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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草莽來雄 無雙派
陽光已強烈了一些,空氣在清新裡浮著一層懊熱,天空澄藍如洗,有幾片淡淡的雲彩飄忽著,假如換了一個地方,換了一種情勢,這般晴朗的日子,應該能予人極端愉快及歡欣的感覺,但是,現在卻不,在這片亂石坡上,陽光暴曬著那些稀奇古怪嶙峋嗟峨的岩石,再映著那些白衣人冷沉的面容,充滿了敵意的搜視目光,這片和煦而爽朗的秋晨美好氣氛,完全被破壞無遺了。 在堆疊的石塊後面,項真默默的凝注著這些來意不明的白衣人,他們圍成的半圓圈子逐漸縮小了,此刻,已可清晰的看見他們臉上的表情,那甚至難以指出代表他們心裡有著什麼想法的表情。 包要花咽了口唾液,喃喃的道:“他們要什麼?他們想做些什麼?” 忽然 在亂石間前進的白衣人有一個高叫了一聲,項真朝那叫喊的人瞧去,老天,他的手上正高舉著一件東西,那是一塊染滿了泥污的裙角,女人身上衣裳的一部份! 那塊污染的裙角上有一小片,隱約看出顏色是淺綠色的,淺綠色的,正是君心怡所穿衣裳的顏色! 項真的身旁,君心怡大大的顫抖了一下,她用手摀著自己的裙據,可不是,下襬處正少了一塊,被撕去的那一塊裙據的邊緣,呈現著不規則的破裂狀。 安撫的拍拍君心怡的手背,項真輕輕的道:“不要擔心,心姐,該來的總要來,他們沒有什麼值得懼怕的地方。” 君心怡不安的瞧著項真,顫著聲音道:“弟,現在正是你該飲早茶的時光,你不應受這些折磨與……迫害……” 鼻腔裡陡然有些酸澀的感覺,項真強顏一笑,道:“我們會有時間喝早茶的,和以往那些日子一樣,你親手端茶給我,而且總不忘帶上兩塊油炸酥餅…… 君心怡美麗的眸子裡,浮著一層晶瑩的淚幕,她唇角抽搐著哽咽了兩聲,伏在項真的肩上傷感的啜泣起來…… 有許多的往事一下子湧進了項真的腦海,他痴痴的回思著咬緊下唇,那每一段如夢的過往,那每一節笑里合淚的情趣,每一句話,每一次深邃而雋永的睬視,那像那圈圈擴展卻永不盡絕的漣漪,這些都過去得太快了,像些滑溜得令人不去注意的小精靈,直到它們已經遠逝,才使人懊悔當時為什麼沒有慎重的抓住…… 外面,那些白衣人已停止了前進,他們的目光都戒備而小心的注視著這片由岩石層疊圍住的地方,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他們背厚豹皮鞘裡的大彎刀已拔了下來,這種大彎刀背後刃薄,沉重而鋒利,自刀腰至刀尖呈現一種半月形的彎曲,看起來比尋常的刀劍更為兇惡狠厲。 陽光映著白衣人手上的彎刀,反射著閃閃耀目的光芒,他們站立的角度是十分巧妙的,表面看起來沒有什麼,實則都已佔據了有利的攻防位置,可以迅速向亂石堆中進擊或立刻防備自對方突然發動的猝襲。 這些伎倆,項真是深深熟悉的,他經過的大小陣仗是太多太多了,只要隨便一個站立的姿勢或有意無意間的小小動作,項真就可以隨即判斷出這人對他的意向如何,甚至更進一步的可以推測出對方如果出手時的方式及招術,此際項真勉強按下自己心裡太多的感觸,急切的注意著那些白衣人的一舉一動。 包要花揉揉臉,低低問道:“公子,看情形咱們避不了……” 項真哼了一聲,冷冷的道:“我們一直就沒有避過,我們只是在等待,老包,這叫等待。” 忽然 外面傳來了一個聲音,一個冷澀的,生硬的,毫無情感的聲音:“在那堆亂石裡的朋友聽著,假如你們是‘黑手黨’的伙計,請你們立即出來,你們的詭計瞞不了‘九仞山’下大草原的‘無雙派,!” “無雙派”三個字,像丟在石地下的三個金球,鏗鏘的撞進了項真的耳膜,他微微一怔,慢慢的道:“這就是無雙派的人了?嗯,卻是只聞其名,難得一見……” 包要花潤潤嘴沙著嗓子道:“***無雙派在白山黑水的九仞山下稱雄道霸還嫌不夠,跑到這裡來罵什麼山門?” 項真尚未及回音,那冷沉的語聲又寒瑟的響起:“如果亂石堆裡不是‘黑手黨’的朋友,那麼,為了證明你們沒有敵意,請現身出來打個照面,撂幾句話!” 又吐了口唾沫,包要花在石塊的隙縫裡張望著,低聲罵道:“我啃他妹子,這胎毛未脫的小畜生擺起江湖排場來卻還像有他媽那麼回事,和真的一樣……” 項真輕輕拍拍君心怡的面頰,朝包要花打了個招呼:“老包,你防著點,我出去了。” 包要花連忙點頭:“小心 ” 足尖一聳,項真輕飄飄的站到了層疊的石堆上,他破碎的衣衫隨風拂舞,襯著他滿臉滿身的血污傷痕,有如一個孤身衝破了十面埋伏的劫後悍將,又似一個與惡魔拼鬥後太過疲倦的幽靈。 圍立周遭的白衣人目光甫一觸及,皆不由低哼了一聲,雪亮的大彎刀急橫身前,有幾個的左手甚至已摸到了胸前的光桿鋼梭上。 項真冷冷的注視著四周圍立的白衣人們,神態在憔悴中,有一股子超然拔俗的做逸之氣。 對方那形容沉淡的青年也似乎一下子為項真的模樣氣度所震慴住了,他愣了一下,又急忙朝前踏進一步,集中注意力硬板板的道:“朋友,敢問高姓?” 項真看了他一眼,平靜的道:“項。” 那年輕人稍為猶豫了一下,又道:“黑手黨的相好們與項朋友可有爪葛?” 項真微微一笑,道:“素不相識。” 年輕人側首向坡下的同伴望瞭望,陽光照著他的箍發金環閃過一抹光芒,留在坡下的那些白衣人似是業已發覺了上面的情形,一條人影躍離馬背,倏起倏落,快捷無比的飛閃上來。 項真目光銳利,一瞥之下,已看出那掠來之人正是那蓄著短髭面如冠玉的中年人物。 頃刻之間,來人已落在那青年之旁,他氣度雍容威武的瞧著項真,又小聲與身側的年輕人說了幾句話,雖後他轉過身來,微微抱拳道:“在下九仞山大草原無雙派‘血字門’尊主鹿望樸!” 項真一聽之下,不由加了一分敬意兩分小心,他知道“無雙派”是白山黑水之間的第一大派,派中組織嚴密,高手如雲,力量宏大而又團結如網,無雙派內的尊主,相當於中原幫派中的堂主地位,十分崇高與威赫,不是有兩下子的,只怕擔任不了這個位置。 優雅的回了一禮,項真安詳的道:“久聞大名無雙派之聲威更是名傳遐邇了!” 鹿望樸謙懷的一笑,緩緩地道:“方才聞得屬下五絕之一‘青葉子’羅柴相告,說閣下尊姓是項?” 項真笑笑,道:“正是陋姓。” 鹿望樸略一沉吟,謹慎的道:“本不該問,但在下可否知道項兄為何形貌這般,這般勞瘁!” 為了對方小心的選用了字眼,項真覺得有些好笑起來,現在,他已對眼前的這人產生了好感。 沒有考慮什麼,項真迅速的道:“這很簡單,在下途中驟遇仇家,在敵我懸殊之下難免有所失閃,是而就成為現在的狼狽模樣了。” 似乎猶豫了一下,鹿望樸真摯的望著項真誠懇的道:“項兄,你我雖是初識,但俗語曾雲:四海之內皆兄弟,而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亦為我武林人士之本色,在下或者過於冒昧,但如項兄不棄,在下極願與項兄結交為友,項兄如有困難,在下亦望能以稍盡綿力,項兄,目前看來,閣下似有不願人知的難言之隱……” 項真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對方的眼睛,鹿望樸也懇切的,毫不閃避的睬視著他,於是自兩扇靈魂的窗戶裡,他們彼此探尋到了對方靈性的深處,這是最真實的,無法隱瞞的,赤裸裸的,當你真心想將自己的情感交付給一個人時,當你不想以虛偽來遮掩你的瞳仁 心底的呼喚時,那麼,你的情感,你的思維,你的真意,都會在眸子裡流露無遺,而那是一絲一毫也沒有攙假的,是鏡子一樣清澈明淨的。 良久…… 項真終於展露了一絲真摯的笑容,他深沉的道:“鹿尊主,這裡,在下先敬致謝意。” 鹿望樸欣慰的一笑,道:“不,在下應該先謝項兄願意折節下交之隆情厚意,現在,在下可否知道項兄大名/ 項真不禁啞然失笑,他歉然的抱抱拳,平淡的道:“項真。” 兩個淡淡的字音卻似兩個旱雷響在鹿望樸的耳邊,他大大的震動了一下,有些張口結舌的道:“項……項真?” 項真靜靜的一笑,道:“項羽的項,太真的真。” 鹿望樸潤了潤嗓子,尊重的道:“項兄,黃龍可就是你?” 項真點點頭,道:“江湖上一些好朋友胡亂起的渾號,算不得什麼……” 怔怔的瞧著項真,鹿望樸道:“項兄,在下不用給你戴高帽子,人的名字,樹的影兒,這都是假不得的,項兄聲威遠震武林,名傳大江甫北,誰不知道黃龍之勇勇冠三江五湖,誰不曉得黃龍之狠狠遍五嶽六峰?但是,項兄,又有誰能令你吃這暗虧?” 項真微微苦笑,道:“在江湖上闖,難保沒有失閃,這也算不了什麼……” 鹿望樸低沉的道:“敢聞其詳?” 項真搓搓手,安詳得不帶一絲大氣的道:“在下有兩個夙仇,用一種極為強烈的迷藥,在他們喬裝為弱者之下投奔了區區,因此在下收留了他們,不想卻中了他們的詭計被俘虜而去,受了很多折磨,但在下亦用計破獄而出,當然,經過了一番廝殺,在下身體欠和,是而也吃了些虧,甚至連在下的同伴也遭到連累/鹿望樸聞言後不由憤然道:“以這種下三流的手段暗算於人豈能算是英雄?項兄,這是哪一路的好朋友所使的伎倆/ 項真眨眨眼,道:“青松山莊。” “青松山莊?好丟人!”鹿望樸氣憤填胸的大吼,他忿然道:“夏一尊在中原武林道好歹也算個人物,不料卻做出此等恬不知恥之事,項兄,他們怎麼與你結的仇怨?” 項真道:“青松山莊莊主夏一尊與公孫樵峰相交頗篤,而公孫樵峰和在下結有宿怨,夏一尊代人出頭,另外,嗯,有個叫汪菱的丫頭,大約夏一尊的令郎與這姓汪的妮子也有點交情,他當然是義不容辭的承擔下這件買賣了。” 鹿望樸想了想,斷然道:“項兄,人之相交,貴交知心,你我雖是初識,但在下卻神會已久,如果項兄俯允,在下願意即時率領手下人馬偕隨項兄前往青松山莊索此血債!” 項真雙手抱拳,感激的道:“鹿尊主,項某心領盛情,這筆血債,在下將憑一已之力討回,青松山莊並非龍潭虎穴,僅只詭謀高耳,無庸尊主麾下勞師動眾。” 輕輕捋捋短髭,鹿望樸真誠的道:“項兄,在下不是有意示德,僅只願與項兄同愾敵仇,為朋友理應兩肋插刀,何況此區區之事?” 項真再度抱拳,低沉的道:“鹿尊主,萍水相逢,初次相交,即蒙如此器重垂助,在下實覺寵幸,雖未領受,在下卻必將此情永誌於心。” 鹿望樸雙手亂揮,忙道:“項兄,請莫將在下推出千里之外,便是項兄不願在下效力,在下亦想與項兄略做盤桓,現在,可否由在下諭令所屬將項兄尊友以擔床馱至市鎮療傷?” 微微一怔,項真道:“尊主何以知道在下同伴需用擔床相馱?” 鹿望樸呵呵大笑,道:“項兄方才不是已經說過項兄同伴亦曾遭受連累嗎?現時你我談話甚久,猶未見尊友出面相會,大約是受傷匪淺,否則,斷無不出之理啊。” 項真淡淡一笑,心裡已做了決定,他略略躬身道:“恭敬不如從命,如此,在下謝了。” 灑脫的一仰頭,鹿望樸大笑道:“項兄並非俗人,何必拘泥俗禮?” 說著,他已轉首沉聲道:“羅柴,遣人取出熊皮軟兜,準備擔運項大俠諸友。” 笑了笑,鹿望樸又朝項真道:“項兄,共有幾位?” 項真一盤算,道:“四人。” 鹿望樸朝那年輕人 “青葉子”羅柴道:“準備四付軟兜。” 恭謹的答應一聲,羅柴迅速飛身而去,鹿望樸身形一晃,已飄逸的到了項真身邊,同時,他也看見了亂石堆裡面的情形。 項真有些赧然的一笑,高聲道:“老包,這位是無雙派血字門鹿尊主,你見過了。” 下面,包要花困難的移近了兩步,抱拳道:“不才兩塊板子包要花。” 鹿望樸趕忙還禮,興奮的道:“好個孤家山的怪傑,包兄,幸會了。” 嘆了口氣,包要花道:“你客氣,我老包也早知道‘十九飛星,鹿尊主的大名,只是今日在此地相會,卻令我姓包的好生慚愧。” 鹿望樸躍身而下,長長一揖,溫和的道:“包兄言重了,瓦罐難離井上破,武林中人,哪有從來不栽栽跟鬥的?能站得起來就是真英雄!” 齜齜牙,包要花道:“老包,成了狗熊羅,欸,慚愧,慚愧。” 項真不禁笑了笑,道:“老包,在鹿尊主面前,你也不怕人家笑話?” 鹿望樸忙道:“在下豈敢!” 包要花搔搔頭髮,道:“‘十九飛星’是磊落人物,豪邁漢子,他不會拘束於虛禮的,否則,還混個鳥!” 項真一聽包要花言語中又帶了葷,不由窘得面孔一紅,鹿望樸卻呵呵大笑,豎大拇指: “好,說得好,包兄,在下就敬佩你這等無遮攔的好漢!” 包要花尷尬的道:“這樣一來,姓包的倒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項真瞪了包要花一眼,又將君心怡等人一一為鹿望樸引見了,這時,青葉子羅柴已匆匆趕到,他後面跟著十餘名白衣大漢,分摃著五付灰茸茸的熊皮軟兜。 鹿望樸看看天色,道:“項兄,咱們可以啟程了麼!” 項真微微一笑,道:“在下尚可支撐,五付軟兜,鹿尊主,用四付足矣。” 鹿望樸含蓄的一笑,道:“項兄,你自己似乎也傷得不輕……” 項真揉揉兩邊的太陽穴,深沉的道:“人一生之中,須承受許多打擊,假如能以支持,還是儘量支持為佳,否則,一旦倒下去,再要爬起來就得費很多力氣了。” 深沉的瞧著項真,鹿望樸似乎穎悟了些什麼,他沒有再說,微微點頭,隨即招呼他的手下將君心怡、晏立兩口子扶上軟兜,包要花推拒了一會,也無奈的躺了上去。 繞出了亂石堆,無雙派的人各擔著軟兜的大漢,在青葉子的指揮下平穩而小心的向坡底行去,項真與鹿望樸等人隨在後面,這時,在路上的獨眼客及一幹人已下了馬迎了過來。 鹿望樸朝獨眼客一招手,笑吟吟的道:“提堯,來,本座為你引見一位英雄。” 那喚提堯的獨目人睜著一只僅存的右眼冷冷瞥了項真一下,臉上的疤痕輕輕扭動,他淡然踏前一步,隨意拱拱手:“無雙派血字門‘半弧手’提堯。” 項真心裡浮起一絲隱約的感觸,他一點也不感到慍怒,因為,他明白一個身體上有缺陷的人總是會有些許怪僻,或是孤傲,或是冷漠,他們卻有一種不願與常人過於親近的習性,他們差不多多喜好獨處,於是,他們也就隱隱築成一道無形的牆,將自己與一般人隔絕起來,將自己殘缺掩遮於這種人工堆砌成的高傲裡。 鹿望樸不悅的瞪了提堯一眼,項真卻雙手抱拳,微微躬身道:“得見提兄,真個幸會,在下黃龍項真。” 提堯的獨目突然隨著最後的這四個字睜大了,他那只僅存的眼睛裡閃耀著一股奇異,驚震,與亢奮的光芒,他似乎有些激動的踏上一步,死死盯著項真,半晌,他像換成另一個人似的熱切的道:“你,你是黃龍?” 鹿望樸低叱一聲,微怒道:“提堯,不得無禮!” 項真輕一擺手,和善的道:“不錯,在下正是。” 提堯喉中起了一陣激奮的響聲,他轉身,向鹿望樸懇求的道:“尊主,我想可以一了我多年來的心願了,尚求尊主允准……” 鹿望樸為難的皺眉,搖頭道:“不可,你應看見項兄負傷在身……” 項真腦海中掠過一道閃光,他已大略猜到了一些什麼,於是,他平靜的道:“鹿尊主,若是提兄有什麼需要在下效勞之處,尚請明示無妨,在下區區微傷,不算什麼!” 遲疑了一下,鹿望樸伸手摸著蓄留的短髭,慢慢的道:“項兄,此事實在有些……嗯,有些荒唐,在下門裡五絕,老實說,個個都有一身不弱的功夫,可也就壞在他們這身功夫上,他們年紀都不大,年輕人就不免恃才傲物,心高氣狹……有一次,唔,大約有三四年了,提堯在大草原陋居的林邊練武,他的半弧手是有名的,當他練到一半,欸,那多管閒事的何老頭子忽然跑出來拍手大笑,提堯問他笑什麼,何老頭就陰陽怪氣的說:“提老弟啊,你這兩下子的確已夠得上厲害了,但是,假如你的半弧手遇上了黃龍項真的‘斬掌’怕就得栽跟鬥了,你這半弧手講究的是快與奇,而項真的斬掌也恰好注重這兩個字,人家的功夫,可是比何老弟強上多了哩……’當時提堯一氣之下就怒沖沖跑回來了,他自那時起就一直打聽你的蹤跡,老是想和你比比你們二位誰的手法高明,為了這件事,我已不知斥訓了他多少次,但他總是死心眼……” 項真安詳的一笑,道:“提兄是誤信人言了,在下不過浪得虛名,幾手把式實在算不得什麼,在下哪裡能與提兄並論呢?” 提堯的面孔漲紅了,他祈求的道:“不,項大俠是在客氣,在下請項大俠無論如何也給在下一個領教領教的機會,也好叫在下死了這條不平之心。” 項真抿抿嘴唇,低沉的道:“提兄,在下看免了也罷,你會失望的……” 提堯有些失望的轉瞧著鹿望樸,鹿望樸搓搓手,連聲道:“欸,都是何老頭多事,都是他多事……” 項真問道:“鹿尊主,閣下口中的何老頭不知是哪一位?” 鹿望樸尚未回答,提堯已接著道:“何老頭就是本派總堂大護主‘遊魂弧指’何向月。” 微微苦笑了一下,項真道:“何向月年高七十,是老前輩,又何苦如此為在下惹上是非?他老先生也過於謬獎在下了?” 鹿望樸正色道:“項兄,何老頭子為人古怪,脾氣又壞,連本派掌門人對他也禮讓三分,但是,他對你卻崇仰已極,二位雖未謀面,日常生活中,他都一再提及對你的欽慕,這些都是實話,並非在下當著項兄之面故意浮誇。” 項真難為的聳聳肩,提堯又纏著道:“項大俠,在下尚祈尊駕略賞薄面,莫予峻拒……” 輕喟了一聲,項真再瞧瞧鹿望樸,鹿望樸乾笑了一聲,有些尷尬的道:“假如,呃,假如項兄肯於指點……就教訓這小子也好……不過,呃,不過,這實在是強項兄所難……” 項真剛想講話,提堯又連忙恭謹的長揖道:“項大俠,在下除了渴望瞻仰尊駕高技,以為印證矯正在下所學之外,決無其他意圖,尚請尊駕不吝指教,以開茅塞……” 鹿望樸也咳了兩聲,祈仰的道:“項兄,這個,項兄看看是否可以俯允……?” 在一側的擔床上,包要花忽然插進來一句:“公子爺,你就露兩手吧,這又不是吊頸上梁,闖江湖的講的就是這一套嘛,不管孰勝孰敗,到時候哈哈一笑不就結了?” 鹿望樸趕忙陪笑道:“包兄說得是,說得是,大家都可以開開眼界,就算是項兄露兩手給在下們學習學習……” 項真正容道:“鹿尊主言重了。” 他又向提堯道:“提兄,在下只希求提兄屆時不要失望。” 提堯興奮的道:“這麼說,尊駕是俯允了?” 項真無奈的道:“各位嚴命,在下豈能不識進退,一再推搪?” 歡欣的用力一拍手,提堯抱拳道:“那麼,在下有僭了。” 說話中,他的身形微一弓,不見他振臂躍腿,就在這一弓之際,已美妙的向前射出,穩穩落在一塊筆直豎起的灰岩之上。 項真舐舐嘴唇,緩緩跟上去五步站住,這邊,鹿望樸指揮著眾人移開兩丈之外,讓出一塊空地來,五十多雙目光,俱皆屏息投注,沒有一個人出聲吭氣,五十多張面孔,也都是一般的凝重嚴肅,雖說是“印證”,但武林中人誰也明白,其勝敗榮辱與正式的拼鬥比試是毫無二致的。 ------------- |
第17章 掌挫半弧 旅中敵
項真單足微微一點,輕飄飄的掠到一塊傾斜的石塊上,這裡,隔著提堯站立的地方約有幾丈之遠。 氣溫並不太高,陽光是和煦的,但是,半弧手提堯的鼻尖卻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將絲光閃閃的披風卸下,雙目毫不稍瞬的注視著項真,束髮的金環,在陽光裡映射出抹抹芒彩,金燦燦的。 斜倚在軟兜上,君心怡關切的瞧著這邊,她衷心的不希望項真在此刻有任何拚鬥之舉,不論他會贏會輸,這在君心怡來說,都是一件極不適宜的事。 鹿望樸習慣的又摸摸頷下的短髭,他不易察覺的移近了項真一些,壓低了嗓門,誠懇的道:“項兄,請點到為止。” 項真轉頭一笑,輕輕的道:“尚望提堯兄手下留情!” 鹿望樸略一拱手,苦笑著退下了,那邊提堯已在高聲道:“項大俠,請。” 項真一揚手,笑道:“提兄請。” 高瘦的身軀倏而一蹲,提堯腳下像安有強力的彈簧一樣猛射起,在空中一斜,挾著一團急勁的風聲閃電般撲來,動作之快,幾乎在他剛一蹲身之際便已到了項真頭頂,迅捷得無與倫比。 定定的站立在岩石上,待到對方長大的影子自空中猛然壓下,項真微微向右一晃,而這時提堯已驀地吐氣聞聲,左掌快得似西天的流鴻,劃過一道狠辣的半弧猝斬,項真右晃的趨勢一變,倏而又移向右邊,提堯身在半空,卻毫不遲滯的一提雙腳,身形閃了一度小圈,右掌抖起一片拱形的週轉風聲,眨眼間已到項真耳際! 項真目光習慣性的一寒,左臂微振人已騰空,右掌卻似天神的巨指攪動了漫天的雲彩,閃掠起無盡的掌影倏罩而上,在掌影的縱橫中,左手一揮,幻成十七個不同的方位同時攻去,剎時只見片片的手掌成立狀,斜狀,砍狀,劈狀,綿綿密密的交織於空,似無數的精靈旋舞飛回,宛如千百個人同時出掌襲擊一般,又快又狠,又詭又奇! 提堯目光一眩,層層重重的掌勢已排山倒海般湧來,他大吃一驚之下,身形倏忽向左旋掠,溜溜的掌影在他雙面的半弧中奇異的瀉去,仿佛蒼穹的流星成串激射,玄妙而凌厲,果是道上高手! 掌與掌在空中交擊,影與影在空中絞揉,密密的劈啪聲響起如正月的花炮,幾乎使人們的耳膜來不及接受,而在這一片掠舞的光彩裡,這一連串的震擊聲裡,兩條人影倏然分成兩個方向躍掠而出,在空中各自翻身,又再度圈回交手! 地下,鹿望樸的目光一直毫不閃眨的盯視著這場完全凌空較鬥的比試,此刻,他不可察覺的微微搖頭 空中的兩條人影就似兩股淡淡的煙霧電掣般互擦而過,當人們的視覺尚未及跟隨,他們已穩定的落下,他們的腳底沾著塵埃,空中才傳來九下沉悶的掌擊聲,這即是說,二人出手掠身的速度,已經快捷得超過了音響的傳播地步了。 提堯的面孔上有著明顯的汗跡,他的臉色有些漲紅,喘息得也比平時粗濁,就這短暫的兩度接觸,他這形狀卻似已經過了一場持久而耗力的廖戰,在疲乏中,還帶著果如所然的羞愧。 項真平靜的站在一邊,神態安詳得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事,就像他一直就那麼悠閒的站著未曾移動過一樣,現在,他正在輕輕拂彈著破爛衣襟上的一小片塵土,懶洋洋的,卻又那麼灑逸。 鹿望樸大笑著迎上,大拇指一伸:“好,果然好,項兄,在下今日真算開了眼界,你出手之間,簡直快得像飛一樣,呵呵,好像有幾十個人在幫著你掄臂使腿……” 項真平淡的一笑道:“鹿尊主謬獎了,這是提兄存心相讓罷了。” 提堯的臉孔又是一紅,他推了推黑色的服罩,吶吶的道:“項大俠,何尊主之言不差,尊駕果是比在下強過太多。” 項真微微擺手,道:“武學之道,漫無止境,而且各有專攻,互有長短,誰也不敢講一定比誰強,提兄,掌法造詣如此,已是大力不易了。” 提堯由衷欽佩的靠近了兩步,滿臉敬仰的道:“項大俠,在下於方才交手過程之中,雖是兩次接觸,卻已傾注了全力,在下一共施出九十六掌,但是尊駕卻幾乎展出了兩百掌之上,在同樣的時間與空間裡,也在同樣的環境與地形上,尊駕的藝業竟超出在下如此之多,實在令在下折服,而且,假如在下未曾估錯,尊駕似乎尚未盡全力……?” 項真微微一笑,道:“差不多也就是如此了,在下實也沒有什麼超人之處……” 提堯潤潤嘴辱又道:“剛才,假如以尊駕與在下的招術掌勢來看,假如尊駕存心相折,在下只怕最少也要挨上五十掌以上,項大俠,在下雖然盡力防範,卻宛如所有的攻擊全部落到一個無底的網中,而這面網,卻是尊駕在須臾間用一拳一腳結起來的…… 老實說,提堯的感覺與形容都是十分貼切的,項真方才和他較手之時,確實未盡全功,僅只以他的另一種奇藝:“鬼影十三式”應對,他並未展出他最為擅長的“斬掌”,因為,武林中有很多人只知道他的斬掌是如何奇異玄妙,但卻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斬掌一旦施出,不見血就決不收手!而在一種印證武學的性質上說,施展斬掌是頗不適宜的。 這時,鹿望樸含有深意的一笑道:“提堯,你有沒有一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沉滯感覺? 而且,好像每一舉手投足都全在對方的控制下施展不開?像是……呃,像是一個憤怒的孩子,用盡力氣去打一個壯漢卻又老被人家輕易推出去一樣?” 提堯紅著臉,面上的疤痕微微跳動,但是,他卻老老實實的點點頭,帶著些少見的羞澀道:“現在,我總算知道‘皓月秋螢’的意思是比喻什麼了……” 鹿望樸豁然大笑道:“小子,你栽在項兄手裡並不算得丟人,在他手下翻跟鬥的可說有千千萬萬,其中萬兒比你響的更不知有多少哩。” 項真微微擺手,淡淡的道:“鹿尊主,好漢不提當年勇,何況,這些事也不值得提起……” 提堯恭敬的彎身為禮,低沉的道:“項大俠,不到海濱,不知雲天闊,不登高山,不知山多高,感謝尊駕今日之指教,在下日後必將勤奮苦練,以求更進。” 項真頗為欣賞提堯這種不記挫折,不忘勝負的磊落風範,他趕上一步,握住了提堯的雙手:“在為人與度量上來說,提兄,這比你的武術更強,有許多武林名士,在這一點上與你比較,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了!……” 提堯正想說什麼,忽然覺得被項真緊握的手裡塞進了些東西,他暗暗一試,又急忙往自己胸前探視,老天,那一雙斜斜交掛的光桿鋼梭竟已全然短少了一截,兩只鋼梭折斷之處都在桿部,斷處又是如此整齊平滑,似被一柄吹毛截鐵的寶刃,平平切斷一樣,但提堯知道切斷他這一雙鋼梭的東西不會是一柄寶刀,這是項真的手,一只在遊動如飛中準確斬來,又絲毫未曾傷及他一丁點兒的手,當然,他更明白,假如項真要傷害他,那麼,現在他已沒有可能再站在這裡了。 如此深沉的凝注著項真,提堯的獨眼中,閃動著一股奇異而炙熱的光芒,這股光芒強烈的,感激的,崇仰的,也是驚駭的。 一邊,鹿望樸又看了看天色,呵呵笑道:“項兄,咱們可以走了,再耽下去天就要正午了。” 說到這裡,鹿望樸裝做沒有發現什麼似的道:“提堯,你的披風最好披上扣好,裡面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 提堯怔了一下,隨即領悟了什麼似的朝著他的尊主微微苦笑,返身走去拾撿他的披風,提堯明白,自己鋼梭被截斷的事鹿望樸早已看到了,十九飛星能爬到今日的地位,嗯,照子果然是雪亮啊! 一名白衣大漢牽過一匹雄駿的黃馬來,項真道謝了一聲翻身上鞍,鹿望樸也嗯哨一聲率著眾人上馬,後面,分出八匹馬來,兩條馬為一組,前馬後胯及後馬前頭已分別縛好了熊皮軟兜的四只把手,十分平穩而安平,這八匹馬駕著的四付軟兜,開始緩緩的隨著前面的騎隊向前行去。 鹿望樸伸手拭去額際的汗漬,愉快的道:“項兄,再行三十裡,就到了‘河頭渡’了,咱們在那裡可以打尖休息,午後趕上兩個時辰,剛好在‘南鎮’過夜,那裡有幾家乾淨客棧。” 項真笑笑,道:“是的,在下等也須尋個地方好好療養一番。” 說到這裡,項真忽道:“鹿尊主,你們好像與‘黑手黨’的朋友結有梁子?” 鹿望樸略一沉吟,低聲道:“不錯,說來也著實丟人,在大草原裡,項兄該知道本派有個‘大莽莊’?這大莽莊其實就是本派的最高發號施令之所,大莽莊前面的‘無雙樓臺,及九仞山上的‘青雲閣’,只不過是等於分掌一樣項真點點頭,鹿望樸在起伏的馬背上想了想,又道:“大莽莊的‘犀玉樓’是掌門人居住的禁地,掌門人的內眷也都居住在‘犀玉樓’之上……” 嘴巴動了動,鹿望樸似是難以啟齒,他窘迫的乾咳了兩聲,道:“欸,這話實是不大好說,雖然目前武林中已有部份地方傳揚了開去,我們還是奉令儘量予以掩飾。” 項真淡淡的道:“那麼,便不說也罷。” 鹿望樸尷尬的一笑,道:“項兄休要見外,其實便是在下此刻不提,項兄早晚也會知道,在下只是覺得這件事談起來有些令人發窘……” 他左右看了看,放低了聲音道:“掌門人在三年前於返回大草原途中,救了一個倒臥在風雪裡的負傷者,這小子當時奄奄一息,離著鬼門關就差一步路了,他被咱掌門人救了回去,費盡苦心調治好了,嗯,卻端的是一表人材,又聰明,又伶俐,紅口白牙蠻討人喜歡,因此掌門人就收留他當個書僮,專門在‘犀玉樓’裡服侍他,欸,哪裡曉得這小子竟是個金玉其表,鼠狼之心的負義小人!在這三年裡,他不但用花言巧語……唔,就稱為是引誘吧,這小子不但引誘了咱掌門人的獨生千金,更連掌門人珍藏的一盒‘紫玉珠’也盜走了,掌門人這一氣之下,自是非同小可,因而在下等便奉諭出來追捕這個混帳,掌門人曾有嚴令,不論死活,都要帶人回去……” 項真閉閉眼,道:“這與黑手黨又有什麼牽連呢?” 鹿望樸苦笑了一下,搖頭道:“經過本派費盡心機打探的結果,欸,這小子竟然就是黑手黨裡第三把交椅的人物!當年他傷臥冰雪,不是像他說的遭匪人暗算,而是與仇家相遇被仇家擱在那裡,兩月前我們一共分出三路人馬進入中土,前前後後,連那小子人影還未見到,已與黑手黨乾過六七遭了,這些鼠輩專門施展暗算狙擊的手段,真是卑鄙無恥之極,適纔經過亂石坡,在下因見那地方形勢險要又恐遭到暗算,是而才有停馬搜山之舉,不想卻天緣巧合,得遇了項兄……” 項真思索了片刻,道:“這誘騙貴派掌門人千金之徒名號可知?” 鹿望樸沉沉的道:“‘紫衣金劍,康玉德。” 項真用手摸摸額角,道:“此名似曾聞及,唔,他一定工於心計吧?” 鹿望樸恨聲道:“當然,否則以掌門人那麼精明的人何至於被他騙過?這小子在下曾見過幾次是中規中矩,伶牙俐齒,表面功夫做的極佳;但是,主要的也是我們太過驕狂,更不會想到有人敢在無雙派的總堂內做手腳,更沒有考慮到這個小子有什麼不妥,他甚至裝得連雞也不敢殺,說話老是細聲細氣,文靜得和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差不多……” 項真牽動了一下唇角,安詳的道:“敢問鹿尊主此行目的?” 鹿望樸嘆了口氣,道:“直搗黑手黨老巢。” 項真搖搖頭,道:“鹿尊主,非是在下冒昧;假如貴派僅是各位去攻擊黑手黨總舵,只怕力有不逮,黑手掌方面在下雖不熟悉,但日常也曾略有聞及一二,他們力量雖然沒有貴派雄厚,卻也十分不弱,黑手黨內高手眾多,黑手黨徒個個剽悍殘野,況且他們與其他黑道幫派皆有連系,而貴派卻是遠來攻堅,只怕弄得不巧會蹈入深陷難出之境鹿望樸濃黑的眉毛微結,沉重的道:“項兄所言,在下亦曾考慮過,但是掌門人令出如山,豈能不從?在下只想頭一步先逼那康玉德交出人寶再說,不一定非要立即流血。而本派‘鐵字門’‘衛字門’的兩路人馬亦可在七日後會齊於‘斧頭山’下,大家重做磋商後再定他策,在下想,這樣力量會扎實得多了。” 項真望著兩旁緩緩移後的景色,耳朵裡響著清脆的蹄聲,他的思維深入了一個問題裡,半晌,他慢吞吞的道:“鹿尊主,只怕那康玉德不肯交出貴派所要的東西來。” 鹿望樸苦笑道:“這個結果是極為可能的,但是,他就要準備流血殘命了。” 項真平靜的道:“貴派只想將人寶取回便行了麼?” 鹿望樸搖搖頭,道:“這只是第一步,待到沒有後顧之憂時,第二步就要生擒或是活捉那康玉德,方才在下已經講過了。” 項真咬咬下唇,道:“貴派若是如此打算,只怕一場血戰將無可避免……” 微喟了一聲,鹿望樸道:“這亦在吾等預料之中,如若情勢演變至那一地步,也只好如此了,但是,不論吾等此行勝負,無雙派將決不會再容黑手黨生存下去;吾等便是全軍覆沒,無雙派之殺手必將源源自大草原湧到!” 項真一嘆道:“黑手黨如果知道不可力敵,他們必會遊說敦請其他黑道同路協助,那時,不在無雙派地盤之內,貴派只怕也將損失慘重,哦,在下直言無忌,尚請鹿尊主莫予責怪。” 鹿望樸笑了笑,道:“事實如此,在下感激尚來不及,又怎會責怪項兄?”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又道:“這些乏味之事,且待日後再談,倒是項兄及令友等須先找個地方好生療養一段時間才是。” 項真淡然道:“不錯。” 靜靜的,馬蹄聲敲在地面上,聲音是如此踏實清脆,就宛如敲在人們的心坎上一樣,鹿望樸瞧著項真的目光中似有所求似有所言,但是,他嘴唇蠕動了幾次,終於又將一肚子話咽了回去,眉宇之間泛起一層隱隱的,卻極為濃重的憂鬱。 項真早已注意到鹿望樸的神態,而且他也明白對方想說些什麼;這使項真十分困擾,多少也帶著些為難,他深深知道黑手黨是個什麼樣的江湖組織,方才他告訴鹿望樸的一些有關黑手黨的事,已經十分含蓄了,並未曾將黑手黨一般的情形詳細托出,而看情形,無雙派對黑手黨的內幕似乎也只是知個輪廓,並不過於了解,老實說,黑手黨是武林黑道中最為歹毒的幫會之一,他們不是爺們組織,不是哥們夥,從老大到爪把子,一共有十個領導人物,個個都是狠上加狠,滑上帶滑,每人的一身功夫也都是拔尖兒的,黑手黨的勢力範圍遍及兩河一帶,做的全是運鹽及劫富戶的暗盤生意,偶而也替人客串一番刺客兇手的行當,不過,收的很子卻極為可觀;他們從來不講江湖規矩,更不談情感道義,利之所在,趕盡殺絕;一旦與人結仇,不糾纏出個生死存亡決不肯罷休,用的手段更是陰詭殘酷,恐怖至極;因此,江湖同道,誰也不願意招惹他們,而他們做案亦極少越出兩河一帶,自黑手黨創立以來,已有近十年的歷史,他們不但沒有遭什麼嚴重打擊,反而更形坐大,兩河地域,簡直成為他們的禁域了。 項真自出道以來,雖然威名赫赫,卻從未與黑手黨有過糾葛,但是,他未吃羊肉卻也見過羊在滿山跑;黑手黨的一般情形,他耳聞目見,知道得極為不少,無雙派固然強極一時,但他們遠兵攻豎,猛虎離山,若真個的幹將起來,只怕也佔不到什麼便宜。 逐漸的,一行人已越出亂石坡的範圍,這條窄窄的土路也寬了起來,不要多久,他們就可行出這片山拗了。 鹿望樸將披肩的長髮往後拂了拂,低沉的道:“項兄項真側臉望著他,道:“鹿尊主有何指教?” 目光投注在路前,鹿望樸郁郁的道:“在下有一事相求……” 心裡輕嘆了一聲,項真曉得對方可能就要提出來了,這個問題是答允好呢還是不答允? 雖是萍水相逢,初次相交,但武林中人講究的就是赤肝赤膽,豪邁磊落,何況,人家更有那麼一份熱情? 項真靜靜的道:“請說。” 十分為難的沉吟了一陣,鹿望樸艱澀的道:“項兄,在下,在下……欸,在下實在不好啟齒……” 項真仰仰頭,道:“也罷,項某人為此事效力便了。” 此言一出,鹿望樸宛如中了狀元一樣驚喜得幾乎從馬上摔了下來,他睜著眼,有些口吃的道:“項兄,呃,你,你是說,說可以協助本派,這個,一起對付黑手黨?” 項真笑了笑,道:“在下想,尊主方才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吧!” 鹿望樸摸著短髭,呵呵笑道:“當然,當然,只是初識項兄,在下有些難於出口,項兄果是玲瓏心肝,赤忱肚腸,在下感激之極……” 項真抿抿嘴唇,道:“朋友理應相助,這也算不了什麼。” 鹿望樸輕輕拍拍馬頭,忽然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他低沉的道:“項兄,只怕如此一來,黑手黨不會與你善罷甘休……” 項真怪異的瞥了對方一眼,道:“鹿尊主,浪跡江湖,這些風險是免不掉的,既是武林中人,就要但然順乎應該過的生活方式,否則,何苦選上這門行當呢?” 鹿望樸一拍雙手,贊道:“說得好!” 項真淡淡的道:“哪裡,這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罷了。” 徐徐的行走著,一行騎隊已行上了大道,道路兩側,一邊是田野,一邊是林叢,這條路迤邐向前,遠遠的,已可看見一片屋舍村落分布在一條婉蜒的河水之濱。 鹿望樸用手朝遠處的屋舍一指,道:“那裡就是河頭渡了,在下知道那兒有一家好館子。” 項真點點頭,忽道:“對了,這裡與青松山莊是什麼方向?” 鹿望樸朝周遭地勢估量了一下,道:“我們今晨曾繞經青松山莊,唔,這裡是它的正南。” 項真沉著的道:“此處仍在青松山莊勢力範圍之內,鹿尊主,我們要留點神。” 鹿望樸道:“希望他們不要自找麻煩。” 現在,日頭已經爬得老高了,雖是深秋,陽光自然帶著那麼三分炎熱的味道,不覺令人有一絲渴望休息與吃喝一頓的感覺。 一行人役,策騎前行,半個時辰之後,他們沿著河水已經半涸的堤邊驛道進入了這個不大的集鎮。 凝注著有些混濁的灰碧色河水,項真輕輕的道:“鹿尊主,這條河叫什麼名字?” 鹿望樸正指派著兩乘鐵騎先行馳入河頭渡打前站,聞言之下忙道:“哦,這條河叫‘西倉河’,周圍百里的莊稼地都靠它灌溉哩,春夏時節河裡的水能升漲到堤邊上。” 項真沒有表情的點點頭,鹿望樸又忙著調度騎隊,成為一路直線進入這所小集鎮的唯一一條街道裡。 自四周的田野裡,有三數農人正以好奇的目光注視著這些衣履鮮明的騎士,鎮集裡,不少居民也都駐足而觀,有些更從房屋裡跑了出來,每一張淳樸的臉上,都帶著一片驚異而稀罕的表情,這個地方,嗯,恐怕少見如此浩大與威武的騎隊呢。 騎隊緩緩動著,在一個簡陋的弄堂前停了下來,先行派來的兩名無雙派弟子正挺立在弄堂之外,鹿望樸籲了口長氣,道:“那間飯舖子還在不?” 兩名大漢其中一個躬身道:“回稟尊主,還在,弟子已訂好了六十個人可以享用的飯食。” 鹿望樸嗯了一聲,側身道:“項兄,請下馬。” 項真飄身落地,後面的騎士們也紛紛下馬,鹿望樸低聲向青葉子羅柴吩咐了幾句,待到君心怡與包要花等人被扶了過來,才偕項真一起進入弄堂之內。 這條弄堂約有二十丈多長,大麻石鋪的路面,弄堂裡有幾家住戶,一所簡陋的客棧,最底下開著一家飯館,白木門外掛著一方招牌,招牌寫的店名都已經殘剝不清了,這時,一個圍白圍裙的胖大漢子正從店門裡滿面堆笑的迎了出來。 鹿望樸瞧著胖子微微一笑,道:“魏胖子,看你紅光滿面,大約發了財啦?” 被喚做魏胖子的這是這家飯館的老闆,他聞音哈哈一笑,露出滿口黃牙:“鹿爺你老在說笑了,這小小店開在這窮鄉僻野,不倒了店已是萬幸,哪裡還有財可發?能勉強混口飯吃也全仗著各位老主顧賜賞哩……” 鹿望樸搖搖頭,道:“胖子,你真是掌勺的,越來越油滑了。” 魏胖子一面連說不敢,一邊殷勤的迎客人內,這家館子外面看起來十分窩囊,裡面的陳設卻倒乾淨,地方也很寬敞,十五六張紅漆木桌整齊的擺置著,木條凳,牆壁粉得雪白,後面,臨窗還靠著西倉河哩。 鹿望樸請項真與君心怡等一行人在靠窗的一張桌子坐下,店裡兩個年輕的伙計已在魏胖子的吆喝中開始忙得馬不停蹄的端茶送水,團團打轉。 項真朝周遭看了看,道:“以前來過這個地方,鹿尊主?” 鹿望樸頷首笑道:“經過此地兩次,都是為了替派裡辦些瑣事,每次途經此地,在下皆至胖子處用膳進餐。” 項真沉思了一下,道:“這人靠得住麼?在下是說,他會不會在飯食中做下手腳?” 鹿望樸下意識的朝正在忙著的魏胖子瞥了一眼,道:“在下想,應該不會吧……” 沉沉一笑,項真道:“小心點好。” 包要花哼了哼壓著嗓子恨恨的道:“假如誰再用下三流的門道暗算咱們,姓包的不生啃了他,就算他娘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項真瞟了包要花一眼,尚未說什麼,魏胖子哆嗦著一身肥肉走了過來,滿面堆笑的道: “鹿爺,你老與這幾位爺要吃些什麼?” 鹿望樸一笑道:“有什麼好的都拿上來吧,反正我們今天吃這一頓你今天的買賣甭做了。” 魏胖子帶著三分阿溯的道:“鹿爺是過路財神,我魏胖子請都請不到的;假如鹿爺你能天天這樣照顧小店,那我魏胖子早就蓋起閣樓巨廈了,呵呵呵……” 一面說著,魏胖子趕忙到後面張羅去了;鹿望樸解下了披風,開始低聲與項真等人談笑起來。 時間過得雖快,一晃已過了將近半個時辰,但是,酒菜卻仍未端整上來,甚至除了那兩個店夥計以外,連魏胖子也沒有看見。 鹿望樸喝了口茶,肚子裡經茶水一泡越發空虛了,他不覺奇怪的咦了一聲,沉厲的道: “小二哥,你們掌櫃的是怎麼會事?吃的東西到現在還沒有攏治出來,莫不成是用蠟燭燒煮的?” 一個店夥計慌忙答應著,一邊急匆匆的就待往膳堂後的小通道行去,他剛走了兩步,魏胖子已一疊聲的吆喝著用雙手端著托盤出來了,托盤上,唔,熱騰騰的雞鴨魚肉全齊了。 隨在魏胖子後面,緊緊跟著兩個穿著一身油膩衣裳的漢子,腰間都系著圍裙,頭上包著黑布,一看就知道是館子裡的大司務,兩人也都分擎著托盤,托盤裡的各色菜餚堆得滿滿的。 鹿望樸哼了一聲,道:“魏胖子,你這菜可是做得真快!” 魏胖子口裡連聲道歉,一面打著哈哈,急忙將盤中菜餚逐件擺到桌上;這時,項真注意到他的目光竟有些呆滯,打哈哈的時間也是空洞洞的,好像,嗯,好像沒有方才笑的時候來得熱情。 搖搖頭,項真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多疑了,他揉揉臉,目光下意識的瞄了那兩個跟出來的大司務一眼,唔,他們托盤擺碗的手法十分熟練,在桌子與桌子的空隙間也是轉得團團舞,模樣兒與一般職業廚司並無二致,更沒有絲毫值得啟疑的地方。 鹿望樸接過魏胖子遞過來的竹著,笑道:“唔,雞鴨魚肉都有了,老魏,別忘了來兩壺酒,饅頭包子也一齊上吧,有女客,大約要先吃點什麼。” 魏胖子答應著,他似乎有些遲疑的看了看鹿望樸,嘴巴翁動了一下,恰好這時那兩個大司務中的一個忽然叫道:“掌櫃,筷子不夠,只怕還得添幾雙哩。” 那說話之人正躬著身在擺置菜餚碗碟,半側著臉,目光卻並未朝這邊注視;魏胖子仿佛震了震,忙道:“呃,是的,我這就去拿……” 這幾句話,驀地像針一樣刺進了項真的耳中,他緩緩垂下目光,而誰也沒有察覺,他的目光裡在此刻已充滿了酷厲之氣! 目梢子迅速卻恰到好處的在那兩個大司務的身上再搜視了一遍,依舊沒有發覺什麼不對的地方;項真心中在不停的盤算著,會估量錯了嗎?會猜錯了嗎?對了,那兩個原來在這裡招呼著的店夥計呢?這時,魏胖子匆匆拿著筷子行了出來,在他分布到各桌的時候,項真已注意到他一張胖臉上竟滿是汗珠,而現在,嗯,是深秋的季節。 酒由那兩個廚司中的一個送上來了,這人面色白中帶青,右腮上有一顆紅痣,痣上面還生著幾根長毛,他的雙手粗糙,油污遍布,端上兩壺酒來的時候,還向桌上諸人做了個職業性的討好笑容。 項真瞧著他,道:“方才的兩個伙計呢,怎不出來幫幫忙?我們的人太多,只靠你們幾位,看情形有些忙不過來呢。” 這廚司恭謹的一笑,道:“這位爺說的是小牛和阿毛?他們是新手,只能應付等常雜務,碰上客人多的時候不是慌得砸了碗就是碰倒板凳,掌櫃怕他們礙事,叫到後面灶房幫廚去了。” 項真笑笑,道:“嗯,你的嘴舌卻是伶俐。” 那廚司一低頭,沒有說什麼退了下去,但是,就在他一低頭的時候,項真的目光已尖銳的看他到那白中泛青的面孔極快的僵硬了一下,這是一種仇意與憤怒的表示,一點不錯,沒有任何一個江湖中人是慣於承受侮辱的,哪怕他掩飾得再好,內心的感受卻是不易改變! 鹿望樸此際以主人身份遍斟這酒舉起杯來:“項兄,包兄,晏兄,兩個姑娘,來,在下恭敬各位一杯。” 項真也拿起杯子,瞳孔與包要花的瞳孔相觸,包要花的眼神裡現露出一股古怪而奇異的色彩,他仿佛明白了一件什麼事似的凝注著項真,幾乎不易察黨的微微點了點頭。 鹿望樸又在說道:“各位,先先乾為,在下就先幹了。” 項真苦於不能明示,他心頭一急,正待出言相阻,鹿望樸已一仰頭將杯裡黃澄澄的酒液傾下,但是,他卻不是倒進口中,酒液在他一舉手,一仰頭之際,完全絲毫不露痕跡的流進了他已鬆開了的衣袖裡! 於是 項真豁然大笑,一語雙關的道:“好,好極了。” 他和包要花也依樣葫蘆的做了;這時,他們心裡卻已有了默契,都已有了聯繫,他們都已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同時,他們都在欽佩對方具有一雙揉不進沙子的眼睛! 君心怡微微蜜眉,低聲道:“弟,原諒我不能喝酒……” 項真在桌底下輕輕將手撫在君心怡手背上,溫柔的道:“你不用喝,姐,你與晏立嫂都不用喝。” 晏立與他那一位都不由臉上一熱,包要花卻道:“不成,老晏和他那口子一定要來一杯,我姓包的敬!” 晏立慌得雙手直擺,連講不敢,那邊,青葉子羅柴行到桌邊,躬身道:“稟尊主,請準弟子等開始用膳。” 鹿望樸呵呵一笑,道:“當然,你以後記住,大草原的規矩在外面可以暫免。” 頓了頓他又道:“但也得記住,無雙派歇足宿店時的老法兒,雞在叫了,鷹從九天來,簷角藏把大彎刀,削那看不見聞得著的影子……” ------------- |
第18章 陰毒死士 黑手黨
鹿望樸仰望著屋頂,在說最後這幾句奇怪的話時,表情淡漠而生冷,同桌的君心怡與晏立等人正覺得有些茫然,青葉子羅柴已在微怔之下迅速轉身,如一陣旋風似的拐了出去,在他轉身的剎那,雙掌已急促而清脆的連連拍了五下! 變化是快捷無匹的,青葉子的擊掌聲尚在屋子裡飄裊,整個膳堂中的無雙派弟子全已霍然躍起,背後的大彎刀在他們閃電般的移動間一溜溜的銀蛇流爍,那麼駭人的拔到手中! 沒有任何遲疑,十多名無雙弟子猛然衝向過道,另一股人馬立即向門外,其他的人手朝四周一撤一圍,布成了一個圈網,每個人都已在瞬息裡站取了有利出擊的位置。 宛如八陣圖在旋轉,人影掠飛中只見白色的衣袂拂舞,只聽得桌椅翻倒碰撞之聲,待到那兩個在外面服侍的廚司弄清了怎麼回事;他們已經身陷重圍之中了。 那邊,魏胖子正左手舉著一塊抹布,右手端著一盤燻肉;像中了風一樣呆站著愣在那兒,胖臉上的表情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又是驚恐又是喜悅;他的嘴巴大大張著,一雙小眼睛似被定住了一樣連轉都不會轉了。 那兩個廚司站在中間的一張木桌邊,面孔上似是愕然的往四側瞧擁著,又以看起來像是求援的目光投向呆在一旁的魏胖子…… 鹿望樸緩緩站起,冷漠的道:“提堯,後面看看。” 半弧手提堯答應一聲,迅速掠進小通道裡進入後面,鹿望樸放下手中酒杯,朝魏胖子看著:“老魏,你可是被逼迫的?” 魏胖子一哆嗦,目光下意識的向那兩個廚司瞥去,那兩位仁兄卻是面孔木然,沉默著沒有任何表示。 鹿望樸猛地一拍桌面,厲聲道:“看他們幹什麼?魏胖子,你以為無雙派的彎刀便不夠鋒利麼?” 魏胖子滿面祈求委屈之色,一身肥肉不停的抖索,他嘴巴一再翁動,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模樣兒好生可憐。 項真平靜的一笑,道:“鹿尊主,魏胖子是被逼迫的,咱們不用追問他,在下看麼這兩位大司務只怕才是真正的主兒。” 那兩個廚司俱不由滿臉惶急,連叫冤枉,那面色白中汎青的漢子邁前一步,哀求的叫: “掌櫃的,我毛痣兒跟著你一年多,自己想想除了好喝兩杯之外沒有對不住掌櫃的地方,掌櫃的,你得為我們證明一下,我們決沒有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啊……” 魏胖子用抹布拭去流在兩頰的汗水,手在不停的抖,他大大的喘了兩口氣,囁嚅著道: “不……不錯!鹿爺,他……他們兩個!” 項真微笑著一擺手,道:“好朋友,真人面前莫說假話,你們這一套只能唬唬剛出道的雛兒,在我們眼裡只是變戲法,嗯,裡外都是假的。” 那自稱毛痣兒的廚司臉色更見青了,他哭兮兮的道:“這位爺,你老倒是說說看,小的伺候得好好的,爺們忽然拔刀出鞘的四面跳開擺出陣勢,又好像小的等人做下什麼歪事;爺,就是殺人也得給個理啊,小的們到底犯了什麼過啦?” 鹿望樸狠狠的瞪著他,怒聲道:“好刁滑的小子!” 項真閒閒的一笑,道:“沒有什麼過,只是這酒,這菜,做得有些兒味道不佳,二位是掌廚的,請先嘗嘗看,如果在下說得對,二位還是另給換一道來。” 此言一出,那兩個大司務禁不住齊齊神仞一變,他們強行鎮定,那毛痣兒咽了口唾液,艱澀的道:“爺……這是爺們的酒菜,小的怎好先嘗……” 鹿望樸重重一哼,道:“叫你先吃就先吃,大爺付雙倍銀子便是!” 兩人表情十分難看,他們猶豫著互相對瞥了一眼,那個長著一對鬥雞眼的大司務似乎一咬牙動了一動,毛痣兒暗暗搖搖頭;四周大彎刀閃晃晃的宛如刀林一樣眨著冷眼,光桿鋼梭已有一部分被無雙派的弟子從自己胸前拔了出來掂在手中,那毛痣兒十分清楚目前的形勢,只要稍有妄動,便是不成肉泥也要變為鏢靶! 毛痣兒神色一硬,變得十分平靜的道:“好吧,既是爺們如此吩咐,小的就吃了便是!” 他轉頭朝那另一個大司務看了看,像是在告別,又似在是嘆息;然後,他大步行向項真等人桌前,伸手自碗中撕下一只雞腿,端過鹿望樸面前的酒杯,暗一遲疑慢慢將雞腿湊向唇邊 全屋子的人沒有吭聲,數十雙目光定定的注視在毛痣兒的臉孔上,氣氛宛如僵凍了,隱隱的,彌散著死亡…… 那毛痣兒苦笑了一下,輕輕張開嘴巴;項真的神色冷沉,眸子裡的光彩在微微閃動,尖厲的凝視著對方,那在雙目中掠閃的光彩,就仿佛兩股隱隱燦流的電火,狠毒的不帶一絲情感! 那毛痣兒以雞腿就唇,但是,卻在那油膩膩的雞腿剛剛接近嘴唇的時候,他的左手已猛然一探,手中的酒一下子全潑向鹿望樸的面孔,右手的雞腿也猝而摔向項真身上,他手上的東西甫一丟出,身形一旋,右掌已抓著一柄精亮閃耀的鋒利匕首! 項真微一側身,已躲過了那只油膩的雞腿,他瘦削的身軀美妙的一斜,幾乎沒有看見他有任何動作,那毛痣兒已狂吼一聲,打了轉子翻了出去,每一次翻滾,都有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項真閃電般跟著掠進,在毛痣兒的翻滾之勢尚未停止的時候,他的左掌驀然豎劈,一大蓬熱糊糊的鮮血四濺沾灑,毛痣兒的一顆腦袋已直射向屋頂,又“砰”的一聲反彈了回來,項真滿身染血,厲叱一聲:“不准動!” 那位生著一雙鬥雞眼的仁兄剛剛掄前一步,手上不知何時握著一柄雪亮的匕首,項真的叱喝有如焦雷驟響震得他猛的一顫,只這一剎,匕柄閃燦的大彎刀已霍然交叉斬下,十多只無尾鋼梭也鬼嘯似的帶著尖銳的利嘯射來,這人只覺眼睛一花一眩,匕首出手之下身子也吃項真一腿掃了出去,利刃與鋼梭的撞擊聲串響成了一片,項真一騰升空,再俯而下,一把將那位神魂出竅的朋友扯著領子抓了起來! 鹿望樸兜起一腳踢翻了桌子,在滿桌菜餚的濺飛中,他閃身向前,左右開弓的給了那位鬥雞眼仁兄十幾個耳刮,那位朋友滿嘴的鮮血與牙齒齊噴;鹿望樸一手抓起他的頭髮,狂怒的道:“好雜碎,你才多少道行,竟敢暗算起無雙派的尊主來?說,你是哪一路的邪魔鬼道?” 那位鬥雞眼仁兄兩只小小的黑眼球一翻,鼻孔與嘴巴一起出氣,鹿望樸冷冷一笑,右手食指一旋一插,已活生生的將對方一只眼球挖了出來! 一聲淒厲的慘嚎處,那人手腳,像害了羊癲瘋似的抽搐顫抖不停,鹿望樸如玉似的面孔此刻已成為青紫之仞,他一把扯掉那顆吊在對方眼眶外尚連著一根血筋的核桃大小般的眼球,右手食指一豎,又待插向他另外一只眼眶。 項真一把將手中之人扯向後面,淡淡一笑道:“鹿尊主,留著他的性命將比殺掉有用得多!” 鹿望樸一灑手上的鮮血,氣咻咻的道:“這鼠蜮之輩,不碎其屍挫其骨,實難消我心頭之恨!” 項真微微一笑,道:“此人早晚也得一死,目前套出他口中的消息才是第一要事,鹿尊主,咱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們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漢哩!” 說著,項真一緊抓著對方衣領的手指,冷漠的道:“好朋友,該說的,你此刻也應說出來。” 那人渾身不停的抽搐哆嗦著,面孔五官已因這巨大的痛楚而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只管一個勁的抖,一個勁的喘氣,滿臉的鮮血流淌,整個形態顯示出無比的淒厲與慘怖!…… 鹿望樸忽然哧哧一笑,道:“小子,這才只是開始,假如問你的話,你不一個字,一個字的回答清楚,我會要你一丁點一丁點的嘗遍了痛苦滋味送你回老家!” 那人驀地睜大眼睛 一只慘淡的大眼,嗓子顫抖得完全變了音的淒慘的吼著:“鹿望樸,老子死了,會有千千萬萬的黑手黨兄弟來為我報仇,你這條老狗的下場將比我更慘,你有種就殺了我,看看黑手黨的男子漢脖頸夠不夠硬!” 一側的青葉子羅柴厲叱一聲,大彎刀偏過刃口就猛斬下來,口中叫道:“我就試試你這狗頭是什麼鑄的!” 項真再一把將手中的俘虜扯開,大彎刀“嗖”的一聲將一條木凳砍成兩半;羅柴雙目充血,正待一個回身再斬,項真忙道:“羅兄,請暫停 ” 鹿望樸一舉手也止住了羅柴,他冷酷的道:“好朋友,你的嘴皮子倒歹毒得緊,好好,我十九飛星鹿望樸就睜著眼看看黑手黨的雞鳴狗盜能將我如何!” 項真咬咬下唇,一緊抓著對方後領的五指,深沉的道:“朋友,你要少受點罪就多說兩句話,黑手黨還有多少人馬在附近?匿藏於何處?為首之人是誰?你們還想用什麼手段暗算我們?其他的是黑手黨的朋友最近的動態如何?” 這人緊閉著眼,呼吸粗濁,胸口急劇的起伏;面孔上布滿了斑斑塊塊的血絲血漿,看得出他在死命咬著牙關,項真的話,他一個字也沒有回答。 鹿望樸猛一跺腳,憤怒的道:“項兄,宰掉他算了!” 項真沉吟了一下,冷淡的道:“朋友,我想告訴你一句話,你不妨用半炷香的時間考慮;假如你回答剛才我問你的那些話,你就可以離開此地。” 這漢子驀然呸了一聲,帶著血水的唾液四噴,他抽搐著大笑:“你……你想要老子出賣黑手黨,你想要老子的魂魄歸不得‘英雄殿’?你錯了,你瘋了,要我回答這些話,小子,你等看日出西方吧……” 暴吼一聲,鹿望樸重重一掌劈在這人的胸膛上,骨骼的碎裂聲清晰傳來,這人狂嚎著噴出一大口鮮血,嘴巴裡還含著一些東西 那是因為胸部驟遭強大的壓力而擠到喉嚨上來的胃臟! 項真輕喟了一聲,右臂用力一抖,在一片“嘩啦啦”的破碎聲中,這人的屍體已衝出了臨河的木格子窗摔入河中。 桌邊,君心怡深垂著頭雙手蒙著臉,雙肩在不住的哆嗦,她以前不明白什麼叫殘酷,什麼叫狠毒,現在,她深深的了悟了;人世間的悲慘並不局限於精神上的,現實的痛苦也同樣的來得淒厲,而江湖上的歲月原來竟如此灰澀,如此恐怖與血腥! 包要花視若無睹的坐著不動,他懶洋洋的道:“唔,黑手黨這些鼠輩倒是有那麼幾分骨氣,只是死得太冤,不知道人間的快活事兒還多著……” 項真沉默的望著自己青腫發紫的雙手,十個指頭都已結了暗紅色的血疤,他搖搖頭,慢慢地道:“黑手黨能把他們的手下訓練到這種地步,實在不是易事;人只要不畏死,這世上就沒有再值得懼怕之事了,現在,我只懷疑一點,黑手黨中,是否每一個人都和他們兩個一樣?” 鹿望樸乾咳了一聲,沉沉的道:“項兄,在下與黑手黨明裡暗裡已交過很多次手,在下不否認他們的勇氣極足,但是,卻非個個如此!” 項真雙目中閃過一片光彩,他釋然的道:“若是這樣,鹿尊主,吾等可以拼戰黑手黨一番,只是,嗯,恐怕經過將十分艱辛。” 鹿望樸悲切的道:“在下十分明白,除了在下等全力以赴之外,尚請項兄惠於臂助!” 項真淡淡一笑,道:“在下既已答應,當然支持到底!” 鹿望樸欣慰的一抱拳,膳廳那邊的小通道裡,已匆匆奔出來一名無雙派弟子,他渾身沾染著污泥,滴淌著混水,一見鹿望樸,已氣極敗壞的道:“稟尊主,這家店裡混進黑手黨的奸細來了,他們將原來的廚司及那兩個伙計縛得像四個粽子一樣置放在屋後一個巨大而涸舊的溲水缸裡,弟子等將他們救出來後又發現在河濱下面百丈遠處有七八條人影在拼命奔逃,提大師兄即率弟子等追去,好不容易趕上了,與對方交手不到幾合,他們又轉身逃走,大師兄諭令弟子趕回向尊主稟告……” 鹿望樸哼了一聲,道:“他們也報出萬兒說是黑手黨嗎?” 那名無雙派弟子喘了口氣,連連點頭道:“是的,為首者是個沒有鼻子的 胖大漢子……” 項真驟聽之下,不由一拍大腿,神色間顯得十分焦急:“不好,鹿尊主,咱們快快前去策應,遲恐不及!” ------------- |
第19章 西河鬥命 狠又殘
項真急促的神態,使鹿望樸也不禁緊張了起來,他有些驚疑的道:“項兄,有什麼不對麼?” 一跨步行了出去,項真向他一招手,匆忙的道:“留下一半人在此守護,鹿兄,其餘人手請即隨吾等前往,方才這位兄弟所述之人,乃黑手黨的魁首之一,排行第五的‘紅鼻子’勾灰灰!” “勾灰灰?”鹿望樸將這三個奇怪的字眼在口裡喃喃念了一遍,猛的回頭叫道:“羅柴,你率二十名弟子留此護衛兩位姑娘及傷者,其他各人一律隨本尊主前往搜敵!” 青葉子羅柴恭應一聲,膳堂中隨即人影閃移,步履嘈雜,在項真與鹿望樸為首之下,紛紛快步行向甬道之後。 通道的後面,果然是一間擺置了炊具及食物的廚房,廚房後,有一段石階通到下面河濱,此際時當秋未,河水退落,露出一大塊黑烏烏的砂泥河床來,現在,可以看見河濱的泥沙上印滿了紊亂的足印一路延展過去。 項真略將碎裂凌亂的衣衫拾掇了一下,猛一提氣,人已飄出了六丈之外,他在身形懸空的當兒徐徐吐氣,至力竭將落時又猛然再吸氣,而就在他這吸吐之間,那條瘦削的身軀恍若一片羽毛般,隨風連連閃出二十丈之外! 鹿望樸暗贊一聲:“好深湛的‘腹翼移雲’身法!” 一招手,他也有如脫弦之矢,起落宛如電掣射掠,迅速趕了上去,片刻間,他們兩人已將身後一幹無雙派弟子丟落了好遠。 河濱婉蜒而去,時有突出的岸石伸展阻遮,腳印一路逸通向前,卻依然不見半弧手提堯等人的蹤跡! 項真與鹿望樸比肩齊奔,鹿望樸的一張面孔已露出了焦慮神仞,他悄然抹去鼻端沁出的汗珠,恨恨的道:“提堯這小子真是魯莽透頂,也大貪功好勝,假如此次他吃了虧,我不活剝了他……” 項真躍過一處沙堆,淡淡的道:“年輕人皆是如此,不過,憑提兄的一身功夫,對方要放倒他,只怕也不是短時間的事,鹿兄不必大過懸慮。” 忽然,鹿望樸像是呻吟般叫了一聲,前面,在河水夠得上的沙濱,有三個白衣人捲曲於地,他們都俯臥在泥沙裡,渾身染滿了血跡,河水靜靜吻著他們的身體,每次浸過他們的身上,都帶下去一片殷紅的血水,他們如此安謐的將半個身軀埋在泥沙中,毫不動彈,像是三截沒有生命的灰白木頭…… 沒有生命?當然,活生生的漢子在眼前的景況下那樣扒著,自是不會再有任何感覺了,鹿望樸雙目似欲噴火,他唇角抽搐著,腳步幾乎停了下去。 項真用力一拉他的手,停也不停的繼續往前奔去,鹿望樸一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語聲自齒縫裡迸出:“那些畜生……那些畜生……” 項真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仍舊和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平靜。 “在下業已看到,鹿兄,既成的仇恨無法挽回,現在應該做的,只是如何索回這仇恨的代價!” 緊咬著下唇,鹿望樸沒有答話,二人又繞過一處突伸的岸石,前面,唔,是一片生長在泥濘中的白蘆葦! 目光一瞟,項真已冷冷的道:“是了。” “了”字在他舌尖上一跳,他已四肢齊展,有如一頭大鳥般撲向蘆花盪裡,在一片隨風搖擺的白色蘆葦深處,嗯,幾條人影正在飛騰撲搏,但是,卻皆無聲無息! 一片嘩啦啦的水聲夾雜著“噗哧哧”的踐踏泥濘聲,壓倒了一大把蘆葦,一個頭束金環的無雙派弟子胸前湧冒著股股鮮血僕倒在泥水中,緊跟著,另一個身穿灰衣的凶悍大漢也狂吼一聲仰倒下來,一柄鋒利而寬闊的彎刀,正自這大漢的小腹中拔出,還帶著一大段瘰 的肚腸! 項真的身形在空中一旋,已在倏落中一腳蹴翻了一名瘦小的黑衣漢子,蘆花盪裡無雙弟子僅存三名,正在和五個身穿雜色衣衫的黑手黨徒做殊死之鬥! 目光一飄,項真已看見了半弧手提堯!提堯正在以他的絕技“半弧手”苦戰著一個腰粗膀闊,滿面橫肉的高大漢子,這漢子,一雙眼睛兇光熠熠,神態冷沉,最令人怵目驚心,便是他競沒有鼻子!面盤正中,只有一塊冒著兩個小黑洞的醜惡疤痕! 這胖大漢子的一身功夫又狠又辣,也是一雙肉掌,出手之間卻是狂猛無比,帶著一股可以拔山撼岳的陽剛之勁,招式變幻得千奇百怪,周遭的蘆葦紛飛,流水四濺,半弧手提堯被人家逼得迅速躲閃不已,看得出提堯已是招架不住,雖然,他仍然在咬著牙硬挺! 淡淡的一笑,項真鷹隼般撲向那沒鼻子的大漢,身形一晃,一招“月蒙影”倏出倏收,胖大漢子隨意一轉,他穿著的灰藍色長袍卻“嗖”的被削掉了一塊前襟! 這“嗖”的一聲,似是一記悶雷響在胖大漢子的耳邊,他全身一震,“霍”的大翻身倒仰而出,雙目死死的盯在項真身上。 項真站在泥濘之中,朝對方笑笑,道:“勾灰灰,久違了。” 滿臉的橫肉動了動,勾灰灰疑惑而憤怒的盯著項真,聲音如破鑼般粗厲得刺耳。 “你,你是誰?” 半弧手提堯大大出了口氣,啞著嗓子罵:“勾灰灰,這是來為你送終的閻王!” 勾灰灰充滿輕蔑與不屑的瞥了提堯一眼,冷森的道:“說,你是誰?” 突然地,空中人影一閃,鹿望樸已輕如落葉般掠至一側,他看看提堯,沉穩的道:“傷了沒有?” 提堯面孔一熱,用手扯扯罩眼絲帶吶吶的道:“沒,沒有……” 鹿望樸哼了一聲,怒道:“還不去協助弟子們殲滅那些黑手畜生!” 匆忙答應一聲,提堯迅速轉身躍出,勾灰灰雙目一瞪,朝前踏了一步,項真笑笑,也往前移進了一步。 蚯蚓似的青筋驀地暴浮在勾灰灰額角,他臉孔上失去鼻子的部位 那塊紫褐色的疤痕,也驟而充滿了血絲,看去就宛如隨便自一頭豬的身上撕下一塊肉貼上去一般,那麼猙獰與醜怪! 冷厲的瞪著項真,他沉沉的道:“敢攔我勾老五的路,不會沒有來頭,小子,報名!” 項真目光注視著自己結了血痴的雙手十指,淡淡的道:“未學黃龍項真,拜見前輩勾老五。” “嘩啦啦”的踏著泥水退後了一大步,勾灰灰的一雙豬泡眼睜得險些突出了眼眶,他愣愣的瞧著項真,好半晌,神色又逐漸陰沉下來! “姓項的,難得你有此雅興找到我黑手黨頭上,不過,你可曾考慮到你這一插手的後果麼?” 項真揚揚眉,平靜的道:“當然,大不了是一條命。” 他頓了頓又笑笑道:“不過,我這條命卻須你們賠上很多條命才行,說不定,嗯,閣下就在其中!” 勾灰灰莫測高深的哼了哼,而一聲慘叫恰巧這時傳來,他像是沒有聽到,神色冷板板的。 “項真,你會後悔的!” 項真搖搖頭,道:“多少年了,做過千萬件這種事,但,我從沒有後悔過,因為在這些年之前,唔,我已考慮很久!” 一旁,鹿望樸暴厲的道:“來吧!勾灰灰,就由無雙派的尊主鹿某人陪你耍上一耍!” 冷冷看了鹿望樸一眼,勾灰灰道:“姓鹿的,你無庸毛遂自薦,勾老五早就知道你這匹夫是誰!” 狂笑一聲,鹿望樸閃電般撲了上去,照面之間就是十掌十六腿,大側身,一片銀芒匹練似的回斬,滿空的蘆葦粉飛,尚帶著隱隱的風雷呼嘯之聲! 勾灰灰大吼一聲,龐大的身軀卻那麼利落的閃旋而出,上體微仰,雙掌已狂烈的斜劈而回,勁勢雄渾,力可碎石斷碑! 滿空的泥水四濺中,鹿望樸的彎刀縱橫繞舞,寒光似錦帶落霞,又是凌厲,又是猛辣,與勾灰灰的一雙肉掌剎時打得難分難解! 項真抿抿唇,懶懶的道:“勾灰灰,你這掌上功夫確是有兩下子,但卻不夠快,記得高手相搏,一發之差也足以斷生死,分勝負!” 鹿望樸橫著狠刀,挫腕仰挑,刀身酒出片片的精芒,勾灰灰連搶五步,大旋身,雙掌輪推,勁風澎湃中,他冷森的道:“姓項的,勾老五不在乎你也下來!” 微眯著眼,項真瞧著二人電光石火般互相攻守了十餘招,他安詳的道:“別心急,好友,你可能還有機會的。” 七尺之外,一蓬鮮血濺了起來,一個穿著短馬甲燈籠褲的漢子蹌踉奔出幾步,又像癱了似的委頓水中,他的後頸,翻裂著一條可怖的傷口,熱血突突直湧,看情形,這個黑手黨徒的性命也快要出竅了…… 紅鼻子勾灰灰面色冷漠,直如未見,仍以他沉猛的招式與鹿望樸往來周旋,掌力在冷芒中絞纏,人影在白頭的蘆葦叢中掠飛,瞬息間,雙方已較鬥了三十余招。 老實說,鹿望樸為無雙派“血字門”的首要,在無雙派中也是第一流的高手,於白山黑水之間,提起“十九飛星”的萬兒來,凡是道上朋友沒有一個不伸拇指誇聲“好”的,他的一手“旋雲十三式”刀法配上十三枚焦鋼六角飛星,著實挫敗了不少武林名士,“鹿望樸” 三個字掛在人們口邊就似是三個響雷,但是,他此刻力敵勾灰灰,卻竟十分吃力,雖然,目前他已稍微佔了些上風! 蘆花盪外,響起了一片嘩啦啦的水聲,陽光反映出一片金芒閃爍,二十多名無雙派弟子已趕了過來,他們用大彎刀劈斬著蘆桿,迅速包抄向那幾個殘餘的,尚在與提堯等人做殊死鬥的黑手黨徒而去! 勾灰灰左右側晃,藉提晃之力連續出掌,口中沉沉的道:“黑手兒郎,逃!” 那四名渾身浴血的黑手黨徒如逢大赦,呼嘯一聲,亡命般奔逃向蘆葦深處,半弧手提堯大彎刀猛劈落空,厲聲叫道:“半圓,流鴻!” 踏著泥水追上去的無雙弟子隨即停止了追擊,迅速向兩側散開,形成了一個延展幅度甚大的半圓,提堯目注那四名慌張分撥著蘆葦逃奔的敵人,突然大吼一聲,揚手射出一枚鋼桿尖梭,隨著他的出手,二十多名無雙弟子都同時拔梭擲射,陽光之下,只見繁芒流爍滴溜溜如銀蛇飛舞,四名奔逃中的黑手黨徒驀然在泥水中彈跳起來,卻又哀嚎著摔倒水裡,每個人的頭上,背後,四肢,都深插著六七只尖銳的鋼梭,他們在烏黑的流水裡撲騰,轉輾,嚎叫,殷紅的血,染得周遭泥濘一片黯紫! 在鹿望樸的大彎刀之下,勾灰灰傾力攻拒著,他已看見自己手下的悲慘下場,但是,他那張兇惡的面孔上卻沒有一絲激憤的表情,行動依舊狂悍凌厲,在污濁的水花迸濺裡,兩人又遊鬥了三十招! 項真搓搓手,道:“勾灰灰,你不想逃命麼?” 勾灰灰猝然向對方施出一招“雙撞掌”,緊跟著又是一招“大跳打”,在鹿望樸的迴轉掠閃裡,他獰聲笑道:“項真,假如勾老五想走,你們也攔他不住!” 項真霎霎眼,道:“當然,但你可以試試。” 十九飛星鹿望樸大吼一聲,大彎刀左右交揮,霍霍砍劈,卷起漫天的銀電精芒,那麼歹毒的攻去,四周的空氣在打著小小的旋轉,尖利的呼嘯自刀刃上溢出,似冤魂的泣嚎,唔,這正是他“龍雲十三式”裡的“彤雲六環”刀法! 大笑著,勾灰灰上下翻飛,掌出如浪,波波綴連,式式相貫,只避不退的拆攔還攻: “鹿望樸,這才夠得上味!” 猝然一刀中鋒直戳,鹿望樸上身側仰,在仰身之間,也未看見他有什麼特殊的動作,三團拳大的物體,吐射著藍汪汪的六角星芒,閃電般飛擊向勾灰灰上中下三盤,而當這三枚飛星方才映現空中,他藉著轉旋上身之力,又是三枚飛星電射到敵人左右及頭頂三個部位! “噫”了一聲,勾灰灰驀地躍起,在虛空中滾桶般側橫飄出,雙掌同時暴探,在滿空的飛星迸射中,鹿望樸口咬彎刀,兩手齊揮,十三枚泛著藍光的精鋼飛星已搖曳不定的布成一面多角度的羅網交射捲上! 半空中,勾灰灰龐大的身軀驀而顫抖了一下,他猛一挺身,竟然如一只脫弦的怒矢般筆直衝上去六丈多遠! 項真冷冷一笑,叫道:“勾老五,你逃不掉!” 叫聲裡項真輕飄飄的凌空拔出尋丈,他身形一曲一卷,又突地舒展,就宛如一條雲中的黃龍衝飛而去,那麼美妙及凌厲的撲向勾灰灰! 勾灰灰在空中一個翻滾,整張面孔已在這剎那變成青紫之色,一臉的橫肉緊繃若欲裂開,他一雙小眼像帶著血般死瞪著項真,右臂一拋,一條五尺多長,三寸寬窄的布帶已摔了過來,這條布帶鼓鼓的,分成一截一截,仿佛病蛇般懶懶纏向項真的上身! 眉梢子一揚,項真冷冷一叱,掌後似欲回千百年來流逝的時光,那麼狠辣而快速的倏出猝收,身形同時斜掠向右方 布帶響起一聲沉悶的漲裂聲,一片白濛濛的灰粉似濃霧般籟籟籠罩迷漫,而另一聲極為低啞的,呻吟般的哼卿亦幾不可聞的傳入項真耳中,他閉住呼吸,窒著嗓子低喊:“快躲!” 逆著風,項真一口氣凌空掠出十七丈,目光一掃,下面的無雙派人馬亦已紛紛奔出,個個掩著口鼻,鹿望樸剛正在繞過煙霧企圖繼續追敵! 項真就勢一個盤旋,雙臂前進,兩腳急蹬,瘦削的身軀箭也似的暴穿而出,他的眼睛炯然凝視著四周,但是,在那片灰霧之後,除了隨風搖盪的蘆葦之外,連一點敵人的蹤影也尋不著了。 輕輕落下,項真靜靜的傾聽著,雙目亦在不停的仔細搜視,而遠處河水渺渺,靄氣沉沉,眼前白蘆晃動,氣氳淡漠,哪裡還有紅鼻子灰灰的消息呢?就像他也融在那層煙霧之內消逝了一樣…… 點著水面,鹿望樸疾奔而近,他略微有些喘息的叫道:“項兄,可看見了什麼?” 項真擺擺手,道:“他大約是水逃了,這蘆葦盪隔著河水深處只有十來丈遠近,假如勾灰灰咬得下牙,他可以入蘆葦下面的流水裡伏遊到河心……” 鹿望樸垂下目光,瞧了瞧只淹到自己膝蓋處的污濁流水,他籲了口長氣,慢慢吞吞的道:“這裡的水混得和泥漿一樣,又濃又稠,還帶點腥羶味,如果要伏下這種泥水潛行,呃,可真得橫橫心…… 笑了笑,項真懶懶的道:“勾灰灰當然不會嫌污穢,因為,他要活命。” 鹿望樸呵呵笑了起來,欣恰的道:“項兄,據在下看,這沒鼻子的匹夫大約是受傷了。” 項真點點頭,道:“不錯,他連中了你的三枚飛星,鹿兄,你這手暗器功夫確實不凡,夠得上列入聖手之流了。” 鹿望樸連連搖手道:“罷了罷了,在下這幾手莊稼把式只能唬著外行人玩玩,哪裡算得上什麼硬功夫?項兄,在你面前,在下確實承擔不起誇譽。” 淡閒的一笑,項真道:“鹿兄無庸容套,現在,鹿兄請朝後看 ” 聞言之下,鹿望樸不由惑然轉首朝後瞧去,這一瞧,卻不由令他臉上神色突變,原來,在方才那片灰霧罩落的地方,所有的蘆葦全已枯萎縮頓,連蘆葦桿也泛著黑焦之色,混濁的泥水上面浮著一層灰白的粉未子,似在水面上灑下一片發了灰的麵粉,在這片粉未子中,尚浮沉著無數小魚小蝦的屍體,就這一剎,這灰白的粉未竟已發揮了如此狠毒的威力! “好毒……好毒……” 鹿望樸喃喃詛咒著,咬牙切齒的怒罵著,項真輕輕的拍他肩頭,平靜而和緩的道:“不用生氣,鹿兄,殺伐與爭鬥本是如此,當然越狠趙好,老實說,吾等也並不較對方為慈悲啊。” 鹿望樸歸大彎刀入鞘,恨恨的道:“但也得有個限度,黑手黨的角色幾乎已殘怖得離了譜啦。” 項真搓搓手沒有講話,那邊,半弧手提堯已大聲叫了過來。 “尊主,我們是這就回去還是繼續搜敵?” 鹿望樸瞪著站在最那頭的二十幾個弟子,火著道:“你們命大都還活蹦亂跳的,也得記著那些戰死的弟兄們,還不快去為他們收屍,賴在這裡發瘟麼!” 站在泥濘裡的提堯連忙躬身為禮,一揮手,率著手下弟子收拾死傷匆匆奔去,鹿望樸望著他們遠走了,一拂肩上長髮,嘆口氣道:“這一下子,又折了四五個……欸,都是大草原出來的好弟子……” 項真緩緩向岸邊行去,悠然道:“生與死原是並存,鹿兄,自吾等投來人間,便準備再行向幽冥,這是自然中的不變定理,誰也不可避免,無法避免,稍微有異的,只是撒手時的方式或有不同而已,嗯,但這不同的結果卻又是完全相似……” 鹿望樸怔怔的瞧著項真,直到二人行到岸上,他低沉的道:“項兄,你,你是否能真個堪破生死關?” 項真懶懶一笑,道:“不能。” 想了想,鹿望樸道:“但,在下認為項兄已差不多如此了。” 項真漫步而行,朝鹿望樸眨眨眼,道:“真的不能,鹿兄,否則在下何需如此力拼敵人而不願束手就縛呢?就是因為在下對於生命尚有留戀,老實說,不到必死之境在下決不願死,到了必死之境,嗯,不死也由不得自己了,至多程度。鹿兄,在下只是對生死二字看得較為開朗一些罷 鹿望樸拍著手笑道:“妙論,呵,真是妙論……” 二人一路說著說著行向飯館,河床上無雙派的三名弟子屍體已被收走,待二人沿著後面石階上來,青葉子羅柴已急忙迎上,壓著嗓門道:“稟尊主,方才外面已有山門中人前來巡視,弟子看還是早些上道為妙,提師兄已用本門祕製“融肌化骨散”將戰死弟兄遺體融了……” 鹿望樸沉著臉,低低地道:“裝罐了沒有?” 羅柴啞著聲音道:“已經裝好……” 點點頭,鹿望樸偕項真行入膳廳之內,館子老闆魏胖子委頓不堪的與他的幾個伙計坐在一邊發呆,鹿望樸大步行到他的跟前,胖子目光甫一接觸鹿望樸那張冷厲的面容,已不由嚇得一哆嗦,雙膝一軟,抖著聲音道:“鹿爺……你老……人家……饒……饒命啊……” 鹿望樸雙手插入胖子腋下將他扶起,溫和的道:“不用怕,老魏,這件事不能怪你,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假如換了咱,呃,恐怕也會這樣做。” 魏胖子臉上的肥肉一陣抖動,他舌頭打著圈兒道:“真……真不怪小的?爺……小的確實是被逼迫的啊!他……他用小刀子頂著小的背後……又把店裡伙計擁了起來……再……再將一只小瓶子裡的紅色藥粉倒進菜裡……小的知道那定是爺你的仇家來下毒了,但……欸,小的該死,小的不敢講,那把刀子就明晃晃的頂在背心……那兩個小子說,只要小的敢吐一個字,就……媽呀,就活剖小的膛……” 鹿望樸微微一笑,道:“目前,你不用憂慮了,那些人已有大部份看不見明日的朝陽再升,現在,老魏,有沒有未沾上毒藥的食物?” 魏胖子一疊聲的答應著有,他急忙回頭招呼幾個伙計再去打點,乘著這個空隙鹿望樸已向一邊的青葉子羅柴道:“剛才,那兩個黑手黨的屍體可已處置?” 羅柴微微一笑,道:“當然,他們也叨擾了咱的半瓶融肌化骨散……” 不多一刻,魏胖子已滿頭大汗的帶著兩個伙計用托盤摃著整盤的滷牛肉、豬耳朵、豬蹄子、風雞、薰魚等等出來,他自己也提著一個碩大的竹籮筐,籮筐裡盛滿了雪白的大饅頭,胖子將籮筐擺在桌上,歉疚的道:“鹿爺,東西都是存在食櫃裡準備明天賣的,爺們委屈點先填填飢,還新鮮,就是冷了點……” 說著,他自己伸手隨意揀了個饅頭,撕下塊滷肉夾在裡面先大口吃了起來,咽下了幾口之後,胖臉一笑,道:“唔,味道對,沒有什麼邪……” 鹿望樸深深的注視著這位胖掌櫃,頷首笑道:“老魏,你是個精明的生意人,而且,心地不差。” 回頭向青葉子羅柴看了一眼,鹿望樸道:“羅柴,弟兄們即刻進膳,兩住香後上路!” 羅柴簽應一聲,膳廳中的無雙弟子開始肅靜而有序的趨前取食,此刻,半弧手提堯也帶著幾分疲倦的與數名無雙弟子走了進來,他們身上仍沾著血跡與污泥,個個神色戚鬱的拿過食物走到一邊默默的吃著。 鹿望樸本想責怪他幾句,一瞧這情形也就閉住了口,一邊,項真剛剛將方才的經過大略述完,包要花一扁嘴,不屑的道:“黑手黨這一派人完全是一群怪物,他們打得過就硬吃,打不過就逃命!根本就不講究江湖上的規矩與氣節,我姓包的早就看他們不順眼,這一次待我養好了傷,非和他們來個硬幹不可!” 鹿望樸坐了下來,笑笑道:“與黑手黨幹,等於晚娘的拳頭,早晚也有一頓。” 項真已為君心怡及晏立的女人各做了一只糢夾肉遞過去,魏胖子又趕忙上來親手為桌上諸人斟上熱茶,他尚未轉身,鹿望樸已將一個軟牛皮小袋塞進他手裡,胖子咧嘴一笑,手指已熟練的在袋外一摸一捏,嗯,小小的雙角元寶有十五個,赤金的! 那張咧開的嘴巴於是咧得更大了,他哈著腰,粗著嗓門道:“欸,欸,哪用這麼多,哪用這麼多,真是的,小的招待這般簡陋,卻蒙鹿爺如此厚賞,欸,真是……” 鹿望樸一笑道:“不用客套了,收下吧!今天只怕嚇得你不輕呢。” 魏胖子讕笑著彎身退下,東奔西跑得更加熱火了,一只大茶壺在手中提得溜溜轉,近五十個人的膳廳叫他一個人的影子充滿了。 項真沉吟了一陣,道:“離開河頭渡,鹿兄,下一程是哪裡?” 鹿望樸低聲道:“經冀境斧陽河流域而下,到斧頭山下一座破廟裡與本派其他兩撥人馬會合,然後直指黑手黨老巢!” 舐舐嘴唇項真道:“斧頭山闊幅可大?” 鹿望樸道:“不算大,方圓只有三裡左右,那座破廟在左山麓一排老松之後,以前叫‘老君剎’,現在早已殘頹不堪,幾年前在下曾經過一次。” 項真想了想,道:“沿斧陽河上去不到三十裡,即是黑手黨的老巢。十二拐,所在地了,那裡在下雖未去過,卻聞說地勢十分險惡,黑手黨方面亦必定加強戒備,吾等需要詳盡計劃才是。” 鹿望樸點點頭,項真又接著道:“遠兵攻堅,最是傷力,在下之意,還是以暗中潛入與對方遊鬥為上,而且,在下的幾位好友亦得尋個地方先行安置下來……” 包要花怪叫一聲,道:“公子,你用不著出些傻主意,能不能動我老包自己心裡有數,犯得著你牽腸掛肚將我老包擺置起來?” 項真哼了一聲,道:“你先別逞能,這不是去逛廟會,過幾天我再試試你的功夫,如果你身子成,我決不阻你便是。” 包要花悻悻然的嘀咕著,大口啃了一塊饅頭。 於是,大家迅速進餐完竣,在鹿望樸的號令下,一行人匆匆離開飯館,巷子外,馬匹都在昂首揚蹄,精神飽滿的低聲嘶叫著,看情形,這些坐騎已餵足了料啦,不錯,自現在起,將有一大段崎嶇的路程需要跋涉呢。 ------------- |
第20章 峽谷伏兵 金鼓動
斧陽河蜿蜒的流去,白茫茫的河水在秋風裡起著一層層細緻的波紋,帶著淡淡的寒瑟與微微的蒼涼,不要多久,初雪就會繽紛,大地是一片灰澀,遠山近巒,卻似是蒙上一片薄薄的霧,隱隱的,有著幾絲兒淒苦的冷寂。 十九飛星鹿望樸停了馬,眯著眼往四周打量,他的左邊是斧陽河,右手是一片落了大半葉子的枯樹林,四十名無雙派弟子便與他們的坐騎隱在林中,這是一條不寬的土路,百多步外分成雙叉延展出去,自左邊叉路往側面極目而望,有一座陡峭險惡的石山孤伶伶的矗起,那座石山是如此刀削斧鑿的立在地上,遠遠看去,活脫就像一把自天上飛斬下來的石斧! 項真騎在一匹栗色馬上,他已經洗淨了早日的污垢與血穢,身上穿的,是一襲絲光閃閃,柔潤光滑的淺黃色長衫,如玉般蒼白的臉上有著幾抹病態的紅暈,一雙眼睛卻是那麼奕奕有神,流燦著冷酷的煞光與寒芒,似是兩泓深邃無比的潭水,那麼不可探測,那麼不帶一丁點情感。 鹿望樸皺皺眉,輕輕的道: “繞過左邊那片雜樹枯草的地段,可以早些到在斧頭山,那座‘老君剎’便在山下的樹叢裡,斧頭山像一個半禿的腦袋,說它光濯濯的,卻還問或長著那麼幾叢樹權,看著有點彆扭……” 項真平靜的道: “沿斧陽河而下,到斧頭山,十二拐大約不出三十裡之外,這裡已是兩河的豫境,我們在此處行動就要開始加意小心了,現在,貴派的另兩路人馬大約應該到了!” 等了一下,鹿望樸頷首道: “兩個月前,我們離開大草原比他們前後只差數日,除了在安置項兄貴友之時耽擱了十天之外一路並未停留,在下想,他們早該到了。” 項真望瞭望自己雙手,他的兩隻手上,套著一雙薄軟柔韌的鹿皮手套,咬著唇沉吟了片刻,他說:“咱們先去看看,假如路上未出意外,貴派的人馬大概已到,嗯,這十天的休養,對在下身體痊癒極為重要,對黑手黨來說,只怕並不是一件太好的消息!” 豁然一笑,鹿望樸嘬唇打了個 哨,領先策馬而去,邊回頭道: “當然,尤其在這十天之中,在下親自執著項兄繪定的圖樣,費盡功夫才打造了十二柄‘大龍角’,黑手黨知道將會更加膽寒呢!” 項真緩緩跟隨著沒有說話,鹿望樸又道: “項兄,你就不曉得你那十二把‘大龍角’多麻煩,不能長一分,不能短一分,不能稍厚,也不能稍薄,而且刀口的利度又要恰好,還必須雕上那些龍形圖紋,純金好求,‘精鋼’卻難尋,在下跑酸了腿,磨穿了鞋,才接著‘太元府’的九個名匠,耗了五天的時間方始為你造好,你一試手,卻還嫌太重呢,呵呵呵……” 項真望著遠處的斧頭山,低低地道: “打造大龍角,不論是融金的方法,式樣的鑄治,或是重量的大小,在下一直都不願洩露出去,此次若非是為了對付黑手黨,在下還不想如此急切鑄造,多少年來,為在下打造大龍角的一直是一位曾替大內冶金鑲玉的老匠人,手藝十分精巧,更重要的,那老工匠絕對守口如瓶。” 咽了口唾沫,鹿望樸有些遲疑的問道: “項兄,本來在下不敢動問,兄是,呃,項兄知不知有件事情江湖上的傳聞是否有誤……” 項真靜靜的道: “但問無妨。” 回頭瞧了瞧魚貫跟來的屬下們,鹿望樸笑著道: “在下聽說喪在項兄這大龍角之下的已有五百人以上,而且,其中不乏武林名手,兩道好漢……” 項真淡淡的道: “沒有那麼多,不過,三百來人是有了!” 心裡發了發毛,鹿望樸乾笑一聲道: “那十二柄大龍角自模子裡取出來的一剎,映著陽光,老天,真是金光絢燦,流閃炫目,刀口又快又利,看著也有些嚇人。” 項真揉揉麵頰,道: “大龍角刀口之下,斬的盡是江湖匪類或無仁無義之人,為善者,自善者,大龍角的鋒刃雖利,卻斬不進去,鹿兄,在下之意,鹿兄想能體悟。” 鹿望樸連忙點頭道: “當然,當然,鋼刀雖快,不暫無罪之人……” 馬匹行走在沒有路痕的枯草野地裡,除了悉悉嗦嗦的草枝擦動聲外,其他連一點聲息也沒有,一行人沉默卻迅速的往前行去,半個多時辰以後,那座陡峭壁立的斧頭山已逐漸接近,有幾叢半青不黃的樹木毫無規則的生長在灰白的山石之間,遠遠看去,特別有一股陰鬱沉悶的感覺,那種灰白,似是腐蝕後的色調。 項真在馬背上默默坐著,面孔上一無表情,隨著馬兒的起優,他的身軀也在微微顛動,清澈的瞳孔裡,有一股屬於遙遠與迷濛的神彩…… 鹿望樸瞧著他,低沉的道: “在想什麼,項兄?” 驚然一笑,項真坦誠的道: “君姐姐。” “君姐姐?”鹿望樸奇異的愣了愣,隨即笑道: “可是那位身受的傷,一直沉默不語的姑娘?” 項真點點頭,道: “不錯,是她。” 習慣的撫撫短髭,鹿望樸笑道: “你們相愛麼?” 看了鹿望樸一眼,項真緩緩地道: “是的,而且,愛了很多年了。” 鹿望樸奇怪的道: “既是如此,為何不結為夫婦?” 灑脫的,拋了下衣袖,項真輕輕的道: “鹿兄,男女相悅,並不那麼簡易便能結為連理,其中有很多原因,有些是實質的,有些卻是無形的……” 說到這裡項真抿抿嘴唇,道: “你,鹿兄,你已成親了麼?” 鹿望樸呵呵一笑,道: “子曰三十而立,呵呵,不瞞項兄,在下已成親十年有奇,十年來,那渾家已為在下養下男女各一了呢。” 項真由衷的道: “鹿兄,你好福氣。” 鹿望樸受用的一撫短髭,卻故意嘆了口氣:“欸,累贅啊,都是累贅,若非這一家子人拖累在下,這些年來,在下早已接承無雙派的‘藍箭堂’尊主了。” “哦”了一聲,項真了然無語,他知道無雙派的“藍箭堂”是專門承辦大草原對外糧食及貨物交易馱運的堂口。大草原為無雙派世襲所承,有良田萬畝,牲畜無數,他們每年都有一定的時間將收穫後的糧食及牲畜運到關內或其他地方賣掉,再用這筆銀子購買日常應用的物品回去,藍箭堂便主辦這些事物,在無雙派中,任藍箭堂的尊主是一個肥缺,但是,卻也是件最為疲勞、凶險、長年奔波在外的的苦差事! 騎隊開始繞過石山,轉行向左麓,那兒,有一片如翼的灰岩斜斜聳展,似龍破雲飛去,這片半空伸延而出的灰岩十分巨大,在他的陰影籠罩之下,有一座殘破的廟字倚在山腳,廟字前面,是一排,或者更多的盤虯古松。 鹿望樸停止了前進,他仔細注視著前面那座頹剎,以及廟前的嫂嬸松林,半晌,低沉的道: “項兄,那座破廟沒有一點痕跡,莫非本派另兩路人馬未依約定時間來到?” 項真靜靜的凝視著前面,緩緩的道: “七日之約早過,按時間算,他們該較吾等更早抵達才是,憑貴派兩門人馬合兵之力,威勢是十分雄厚的,黑手黨方面便是綴上他們,也極難將之一舉殲滅,何況此項可能亦不大……” 鹿望樸乾咳一聲,道:“項兄,豈只極難?黑手黨根本不要想出歪點子,本派‘鐵’字門的乃由該門尊主‘烈火金輪’商先青所率,‘衝’字門亦由其大尊主‘飛翼’金木親領,商尊主手下的獨掌、鐵膽、黑鬍子與金尊主所屬的‘紅胡屠夫兩個半,羅圈腿裡藏座山’都是本派的硬把子,哪一個也不是好纏的,黑手黨若想各個擊破,哼,他們只是在做春秋大夢……” 項真淡淡一笑,道:“當然,在下只是推斷而已,無雙派之聲威赫赫,在下早有耳聞了。” 鹿望樸驟覺自己口氣太大,他訕訕一笑,低低地道:“在下,呃,項兄,在下一時託大,出言不遜,尚請項兄莫予見責,在下只是覺得黑手黨區區小丑,無可懼慮而已……” 項真眨眨眼,道:“黑手黨並不可慮,鹿兄,可慮的是吾等輕敵之心,現在,便請鹿兄遣人前往探視,大約貴派人馬全然隱匿廟中也未可定。” 暗中面孔一熱,鹿望樸急忙回頭招手,半弧手提堯策馬而至,躬身聆命,鹿望樸道: “提堯,用本派暗號與廟中聯繫,不可靠得太近,若是三次暗號尚未見回答,即是表明有變,吾等將儘快圍此廟搜尋異蹤!” 提堯略一點頭,放馬奔去,各人目注他奔至松林之外,一聲尖銳而悠長的 哨已奇異而婉轉的響起,那聲音很奇,似是鳥鳴,又像狼嚎,清亮中帶著一股淒厲的意味。 項真明白這是無雙派傳統的呼叫方法,他冷然瞧著前面,一側的鹿望樸神色已在緊張,脖子伸得長長的瞪著那邊。 終於 一陣相同的嗯哨聲也回應了過來,但是,不在廟中,不在松林內,卻出自斧頭山左麓的另一條生滿枯樹雜草的谷隙裡! 鹿望樸長長籲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笑著道:“老商與金匹夫可真會捉弄人,不在約定的地方聚面,卻隱藏在那條陰沉死悶的山谷裡,這不是自己為自己找罪受麼?” 項真傾聽了一下,慎重的道:“可能有事情發生令貴派的人馬臨時改變了隱匿之處,鹿兄,我們即去相見!” 鹿望樸趕忙點頭,口裡吆喝了一聲,與項真並肩馳馬奔去,呼呼的風聲從他們耳邊拂過,半弧手提堯迎馬上來,大叫道:“回稟尊主,我們的人到了,但卻隱在那條山谷之內……” 鹿望樸一揮手,照直向前奔馳,四十多騎這時已帶起一片如雷的蹄聲,擂鼓似的激盪在斧頭山的峭壁間,飄浮于松林的枝枝間,那座破落的古廟,也宛如在急劇的蹄聲裡顫抖…… 越過了古廟前生滿苔薛的殘階,震落了斑駁飛簷上的灰塵,沿著倒坍的廟前一直奔去,行過一段幾已不可尋的小小樵道,一條宛如被六丁巨神用力劈開似的狹窄山谷已在眼前,這條山谷裂開於峭陡的石壁之間,谷口長滿了蘿藤雜樹,猛然一看,還真不容易找到人口,而此刻,十多名與來騎一般裝束的白衣大漢已現身而出,矯健的將掩在谷口的藤樹用繩索拉開。 鹿望樸飛身下馬,大叫道:“商、金二位尊主何在?” 那十多名白衣大漢紛紛向鹿望樸躬身為禮,他們尚未及答話,谷口內,一陣宏亮而沉厚的笑聲已傳了出來,隨著這陣笑聲,山谷中大步行出五個人來。 行出的五人中,為首者一個身材瘦長,像貌清 ,留著一把銀髯,另一人卻高大雄偉,臉紅似火,一雙眼睛閃眨間宛如精電流燦,神態威猛之極! 鹿望樸一見這兩個人,已不禁大笑道:“我把你們這兩個老不死的東西,那座破廟不比這山谷舒泰?躲在這裡卻害得本尊主提心吊膽的好一陣找!” 銀髯老者清雅的一笑,道:“小白臉,就只會說風涼話,誰叫你不按約定時間到來?這一路上,餐霜飲露已夠我老人家苦的了,非但見了面不問兩句,更竟然編排起我老人家的不是來了,該打!” 紅臉大漢亦宏聲笑道:“對,該打,咱們這十多天為這小子擔心受怕都是白搭了;早知道他這麼沒有良心,咱們應該躲著讓這小子多找一陣才是!” 鹿望樸過去與二人把臂相見,邊嚷著道:“我哪一樁不比你這兩個老小子夠受?你們是暗來,我是明走,黑手黨的刀口都朝著我姓鹿的來了,你們卻落得安穩,舒舒服服,平平安安的到了此地,這強敵的詐敵之功,當數我鹿某人為首!” 銀髯老人朝鹿望樸肩頭拍了一拳,笑罵道:“別要誇功,你不知道這十幾天來黑手黨的伙計們已五次搜查過那座破廟了,在道上也曾與咱們的探馬拚了兩次,咱們哪一次不是屏息以待,小心隱避,生怕打草驚蛇,牽一發而動全局,又恐對方得到消息先把你這一路人馬坑了?若然如此,回去受掌門斥訓倒是小事,只怕你那渾老婆尋我老人家要丈夫卻受不了……” 紅臉大漢呵呵大笑道:“臨行之前,你那渾家還一再托我叮嚀你……叮嚀你什麼注意寒暖啦,保重身子啦,早日歸去啦,呵呵呵……” 他忽然停住了笑聲,目光奇異的盯在後面的項真身上,項真已經下馬立在一側,他微微笑著向這位紅臉大漢頷首致意。 鹿望樸也發覺了,他猛的一拍腦袋,叫道:“天爺,和你們這兩個老怪物一吵,幾乎待慢了貴客,來來,二位大尊主,且容我鹿某人為你們引見一位鼎鼎大名的武林奇才!” 項真大步行前,銀髯老人已迎了上去,微微抱拳道:“老夫商先青,忝掌無雙派‘鐵字門’。” 紅臉大漢亦抱拳道:“無雙派‘衛字門’金木!” 項真優雅的長揖,輕輕的道:“在乾項真。” “什麼?”銀髯的商先青與紅臉的金木俱不由怪叫一聲,齊齊問道:“項真?黃龍項真?” 項真靜靜的道:“不敢。” 鹿望樸雙手一拍商先青與金木的肩頭,大笑道:“天下之大,莫不成還有兩個黃龍項真,呵呵,你們兩個老匹夫做夢也想不到會是他吧?” 商先青搖搖頭,仔細端詳了項真好一陣,喃喃的道:“項真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煞手,個性孤僻冷做;我原以為他一定生得滿臉兇像,醜怪無比……” 金木也吶吶的道:“他不該那麼年輕……至少,不該長得那麼俊……” 鹿望樸笑道:“人不能以貌相,你兩個老家夥是怎麼搞的?要說生得威武,金老匹夫那可是能做皇上的陣前大先鋒了!” 項真淡淡一笑,道:“久聞鹿兄提到二位大名”,日常江湖上論及二位亦皆佩服有加,今日得見,在下實感榮幸。” 飛翼金木嘴巴張了張,一個勁的呵呵笑著,又似得意,又似尷尬,雙手沒處放的在身上又搓又揉,烈火金輪商先青一捋長髯,沉聲道:“項老弟謬譽了,老夫兩人之名,只怕合起來也沒有老弟一半威赫,尤其老夫等更料不到老弟竟然生得如此俊秀,宛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而風度之佳,氣度之沉,尤其令老夫等心折。” 項真抱拳道:“商尊主才是真的過獎了,在下浪得虛名,實不足一道……” 鹿望樸湊到商先青與金木身旁,低聲講了幾句話,商先青尚未表示,金木拍手大笑道: “項老弟,閣下敢情是來協助本派的?好極了,且待咱等並肩而戰,奪回掌門千金之後,金某人陪你痛飲百杯!” 商先青向前走了兩步,長揖到地道:“老弟,謝你拔刀相助!” 項真趕忙還禮,謙懷的道:“此乃武林男兒本色,遇有不平,誰也不會坐視,又何謝之有?” 商先青穩重的一笑,回首道:“百揚,修竹,瞟子,你們前來見過項大俠。” 一直站在後面的那三個人這時大步走到前面,一個面色蒼白,目光露著青瑩瑩怪異光芒的青年上身深躬,簡潔的道:“展百揚。” 項真深深看了這年輕人一眼,他知道,這年輕人即是無雙派鐵字門中稟性最為孤僻古怪的“獨掌”! 展百揚旁邊是一個神色自然倨傲,濃眉大眼,有著一副薄薄如刃的嘴唇般的青年,他雙拳一抱,聲音低沉的道:“鐵膽洪修竹。” 隨著他的語尾,一個又黑又胖,臉孔肥油油的憨漢嘻開大嘴一笑,混濁的道:“俺是丘富貴,有錢的那個富,貴人的貴,嘻嘻。” 項真莊重的回了禮,三人又面朝前的退下,鹿望樸左右一望,撫撫短髭,遲疑的道: “老金,你的屬下呢,怎的一個不見?” 金木搓搓寬大的面腮,哼了聲道:“哪能都像你這麼粗心大意?他們全領著人散佈到十二拐那邊去了,黑手黨可以搜探我們,我們難道就不能搜探他們?” 鹿望樸有些擔心的道:“紅鬍子屠進夫脾氣太壞,不要誤了事……” 金木鼻孔一掀,氣呼呼的道:“他敢!咱已特別交待羅圈腿盯住他,一行一動完全要聽羅圈腿的,兩個半和一座山各自帶著一路人馬潛伏在十二拐路口兩側,羅圈腿和紅鬍子屠夫掩到十二拐下面一片莊稼地裡,只待咱們一到,就可舉事!” 沉吟了一下,鹿望樸緩緩地道:“你們一共帶了多少兒郎來?” 金木道:“咱與商老頭各一百名。” 鹿望樸又道:“那麼,前去十二拐探敵的入馬有多少?” 商先青微微一笑,代金木答道:“老金鐵字門來此的人全都去了,就是他一個人還瘟在這裡偷懶。” 說到這裡,商先青轉朝項真道:“項老弟,先請到山谷內休息一刻。” 鹿望樸“啊”了一聲,拖著項真便走,一路笑道:“真是迷糊了,怎的老站在外面風涼?實在待慢項兄,可恨這兩個老骨頭也不提醒在下一句。” 說著,他又回頭叫道:“提堯,你招呼弟兄們進谷,叫展百揚幫你安置一下……” 後面“血字門”的人馬紛紛在提堯調度下開始行動,獨掌展百揚也上去與他的夥伴招呼,於是,一反方才的靜默,開始起了陣陣喧笑聲。 經過兩側以雜樹與藤蔓為掩飾的狹窄谷口,他們踏著腳下崎嶇不平沙石小路來到一塊突出的山石之後,這塊突出的灰褐色岩石恰巧擋在一個人高的洞窟前面,那山洞並不深,入口窄小而裡面極闊,地下還鋪設著乾枯軟厚的枯草,就是光線暗了點,在白天,壁隙也插著六只火把,燒得嘩剝剝的油脂直流。 各人側著身子進入洞內,烈火金輪商先青歉然道:“行馬在此荒山野地,又處於悍敵時刻窺伺之下,一切因陋就簡,無可招待,尚望老弟勿怪。” 項真笑著偕大家一起盤膝坐下,安靜的道:“江湖中人,誰也明白銜命在外,交兵之前是最要慎重而不可苟安的,商尊主尚請不要見外。” 鹿望樸轉首向石沿四周注視了一遍,深沉的道:“這是條死谷吧?” 商先青點點頭,一持銀髯道:“不錯,谷底為峭壁所阻,上拔天,下入地,飛鳥難渡,老夫等人暫住此洞之內,其他弟子只好露宿谷中了。” 鹿望樸笑了笑,道:“我知道,方才進來時已看見無數弟子散臥各處,以毛氈裹體,三三兩兩談笑甚歡,倒是十分悠閒。” 一側飛翼金木呵呵一笑,道:“不趁此時盡情休息,莫不成還要像在大草原上那樣操演勤練?” 項真忽然插了一句道:“商尊主,周遭警戒可已布妥?” 鹿望樸也緊張著問道:“馬匹呢?” 商先青悠然一笑,道:“山谷四周已布下暗樁十處,斧頭山各險要之處也伏下十九道卡子,如果今夜之前沒有行動,小白臉,你血字門的人馬就要開始接班了,馬匹麼,則都隱在谷底。” 鹿望樸哼了哼,道:“我的意思,今夜我們就選出幾名好手潛入十二拐探查一番,明日便挑選一個時間殺將進去!” 項真抿抿唇,緩緩的道:“最好今夜就開始全體行動,因為潛入十二拐,不露形跡的可能極少,乾脆一鼓作氣,裡應外合一次幹了!” 飛翼金木一拍雙掌,宏聲道:“項老弟說得對,困守在這條死谷裡好多天了,真能把人悶瘋,好歹咱們也出去透透氣再說!” 將兩條腿舒展了一下,鹿望樸有些疲乏的道:“如果今夜行動,我得好好先睡一覺,血字門也要馬上休息,現在隔著日落不會有多久了。” 鹿望樸朝項真眨眨眼就躺了下去,他上身剛一沾到草絮卻又忽地坐起,記起了什麼似的道:“老商,咱們的特製玩意帶齊了沒有?” 商先青呵呵一笑,道:“當然帶齊了,每人一條桐油黃燐帶,三枚硫磺彈,十只浸泡了油的松枝箭,外加“綿腹蜘蛛”一盒,夠他十二拐雞飛狗跳的了……” 長長籲了口氣,鹿望樸又躺了下去;項真垂下眼簾,心裡默默思忖著:“黑手黨素以陰狠險詐的遊鬥之術佔長,但遇上了這些無雙派的來客只怕也佔不上便宜,光看他們攜帶的這些稀奇古怪玩意,已令人夠反胃的了……” 想著,商先青已轉首向他笑道:“那‘綿腹蜘蛛’是長白山重雲覆蓋的隙洞一種毒蟲,它終年不出寓居的洞隙,長受陰寒蘊育,稟性又暴戾無比,大小有如巴掌,咬上入畜肌膚之後,不出六個對時,被咬之人畜便全身紫黑,周身腫脹,流著奇臭的黃水而死;但是,這種‘綿腹蜘蛛’居住之處卻也必在其洞口生有一株結綠果實一技生二葉的奇草,這種綠色果實異香撲鼻,沁人心脾,在數丈之外便能聞到,將那綠果摘下研碎成粉,再用紅糖熬煮成漿,人畜服下之後,這‘綿腹蜘蛛’便不敢近,甚至用手觸它,它也會畏縮的變做一團呢……” 項真若有所思的道:“為什麼不直接吞服那綠色果實而要用紅糖熬煮呢?” 旁邊的金木豁然笑道:“項老弟,你可吃過未成熟的青杏?那種綠色果子的味道就和青杏差不多,又酸又澀,不用糖熬,實難下咽。” 商先青撫撫銀髯,又道:“天下毒物固多,但生生相克,一物必有一物治,這‘綿腹蜘蛛’居住的洞口外總生著這麼一株青草,是而這些毒蟲只得蟄伏洞內,終身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項真問道:“那麼,這種綠色果子除了可以預防咬嚙外,是否也能治癒被咬的毒傷?” 商先青得意的笑道:“功用完全相同,靈驗無比,我們稱這種綠果為‘青芝’。” 金木又插上口道:“只要服食一次,這‘青芝’漿,至少可保十年以上不受‘綿腹蜘蛛’的侵襲,幸虧也有這玩意,否則,長白山的老參就少有人敢去採挖了。” 說到這裡,金木用力拍了兩下手,洞外人影一閃,一名高大的白衣青年走了進來,他的手上,正捧著一只帶蓋的瓷碗。 商先青低沉的道:“老弟,青芝漿早已備好,請飲。” 項真站起,自那白衣青年手中接過瓷碗,剛揭開蓋,一股桂花般的異香已沁入鼻管,他深深吸了口氣,瞧了瞧碗裡,半透明似的淺綠色漿液,仰起脖子一飲而盡,舌尖在嘴巴裡轉了一圈,唔,還留一股子濃而醇的芬芳與些微的酸澀。 接過碗,商先青笑著道:“味道如何?” 項真舐舐嘴唇,道:“嗯,齒頰生芳。” 飛翼金木寬闊的臉膛更紅了點,他大聲道:“從現在起,綿腹蜘蛛就開始再給黑手黨徒們專用了!” 山洞各人聞言之下都笑了起來,大家又閒聊了一陣,兩名無雙弟子已送進了晚膳,風雞,鹹肉,幹糢,與大缸的烈酒“燒刀子”,雖不精美,卻豐富實惠。 各人吃喝著,鹿望樸卻細啜了一口酒,不感興趣的道:“俗語說‘餐風飲露’真就是這個調調兒,整天吃喝的都是冷食冷茶,嘴巴也搞麻了,和吃風飲露實在差不了多少……” 飛翼金木大口塞進一塊滷牛肉,又飲了一口酒,含糊不清的道:“你不吃正好……等肚子餓了可以生啃黑手黨徒的肉……那倒是熱糊糊,血淋淋的……” “呸”了一聲,鹿望樸也撕下一只風雞腿啃著,眉頭卻皺了起來,項真一邊慢慢的吃喝,邊與商先青低低的談論著什麼…… 晚膳用完,天仞已經黯了下來,西方的天際湧起條條烏龍似的雲彩,滾蕩蕩的,逐漸聚攏過來,掩滿了整個天空,是一付愁煞人的哭臉。 風起了,冷得能鑽進人們的骨縫子,風裡還帶著飄飄的雨絲,像線,像網,捆縛得人的心兒沉甸甸的,悶郁郁的。 山洞裡,四個人全在靜靜的閉目養神,洞外,一百多名無雙派弟子早有準備的每人支起了一張帶著摺邊的油布,猛然一見就似一個個長方形的小帳篷,人躲在油布下面,裹著灰色的羊毛氈,卻也相當舒泰,苦只苦了那些放哨布卡的防衛者。 時間就這麼一丁點,一丁點的流過去,風吹得越來越淒冷了,雨還是那麼大,有氣無力的,綿綿密密的,山谷外,只怕更要寒瑟呢。 夜色濃得如墨,幾步之外一片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見,四周極為沉靜,除了偶而響起幾聲清亮的 哨聲。 插在山洞壁縫裡的松枝火把越燒越短,嘩剝聲時而爆起,油脂順著石壁淌下來,有一股刺鼻的松焦味兒,盤膝坐著,商先青倏然睜開眼睛,炯然朝洞外一瞥,拍拍雙掌,低沉的道:“各位,是時候了。” 鹿望樸一骨碌跳起,長長伸了個賴腰,意猶未盡的道:“這麼快?幾時了?” 商先青道:“約摸快起更了,咱們就照先前決定,遣高手入內擾亂,大隊人馬自外應合,期能一舉掃蕩黑手匪徒,救出掌門千金!” 鹿望樸搓搓面孔,向洞外一瞧,翹起大拇指道:“好天氣!” 飛翼金木點點頭,道:“唔,月黑風高。” 商先青轉朝項真,道:“項老弟還有什麼其他未表之意麼?” 項真搖搖頭,商先青用力擊掌三次,洞口外一名無雙弟子應聲而入,商先青一整白衫,迅速而有力的道:“即時著令展百揚招回所有樁卡弟子于谷外待命,交待洪修竹立刻將谷中弟子聚集,羅柴在半炷香內先率十餘騎前放十二拐開路,告訴他們檢視攜帶的兵刃、暗器、火器等是否齊全,全部人馬在兩炷香後開始行動!” 那名無雙弟子恭請一聲,匆匆轉身奔去,洞中各人也隨即將身上物件收拾了一番,鹿望樸一邊接過一條三尺多長,兩寸寬的黑色油布帶,邊向項真道:“項兄,在下一直想問你,你從來不用兵器麼?” 項真笑笑,道:“到目前為止,還從未用過,不過,並非在下故意逞能,而是因為在下所用的兵器尚未練到至善之境,用起來礙手礙腳,倒不如收起來免得出醜。” 商先青目光如電般看項真一眼,深沉的道:“項老弟過謙了,只怕老弟你這兵刃到了展露之時,定會有些人頭上頂著霉星…… 金木也宏聲道:“老弟的傢伙一定不同凡響,出世之後必能震撼武林!” 項真淡淡一笑,道:“也不過爛鐵一塊,實無驚人之處!……” 山洞外,這時已傳來一陣低微的人語吆喝聲,步履奔行聲,間或夾著幾聲馬匹的嘶叫,有些煩心的喧雜,但一切已在開始轉動了,目標朝著十二拐 黑手黨的老巢! 半刻後,聽到一分清脆的的馬蹄聲離谷遠去,蹄聲剛剛消逝,一條碩長的身形己映入洞口,是鐵膽洪修竹,他的一雙濃眉微緊,沉聲道:“稟三位尊主,一切就緒,只待下令啟行。” 商先青“嗯”了一聲,道:“百揚和樁卡上的弟子們回來了沒有?” 洪修竹微微躬身,道:“全已在谷口待命。” 商先青目掃向洞中其他三人,項真微笑無語,鹿望樸與金木齊齊頷首,商先青斷然道: “下令啟行,鐵字門人馬居中,血字門人馬殿後,你與百揚分護左右雙翼,小心勿使聲跡洩去!” 鐵膽洪修竹簽應一聲,返身而去,他的白色絲質披風飄舞起來,拂成一度美妙的半弧,嗯,半弧內蘊藏著無雙派的決心與豪志! ------------- |
第21章 血刃欲接 碑石山
黑暗的夜空似在輕輕啜泣,淚痕絲絲灑落,冷風在原野上肆無忌憚的吹刮,托著沉悶的蹄聲,掩著幢幢的騎影,有如一個自遠古的戰場上藉著雲霧歸來的武士幽靈,那麼陰森,又那麼飄忽。 無雙派的每一個人都將披風繞過頸子斜搭肩後,這樣,他們的面孔便有一多半遮在披風裡面,防止了不少寒冷的侵襲,馬蹄都已包上了厚厚的棉麻布,站在路上聲音極為輕沉,無慮被遠距離的敵人察覺,但是,他們的白色衣衫及束髮金環卻不適宜在夜間活動;無雙派是一個威名赫赫的大派,他們自負於他們的傳統,在任何環境之下,他們都會堅持穿著既定的服式,藉以表示他們對無雙派的忠信與無畏的精神,項真知道這些,他沒有表示什麼,固執的榮耀感,總比自暴自棄的卑怯心理來得要強,反正,這將是一場殺伐,不會有誰過份講究衣著的。 騎隊迅速的奔馳著,周遭模糊的景物急快的後追,右側,斧陽河的河水波光粼粼,河面上浮罩著一層朦朧的霧氣,白水寒煙,倍增淒涼,這是一個好日子,血淋淋的夜晚! 烈火金輪商先青策騎靠近了項真,壓著嗓子道:“再過半個時辰,即可到達十二拐的外沿,據近日手下弟子多次回報,那地方乃是由十二條彎曲險要的山路為過道,互相環繞著一座山到達盡頭,附近的農家皆稱那座山為‘碑石山’,山體大部份全是灰黑交雜的岩石組成,山頂有一片完全用巨大石塊砌成的堡壘莊院,即是黑手黨的老窩了項真沉吟片刻,道:“十二拐這地方在下從未去過,無可諱言的,貴派對此處認識亦不十分深刻,但吾等迫於時機,只好冒險,他們以巨石築莊,貴派的火器恐怕難得發揮功用呢……” 商先青一捋銀髯,道:“這卻不必過慮,黑手黨莊院之內,定有木製之物,燒不了外面燒裡面亦是一樣,況且,他們還有些肉做的人哪。” 後面的鹿望樸急急趕了上來,低聲道:“有探馬回報沒有、就快到了!” 商先青轉動了一下臀部,道:“今夜黑手黨的探子不見了,當然,咱們也是一樣。” 他正說到這裡,前頭路上兩乘騎影風馳電掣般急奔而來,兩人揚起披風隱隱瞧去就似兩張飄展的翼! 馬隊未停,自然以原來的速度繼續奔行,兩乘騎人立而起,打了個轉,奔到商先青馬旁,其中一個肥胖的無雙弟子大口喘了喘,低促的道:“回稟尊主,十二拐的黑手黨防守極為嚴密,哨卡密布,巡行者隊隊交織來往,梆子聲和鑼聲起落不停,十二條登山曲路有六條燈火通明,六條漆黑無光,山頂的石砌莊院卻燈火明亮,入影隱約,像是在舉行什麼慶典,十分熱鬧……” 商先青哼了哼,道:“派中遣去布伏之人有沒有失閃露出痕跡?” 那無雙弟子搖頭道:“沒有,對方並未察覺……” 商先青道:“有把握麼?” 那名胖敦的伙計愣愣的,吶吶的道:“至少,呃,表面上他們沒有察覺……” 商先青呸了一聲,微怒道:“回去告訴他們千萬小心,不要露出一絲可疑痕跡,大隊人馬即可到達,要他們隨時備戰!” 那胖子恭應一聲,向同伴打個招呼,雙人雙騎又追風潑雨般奔逝入黑暗之中,現在,情形已有些錯雜迷離了,黑手黨竟會在目前這風聲緊急之時大開慶典宴筵,這是在弄些什麼玄虛呢! 商先青沉吟著,手指頭無意識的敲擊在紅熟皮的鞍把手上,好半晌,他喃喃的道:“他們會是故意表示坦然不懼,不會不會;是給我們警告,輕蔑我們,擺擺他們的氣度?也不會啊,現在不是擺場面的時候……” 一側項真冷冷的道:“據在下推斷,可能他們是在辦喜事。” 有如一個霹靂響在商先青頭頂,他大大的搖晃了一下,面上變色的道:“什……什麼! 老弟,他,他們辦什麼喜事?” 鹿望樸也有些張口結舌,吶吶的問:“你,項兄,你不會是指?……” 項真平靜的道:“不錯,我想是騙走貴掌門千金的紫衣金劍康玉德正在和他擄去的人辦喜事,結成秦晉之好。” 商先青張大嘴巴愣了一會,突然爆炸了似的大吼:“康玉德是在做夢,做他的春秋大夢!” 鹿望樸也咬牙切齒的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是逼婚,這是陰謀!” 懶懶的反手搥搥背,項真道:“虎口下的羔羊,又有什麼辦法反抗呢?” 商先青憤怒的道:“娘兒個性倔強慧黠,不會像一般少女那麼軟弱可欺……” 項真淡淡的道:“在下早就想說這句話,問題便出在此處,婚姻之事乃兩相情願,威迫利誘只是浮面的條件,如果貴掌門千金心中不願,行禮之時來個哭嚷吵鬧,康玉德在眾多的手下面前,只怕丟不起這個人!” 鹿望樸大大咽了口唾液,喃喃的道:“你,項兄,你是說娘自己願意?” 項真加快了馬兒的速度,沉沉的道:“在下不敢如此斷言。” 商先青面色青白咬著牙道:“一定要阻止他,這是卑鄙的瘋狂舉止!他們是在強迫與威脅一個弱質少女,這些千刀剮,萬刀刮的黑手黨徒!” 說到這裡,商先青額際青筋突地暴起,雙目似欲噴火,他大口吸了吸氣,回頭就待叫喊…… 項真的語聲宛如一陣冰珠子般冷瑟的響起:“不要衝動,商尊主,這是貴派很多條人的生命。” 鹿望樸也靠馬上去,一把抓住商先青的手腕,雙目懇切的瞧著他,微微搖頭。 抿抿嘴唇,項真淡淡的道:“現在,容我們快些。” 於是,騎隊奔行得更急促了,似一團團的白雲在灰黑的蒼穹上滾動,沉悶的蹄聲宛如響著連串的遠雷,似一陣旋風般卷向了十二拐! 馬隊後的飛翼金木急急策騎趕到前面,沉促的道:“怎麼忽然快起來了?有什麼不對?” 商先青哼了一聲,鐵青著臉沒有說話,鹿望樸三言兩語的將方才之事講過了一遍,金木也愣了愣,隨即道:“不會是他們故弄玄虛吧?或者另外找個女人來頂替?如果真是如此,在這種時光,卻未免大藐視咱們……” 鹿望樸籲了口氣,道:“但願他們是故弄玄虛……” 說罷,他用力一夾馬腹,潑刺刺的跟上項真,沉默了一會,有些訕訕的道:“真是,呃,項兄,真是有些尷尬……”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道:“男女之間的情感,有時不能用常理去推斷,那是很微妙的,鹿兄,商尊主可有少君?” 鹿望樸震了一下,定定的望著項真,好一陣,他嘆了口氣:“我服你了,項兄,不錯,商尊主有一獨子,在出此事之前,尊主與掌門千金來往頗密,而且掌門人默許了這件事……” 他頓了頓,輕輕的道:“你看得出來?” 項真笑笑,道:“多多少少,因為他的憤怒已超出你們對這件事的立場了,那就像,嗯,就像他的女兒或媳婦被擄去了一樣……” 重重在項真肩上拍了拍,鹿望樸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道:“從在河頭渡的館子裡你一眼看破對方的詭計始,在下已算服透了,這一下子又被你猜得絲毫不差,項兄,你成名江湖,的確不是僥倖的啊……” 項真搖搖頭,道:“不要過於捧誇在下,鹿兄,這其中並沒有什麼訣要,只要記住一點,天下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傳統演變,不能反常,否即是不祥,鹿兄,可還記得在河頭渡的飯館裡,那兩個黑手黨徒曾以命令的口氣叫魏胖子人廚去取筷子?你可聽說過做買賣的伙計能調使掌櫃的?而那掌櫃卻又如此服帖?” 深深頷首,而在鹿望樸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已從前面一片樹梢子的掩遮下隱約看見一座大山聳立面前,平坦的山端,赫然有著一片怪獸般的建築,繁星似的燈光自那片建築中過去,好幾裡路以外都看清清楚! 猛的舉起右臂向前面做個手式,綿長的騎隊在一陣低沉的馬匹嘶叫裡停了下來,商先青與金木策騎匆匆奔近,鹿望樸放下手臂,低沉的道:“到了,碑石砂。” 商先青的神仞仍未恢復平靜,他咬咬牙道:“咱們即刻將人馬調度一下,老夫要先行入內策援!” 各人尚未及回答,前面一片樹林子裡已有五乘騎影急奔而來,為首者,正是先行開道的青葉子羅柴! 商先青急迎上去,焦慮的道:“如何?” 在這大冷天,羅柴臉上也沁出了汗珠,他用手抹了把汗,喘息著道:“對方防衛異常森嚴,一層層的樁卡與巡行隊嚴密佈置,圍得那碑石山像是個鐵桶,本派衛字門紅胡屠夫他們只能伏在這處監視,根本無法靠近,在白天,黑手黨還放出一種金眼隼鷹及藏種虎狗到山麓四周搜查,衛字門的弟兄東避西躲,實在辛苦,今夜他們山頂的莊院燈火輝煌,隱隱有鑼鼓簽笛之聲,似是在辦什麼喜慶之事,可是他們放出的哨卡卻毫未鬆懈,防衛反而更加嚴密……” 歇了口氣,羅柴又道:“通往山頂的十二條拐路,有六條懸滿了大紅燈籠,照得明晃晃的,另外六條卻漆黑一片,搞不清楚他們是在玩什麼鬼把戲!……” 用力搖搖頭,商先青沉沉的道:“紅鬍子他們可出過漏子?” 羅柴低聲道:“沒有,對方毫無發覺異狀之態。” 沉吟了一會,商先青轉頭對項真道:“老弟,老夫有些心神惶亂,你看該怎麼辦?” 項真笑笑,道:“下馬,暫歇片刻,選好手潛入碑石山,定下信號,裡應外合殺將上去,當然,在發動大攻勢之前,還是以先救出貴掌門千金為要!” 一拍手,商先青翻身下馬,口中道:“好,就這麼辦!” 暗號迅速傳出去,一百四十多名無雙派弟子紛紛下馬,很快的,羅柴已指揮自己手下的五個人前去帶領各隊將坐騎牽到這片林子左側的一處窪地裡,這片窪地長滿了齊腰的枯藤野草,外面有林子擋著,倒是一個隱匿馬匹的好所在。 留下羅柴的那五個人看守馬匹後,一行人已小心翼翼的掩進了林子,這是一片松樹與相思樹雜生的樹林,裡面另外五名無雙派弟子正在全神貫注的分別隱伏著注意四方。 約在兩裡路之外,碑石山仿佛惡魔般矗立著,子弟河從他的右麓緩緩流下去,六條燈火通明的拐路婉蜒通上山頂,山頂石砌莊院更是明亮輝煌;在深夜的濛濛寒霧裡,那山,那路,那莊院,令人生有一種虛幻的,宛如置身夢中凝視著一座黑暗之境裡的魔宮的感覺。 在枝葉的陰影掩遮下,項真的眼睛裡閃耀著一股異樣的火花,似是兩朵烈的的焰苗,炙熱的可怕,在炙熱裡,有著狂野的血腥在流動,鹿望樸湊了上來,低沉的道: “項兄,可以行動了嗎?” 項真側過頭來,語聲裡宛如帶著冰渣子道: “各位的意思如何?” 觸及項真的目光,鹿望樸不由心頭大大的一跳,他忽然變得有些躡嚅的道: “項兄,你,你的眼這麼凌厲……” 將目光掉開,項真平靜的道: “商尊主與金尊主認為哪些人可以調遣入山做內應?” 鹿望樸鎮定一下心神,低促的道: “本來老商要親自潛入,但這樣十分不妥,外邊的人馬還需由他調度指揮,方才一再商議之下,決意由展百揚、洪修竹、提堯三個帶領二十名強健靈活的弟子潛進碑石山,這邊的進襲大計則由項兄籌劃決定……” 項真搖搖頭,道: “那二十名弟兄不去也罷,這件事是露不得破綻的,萬一被對方發覺,貴派就會蒙受重大損傷;在下親與展兄三人潛入便了!” 鹿望樸忙道: “但是外邊的攻撲……” 項真低沉的道: “由三位調度,鹿兄,這是貴派的大事,在下不好越俎代皰大甚。” 頓了頓,他又道: “而且,總不能也要三位尊主聽令在下行事。” 沉吟了一陣,鹿望樸道: “項兄既是此意,在下只好贊同,只是勞使項兄冒此大險做先頭鋒刃,在下等於心難安……” 微微一笑,項真折了一片葉子在嘴裡咬了咬,道: “交友貴交知心,鹿兄無庸客套了。” 鹿望樸匆匆轉身出去,片刻後,烈火金輪商先青與飛翼金木二人又偕他急急行來,商先青滿面焦慮的道: “老弟台,望樸方才告訴老夫,說老弟你要率人摸進去打頭陣?” 項真道: “不錯!” 飛翼金木插嘴道: “這樣未免太麻煩老弟了,頭陣應該本派所屬先撞才對……” 項真道: “此刻不是謙讓的時候,事不宜遲,越快越好;我們不用再推來推去了,商尊主,尚煩閣下即令隨同在下潛入之人準備行動!” 烈火金輪商先青一拍項真肩膀,有力的道: “好!老夫先謝了。” 說著,他向黑暗中一連擊掌三次,隨著擊掌之聲,獨掌展百揚,鐵膽洪修竹,半弧手提堯已經早就收拾妥當的閃了出來,暗影中,六只眸子的的發光。 商先青一捋銀髯,嚴肅的道: “你們三個跟隨項大俠潛入碑石山為呼應,一切行動俱需聽從項大俠調度,記著此行責任重大,不可稍有失閃!” 三名無雙派的好漢齊齊躬身應諾,項真已接口道: “商尊主,只待貴派所攜的硫磺彈掠空,便請分路殺上山去!” 商先青連連點頭,走近來用力握著項真的雙手,感激的道:“一切偏勞了,老弟。” 淡淡一笑,項真又向金木與鹿望樸頷首招呼,轉身之間,人已有如一朵黃雲般飄上了樹梢,迎風微晃,冉冉出去了七丈! 展百揚等三人低聲輕叱,似三條激起的怒矢急跟而去;略一起落,俱已消失在濃墨般的夜色裡。 鹿望樸怔怔凝望著前面的黑暗,喃喃的道:“好一手‘飛龍旋雲’的輕身之術,今夜,有黑手黨消受的了……” 商先青微微一凜,低促的道:“別發愣了,快些準備行事吧。” 於是,一連串的怪異 哨婉轉起伏的響了起來,林子里幢幢人影輕疾的奔走閃晃,行動之間沉靜而利落,一看便知是一群飽經陣仗的江湖好漢! 另一邊 項真提著一口在體內暢快流轉的蓬勃真氣,輕疾而快捷的倏起倏落,足尖每一沾地,便似是橫空的流星,那麼驚人的瀉出老遠,展百揚等三個人,在無雙派中也是首流的腳色了,此刻使盡了力量跟隨,卻仍然相差那麼一段不近的距離。 碑石山越來越近,山頂的巨大莊院燈火更是輝煌,那山,那石砌的屋宇,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陰森氣氛,似一個矗立在昏暗中的巨魔,冷沉沉的注視著下面的一切,好像所有的動靜都在它的瞳眼之內,都逃不過它蘊藏在內心的算計。 藉著草叢與崎嶇地形的掩遮,四個人快速的連連奔進,就在要越過一個小土坡時,斜刺裡驀地傳來一聲短促得宛如夜梟嗥鳴般的 哨,緊接著十多條人影自枯草叢裡出現,似鬼魅般圍抄上來! 冷冷一笑,項真正待突起暴襲,後面的獨掌展百揚已喘息著搶上一步,低促的叫道: “衛字門的弟兄麼?咱是展百揚!” 圍上來的人影看得出立即消失了蹤影,一個身形奇矮,兩條腿左右開弓的角色從中間閃了出來,低嘲的啞著嗓子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斷手小子,怎麼著趕得這麼急,莫非喜歡這裡風涼?” 聲音跟著人到,朦朧的夜色裡,是一個矮小卻頂著一顆大腦袋的漢子,朝天耳,大齙牙,還生著幾點麻粒,獨掌展百揚沒有表情的哼了一聲,冷冷的道:“你們立刻就會得著諭令,看山上的硫磺火焰準備進襲碑石山,我們是去臥底的;前面還有自己的人麼?” 朝天耳一掀,這人格格笑道:“還有個鳥,咱們是最近的一道卡子,再過去全是黑手幫的豺狼虎豹,你們小心著,莫讓人家拾了腦袋!” 說著話,這漢子不住朝項真打量,展百揚沒有再理他,轉對項真道:“項大俠,這就去吧?” 項真笑笑,領著三個人又往前面趕下去,半弧手提堯走在最後面,擦身經過那矮小漢子時低低一笑道:“羅圈腿,你留心你自己那雙元寶狗腿吧:……” 話聲搖曳而去,羅圈腿氣得一跺腳,悄悄的招呼手下又隱入草叢裡面。 碑石山就在眼前,十二條豎旋彎曲的拐路分左右延展上山,右邊的六條拐道每隔一個彎折便高懸著一盞黃紗罩的燈籠,一直連串掛到山頂,明晃晃的燈火映照得這六條山道通亮輝燦,而每盞燈籠底下,都直挺挺的相對並立著四名黑衣抱刀大漢,每四名大漢身邊又都蹲伏著一條高大兇惡的斑褐皮皮毛的惡大;左邊的六條山道則一片黑暗,墨漆漆的任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在黑暗中,卻更似蘊藏著無限的陰森與殺機! 隱伏在一塊灰白的山石之後,項真微微皺著眉往周遭打量,半弧手提堯湊了上來,壓著嗓子道:“項大俠,咱們從哪邊上?” 目光炯然凝注著前面,好一陣,項真斷然道:“從左面黑暗的拐道上去。” 略一遲疑,半弧手道:“不是在下多嘴,項大俠,在下覺得左邊的拐道似乎較右邊的更為險惡,別看黑沉沉的,可能機關埋伏滿布……” 項真淡淡一笑,道:“不錯,但我們主要的目的是潛入裡面而不被人發覺,若是由右邊的拐道上去,卻斷無不被發覺之理,雖然他們不一定能奈何我們,打草驚蛇則毫無問題,自左邊黑暗的拐道上去,可能更危險,但是,提兄,你卻須記住,在黑暗中,我們不容易行動,他們也是一樣如此!” 半弧手提堯一想有理,連忙點頭,項真閉閉眼,倏又睜開道:“走吧!” 於是,四條人影宛若貍貓般在濃濃的夜仞掩遮下快捷的飛躍,片刻間,他們已來到一條寬約尋丈,彎曲盤山而上的拐道之前! 拐道人口一片漆黑,兩側山壁高聳,拐道內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動靜,氣氛陰森而恐怖,第二條拐道,隔著這一條在兩丈之外,順序下去,每條拐道俱是如此,仿佛直接婉蜒至修羅的魔宮。 項真略一注視,微微晃身,已閃電般掠上這第一條拐道與另一條拐道中間的石脊上,石脊間生滿了枯藤雜草,腳下亦是突凹不平的岩面砂土,他沒有帶出一點聲息的伏在雜草之中,好半晌才抬起頭往四周搜視,這一看,老天,在五步之外,有三名黑衣大漢伏著,正專注不懈的瞪看下面的拐道,三人身前,一具特製的連雲弩有如一個大木架似的偽裝于叢草之內,這座特製的強弩有無數的機簧,因此,也有無數的箭矢安裝其上,上下一共有三排,藍汪汪的箭鐮對準拐道下邊,只要撥動機關,那窄狹的拐道裡便會落下一片密密的箭雨,三丈之內,只怕連一只老鼠也逃不過! 輕輕籲了口氣,項真凝眸往上面瞧去,不覺心中更是吃驚,這拐道與拐道間的山脊雖是不規則的彎析而上,卻仍然可以隱約看出每在三丈左近便有這麼一具設備,而且,拐道的石脊上皆是如此! 慢慢地,項真朝前面伏著的三名漢子又摸進了兩步,這時.他聽到三人中有一個打了個哈吹,低聲的嘀咕著:“媽的,人家在上面洞房花燭,我們卻在這裡喝***西北風……” 另一個漢子急忙噓了一聲,道:“你就少放幾個狗屁也不會有人當你是啞巴……這幾天風聲緊你又不是不知道,十位大哥有七個回山來了,前些天五哥又帶著‘血魂堂’的弟兄和對方幹了一場,聽說還落得個灰頭土臉回來……” 原先那大漢不服氣的“呸”了一聲,道:“不用提‘血魂堂’了,他媽就好像只有他們才是黑手黨的柱梁一樣,吃的拿的什麼都比我們強上三分,做起事來卻一點也少不了咱們幫襯,哪一次買賣咱們沒流過汗,灑過血?四哥帶的血魂堂老是多分兩成,不過他們的功夫強一點,卻也並不像四哥時常誇耀的那麼不怕死,***他們同樣是肉做的……” 一直沒有開過腔的另一個憋不住了,低吼道:“潑皮,你個狗操的是有完沒完?你***覺得不平為什麼不找四哥吵去?光在這裡吵嚷又算是哪一門子的英雄好漢?老子煩透了……” 這一吼,三個人都靜了下來,過了片刻,那叫潑皮的仁兄又咕味道:“這一守又得到天亮……昨天和阿坤他們賭牌九就有些挺不住了,他們硬拉著不讓走,連熬了個通宵……欸,真不是人幹的事……” 剛才吼叫的那個漢子哼了一聲,道:“就該把你這潑皮放到拐道裡,再燃瀑炸藥引那竹管子裡的火油活活燒死你這甭種,**養的;假如不是你昨天輸了個屁股朝天,你今宵會有這麼多廢話?老子說著氣就上來了……” 隨著風,這些話一字不漏的飄進項真的耳中,他咬著唇搖頭,黑手黨方面做得可真夠絕,這種狠毒的佈置,任你再有千軍萬馬,只怕也得完全坑在那拐道裡面,而且,除了這幾個黑手黨徒口中透露出來的一些消息之外,不知是否還有其他的機關埋伏? 此際,三個人又沉默起來;枯草微微的搖晃著,烏雲滾滾自天際浮過,大地,星月無光,一片死寂! 冷沉的思考著,項真明白,假如想絲毫不驚動對方能摸上山去,事實上是不可能了,於是,他自己素來遵守的一個意念又開始浮上心頭,是的,多年以來,他無論在本身的藝業方面或是在行事應事之上,特別注重一個“快”字,快,對了,他們可以以最迅速的手段,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藉黑暗的掩護一路格殺上去,這格殺的速度,一定更要在敵人將消息轉報至黑手黨總壇之前!換句話說,在對方的發號施令之處,尚未得到警訊之際我們已攻入其中奪人殘命! 沒有再加猶豫,項真雙手一撐,順著石脊悄然溜下,腰背一挺,毫無聲息的重又翻回那塊山巖之後,展百揚與洪修竹正盤膝而坐,閉目養息,半弧手提堯卻一再搓著手,搖頭晃腦一臉焦急不奈之仞。 項真身形甫落,提堯已低促的道:“項大俠,如何?可以行事了吧?” 一把將他扯得坐在地下,項真壓低了聲音迅速將方才的發現述說了一遍,未了,他毅然道:“事不宜遲,時光已經不早了,咱們只得一路硬幹上去,一直格殺到對方總壇之內劫人出來,據在下估量,當敵人知道事情不妙,我們已經衝到!” 展百揚與洪修竹沉默無語,提堯略一遲疑,低低地道:“也只得如此了,一切全憑項大俠意下調遣便是……”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笑容卻又在瞬息間凝結於唇角眉梢;他冷森的道:“格殺之時,在下只要三位記住兩字要訣;快與狠!” 三人連忙點頭,項真微微揮手,“去”字出口,人已電射至石脊上! 這一次,他不再稍隱身形,落上石脊,方才那三名黑衣大漢怵然一驚,齊齊轉頭惶問: “哪一個?” 項真雙目冷厲如刀,去勢毫未阻滯,有如一道流虹般掠過這三名大漢身側,當這三位仁兄腦子裡還沒有來得及轉出念頭,項真的右掌已在一晃之下形同千百柄血刃暴飛,這三顆鬥大頭顱在一片模糊的悶嗥聲中骨碌碌滾下石脊! 三個屍體的頭腔剛剛濺起熱血,項真已鬼魅一樣撲到了隔著三丈之外的另一處暗哨,這處暗哨上的三個黑手黨徒正覺得情形不對,尚未開口喝問,項真身形猝斜,雙掌自下而上倏兜驟揚,頭也不回的繼續掠去,當他的身軀方起,這三名黑手黨徒早已肚破腸流的倒做一堆! 自後面緊緊跟隨的展百揚三人幾乎毫無施展的機會;他們一步也不敢落後的傾力追隨著,而每一處暗哨俱已遭毀,黑手黨徒死狀淒慘的橫躺豎臥成一片…… 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第十六處暗哨…… ------------- |
第22章 血刃交映 大龍角
一路連串而來的驟變,已經將這處暗哨的守衛者驚動了,兩名黑手黨徒匆忙抽出掛刀迎上,另一名霍的自身上拿出一只泛著銀光的圓筒,用力往地下扔去!…… 冷冷一哼,項真驀地彈起,雙腿猛蹴那攔截上來的兩個敵人,在雪亮的朴刀閃晃中,他的兩只足尖已穿過刀刃與刀刃之間的微小空隙,準確無比的踢在那兩個黑手黨徒眉心,哀嗥一聲,在一陣當啷啷,白朴刀掉墜聲中,那兩條大漢也一頭栽落拐道之下! 同時,項真的目光一掃,已瞥及另一個黑手黨徒將手中的銀色圓筒摔向地下,他右掌飛快劈出,右腳閃電般的挑向那即將著地的銀筒,大蓬的鮮血自那名黑手黨徒的咽喉中濺出,銀筒亦在項真的足尖挑踢之下撞落拐道,但是,就在項真有如一尊來自地獄的魔鬼般緊接撲向第十七處樁卡之時,銀筒的清脆撞擊聲便已被一個更大的爆裂聲所遮蓋,隨著這爆裂之聲,一片五顏六色的火焰驀地四射,更高高蓬散空中,這片火焰的絢麗而奪目,就似正月裡施放的花炮! 在這片豔麗而明亮的火焰裡,項真等四個人的身影已被映照著細毫畢露,無所遁形! 現在,隔著前面這道樁卡上有五六步的距離了,三名黑手黨徒猛然被前面的火焰映耀得一愣,其中一個已經看見了項真捷如隼鷹般撲來的影子! 這名黑手黨徒嘴巴張了張,在恐懼中拼命吼了起來:“奸細!奸細啊!……” “啊”字甫始出口,又一下子噎在他的喉間,這名黑手黨徒雙手摀胸,滿臉痛苦的倒了下去,他的胸膛上,赫然浮現著一只光桿鋼梭! 另兩名大漢怪叫一聲,其中一個伸手入懷急掏,也掏出一枚與原先那名黑手黨徒一式一樣的銀色圓筒來! 項真一咬牙,手掌一揚倏偏,眼前的這個敵人連刀還沒有來得及拔出,“吭”的一聲被震飛出去,項真的掌勢似是來自虛無,幾乎在同一時刻,那名手執銀筒的仁兄也狂叫一聲,滿口鮮血的倒飛而出,他的銀筒卻正好一下子砸到他自己的腳背上! 於是,砰的一聲爆裂之響,五色繽紛的火焰已將這名黑手黨徒裹卷於內,火星與煙霧環繞著他的身體,更以他的肉軀為中心往四周濺射,焦肉的氣息混融在刺鼻的磷硝味裡,還帶著 的烤炙之聲! 沒有大多的機會給人欣賞這幅慘厲的畫面,這名裹於煙火中的黑手黨徒已在一陣令人毛髮驚然的慘嚎聲中翻跌入拐道之內。 場面跟著整個轉變,一簇簇的五色煙火開始連串的,銜接不斷的往天空爆射,絢麗的色彩縱橫滿布在沉黑的夜空中;項真恍若不見,繼續往上撲去,這時,下面的拐道裡驀然傳來的一陣巨大的“噗哧”之聲,仿佛有千萬條光蛇飛舞,整個拐道已在瞬息之間燃燒起來,猛烈的火勢那麼迅速的婉蜒而上,一直燃到這條拐道的盡頭,火苗子帶著紅藍色的焰苗躥躍,窒人的熱勁波浪般剎時自空氣中傳盪開去! 獨掌展百揚猛一提氣追上了項真,他急促的道:“項大俠,形跡已露了!” 項真身形倏偏驀起,就在這一偏一起之間,眼前的兩名黑手黨徒已悲嚎著分向左右摔出,剩下一名也被展百揚一掌震翻! 再往上搶,項真冷漠的道:“直闖上去!” 半弧手提堯的雙掌連揮,三丈外的三名黑手黨徒哀嚎著跌翻於地,他們飛越而過,眼前,在石脊上,已有二十名黑手黨徒並排衝來! 項真暴叱一聲,霍的拋臂抖掌,於是,一彎半月形的金芒呼嘯著旋斬而出,去勢是如此凌厲而快捷,以致只見金光突閃,衝來的黑手黨徒已有十多人頭落橫飛,兵刃掉落之聲也宛如一下子推倒了一架瓷器櫃子般亂成一片! 左手一揚一抓,出去的“大龍角”又在迴旋中被項真捏住,他電射而去,留下殘餘的七八名敵人,卻在片刻之間已被展百揚等三人殺絕,熱血與嗥嚎攙合在一起,此時此地,越覺淒厲! 前面,嗯,只有一處樁卡了,這道樁卡的上方卻被一堵顯然是人工砌造的石牆所阻;石牆之前,靜靜排立著數十名黑手黨徒,在這些黑手黨徒的右側方,卓立著六名壯漢,這六名壯漢雖然也是一式黑衣,卻在頸項上懸掛了一只與真手大小無異的黑色金屬掌形飾物! 項真足尖一旋,毫未遲延的衝上,口中叫道:“黑手朋友,討債的來了!” 六名壯漢齊齊厲吼,分成六個不同的方向包抄而上,六柄迎異的兵刃閃泛著寒光斬來,項真冷冷一笑,單膝突地沾地,手中的“大龍角”“呼”的飛出,金芒帶起一溜炫目曳尾迴轉,快得令人們的眼睛不及攝印,而當大龍角繞回他的手上,圍上來的六名黑手黨徒已有四個滾倒地下,俱是被齊勝切斷雙足! 剩下的兩名不由微微一愣,但卻僅是一剎,兩人的面孔極為明顯的猛然抽搐,又咬著牙衝了上來! 斜刺裡,獨掌展百揚閃截而出,獨臂顫著奇妙的點線暴卷來敵,他冷森的道:“黑手黨‘血魂堂’的朋友,帶著你們的血魂走吧!” 兩名黑手黨徒悶聲不響,一柄鬼頭刀與一把青刃單鉤潑風打雨般瘋狂攻來,那邊,鐵膽洪修竹與半弧手提堯已落入石牆下的群敵之中,在對方揮動的兵刃刃口間縱橫攻拒,在這種當口,鐵膽洪修竹的一柄重約五十餘斤的“五瓣金錘”卻發揮出極大的威力,砸、掃、碰、撞,所至之處,所向披靡! 項真冷然抿抿嘴唇,雙臂一振,直向石牆之頂掠去,當他的雙腳剛剛踏在牆端,對面的黑暗中已驀地傳出一陣機括響聲,無數利矢,有如飛蝗群蜂般暴射而來,頓時,滿空冷芒閃爍,尖嘯破空,好不歹毒! 目光一掃,項真已覷準了角度位置,他人在石牆上一個跟鬥栽了下去,而就在身軀栽落的同時,手上的“大龍角”已“呼”的一聲拖著一條金燦燦的尾巴旋飛而出! 隔著地面尚有半尺,項真雙臂一拌猛伸,整個身體憑空折轉,利落之極的穩穩站立於兩丈之外,耳邊響著鏗鏘的金屬撞擊聲,而成串的撞擊聲卻包含在起落不息的慘吼哀嚎裡。 於是,他恰到好處的斜斜伸出手去,金黃仞的光華一,閃,大龍角又沾著淋漓的鮮血回到他的手上! 在十丈之外,即是那幢以巨石砌造的龐大莊院了,砌成這所莊院的巨石都是灰褐色的,每塊皆大如磨盤,高大的莊門泛著冷瑟的金屬光芒,是黃銅鑄成的,莊門前有著十級寬大的大麻石台階,每級台階都有兩尺寬,十丈長,氣勢雄渾而豪壯,現在,除了門前的兩盞大紅燈籠還亮著外,原先莊院裡明燦輝煌的燈火已經完全媳滅,只見一片黑沉! 藉著門簷邊兩盞燈籠的光輝,項真看到門媚上一塊巨大的紅底黑字匾額,匾額上有著四個鬥大的篆體黑字:“無畏山莊”! 項真站著的地方,是山莊前面的一處斜坡,箭矢則來自他右手二十步左右的一道土堤之後,這時,項真急快的往土堤那邊潛行而去,當他剛剛走出幾步,身後的黑暗裡,已傳出一個冷厲的聲音:“大龍角,你該是黃龍項真了?” 霍的轉過身來,項真看見在後面五十尺之外有一個瘦削頎長的身影正站在一塊突起的山石上向他炯然注視,冷冷的一笑,他道:“既知是大龍角,老友,你為何不出手援救你的手下?” 那人重重的一哼,語聲裡毫無情感的道:“此番救不得他們,早晚也能索回這筆血債!” 眉梢子一場,項真驀地大喝:“就現在索取吧!” 手上的大龍角倏然旋飛,帶著銳厲的破空之聲暴斬而去,對方似是一震,微微側身,在他側身的當兒,一柄晶瑩雪亮的長劍已閃電般戳點向飛來的大龍角! 經過只是眨眼的時間,長劍那麼準確的點在大龍角的刃日上,而大龍角“呼”的一轉,散發著冷酷的金芒,似一張魔鬼的森森利嘴,又如此狠毒的直切向這人大腿! 驀地有朵朵光蓮浮掠,長劍在極小的幅度裡做著頻繁的砍截與敲切,於是,大龍角又連連被擊出三次,終於“當哪”一聲墜落地下! 仿佛來自那深不可測的幽冥雲霧之間,“嗖”“嗖”聲響,又是兩柄大龍角滴滴溜溜的打著轉子襲到,當那人發覺,大龍角的金芒已近得耀花了他的眼! 仍然沒有驚惶忙亂,這人大吼一聲,腳步飛快的在三尺方圓之內詭異的遊走閃晃,手中長劍抖灑出點點片片的芒影光彩,而這些綿綿密密的光影又重重交織連結在一起,大龍角犀利的旋落狠斬,在連串的撞擊之聲中一次次的被震開,卻又一次次的在繞過一度經過的半弧後往回覆切! 項真陰沉的道:“不錯,朋友,你有兩下子!” 每一個字自他口中吐出,一柄柄鍘刀般的彎月形大龍角便似帶著血般呼嘯著旋去,於是,金芒閃閃,剎時充斥在天地之間,宛如灑遍了死亡的冷眼! 使著長劍的那人驀覺瞳仁中映入片片暴烈的芒彩,九柄大龍角已成不規則的形勢飄然而到,尖銳的風聲在空氣回盪嚎叫,纏合著燦閃的龍紋,攙揉著鋒利的刃口煞光,似是一面網,一張絢燦的蒙屍布,一條寬闊的陰陽線! 一聲宛若呻吟般的驚叫出自這瘦長的人物口中,他瘋狂般揮舞著那柄利劍,身形更在快速的躲閃躍騰,迸射的寒光如匹練般環繞著他的身軀翻飛上下,劍刃削割著空氣,而氣流仿佛被撕成片片,“嗤”“嗤”有聲的響著刺耳的裂帛之聲,劍勢急厲而猛快,每一劍與每一劍之間幾乎已毫無間隙,猛然一見,似是條條溜溜的光帶已凝結成幕,一個旋舞流閃不息的,透明晶瑩的光幕! 於是 十一柄半月形的大龍角宛如十一個閃射著血紅仇焰的魔鬼,淒怖的嘯舞著輪番偏斬斜砍,自不同的角度,用迥異的刃口各端,而每在遭遇碰擊後又奇幻的翻折重來,像是在隱冥中有一個狂笑著的惡神在操縱擺佈,顯得如此猙獰,如此狠厲,又如此血腥! 連串的金鐵撞砸之聲宛如正月的花炮密密響起,火星子迸濺四射,時間只是一剎,在金燦燦的輝芒與銀練絞合之下,“吭”的一聲悶嗥似窒息著的人所發的呻吟,那使著長劍的人物打著轉子蹌踉歪出,十一柄大龍角有三柄被他震落於地,但是,其他的八柄卻似吸血的冤魂厲鬼般那麼殘酷的深深切入他的軀體,長劍泛著冷光棄置幹地,這瘦長的漢子已軟軟的橫倒子地! 項真風一樣旋了上去,剎時拾起地下的大龍角收好,走近了那橫倒地下的人,老天,八柄大龍角完全嵌入了他的身體,每柄僅只留著一彎脊緣在外;這人的整個面形早已扭曲得走了原樣,口中流淌著粘粘的血絲,渾身上下全已被鮮血所浸透,他仰面躺著,四肢在不住的抽搐,瞳孔的光輝已在擴散,但是,他卻直愣愣的瞪視著微微俯望向他的項真,嘴巴吃力的翁動…… 這人也是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衫,胸前也懸掛著一枚金屬所製的黑色手掌,但與別人不同的,卻是這枚金屬手掌中間還嵌著一顆碩大的紅色寶石! 當項真注意到這枚金屬手掌掌心裡的紅寶石,他已明白此人在黑手黨的身份必然不同等閒,而不待他第二個意念浮起,眼裡已瞥及人影一晃,緊接著一個悲切的聲音號陶般響起: “不好了……來人啊……七哥……七哥被對頭坑了!” 項真神色一凜,原來此人競是黑手黨十個頭子中坐第七把交椅的人物!這仇已結下了,這債已搭上了,他低下頭來,沉沉的道:“如你敵不過我,你便不該逞能充強硬來捨命,朋友,你死得冤,但你卻是一條好漢!” 那人的面孔已成死灰,他瞪著項真,喉頭一陣比一陣低沉的咕嚕著,終於,在一聲“咯咯”的痰音中猛地身子一挺側過臉去,他的眼睛仍在大大的瞪著,卻已寂然不動,低微的光線下,項真有些怔忡的發現了這人左邊面頰上有著一顆銅線大小的青痣! 一陣寨牽的聲音驀地驚動了他,目光一閃,四周,已有上百名黑衣大漢執著亮晃晃的朴刀圍近,每張面孔都是那麼冷漠,那麼生硬,更流露出無盡的仇恨與憤怒! 雙手急伸,項真已將地下屍體上的八柄大龍角拔了回來,他合併一起握於左手,寒聲的道:“叫你們的頭領出來,畏縮並不能解決爭端,黑手黨徒們,不要讓你們的血白白玷污了你們‘無畏山莊’這四個字!” 項真的話尾尚未完全出唇,這百名黑衣大漢的後方遠處,已有三條人影翩若驚鴻般電掠而來,這三個人在飛躍之間,偶而可見兵刃的寒芒閃泛! 同一時間…… 那邊堵住來路的石牆上也起了一陣長嘯,同樣的也是三條人影翻騰而上,略一張望,亦向項真這裡撲來! ------------- |
第23章 惡纏狠拚 死與生
明白又是一場血戰擺在面前,項真緩緩將染著血跡的大龍角一柄柄插回腰際的皮扣內,自石牆上奔來的三人,是展百揚、洪修竹與提堯,三個人渾身染血,微微喘息著掠到項真身側站住,提堯大大籲了口氣,低促的道:“石脊上的黑手黨徒全部殲滅,只是洪修竹的膀子上被劃了一刀,不太嚴重,在下與百揚無恙……” 項真淡漠的道:“對方準備在這裡與我們膠著纏鬥,提兄,煩你們三位立即摸進莊院之中搜尋貴派掌門千金蹤跡,在下這就發出訊號召聚貴派三門人馬進攻!” 提堯怔了怔,道:“但是,這裡只有項大俠一個人對面的黑手黨徒們已在五丈之外停住,擺成一個扇形的包圍形勢,而那遙遙掠來的三條人影瞬息間已到眼前,他們齊齊騰身躍過一千黑手黨徒的頭頂落到前面,六只眸子仿佛噴著火焰般怒視著項真等四人。 輕輕抿抿嘴唇,項真雙手一繞,左掌猛擊右時,一枚黑忽忽的球形物體已猝然衝射入空,而就在那枚球形物體升高到近二十餘丈的空中時,已“砰”的一聲爆裂,青黃色火花裹著紅藍的煙光在夜空裡現出一片美麗而絢爛的異景,凝眸仰望了片刻,項真側著向展百揚等三人道:“不用多久,情形就會比現在好得多。” 對面,黑手黨徒中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但那三個為首者卻冷森而狠毒的盯著項真,甚至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 於是,其中一個魁梧而粗壯的大漢往前跨上一步,暴烈的道:“小子,你狂夠了,老七是你做掉的?” 項真微微一笑,道:“你是黑手黨十個頭兒中位居第六的‘山熊’呂達?” 那大漢生著一雙蛇眼,卻有個獅鼻海口,他憤怒的吼道:“是我在問你,老七可是死在你手上?” 項真哼了一聲,道:“是又如何?” 大漢的獅鼻猛地紅了,他暴粗的道:“你是誰?” 一拋衣袖,項真道:“黃龍項真。” 四個字像響起四聲旱雷,大漢全身一晃,神色驟變的怪叫:“好,項真,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他身旁那個瘦削而生著斑頂的中年人陰蟄的冷笑兩聲,道:“六哥,七哥屍骨未寒,莫非要等他僵直了才索債麼?” 另一個粗肥細眉的中年人雙目倏睜,叫道:“姓項的,你來,我栗老九與你生死道上走一遭!” 冷冷掃視著眼前這三個人,項真鎮定的道:“不錯,黑手黨的老六‘山熊’呂達、老八‘烏鷲’田齊、老九‘雙刃奪魂’莫松全來了,恕在下眼生,昔日未曾識荊,直到各位報出排行才能得知貴號大名!” 三個人深沉的站立著未動,這時,山下已傳來隱隱的吶喊衝殺之聲,時而有爆炸的火彈煙硝閃現,而“呼……”的火油也像一條條婉蜒的焰龍一樣照亮了那些原是黑沉沉的拐道,是的,無雙派已發動總攻了,看情形,戰況必極慘烈! 那大塊頭呂達沒有表情的朝他的兩位拜弟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在屍橫地下的另一位夥伴身上,緩緩地,他道:“項真,無雙派給你什麼好處,值得你這般為他們賣命?” 項真眉毛一皺,淡淡閒閒的道:“彼此投緣,而且,我看不慣你們這一套陰狠險詐的作風。” 生著斑頂的“烏鷲”田齊怒呸的一聲,大罵道:“放你媽的狗屁!” 呂達揮手阻住了田齊的漫罵,重重的道:“項真,今夕你闖入碑石山傷人殘命,黑手黨不會放你生還。而且,你也不用寄望於山下的無雙鼠輩來援救你,現在不妨明白告訴你,無雙鼠輩決對無法衝破我們的重重關卡,便是僥倖衝過,也逃不出我們六哥同老大的迎頭痛擊!” 項真含蓄的一笑,道:“是麼?咱們不妨試試!” 喉中似野獸般嗥吼了一聲,呂達強忍住憤怒,似有所望的極快望瞭望天色,項真平靜的道:“你們也不錯,總算也在無雙派攻撲之前還能預先發覺了他們……” 山熊品達忽然獰惡的衝著項真笑了起來,他慢慢逼近,混濁的道:“說得好,現在,我們就可以試試了!” 項真背過手朝身後的展百揚等三人急快的打了個手勢,就在他的手收回的一剎那,他瘦削的身影已暴射而出,凌空一個翻轉,如刃的掌緣已切到呂過咽喉! 幾乎是同一個動作,獨掌展百揚身形一斜倏旋,在旋轉中,一粒硫磺彈已成一字形射出,在空中又互相碰撞在一起,藍白色的硝焰火花“轟”的爆散,似灑下了千百朵,千百條的光蓮火帶,摟頭蓋臉的罩向那百名黑手黨徒的頂上! 山熊呂達狂吼的一聲,利落之極的滑步閃躍,回身之間,一條三尺長,鴨蛋粗細的銀棍已握在手中狂風暴雨般攻向項真! 悄無聲息的,“烏鷲”田齊亦幽靈般掩上,抖掌便劈至項真的背脊、兩肋、後頸! 展百揚獨掌一揮,低促的道:“走!” 三個人是同一動作,翻身便撲向“無畏莊院”,但是,就在他們方才躍出尋丈之遙,兩柄背刃雙開的縷花利刀已驀地斜攔而至,“雙刃奪魂”莫松的聲音冷冷傳來:“要上一陣子再走吧!” 鐵膽洪修竹猛迎上去,“五瓣金錘”呼轟連出九招十七式,金錘帶著波浪般的光彩滾滾翻盪,有如湧天的烏雲,咆哮的海濤! 展百揚與提堯沒有稍留,連起連躍,瞬息間的越牆飛入莊院之中! 那邊 黑手黨徒們有二三十個已滾倒於地,火焰起自他們身上, 的燒炙人肉之氣彌散空中,幾十張喉嚨叫著,一個意味的聲音,攙合著痛苦、慘厲,與無告;這些恐怖而厲酷的嚎叫織成了一面聲量的網,無形,但卻令人毛髮驚然! 身形倏然左右搖晃,項真躲過了田齊的暗襲,左掌一閃驟出,飛快的斬向對方,右手同時幻成片片點點,神鬼莫測的劈迎正面攻來的呂達! 於是,三個人倏然躍開,項真冷冷一哼,“斬掌”中的絕式一招跟著一招的閃電般施出! 滿空飄舞著如刃的掌影,來去仿佛極西的閃電火光,自千里,自虛無斬至,卻又在眨眼之間歸於無蹤,快得血淋淋的,狠得暴烈烈的! 山熊呂達以他成名江湖垂二十餘年的“追絮十六閃”身法配合著他沉重的“碎鼎棍”做著最猛厲的攻擊,田齊以一雙肉掌卻貫注了他多年苦練的“三陰功”在內於周遭遊走側襲;雙方的拼鬥俱如流鴻掠空,一觸即過,瞬息問有毒式展現,眨眼裡生死已過! 鐵膽洪修竹在他這柄“五瓣金錘”上有著極深的造詣,長久的日子來,他將毅力與悟心加註在這柄金光燦然的兵器上,在每個晨昏日落,伴隨著他的金錘在一路三十六手“伏虎錘法”裡琢磨苦習,現在,他力敵著黑手黨中這位排行第九的“雙刃奪魂”莫松,已經傾上了全力。 沒有受傷的黑手黨徒有六七十名,他們除了留下十幾個照應傷者以外,其餘的人已在幾名頭目率領之下蜂擁圍上了項真與洪修竹。 雙掌一合猛分,再一合猛分,“斬掌”中的“一心向佛”項真連展兩次,大旋身,“二翼翔天”、“三臂搏龍”、“四眸歸寂”三招宛如移山倒海般分做不同的方向由掌勢中完全推出,在敵人的厲吼閃退中,他一腳踢翻了一名摸上來的黑手黨徒,左掌自右肋下穿出,另一名黑手黨徒亦滿口鮮血的倒摔而出! 俯地竄出三尺倏起,項真沉喝道:“洪兄,你的寶貝還不施展?” 說話中,銀棍揮著勁風呼的砸向他的後腦,項真猛一弓身,反手抖出十九掌,再一招“五魔索命”直劈田齊,如電掠閃中,又有七名黑手黨徒命喪當場! 洪修竹正咬著牙與莫松拼鬥,聞言之下,霍的往後一退,但是,莫松卻如影隨形緊逼而上,雙刃刀揮起條條光流,犀利無匹的斬砍戳割,毫不放鬆一步的暴卷而來,口中嘿嘿冷笑:“無雙派的好漢,你便將就點玩玩吧!” 老實說,洪修竹乃無雙派鐵字門下第一流的高手,在無雙派中也最有頭有臉的人物,一身功力十分卓越,為人更是機智鎮定,但他此刻拼鬥的卻是黑手黨中的首要人物之一,“雙刃奪魂”的萬字在江湖是響噹噹的,提起來迎風晃出十裡路,洪修竹與他俱是豁出平素所學做殊死之鬥,雖然莫松並不見得能在短時間內攔下洪修竹,但洪修竹要想勝他卻是無啥希望! 目前,莫松不敢稍有大意的緊纏著對方不放,而洪修竹從懷內取出“錦腹蜘蛛”與硫磺彈奇絕活兒便騰不出手去拿,他咬著牙,一面傾力與敵人周旋,一面尚得隨時防範抽冷子暗襲的其他黑手黨徒,情形是相當窘迫…… 項真覷得分明,但奮起神威攻擊他的兩個對手,而呂達與田齊二人卻也橫了心似的拼命纏戰,不但險招連連,更有豁出這條老命之慨,他們兩個的把式較之莫松猶要強上三分,項真藝高膽豪,卻也並非能三五下子便收拾下他們,當然,除了用絕式之外,而用絕式,往往卻得冒上幾分險呢。 一聲慘叫,一名高大的黑手黨徒腦袋被砸得稀爛的倒子塵埃,莫松的吼聲已清晰傳來: “無雙鼠輩,老子要剝你的皮,食你的肉……我叫你狂……” 驀地一咬牙,項真長射而起,在空中一個倒射撲下,烏騖田齊怪叫一聲,雙掌同時暴出十一次,陰冷的掌風帶著森森的寒瑟悠悠卷去…… 沒有躲避,沒有迴轉,項真竟筆直的朝田齊撲來,當掌風快要接近他的軀體,似空中的流雲,他“呼”的沿著風緣倒折而下,一招“月蒙影”接著一式“五魔索命”同並齊出,掌刀如刀,閃電般罩向田齊。 心腔瘋狂的一跳,田齊慌不迭的往後急退,項真到暴起追上,而這時,大吼著,山熊昌達的銀短棍之力能劈山搗石的猛揮而來! 雙手倏然上揚,項真竟放棄了追撲田齊,霍的拳彈而回,行動炔得無可言喻,只見一團黑影驀地射來,呂達沉重的銀短棍已經砸出,他已來不及收回勢子,情急之下,足尖暴旋,銀短棍同時猛然下坐! 然而,就在他的棍尾剛剛反坐到一半的時候,項真的雙掌已閃電般連續七次劈上了他的胸腹,快得如若人們的意念迴轉,當呂達堅實的胸腹感到一陣沉悶而巨大的鈍痛,項真早已翻躍出去! 面色在剎那間突地變為灰白,山熊呂達拿不穩樁的“ ”“ ”“ ”退出五步,沒忍住喉頭的腥甜,一大口鮮血“哇”的噴了出來! 項真眼皮子也不撩一下,足尖一沾地“刷”的飛出,在室中滴溜溜的一轉身,山排浪涌的二十六掌連成一串溜瀉向正朝這邊掠來的田齊! 怒罵一聲,田齊倏還十九掌,身形卻又逼退,只不待他再次有所動作,黑手黨徒們的驚恐呼叫已譁然響起! “六哥栽了……快來人哪,六哥躺下去了……?” 烏鷲田齊像是被一聲霹靂轟在腦門上,他幾乎不敢相信的愣住了,而項真卻沒有愣住,冷冷一笑,他已突進敵人中官,右掌一偏倏翻,直攻對方頭顱! 掌影如冤魂的魅影一閃,田齊驚然一驚,慌忙曲腰低頭,雙掌橫起猝印而出! 項真右掌落空,五指一伸,掌勢又反砍而回,左掌亦自斜刺裡突然兜去,藉著變式換掌之勁,他的身軀亦已側移出半尺有奇。 “ 嚓”一聲骨骼的破碎聲清晰揚起,田齊頰骨盡碎的往旁一斜,項真的右掌又回劈到他的後頸;但是,這卻使他側斜的身形往前一俯,在這情形之下,田齊的兩只手掌豈還能彎曲如鉤,筆直抓向項真小腹! 雙時一拐倏出,項真又將頻死的田齊撞得飛起,重重的摔落地下,而他自己濺著斑斑血跡的黃袍上卻平白添上三道烏黑的指痕! 沒有絲毫猶豫,項真瘦削的身形貼著地面“呼”的打了一個橫轉,大龍角翩然飛出一柄,燦然的流光甫現,五雙人腳已與它的主人分了家! 與洪修竹激戰的莫松看得分明,一股熱血直衝他的腦際,紅著眼,他的雙刃刀繽紛如雲,片片繞舞,口中厲嘯不停,奮不顧身的步步緊逼向他的對手,招招走險,式式受挫! 鐵膽洪修竹天生一副做骨,是個鐵掙掙的漢子,他憋著一口氣絕不退避,五瓣金錘呼轟翻劈,也咬著一口鋼牙硬挺下去! 這邊,不消幾個會合,項真已虎人群羊般撂倒了近三十名黑手黨徒,悲嚎慘嗥連成了一片,熱血迸流濺灑,齜著的牙,瞪著的眼,顫抖的肢體,突突跳動的肚腸,活脫一幅地獄火煉之景! 一摔頭,項真雙臂平伸,回身便撲向幾丈之外的雙刃奪魂,莫松目梢子瞥見了項真的身影,不由驚心動魄,憂憤交集,他心一橫,右手刃刀猛撞洪修竹的金錘,左手刃刀已隨著他半旋的身子那麼凶險的側入洪修竹身旁! 鐵膽洪修竹手腕一仰抽回金錘,偏著猛砸而下,左掌一挽倏出,豎著斬向敵人胸膛! 經過是如此快速,仿佛方才開始即已有結束,項真隔著尚有三步,見狀之下突然大叫: “洪兄側僕……” 然而,他的語聲出口,“嗤”的一聲輕響,莫松的雙刃刀已深深透入鐵膽洪修竹的脅內,幾在同時,洪修竹的掌沿也在猛一抽搐下劈上了他的左胸,金錘“當”的一聲碰上了莫松的右手刀,在一溜火花迸濺中,兩個人分成兩個方向倒仰而出! 洪修竹的身體砰然倒地,四周有五名黑手黨徒已蜂擁而上,鋒利的朴刀用力向下斬落! 一個滑步,項真已衝入重圍,他單臂一劃猝斜,掌鋒擦過這五名大漢其中三人的咽喉,三股血箭驀液,暴翻再進,另兩名黑手黨徒狂嚎一聲,朴刀脫手飛出,懼是胸骨盡碎的橫屍於地! 洪修竹臥著,咬緊牙關,呼吸粗燭,鼻翅兒在急劇的翕動,左手用力摀著肋下的傷口,而鮮血卻似泉水般自他五指縫中溢出。 半蹲下來,項真急切的道:“洪兄,洪兄,覺得如何?” 嗆咳了兩聲,洪修竹語音沙啞道:“這種感覺……我曾聽人說過……項大俠……只怕……不成……了!” 霍然轉首回視,黑手黨方面這時早已亂做一團,人影東奔西掠,有幾個黑手黨徒正攙著面色發育的莫松急急往無畏莊院的方向行去…… 項真一把摃起洪修竹,厲聲大叫:“莫松,你要償命……” 叫聲裡,他長射而起,雙腿在空中一展一夾,已落到那幾個黑手黨徒的前方,攙扶著莫松的幾名黑手黨徒怪叫一聲,有兩個已揮起朴刀兇狠的截來! 項真眼皮也沒有撩一下,右掌翻飛如電,兩名黑手黨徒在幾聲砰砰悶響中噴著滿口的鮮血栽倒;雙刃奪魂莫松睹狀之下暗啞的吼叫著推開了左右扶著他的兩個手下,蹌踉撲近,兩柄爍閃的利刃劈頭蓋臉的分取項真脖頸小腹! 雙眸倏而有寒芒暴射,項真微微一蹲,手掌筆直的,卻快得無與倫比的呼然推出,厲怒的道:“還債吧,莫松!” 雙刃刀尚隔著兩三尺,莫松“吭”的一聲被震得飛了起來,在空中連連翻了好幾個滾,嘶聲慘叫著一頭撞在地下! 兩個黑手黨徒早已魂飛魄散,嚇得幾乎變成了白痴的呆呆站著,他們像是腿生了根,連逃去也拿不動兩只腳了! 目光宛如帶著血,那樣狠辣的瞪視著這兩個黑手黨徒,緩緩地,項真道:“你們自絕於此,現在。” 猛的一激靈,兩個黑手黨徒像是大夢方醒,回過身來便想奔逃,項真冷叱一聲,抖手翻腕,“霍”的飛出一柄大龍角,當那兩個大漢的悶嗥傳來,大龍角已血淋淋的重又飛回他的手上。 沒有再遲疑,項真迅速奔到了那條土堤之後放下肩上的洪修竹,這時的洪修竹,早已奄奄一息,氣如遊絲了。 搓著手,項真語聲裡有著幾分顫抖! “洪兄……洪兄……貴派的人馬即將殺上山來!……你再挺一挺,不用多久就會有人來救治你,洪兄……洪兄……” 悠悠然睜開眼睛,洪修竹慘白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痙孿似的微笑,他微弱的嗆咳了幾聲,低啞的道:“只……只怕不濟事了,項大俠……不用為我……我擔心……半生……生的…… 鐵血生涯……換來了今夕之……果……原也是……是意料中事……瓦……瓦罐……難……難離……井……井……上破……破……啊!” 淒然搖搖頭,項真低沉的道:“都是在下維護無力之過,洪兄,在下……欸,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洪修竹的身軀劇烈的抽搐了幾次,他瞪大了眼睛,而眼瞳的光輝卻已散亂而灰暗,這種情景,項真已見得大多,他知道,地下這條鐵掙掙的漢子,距著死去之限已是不遠了。 喉頭“咯”“咯”響了起來,洪修竹的雙手緊緊抓著項真的雙手,他扭曲著面孔,用力提起一口氣:“叫……叫……他……他們……攜……攜我……骨灰……回……回大草…… 原……葬……葬在……我……我來……來的地……方!” 項真肯定的道:“一定。” 於是,洪修竹的身體又猛的抖了一下,隨即整個癱了下去,寂然不動,那雙眼,卻瞪得圓鼓鼓的,他沒有瞑目,而他又如何能瞑目啊! 默默的瞧著眼前的屍體,項真嘆息一聲,將洪修竹抱了起來,置子一處隱蔽之所,然後,他反身奔向無畏山莊。 以巨石砌就的院牆是顯得如此高大而堅厚,有一股盛氣凌人的意味,項真卻連正眼也未瞧一下,似一頭大鳥般翩然掠起,在空中微微一弓身,飄飄如一片落葉降于院牆之內。 他落腳的地方,是一塊鋪設著大青石的廣闊天井,一片亦是用巨石砌成的屋字連綿建築于院牆包圍之中,正面便是一所大廳,八扇紫銅網形門落落大方的敞著,大廳內燈火通明,兩側的屋廊垂下十二盞擦得雪亮的銀燈,血紅的喜帳懸在大座的正牆上,喜帳上有金色成對的喜喜字,前面有一方雕花的彤漆香案,香案上紅燭高燒,正在結著雙蕊;而此情此景,大廳裡卻杳無一人,鑲著雲丹石的大師椅與桃花心木的小幾散亂擺置著,現在,項真的目光已落在大廳的正梁上,正,正樑一方匾額,白色做底,沒有寫任何字樣,只有一只猙獰的黑手嵌在上面! 方才,似乎只在瞬息之前,大廳裡還像是在辦喜事;慨然輕喟一聲,項真不禁為那個女孩子感到悲哀,為無雙派感到悲哀,如此大動于戈,流血殘命,為的是什麼呢?只是那一口咽下下的氣麼? 他緩步走上台階,來到大廳裡,嗯,地下還鋪設著一條窄窄的,直通香案之前的猩紅地氈呢,倒是喜氣洋洋…… 巡視了一陣,大廳裡沒有什麼蛛絲馬跡可找,項真小心翼翼的沿著屋廊穿入後間,後間,則是一處佈置清雅的花廳。 花廳有三扇門,一扇又通往後門,左右各一扇想是出去到別幢屋舍的,考慮了一下,項真沒有繼續往裡進,轉向右面的小門行出。 右面接著一條曲折的迴廊,盡頭處是三排格式相同的石砌房屋,屋子裡是一片漆黑,毫無動靜。 足尖一點地面,項真電射而出來,至迴廊的一半,他身形猝側,已經越廊而出,一彈一翻便上了廊頂。 廊頂兩邊都有向內翻卷的鐵皮雨簷,寬窄正好容得一人橫臥,項真才向裡面一滾,耳中已聽到“錚”的一聲輕響,兩面的鐵皮雨簷竟然猛的往下合扣,這時,項真才發現這鐵皮雨簷的邊沿鋒利得與刀刃一般無二! 剎那間,項真用力往下一拍,整個身軀似滾桶般倏然彈了出來,而他剛剛重回廊頂,一片箭鏃已恰到好處的暴射急落! 黑暗裡,頂真看得出箭矢來處是迴廊相接的第一徘石屋的窗口,他一個旋身躥了出去,拋肩揮手,一個半尺長寬的紅木盒子已“呼”的直飛入那古屋的窗口裡面! 木盒清脆的碎裂聲遙遙傳來,項真期待的微微瞇眼注視,頃刻之間,一陣驚駭的呼嚎亂成一片的自石屋中響起:“哇!……什麼東西在咬我?” “唷,痛死老子了……” “不好,哪來這麼多白毛蜘蛛?餵,你他媽不要向我這邊摔……” “趙頭領,趙頭領,欸晴,我被咬了……” 項真哼了哼,猛的回身,在他旋轉的同時,一條黑色的油布帶毒蛇似的飛出,準確無比的擊中了迴廊盡頭的一盞玻璃燈,於是,在一片嘩啦啦的破碎聲中,“呼”的一蓬火苗子散了開來,更摻著滾滾的黃煙綠光! 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項真的雙臂疾振,人如一道流光般倏然拔升空中,他目光極快的往四周一掃,已斜斜飄上原來那幢巨屋的屋頂上。 下面的燐火在燃燒瀰漫,藉著這陣陣的火光映照,項真快捷的自屋頂上往前掠去,在快要奔至這幢巨屋的邊緣時,唔,他已看見兩條人影在十丈之外的另座石屋頂上游出如電般拼鬥不息! 隱約中,項真可以看出對面屋頂上格鬥的兩個人,有一個正是半弧手提堯,與他對手的,則是一個全身穿著火一樣鮮烈的紅衫人物! 方想縱身過去幫助提堯,項真又不由心頭一動的停了下來;是了,黑手黨方面的角色全是穿的黑衣,哪裡又來這麼一個身著大紅的人?莫不成他們這短短的時間裡竟請到了其他幫派的高手前來助拳?如果是這樣,又來了多少助拳的敵人?他們的功夫如何?現在又都隱藏在何處? 抿抿唇,項真沒有再猶豫,有如一抹淡淡的虹,飄飄的,卻又其炔至極的掠了過去,隔著尚有七尺,他的掌影已血刃一樣飛到了那紅衫人物的頭上! 叱了一聲,那紅衫人猝然旋著讓了出去,半弧手提堯雙掌上下半合又倏而收回,口中興奮的道:“項大俠,小姐的蹤跡已經發現,百揚他……” 話未說完,那紅衫人左右晃揮,在晃揮中一掌反劈項真,另一掌直取提堯,勁力雄渾凜烈,有如鐵錘巨杵! “哧”的一笑,項真心裡不由覺得好氣,使掌他已是其中的大行家了,而對方卻竟然敢大刺刺的以一掌取他! 半弧手提堯冷喝著雙手同時劃出幾個小弧,而這幾個小弧又合成一個大圓,大圓中掌勢飛舞,仿佛一個有形的羅網反罩敵人! 微一滑步,項真的沒有出聲,他九式絕招中的“月蒙影”已驀地使出,於是,對面的紅衫人在雙重壓力之下已覺得情形不對,急快收手後撤中,紅衫一角已“嚓”聲被項真的手掌切掉! 如影隨形般緊跟而上,項真一口氣朝紅衫人劈出三十六掌,雙腿絞股似的翻飛猛掃,掌勢宛如江河缺堤滾滾不息,腿影似擂木重重浮沉上下,這一陣急攻猛打,已將紅衫人逼到了屋頂的邊緣! 足尖一點,項真輕蔑的哼了一聲倒掠而回,他低沉的道:“提兄,展兄可是追下去了?” 提堯喝了一聲彩,迅速的道:“不錯!在下才要跟去卻碰上了這小子的半路攔截!” 就在這兩句話的功夫,紅衫人又已反撲而來,照面之下,在雙手的抖拋中散起漫天掌影,層層重重的卷向項真! 這時,項真已看清了對手的模樣,嗯,倒是一個玉面朱唇,俊逸挺拔的年輕人,眉宇間蘊滿了傲氣,只是,現在卻已被憤怒之色代替了! 身形一翻倏轉,陡然之間,項真的黃衫幻成千百,似有千百個項真,在千百個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同時出手攻敵! 暴烈的掌風融合在呼嘯的破空之聲裡,像吸血蝙蝠似的翩翩掌影充滿了天地之間,充滿了任何細小的空隙,它們仿佛帶著眼,發著聲,那麼殘酷而又準確無比的溜瀉向那紅衫人! 是的,這一式,乃為項真成名江湖的九大絕手中的“夢裡魔”!這手“夢裡魔”,項真輕易不肯施展,在他的九大殺招裡“夢裡魔”與另一式“血濺心”同為最為狠絕的招數,都曾耗費了項真六年的時間才完全學成! 於是 紅衫人驚呼脫口,傾力躍進,躍進中,雙掌縱橫舞起,築成一片無形的勁力之牆,企圖阻擋那來自四面八方,令人目眩神迷的攻擊! 一連串的震響密密傳來,其中幾乎已沒有間歇,沒有段落,紅衫人的身體宛如一片樹葉,毫無控制之力的被震飄下石室屋頂! 半弧手提堯迅速掠來,一拍手,道:“項大俠,你硬是行,前後只有三招,你已將這渾小子整了下去;在下已與他打了近兩百招了……” 項真微微一笑,道:“提兄,你可知道這三招曾耗費了在下六七年的時光!” 怔了怔,提堯尷尬的笑了起來! “當然……這傢伙功夫相當高明,老實說,如果項大俠不來,只怕在下與他還有得打的,而且,毫無勝算把握。” 拍拍提堯的肩頭,項真有些憂慮的道:“事情不大對,這穿紅衣的朋友可以看出不是黑手黨的人,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是否已有另外的敵人到來;貴派攻撲的人馬至今尚未攻上,貴掌門千金下落亦無確實消息,而且,嗯,而且黑手黨的其他頭子又神出鬼沒的不見蹤影……” 項真差一點將鐵膽洪修竹戰死的消息說了出來,他知道現在不能說,影響無雙派的鬥志事小,為了這件令無雙派方面的人馬失去理智而蠻干一通可就不上算了;半弧手提堯似乎一時也沒有注意到洪修竹不在項真身邊,他有些焦慮的道:“項大俠說得也是,百揚已經追下去了,這座莊院的屋字黑沉沉的相連接,又大又闊,要想找百揚也不是一件易事……” 略一沉吟,項真道:“也罷,咱們兩個分開尋找,不論能否找到展兄及貴掌門千金,都在兩住香後於這莊院的正門大廳前見面!” 提堯剛剛點頭,忽然又似想起了什麼:“對了,項大俠,修竹呢?” 項真正轉過身去,聞言淡淡一笑道:“他與我分開了;現在提兄咱們去!” 說著,項真縱身掠入黑暗之中,提堯迷惑的搖搖頭,也朝另一個方向匆匆逸去,這片沉沉的莊院四周一片寂靜,在寂靜裡,卻有著一股隱隱的,令人心顫的兇危! 項真身形不停的東奔西掠,目光尖銳的往周遭搜視,但是,除了靜默,除了黑暗,這座偌大的莊院,幾乎已沒有任何生物存在! 來到一片看情形平日維護極好的小花園裡,簇簇的菊花種植在一灣清瑩的小池周側,一道曲折的小小拱橋橫過池面,連接著一座精巧的涼亭,項真淡淡的看了一眼,正待放過,那座涼亭裡卻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悉嗦之聲! 心頭一動,項真急忙伏下,目光炯然注視著前面那座巧致的涼亭,好一陣,涼亭裡終於又起了一聲衣衫擦動的悉嗦聲,一個腦袋小心翼翼的伸了出來,謹慎的往左右尋視…… 雙足猛力往地下一蹬,兩臂倏振,項真去勢如極西的流電,幾乎在不是眨眼時間裡,他已魔鬼的魅影一樣來到了那顆伸出的腦袋之前! 這突然的變異,令那伸頭出來張望的仁兄嚇得怪叫了一聲,尚不及有任何動作,項真已劈手將那人扯了出來,嗯,一身黑衣,滿臉橫肉,典型的黑手黨徒! “啊唷!”叫了一聲,手上的朴刀“當嘟”掉在地下,項真五指如鈞的緊扣著那人的領口,陰森的道:“無雙派的大批人馬已攻上碑石山,你們的十個頭兒傷去大半,小角色們更是橫屍累累,奔逃一空,朋友,你已經沒有什麼指望了!” 那名黑手黨徒面孔漲得發紫,他窒息的“唔”“唔”掙扎著,嘴巴張得大大的,渾身在不住的抖顫。 項真松了一下五指,冷硬的道:“無雙派掌門人的小姐被你們囚在那兒?” 這黑手黨徒大大的喘了口氣,囁嚅的道:“我……我不知道。” 項真目光如刃,寒氣森森的道:“現在,你死了也是白死,黑手黨已經潰滅,沒有人再讚揚你,記憶你,你死得就和一頭豬,一條狗似的沒有價值,放心,他們都已四散,不會有人尋你麻煩,而你告訴我,我給你一百兩紋銀為酬,嗯?” 滿臉上橫肉扭動了一下,這人迷惑的瞪著項真,項真冷冷的道:“如何?” 黑手黨徒往兩邊看了看,悄悄的道:“好吧,我告訴你,無雙派那位姑娘被關在涼亭下的秘室裡……” 項真注視著他,道:“如何開啟進入秘密之門?” 略一猶豫這人道:“將涼亭中的石桌左右各轉三下,石桌即會自行移開,有石階自穴道通下,經過一條甬道,便是那間秘室了。” 項真緊接著道:“有誰在看守那位姑娘?” 這黑手黨徒咽了口唾液,遲疑的道:“有……有八哥田齊與五名大頭目……” 雙目中候有煞光隱現,項真卻微微一笑道:“好,你很坦誠,我現在就報答你。” 黑手黨徒的唇角浮起一抹詭異的笑意,他伸出手來要接項真那百兩紋銀,項真也確實自懷中掏出,兩錠五十兩一個的銀元寶來,但是,當他剛剛要放在那黑手黨徒的手掌上時,卻忽然古怪的一笑,這一笑裡包含了完全與笑的本質迥異的冷厲,那黑手黨徒才覺得不妙,項真的兩錠銀元寶已猛的拍進了他的肋骨之中! 哇的一聲慘嚎,這名黑手黨徒痛得臉上全然變了顏色,項真緊抓著他,冷清清的道: “告訴我實話,那位姑娘在何處?” 黑手黨徒痛得大汗淋漓,他齜著牙抖索著道:“我……我……已告……告訴過你…… 我……我講的……全……全是實……話!” 碩真淡淡一笑,道:“但你有一點疏忽了,你們八哥鳥鷲田齊已經死去,而且,正是死在不才的手中!” 那黑手黨徒哆嗦了一下,愣愣的呆在那裡幾乎連痛苦也忘記了,項真輕輕一按那兩枚嵌入他肋骨中的元寶,這黑手黨徒已殺豬似的嚎叫了起來。 項真冷冷的道:“在哪裡?” 痛得連聲音都變了,這名大漢咬著牙根,語聲自齒縫中迸出:“確實……確實在……在石室之內……” 項真大喝一聲:“胡說!” 順手一個大耳光已摑在這黑手黨徒臉上,這大漢仰身翻倒,卻在爬起之前抓著他掉在地下的朴刀,貼著地面削向項真雙足! 那片刃光始才閃泛,項真的腳尖已突地飛起,比對方揮刀來勢更快一步的踢在這黑手黨徒的太陽穴上,將他整個人兒踢升空中,又嘩啦啦的墜入水池裡面! 望著那浮沉的屍體,項真有些懊惱的跺了跺腳,但是,他卻在腳跺下的同時“呼”的轉過身來…… 涼亭之內,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亦是全身黑衣,卻蓄著一把銀髯的老人! 那老人目光如電,深深凝視著項真,項真也冷漠的注視著對方,暗裡,他已緊集功力,準備猝起發難。 緩慢地,那老人沉靜的道:“讓老夫來告訴你無雙派那位掌門千金的下落……” 項真冷厲的道:“你是誰?” 老人深沉而怪異的一笑,道:“晉如塵。” 項真重重哼了一聲,道:“久仰了,老友,黑手黨的軍師,殺人放火的大善人!” ------------- |
第24章 危機四伏 氣難咽
老人晉如塵毫不溫怒的一笑,道:“老夫貌似慈悲,實則凶險,而你,卻殺人如芥,心狠手辣,小友,你我並無分別!” 項真瞇瞇眼,淡漠的道: “兩凶相遇,便要分出生死了。” 晉如塵一持銀髯,鎮定如恆:“然則,你不想知道無雙派掌門千金之事?” 項真冷冷的道: “請說。” 輕輕咳了一聲,晉如塵氣韻飄然的道: “無雙派掌門千金鐵娘娘與老三情意投合,實難分解,他們已於今夜在黑手黨大廳前舉行了婚禮,兩人互訂白首之約……” 項真含蓄的一笑,道: “媒證可有?” 晉如塵道: “當然。” 項真微一抿唇,道: “誰為媒?誰作證?鐵娘娘的雙親可曾允准?老朋友,這只是你們一廂情願的想法與做法,你們必須明白,在下與無雙派卻非如一個弱女那般好欺!” 晉如塵神色微變,他又強行忍住,淡淡的道: “隨你想吧,但你要明白一點,若是鐵姑娘本身不願,沒有人能強迫她行這婚禮,而且,老實說;他們雖然自今夕起始有夫妻之名,實則早就有夫妻之實了!” 暗暗嘆了口氣,這也原在項真預料之中,他一橫心,冷然道: “這門婚事只是黑手黨單方面的主張,而康玉德恩將仇報,非但不感激無雙派救命療傷之德,更且盜人寶物,誘人弱女,不論是哪一方面也是悻逆大義之舉,老朋友,這門婚事便真是鐵姑娘自己同意,嗯,亦不能算數!” 晉如塵鼻孔中哼了一聲,陰沉的道: “小友,這只是你們的看法,如今血戰已經展開,你們要想善了亦已不能,老夫只是告訴你此事真相,並非祈和;而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鮮血未幹,完全染在你的雙手,這筆債,小友,你要用超出死亡的代價來償還!” 項真拱拱手,道: “這正是我估量過你們將報復的方法,老朋友,我們即將看到結果如何,自然,那是血淋淋的,只是不知是流你們的血抑是不才我!” 晉如塵陰沉著臉,默默注視了項真好一會,冷冷的道: “小友,我們立刻就會看見。” 項真笑笑道: “那時,也就是見真章的時候了?” 又看了項真一眼,晉如塵倏忽回身,幾乎在他回身的同時已消失了身影,但是,項真卻己看到他方才站立之處的兩步左右,正有一種磁磚在緩緩封合,唔,晉如塵已躍入地下的秘室中去了。 沉吟了片刻,項真轉身往外奔去,他急著要將這個消息告訴無雙派方面的人,但主要的,他卻有一種隱隱的預感,老覺得黑手黨方面情形不大正常,仿佛蘊藏了極大的陰謀與詭計;其一,為什麼黑手黨方面的首領不完全現身應戰呢?他們必然知道力量不宜分散這個簡單的道理,其二,任無雙派大舉進攻,戰況卻膠著於十二拐道之間,碑石山上及無畏山莊裡幾乎並不緊張,而且,防衛也似乎很薄弱,這不是一向仔細精密的黑手黨應有的作風;其三,那紅衣人是什麼來路?黑手黨是否已請來了幫手伏於暗中準備起來?這樁樁疑雲,盤旋在項真腦中不散,他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太樂觀,於是,他奔行的速度也就更快了。 縱身掠上一幢石屋之頂,這裡,已可望見那間仍然燈火通明,卻冥無人蹤的大廳,更緊閉著的無畏莊院大門! 微微換了一口氣,項真正待飛躍出去,一片喊殺之聲已奇快的移近,夾著磺磷彈的爆裂與黃燐帶的火光及煙霧,甚至還可以聽到隱約的嚎叫聲和兵刃撞擊聲! 方才,在莊院內還沒有聽到這些聲息,顯然是隔得並不算近,但是為何只在這片刻之間無雙派卻如此迅速的……不,如此簡易的攻了過來?這其中又有什麼玄虛?又有什麼枝節? 沒有再思慮下去,項真提住一口氣速起速落飛出無畏山莊,剛一落下院牆,老天,他已看見無雙派的人馬瘋狂的自拐道及石脊之上殺了過來,只有少數的黑手黨徒在奮力抵擋,黑暗裡,大批的黑手黨徒正向北方逸去! 在火光與煙硝之中,飛翼金木高大雄偉的身影已奔了過來,他身後還緊跟著三十多名的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 項真叫了一聲,趕忙迎上,金木的面孔赤紅如火,身上血跡斑斑,這位無雙派衛字門的尊主微微喘息,髻發蓬亂,身上也燒焦了好幾處;一見項真,他已高興的大叫:“老弟,三路人馬全已攻上來了,你這邊情形如何?” 項真笑了笑,低聲道: “金尊主,為何你們攻撲得這麼快?” 飛翼金木微微一怔,隨即呵呵大笑道: “不算快了,得到你的信號才開始的時候,那些混賬東西守得好緊,個個都力拚不退,僅見攻到一半老夫門下便拆了二十多名弟子,連紅鬍子屠夫也帶了傷,但他們大約是自知不敵,在我們又攻上段之後卻忽然紛紛潰退,我們便勢如破竹,一直殺到這裡……” 歇了口氣,金木笑望著周遭奔掠撲殺的幢幢人影,幾乎全是無雙派的白衣金環,他得意的一拍手,道: “老弟,咱們直搗進他們的老窩去吧?” 項真搖頭道: “金尊主,在下看情形不太對,攻撲應該暫停才是!” 金木睜大了眼睛,驚異的道: “暫停?好不容易殺到這裡,怎麼能就此罷手?失了戰機事小,沒得挫了兒郎們的銳氣!” 項真焦急的道: “金尊主,對方至今出現的僅是他們十個頭子中排在後面的幾人,最強的高手一個未見,而且,無畏山莊裡一片沉寂,不見人跡,在下又發現了別路的道上人物出現,此情此景,一切都不是佳兆……” 向四周匆匆一瞥,項真又道: “他們原先堅守,方才卻又忽然退走,於情於理實難解說,這其中若非有詐,便是另有詭謀!” 金木怔怔的聽著,自己想想也覺得不對,而這時,已有二十多名無雙弟子在一個胖大的光頭大漢率領下衝向無畏山莊的大門,光頭大漢手握彎刀,赤紅的鬍子叢生下頷,襯著他的濃眉,暴眼,大嘴,十足的凶神惡煞之像! 項真急道: “金尊主,快叫貴派人馬暫停攻撲!” 金木連忙點頭,嘬起嘴唇發出一陣尖銳而波顫的 哨來。 那邊,已經奔到大門前石階之上的二十多名無雙兒郎一聽到這嗯哨之聲,不由紛紛停下,疑惑的往這邊張望著……” 四周追撲格殺敵人的無雙弟子們也同時聽到了這陣顫動而清晰的哨聲,大家停止了激鬥,卻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覷,一個個都如灑了滿頭霧水…… 極快的,兩條人影如飛而來,前面的正是烈火金輪商先青,後面跟隨著青葉子羅柴! 商先青人還未到,已憤怒的吼了起來:“老金,你暈了頭啦?在這等當口下令停戰?” 飛翼金木尚未回答,項真已迎了上去,平靜的道: “商尊主,是在下陳意金尊主暫時停戰的。” 一眼看見項真,商先青只得將滿腔怒火硬行壓下,他強顏一笑,道: “老弟,有什麼不對?” 項真簡要的將方才所述又講了一遍,他誠摯的道:“金尊主,黑手黨的陰毒狠辣是出了名的,他們萬萬不會就此退逃,一定有其他毒計待展,此刻情況未明,若貿然衝殺入無畏莊院,只怕中了他們的陰謀!” 商先青一拂長髯,不以為然的道:“此番只怕未見得如此,老弟,老夫經過的大風大浪多矣,這點陣仗老夫實不置於眼中;黑手黨屢遭痛擊,早心膽俱碎,本派大舉攻山,他們亦知勢在必得,方才一陣衝殺,黑手醜類傷亡累累,自是望風披靡,紛紛潰逃,此等良機,豈可失之於吾等猶豫之中?老弟,還是以即時進襲為上上之策!” 暗暗嘆息一聲,項真低沉的道:“商尊主,在下年輕識淺,自是難與尊主相提並論,但在下卻是出自摯誠尚望尊主再三思慮!” 烈火金輪商先青乾笑一聲,道:“老弟太謙了,呵呵!老夫方才託大,老弟請看在老夫這一大把年紀,勿以為杵才是……” 項真淡淡的道:“豈敢,尊主言重了。” 商先青抬頭細細打量了無畏山莊一會,低低地道:“如此,老夫便發令攻擊對方老巢!” 一側飛翼金木有些猶豫的道:“老商,項老弟之言亦有道理,我看是要考慮考慮。” 不悅的瞪了金木一眼,商先青冷冷的道:“遲疑不決為兵家大忌,老金,如果你認為有所不妥,你衛字門的人馬可以按兵不動!” 飛翼金木神色一變,怒道:“商先青,你我同屬無雙派,一同來自大草原,你,你…… 你這卻是說的什麼話?” 商先青哼了一聲,霍的轉過身去,一連串尖銳而淒厲的嗯哨聲已出自他的口中! 於是 高昂而悲壯的殺喊之聲頓時響成一片,四周的無雙弟子吼叫著衝向無畏山莊的大院,只見有十多條人影已迅速的翻牆而過! 商先青一揮手,率著青葉子羅柴如飛而去,飛翼金木嘆了口氣,低低地道:“老弟,姓商的就是這個毛病,獨斷專行,傲氣凌人;你,欸,就像他方才所說,看在他一大把年紀之上,不要記懷於心!……” 項真淡漠的一笑,悠悠的道:“我心已盡,夫復何憾?” 在他說話中,一陣吱唧唧的金屬磨擦聲已傳了過來,無畏山莊的大門已被啟開,殺喊聲隨即爆起,成群的無雙弟子蜂擁衝進! 微微苦笑,飛翼金木道:“老弟,咱們去吧?” 項真搶先掠出,低沉的道:“又怎能不去?” ------------- |
第25章 霹靂火海 魂如糜
黑沉沉的夜濃得似墨,火光多處燃燒,映得奔掠衝躍的幢幢人影仿佛布幕上的幻像,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虛迷與恐怖意味。 大格殺開始了,呼喊震天,無雙派的人馬有多半衝進了黑手黨的老窩中、這些驍勇的漢子,個個精神抖擻,戰志高昂,眼睛裡噴射著由仇恨及亢奮組合成的焰芒,喉嚨中吐發出最原始的吼叫與嘶喊,他們此刻想到的全是“殺”字一個,心腦裡浮動的俱是血的迸灑,於是,奮不顧身,他們衝進去了! 飛翼金木身形加快,側首向並肩而進的項真道:“老弟,好像並沒有出岔子……” 項真俊美無倫的面龐上罩著一片冷漠之色,他低沉的道:“在下衷心希望如此!” 兩句話的功夫,二人已來到了無畏山莊的高大石牆之外,現在,大部分無雙派的弟子已經進入了山莊大門之內,裡面隱隱的殺喊聲自不同的方向傳來,但是,可以聽得出,這聞似雄壯的喊叫裡,卻似乎少了點什麼,缺了點什麼! 是了,項真驚然覺出,這陣陣的殺聲裡,缺少了對方的合應,顯得是如此不調合的空洞,雜著的,雜著的是喊叫聲中隱隱的驚疑與迷惘! 無聲的嘆息,項真道:“金尊主,我們進!” 飛翼金木懵然笑道:“當然,老弟,這次怕你走了眼啦!” 宛如專門和這位無雙派的好手為難,他這個洋洋得意的“啦”字還留著一個尾韻,一聲驚天動地的震響已“轟”的爆起,隨著這聲巨響,大地卻似在搖動一條強烈的火柱,像地底的岩漿突然衝出,那麼炫目奪神的直升霄漢,無畏山莊的屋字樓閣頓時在一片巨大的碎裂聲中完全坍塌傾頹,緊跟著又是數聲震耳的響聲傳出,山莊裡面又有幾條火柱冒升,有如水銀瀉地,那麼快,那麼急,“呼”的一陣舒卷,整個無畏山莊剎那時已全然被奔馬般的裂焰吞沒! 當第一聲的巨響揚起,項真已經快捷無比的拉著飛翼金木倒掠而出,紛飛的石塊碎靡如驟雨般四散標射,又急又毒,項真緊拉著金木,順著地勢滾撲下去,而沖天的火光卻映照得四周一片刺眼的明亮! 空氣中浮動著強烈的硝煙及火藥之味,金木嗆咳著,一張赤臉紫漲有如豬肝,他顧不得抹撩面孔上的泥垢,嘶啞著大叫:“完了……我們中計了……好毒……好毒啊……” 項真的衣衫也被刮破了幾處,他拂去身上的雜屑,目注著已成一片火海的無畏山莊,冷靜的道:“火勢猛烈,想是莊內暗置有硫磺火藥之類,金尊主,貴派的人馬,恐怕要損折大半!” 飛翼金木猛然爬起,狂叫道:“老夫與他們拼了,這些心狠手辣的孽畜!” 項真閃電般伸手拉住了金木的臂膀,冷厲的道:“金尊主稍安勿躁,對方不會如此簡單引發火藥便算了,必然另有殺手埋伏於暗處以殲殘餘!” 搥著胸,頓著腳,金木大吼道:“放開我,項真老弟,你放開我,任他是什麼三頭六臂拔山蓋世之雄,姓金的也要豁出這條老命一拼!” 項真迅速的道:“如此,我們何不來個黃雀在後?” 額際的青筋暴露,滿面油汗,金木近似瘋狂的吼道:“不管這些,老夫要先行一拼……” 金木的話尚未講完,火光熊熊的無畏山莊裡,已有約模二十來個人影蹌踉奔出,他們有的腳步浮動,有的身形歪斜,甚至有的身上還帶著火!一身白袍,也都燒得幾乎認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雙目似欲突出眼眶,金木用力掙脫項真的手掌,嘶聲大叫道:“老夫要去救他們,項真休得阻我!” 於是,他似一頭瘋虎衝了上去,在他剛剛奔出去五六步的當兒,山莊側面的低窪陰影裡已忽地傳出一聲清亮的鑼響,緊著三只帶著五色焰火的火箭飛昇空中,暗影中,數百名穿黑衣的黑手黨徒已像潮水般那麼兇的蜂擁而出! 飛翼金木破天驚地暴吼一聲,雪亮的彎刀在他手上飛閃出一片刺目的寒光,於是,在他的雙臂振揚裡,兩腋之下已抖現出兩片赤紅色油亮的軟韌皮膜來,這兩片皮膜分別連在他臂側與肋面,當他雙臂展開,極似生長了兩副紅色的翅翼,在金木的縱掠下,他那魁梧的身軀已拔空而起,有如一頭大鳥兜空飛出九丈之遠! 吶喊衝來的黑手黨徒猛的發現了這自黑暗中飛撲下來的巨大身影,皆不由驚栗而失措的驚叫出聲,就在他們的驚呼裡,金木的彎刀已閃電般翻斬劈戳,眨眼之間,前面的十幾名黑手黨徒已首當其衝,濺血橫屍! 但是,這個情形只有一剎,一剎之後,金木已被圍在數百柄利刃所組成的刀林劍山之內,他突目咬牙,額際青筋暴浮,衝殺似一頭瘋虎,彎刀揮舞縱橫,刀光宛如波濤滾滾,霍霍砍斬,慘叫聲與鋼鐵的撞擊聲響成一片,而熱血噴灑如雨,黑手黨徒紛紛僕倒,但前面的倒了下去,後面的卻不畏死的緊緊接上! 一個迅捷如電的大旋身,三名黑手黨徒被攔腰斬斷,金木的身上已染滿了帶著銅腥味的鮮血,他猛一迴轉,雙手握刀,正待再進再斬,晃掠中人堆中已忽地傳出一陣扯心絞腸的怪異笑聲,笑聲仿佛自空洞的雲天裡傳來,響在四周,浮在所有雜亂嘈囂的聲音之上,金木心神驟動,一件寒閃閃的物體已快得無可言喻的來到了他的眼前,宛如夢魔中的魔手! 雙臂倏展,金木高大的身體“呼”的拔起三丈,在空中一個翻轉,他尚未看見那猝襲之人,那人的笑聲卻又響起在他的背後! 彎刀潑風般倒削而出,身形同時側仰,金木發覺他的攻擊落空,對方的兵刃又已摟頭猛砸而下,這一次,金木看出來了,那是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布滿了尖銳利錐的狼牙棒! 一片炫目的刀芒中,彎刀迅速上截,“當”的一聲震響,金木連連翻出兩個空心跟鬥,對方也在空中打著轉子飄落地下,那人,是一個身材奇矮雙臂過膝,頭頂上孤伶伶生著一撮黃毛的醜怪人物! 手臂已有些發麻,但卻不容金木有絲毫喘息的餘地,黑影閃晃,又有六八柄鬼頭刀貼地卷來,在他憤怒而暴凌的還擊中,那矮個子陰沉的笑笑,尖著嗓子道:“金木老鬼,碑石山是這麼容易闖的麼?老子今夕不將你五馬分屍,不將你那些無雙派的遺孽倒吊著餵狗,老子就不算是黑手黨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飛翼金木奮起神威,彎刀如雪如浪,上下翻飛,七八名近身相搏的黑手黨徒眨眼間已躺下了四個,而仿佛是一股永無止息的怒潮,後繼者仍然拼命攻來,刃芒閃閃,鋒口破空,夜暗裡縱掠著抹抹流光,又是冷厲,又是凶殘! 那邊 自無畏山莊裡僥倖奔逃出來的二十多個無雙派人物,已被約模三百名黑手黨徒團團圍住,黑手黨徒方面的為首者,赫然正是那狗頭軍師晉如塵與黑手黨中的第五名頭兒紅鼻子勾灰灰! 二十多個無雙好漢,幾乎沒有一個不帶傷的,其中,那蓄著一大把赤胡的禿頭大漢與青葉子羅柴都在裡面,但是,烈火金輪商先青和十九飛星鹿望樸等卻沒有蹤跡! 青葉子羅柴左肩上有一大塊燒焦的痕印,面孔上也是黑乎乎的一團,頭髮整個散亂了,焦卷的幾乎失去了一半,赤胡大漢的額上血跡淋漓,腿上也掛著一塊翻懸的皮肉,但任是如此,兩人卻毫不畏縮,依然瞪眼咬牙,率領著自己僅存的二十來個手下奮勇衝向當前十多倍以上的敵人! 項真早已看清了眼前的情勢,但他卻暫時無法相援,因為,當他正要緊跟著金木殺人重圍之際,在無畏山莊側面的斜坡下,已有五十多名黑手黨徒將他攔住,這五十多名黑手黨徒,個個胸前都懸佩著一枚黑色的金屬所打造成的手掌形飾物!不錯,他們都是黑手黨中的骨幹,最為精銳的“血魂堂”人物! 用手抹抹面頰,項真注視著這五十多名形容冷酷而悍野的大漢,於是,緩緩地,在這五十多個大漢之中,一個身材瘦長,面色蒼白卻和善的中年人踱了出來,這中年人胸前也佩掛著一枚黑色手掌的飾物,手掌中心,還嵌鑲著一枚血紅的寶石,只要一眼,項真已知道又遇上了黑手黨中的首要角色了! 那面貌顯得極其和善的中年人朝著項真微微一笑,眉毛的連接處皺成一道三叉形的紋路,他語聲低沉的道:“黃龍項真?” 項真點點頭,淡淡地道:“不錯!” 中年人撫摸著胸前掌形飾物上的紅寶石,平靜的道:“不才是黑手黨的四頭領,血魂堂首座,同道中人,皆稱不才為‘笑狼’俞甫。” 項真搓搓手,道:“果然名符其實,久仰了。” 那中年人 笑狼俞甫一沉吟,向四周打量了一遍,笑笑道:“眼前的形勢似乎對貴方不大有利,是麼?” 項真沒有表情的道:“表面是如此。” 在火光的映照裡,在周遭人影的奔掠裡,在淒厲的殺喊,屋舍的頹倒聲中,俞甫帶著微笑的面孔閃泛著一股出奇的迷幻意味,而這迷幻又是如此深邃,如此陰詭,真像是一頭戴著笑臉的毒狼! 往前邁了一步,俞甫緩緩地道:“老實說,貴方這一次極不友好的覬覦行動,無時無刻不在我們的注視及掌握之中,貴方至到目前才知道大勢已去,而我方呢?嗯,卻在貴方尚未進犯以前即已知道貴方必將遭到的覆滅命運了。” 做了個惋藉的表情,俞甫又道:“遠兵攻堅,最是不利,這一點,項兄想亦明白,但明是明白,卻明知故犯,便是大大的愚蠢了,不錯,我方損失不輕,而貴方呢?只怕更為嚴重,現在無雙派鐵字門及衛字門的人馬已完全潰敗,而血字門自山後側繞攻來,他們自以為萬無一失,設計周密,但我方卻早已洞悉一切,無畏山莊的後門全已打開,恭迎血字門鹿大尊主的人馬入甕,此刻,想是正在享受火烙之快,或者,已赴極樂。” 項真的唇角抽搐了一下,怪不得他一直沒有看見十九飛星鹿望樸的蹤影,原來他是從另外的拐道攻上山來,現在,他除了心中暗暗禱告這位無雙派的豪勇尊主無恙之外,只有用力量與行動來洗雪無雙派所蒙的羞了! 笑狼俞甫一拂衣袖,神情愉快的道:“山下,貴方還留著一撥人馬準備做危急時的援助兵力,這一點,不才等人亦已考慮到了,因此,我們的十老么已與‘赤前隊’的好友們聯合行動,在半個時辰前率領了百名血魂堂的死士反襲而去,不才想,貴那撥人馬是由一個羅圈腿帶頭,他大約抵不住這突然而來的雷霆之威吧?” 目光極快的斜瞄了一下,項真發覺飛翼金木已和那臂長身矮的漢子打了起來,金木體魄修偉,功力沉雄,但他的對手卻是行動如電,凌厲狠辣,相形之下,幾乎誰也佔不上誰的便宜,其他的黑手黨徒已分出一大半增援在莊門前圍攻青葉子羅柴的那些同夥,還有百餘人把持四周,隨時待機而進! 笑狼俞甫口中喟了一聲,低沉地道:“這些情形,項兄大概看得極為清楚了,不才異常遺憾以項兄一代英名,卻栽於碑石山這小小之地,黑手黨沾上干連,卻也實覺抱愧。” 項真望著自己染滿鮮血的黃袍,那些血跡已經乾成暗紫之色,就似一塊塊污漬,微微散發著一股銅鏽的腥味,他摸著那些血跡,他明白,這些血跡在今夜是難得幹透了,因為,新的血,濕淋淋的血,又將濺染上去! 輕輕咳了一聲,笑狼俞甫又浮起一抹笑容,溫和的道:“項兄,不才看在項兄昔日英名份上,不忍眼見你下場太過淒慘,這樣吧,不才便私自作個主,項兄只要能自絕於此,不才保證留得項兄整屍,而且,棺樞墳穴一切為項兄辦置妥善,選一塊風水至佳之地入土……” 項真忽然古怪的咧唇一笑,道:“此言可真?” 笑狼俞甫一見項真臉上的笑容,便不由心頭一跳,他戒備的退了一步,故意裝出一副誠摯之狀道:“當然,不才以人品為證 ” 項真雙目仰視夜空,在對方講到那個“證”字時,他的雙手疾翻,兩柄光燦燦的大龍角已閃電般暴射而出! 金芒驟閃,笑狼俞甫已微微一笑,猛的俯身於地,口中輕沉低叱:“斬!” 五十多名黑手黨血魂堂的大漢齊齊狂吼出聲,個個有如出籠之虎般衝殺上來,大龍角呼嘯著飛旋而去,在一連串“ 嚓”的切斬之聲中,眨眼間已有七名大漢屍橫血濺,當兩柄大龍角切過人們的肌體方才再度旋起,斜刺裡,有兩個形容凶殘的漢子已尖叫一聲,竟躍衝上前一人抱向一柄大龍角,於是,鋒利的半月形刃口,“噗嗤”戳入他們的胸膛,強勁的力道將這兩個雄壯的大漢撞得重重摔了出去,但是,他們的雙手卻已皮翻肉卷的緊緊抱住這兩柄致他們於死命的利器不放! 三名黑衣大漢手上的大砍刀潑風般削來,刀口閃泛著冷森的芒光,自三個不同的方向朝項真身上的要害招呼,微微一斜一轉,項真左掌一側驀飛,分明是一掌劈出,三名黑衣大漢已有兩個狂喊著摔出三步,另一個也在“呱”的一聲暴響中,面頰鮮血淋漓的蹌踉退下! 笑狼俞甫微笑著,有如一抹鬼魂的陰影般飄然逼來,他的手上不知在什麼時候已握著一柄只有兩尺長短,卻寬逾三寸的晶瑩短劍,當他的影子浮進項真的瞳孔,那柄短劍亦已到了項真的脅邊! 猛吸氣,項真眨眼間往左移出五尺,雙掌暴揚,又是兩名黑衣大漢噴著滿腔熱血倒栽出去,他身未回,目未視,在掌勢出手的剎那已倏然閃挪,每在他閃挪的空隙裡,笑狼俞甫的鋒利短劍俱是稍差一線的飛戳而過! 項真瘦削的身軀陡的拔起,同時在空中翻身,連串的掌影仿佛銀河殞落的星群,急厲而強烈的朝敵人溜瀉而下,他的雙腳就勢倏絞猛蹴,乘空砍的兩把大板斧已與執斧之人在胸骨刺耳的碎裂聲裡滾倒塵埃! 笑狼俞甫一聲不響,手臂抖顫如波,在手臂的抖顫下,他的短劍幻起千道光芒,似穿透重雲的霞光,似濺飛如玉的水箭,似層層交織的網羅,似縷縷不絕的絲緯,那麼沒有一丁點兒空隙的罩卷而至,又快又狠,又急又厲! 明澈的眸子裡閃射著一片暴烈的火焰,項真的全身肌肉驀地起了一陣急速的抖動,肌肉在這奇異的抖動中帶使他的身形像一抹不藉著任何外來之力而來去大千世界的閃電一般在敵人的劍光刀芒中穿掠,對方的上一劍與下一劍之間幾乎沒有間隔,沒有空隙,可是,他就在刃口與刃口的綴連搶先一線的飛過,在刀鋒與刀鋒的追接中次次脫逸,是那麼險,又那麼不可比擬,宛如像一個有形而無實的幽靈! 這“落絮九九劍”法,是笑狼俞甫成名江湖的絕技之一,更是他認為最得意的把式,現在,他九十九劍已經在須臾之間完全展出,但是,敵人卻依然如是,他在尋常之時早已奏功的九十九劍,此刻卻連人家一片衣衫也未削落! 兩條人影一合驟分,各自在空中閃電般一個轉折再次相觸,笑狼俞甫翻腕十四劍抖出,笑吟吟的道:“項兄,你的功夫果然強得很哩。” 項真左右急快晃搖將對方劍勢避過,閃避中同時還攻七腿十九掌,在他的黃袍飛舞裡,他冷漠的道:“朋友,你不是對手!” 笑狼俞甫劍招忽然湧起朵朵拳大的光暈,這朵朵的光暈宛如墳地上飄忽的熒熒鬼火,在空氣中錯雜不定的浮動滾盪,每一朵光暈都迎著敵人攻來的掌腿,當然,每一朵光暈裡也隱藏著一記他那短劍的鋒利刃口! 幾乎使人們的意念不及興起,兩個人又同時分開,笑狼俞甫溫柔的道:“項兄,誰強誰弱,現在還言之過早吧?” 項真暴雷般十三掌再度劈出,笑狼俞甫一笑退開,項真長長吸入一口氣,正待緊隨追襲身後,一聲淒厲得令人毛髮驚然的慘叫已傳入耳中! 目光急轉,老天,那邊在與黑手黨徒拼死力鬥的一幹無雙弟子,此刻已只剩下了不足十個人,那聲慘叫,是從一個黑手黨徒的口中發出,這人的一雙眼睛已被挖掉,正血糊糊的由兩根肉筋吊在眼眶之外,但是,他的一柄鬼頭刀,也戳透了一名無雙弟子的胸膛,兩個人在項真看見的時候,正緩緩倒向地下! 笑狼俞甫的攻擊頓時凌厲起來,他笑著道:“很刺激,是麼?” 項真迅速攻拒中,淡淡的道:“朋友,我們來一場混戰如何?這樣對我們比較有利些。” 話聲傳到俞甫的耳朵,不由使他微微一愕,眼前的情態十分明確,如果來上一場混戰,以對方的身手與功力,自然是不易相製,換句話說,對方便可以在混亂中隨意縱橫,令已方人馬蒙受極大損傷! 滿面的笑容在俞甫的臉上微微凍結了,這樣一來,使他原本蒼白的面孔更顯得蒼白了些,項真連續十二掌進襲中,低沉的道:“朋友,不要緊張,我們就是這樣了,人多,打起來會更有意思。” 笑狼俞甫的寬刃短劍揮舞有如怒潮波波,層湧不息,銳風激盪裡,他強笑一聲,拉起嗓子道:“姓項的,不才看你是條漢子,才以江湖道義待你,以一對一,生死兩明,如果你竟想畏縮退避,藉著人多混雜以求推倭較鬥,你這一世的名聲也就整個付諸流水,不堪一提了!” 項真有如蒼穹行雲般灑脫的左右各轉三次,他冷冷一笑,道:“朋友,不要用這種最天真的激將之法,我是不是逃避與你獨鬥,你我心中都會有數!” 神色驟然寒了下來,笑狼俞甫突地叱道:“血魂弟子,拼死截住此孽!” 項真猝然如脫弦的怒矢般激升空中,他拔空的速度是如此快捷與凌厲,以至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攔阻他,二十多名黑手黨徒往中間一圍,項真的影子已飛出了三丈之外! 笑狼俞甫大吼一聲,猛一頓足,奮起全力追了上去,他的後面,剩下的三十多名血魂堂黑手黨徒也蜂擁緊跟而上。 在空中劃過一道美妙的弧線,只那麼一道弧線,項真已來到了無畏山莊頹毀的大門之前,這時,青葉子羅柴,與那紅鬍子禿頭大漢等人已越發危急,就這瞬息,已只存下六個人了! 青葉子羅柴身上又帶了好幾處傷,近百名黑手黨徒包圍著他,鬼頭刀的光芒在他身側,四周不停揮舞晃閃,他咬著牙瞪著眼傾力相拼,額上青筋暴突,汗水合著鮮血往下直滴,浮在他眼中的是一片濛濛的血霧,燒在心上的是火焰般的憤怒,他已無暇思顧其他,腦子裡只有殺!殺! 那蓄著一大把紅鬍子的禿頭胖大漢情況更是不妙,紅鼻子勾灰灰一直以他為主要目標屢屢出手進襲,這剽勇的大漢四邊,則有九十多個黑手黨徒乘隙施行猝攻,此刻,大漢身上的血浸透了所穿著的白袍了! 另外,約有三百名黑手黨徒靜靜的圍持成一個圓圈,由那老軍師晉如塵率領掠陣,這是一個鐵桶,一個不折不扣的死亡之網! 有披頭散髮的四名無雙弟子背靠背於青葉子羅柴身邊,他們毫不氣餒的做著殊死之鬥,腳下躺著他們兄弟的屍體,那些屍體,哪一具也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這些在不久之前猶是生龍活虎的好漢們,此際,卻已是一堆堆沒有感覺的死肉了。 項真凌空的身形有如一朵黃雲般飛撲而到,四周掠陣的三百名黑手黨徒才一觸及俱已驚呼出聲,普如塵抬頭一看,也禁不住微微一愕,後面笑狼俞甫的怒吼清晰的傳了過來:“晉老師,攔住他!” 晉如塵驀地大吼,暴飛空中,迎著那朵黃雲撤出蓬奇毒無比的“烏菱砂”,在一團黑砂的散濺中,手上的一柄“鐵骨傘”已筆直戳出! 浮在虛空中的身軀忽然一卷倏舒,像極了一條黃龍馭雲升騰,項真已在這一卷一舒之下轉了一個奇異的角度斜斜衝出兩丈,如塵一把銀髯突然憤張,還沒有來得及再有動作,項真的雙手齊探,四柄半月形的大龍角已帶著奪目迷神的金芒寒電呼嘯著旋飛向四周的黑手黨徒! 笑狼俞甫已於此刻趕到,他睹狀之下振聲大呼:“通通伏倒 ” 然而,就在他嘶啞的呼出這四個字的時候,鋒利的大龍角刀口已斬過二十多顆鬥大頭顱飛曳擊來,四柄金晃晃的大龍角泛閃著奇幻的龍形紋彩。在空中互相一撞激開,“霍”的再次側旋中,又有十七名黑手黨徒命喪當場! 項真行動如電,猝而撲下,雙掌齊揚飛斬,劈啪之聲連成一串,未見掌影,未見攻勢,十三名黑手黨徒已分成不同的方向摔倒於地,手上的鬼頭刀失去了主的亂飛周遭! 狂風如雷,項真一個大旋身旋衝向側,所到之處,掌如山,掌腿交織,如浪如濤,快速得似突起的霹靂,黑手黨徒們哀叫悲嚎之聲起落不息,一蓬蓬的熱血仿佛開了一朵朵的鮮豔紅花,噴灑得點點滴滴,刺人心目! 晉如塵老而彌毒,他睜著一雙微帶白霜的眼睛,緊緊追在項真身後,但是,任他連連出手攻擊卻老是差上那麼一步! 笑狼俞甫也傾力想堵截項真,卻一再為他自己的手下所阻,黑手黨徒們雖然不敢明著潰退,卻俱是往四面閃躲,人一多,心一慌,場面就整個亂成一片,只見人影躍掠奔移,驚呼怒叱之聲,此起彼落,圈裡的黑手黨徒紛紛找地方尋求保身之處,外面的血魂堂人物卻想衝進來,這邊的情勢已被項真這一陣砍殺而不能控制了! 滿把銀髯吹起,晉如塵拉起嗓子大叫:“黑手兄弟聽著,全力圍殺這姓項的小子,任何人不准退避,他到哪裡便迎著宰殺!” 混入敵人叢中的項真有如虎入群羊,凶悍無比,掌出處無不殘命,腿到時俱皆斷魂,這時,他閃開了五柄鬼頭刀的削斬,兩掌劃過一道半圓齊出,“砰”“砰”兩聲悶響,又是兩名黑手黨徒俯栽下去,他一個箭步搶前,右腿一點猝飛,足尖倏彈,六名黑手黨徒的高大身軀已在一片殺豬似的嚎叫中震出尋丈之外! 這一手,正是項真的不現之秘:“套星腿”! 現在,唔,已到了包圍著青葉子羅柴的黑手黨徒身邊了! 在混亂的人群那邊,笑狼俞甫的聲音焦急而憤怒的響著:“鬼魂堂的人從外面圈過去,都在裡面擠什麼?全是一群飯桶!” 此刻 青葉子羅柴左肩微抬讓過一刀,手中的大彎刀驀地揮落,“叭”的一聲已將一名黑手黨徒斜肩斬翻,身影突進,彎刀倒戳,又是一名黑手黨徒被透心穿過,那四名背靠著背的無雙弟子又有一個人緩緩倒下,他的身上創傷密布,鮮血還似泉水般骨突突往外冒湧,沒有人理會,沒有人攙扶,彼此間依舊在拼命廝殺,是的,這就是爭鬥,人與人之間,千萬年來一直不曾停演過的悲劇! 緊閉著嘴,項真一偏身掠入圍殺者的中間,他身旁便是一個結實如牛的黑手黨徒,這名黑手黨徒正攻出兩刀又迅速退下,便低罵道:“我啃他的娘,這小子還真叫狠……” 項真急快的調勻了一口氣,冷冷的道:“這才是好漢!” 這個黑手黨徒又攻斬了三刀,卻險些被羅柴的大彎刀削著,他吐了口唾沫,喘著氣叫: “餵!你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這幾個王八蛋狂不到幾時了……” 項真摸摸懷中僅存的六柄大龍角,陰森森的道:“但是,你卻得先死!” 滿臉的橫肉一扯,這個黑手黨徒驚愕的側過臉來,藉著火光瞄了項真一眼,這一眼,卻幾乎將他的屎尿一齊嚇出,猛的一哆嗦,他手上的鬼頭刀“嗆嘟”落在地上,嘴巴抽搐著叫:“你……你……項……真……你……” 項真毫無表情的右掌飛崩,這個枯牛似的大漢已“哇 ”的被震上半空,整個頭顱,卻只剩下上面的一半了! 沒有任何停滯,項真的兩臂猝然猛圈,就這一伸一圈,四名黑手黨徒已橫著滾了出去,他的右足又是一記“套星腿”,五名敵人個個肚破腸流,捧著肚子跌倒,眨眼之間,包圍者已被他殺開了一道缺口! 青葉子羅柴向前衝開,背上“狐”的一聲被削去了一大片皮肉,他似乎已經不覺得疼痛,一腿閃電般後蹴,一個黑手黨徒已嚎叫著棄刀翻倒,三名無雙弟子在紅眼迷濛中也發覺了不遠處的這個缺口,三個人大叫著齊齊往這邊奔來,但是,卻只跑出兩步,已被四周的黑手黨徒劈死了一名! 項真一掌再震飛了兩個黑手黨徒,迎著奔到身邊的青葉子羅柴叫道:“羅兄!到我身邊 ” 青葉子羅柴已殺昏了頭,根本沒有聽到項真的招呼,他身形一閃,兜頭就朝項真砍出三刀。 手掌飛快的一拋一抓,項真已握住了羅柴的執刀腕節,羅柴驚然驚覺,下面一腿已挑了過去! 大喝一聲,項真抓著羅柴的手腕用力一轉,靈亮的大彎刀“噗”“噗”兩聲,已刺進兩個自一側襲來的黑手黨徒小腹,這時,羅柴方才看清楚來人是誰! 他喉聲“咯”“咯”一響,沙啞而抖索的急呼:“項……大……俠!” 項真一鬆手反掌又敲開了一名撲至近身的敵人天靈蓋,沉著的道:“跟著我,混進他們人叢中殺!” 大彎刀霍霍劈斬羅柴激動的咽聲道:“都完了,項大俠……都完了……” 項真身形如電翻旋,做著快速又幅度極小的騰挪,他冷厲的道:“就這幾句話就能報得了仇,雪得了恥麼?” 語聲未停,他已長射而出,一個盤旋劈翻了七名黑手黨徒,尚未及開口,兩個被圍的無雙弟子裡,其中一個已狂叫著衝出手出刀落已將一個黑手黨徒的腦袋切去半邊,但是,幾乎在同時,一柄鬼頭刀已自下而上的插進了他的右肩! 這名無雙弟子扭曲著滿是血跡的淒怖面孔,嘶啞的吼叫著翻刀猛揮,“ 嚓”一聲那個身材矮小的偷襲者已仰身跌出,一顆奇大的腦袋骨碌碌滾出去老遠! 項真大罵一一聲,飛躍而落,似一只隼鷹,照面之間已將圍殺那僅存的無雙弟子的十多個黑手黨徒殺倒了一半,這個無雙弟子大彎刀乘勢急戳,沾著濃濃的血漿自一名黑手黨徒的胸膛拔出,他突著眼、咧著嘴,傻傻的衝著來到身邊的項真叫:“朋友,多謝了啊……” 項真“呸”了一聲,拉著他躍射而出,這個心力交瘁的漢子跌撞著在地下被拖曳出一丈多遠,口中還在大嚷:“放了我,朋友……我要殺……” 青葉子羅柴的大彎刀正自一個敵人的頭項間擦過,一蓬粘糊糊的血液濺了他一頭一臉,項真拖著那名無雙弟子掠來,喝道:“羅兄,咱們殺出重圍!” 羅柴全身一抖索,幾乎放聲大笑道:“不,項大俠……不,說不定山莊裡還有未死的活口,咱們不能棄而不顧 項真雙掌狂風般的攻向再度衝來的波波敵人,怒道:“此刻自身不保,哪裡還有時間給你救助他人?” 青葉子羅柴熱淚盈眶的道:“項大俠,求求你,讓咱們死拼在此……” 氣得猛一跺腳,他尚未再說什麼,空中人影倏閃,笑狼俞甫的陰沉聲音已傳入耳內: “姓項的,如此龜縮兔躲,你是打錯主意了!” ------------- |
第26章 碧血烈魄 英雄種
項真神色冷沉如故,心中卻在急速的轉著念頭,隨著那陰森的語音,笑狼俞甫瘦長的身形已如鬼魅般撲了過來! 一聲狂吼,青葉子羅紫氣憤的舉刀砍向來人,笑狼俞甫哧哧一笑,寬闊的短劍劍葉迷幻的連連閃晃,在一片炫目的光芒中一口氣朝羅柴刺出了三十餘劍! 大彎刀潑風打雨似的攔架招擋,連串的金鐵撞擊聲暴辣的響著,俞甫偏身斜進,短劍閃電般一挑倏起,那麼狠毒的筆直扎向羅柴的小腹! 兩個人的動作快速無倫,青葉子羅柴欲待回刀相戳,已經晚了一步,旁邊的項真正雙掌雙飛震翻了六個黑手黨徒,目梢子一瞥之下大掌猛圈推向右手,右手一跳彈轉,有如一片來自九天的血刃,快若電掣般橫斬笑狼! 項真的掌影幽靈也似無聲無嗅的飛來,俞甫的劍尖就差那麼一線的來不及刺上,他恨得重重的“哼”了一聲,大旋身,暴轉而出! 一抹滿臉汗水,羅柴一張原本十分英俊的面孔已整個被驚怒與疲憊染得變了形,他大大的喘著氣,孱弱的道: “謝謝……你……項大俠……” 項真身軀一縮,避過了兩柄光閃閃的鬼頭刀,低促的道: “羅兄,準備突圍!” 羅柴痛苦的抽搐了下下,沙啞的道: “但是!……但是……” 右掌“嗖”的緊急飛劈,三股鮮血噴自三個黑手黨徒的咽喉,三條高大的身體分向不同的方向,打著轉子摔了出去,項真咬著牙道: “不用多說,羅兄,大丈夫能屈能伸!” “唷”的一聲尖嚎,項真旋風似的轉出,他身邊不遠的那名無雙弟子大腿上又已挨了一刀,在他頹倒之前,項真已一把扯著他退了回來! 於是,悄無聲息的,笑狼俞甫的又陰魂不散的掩了進來,項真拿捏好時間一招“月蒙影”倏然展出,同一時間,他的“套星腿”也閃電般攻了上去! 在滔滔掌影與腳尖的縱橫交織中,笑狼俞甫一眼就看出不易招架,他冷叱一聲,又像來時一樣悄然掠去! 項真突然錯步,一拍青葉子羅柴的肩頭,低叱道: “跟我走!” 說著,他回頭迅速招呼那僅存的一名無雙弟子,但是,待他回頭,卻正好看見這名無雙弟子突目咧嘴的瞪視著他,這個大草原來的好漢,他的大彎刀深深嵌在一個黑手黨徒的肩膀裡,而那名黑手黨徒的鬼頭刀也已穿過了他的胸膛! 四周的黑手黨徒,又在一片吶喊聲中潮水似的湧來,項真一抓羅柴滿染血跡的左手,一個彈躍已騰空三丈! 在下面晃動奔走的幢幢黑影中,又響出了笑狼俞甫的聲音:“用強弩招呼,用強弩招呼,他們想逃!” 項真與羅柴在空中雙雙翻了個跟鬥,在這一個跟鬥的當口,他已望見了已經到了危急關頭的飛翼金木! 那位無雙派衛字門的尊主看得出已經筋疲力竭,他的重汗透衣,禿頂上熱氣騰騰,他的主要對手 那個生著一撮黃毛而雙臂特長的矮小漢子,正在向他施以凌厲無匹的雙掌,而四周的黑手黨徒們更是毒狼一樣悍不畏死的波波湧進,前仆後繼! 那邊的黑手黨徒已經殺喊著衝了過來,而且,弓弦與機刮的響亂成一片,只是那些強弩利矢已經慢了一步,當滿天的飛蚯閃射,項真與青葉子羅柴已經殺入重圍之中 包圍住飛翼金木的重圍之中! 青葉子羅柴所佩帶的鋼梭盡失,他已不能在遠距離攻敵,甫始飛落他的大彎刀已攔腰斬死三名敵人,振吭大呼道: “尊主,我們來了……” 飛翼金木奮起全力抗拒著周遭的敵人,他並非不能逃,只是為了一口氣而不肯逃,青葉子羅柴的呼聲傳入他的耳中,他驚然一驚,拉開嗓子叫道: “羅柴!你還不殺出重圍,更待何時?” 隨著他的吼叫,身邊的十多名黑手黨徒紛紛哀嚎著摔跌出去,一條瘦削的身影撲進,冷沉的道: “金尊主,你尚未走,誰能先走?” 金木的大彎刀急攻出十六刀,轉目之下,興奮的叫道: “項者弟,你來了……” 撲進的果是項真,他一掌劈倒了一名黑手黨徒,冷靜的道: “當然。” 金木身形左右急晃,大彎刀揮出千百光流反卷強敵,大聲道: “項老弟,還有希望麼?” 項真尚未回答,與金木對手的矮小漢子已磔磔怪笑道: “黃龍?” 快如狂風般的猛打快攻,項真一口氣宰掉了十一名悍勇撲前的黑手黨徒,他一仰頭,冷森的道: “如何?” 那矮小漢子一面攻拒如電,一邊大笑道: “可憐你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 項真浮上一抹毫無表情的笑意,陰沉的道: “我知道你是黑手黨第二號頭領‘通天猿’萬洛,你雖在江湖上名聲赫赫,卻是空生了一副人的腦筋!” 金木大彎刀前砍猛斬,豁然大笑道: “說得好!” 對面這矮小怪客,果然正是黑手黨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武林中人人提出來都皺眉的“通天猿”萬洛。 他頭頂上那撮黃毛一揚,狼牙棒湧起如山岳排崩,在呼聲的勁風芒彩裡,他狂怒的大吼:“項真,就是這樣一句話,已定好你屍骨無存!” 項真平靜的一笑,十九掌振掃四周,冷冷的道: “姓萬的,你不夠瞧!” 剛在他的“瞧”字出口,聳動奔掠的無數人影之外,又有一條人影掠人,項真目光一閃,已看出又是那死纏不休的笑狼俞甫! 猛然驚覺的將身軀向裡側一靠,項真低沉而急促的道: “金尊主,由在下殿後,尊主與貴派所屬各人盡速退下!” 金木的大彎刀揮劈如電,聞言之下,他極為猶豫的道: “但是……項老弟,山莊內或者有人未死……” 澄澈的眸子裡湧出一片烈光,項真額上的汗汁隱現,他咬著牙,語聲自齒縫裡冷冷的迸出:“金尊主,就當他們全已死絕!” 飛翼金木微微一怔,愕然道: “但是!……項老弟!……” 倏然展出一招“鬼索魂”逼向攻來的笑狼俞甫,項真冷酷的道: “金尊主,你還要再受一次教訓?” 猛一跺腳,飛翼金木吼道:“好!” 絕不稍有延遲,項真“刷”的一轉抬步向前,斷然道:“不要忘記那留著紅鬍子的好漢,退!” 驟然間,金木的雙眼裡,竟浮出一絲淚光,他咧著嘴,緊著眉,一拉青葉子羅柴,大彎刀揮舞成一片威武的光帶,暴辣的吼:“羅柴,走!” 隨著他的吼叫,青葉子羅柴就地翻滾而出,大彎刀貼著地面滾滾削斬,有如平地鋪起一片光氈,眨眼之間,十幾只人腳已齊脛脫飛,一片慘厲的嚎號聲令人毛髮悚然的豎起,飛翼金木一扶他的腋下,兩條人影已拔空飛起,在躍起的一剎那,金木胸前佩帶的無毫鋼梭電射而出,同一時間,他那一盒“錦腹蜘蛛”亦已天女散花般倒灑而出! 於是 吶喊聲襯合著驚叫,淒怖的慘叫摻著悲曝,四周的黑手黨徒波浪般倒下了一片,還有無數人在跳蹦拂打,帶著哭聲的怪嚷奔逃,亂成一團! 通天猿萬洛長身突進,撕裂著嗓子大叫:“項真,你卑鄙!” 項真毫不退縮的暴迎而上,出手就是“斬掌”中的絕式“一心向佛”、“二翼翔天”、“三臂搏龍”、“回眸歸寂”、“五流同匯”,狂悍的掌影像繽紛的瑞雪,碎崩的星辰,倒懸的長瀑,缺堤的江流,呼呼轟轟卷湧向欲待躍起堵截的通天猿萬洛! 掌勢是如此猛烈,如此毒集,又如此閃瀉不定,通天猿萬洛雖然一口氣難以吞下,卻也不得不恨得大叫,仰身後掠! 笑狼俞甫冷冷一笑,側著奔出想要繞著圈子奔到紅鼻子勾灰灰那邊相助,項真已狂嘯如浪,暴然橫空滾進,人尚未到,一片雄渾而又凌厲的掌風已隔著尋丈之外分成十六股猛襲猝撞! 怪叫著,笑狼俞甫的寶刀短劍倏然揮起層層光牆重重相疊,呼嘯的銳勁與凌空而來的掌風相觸,在一陣奇異而沉悶的波震下,笑狼俞甫已蹌踉不穩的退去兩步,一張蒼白的面孔剎那間浮起一抹紅暈 羞怒交集的紅暈! 項真雙臂驟抖,宛如黃龍騰空,美妙而又急速的穿升空中五丈,他頭也不回的猝然一個折轉,折轉中,兩柄大龍角已滴溜的施出,仿佛兩枚隕落的半弧月,夾著強勁的破空聲飛斬向包圍著那個紅鬍子大漢的黑手黨徒們頭上! 雙方的動作俱是快愈電閃,掠奔之間皆是一氣呵成,當那兩柄大龍角盤旋著飛出,飛翼金木與青葉子羅柴也正好殺入那群黑手黨徒之中! 這兩柄大龍角就像是兩個來自九幽的惡魔,在那金閃閃的龍紋爍耀中,在那淒怖的破空呼嘯裡,令人產生一種錯覺,仿佛這兩柄大龍角已不單純是由人操縱的殺生利器,而其中已附連了魔鬼的詛咒,附連了惡鬼的冤仇,已帶著靈性,帶著邪惡的生命,自烏沉沉的黑城追命奪魂! 一連串的嗥嚎倏的響起,十幾顆鬥大頭顱突目咧嘴的飛揚,大龍角的寒森光華閃閃,飛翼金木的大彎刀宛如烈陽的萬丈毫光耀射繞回,照面之下,七八名高大的黑手黨徒已腹破腸流的左橫右倒! 那光頭的紅鬍子胖漢見狀之下,已經消沉的鬥志驟然提起,他拼命朝面前的紅鼻子勾灰灰攻出十三刀,石破天驚的吼道:“尊主,俺這宰豬宰牛的屠夫豁出去了,他奶奶的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紅鼻子勾灰灰急追猛進,雙掌的招式更為沉猛狠辣,他一雙陰鷲的眼睛的含蘊著血光惡毒的道:“說得對,二十年後,你會是一條好漢……” 頷下的紅胡突然虯豎,這胖大漢子的大彎刀揮舞得有如旋風暴雨,他滿身大汗,卻粗曠的道:“只是他奶奶你卻要陪著老子到地府走上一遭……” 紅鼻子勾灰灰失去鼻子的部位浮布著細細的紅絲,而且更在突突的跳躍著,他狂猛的連臂十九掌,沉沉的道:“你死到臨頭猶敢賣狂,真是不知羞恥為何物!” 胖大漢子彎刀橫劈豎斬,毫不退縮,聞言狂笑道:“如果你知羞恥。你這沒鼻子怪物就不會以多鬥少,以眾欺寡了!” 紅鼻子勾灰灰醜惡的面孔煞氣暴現,一口氣攻出三十掌十七腿,掌腿紛飛,如狂風暴雨,胖大漢子奮不畏死的拼命力拼不退,閃電般的交接中,“嗤”的一聲刺耳響聲傳來,胖大漢子不成白色的白袍已被撕掉了一大塊! 隨著這聲裂帛之響,斜刺裡豪光倏閃,一柄鋒利的彎刀刀刃斬到了紅鼻子勾灰灰的背脊! 怪叫一聲,勾灰灰急忙滑步掠出,目光一掃,尖厲的叫道:“金木!” 飛翼金木抖手又是十七刀,狠狠的道:“勾灰灰,你一直善於避重就輕,今夕你再沒有這麼幸運了!” 迅速的躲閃翻騰,勾灰灰避過了金木猛烈的十七刀,但是,在他迅速的翻騰中,卻也發覺四周近九十名手下竟已在這剎那間躺下了一小半之多! 心頭大大的震撼了一下,他尚來不及多想,與他對手的飛翼金木竟未曾趁時追逼,一個倒縱,已與另一條人影殺向左側方而去! 微微怔了怔,勾灰灰轉頭一瞧,天爺,方才那個猶要做二十年之後好漢的禿頂朋友也同時向左側方撲去,他腦筋一轉頓時醒悟,慌忙大叫道:“他們要逃,快截住……”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乾黑手黨徒還沒有聽清楚他們頭兒的交待,一個照面已僕倒了十多個,金木狂笑一聲,率著青葉子羅柴與那紅鬍子大漢猛衝而出! 三個人甫出重圍,奔躍了不到三丈,眼前,一個銀髯飄拂的老者早已領著三十餘名胸佩黑手飾志的血魂堂人物,列成一排靜靜恭迎。 飛翼金木雙目似欲噴血,他噎了一聲,暴烈的低吼:“咱們殺過去!” 那銀髯飄飄的老者,不是別個,正是方才曾經鬧了個灰頭土臉的一勞而無功的黑手黨智囊人物晉如塵! 飛翼金木語聲未落,龐大的身形已“霍”的凌空而起,有如一頭巨鵬般兜頭撲向為首的晉如塵而來! 晉如塵夜梟般尖笑一聲,“退骨傘”畫了一個圓弧,傘尖卻自圓弧中閃電般急戳敵人! 咬牙切齒,金木雙手短刀,兇猛的連環十一刀劈向對方戳來的“鐵骨傘”,晉如塵滑溜至極的突然以傘掠移,冷冷喝道:“圍上去!” 排成一列的三十餘名黑手黨血魂黨角色齊聲吼叫,熟練而又利落的向前圍攻了,金木心中嘆息著,他在想,今夜只怕突圍不易了。 但是 當那三十來個悍不畏死的大漢剛剛撲前的一剎,宛如來自九天二條瘦削的人影已突然長射而至,幾乎看不清他的動作,撲向前來的血魂黨人物已頓時曝叫著滾倒了五六個,個個皆是面孔破碎,血肉模糊! 青葉子羅柴的大彎刀一揮,興奮的大叫:“項大俠!” 不錯,來人果是黃龍項真! 清瘦的臉龐上顯示著乏力的蒼白,汗水涔涔,項真再度暴起猝攻,又有三名敵人頭裂屍橫,他嘶啞的叫:“快走,我來殿後!” 飛翼金木聞言之下,激動的呼道:“項老弟……… 項真猛一蹲身讓過急快砍來的五柄鬼頭刀,展腰之下抖掌已削落了兩條手臂,血雨紛灑中,他憤怒的吼道:“走!” 飛翼金木猛一跺腳,一手拉著青葉子羅柴,一手緊扯那光頭的胖大漢子,三個人同時奮力躍起,至達空中四支有奇,力尚未竭,金木已霹靂般大吼一聲,猛然蹬腿揚臂,於是,他脅下那兩片赤紅的皮膜已頓時鼓漲,宛如兩副赤紅的鳥翼一般,順著風,呼嚕嚕的直向山下飛去! 一片驚罕的嘩叫出自這些黑手黨徒的口中,他們幾乎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人竟兜著風像烏兒一樣凌空飛去,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啊! 項真如釋重負的籲了口氣,而這時,那晉如塵已氣得面色發黃,銀髯豎立,他狂厲的叫道:“老四,老四,老五,快追啊,快……” 笑狼俞甫與紅鼻子勾灰灰齊齊撲追而來,尋丈之外,通天猿萬洛也率著百名黑手黨徒繞著圈子趕向山下,項真仰天長笑道:“晉如塵,你們要等著遭報了!” 晉如塵目光一硬,滿臉獰惡之色,他一揮手中“鐵骨傘”,向峙立周遭的血魂黨所屬大吼道:“你們還等什麼?都要想作死鬼麼?” 十幾個血魂黨的凶煞驚然一驚,刀刃急橫,粗暴的朝項真撲來! 這時 通天猿萬洛已與百名黑手黨徒趕出五丈之外,只要再有幾步,他們便可以隱入地形的高脊之後了。 冷漠的一笑,項真聚集了全身功力,雙手猛揮,於是,兩柄金光絢燦的大龍角已破空飛出,仿佛索魂者的泣嚎,那麼準確而又快愈閃電的遙遙斬向通天猿萬洛! 大龍角甫始出手,他的足尖已硬生生插入地面,瘦削的身軀同時急撲下去,以插入地面的足尖為軸心,“呼嚕嚕”的一個大旋轉,旋轉中掌緣偏斜如刃,像一個大風車般貼著地面眨眼就是一個圓弧 十三名血魂黨的死士驟覺腹部一麻,當他們的腦筋尚未體會出這是怎麼回事之前,他們的目光已經瞥及自己的肚腹不知何時已經剖開,花花綠綠的肚臟正在爭先恐後的朝體外溢了出來! 方才,項真那怪異的一式,正是他散手中的絕學:“大輪迴”,這一式快速的程度,已經使得敵人在受剖的剎那不覺得痛苦了! 一片慘厲的鬼哭狼嚎突然暴起,十三名黑衣大漢頓時丟棄了兵刃摀著肚子滾到地下了,一張粗悍的面容只這瞬息的已變得雪白如紙! 同一時間 笑狼俞甫、紅鼻子勾灰灰、晉如塵等三人也分成三個遇異的角度撲了進來,項真拿捏好準頭,身形突然翻飛,僅剩下的兩柄大龍角亦已尖嘯一聲,倏而飛向當前的三名強敵! 當金色的光芒猝現,笑狼俞甫已慘厲的狂笑道:“老五,豁上了!” 紅鼻子勾灰灰雙臂倒伸,斷然道:“好!” “霍”的一聲,一柄龍角,帶著宛似血淋淋的刃口砍來,勾灰灰沒有閃躲,就地一個滾旋而起,“嚏”的一聲,這柄大龍角已深深嵌切入他多肉的肩膀之中,但是,他這滾旋之勢卻也到了項真的身前! 這一著,卻是大出項真預料之外,他幾手大龍角,剛剛出手而敵人已到了面前,更料不到的,是對方竟然敢以生命相搏! 一怔之下,勾灰灰已慘烈的大笑著猛力揮掌劈斬,另一柄大龍角正好也飛到了笑狼俞甫的頭上! 那張蒼白的臉龐浮著一絲陰邪的笑意,笑狼俞甫倏然斜身,一把扯過身邊的一名血魂黨手下擲了出去,只聽得一聲慘嚎,鋒利的大龍角已整個切進了那名黑手黨徒的胸腹! 項真已經來不及多想,他雙臂倏彈而起,閃電般迎拒上去,而此刻,晉如塵已悍不顧身的闖進中宮之內,“鐵骨傘”暴刺他的左肋! 時間只是一剎,幾乎已分不出先後 “劈啪”的一聲劇響,緊跟著又是“砰”的一聲,紅鼻子勾灰灰,一個跟鬥摔跌出去,而項真也蹌踉搶出三步,晉如塵面目猙獰,他頂端尖銳的“鐵骨傘”正沾著血自項真的大腿部拔出! 人影一晃,笑狼俞甫已經閃進,他狠厲的大聲叫道:“宰他!” “他”字在舌尖上跳躍,俞甫上身猛傾,卻又在一傾之時猝然偏斜,寬刃短劍“嗡”的一顫,條條光帶仿佛一團大球爆裂後的焰芒,參差不齊而厲烈無比的刺戳向敵,來勢快猛得無可言喻! 這一式,乃是笑狼俞甫獨擅的一記散手絕招 “覺芒球”! 毫未遲疑,晉如塵的鐵骨傘也毒蛇似的挑至,但是,鐵骨傘卻沒有直接攻擊項真,挑來的部位竟在項真身後五尺! 在瞬息之間,黑手黨方面的兩大高手已同時接近,而他們已不再遊鬥,不再死纏,出手之下全是搏命賭生的招數! 於是 項真知道決定性的勝負關頭到了,而這勝負的代價將極為龐大,是生與死的交換,是整個的榮辱與得失,不論得到的結果如何,其性質皆是極端相對的! 兩方面的攻勢有如噩夢似的飛來,項真睜著的眼睛忽然半合,閃射的精芒剎時聚成一線,在他垂下眼簾的同時,瘦削的身軀已暮然半蹲,九大絕式中的“夢裡魔”與“血濺心” 雙式齊飛,當滿空的掌影暴辣的翻飛滾湧,九絕式中另外兩招“月蒙影”,“盤天虹”緊跟而出,他的身形在出招之間,幾乎不可察覺的在原地做著快捷至極的閃晃,四式奇招湧現空中,當這些血淋淋的招式還保留著那隱約的形態,後面天雲變色的四招“鬼索魂”、“海漩渦”、“鷹搏浪”、“龍馭雲”已相並施展,狂風呼嘯著,周遭的碎石飛舞,項真半蹲的身形突然挺直,他的九絕式中最為狠毒暴烈的一式“撼天門”也猛狂的一起推出! 這已幾乎不像一個“人”的力量所能造成的聲威,天地之間剎時一片朦朧,狂風翻卷,雲慘風淒,掌與掌充份在十丈之內的空間,有如來自千年古洞中的吸血蝙蝠,尖厲的嚎叫著,利刃般的銳風仿佛刀子一樣激盪標射似五獄崩潰了,似江河氾濫,似海湖倒流,似大地沉淪,而這九招九式在先後不足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裡傳出的殘酷武功,相隔相匯成了一道巨大詭異的力量,像煞一片無形的勁流漫天罩地的吞噬下來,其聲勢之浩蕩,簡直己不能用任何言語去形容! 於是,在項真九式並展的同時 晉如塵的銀髯憤張,雙目凸突如鈴,他的雙腕猛的一抖,手上那柄合攏的鐵傘已驟然張開,十六條尖銳細長的傘骨在“錚”的一聲輕響中暴射而出,激標的傘骨閃泛著刺目的藍瑩光華,與笑狼俞甫的短劍芒彩互相應合,完全投入了項真舞起的掌流之內! 黃色的長袍與黑色的衣衫飛揚,三雙手腳在做著三百個人也無法同時做出的動作,雙方閃電般接觸,又閃電般分開 笑狼俞甫剛剛翻射而出,已經也站立不穩的坐倒地下,他的一身黑衣支離破碎得成為條條片片,頭髮散亂的披拂於肩,發稍上滴著血,滴著汗,一張蒼白的面孔,已變得枯黃如蠟,他喘息著,滿臉的痛苦刻劃出一條條不規則的紋路,只這剎那,他已像是衰老了三十年! 那邊 晉如塵幾乎是飛了出去的摔滾在兩丈之外,沉重得宛如一塊死肉般“轟”的跌在地下,他仰天臥著,寂然不動,渾身上下已被鮮血完全濕透,面孔五官已經抽搐得走了原形,七孔中俱有血絲溢流,膚色轉成烏紫,這位黑手黨的首號智囊靜靜的蜷曲著不動,頷下銀髯已失去原有的光澤,被汗水與血漿糾粘成一團,夜風吹拂著他的衣角,衣角在微微飄動,這情景,實在慘涼。 離開方才較鬥的地方已有五丈之遠,項真有如一尊石塑的魔像般挺立於黑沉沉的氳氤之中,他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大的睜著,流露著湛然而浩壯的光輝,面孔上,依舊是一片近乎冷酷的淡漠之色,他那一身黃袍,自襟之下也已破裂得零零掛垂,斑斑的血跡可怖的濺滿他的全身,三只閃亮的傘骨,十分清晰的插在他的肩頭大腿,以及脅下,而笑狼俞甫的短劍,老天,正顫巍巍的嵌在他的左肩胛,項真的臉上卻是一片冷漠的平靜,宛如這些痛苦根本沒有發生在他的身上,宛如他的知覺已經完全麻木了…… 笑狼俞甫自己知道他的傷勢是如何沉重,是的,在方才那血淋淋的,電光石火般的交擊中,他己挨了五腿十一掌,多沉重的打擊啊,像是魔鬼的詛咒,竟是如此眼睜睜的看著而又無法迴避! 四周,惜落站著的黑手黨徒們全已震慴住了,個個呆若木雞,不知所措,他們怔駭的目注著眼前這幕慘劇,他們幾乎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三位平素在他們視為柱石的首領人物竟全已在一個時間裡倒了下來,倒得這麼乾淨,這麼利落,這麼殘酷啊…… 緩緩地 在最左面,靠近山沿石脊,一條人影慢慢的走了過來,他的後面站著近八十名黑手黨徒,地下,橫七豎八的躺著二十來具斷肢飛頭的屍體,兩柄金燦燦的大龍角,一柄深深切入石質的地面,露出一截半月形的彎刀,另一柄,則尚嵌在一具黑手黨徒的尸身上,整個角身差不多已完全戳切了下去,只留下一抹微呈拱形的金色脊緣在外,那具屍體雙眼突出了目眶,映浮著死魚似的暈彩,顯然他死得不甘心,死得不瞑目,而他又如何甘心,如何瞑目?…… 那條人影緩緩地走來,唔,他是通天猿萬洛,他的黑衣肩胛處,有一條尺許長的裂口,裂口之後,更有一條與裂口長度相等的創傷,鮮血正汩汩滴溢,一滴滴,一滴滴的墜落地下 有幾個黑手黨徒蹲得老遠,他們怔怔的圍著一個僕俯於地的身體,唔,那是紅鼻子勾灰灰,看情形,勾灰灰的情景也十分不妙了…… 於是,緩緩地,緩緩地 通天猿萬洛來在項真三丈之外站住,他的面色顯得疲憊而深沉,凝注著眼前這魔鬼似的敵人好一會,他肅穆的道:“項真,武林盛傳你是煞手一個,我一直不十分相信,現在,你是的,而且,你的身體全然蘊藏著殘忍與惡毒,並非是血液與腑臟,你的血早冷了,早冷透了……” 項真的眸子裡閃泛著一片古怪的光芒,他悠悠的道:“以命搏命,我姓項的用滿腔的血對付你們這些黑手魅魔,萬洛,佔便宜的是你們,在刀口上舐血玩命的生活,萬洛,你也會對你的敵人有惻隱之心麼?” 通天猿萬洛頭頂上的一撮黃毛無力的垂貼在他寬闊的前額上,長長的雙臂軟軟的微晃著,難澀的吞了口唾液,他沙啞的道:“你的形容十分美好,項真,你的確有如百步之蛇的毒牙,你稱得上是塊材料,但你必也明白,濺人血者,人必濺他之血!” 冷酷的一笑,項真忍住了肉體上一陣錐骨扯心的痛楚,他深沉的道:“當然,姓項的早已準備著這個時間,或是現在,或是將來,或者是你,或者是別人!” 通天猿萬洛難看的抽搐了一下嘴唇,粗啞的道:“項真,就是現在了!” 項真搖搖頭,緩緩地道:“萬洛,你十分明白,我不會束手就縛,我們彼此都會有一個相等而卻不公平的機會,是麼?” 通天猿陰沉的道:“不錯,但你機會並不太多!……” 笑了笑,項真冷漠的道:“說得對,而你,你已運用你的計謀達成了一部份的目的了,眼前,萬洛,依你一慣的習性,你會早早便對我施以攻擊的,但你為何不?因為你已受傷,你已眼睜睜的看到過我的功力,顯然你的幫手盡已殘命,沒有一個人能在此刻對你有所協助,於是,你等著,用言語來拖延時間,在這當兒,你的人已去乞求救兵去了,假如我記得不錯,你們黑手黨尚有老大田昆與老三魔玉險未曾出現過,嗯?” 通天猿萬洛掩飾的用手摸摸面頰,幹澀澀的道:“項真,你聰明過度了,這並不是好事!” 項真沒有表情的搖搖頭,道:“你心中必然焦急,為何你的幫手至今尚未到來!他們就快來了,說不定已在途中,你很想現在就動手,但又怕力不足以阻我,是麼?萬洛,不用擔心,以後,你會有機會的。” 通天猿萬洛幾乎不可察覺的在暗中做了一個手式,於是,極為緩慢的,默立在周遭的黑手黨徒們已經開始了緩慢的移動。 奇異的一笑,項真道:“你想開始了?對的,而我也將要離開,這筆帳,看情形今夜已無法結算,萬洛,咱們後會有期了。” 往前邁進一步,通天猿萬洛有些急切的道:“項真,在江湖上你也算是一條鐵掙掙的漢子,到了待要分黑白,定生死的關頭你卻想拔腳逃走?日後你還想在道上混麼?” 項真冷淒淒的道:“不錯,你知道我項真是條好漢子,但你更應知道我項真並不是莽漢一個,不會愚蠢地鑽進你早已備好的圈套之中!” 說著話,項真已霍然轉身,通天猿萬洛一只黃炯炯的眸子突地殺光湧現,他面孔的肌肉一硬,咬著牙暴撲向前,口中同時大叫:“黑手所屬,圈住他!” 早已蓄勢待發的黑手黨徒們齊齊發出一片吼叫,自四面八方不要命的撲了過來,鬼頭刀的寒光閃泛生輝,宛如一只狠毒的魔眼! 於是 項真閃電般轉了回來,雙手急揚,厲叱道:“大龍角!” 衝掠向前的通夭猿萬洛已經嘗試過對方那大鍘刀似的暗器滋味,聞聲之下驚然一驚,撲前的勢子猛地一挫,狼牙棒繞空飛舞,身形同時流鴻似的斜斜躍出! 只這一剎已經夠了,項真狂笑一聲,雙腿一絞倏彈,四名黑手黨徒風箏斷線似的哀嚎著飛摔而去,緊跟著他們震跌出去的身體,項真已大鳥似的騰空掠起,在空中略一盤旋,宛如流星閃耀的曳尾,那麼不可攔阻的飛逝於濃黑的夜色中。 暴吼如雷,通天猿萬洛急追幾步又廢然而止,他滿臉漲成紫紅,跺著腳大罵:“都是一群飯桶,死人,窩囊貨……” 那邊,坐在地下奄奄一息的笑狼俞甫,忽地發出一陣令人毛髮驚然的淒厲笑聲,他的兩支眼睛直愣愣的注視著項真掠去的方向,滿口鮮血隨著笑聲噴濺,他張開雙臂,“撲通”一聲迎面倒在地下! 惶亂得不知所措的黑手黨徒們驚恐的叫了起來,駭然叫著:“四哥不成了……四哥不成了啊……” 每一個字都宛如一只鋼針刺在萬洛的心坎上,每個字都似是一聲旱雷響在萬洛的耳邊,他冷汗涔涔而下,額上的青筋突突浮跳,像痴了一樣愕呆的挺立著不言不動,這短短的一夜,他仿佛已經歷過數十個人生了,而這每一度的人生,又是何其淒慘,何其匆促啊…… 遠處,在已成廢墟頹垣的無畏山莊側窪的方向,正有百條人影如飛趕來,他們奔躍得如此急切,如此慌忙,顯然是心懸於此,通天猿萬洛知道來的人們是誰,但是,晚了,晚了,只這一步之差,已經差得太過悲涼。 蠟黃的面孔上浮起一抹淒然帶淚的笑,萬洛沉重的坐倒於地,這一夜的浴血激戰,到底是勝了呢,還是敗了?多少的生命,多少的希望,都在這一夜之間殞落與破滅,未曾覺得收穫了什麼,而確實地,又何嘗收穫了一點點什麼呢? 東方的天際,已有淡淡的,蒼蒼的魚肚白色透現,而冷冽的空氣中飄浮著血腥,飄浮著殘酷,又是一天開始了,不能吞咽的,新的仇恨也在新的一天裡下了種,萌芽的時候,將已不會太遠…… ------------- |
第27章 赤衫映林 仇上仇
清晨的空氣冷冽而鮮淨,有一層薄薄的曉霧浮沉在遠近,浮沉在斧陽河的河面,浮沉在碑石山下,迷迷濛濛的,濕瀝瀝的,似一片無聲的嘆息,而這嘆息,融合於淡淡的乳白色中。 腳步有些蹌踉,項真憋著一口氣跚跚獨行,身上的傷口是如此痛苦,但他仍得打起精神注意四周的動靜,他明白,在這種情形之下,萬一的疏忽便將造成終生的遺憾,而他不是這種喜歡造成遺憾的人,他還有很多事情未了,很多很多…… 遠遠的,他已看見那片林子,那片他們在攻撲碑石山前曾經隱伏過的林子,林子遮掩住的側面,就是那塊窪地了,馬匹都藏在那塊窪地之中,只是,不曉得此刻還在不在? 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項真小心翼翼的朝林邊掩去,肩頭的那柄寬刃短劍他已經拔了下來,傷處也用一塊袍襟草草包紮,殷紅的血早已濕透了那塊袍襟,結成一片暗紫的痂塊,身上的三只純鋼傘骨他卻不敢貿然拔除,天曉得這幾只鬼玩意兒戳進多深,項真深恐拔下來會使他喘不動氣 靠近林子了,項真輕輕俯臥卞去,十分吃力的用手肘向前移動,於是,當他爬行到一叢蔓生的矮小雜樹之後,耳朵裡已聽到了隱隱的人語之聲! 咬咬牙,項真由雜樹的樹枝縫隙間往外瞧去,幾丈之外,果然正有七八個全身穿著大紅衣衫的壯漢在指手劃腳的談著話,他們持著一式的“兩刃斧”,頭扎一式的紅包中,一面說著一面往這邊行來。 舐舐乾裂的嘴唇,項真又仔細的朝別處搜尋,唔,林子里還不只這幾個人,更遠的地方,在樹幹的遮掩處,時而可見人影晃動,有穿紅衣的,也有穿黑衫的,他們像正在搜索什麼,但是,看情形卻不十分在意,行動大刺刺的東轉一下西彎一下,手中的兵刃隨隨便便的往草叢矮樹裡撥弄撩掃,一副血戰之後的勝利者姿態。 七八個紅衣大漢在項真臥隱著的矮樹之前途巡了幾次,其中一個生著雙鬥雞眼的大漢伸了個懶腰,困乏的道:“折磨了一大晚上,都算搞得差不多了,他娘的,這些無雙派的小子倒是有種得緊,硬是一個個蠻干到死……” 另一個面色青白的漢子掂了掂手上的兩刃斧,打著哈哈道:“可不是,我們撲到那塊窪地裡,他們的馬兒拴在那兒,看馬的約有十來二十個,照面之下這些傢伙吆喝著已排成了一列,我當時心裡還在奇怪他們在搞啥玩意?腦子還沒有轉過來,天爺,一陣鋼梭已飛了過來,前面的弟兄眨眨眼就躺下了一大片,好幾個還在地上痛得打滾,疤痞子也完蛋了,他卻乾脆,一只鋼梭透喉而過,一點罪也沒受,只是那模樣兒好生可怕…… 鬥雞眼一陣哈哈,戲謔的道:“這敢情好,聽說他的那個姘頭馬寡婦一直對你不錯,可就礙著疤痞子不敢和你交往,這一下子你小子可以放開膽去敲門了……” 青白的臉上漲起一片通紅,這漢子“呸”了一聲,罵道:“少他媽滿口胡謅,疤痞子眼還沒有閉上……” 哼了一聲,另一個小麻子一晃兩刃斧,恨恨的道:“大清早就他媽一口葷腥,也不怕鬼來纏你們?林子后還躺著上百條屍骸,都是凶死的吶……” 鬥雞眼吐了口唾沫,道:“老子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犯得著你來擔那鳥心思?” 站在前面的一個大塊頭不耐煩的喝了一聲,罵道:“吵什麼?都操他妹子活膩味了?晚上攻殺的時候你們怎的沒有這大精神?頭兒叫咱們來搜索對方殘餘,卻不是叫你們來鬥嘴的!” 小麻子下巴一伸,不服氣的道:“李頭目,山下的一批敵人已被黑手黨的弟兄和咱們的大頭領殺得人仰馬翻,潰散一空,看守馬匹的那幾個也被我們圍上去宰得一個不剩,哪還有什麼殘餘可搜?完全是脫了褲子放屁 多此一舉……” 那狗熊似的大塊頭牛眼一瞪,怒道:“麻皮,你敢用腦袋擔保沒有漏網之魚?***吃飯還會掉下飯粒兒,你就敢有這麼大的口氣?人家一共不足六十個人,咱們與黑手黨卻栽了兩百多,不知道臉紅還以為有光彩哇?” 小麻子沒有再頂撞,卻小著聲音嘀咕:“他媽個老叫驢……” 大家都不吭聲了,大塊頭惡狠狠的朝每個人瞪了一眼,吼道:“走了,都瘟在這裡好看?” 七八個紅衣大漢跟在那名大塊頭之後,又懶洋洋的往前面行去,他們才走,又有兩批人搜了過來,同樣的在發著牢騷,毫無顧忌的彼此嘲謔談笑,他們只是在應付公事,做個樣兒,他們都以為激戰已成過去,現在是擺場面耍大爺的時候了,他們卻不知道,一頭傷虎正隱伏於側,雖然那是一頭傷虎,嗯,卻也吃人的呢。 項真默默的伏著不動,從那幾個紅衣大漢的口裡,他已經大略明白了山下的戰況結果,無可置疑的,無雙派這次進襲碑石山黑手黨老巢的行動已經完全失敗,縱然他們失敗得多麼轟轟烈烈,失敗得如何有代價,但卻總是敗了,而倒下去的人,自古以來便與悲涼結著不解之緣。 敗了,敗了,這場失敗,自然也包括了項真,雖然他已盡了力量挽回,他已發揮出最大的寡而敵眾精神,但結果卻仍然如是,灑的血,殘的命,在這時看來,又是何等虛迷與空幻! 靜靜的伏著,不知道再度過去了幾批人,林子里終於靜了下來,沒有說話的聲音,沒有腳步的聲音,沒有衣衫擦過枝權的悉嗦聲與間或的鐵器撞響,甚至連鳥兒的嗚叫和蟲兒的卿吱聲也沒有,是這麼靜,靜得像一個露天的墳場。 又等待了一會…… 項真用那柄短劍拄地,吃力的站了起來,現在,他已斷定林子里再沒有敵人了,於是,他緩緩的移動腳步,向林的那一邊穿行過去。 走著,項真一面思潮洶湧,記掛著飛翼金木等人的安危,不知他們逃出了對方的追襲與截擊沒有?烈火金輪商先青等人俱皆有著一身高強的武力,該也不會如此輕易的便葬身火窟吧?還有十九飛星鹿望樸、展百揚、提堯等人……他們平昔極為機警,又那麼充滿了生命力,他們都不是夭折之像,生命之火更不該熄滅得那麼快…… 左腳踏著一段枯枝,“ ”的一聲輕響使項真驚然驚悟,他急忙往一棵樹後躲去,前面,即是林外的一片荒地了。 將面頰貼著瘰 的樹皮,冰涼涼的,項真凝眸往前探視,前面,果然有上百具血淋淋的屍體排列著,有穿紅衣的,黑衫的,白袍的,但是,他們穿著的衣裳儘管各異,卻皆相同的染著滿身血跡,清晨的空氣裡浮溢刺鼻的血腥味,這氣味是這般怪異,卻又這麼令人心中悸動,那些屍體靜靜的排列在一起,靜靜地,他們已經沒有仇恨,沒有思維,更沒有感觸,現在,他們是如此平和的躺在一起,平和得令人淒楚,方才的紅眼相向,方才的拼殺格鬥,仿佛已經是很長遠以前的事了,長遠得趨向迷茫…… 有兩個紅衣大漢在看守著這些屍體,他們離開這些屍體遠遠的,就像生怕這些死人會忽然爬起來向他們索債似的,看得出他們的表情在憎惡中還透露著惴惴,是的,虎死如綿羊,人死,便像老虎了哩。 身子搖晃了一下,項真咬咬嘴唇,竭力使虛疲的身軀站穩,然後,他慢慢的走出了樹林。 兩名紅衣大漢正在低聲嘀咕著什麼,其中一個已猛地發現了有如一個幽靈,不,有如一個厲鬼般的項真!這大漢事出不備,嚇得怪叫了一聲,手上的兩刃斧也“當啷”掉了下來! 另一個一見同伴如此,面色也一下子發了青,他急忙回頭一看,不禁駭得心腔“撲通” 一跳,慌忙退出去兩三步! 項真步履有些蹣跚的行近,神色沉重的凝視著地下並排著的屍體,緩緩地,他抬起眼睛來看著面前的這兩個呆若木雞般的大活人。 兩名紅衣大漢瞪著眼,張著嘴,不知所措的與項真對望著,好一陣子,其中一個才動了動,嗓子發沙的道:“你……你……你是幹什麼的?” 項真指指地下的屍體,平靜的道:“我是他們其中一些人的朋友。” 那大漢嘴角抽搐了一下,艱澀的道:“他們……他們哪些人?” 項真笑了笑道:“是那些穿著白袍的,無雙派的!” 兩名紅衣大漢嚇得一跳,雙雙退後一步,失掉兵刃的那一個也急忙搶前將地下的兩刃斧拾了起來,壯著膽子大吼:“你你你,你好大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你難道不知道無雙派已經全軍覆沒潰敗散逃了麼?你卻竟敢摸到這裡裝神扮鬼?趕快丟下兵刃受縛省得爺們給你生活……” 項真望望手上的短劍,低沉的道:“讓我為這些無雙派的勇士們默哀片刻,事完了我問你們幾句話後便走,決不打擾二位。” 兩名大漢不禁一愣,其中一個色厲內荏的怪叫道:“咦,咦,是他媽聽你的還是聽我們的?你已是敗軍之將,階下之囚,卻還容得你有主張?快快跪下受縛,動起來手來你是白搭……” 項真朝這兩名紅衣大漢古怪的一笑,道:“不要叫嚷,乘我還沒有心煩的時候,閉上嘴巴,你們想想,如果我怕你們,我便不會到這裡來了。” 互相對望了一眼,不錯,項真說得有理,但他們也已經發覺了項真身上的創傷,於是,兩位仁兄膽氣一壯,慢慢的朝上靠了過來,個頭較大的那個瞪著對方手中之劍,惡狠狠的道:“成天打雁,還會叫雁給啄了眼嗎?朋友,不用裝了,丟下你的劍,乖乖跟我們回去……” 項真搖搖頭道:“你們實在愚蠢,赤衫隊無人了,憑你們也能成氣候麼?” 兩名大漢一使眼色,正待突起發難,項真已淡淡一笑,倏然抖手,那柄寬刃短劍“霍” 的反射出去,“ 嚓”一聲,兩丈外一株人腿粗細的柏樹應聲齊腰而斷,短劍閃耀著奪目的藍瑩光彩,仿佛具有靈性一般滴溜溜的旋轉而回,項真左手一伸,那柄鋒利無匹的短劍,已那麼恰到好處回到了他的手上! 這一手卓絕的武功顯露,不由把那兩位仁兄駭得幾乎屎尿齊流,兩個人大大的一哆嚏,“ ”“ ”“ ”連退三步,眼睛一下全發了直! 抿抿嘴,項真疲乏的笑笑,道:“好好站在那裡不要動,等一會我問你們幾句話,你們都會活得很長久,不要像那棵樹一樣被攔腰斬斷 ” 頓了頓,他又加一句:“假如你們與我合作的話。” 於是 項真回過身去,低下頭,默默哀悼著地下無雙派的死難者,片刻後,他沉重的輕聲道: “無雙弟子英魂不遠,今日之仇,我項真答允必為你們索回……” 說罷,他移步向那兩個大漢走近,就這幾步路的距離,他的面色已寒了下來,有如一層嚴霜浮布,襯著他渾身斑斑的血跡,披散的髻發,利刃似的目光,那形容,真是狠毒而殘酷! 兩名大漢手足無措的呆在那裡,豆粒似的汗珠順額而下,嘴唇蠕動著,甚至連拔腿的力量也沒有了,他們都還記得方才那株柏樹被凌空斬斷的情形,項真說得對,他們都不想和那棵柏樹有同樣的命運! 項真站住了,靜靜的望著眼前這兩個幾乎魂飛魄散的敵人,緩慢的,卻十分暴烈的問道:“赤衫隊此次圍襲無雙派,為首者是誰?” 兩個人惴惴的互瞧著,嘴巴蠕動了幾下,一副欲言又止之狀,項真抬起手中短劍,輕輕以食指摩裟劍刃,淡淡的道:“誰答得慢,誰的腦袋搬家……” “家”字尚在項真舌尖上留著一絲尾韻,兩名紅衣大漢已齊齊一抖索,爭先恐後唾沫濺飛的惶然大叫:“是大頭領‘九鬼飛叉’焦雄……” ------------- |
第28章 傷虎之威 兩個半
凝視著寂靜的林梢,項真血污斑斑的面孔上有一股令人顫慄的冷氣,他沒有表情的笑了笑,道: “焦雄?他與黑手黨有什麼牽連!” 兩個紅衣大漢囁嚅著,神色極為尷尬,項真淡漠的道: “我在問你們的話!” 較高的那個漢子似是橫了橫心,他咬著牙道: “大頭領與黑手黨的龍頭是插過香頭的弟兄!” 一雙眼睛煞氣畢露的盯向那較矮的漢子,項真道: “你們出動了多少人馬?由幾個頭兒帶著?” 被項真目光盯著的漢子不自覺的感到後頸窩有些發涼,他畏縮的退了一步,祈援似的看著他的同伴,那個個頭大的漢子嘴巴動了動,項真已冷冷的道: “我在問誰便由誰回答!” 退了一步的那位仁兄苦著臉孔,硬起頭皮,嗓子幹澀的道: “我……呃,我們出動了五百多弟兄……由焦大頭領、陶二頭領、白三頭領親自帶著分成三股行事,一股埋伏在碑石山後路;一股隱藏在無畏山莊附近,另一股隨同黑手黨的曾老么掃蕩山下的敵人……我們便屬於最後的這一股,每股約摸有一百五十來個人……” 項真嘴角撇了撇,道: “夠了!” 兩個紅衣漢子頓時如釋重負,急切的齊聲道: “好漢,那……那我們可以走了?” 搖搖頭,項真道: “不,是我可以走了!” 說著,他轉過身,仍舊以那柄寬刃短劍支撐著軀體,一步一步艱辛的離去,他走路的模樣是如此蹣跚,如此沉重,又是如此疲困與虛脫,以致讓人看起來只要輕輕一推便可以將他推倒,但是,那兩個紅衣漢子卻連想也不敢朝這上面想,宛如在那個創傷累累的身體上還附著一個隱形的惡魔一樣,只要他不再轉回頭來找麻煩,他們已是燒瞭高香啦。 離開了林緣,離開了那些猙獰而醜惡的屍體,項真咬著牙根,忍受著身上火炙一般的痛楚,酸辛卻又勉強著自己盡速走著,今天是個好天氣,有陽光,有青天,有陣陣帶著寒意的晨風,可是,他的心裡卻浮漾著不能平的氣忿,籠罩著血淋淋的悲恨,多少人的生命業已在昨夜化為灰燼,滿腔的豪情幻為烏有,往後,跟著來的,必定是更慘厲的,一場連著一場的殺伐,誰也想索回這筆債,誰也咽不下這口氣,而為了什麼呢?真正的又是為了什麼呢? 荒野裡靜蕩蕩的,像是一幹蟲鳥也被夜來的拼鬥所嚇窒了,這條路便如此死氣沉沉的拖得老遠老遠,沒有個人影馬蹤,任是浴著早上這暖洋洋的陽光,卻仍然宛似一條曬不醒的灰蟒。 項真為了避免敵人的追騎,沒有沿著大路走,他只管揀荒蕪的莊稼地裡蹙著行著,地面凸凹不平,枯萎的草梗與叫不出名字的雜樹零散而荒涼的生長著,碑石山在後面,逐漸離他遠了。 抹一把額頭的汗水,項真長長籲了口氣,他吃力的坐了下來,仍插在他身上的三只傘骨顫巍巍的搖晃著,直搖得他面色發白,嘴唇泛青…… 這三只骨傘都有尺多長,扎在肉裡的至少也進去了三寸,傘骨是精鋼打造,射著藍汪汪的寒芒,肋側的這一只還好是偏著上去,如果是直生生的透了進來,只怕一條命已留不到如今了。 休息了一會,項真輕輕做了幾次較深的呼吸,然後,他用手上那柄劍插向地下準備站立起來 他的兩腿剛才伸直,腰還沒有挺直,後面,在荒地的一個斜坡那邊,忽然有一陣隱隱的叱喝叫喊之聲送了過來,聲音隔得還遠,不過,卻是十分清楚,而且正朝這邊接近! 微微怔了怔,項真的目光疑惑的投向了那邊,喃喃的道: “又會是哪一路的人馬呢?這聲音像是在追趕逃亡者……” 驀地,他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什麼,才站起來的身體又急忙艱苦的伏了下去,雙眼仔細瞧著那片斜凹下去的荒地,他伏臥得太急切了些,以致傷口裂處又扯得他痛不堪言,但他卻顧不得了,可能又有什麼奇特的事情要發生了呢。 於是,當項真還沒有確定他的意念的時候 荒地的陵脊上,突然有一截身子露了出來,這截身子剛露出來,他的下半部卻銜結著另外一截身子,項真看得一愣,直待那條影子完全映人他的眼中,他才恍然大悟這是怎麼回事,原來,這是由兩個人組成了一個軀體,上面這個雙腿太短可以說只是兩條細細的,有如蘿蔔粗的大肉筋,但是兩只手臂卻又長又粗,下面這一位兩腿和常人無異,甚至更為強健,兩條手臂細弱得幾近於無,僅是垂著兩根藤尾一樣的象徵品罷了,於是,兩個人疊接在一起,沒有腿的那個跨坐在有腿的脖頸上面,有腿的那個則駝著沒有腿的,猛然一見,這形似“人”形的怪物卻是手腿俱全,相互輔助,更顯得臂益長,腿益健,又比尋常之人高出了一大截! 現在,這兩截人組合的一個整體正往這邊慌忙奔來,兩個人的面孔長得極為相似,一樣的黃中汎黑,粗肉橫生,一樣的闊嘴大鼻,額上佩戴金冠,唔,看情形還是無雙派的人物呢。 坐在肩上的那個匆匆回頭望去,邊急躁的大叫:“魯風,你快一點成不?後面的孫子已追上來了……” 下面這個兩腿又加上勁,卻累得喘吁吁的道: “你少雞毛子喊叫,跑的又不是你,你又怎知這是什麼滋味?坐著說話腰不痛,再叫你就下來駝著我試試……” 上面那位大嘴一掀,暴烈的道: “在什麼節骨眼了你還發***狗熊脾氣?這一遭跟鬥栽得還不夠大麼?他媽叫人家追上來咱們兩活活好看呀?” 兩個人正抬著槓,道路上一陣急劇的蹄聲,瞬息間已有二十多乘鐵騎追了過來,二十多匹馬上全坐著些紅衫大漢,他們始才奔進,已一聲“哦嘿”掉轉馬頭馳進了路旁的荒地,布成一個半圓往這邊抄了上來! 這兩位“半人”見狀之下不由大罵一聲,上面的那個怒道: “可不得了,看著看著人家已斷了咱們的去路啦,魯風啊,你他媽可不能丟下咱自己逃命,要死要活也得在一塊……” 兩條腿又跑了幾步,喘著氣道: “淨在放***臭屁,老子什麼時候自己跑過啦?傍天亮的時份不是我衝出重圍你如今還能在這裡賣嘴皮子?” 上面那個嘿嘿冷笑道: “少吹牛皮,不是我你也早就成為亂刀下的冤鬼了,咱倆是‘拳頭搥鼓 一個點’,誰也用不著欠誰的!” 他們邊跑邊吵,後面,已有三十多條紅色人影出現,亦同樣分成一個半圓形急速追至! 就在項真藏身之前約有尋寸之處,這兩位仁兄忽然停了下來,生著兩腿的這個往前後一看,洩了勁的道: “甭跑了,咱們已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跑也跑不掉還要落個孬種的臭名,沒腿的哥,乾脆豁上了吧!” 上面那位仁兄左右一打量,不禁長嘆了口氣,道: “我啃他的老親娘,這一下可是他媽‘寡婦死了兒子 沒有指望啦’,只願你姓魯名風的記著咱倆相好了十五年,到時候別忘了到咱墳頭燒兩疊紙銀,點三炷好香,老子在陰間也記得你這番情意!” 叫魯風的仁兄“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恨恨的道: “別把者子說得那麼無情無意,你打入十八層地獄老子也呆不上十七層,咱們是抬上了;到時候一起進土,誰也不用麻煩給誰燒紙上香!” 兩人說話之間,前後左右的追兵已在迅速移近,現在,只要喘幾口氣的功夫就到眼前啦。 “嗆啷”一聲脆響,上面那位已將背後的大彎刀拔了出來,他在手中揮了揮,咬著牙道: “魯風,咱們至少也得多撈兩個墊棺材,別他媽臨死還替無雙派背上個挨罵的臭名!” 叫魯風的怪人重重一哼,道: “你多加把勁,我是服不了的!” 這時,那些紅衣大漢已全在三丈多外停了下來,馬上的二十多個騎士也翻身落地,一個紫臉膛大黑鬍子的紅衣大漢踏上一步,大聲道:“那邊可是陶三頭領的弟兄?” 這一面的三十多個紅衣人中當場閃出一個瘦小枯乾,雙眉倒搭的中年漢子,這中年漢子一出來便尖著嗓子叫:“是白三頭領手下的賀青麼?” 紫臉大漢哈哈一笑,道:“原來是尚老哥,你們打山那邊追來的?這倒好,咱們碰到一個點子上去!要活的呢?” 枯瘦漢子陰笑了一聲,狂妄的道:“當然,二頭領要打個籠子 豢養這倆怪物哩……” 這些紅衣大漢隔著兩邊一問一答,宛是他們圈住的兩個人已是甕中之鱉一樣,只要手到,便可擒來了,那股得意的驕態,真是能活活將人氣煞! 兩位“半人”果然已是雙目發紅,青筋暴跳,上面那個仁兄蘿蔔粗細的兩腿一夾,火辣辣的大吼道:“赤衫隊的狗雜碎們,有種便衝過來幹上,光他媽站在那裡唱對臺戲算不上是英雄好漢!” 紫臉膛的大漢一摸鬍子,狂聲笑道:“無雙遺孽,釜底遊魂,猶敢在那裡大言不慚,信口胡柴,真是令人笑掉門牙;今日活擒你這兩個怪物,玩賞夠了再予活烹餵狗!” 兩個半人勃然暴怒,上面那個咬牙大叫道:“你就來呀,***赤衫走狗,黑手黨的幫兇,江湖的敗類,武林中的蟊賊,你們來呀,看老子能不能一個一個操你們的老娘!” 紫臉大漢驀然神色一沉,厲烈的道:“滿口污穢下流,你二人是活膩味了?” 叫魯風的那位呸的吐了口唾沫,大罵道:“你們乾淨?你們上流?不要他媽弔死鬼賣肉 死不要臉了,無雙派的役夫童子也比你們高尚得多!” 狠狠一跺腳,紫臉大漢右臂一揮,吼道:“給我拿下!” 一聲叱喝,他身邊二十多名紅衣大漢齊齊往上撲來,手中的“兩刃斧”映著陽光閃閃生輝,好不惡煞歹毒! 兩個半人同時大叫一聲,下面那位倏彈而起,在空中雙腿急絞猛飛,呼呼的風聲激盪裡,衝上來的二十多名紅衣大漢急忙回躲,就這一剎,上面的那個大彎刀突閃,“叭”的一“聲,三顆人頭已飛上了半天! 滿空的鮮血炫得紫衣大漢一愣,他微怔之下立即暴跳如雷! “衝上去,衝上去呀,都***站著看把戲麼?” 四周的紅衣大漢吶喊著再度撲上,斧刃揮斬,湧起溜溜寒芒,而兩個半人縱躍如飛,上下交輔,一時彎刀如練,呼呼霍霍,一時兩腿掃踢,如錘如樁,頃刻之間,紅衣大漢這一邊又躺下去了五六個! 紫臉漢子氣得猛一跺腳,長身急上,口中怒吼著:“老子不活剝了你這兩個野種,老子就不叫‘紫面虎’!” 兩個半猝然橫轉,上面那一位手起刀落,適時又斬翻了一個紅衣人,他嗤了一聲,道: “你他媽十足是一頭‘紫面瘟豬’!” 叫罵聲中,紫臉大漢已一個小斜身,反臂劈出七斧,身形一個側仰,又是六斧連出,同一時間,旁邊的紅衣人也一起衝上,斧揮如雨,紛紛砍至! 兩個“半人”上面的那個彎刀倏旋猛斬,左掌吞吐挑戳,下面的這一位急掠猝閃,運走如風,兵刃撞擊之聲響成一片,在一溜溜的火花迸射裡,雙方的拼鬥已頓形凌厲,情勢已急速扯平! 於是在那一邊 摸摸風乾橘皮似的面孔,那中年漢子露出一口黃黑的牙齒冷冷笑道:“兒郎們也該咱們上了,別光叫賀爺的手下幹;活擒著這一對寶貝帶回去,每天也可以消遣消遣!” 三十多個紅衫人悄無聲息的舉斧擁來,分成不同的方向,自不同的角度,斧刃似帶著森冷,那麼狠毒的惡斬猛砍而上! 大彎刀左劈右架前截後攔,兩個“半人”奮力拒鬥著超出若干倍的敵人,而赤衫隊的人馬奮身砍殺,波波不絕,一時之間,他們這一對同心合力的仁兄竟已有些施展不開了! 冷冷的,那枯乾漢子用食指一抹他手中“兩刃斧”的斧刃,往前慢慢逼進,陰惻惻的道:“我這人就怪,最喜湊份熱鬧,嘿嘿!這等場合又豈可袖手作壁上觀?二位,一起湊合了吧!” 兩個半人急速的騰挪跳掠著,上面那個連出十一刀磕開了三柄兩刃斧,手腕一振,又擋住紫臉大漢的攻擊,下面這一位雙腿一彎猝撐,往後一閃之下右腿倏彈而出,一名紅衣大漢“哎唷”一聲,抱著手肘已滾倒地下! 一抹汗,上面那個“半人”猛揮大彎刀,罵道:“你就來呀,看看老子是不是把你當個玩意!” 枯乾漢子又走近了幾步,他陰陽怪氣的道:“不要急,讓你們多喘兩口氣……” “氣”字在他舌尖上打了個轉兒,這中年漢子已驀然似一只脫弦之矢般衝入人群之中,他的兩刃斧一抖倏揚,夾著十三道冷森森的芒光,其快無匹的兜頭蓋頂劈了下來! 兩個半人用腿的這位迅速往旁邊掠去,上面的一位已倏將大彎刀偏著刀鋒拼命迎上,心裡卻在叫著:“天爺!這一下可是危險透頂 ” 十三道成形的斧芒急速壓來,但是,怪事卻突然發生,眼看著那凌厲的芒光已經壓到,卻驀地大大的震動了一下,隨著震動而斧芒驟散,一聲像窒息下的曝吼已扯人心腸的傳了出來…… 兩個半人中上面的這個納罕的匆忙望去,老天,那中年漢子不知為什麼已被一柄寬刃的短劍透心穿過,他正瞪著兩只眼睛愣呆呆的看著露出在前心有一大截的劍鋒,那模樣,說不出是什麼味道,宛如一個人忽然自萬丈之高的絕壁上墜落,在撞到地面之前向下呆望著一樣;有至極的絕望,有生命之火將要熄滅的驚恐,還有,無比的不甘不願! 這位半個人剛剛叫出一聲:“我的乖乖!……” 那個中年漢子已經滿臉痛苦的僕倒於地,攻撲的紅衣大漢們頓時響起一片駭異的驚叫,有三個人急忙奔了過去! 紫臉大漢不及回頭,連攻七斧中大喝道:“什麼事?誰敢退逃?” 半個人的大彎刀凌空而下,紫臉大漢慌忙架攔中已幾乎中了一腳,他蹌踉躍出,氣急大罵道:“卑鄙無恥的東西,專門乘人之危!” 上面的半人呸了一聲,倏攻三刀,刀花一挽,“呱”的一聲又戳倒了一個自側旁掩來的敵人! “回頭看看,我的哥,快回頭看看,你們的哥們完蛋大吉!” 吼了一聲,紫臉大漢左右閃晃,問晃中再攻五斧,他憤怒的道:“野種,你立即便會知道誰要完蛋大吉!” 話聲還在這位大漢嘴裡留著一個尾韻,身後,已傳來了他的手下們見了鬼似的驚嚎! “不得了啦,尚爺完了!被透心穿哪!” 紫臉大漢聽在耳中,不由大大的一哆嗦,一張紫臉膛便越發泛烏了,他連出四式,往後急退,口中驚叫道:“是誰幹的?快去拿人……” 叫聲未已,只聽得“砰”“砰”兩聲,兩聲之後,骨骼的碎裂聲清晰合應,又有一片鬼哭狼嚎的叫喊傳來! “有奸細啊!又栽了兩個弟兄……” 心口像一下子被什麼抓住了,痛窒得紫臉大漢冷汗直冒,他大吼一聲,氣急敗壞的叫: “去抓人哪,你們這群酒囊飯袋,我宰了你們?” 又是“哇呀”一聲怪叫,有人毛髮悚然的直著嗓子嚎:“我的媽,用二塊泥土就砸爛了兩顆腦袋……真是凶神下凡,惡煞現身啊,可不得了啦!” 紫臉大漢拼命向當前的敵人攻出八腿七爺,跳著腳吼:“我操你們的娘,光叫光叫,叫你奶奶個狗熊,快去抓那奸細!” 他跳著腳吼罵,滿頭大汗,九腿卻俱已掃空,七斧也用力過度而偏了準頭,不待他再次攻撲,眼前寒光一閃,“叭”的一聲,他的肩頭已有約模半斤肉血糊糊的飛了起來! “哇……” 痛得他鬼叫一聲,蹌踉往外躍退,耳朵裡又聽見“砰”“砰”“砰”一連串的震擊之聲,而慘嚎悲曝已雜亂的響起,那聲音交匯著,又是淒厲,又是恐怖,淒厲與恐怖融合起來,便是無比的驚慌了! 兩個半人心裡有數,他們知道是有能人在暗中相助了,於是,兩位一體,越發精神抖擻,勇氣倍生,悍猛更甚的衝殺起來! 眨眼間,紅衣大漢們已躺下了二十多,剩下的也了無鬥志,紛紛遊掠躲閃,兩個半人已經執掌先機了。 紫臉大漢一見他肩頭的傷口,差一點便暈了過去,那傷已露著骨頭了,骨頭上還粘著血絲肉縷,好不怕人。 一個紅衣大漢匆匆奔到他的身前,汗水淋漓的低叫:“頭兒,是跑是打?場面不大對了,弟兄們已躺下了一半多,暗裡的對頭還沒有找出來,不知道人家埋伏了多少高手在附近!” 紫臉大漢痛得連眼睛都發了花,他呻吟的道:“不准退,他媽不准退,赤衫隊的上上下下全是好……好……漢子!” 那名紅衣大漢急得一咧嘴道:“頭兒,裝好漢也得看時候,現在不退等會一個也走不掉啦……頭兒你也受了傷,回去可以交待得過了……” 就在這時,那邊又“吭”的一聲摔出來一個紅衣大漢,紫臉仁兄心裡一哆嗦,咬著牙,猛一跺腳:“好吧,退就退!這可是你們要求老子的……” 他旁邊這個漢子此時哪裡還管得了這許多,手上的雙刃斧一揮,拉開嗓子用力吼道: “奉頭兒諭令,弟兄們扯活啦!” 口裡吼叫著,他自己已撤開腿搶先奔出,翻身上了一匹馬抖韁便跑,那份利落巧快就不用提啦。 紫臉大漢怒罵一聲,兩個箭步竄了出去,一塾腳也已上了鞍,兩腿一夾馬腹潑刺刺奔出,他的後面,一乾紅衣大漢叫嚷吼罵著也逃了過來,人人爭奪上馬,你搶我拉的慌成一團,有的一人一匹,有的兩三個合乘一匹,風捲殘雲一樣狼狽而去,真個來得快,退得更快啊。 兩個半人有些發呆的站在當地,眼看著敵人瞬息間退逃一空,不禁都生起一股虛迷迷,愣痴痴的感覺,上面那位猛力搖搖頭,啞著嗓子道:“魯風,這,這他娘是怎麼回事?像趕鴨子一樣?” 下面的這位籲了口氣,狠狠的道:“又不是你我趕走的,是人家另有能人相助,你不要他媽衝暈了頭,憑你我這兩塊料還有個鳥戲唱!” 望瞭望滿地的屍體,上面那位仁兄放低了嗓門:“魯風,咱們叫兩聲請那位好朋友出來叩見一番如何?沒的叫人家說咱們無雙派不懂規矩!” 叫魯風的那一位向四周環視了一遍,罕異的道:“照說呢,對頭一退這位高人就應該現身相見,莫不成他不願露臉而悄然離開了!本來好人大多有這些‘清高’的毛病! 接住他的語尾,一陣輕沉的笑聲自左側方的土埂後傳了過來,項真血污滿布的面孔上浮著一層欣愉的笑意,兩個半人目光才一觸及,二人不由齊齊一驚,生著腿的這位猛然退後一步,慌亂的道:“就是這話兒了……” 上面的這位直著眼吞了口唾沫,疑疑惑惑的道:“朋友,方才可是閣下伸手賜援?” 項真困難的走了兩步,聲音發澀的道:“我想是吧,要不,二位可還看見別人?” 尷尬的咧嘴一笑,上面的半個人急忙歸刀入鞘,雙手尊重的抱拳道:“在下二人為無雙弟子,只因與黑手黨為了一件事發生衝突,寡不敵眾之下才落得如今的模樣,若非閣下義賜援手,在下二人只怕不易保全……” 項真淡淡一笑,道:“好說好說,只是不敢請問貴派與黑手黨是為了何事發生衝突?而這些紅衣大漢又是來自何處!” 兩位伙計為難的沉吟了一下,有手的那個壓著嗓子道:“此事麼……呃,涉及本派顏面,實是不大好啟口,失禮之處,嘔,還要請恩兄原諒則個……” 項真似笑非笑的撇撇嘴唇,道:“既是二位有所礙難,在下自是不便追詢,不過,在下可否知道二位尊姓大名?屬於貴派何門之下?” 兩個半人奇異的愣了愣,上面那個急切的道:“恩兄,呃,恩兄如何知道無雙派之下是分為各門?” 項真平靜的道:“大草原無雙派威震白山黑水,九仞山上青雲閣迎風揚名三千里,如此聲勢,在下豈能不知?” 兩個半人似乎已忘了他們夜來的慘敗,更記不得方才的狼狽了,聞言之下不禁受用十分的咧嘴笑了起來,長著腿的那位眉飛色舞的道:“太誇譽了,區區薄名,怎生得恩兄這般讚揚,嗨嗨,我麼,我叫魯風,上面這個叫阮凡,衛字門便是我們弟兄的頭罩子招牌。” 沒有腿的仁兄也忙道:“我們兄弟實在感激恩兄的仁義幫忙,呃,不知恩兄願不願意賜告名諱,也好令我兄弟異日拜謝?” 項真懶懶的一笑,道:“怕是說出來你們就不會這般輕鬆了……” 魯風一急:“不會不會,知道名字大家更來得熱火……” 項真怪異的笑道:“是麼?” 兩個半人睜大著眼睛,無來由的有些急急的道:“當然……” 項真朝四周望瞭望,道:“其實,說起來我們也不是外人!” 阮凡吞了口唾沫,迷惘的道:“不,不是外人?” 半側過身,項真悠悠的道:“我姓項,名真,人家有些人叫我黃龍,比如說,金木啦,鹿望樸啦,他們都知道我這個名號……” 兩個寶貝宛如一下子在耳邊響起旱雷,當場都震傻了,好一陣子,他們才如夢初醒,惶恐的道:“原來竟是項大俠,我兄弟倆有眼無珠,竟把我全派的恩人當做了泛泛,項大俠名高量大,萬乞不要見責下來……” 項真搖搖頭,道:“你們的稱號可叫‘兩個半’?” 阮凡急急點頭道:“正是,可是項大俠約模早就看出來了?” 項真一笑道:“二位形貌特異,便是不曾識荊亦可意會,我項真一直未見二位,卻是神交久矣。” 阮凡與魯風兩個幹著嗓子打了個哈哈,項真已走過去自那中年漢子的尸身上抽回那柄寬刃短劍,他灑掉了劍脊上的血水,低沉的道:“現在,我們需要即刻離開此地,你們兩人哪一個受過傷麼?” 魯風大踏步走了上來,邊搖頭道:“我們都沒有受傷,只是不知道紅鬍子屠夫與羅圈腿的消息如何……我們帶的弟子卻完全散了,約摸有三十多人…… 說著話,三個人四條腿開始朝前面行去,阮凡嘆了口氣,道:“本來我們奉命跟著鹿尊主的人馬往碑石山的後面撲,但只走了一半路,尚未及與鹿尊主的所屬會合便被對方截住了,都是黑手黨的人馬,大概有兩百多,激戰一場下來,只有我們兩個衝出了重圍!” 魯風也忙著道:“不過我們決沒有給派裡丟臉,一場狠殺狠拼至少也廢了對方一半以上的人馬,到後來實在是挺不住了才招呼弟子們突圍,哪知跑出老遠朝左右一看,除了我們兩個以外其他的人一個也沒跟著……” 苦著臉,阮凡啞著聲音道:“這才真叫淒慘,心裡想著也只有將大把的淚往肚裡吞!” 項真低低地道:“別的人你們都沒有碰上麼?” 阮凡黯然道:“除了項大俠你,其他的一個未見!” 沉默了片刻,項真緩緩地道:“衛字門金尊主與青葉子羅柴都已突圍而去,另外還有一位光頭留著大紅鬍子的朋友也和他們一起。” 魯風走著忽然歡叫起來: “天爺,那光頭大漢就是紅鬍子屠夫厲鵬!我就知道這渾東西命長,不會這麼容易便上了天!” 嘻嘻一笑,阮凡亦道:“金尊主一直叫咱兄弟圈著他別讓他出繼漏,不想這傢伙比我們還滑溜,早就撤了腿啦……” 遲疑著,魯風有些急急的道:“那麼,項大俠,鹿尊主及商尊主其他弟兄們的消息你可知道?他們大約也安好無恙吧?” 項真的面色有些陰沉,他仰鬱的道:“我沒有看見他們,但我卻知道他們俱已陷入無畏山莊的火窟之內……照當時的情形判測,只怕不太樂觀!” 一下子這兩個“半人”全傻住了,好半晌,阮凡已潤了潤喉嚨,低低地道:“那火窟……項大俠,是怎麼回事?” 項真搖搖頭,簡短的將山上的經過述說了一遍,只聽得這兩位仁兄咬牙切齒,瞪眼豎眉,口裡痛恨的大罵不停。 未了,項真道:“貴派商尊主貪功太切,他卻忘記黑手黨的一貫作風,黑手黨行事籌劃,素以陰毒狠辣為能,豈會這般輕易便潰敗散逃?我一再勸諫,奈何商尊主不願聽信,以我一個外人身份,又能如何!” 阮凡與魯風都沉默下來,走了一程,阮凡才小聲道:“商尊主平日作風穩練,應該冷靜而快捷,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這一次,主要是因為掌門千金與他關係不同……項大俠約模知道其中曲折,事不關已,關已則亂,我也覺得商尊主在近幾日有點不大對勁!……” 魯風舐舐嘴唇,低聲道:“他以前總是和顏悅色的侍人,上一次為了點小事,百揚便挨了他老人家好一頓訓,為了這事,百揚的眉頭便一直鎖了兩天……” 用短劍當做枴杖,項真一步一歪的走著,他淡漠的道:“你們可曾約好了事成之後在哪裡聚集會合麼?” 阮凡怔了怔,吶吶的道:“當時決定,呃,決定在事成之後於無畏山莊正門聚集……” 項真笑了笑,道:“那是說打了勝仗以後的方式;你們沒有預先定下若是萬一失敗了該如何會合的法子麼?” 阮凡頹喪的道:“沒有,大家都以為一定打贏的……” 忍了忍,但項真終於又道:“我自來說話不喜轉彎抹角,這次教訓之後我不得不贅言兩句;信心與傲骨是武林中人所必須具備的條件,但是,卻應該以精密的籌劃來保證信心,以辛勤不息的磨勵來支持傲骨,不可毫無支撐的隨意狂傲,更不能泛泛從事就大言不慚,否則,這是空架子,空架子一時倒塌,只會更難堪,更悲慘!” 阮凡與魯風兩人默默聽著,俱是啞口無言,儘管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但人家講的可是句句實話,而且,又是那一針可見血呢? 微喟一聲,項真道:“我明白我說這些話是冒犯了貴派各位,但我此言出自肺腑,貫以至誠,諒與不諒,也全在各位了。” 阮凡與魯風慌忙的道:“言重了,項大俠,你言重了,這正是金玉良言,我們聽了感激還來不及,又哪裡會不高興呢?” 頓了頓,阮凡又道:“所謂‘忠言逆耳利於行’,若不是好朋友誰又願說些真話出來惹人不快?項大俠,你老千萬別誤會……” 項真笑了笑,沒有再說話,三個人朝著前面的一片陵脊走去,陵脊背後,可見隱隱的蘆葦翻白,那片蘆葦,略略打量,約有三四丈方圓哩。 走著,阮凡恭謹的道:“項大俠,咱們到那片蘆葦叢裡休息片刻好麼?” 項真疲乏的籲了口氣,道:“也好,我實在有些累了……” 魯風哼了一聲,道:“缺腿的,你他媽坐在老子肩上又舒服又風涼,我還以為你忘了下面尚有個大活人在駝著你走呢?” 阮凡嘿嘿笑,擠著眼悶不吭聲,項真以短劍拄地,一步步往陵脊上行去,看他喘著氣,弓著身,那模樣兒可辛苦得緊哩。 ------------- |
第29章 劫後餘生 再圖雄
剛剛上了陵脊,項真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白花花的蘆葦蕩子裡“刷啦”響了一聲,一條高大的人影自斜刺裡猛撲上來,連吭也不吭,一柄大彎刀摟頭蓋臉的便砍向他的腦袋! 項真身形本能的倏然半側,右手劍一抖猝截“當”的一聲撞擊裡,他那柄寬刃短劍已像蛇信一樣,伸縮之下指住了那偷襲者的胸膛! 這時,一邊的“兩個半”才慌忙趕來,阮凡在上面急吼吼的大叫道: “項大俠劍下留人……都是一家子……” 魯風也忙著喊:“是紅鬍子屠夫……” 手腕一挫,項真身上的創傷痛得他直咬牙:“朋友!出手之前也得先看出遠近親疏!” 那偷襲者果然正是紅鬍子屠夫厲鵬,項真的短劍自他胸前移開,臊得他臉紅脖子粗,窘迫十分的道: “一時慌張!沒有看清是項大俠,你老千萬恕罪!” 項真喘了口氣,道: “罷了,金尊主與羅柴羅兄呢?” 紅鬍子屠夫厲鵬朝裡一指,吶吶的道: “都在蕩子裡面,我們突圍之後瞎撞了半夜,跑到這裡大家都走不動了,好歹先躺下來歇了歇……” “兩個半”湊了上來,阮凡彎下腰在厲鵬肩頭大大的拍了一記,拉開他沙啞的嗓門叫著:“屠夫唷,我哥倆還以為你成了***紅燒肉啦,那山上的火可燒赤了半邊天,乖乖,你小子命大哩…… 紅鬍子厲鵬摸摸他油亮的頭皮,尷尬的道: “別他媽逗樂子了,若不是項大俠,只怕我們一個也活不出來,尊主與羅柴還都帶了傷!” 阮凡咧了咧嘴巴,道: “我們也是項大俠碰上才脫困的,要不然,你這番還能和我們哥倆講話可真叫見了鬼啦!” 紅鬍子屠夫那張粗曠的面孔上流露出了一片無可掩飾的敬佩與畏服之色,他放低了聲音道:“約模你們還不知道吧,山上的事兒?” 阮凡目光睨了一眼緩步朝蘆葦叢裡走去的項真,吞了口唾沫,有些急切的問道: “什麼事兒?” 紅鬍子屠夫也朝項真的背影看了看,尊重的道: “黑手黨的十個大阿哥,叫項大俠一個人放倒了六個,砸傷了一個,還有他們的狗頭軍師叫什麼……叫什麼塵的那個老鬼也吃項大俠扳掉了,不說這些,黑手黨光栽在項大俠手上的一幹小角色只怕也有好幾百!” 兩個半,不由俱皆吸了一口冷氣,好一陣,阮凡才伸著舌頭道: “天爺!他就這麼狠呀?如此說來,黑手黨上上下下,不是等於讓項大俠一個人就弄掉了大半還多?” 點著頭,紅鬍子屠夫感嘆得幾乎要哭了出來:“真是條好漢,硬漢,真是個煞手,英雄,你就沒有看見人家那股子狠勁,那股子豪邁;我在道上混了這多年,從來也沒有見過像項大俠那般有種的人物!” 阮凡與魯風頗有同感的連連點著頭,紅鬍子屠夫歸鞘入刀,道: “進去吧,這裡還在黑手黨的地盤之內,尊主他們也正在歇著。” 三個人躬著身分開濃密的蘆桿子進到裡面,進去丈把遠,飛翼金木、青葉子羅柴正盤膝坐在地下,項真則坐在他們的對面。 這一宵下來可真是折磨夠了,金木那張原本紅潤的臉孔此刻顯得如此的憔悴不堪,灰白泛著鐵青,平素不甚明顯的皺紋現在看去卻是這般深刻與密集,宛如就這一夜已使他蒼老了十年! 青葉子羅柴更是委頓得像個大病未愈的瘩漢,渾身斑斑血跡襯著他青白的臉盤,焦裂的嘴唇翻著燥皮,連那雙眼也灰澀澀的夾著一層苦鬱,他與金木並肩坐在一塊,越發顯得兩個人的神情頹唐。 “兩個半”過來見過了金木,羅柴也有氣無力的與他們打了個招呼,阮凡一拍魯風肩頭,低低地道: “行了!我下來坐坐,也讓你小子歇會……” 魯風一蹲身,阮凡已接著他的雙肩凌空一轉,輕飄飄的坐在地下,兩條小得蘿蔔粗細的小腿軟塌塌地平伸向前,魯風扭動著身子,嘆氣道: “欸!這做牛做馬的差事不知何日才能到頭……” 飛翼金木側過臉瞪了魯風一眼,嗓子啞生生的道: “你們不是與‘一座山’樊姜在一起的麼?樊姜呢?” “樊姜?”“兩個半”面面相覷,阮凡惶急的道:“他不是在尊主你們攻上山去以後也帶著二十名弟子跟著去了麼?” 金木兩眼一翻,憤怒的道:“誰叫他去的?你們兩個又到了哪裡?” 阮凡慌忙道:“我們奉鹿尊主臨行前諭示協助他攻打後山,但只走了一半路便吃對方截住,只得我們兩個突圍而出,老樊是在我們前往協助鹿尊主時分手的,因為當時山頂打得熱鬧,山下又沒有什麼事,老樊唯恐我方人手不夠,所以就帶著人上去了,我們還以為他與尊主在一道……” 氣得金木一咬牙,低吼道:“飯桶,全是一群飯桶!” “兩個半”不敢吭聲,只管低著腦袋裝熊,金木握著拳虛空揮了幾下,恨恨的道:“這一下我們可都有光彩了,‘鐵’‘血’‘衛’三門好手盡出,率領三百名精銳弟子猝襲黑手黨,結果卻弄了個全軍覆沒,支離破碎,回去怎麼向鐵掌門交待?又怎麼向其他三門一堂的同仁說話?你們不要臉老夫我還要,大草原已為了我們而玷污了……” 項真睜開了一直半閉著的眼睛,他緩沉地道:“金尊主且請息怒,在下有數言奉告!” 金木趕忙堆出一臉笑容,道:“請說!請說!” 項真沉默了一會,低沉地道:“江湖風雲變化難測,瞬息之間便易優劣之勢,一個人或一個幫派要在江湖上永遠稱雄為霸,雖非不能卻極其不易,強弱與勝負之分只有一線,越過此線便使結果完全相異,是而有言曰勝敗乃兵家之常,武林中少有窮一世之間仍能兀立如故的英雄,武林中也同樣少有百年來只勝不敗的幫派,一個人與一個幫派的道理相同,難以事事皆佔上風,樁樁懼稱強橫,基於天地等及人為的因由,往往有很多預料不到之事發生,或者敗了,卻要自惕幹失敗之因慎而攻之,以求再起之時不犯同過,實不用空白悔恨已成為過去之恥而耽擱了再雪此恥的準備功力……” 頓了頓他又淡淡一笑道:“項真年幼,學淺才疏,貿然奉言相諫,若有頂撞干犯之處,尚祈尊主大人大量,莫予見怪才是。” 怔怔的望著項真,好一陣子,金木長長嘆了口氣:“老弟說得是,但……欸!話雖如此,老夫仍覺難以吞咽此氣,又哪裡有臉回去謁見掌門呢?” 咬咬下唇,項真道:“且圖後謀吧,如今卻是怎生尋個所在休養一時才是。” 金木這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老弟,你身上的傷實在夠重,首先便須設法將你的傷勢治好……老弟,為了無雙派,你已犧牲得太多……” 項真淡漠的笑笑,道:“士為知己者死,尊主,古人早已說過。” 金木的臉上紅了一紅,他赦然道:“老弟待無雙派如此真誠,不惜以命為援,但我無雙派卻太過愚昧,尚不能切體老弟苦心一片,碑石山上,若商老兄略聽老弟之言,便不會弄得如此悲慘的下場……欸!” 擺擺手,項真道:“這也難怪商尊主,所謂事不關己,關己則亂,聞說商尊主在平時並非似這般急躁莽撞,尊主倒不用責怪於他。” 金木恨得重重哼了一聲,道:“老弟無庸為他說話,日後回去見了掌門,老夫倒要好好與他算一算帳,看看誰能佔住道理!” 說到這裡,金木又忽地雙眼發直,他怔了片刻,長長的嘆了口氣,又哀切而傷感的道: “只是,不知道這老匹夫生死如何……也不知今生今世還有機緣和他在掌門人面前打這場官司了……” 項真垂下眼簾,悠然道:“生死自有命,商尊主卻並非凶死之像,在下看來,他活著的成數比較大些……” 金木又嘆了口氣,道:“也只有這麼希望了,還有望樸,他也不應該就這麼無聲無嗅的便去,好歹也得多活些年……在無雙派的首要之中,他是最年輕的一個……” 項真點點頭,道:“我明白,你們都稱他小白臉?… 金木戚然道:“他們伉儷情深,十分恩愛!” 項真道:“聽鹿尊主說過,為此他還拋舍了貴派藍箭堂的職位。” 金木兩眼中無可抑止的浮起了一層淚光,這位倔強悍勇的老人別過臉去,憂傷的道: “最使我傷心的就是娘娘……這丫頭,她等於背叛了她的父親,她的祖宗,背叛了整個無雙派……她太傻了,太傻了!……” 一側,青葉子羅柴低低地道:“如果此事是真,依掌門人的脾氣……小姐她只怕要受些責難。” 金木轉過臉來,沉重的道:“何止責難?我看掌門人會要她死!” 青葉子羅柴沉默了,他不再說什麼,當然,他明白他們掌門人那如火的個性,金木之言,決無過份之處! 項真抿抿嘴,道:“如果貴派掌門人只要他千金得到如此的結果,那卻簡單。” 金木怔了怔,迷惑的道:“老弟此言怎說?” 項真道:“老實說,如若貴派掌門人需要他千金死亡來結束這場爭端,或是需要他千金死亡來消除這一口怨氣的話,事情就太簡單了。” 睜大著眼,金木仍是有些迷惘的瞧著項真,項真搖搖頭,凝重的道:“父女之情不是這般以生死二字便能總括了的,其中還包含了很多,貴派掌門人縱然要他千金之命,只伯,也極為艱難沉重。” 金木漸漸懂了,他道:“老弟是說……” 項真淡淡地道:“在下是說,貴派掌門人對此事心中難以決定,而且,十分痛楚。” 金木思維良久終於頷首道:“老弟!你說得對……黃龍之名,如今老夫相信並非純以武力而博得了,老弟,你智慧之深亦在千萬人上……” 笑了笑,項真道:“過譽了,尊主。” 各人坐在地下,心思重重的休息著,項真仰首凝視頭頂的白色蘆葦,蘆葦在北風裡搖晃抖索,發出陣陣枯澀的擠擦之聲,這聲音有些單調,有些空洞,更有些無可言喻的悲涼,這種植物生長在蕭煞的秋冬,而在秋冬才翻泛著白皤皤的白芒,一簇簇,一叢叢的,總是像染了那麼幾分無奈的淒切與冷清,擺動著白色的芒頂子訴說人間的坎坷和苦痛…… 良久 金木低沉地道:“老弟,我們起程吧?” 項真懶懶的收回目光,一笑道:“好!” 金木站起身來,轉臉朝著紅鬍子屠夫。 “厲鵬,你過來背著項大俠。” 紅鬍子屠夫答應一聲,大步行來,項真連忙搖手道:“不用不用,在下自己尚能走得,而且,在下身上還有這幾根破鐵未曾拔出,背著也極為不便……” 金木關切的道:“那……那怎麼辦?老弟台,你這一身傷,老夫看在眼里都痛,這是在你身上,若是老夫,只怕早已躺下來了……” 項真灑然一笑道:“誠如尊主所言,黃龍項真若非有幾樁長處豈能稱為黃龍?在下另一樁長處便是能打之外也能挨呢。” 項真此言一出,不由把金木等人都逗得笑了出來,方才的沉鬱氣悶也因此而掃除大半,金木笑呵呵的道:“既是如此,我們就慢慢走吧。” 六個人分開了蘆葦桿子,緩緩行了出來,天色已轉為陰沉,有些冷,他們在荒野裡走著,十二只眼睛卻小心翼翼的隨時注意周遭的動靜,不錯,這裡仍是黑手黨的地盤之內。 紅鬍子屠夫來到項真身邊,低聲道:“項大俠,可要我扶著你。” 項真搖搖頭,道:“不用了,你也夠累的。” 搔搔油光的頭皮,這位有屠夫之稱的粗獷漢子道:“項大俠!謝謝你昨夜救我,我一直以為完蛋了,商尊主他們在無畏山莊的大火煙硝裡與我們失去聯絡,我們原想保持住當時的一撥人衝下山去救援,哪裡知道競連人家的山門也突不過……若非是你,項大俠,後果真不敢想,只怕我們連一個回去報信傳警的人也沒有啦……” 項真吃力的以短劍拄地走著,他和熙的道:“沒有關係。厲兄,這些債,我們會找回來的!” 金木聞言回頭,笑著道:“老弟!到時候你可別忘了,老夫等人一定全聽你的調度,說什麼也不敢再動歪點子了!” 項真笑笑道:“尊主言重了!” 各人走著,走著,金木手搭涼棚,往前面張望了一陣,道路婉蜒在左側遠處,隱迷於灰蒼蒼的大地盡頭,沒有人影馬蹤,靜寂如死。 紅鬍子屠夫吞了口唾沫,道:“尊主,咱人到哪裡歇去?” 沉吟了一會,金木道:“此路通到‘佳鎮’,但佳鎮靠著碑石山大近,又有道路可通,難保沒有黑手黨的眼線,我們乏累之下實不宜再生枝節……這樣吧,朝這裡去,先到‘牛家窪’住下再說……” 項真問道:“牛家窪,那是個什麼地方?” 金木笑笑道:“是個小村子,在兩座山的夾縫裡,約模有百多戶人家,差不多都是種田的莊稼人,淳樸而簡單;我在五六年前去過一次,那裡風光秀麗清幽,而且下會有江湖中人雜處,卻是個養傷的好所在!” 有些困乏的籲了口氣,項真道:“尚有多遠呢?” 金木心裡琢磨了一下,道:“不出三十裡地,我們走快一點,兩個來時辰該可以到了。” 這兩個來時辰,聽在項真耳中卻是沉甸甸的,三十裡地又是何其難熬,可是,一口氣挺著他,江湖上的硬骨頭架著他,便是再艱辛,再難熬,也只好走上去了…… 兩座山夾著這片小小的村落,一條水繞著村側蜿蜒流出,村首村尾都植有一片淡白粉紅的梅林,百十間竹屋茅舍,乾乾淨淨的小路幾條,這便是“牛家窪”了,帶著三分脫塵之概,不染一丁點人間煙火,唔,是個好地方。 有一個來月了,住在村尾梅林邊的一棟茅舍裡,只費了五錢銀子的代價,項真等六個人卻過了一段極端平靜,安詳而又清新的生活。 鮮美的空氣與幽雅的梅香,隱約的雲霧與聳立的高山,加上幾抹雪,幾縷雲,一片風,一灣水,還有住在村子裡一位業已七旬,醫木精嫻的老人家,項真等人的大小傷勢痊癒得很快,就這三十來天的功夫,非但金木與羅柴等人的浮傷都已完全治好,連項真那麼重的劍傷也都已收了口,看情形,再得調養三五天就可以行動如常,和以前一樣了。 在一株生著白梅的古樹下,項真正悠閒的坐著,他的發上、肩上,落了幾片皎潔的花瓣,地下有薄薄的積雪,空氣在寒冷中飄浮著縷縷淡雅的幽香,項真雙目迷濛的眺望著遠山,而遠山隱遙渺蘊於雲霧之中,雲霧輕輕,宛似羅紗,那麼裊裊的浮沉著,有一股迷幻的美,令人心神兒都在不自覺的微帶著幾分醉意了。 項真已換上了一襲新的黃袍,那黃,黃得柔和而爾雅,有閃閃的絲光,像一張含笑的,善意的面孔,很有文質彬彬的書卷氣息,襯托得項真越發唇紅齒白,眉目如畫,俊俏灑逸得似神仙中人。 緩緩地,飛翼金木負著手自梅林中行出,他看到項真的側影時不禁怔窒住了,好一陣,他才籲了口氣緩緩的道:“項老弟……” 項真平靜的轉過臉來,朝金木淡淡一笑,站起身道:“金尊主起得好早啊!” 金木輕笑著道:“不早了,老大已在林中徜徉了好一會;想不到賢弟台卻起得更早哩,呵呵呵……” 項真指著他方才坐過的一方青石塊笑道:“此間空氣清新潔淨,加以梅香如縷,吸吐幾次心神俱爽,靈台清澄,早膳之時也足可吃下三大碗飯……” 金木哈哈一笑,走過來與項真並肩坐下。 “老弟,這牛家窪真是個好地方吧?” 項真頷首道:“確實不錯,尤其村首村尾這兩片梅林,更是平添無限清幽脫俗之氣;看梅樹結凜斑斑,枝幹挺虯,只怕這兩片梅林也有數十年的光陰了!……” 摸摸下頷,金木道:“正是,據葛老先生相告,兩片梅林俱已植下近六十年多了……” 項真道:“那葛老先生年登七旬,卻是精神矍鑠,體魄強健,真是鶴發童顏,長壽之像,而他那幾手醫術,卻更令人敬佩哩。” 金木道:“要不是他老先生,咱們這一身大小之傷恐怕有得麻煩的,這位老先生診治起來不但仔細而且和氣,關懷慈祥之情流露無遺,老夫看他談吐亦極不俗,帶著點悠然出世的味道。” 項真笑笑道:“難怪他除了酌收藥料所需外別的多一分也不肯要,紅鬍子厲兄為了此事還和他爭得青筋暴露呢!” 點點頭,金木忽然沉默下來,一雙眼睛也蒙上了淡淡的秋鬱,他遙注著遠山,若有所思的輕囑了一聲。 項真扯了黃袍的前襟,道:“尊主可是記憶碑石山上失蹤之人?” 飛翼金木苦笑了一下,道:“是的……老夫更不知道該如何回去向掌門人交待,已過了一個多月了,在這裡幾乎已與外地隔絕,一點消息也沒有,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演變成了什麼樣子。” 頓了頓,金木又道:“日子過得悠閒,可是心裡卻似油煎,欸!” 項真抿抿嘴唇,道:“金尊主,以你推測,貴派掌門人如果得到消息,知道貴派此次征討黑手黨失敗之事,他會做什麼處置?” 金木肯定的道:“掌門人將會立即發兵攻討黑手黨,而且,傾力而出!” 沉吟了片刻,項真又道:“毫無反顧麼?” 金木斷然道:“正是!” 點點頭,項真道:“貴派一共可是有六門一堂?” 金木凝重的道:“不錯,六門乃‘飛’‘獅’‘鐵’‘衛’‘血’‘捧’等六門,一堂便是‘藍箭堂’,另外還有“一個總堂,總堂便直轄這六門一堂,總堂設大護主,大護主的地位相當於六門一堂的首座……” 想了想,項真道:“六門一堂的排序可是按著高下來的?” 金木道:“是的,最高為“飛字門”,最低為‘莽字門’,但這只是表面上的排列而已,大祗是依各門首要在派中的年齡輩份來敘定,其實分工示職,各有所理,也談不上什麼高低之分了…… 說到這裡,金木又補充道:“至於藍箭堂,則直接聽命于掌門人,排序不在六門之內,因為藍箭堂的事情較為特殊繁重……” 項真沉默了一會,道:“如此說來,貴派便是損失了‘鐵’‘衛’‘血’三門的精英,光只其餘三門一堂,力量也不可輕視了……” 金木豪意頓升,他狂笑的道:“說得不錯,‘鐵’‘衛’‘血’三門只佔無雙派總合力量的一小半,無雙派尚有大部人馬未曾出動,老夫不敢說無雙派全力所指有撼天之能,至少挾雷霆之威則毫未誇言!” 項真點頭道:“九仞山下大草原的無雙派盛名早揚關外,白山黑水之間凡有金環白衣飄拂之處,無不見貴派之赫赫雄風,這些,在下耳聞久矣。” 金木受用十分的道:“所以老夫雖然此次殺羽而歸,信心卻毫未喪失,只待金環白衣再自大草原飄到,老夫必率身邊之人揚刀跨馬重返碑石山!” 項真清啟的眸子對著飛翼金木,好一陣,他低沉的道:“金尊主,在下有數點獻議,不知可說不可!” 金木微微一凜,正色道:“請!老夫洗耳恭聽。” 舐舐嘴唇,項真道:“其一,吾等居住在此偏鄉僻野,與外界毫無消息相通,貴派援兵何時可達?其二,這一月多以來,黑手黨的情況如何?譬如說,他們是否已在毀莊之後全數轉移?曾否再擴充人馬募求死士?有沒有向其他幫派同道求援?是否又布下了什麼歹毒詭計等,要知道,黑手黨同樣明白貴派在大草原尚有不可輕侮之力;其三,貴派若大舉前來,勢必驚動關內外之武林同道,大草原防務空虛,江湖中人心叵測,貴派根據之地會不會有人窺佔?這些,都是應該事先顧慮到的,否則,只是一時之勇而有所失閃,就是大大的不智之舉了!” 飛翼金木聽得冷汁隱冒,他吶吶地道:“有理!唔,有理,老夫一時卻未想到這些…… 但現在時間已過了這麼久,又如何來得及通知大草原呢?” 項真胸有成竹的一笑,道:“這卻無妨,貴派本身防守方面,在下想貴派掌門人及一幹首座必已顧及,主要卻是一二兩項,這一二兩項便要我們多多為力了。” 金木忙道:“那麼,該如何去辦呢?” 項真灑脫的一拋衣袖,起身道:“在下義不容辭!” 金木急忙手亂搖,道:“不行,老弟舊創未愈,元氣未復,怎好又勞使賢弟奔波?老夫看,還是遺羅柴或厲鵬跑幾趟吧!” 笑了笑,項真道:“事到如今,在下也無庸客套了,金尊主,說老實話,無論在武功上,應變上,行事上,在下自付較之羅、厲二位兄台要強上一籌,在下親去,當不至於有所失算!” 怔了怔,金木有些不安的道:“那麼!老夫便陪著賢弟豐卜一遭……” 搖搖頭,項真道:“此非鬥力之事,人多並無益處,況且尊主尚須暫時坐鎮,準備應變,在下一有消息,當即回程通報……” 金木聞言之下,無可奈何的道:“既是如此老夫便重托項兄了,只不知項兄何時起程,目的地為何?” 項真一笑道:“此即動身先上碑石山!” 金木急道:“但……但老弟你尚未進朝食……” 黃袍一擺,絲光閃閃,項真旋飛而出,人在空中,笑聲搖曳遠去。 “受人重托,哪有心思記掛吃喝?金尊主,再會了!……” ------------- |
第30章 血腥林外 起血腥
積著皚皚白雪的荒野,急速向項真的身後退去,他提著一口精純而蓬勃的真氣,像一抹橫過天際的流星曳尾,那麼輕巧而又快捷無匹的奔掠飛馳著,於是,路程便一大段一大段被他拋下去了…… 沒有用盡全力,但項真奔躍中的速度已是駭人聽聞,只見淡淡的一條影子凌虛而過,而那條影子卻已到了目力所及之外,驚鴻一瞥,驚鴻已渺。 逐漸的,碑石山又接近了,項真已經過了那片陵脊後的蘆葦叢,已經過了當時援救“兩個半”出困的荒地,現在,遠遠的,前面一片松柏林子已映入視線,看見了松柏林子,襲擊黑手黨的那個夜晚各般情景又在目前,鼻子裡,又似嗅到了隱隱的血腥氣息…… 一口氣在四肢百骸中呼呼流轉。項真雙臂一張,身形拔空而起,在空中一個美妙的轉折,人已斜斜落到了十大之外! 俊美的面龐上沒有一絲吃力喘迫的表情,他腳尖甫始沾地,方侍再起,遠處,一個清朗沉潤的喝彩聲已突地傳來! “好一手‘分爪攀雲’的功夫!” “刷”的一聲,項真將身形就地猝旋,目光瞥處,已看見那片松柏林子之外正有一個三句左右,文士打扮的俊雅人物在向自己頷首微笑! 那人,一身青色軟緞子夾袍,上面繡著銀白壽字團,腳上一雙粉底鞋,頭札一方青綢文士中,中上齊額綴著一塊翠玉,他自如星,眉入鬢,方嘴隆準,也一副堂皇威武相貌,最難得的,卻是在此人那堂皇威武的相貌裡另外流露著一片無可言喻的詢詢儒雅之氣! 項真停住了去勢,雙目淡漠的注視著突然出現的怪客,於是,那人向前走了幾步,長身一揖道:“鄲州荊忍貿貿然來,敢問兄台高性?” 有一絲疑惑自項真心頭掠過,他表面上卻仍然沉靜如恆的回札道:“陌路之上,相見浮如不見,兄台何庸間姓攀名?” 那自稱荊忍的文士微微一笑,道:“兄台,便是不願賜告名諱,在下也多少猜到一些,兄台如果不嫌在下冒夫,在下想能道出。”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道:“素昧生平,兄台如何知曉在下名姓?” 那荊忍搖搖頭,深沉的道:“未見人卻見影,普天之下,能夠如此精熟施展‘龍翔大八式’輕身之術的人,恐怕除了兄台之外,不做第二之想了。” 眨眨眼,項真道:“如此說來,兄台亦是行家了?” 荊忍笑道:“項兄之前,在下豈敢貽笑方家?” 忽地,項真神色一沉,冷冷地道:“此地何地?” 荊忍平靜的道:“不知項兄何來此問?” 項真蕭煞的道:“荒野枯林之外,兄台孤身在此,且攔路搭訕,只怕兄台並非只是想結識我黃龍項真吧?” 荊忍安詳的道:“那麼,項兄之見,在下又是如何具心呢!” 項真冷然道:“只怕兄台與黑手黨及赤衫隊有著牽連吧?” 荊忍聞言之下似是微感一怔,一怔之後隨即輕蔑的笑了起來:“黑手黨,赤衫隊?項兄,你未免消息不夠靈通了,不錯,一月之前黑手黨的老巢是在前面不遠的碑石山上,但是,如今卻早已舉眾遷去他方,在下若與他們有著牽連,還孤單一人在此做甚,莫非在下尚貪戀此地淒苦蒼涼之荒地僻野風光麼?項兄明人,此番卻謬矣。” 咬咬嘴唇,項真道:“便算如此,兄台既非在此觀賞景致,又有何為?” 微笑著凝望著項真,荊忍道:“無他,只是應一舊約耳。” 項真朝四遭環視了一遍,沒有再說什麼,荊忍又深沉的一笑,向前走了一步,緩緩地道:“項兄想知道此約之內容麼?” 項真微微搖頭,道:“萍水相逢,何能深攀?不過,依在下之判,無非是些生死之會罷了。” 荊忍大大驚異了,他欽服的道:“好個神算活判,只是不知項兄如何知道在下於此乃是等候一個涉死之會!” 項真淡淡的道:“兄台目光如電,神采奕奕,但卻隱含悵悵。形色灑脫,氣韻飄然但卻宛似大過渺淡。” 荊忍急道:“此言怎解?” 笑了笑,項真道:“兄台之神情總括來說,便是一個了無牽掛,準備解脫之人的坦蕩神情,但是,看兄台形貌,不僅英俊挺逸,更是蕭灑倜儻,大千世界裡,正該有一番做為才對,不應是這般悵悵然的拋卻萬物之狀。” 荊忍沉默了片刻,感嘆的道:“人曰黃龍厲害,今番我‘金雷手’嘗試!” “金雷手”三個字甫始進入項真耳中,便仿佛有三記沉雷響了三下,項真驚異的道: “金雷手?” 荊忍苦澀的一笑,道:“不敢。” 身子一轉,項真踱前兩步,漫吟道:“金雷手,金雷手,霹靂蛇火撼鄲州?” 荊忍意味深長的笑了,他低沉地道:“萬萬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黃龍項真也知道這凡句粗俗的歌謠,倒是止項兄見笑了。” 項真注視著荊忍良久,悠然道:“只知金雷手,不曉荊忍兄,兄台稱號太大,倒反而將本名淹沒了,荊兄,項真幸會。” 荊忍微微抱拳道:“不敢,荊忍幸會才是。” 沉吟了一會,項真道:“敢間約會之人是誰?” 荊忍但摯的道:“項兄久闖江湖,不知曾否聽過,‘十臂君子’之名?” 項真入鬢的眉毛一皺,低低地道:“荊兄說的是‘千騎盟’的‘十臂君子’西門朝午?” 點點頭,荊忍道:“不錯,正是此人。” 又踱了兩步,項真道:“在下與西門朝午有過兩面之雅,此入豪邁粗曠,不拘小節,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武林狂士,荊兄如何與他結下怨仇?” 略一猶豫,荊忍但白的道:“說來簡單,西門朝午‘千騎盟’的人夜入鄲州向一家與在下素識的巨戶尋仇,這家巨戶遣人至在下處求援,因而在下伸手管了這樁事,‘千騎盟’的尋仇者鎩羽而歸之後,西門朝午當即著人執來他的‘紅眼箭’,要在下退出此事之外,但是,在下無論在道義為人,或聲譽上講,勢皆無法就此收手,因此西門朝午便約下了今日之會。” 項真皺了皺眉頭道:“荊兄在鄲州伸手管事之際,曾否傷了他千騎盟的人?” 荊忍無奈的一笑,道:“俗曰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當時他們氣勢洶洶,人多兵眾,豈會輕易收手?” 項真道:“那麼,荊兄傷了他們的人了?” 荊忍頷首道:“當時打傷了他們一十七人。” 笑了笑,項真道:“現在,西門朝午約你來此,是怎麼個打法?以一對一呢,還是不拘形式至死方休?” 荊忍沉重的道:“以一對一,至死方休。” 籲了口氣,項真道:“老實說,當今武林之中,荊兄與西門朝午俱是鼎足之流,名望聲威之隆堪稱 赫,二位如若搏命相鬥,兩敗俱傷之局乃可想見;二位皆是霸主之才,又何苦為了一口氣而互毀基業名聲?” 荊忍又苦笑了一下,道:“在下亦深知西門朝午不易相與,這一戰下來,只怕彼此都討不了好,是而在下於啟行之前井擋一切,交詩後事,以便準備傾力一搏……事已至今,項兄之言雖則有理,卻已不及了。” 項真又走前了幾步,正待開口說話,背後,一陣有如擂鼓的急劇馬蹄聲已那麼凌厲而猛烈的傳了過來! 深沉而儒雅的荊忍有一絲極難察覺的緊張之色溢於眉宇,他沉緩的道:“來了,西門朝午!” 灑脫地,項真的黃袍擺了個優美的角度,他轉過身去,嗯,白色的原野之中,奔來了一匹白色的駿馬,白色的馬鞍上,坐著一個白色的人! 只是單人單騎,沒有隨從,沒有一個幫手;那匹神駿的似白馬以驚人的快速急切移近,馬上騎士的面容逐漸清晰,那是一張清 而蒼白的面孔,濃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樑,薄削的嘴唇,右頰上,尚有一道寸許長短諸紅色的疤痕,還有那一雙眼,凌厲得怕人! 項真淡淡閃閃的一笑,不錯,久違了,千騎盟的舵把子,江湖道上名震遐邇的大享 “十臂君子”西門朝午! 荊忍湊近一笑,低沉地道:“好灑脫!” 項真朝前面迎一步,也壓著嗓子道:“二位是一時瑜亮,輜珠並較!” ------------- |
第31章 大義釋怨 手聯手
白馬的鬃毛飛揚著;鼻孔中噴著霧氣,緩緩地,馬兒的奔速慢了下來,馬上騎士的目光冷峭的往這邊投注著,隔著尚有五丈,馬兒已停住了腳步,那金馬白衣的鷲猛人物已騙腿飄然下馬。 金雷手荊忍卓立不動,雙手背負幹後,神色深沉而鎮定,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雍容氣度! 白衣人下了馬,陰沉的瞧著荊忍,語聲冷厲的道: “荊忍,卻不知道你還有幾個幫手?” 荊忍一拂衣袖,低沉的道: “只得在下一人,西門當家,你休要走了眼!” 帶著三分輕蔑意味的一笑,白衣人斜陰了一側的項真一眼,這一眼卻覺得有些面善,他趕忙仔細望去,又行了好幾步,驀地脫口大叫:“黃龍!” 項真微微一揖,笑著道: “久違了,多年下見,在下還以為西門當家不識得了……” 白衣人急急走前兩步,雙手緊握著項真的手,興奮的道: “該死該死,兄弟因為有事在身,一時未曾注意,怠慢之處,尚祈項兄包涵,有五年多了吧?這五年多來項兄卻令兄弟好想,項兄非但未見老大,反而更形英俊朗潤了! 項真笑了笑,道: “西門當家謬譽了,這一千五六百個日子卻也過得艱辛。漫長時光,又如何下催人老呢?” 白衣人 西門朝午哈哈大笑道: “那麼說來,項兄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若你還說老,兄弟我下就等著挺屍了麼?哈哈哈……” 咬咬嘴唇,項真壓低了嗓門道: “那邊我金雷手荊兄,可要在下引見一番?” 西問朝午神色一沉,又立即堆下笑容:“下敢相煩項兄,兄弟與荊大俠客是老交情了。” 項真搖搖頭,道: “看情形,當家的似是與荊兄不大愉快?” 西閃朝午哼了一聲,恨恨的道: “這就是與他算賬來的!” 眉梢子一場,項真道: “當家的可知兩虎相鬥的下場麼?” 西門朝午咬著牙道: “便是拼掉這副臭皮囊,兄弟我也不能咽下這口鳥氣!” 略一沉吟,項真道: “在下適逢其會,恰好在此時此地與二位大名鼎鼎的當家相見,可以請當家的給在下一個薄面,先談談再動手麼?” 猶豫了一下,西門朝午道: “兄弟沒有意見,只是請項兄問問那姓荊的!” 數步之外的荊忍沉沉一笑,道: “在下自是贊同,你我之事早晚也得解決,不爭這區區時光。” 項真笑道: “如此正好,大家可以在未動三昧真火之前先聊聊別情,否則,一打起來就沒有韻味了,是麼?” 兩個相對著勉強笑了一下,項真仰頭看看天色,緩緩地道: “西門當家,閣下與荊兄所結之怨,在下已聽荊兄大略示明,當然,在江湖上混,爭的便是一口氣。不過,卻也要看這口氣值下值爭,更要看看爭這口氣的代價是什麼?” 西門朝午與荊忍都沒有講話,項真又道: “比如二位,在下若是以為弟的身份,不論在哪一方面都相差甚遠,實不敢斗膽厚顏自充調人……” 荊忍與西門朝午連忙道: “項兄太謙了……”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道: “非謙也,實在怕二位不賞這個臉,若萬一給個釘子予在下碰,在下這黃龍的旗號也就砸啦!” 西門朝午急道: “怎會下買項兄的面子?兄弟素來仰慕項兄……” 荊忍也忙著道: “項兄大客氣,凡是項兄交待的事在下哪有不遵辦之理?” 忽地,兩個人都同時住了口,他們驀然想起在此時此他說這些話,似乎味道不大對勁,但是,項真卻已抓住這個要緊的節骨眼,清朗的一笑道: “既蒙二位如此看重,在下若不說幾句話,便是顯得也太幸災樂禍,二位,俗語有雲,冤家宜解不宜結,又說,英雄不打不相識,再曰惺惺惜惺惺,好漢重好漢;二位之爭麼,不過也是在一個‘氣’字,西門當家是恨荊兄伸手管事,荊兄是怨西門當家不給面子,說穿了實在都系在一口氣上,為了這口不值得爭的氣,二位卻要以性命相搏,這未免是大大的不智,試想西門當家白手創立千騎盟,流血流汗,費了多少心血才掙得如今的局面?若是西門當家為此而有失閃,非但一世英名付諸流水,便是半生基業也隨著瓦解,而荊兄,在鄲州可稱一塊天,如果今日栽了,這一塊天塌下來不說,異日鄲州一地受了委屈還有誰能出來撐腰露臉?鄲州的靈氣亦就此蕩然無存,還有,荊兄的家人弟子又靠誰來照顧安排?二位尚請思之再思,慮之再慮才是。” 懇切而真摯的講了這些話,項真微微垂下眼簾,自眼角中,他看見兩人相對著都陷入沉思,兩個人的兩隻手也在不自覺的搓揉著,過了好一陣,項真輕輕咳了一聲,低沉的道: “在下願以本身的名聲來擔保二位的棄嫌修好,願以待至友的情感來同時奉侍二位,如果,二位以為在下尚值一顧的話。” 兩個人猶豫了好一會,西門朝午尚有些不甘的道:“項兄,項兄說得有理,只是……只是兄弟我的手下有十幾個人在姓荊的那裡吃了虧,兄弟若就此回去,實在不好交待……” 項真點點頭,道:“當家的顧慮極是,但如果當家的回去親自向他們曉以大義,明以利害,再由荊兄負責全部醫藥賠償呢,這樣,是否便可以交待過去了?” 說著,項真側臉向一邊的荊忍道:“在下代為做主,荊兄可以認下去麼?” 荊忍有些尷尬的一笑,道:“當然。” 西門朝午搓著手,吶吶道:“不過……哦……只是,不過……” 項真踏前一步,懇切的道:“大約是當家的尚信不過在下了?” 呆了一呆,西門朝午猛一跺腳,道:“罷了,罷了,誰叫已弟今日遇著項兄?” 項真緊接著道:“如此,當家的與荊兄答允將此事一筆勾了?” 西門朝午無可奈何的道:“若非如此,項兄豈肯罷休?” 項真微微一笑,接問荊忍:“荊兄意下如何!” 荊忍笑道:“自然沒有異議!” “那麼。”項真一手拉著西門朝午,一手扯過荊忍,欣慰的笑道:“來個小小的親善表示,二位握手言和吧!” 兩個相對著窘迫十分,卻又不得不伸出手來,就在這種微妙而奇異的情景下握住了手,而且,下自覺的握得很緊。 一場戾氣就如此消除了,輕鬆而愉快,兩個原要以技相博的武林大豪。轉瞬間已成了朋友,或者這“朋友”需要再以時間來培養彼此問的情感,但總之有了良好的培養情感的開端,不是麼,冤家宜解不宜結啊。 項真豪爽的大笑道:“二位能如此的賞臉,我項真將永銘心內,在此,多謝了!” 於是,西問朝午與荊忍也愉快的笑了起來,西門朝午道:“項兄,今日我們兩個老江湖卻被你耍了個不亦樂乎,該罰!” 項真拱手道:“當然,在下自是認同,不過,在下卻是出以至誠,可以瀝血為誓,證明在下是如何希望二位和好棄隙!” 金雷手荊忍躬身長揖道:“項兄,今日之賜,我荊忍刻骨鏤心!” 項真急忙避開,笑道:“快莫如此客套,二位俱是一時英才,任誰也不會願見二位中哪一個有所損折!” 西問朝午高興的道:“項兄,離此十裡向西行,有一個荒忖,荒村有家野店,那家野店有幾手帶勁的臘味,便由項兄作東,罰你一場如何?” 項真笑道:“心甘情願,便請當家的引路前導!” 豪邁的一笑,西門朝午雪白的長衫一拂,轉身行向坐騎,金雷手荊忍撮起嘴唇,發出一連串尖銳而又悠揚的 哨,於是,林子里傳來一陣高昂奮激的馬嘶聲,嘶聲清亮而勁烈,有如尤吟于九天,隨著嘶叫聲,一匹高大神駿似的花斑馬如風似的卷了出來,這匹花斑馬頭大腿細、驅體肌紋細齊,形態均勻,青白的毛色交雜而生,油光明亮,它昂著頭,揚著蹄,就像浮沉在雲霧中一樣來到荊忍的身邊。 項真一見之下,便忍不住脫口贊道:“好馬!” 荊忍愛惜的撫摸著馬兒微帶灰色的鬃毛,那喜悅的模樣,就宛如在撫摸著他自己的孩子,“這匹馬叫‘角杵’,乃極西血澤地域所產的異種,此馬先沮,相傳是血澤地域聽角龍與斑糜相交所生,性暴烈卻忠耿,不認二主,且力大無窮,奔行起來其炔如風,捷如雷電,日行五百里毫無艱澀……” 項真笑著道:“為什麼叫它‘角杵’呢?” 荊忍低沉的道:“便信傳說,‘角龍’為其遠祖,而它力沉勁猛,衝擊之下有如鐵杵撼山,威烈無比,故而合稱為‘角杵’!” 那邊,西門朝午摸著下巴凝注良久,感嘆著道:“荊兄,你這乘坐騎,較兄弟的這匹‘白雲兒’似是又強了一等……” 荊忍微微躬身,道:“哪裡,在下之馬雖然靈異,而西門當家的神駒卻更為矯健,提起‘白雲兒’,江湖道上的朋友誰也知道那是‘千騎盟’的象徵呢……” 西門朝午受目的大笑道:“罷了罷了,咱們兩個的代步馬兒實在都不算差,有這頭畜生在,可也真能幫不少忙……” 笑了笑,項真道:“一陣風,一陣雨,白雲兒到了什麼地方不是聲威遠揚赫赫懾人?” 西門朝午咧咧嘴巴,笑道:“項兄休要調侃於我……對了,項兄沒有坐騎麼?” 項真搖搖頭,道:“那似當家的屬下有‘千騎’?在下是天生的勞碌命,奈何?” 荊忍道:“既是如此,請項兄與在下同乘一騎。” 項真一笑道:“正想試試荊兄這匹神駒的腳力!” 一招手,西門朝午翻身上馬,回頭笑道:“項兄,你的利口利舌,與你的快掌一樣出名,兄弟鬥不過你,只好走在前面避鋒頭了。” 說著話,他雙腿微微一夾,胯下那匹白雪似的健馬驀而仰頭,像似一朵雪那樣灑逸輕靈的奔了出去,直往荒野的那一邊。 翻手拍鞍,金雷手荊忍飄然上馬,潑刺刺,掠過項真身邊,項真抿唇一笑,準確無比的剛好躍坐在荊忍的身後。 “白雲兒”這時已在二十丈之外,荊忍一言不發,伸手在“角杵”的頭頂輕拍一下,這匹青白色的花斑馬已放開四蹄狂追而上,周遭的景物急速後退,風聲呼呼在耳邊打著轉於。 大地的距離宛如在怪異的收縮,令人生起一忡迷幻的錯覺,覺得好像馭著雲霧追逐著無際的遙遠,而遙遠卻又那麼快的在呼呼的風聲裡變為過去;無數個遙遠,無數個過去,於是,路,就這麼走完了,仿佛只有一霎! 三尺之隔的西門朝午白衣白絞飄起,他左手圍在嘴上,大聲叫道:“今天不是比馬賽快的時候,前面拐個彎就到了那荒村啦!” 金雷手荊忍微微放慢了馬匹的速度,一笑道:“十裡之程,卻好生快……” 西門朝午拉開嗓子道:“稍停得痛痛快快的吃喝一頓,這一奔一跑,至少把肚皮抖空了三寸下去!” 項真淡淡閒閒的笑笑,兩匹駿馬已沿著這條婉蜒在野地裡寬不盈丈的土路直奔而下,轉過一片林子,前面,倚著一座半大小山,百十來戶茅舍竹棚湊合成的那片村子已然在望。 這麼遠,已經可以看見村頭一家茅屋挑出一張顏色殘剩的青布酒幌,西門朝午一馬當先搶了前去,馬兒在那酒店外面凌空斜了個轉子打住了奔勢,尚未停穩,西門朝午已翻身下馬:“掌櫃的,迎客來!” 隨著聲音,一個年約四旬,長得白白淨淨的中年漢於已滿面堆笑的迎了出來,項真與荊忍亦已趕到,他們各自將坐騎拴在酒店門前的橫欄上,已在掌櫃的躬身哈腰之下進入店中。 店裡是這茅舍的正間,幾張斑竹桌椅,壁上一副絲繡百荷圖,牆角堆排著幾大缸酒,就是如此而已,簡單之外,更透著清爽。 三個人挑了一張桌面坐下,西門朝午一口氣要了五六樣臘味,五斤白乾,掌櫃的忙著張羅去了,西門朝午一抹臉上的汗,語聲宏烈的道:“這位老闆別看他住在這荒村,又只開了個野店,卻是個秀才出身,很有一肚子墨水哩!” 荊忍搭訕著道:“難怪看去文質彬彬,很有幾分書卷之氣……” 西門朝午豁然一笑,又轉對項真道:“項兄,昔日洛陽一見,至今已有四五個年頭了,你卻怎的有此雅興忽然跑到這個地方來?” 項真目光半垂低低的道:“為了替一幫朋友辦件事。” 微微一怔,西門朝午卻反應迅速的道:“可是與黑手黨有關?” 項真有些奇怪的道:“當家的如何知道?” 咧唇一笑,西門朝午道:“江湖流傳最是快捷,有如春風傳訊,一去千里;黑手黨近日與無雙派拼戰碑石山,雖然聞說坑了無雙派,但他們自己也弄了個焦頭爛額,狼狽不堪,道上消息,最近以這件最為人辣,項兄又恰巧至此,不是與黑手黨有關又是什麼?” 金雷手荊忍在旁亦關切的道:“據在下想,項兄果是如此了?” 項真微微點頭,荊忍又道:“而且,看情形項兄與黑手黨又是對立的?” 望著桌面沉默了片刻,項真道:“不錯。” 西門朝午睜大了眼,低低地道:“那麼項兄此次出來,是為了無雙派了?” “正是!”項真但然道:“碑石山之戰,無雙派三門人馬完全折掉,十三名好手如今只有五個人安在,其餘的除了有一名證實已死之外,尚有七八個不知消息,三百名弟子至今亦未見一個突圍;此番出來,在下便是探聽這些失蹤之人的下落。” 荊忍急道:“但是黑手黨已于月前舉眾遷移,碑石山十二拐只見頹瓦殘垣,一片焦土,除了增加新墳數片之外,可說生畜皆不見一只……” 項真瞧著荊忍,悲切的道:“此事在下早就想要請教荊兄,不知荊兄可願賜告?” 荊忍忙道:“當然,在下只怕言有不詳不盡之處,豈會稍有隱諱?” 就在桌面上一抱拳,項真道:“如此多謝,荊兄是否知道黑手黨遷往何處?兩河左近是他們辛苦闖下的地盤,在下想,他們不會就此放棄,另往他處再創江山吧?” 荊忍頜首道:“說得正是,在下於前日曾聞及道上友人提及,說是黑手黨已遷往離此三百里之外的‘大河鎮’上,‘大河鎮’‘抱虎莊’乃赤衫隊焦雄的老巢!” 猛一拍掌,項真道:“可不是,無雙派在碑石山之戰,赤衫隊亦曾遣人參與!” 伸出小指頭搔搔鼻孔,西門朝午接嘴道:“焦雄與黑手黨是老交情了,這卻正合道理,大河鎮的‘黑髯公’是焦雄的於老子,他們一向沆瀣一氣,朋比為奸,黑手黨的殘餘人馬這一到,大河鎮就更熱鬧了,那還不翻了天!” 項真沉思了一會,遲疑的道:“黑髯公?他是誰?” 西門朝午奇道:“項兄連這個老色魔都不曉得?” 搖搖頭,項真道:“耳生得很?”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壓低了嗓門:“與‘抱虎莊,遙遙相對,有一片連三巨宅,那片巨宅,不是什麼達官貴人富商王侯的府第,而就是這位‘黑髯公’的家院,這位仁兄年愈七旬,卻有妻妾侍婢百人,夜夜笙歌,晚晚荒淫,真是個春色無邊的百花大會;但是,老先生卻練就了一身嚇人的功夫,加上爪牙眾多,護衛如雲,大河鎮就成了他的小天下,他那宅院也變成阿房宮啦……” 荊忍笑了一笑,道:“黑髯公住的地方叫‘如意府’?” 項真“嗯”了一聲,道:“老先生大約真是十分如意,人到老來猶能享此齊天艷福,敢說不如意麼!” 豁然大笑,西門朝午道:“好小子,只道黃龍項真冷面冰心,性如嚴霜,卻不知道說起後來也是這般俏皮哩!” 說到這裡,西門朝午又正色道:“不過,黑髯公卻的確是個硬把子,在武林中輩份亦極高,論起來比我們都早了一輩還多,他的‘長掛掌圈九式’與‘傾河氣,至今猶為掌法與內家功力中的統治,尚沒有人討得便宜去……” 項真沉吟著道:“這倒沒有什麼,至多豁上一命也就是了,怕是怕的豁出去還解決不了問題……有此人助紂為虐,總是辣手……” 這時,那白淨的秀才掌櫃已目一個大竹盤將酒菜端上,擺好後,他哈著腰道:“西門爺,你老嘗嘗看,這是昨天打到的野兔,諾,那一盤是小店精製的鹿脯,這邊的是炸麻雀,嫩得很哪,大冷天可真叫難找……” 西門朝午哈哈笑道:“秀才,你少來這一套,爺們的銀子出手大不大方,全看你這些菜餚上的功夫下得夠不夠深,光光說是不成的!” 掌櫃的笑著連連躬身退了下去,西門朝午為各人面前斟了酒,舉杯道:“來,為幸會項兄幹一杯!” 三人仰首盡了杯底酒,項真再為注滿,他笑著道:”更為二位修好棄嫌十一杯!” 於是,三人大笑著又幹了,西門朝午長長籲了一口氣,舐著唇道:“好酒,又醇又烈,又香又厚,來,咱們哥三個再幹十杯!” 三個人原都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此刻提上了興頭,一連各自飲了十杯,西門朝午夾起一塊鹿脯放進口中嚼著,邊唔唔地道:“好,好,香嫩極了,再加上味道足……項已,稍停忖銀子可得多給上些……… 項真笑笑輕吩了口酒,緩緩地道:“當家的,你的手下多,眼線廣,可知道無雙派近日有什麼動靜麼?” 西門朝午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思索著搖搖頭道:“項兄是指大草原無雙派其他的人馬麼?好像沒有什麼動靜,兄弟從來沒聽人提過,荊兄可曾聞及?” 荊忍也搖頭道:“沒有,就算消息傳得快,到大草原也要個把月二十大的,便算大草原得到消息即時趕來,恐怕也非要大半個月之後才知道了。” 想了想,項真道:“這推斷是否準確?” 略一猶豫,荊忍道:“照常理應是如此,此去關外,路途迢迢,三天五日又豈能到達?” 項真道:“如果無雙派他們盡選好馬,晝夜兼程急趕呢?” 咬著嘴唇盤算了一會,荊忍道:“若是這樣,只怕這幾日就要到達了,就不知他們消息得的早晚……” 大大喝了半杯酒,西門朝午道:“項兄,大草原無雙派的人馬一定會來報復麼?” 項真肯定的道:“一定。” 搓搓手掌,西門朝午低沉地道:”那麼,這又將是一場血戰了,黑手黨上下素性悍野難馴.殘暴成癖,他們再遇無雙派大敵,可說已到達背水一戰之地步。據兄弟所知,黑手黨是決不會逃縮躲讓的,再加上赤衫隊協助,而黑髯公亦恐不會袖手旁觀,如此一來,大河鎮上勢必鋒火燎原,血腥遍染……” 放下竹筷,項真淡淡的道:“江湖上原本如此,若人與人之間皆能棄除七情六欲,則早已太平了!” 西門朝午感嘆的籲了口氣,笑道:“項兄,碑石山之戰,項兄是否亦曾參與?” 抿抿唇,項真道:“是的,而且還傷得不輕!” 荊忍不禁怒形於色,他道:“是黑手黨中哪一個人所為?” 項真灑脫的一笑道:“他們十個大阿哥中的亡個,再加上那晉如塵!” 西門朝午亦怒道:“這老鬼!” 荊忍又道:“不過……聽說晉如塵已經死於非命了?” 舉杯淺飲了一口,項真道:“不錯。” 西問朝午忙問:“是項已宰的?” 項真頷首道:“是的,黑手黨那七個與在下動手的大阿哥也是六死一傷!” 此言一出,眼前兩位名震一時的高手俱不由齊齊怔住。好一陣子,西門朝午才疑惑而吃驚的道:“項兄是說,是說你一人之力所為?” 項真笑笑,道:“大約是吧!” 荊忍亦緊張的道:“連黑手黨血魂堂的首座笑狼俞甫也栽了麼?” 點點頭,項真道:“此人相當難鬥,在下實在僥倖……” 猛的一拍掌,西門朝午道:”好項真,人說黃龍武功之深有如瀚海,心性兇狠像似豺狼,行事之絕宛若鋒刃,兄弟還一直疑信參半,今日見了,果然不差;只是,項兄,你下手也未免太歹毒了一點。” 搖搖頭,項真道:“對敵人仁慈那是待自己殘酷,尤其此等敵人,個個都是為非作歹,心黑手辣的惡徒,下以殺字相懲,異日更不知有多少善良毀於人們手中;西門當家,有的人需要以仁恕渡化,但有的因為積邪已深,以行惡為能事,已無法令他們回返彼岸,那只能用他們自己的血洗清他們的罪了!” 眼前的兩個人卻沉默了一會,荊忍又低聲道:“那麼,如果無雙派與黑手黨再燃戰火,項兄還是要助無雙派的了?” 項真堅定的道:“當然,義無返顧!” 荊忍雙目中倏然現出一片湛瑩瑩的神采,他低沉卻有力的道:“項兄,在下願意供效驅使,略盡棉力!” 顯然是感到意外,項真怔了一怔,緩緩的道:“荊兄……荊兄盛意在下實在感激,但是此事非同小可,異常麻煩,若因此而將荊兄捲入漩渦,則在下心中難安。” 荊忍笑了笑,道:“在下既有此心,便不怕捲入其中,如果項兄不以在下藝業平庸,才疏識淺而見棄,在下便與項兄並肩進退了!” 猶豫了一下,項真輕輕地道:“但是,荊兄為何又甘願冒此大險來助在下?你我雖然一見如故,卻是萍水相逢,荊兄未免大慷慨了……” 含蓄的一笑,荊忍深刻地道:“凡人相交,有百十年而泛泛者,有窮半生之力卻難得一知己,天下雖大,真正可以託心托命的朋友實在少之又少,這不能以相識時的久暫來代表人與人之間的了解與互愛,而在能否正確斷定對方的心性及品德是不是可以完全信賴,其外,還有緣字一個。項兄,你我雖屬神交,但今日初見,在下已經可以清楚認識項兄,閣下正是至情至性重義重仁的難得好友!” 項真沉聲道:“荊兄,你大過譽了……” 忽地,西門朝午怪叫道:“餵,你們兩個老是拉近乎,卻將兄弟我丟在一邊,這未免太厚此薄彼了吧!難道說荊兄能助項兄一臂,我姓西門的便夠不上這個格麼?” 項真一笑道:“當家的言重了……” 西門朝午翻翻眼睛,道:“老實說,方才兄弟已想表明效勞之意,只是正在思忖插手之後如何了結之道,卻沒想反叫荊兄先開了口,如此一來,反而顯得我姓西門的縮腦畏尾不敢前去了,現在不管他後果如何,兄弟決定要趟趟這灣混水!” 項真冷靜的一笑,道:“然則,當家的又是何苦?” 西門朝午兩手一攤,道:“只是‘義’字一個罷了,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項兄,江湖上不是人人都頂著這句話麼?” 荊忍趕忙舉杯道:“我們便如此決定了,來,為三心相系乾杯!” 西門朝午仰起脖子幹了。叫道:“怎麼著?項兄還猶猶豫豫,莫不成認為兄弟與荊兄夠不上材料麼?” 項真苦笑道:“豈敢,只是有些受寵若驚……” 大笑,西門朝午大聲道:“哪來這麼多囉嗦,若是你不乾杯,便表示不願我二人相助,換句話說,就是瞧我兩人不起,既是瞧我兩人不起,咱們這朋友也就不用交了!” 咬著唇略一沉吟,項真只好舉杯一口幹了,荊忍愉快的笑道:“對,這才夠交情,項兄義解在下與西門當家之怨,我二人這一點小小的棉力又算得了什麼?” 西門朝午哈哈笑著,豪邁的拍拍項真肩頭,這細微的動作,卻己表露了大多的關切與摯愛,更有著無比的同仇敵愾,連心連膽的薄天之義在默默中傳遞…… ------------- |
第32章 先入虎穴 謀虎子
夕陽的餘暈在西天染上一抹嫣紅,遠近的群山峰巒浮沉在迷迷濛濛的灰藍色暮靄裡,山頂映襯著皚皚的積雪,而積雪卻落在那淒涼得令人嘆息的晚霞之中,大地似籠罩著一層失落的空洞抑鬱,不知要使傍徨的心兒定在那裡才好;周遭都是黯沉沉的氳氤,這氳氤彌盪在冬天黃昏的景致裡,也瀰漫在人們帶著幽戚的意識裡,壅塞多少過往在胸腔;以致看起來那輪血紅的夕陽也淡澀了。 朝“大河鎮”的路上 說是路,未免有些誇張了,這盡是一望無涯的荒地野郊,難以尋得出一條可以正式稱為通路的痕影,便是故舊的車,蹄窪也不可得見,有絲絲枯萎的野草鑽出在重雪之覆蓋之上,露著那一把紛亂而無告的頂子,搖晃著,愁懨忻的,項真等三個人的兩乘騎,就這麼往前面奔了下去。 抖抖衣衫,荊忍輕喟的道: “怕見黃昏,又到黃昏……” 項真仍與他共乘一馬,淡淡一笑,他道: “夕陽似與閒愁約,嗯!” 荊忍半側過面孔,道: “說得好,確是似與閒愁約……” 前面的西門朝午哈哈一笑,回首道: “你們兩個都是武林鼎鼎大名的人物,不想卻俱是酸氣沖天,這一下子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了……” 項真含蓄的笑了笑,道: “此情此景,便是再為愚魯木納之人,也會憑空帶上幾分詩意……” 西門朝午的手指頭輕輕敲了鞍前的硬皮把手,道: “這詩意,只怕到了大河鎮便沒有了,那裡,如果兄弟我猜得不錯,充滿的大約除了血腥便是殺伐!” 笑了笑,項真道: “這原是我們預料中的事,是麼?” 微微撇了撇嘴,荊忍道: “要來的終歸要來,我們原本便沒有打算善了!” 冷冷哼了一聲,西門朝午宏烈的道: “說句老實話,便是他黑手黨再刁狂,赤衫隊再蠻橫,黑髯公再難纏,哼!我千騎盟卻也不是省油的燈!” 項真有些動容的道: “二位如此相助,實令在下感懷……” 西門朝午揉揉麵頰,輕輕一笑:“不要客氣,人之相交,貴交知心而已。” 說著話,兩匹馬的八只鐵蹄在不停的躍飛,不停的邁展;目的地越來越近,而心的連系,情的交流,也越來越密切了。 在轉過了一道彎拐之後,前面已有一片疏落的房舍映入視線,這些房舍零散的築在兩側,而通路,便在中間穿了過去。 低沉地,西門朝午放緩了坐騎的奔速道: “這小村便是‘大河鎮’的前站了,隔這村子約莫三十裡地便可望見那鎮上的大牌坊,晚上摸過去比較合適些。” 項真點頭,道: “那麼,我們在這村子裡先養足精神?” 朝前面望瞭望,荊忍道: “依在下之意,還是不進村子為佳,這裡高大河鎮太近,我們三個人貿然而入,提防洩了消息!” 西門朝午眼睛向兩邊打量了一下,頷首道: “荊兄說得有理,咱們將馬匹斜插過去,就在村頭那邊的林子里歇會兒,大家委屈點,先將就用些於糧充饑,待辦完了正事才補回這一頓來;項真,你卻以為如何?” 兩匹馬都朝旁側的荒地裡馳了進去,馬蹄踏在積雪的地面上帶出沉悶悶的聲音,項真輕輕地道: “當然,只不過二位卻辛苦了。” 西門朝午哧哧一笑,道: “黃龍,你舌似刀!” 項真抿唇一笑,沒有說話,待到雙騎進了林子,西門朝午翻身而下,目光炯然向周遭搜視著,項真也站在地上活動了一會,懶懶地道: “當家的,沒有岔眼的事吧?” 西門朝午搖搖頭,邊向他的“白雲兒”:“沒有;現在咱們就將戰飯先飽餐一頓如何?” 說著話,他已自鞍旁的皮囊內拿出兩個大油紙包來,三把兩把打開,裡麵包著的是四大塊烙餅,兩只油炸整雞,二十個滷蛋,一大塊熟豬腿,將紙包晃了晃,他又伸手入皮囊拿出一把塞了嘴的大錫酒壺,笑著道: “怎麼樣?酒肉俱全了吧?” 項真眨眨眼,道: “這種日子,就需要像當家的這般打算才過得下去,要不,終年奔波再真個餐風飲露,大家不都成了骷髏?” 在西門朝午的哈哈笑聲裡,三個人藉著自林外透進來的微弱餘暉,十分有味的放懷吃喝;淒淒的夕陽映著枯灰的樹幹,映著白慘慘的枝權,似抹上了一層泛著紫暗的鮮血,冷栗得好生硬。 殘餚全在原來的油紙中,西門朝午挖了個洞埋了起來,於是三個人都負著手,靜靜等待著時間的流逝,三個人仿佛都在沉思著什麼,每一張面孔上的神色全是顯得那般凝重而深逢,眉字之間,似打著一個無形的結。 林子里晦黯了下來,變得黑沉沉的,像一層黑色的紗幔在不知不覺中蓋落;又起了風,這風。刮得樹梢子全在呻吟,叫得使人心裡都在發酸。 用右手的拇指與食指彈出一聲清脆的響聲,西門朝午道: “項兄!可以走了。” 項真低沉的道: “不要騎馬,二位以為如何?” 荊忍忙道: “正是,免得打草驚蛇。” 西門朝午點點頭,用手扯著他“白雲兒”的右耳,俯上嘴唇,低聲向馬兒呢喃起來,荊忍也走向他的“角杵”,輕輕在愛騎頭上拍了三下,又將面頰在馬鼻上摩婆著,兩個人對他們的坐騎,親切得就像自己的兄弟一般,而自古以來,烈士與良駒,便是皆以性命相依啊! 一個回身,西門朝午平著身子飛出,邊低呼道:“上路。” 他的身子凌空,雙肩卻宛如風也似的,看著快要落地,在微微轉身之間,又那麼美妙而準確的自兩株枯樹之中掠了出去,那身法高強極了。 荊忍笑了笑,身形猝的平射躍去,又快又急,寬大的青衣乘風舞起,就似一只馭雲而去的青鶴。 於是,項真也輕飄飄的躍掠出林,三個人並肩奔馳,速度快捷得仿佛橫過天際的三枚流星,剛剛瞥及,卻已失卻蹤影。 衣袂飛舞著,三條身影越過荒地田野、溝渠、陵丘,如此流暢而灑脫的奔掠在天地之間,他們都沒有使出全力,但大地的長度卻似在冥冥中收縮了,這三十裡的路程只是片刻,他們都已經望見了遠處大河鎮明亮的燈火。 西門朝午濃黑的眉毛一場,沉聲道:“二位,可看見大河鎮的燈光照明如鑽。” 荊忍頷首道:“該是他們享受晚筵之時,” 撇撇嘴,項真接口道:“說不定‘如意府’中黑髯公正在大開風流會呢。” 西門朝午哈哈笑道:“若是如此,咱們哥兒使得做不速之客,揩揩油讓這雙招子沾點葷吧……如意府中真如意啊!” 項真與荊忍都耐不住蕪爾,於是,當他們的笑容還余留在唇角,他們的腳步已帶著他們來到大河鎮的鎮上。 這個鎮,約有近兩千來幢房屋,四條大街橫豎相通,街上行人熙來攘往,市景十分熱鬧,店舖的燈光明晃晃的照著,加上由人們製造出來的暄囂聲,越發顯得繁榮嘈雜,猛然一見,倒似來到了大城府的長安啦。 三個人悄然走進了一條巷子,巷子鋪著青石板,好深好長,卻還靜一些,項真低聲間道:“當家的,這裡像是很繁榮呢!” 哼了哼,西門朝午道:“赤衫隊自己大做私貨生意,獨家經營賭館娼門,轉運金砂,又襲斷明暗兩鏢的買賣,而這些全以大河鎮為中心地,各方神聖全朝這裡聚集,又怎樣下繁榮熱鬧?” 項真“哦”了一聲,道:“那麼,官府是幹什麼的?” 嗤了一聲,西門朝午道:“這裡的掌理官兒早就一個頭叩進了青衫隊啦,在這裡,管事的不是官府,是赤衫隊的焦雄!” 荊忍接上道:“大河鎮已形成一個僻處一偶的小天下局面,在這裡,舉凡公私明暗之事,差不多全由赤衫隊做主,派來這裡的官兒怎麼敢招惹他們?便是有心想整頓一番,可是誰也不願意半夜裡腦袋搬家,武林中人大家都抱著‘光棍不擋財路’的心理,又有誰喜歡平白無故的結怨架梁呢?” 西門朝午恨恨的道:“就是這句話了,老實說,兄弟我早就看不慣他們這種連湯帶面一起下肚的作風,可是我千騎盟的生意路子又和他們井水河水互不相犯,想伸手找不出理來;兩河一帶,靠北邊便由青松山莊橫行,南面就被赤衫隊和黑手黨吃定了,每想起,實令人冒火!” 一提到“青松山莊”四字,項真的眸子便冷了下來,他咬咬嘴唇,卻忍住了沒有接話,荊忍點頭道:“青松山莊的主意也打得妙,他們儘量與黑手黨和赤衫隊保持友好,勢力一點也不向這邊伸展,每逢年節,還派人前來致贈禮物,與這兩幫共同慶賀慶賀,藉以維持平和不侵的局面;但依在下推斷,若非黑手黨近遭打擊,只怕他們這鼎足苟安之局也保持下了多久,赤衫隊一直跟著黑手黨的路子走,而黑手黨,從來都是做了皇帝還想成仙的……” 腳底在青石路面上擦了擦,西門朝午道:“我們出去吧!今晚就叫他們嘗嘗成仙的滋味!” 荊忍笑著道:“當然!可是項兄曾與黑手黨和赤衫隊照過面,會下會被他們的人認出來?這卻不得不慮。” 沉吟了一下,項真道:“在下自己留意好了,想不會這麼湊巧。” 三個人略一拾掇,態度悠閒的行出巷子,西門朝午壓著嗓子道:“這大河鎮最是雜亂不過,各路的瘟神都有,誰看誰也全是些混世的大爺,兄弟也想他們不會懷疑……” 故意擺出了副蠻不在乎的味道,三個人大搖大擺的向鬧市中闖去,路上,時時可見橫眉豎目的赤衫大漢與形態驕橫的黑衣惡煞,往來的入群裡,也多是些神色剽悍,言談粗獷的江湖人物;黑話術語滿天飛,叫喊與喧嚷聲亂成一片,這是一個紊亂與橫暴的城鎮,充滿了江湖上恃有的那股子野氣及狂囂。 西門朝午籲了口氣,低聲道:“這簡直成了黑道買賣的集匯之處了,沒有一點顧忌,沒有一點隱諱,就像是正正噹噹的在做生意一樣,真***!” 項真聽到這位名震武林的人物吐出這句“三字經”,不由感到有趣的一笑,輕悄地道: “當家的,你這句口頭禪只怕已憋了很久了吧?” 西門朝午微微一怔,卻也禁下莊哈哈笑了,他正在大笑的當兒.荊忍卻突然一扯他的衣袖,低促的道:“注意……” 項夏目光銳利,甲眼角一瞟,已看到兩個紅衣大漢正站在一個小食攤子旁邊向他們打量,臉上,流露著一股疑惑之色。 依黑的眉毛一桃,西門朝午哼了哼,故意拉開嗓子道:“老荊,你也太過迂了,在這個鳥地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大河鎮嘛,本來就是個王八鬼子賊大家哄起來鬧的所在……” 項真也淡淡一笑,道:“說得是,當家的,赤衫隊不過只是看守門戶罷了,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頭看家狗,沒有什麼好風光的……” 荊忍懂了他們的意思,也插上口道:“話是這麼說,但赤衫隊總是地主,咱們這次那一千斤金砂還得托請他們下牌子派人護送呢,所以咱們行動上還是謹慎一點好,別落下把柄叫人家拿著,說我門不懂規矩。” 西門朝午“呸”了一聲,道:“去他娘的,什麼叫規矩?在道上玩玩,大家還不都是三根筋吊得脖子?誰他媽曉得準?哪個也不比哪個多上一套!” 眼前忽然有紅影一閃,一個祖啞的嗓音爆了起來:“朋友,你是哪來路哪個窯的?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這麼賣刁使狂?放起屁來活像是串連珠砲……” 西門朝午眼珠一翻,已看見兩個紅衣大漢站在他的面前,嗯,敢情正是方才站在吃食攤旁邊向他們打量的那兩位仁兄;喉嚨裡咕嚕一響,西門朝午向下“呸”了一聲,兩手一扠腰,擺出一副江湖中人慣以使狠的樣子,嚷道:“咦?咦?這是幹什麼?你們兩個耍狗熊耍到老於頭上來了?怎麼著?老於赤腳的還伯你們穿鞋的?想試猴試猴?來來來,老子先把你這兩塊有眼無珠的東西教訓一頓,再找你們頭領問話!” 荊忍也一挽袖子,叫道:“正好,咱們正想問問他們頭領那一票貨何時可以起程,剛愁見下上,這一下咱們可抓著理了;貨還沒上路卻要先受他們小角色的氣,我倒要看看天下有沒有這樣的道理!” 兩個紅衣大漢都下由傻了一陣,還是那個精瘦的小個子腦筋轉得快,他見狀之下,連忙換了一副笑臉道:“慢來慢來,二位,請問是哪條道哪座山的高朋貴友?在下這位兄弟才喝了兩杯,又見二位沒遮攔隨意叫嚷,是而衝動之下便上來回了兩句,大家千萬不要誤會……” 西門朝午一仰頭,一擺手,吼道:“誤會?誤個鳥的會!老子與你們白三頭領不說換過帖子,卻也是共過患難的好弟兄,老子發起毛來連白老三也要退讓三分,不想他收了老子八百紋銀的護路費用卻至今不將老子的貨上路,這也不說,卻叫你這兩個狗頭來給老子氣受! 老子倒要上抱虎莊問上一問,看看這份交情還有沒有,看看白老三講不講這段江豪上的義氣!” 荊忍也在旁邊幫腔道:“老哥,算了罷,我們乾脆去如意府稟明髯公老爺子,好歹叫老爺子給咱們出個主意,在大河鎮這幾天,真是受夠了……” 兩個人一吆一喝,笑壞了早已閃向一邊的項真,卻嚇壞了眼前這一雙赤衫隊的龍套角色,兩位仁兄當下對望了一眼,卻發覺彼此俱已是面上變色,這樣一來,心理就越發的沒有了主意,瘦小的那個急得結結巴巴的道:“二……二位朋友……大家有話好說……別別動氣……哦,都不是外人,有話可以商量……” 西門朝午兩眼一瞪,眼珠一翻,叫道:“朋友?他媽朋友這兩個字豈是你們這兩個小角色可以叫得的?想當年老子跑碼頭闖字號的時候,只怕你兩個混帳東西還賴在你娘的褲襠下面打轉,如今長得像個人樣了,就他媽活神活現的和老子稱朋道友起來了?也不知道白老三是搞些什麼名堂,竟然調教出你們這些不開眼,不成材,不成氣候的東西來,可嘆呀可嘆……” 個頭較高的那一個被罵得滿頭大汗,青筋暴跳,卻又發作不得,他吞了一大口唾液,期期艾艾的道:“前……前輩……就算小的個招子不亮,沒有看清是你老人家,千不該萬不該,你老人家就別再罵了……” 霍地跳了起來,西門朝午口沫四濺的跺著腳道:“什麼?敢情你還不服***這口氣呀?老子早就看出來你小子口服心不服,老子受了委屈講兒句也不行呀,反了反了,簡直是反了,老荊我在這裡等著,你快到如意府把‘反回七梭’楊涂楊老弟請來,就說赤衫隊的小角色竟然要砸咱們的腳背,假如楊老弟不在,你就不用到‘六裡紅’去找了,你另把總管事‘北地一旗’杜宗杜大哥請來,再不然,我即到抱虎莊找白維民,找陶耀甚至找焦雄……” 兩位赤衫隊的朋友,越聽越不是味,越聽越覺得情形不妙,對方所提過的,不但全是自己方面的人物,而且更是些大名鼎鼎,舉足輕重的首要人物,照這麼看,人家決不會是故意嚇唬自己的了,否則,他哪又能認識這麼多的大頭兒?非但如數家珍,更且絲毫不差,若是對方真個找著這些人講幾句不中聽的話,自己有幾個腦袋也擔當不下,看情形,這口鳥氣是吃定了…… 這位仁兄止想開口求饒,那個小個兒反應卻更快,他面青唇白的踏上一步,聲音帶著哆嗦道:“老……老前輩,二位大大大人下見小人過……就恕我們這一時睜眼瞎子吧……我們俱是上有老母奉侍,下有兒女成群,都出不得繼漏……你這樣一講。我們可都完了……你老人家菩薩心腸。請千萬做做好事……… 較高的這位也急忙央求道:“老前輩,老前輩,你老人家開恩……小的實在不是故意冒犯,請老前輩留條路給小的討生活……” 西門朝午哼了一聲,故意仰起臉來不理不睬,這時,四周已圍了好些看熱鬧的人,其中有黑手黨的角色,也有赤衫隊的人物,黑手黨的角色因為不關已事懶得上來勸架,赤衫隊方面也搞不清西門朝午兩個人的身份,只怕弄岔了扯到自己身上來,一個勸不好自己再擔上個干係,是而西門朝午吵了這麼久旁邊仍然沒有人上來說話。 青衫一拂,荊忍上前半步,低聲道:“老哥,依為弟的看呢,你就別再追究下去了,為這點小事,驚動了他們總不太好,沒得叫人家說我們氣量狹小,而且眼前這兩個弟兄也賠罪認錯了,老哥,你就當行好事,算了吧……” 兩個紅衣大漢趕忙可憐兮兮的道:“老前輩,你行行好,就恕過我們吧……” 西門朝午眼珠子一翻,氣咻咻的道:“這還像兩句人講的話,我說呢,大河鎮等於是我自己的地方一樣,哪一次來來去去不受到赤衫隊的遠迎高送?哪一次停留不叨擾杜老哥楊老弟幾懷?也不過半年沒來,怎的出來溜溜腿講講話就有人扇咱門的耳刮子了?我是越說就越有氣,日後回去見了那批老弟兄,你叫我怎麼放得下這張臉來?白混嘍,簡直是白混多年嘍!……” 荊忍眼睛一眨,道:“老哥,就這樣吧,由為弟的做東,請老哥喝上一杯,再請這兩位小弟兄橫裡做陪,陪你老哥浮一大白,也算為你消消氣……” 西門朝午搖頭道:“這卻怎麼使得?為兄的又不是生你的氣,再說,我們相交數十年,哪又能使你破費,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兩個紅衣漢子聞言之下急忙誠惶誠恐的道:“這位前輩說得是,老前輩千萬賞光,便算小的們孝敬你老人家的一點小意思,只要老前輩沾上一滴水酒,小的們也安心了……” 西門朝午唔了兩聲,慢吞吞的搖搖道:“不行!這怎使得?我怎可佔你們的便宜……” 小個兒忙道:“前輩言重了,言得也太重了,這怎算佔便宜?這只能說是小的們孝敬你老人家的一點小意思,前輩請千萬賞臉,若非如此,在平常恐怕想請也請下到呢……” 荊忍又勸道:“老哥,你便去一趟吧!別叫人家說我們看不開這點小事……” 又故意拖延了片刻,像是十分做難,西門朝午長嘆一聲,“好吧!便依你們,荊老弟,你也大心慈面軟,想為兄我幾時受過這等鳥氣來著?如今卻連你也勸起為兄的來小個兒頓露喜色,他半躬著腰,在一側力西門朝午引路,較高的那個則陪著荊忍於後,四個人緩步向鬧市邊行 荊忍目光一掃,看見項真已遠遠跟來,他揉了揉臉,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道:“說你們運氣好,卻也真叫好,今天哪,你們幸虧遇見了我,假如只碰上了他一個,哼哼,便是他不好意思當場分你們的屍,也必將你們扭送如意府交杜大哥發落,到了那個時候,只怕誰出來說話也不行了 紅衣漢子千恩萬謝感激個不停,荊忍又道:“我這位老哥的脾氣可是好得多了,在以前,是一口氣也受不得的,你想想,你們竟然當街向他質問辱罵,這又叫他那火爆栗子的脾氣怎麼忍得下?今天是我在場,換一個人,怕也壓不住他呢。” 紅衣漢子連連點頭,又囁嚅著問道:“前,前輩,小的還沒有請教前輩的高姓大名……” 荊忍哼了一聲,道:“你回去問問白老三,姓荊的他識與不識?” 紅衣漢子急急點頭道:“一定識得,一定識得……” 摸摸下頷,荊忍又道:“我那位老哥,複姓西門,他與你們的三位頭領非但交情極深,更是見面便熱烈非凡的老搭檔,和如意府的關係卻又要強上一層,只要社大哥一見到他,馬上便火辣辣的迎了上來;老交情嘛,總是這般熱活活的,有聲有色的……” 紅衣漢子又急著點頭,尊尊敬敬的道:“前輩說得是,小的這才想起,好像在不久以前看見過西門前輩,唔,是在如意府,老爺子大壽那天……” 荊忍忍住了笑,打蛇隨棍上! “怎麼著了我不過是在騙你吧?你們早要招子這麼亮不就什麼都結了?還非要搞得個灰頭土臉又傷和氣,這真是何苦來哉?” 紅衣漢子更加崇仰十分的道:“是,是,小的還記得那天楊前輩親自端酒敬過西門前輩,西門前輩尚笑著調侃了楊前輩幾句,後來,杜前輩又請西門前輩到大廳用茶,西門前輩走在杜前輩的後面……” 點點頭,荊忍隨手給這小子扣上一頂高帽子! “唔!說得對,你倒真是好記性!” 紅衣漢子頓時露出一片受寵若驚之色,他結巴著道:“下,不敢,前輩誇獎了……” “嗯”了一聲,荊忍淡淡的扯過話題道:“黑手黨的弟兄聽說來到了莊裡,這一下可擠得很吧?你們大約又得忙上一陣了?” 紅衣漢子畢恭畢敬的道:“不擠不擠,莊裡將東南兩面的房舍全騰了出來,‘重義廳’也撥給了他們的血魂堂人馬居住,二頭領與三頭領的人馬都已移到了莊外的‘如水精舍’中去,哦,如水精舍是這幾個月才蓋好的,相當寬大,共有三排,隔著莊裡約有兩里多路,那裡風景也極好……” 荊忍完全記下了,他又隨便的問道:“聽說黑手黨一下於打敗了無雙派,這可真不簡單,他們約莫整天都在大開慶功筵嘍?” 紅衣漢子朝左右一望,壓低了嗓子,顯出一副忠心耿耿,不能向外人告的樣子道:“這是前輩你在垂問,換了別人小的還真不能說;黑手黨的伙計們不錯是坑了無雙派的人馬,只是他們坑的僅為人家所有力量的一小部分,人家大草原還有更多的援兵未到,如果真個全來了,場面還不知道會鬧成個什麼樣子哩,黑手黨這一遭也栽得夠慘,手下弟兄傷亡了六七百個不說,連十個大阿哥也完了六個,就連咱們幫手的也損了好凡百……” 荊忍唔了一聲,道:“那麼,他們如今只怕也夠慘的了?” 紅衣漢子嘆了口氣,道:“說得是哪,遷過來的黑手弟兄約莫有千餘人,卻有三四百個帶著傷,包著頭的,纏著腿的,那情景可真叫慘,加上還待防備無雙派大舉前來尋仇,頭兒們整天運籌調度,忙個不停,莊子裡一天到晚只見人來人往,兵荒馬亂的,把人的一顆心都攪煩了;咱們赤衫隊又趟上了這灣混水,要抽腿也抽下開,只好趕著鴨子上架,硬挺啦,前天還有消息,人家大草原的人馬已渡過‘六順河’,箭頭正指向這裡,看情形,一場大戰只怕已難以避免……” 雙目微睜,荊忍喃喃的道:“六順河,六順河……” 有些詫異的望著荊忍,這紅衣漢子道:“六順河離此向東去,大約有三百多里地,荊前輩沒有經過麼?那是條寬有好幾十丈的大河哩……” 荊忍笑笑,道:“我知道,既是如此,黑手黨和白老三他們該快點找人助拳哪,還等在這裡幹什麼?” 紅衣漢子道:“早就派人出去邀約幫手了,只不知道是約請的哪些人。” 荊忍慢吞吞的道:“這些事怎麼會讓你們這些小角色知道?如若你們嘴巴一個下穩,走漏了風聲可不是鬧著玩的……” 顯然是因為自己的不受重視而有些不服,這紅衣漢子張大了眼睛,故作神秘的道:“這卻不見得,小的們雖然位低職卑,卻也有消息路子,不敢說全知道呢,多多少少總還曉得一點!” 荊忍道:“只怕未必見得吧?” 紅衣漢子靠近了一些,道:“小的決不是故意誇口,約莫前輩知道的也不比小的知道得多,前輩大概只曉得如意府自是一力相助,青松山莊也將遣人來援,前輩可能尚不知曉‘七河會’與‘大刀教’也答允聯手協力,而且,住在‘百花谷’的‘鎖鍊四絕’也將相偕而來,這都不說,最最重要的,連‘長虹派’亦允諾遣人伸手,這才叫真的不簡單,到時候可熱鬧了……” 一番話說得荊忍心裡直打疙瘩,這紅衣漢子所提所述的各個幫派,他俱皆知道,可以說沒有一個不是在江湖上基礎深固,名聲遠播的,尤其是那“倚虹嶺”,由掌門人以下一共有七個人,號稱皆帶著一個“紅”字,這七個素來與世無爭,淡泊於江湖名利,但卻是七個鼎鼎大名的怪物,他們極少與武林中其他們派交往,更不許任何武林人物到他們的“倚虹嶺” 去,七個人各有怪癖,聞說每個人的功夫全已臻化境,卻想不到黑手黨與赤衫隊竟能將他們請了下來,這實在令人想下出他們是用的法子,拉的什麼關係?還有一件事令荊忍心中發毛的,便是“長虹派”這七位怪物與“崑崙派”的淵源甚深,“長虹派”的掌門人便是崑崙派掌門人的俗家嫡親胞弟,如果與他翻臉成仇,崑崙派出面干涉的是無可置疑之事,如若情況演變到這一地步,架,架樑就真大了,這卻不得不預加準備防範…… 紅衣漢子一見荊忍皺眉沉思不語,覺得有些納悶的道:“前輩,呃,前輩是不是不大舒泰?” 揚揚眉,荊忍籲了口氣,道:“嗯,是不大舒泰,尤其在聽了你這一番話以後。” 微微一愕,紅衣漢子吶吶的道:“這……這……前輩,小的言詞之間未知是否冒犯了長輩?小的……” 荊忍擺擺手,道:“你不要胡猜,我是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和你沒有干係,你看,已經到了,西門老哥與你那位弟兄不是走進去了?可是那‘摘星酒樓’?” 紅衣漢於陡的精神一振,目光轉注座落在前面街口邊的一幢二層樓房,一疊聲的道: “是,是,就是這家酒樓,前輩,他們的大師傅幾樣拿手菜做得好極,待會你老人家得多嘗嘗……” 荊忍點點頭沒有言語,他是得多嘗嘗,因為,晚上只怕沒有時間再給他宵夜了哩。 ------------- |
第33章 鐵膽雄心 探劍山
自摘星樓下來,又親熱了好一陣,西門朝午與荊忍目送著這兩位已經喝得醉態可掬的赤衫隊老愣離開,二人相視一笑,荊忍道:“這一陣子,只怕將項兄等急了。” 西門朝午拉著他移步向外行去,街上已較先前清靜得多,行人疏疏落落的,有不少店舖也已打了烊,兩人剛剛走出沒有幾步,項真已灑灑然從一條橫巷中踱了出來,他負著著,仰著頭,形態安詳而悠閒,就像是在遊逛自己的花園一樣。 荊忍趕上一步,低笑道:“項兄久等了。” 項真拱拱手,道:“不急,二位大約探得了不少消息吧?” 荊忍壓著嗓門道:“正是,提防打草驚蛇,既不能動硬的,就只有耍個花招騙一騙啦,那兩位仁兄卻是葉露了不少。” 西門朝午向左右一望,道:“情形不大妙,大草原的無雙派果然已傾巢而來,如今已過了六順河,照他們趕路的路程來看,至多兩大便會與這邊的接上線……” 略一沉吟,項真道:“在下已乘著方才耽擱的時候跑了一趟抱虎莊,那裡隔著這兒有三里多路,莊牆是一道的大青石,裡面屋舍深沉,樓閣連綿,而且處處都是樹林幽徑,看起來十分險要,在下攀上牆頭探察了一會,抱虎莊里人影閃動,刀刃生寒,大多房舍都還亮著燈光,外面哨卡齊布,守衛巡行不停,透露著一股特別的緊張味道,看情形,他們早已汗始嚴密戒備了……… 荊忍想了想,道:“方才在下好幾次刺探無雙派失陷於碑石山上諸人的下落,但卻探不出結果,顯然連這個小子也不知道……” 三個人已朝一側的暗巷行去,走著,荊忍已簡明扼要的將剛才探得的消息絲毫不漏的告訴了項真,西門朝午則在旁邊一再補述。 凝視眨閃著數顆寒星的夜空,沉默了好一會,項真低幽地道:“箭頭皆指向大河鎮,而多少人又帶著一條命朝這裡聚集,聚集齊了就是一場血戰,然後,千古的優愁悲歡化為一夢,夢難以醒覺,待到醒了,白骨也早已成灰,一切亦俱幻煙霧……” 西門朝午與荊忍怔怔的看著項真,然後,兩入又同時輕輕喟了聲,西門朝午語聲裡帶著幾分夫落的味道:“說得時,項兄,你說得對……” 荊忍低沉地道:“雖則如此,但來的卻總要來,需要肩負的也不能拋舍,人人都是為了自己打算,都是為了一個利己的目的去爭鬥,有幾個人能夠看得開,想得開,如苦都有項兄這種觀點,天下,也早就太平了……” 項真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卻沒有說,眼望外面,在這時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一隊人影快步奔了過去,隨即傳來幾聲叱喝與叱喊,有人在那邊厲聲的問話,然後,腳步聲又轉了回來。 西門朝午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道:“可能赤衫隊的眼線發現了什麼,說不定是對咱們方才的舉止犯了疑,這些日子來他們也是兵慌馬亂風聲鶴唳的緊張得很,怎麼樣,是教訓他們還是避上一陣,二位?” 荊忍打了個手式,三人迅速掠向暗巷深處,項真低聲道:“如果要來硬的,先時就甩不著賣那大勁去演戲了。” 於是,他們剛剛在暗巷的牆角伏好,十多條人影已奔了進來,兵刃的撞擊聲回盪在巷子裡特別清脆,三四個大招子迎空抖亮,匆匆監視了一遍,其中一個尖厲的嗓音已不奈煩的叫了起來:“真他媽疑神疑鬼,今天一天就由小五子他們情報過來十幾宗可疑人物的消息,到頭來不是搞錯了就是拉不著人,我看他們這些日子都是暈了頭啦!” 另一個沉悶的聲音也發著牢騷道:“說得是哪,大河鎮是個什麼地方,三教九流哪一等人沒有?誰是生面孔誰又是熱臉蛋?人來人往的,假如天天去注意,不弄成瘋子也要變做癡呆了!” 尖嗓子哼了一聲,叫道:“走,走,走,回去交差,他們一天到晚吃飽足卻拿下面的人尋開心,老子們也是肉做的,哪經得起這般折騰?” 說著,又是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退了出去,終於,這條暗巷又沉靜下來,隔了一會,西門朝午低聲道:“這些**養的又滾回去了,項兄,今夜咱們是先探如意府呢,還是去摸抱虎莊?” 項真輕輕地道:“抱虎莊。” 笑了笑,西門朝午道:“還得小小的蒙個面吧?” 項真道:“當然。” 荊忍看看項真的衣衫,道:“其實蒙不蒙面都差不多,項兄身上這一襲黃袍,已成為最扎眼的標記了,只怕他們一下子就能認出來!” 項真笑道:“不見得,天光暗,在下的身法再快上一點,他們想要認出來恐亦不甚簡單。” 西門朝午自懷中摸出一條白色綢中,將口鼻完全蒙住,荊忍也將一大方青帕扎上,項真則拿出一塊柔黃色的絲中如法泡製,三個人相視一笑,語聲自柔黃絲中後傳出:“走“了”字在空氣中抖盪出一陣極其細微而啞悶的波動,他的身形已筆直拔空八丈有奇,在空中四肢一拳一展,已那麼美妙而輕靈的斜斜洩向十丈之外! 荊忍與西門朝午緊跟而去,二人身形騰起,互拍一掌,就似兩頭大鳥般翔飛於夜空之中,西門朝午一眨眼,低聲道:“黃龍好行!” 荊忍就想揮手,去速更急,他一點頭道:“龍翔大八式!” 於是,三條身形宛若縱橫長天的弧虹,飄浮于晴空的白雲,那麼流暢而又灑逸的迅速奔掠而去。 出了大河鎮,往東西。 幾乎剛剛飛越鎮邊最後的幢屋角,西門朝午與荊忍已望見了遠處半掩於一片林木後的抱虎莊! 抱虎莊的屋舍櫛比,任是還望去,也是那麼廣大深沉,高聳的莊牆將這片屋宇圍注,就宛如一頭優臥在地面上的巨大怪獸,燈光明滅著,化出無數雙眼睛在眨閃,那座幽森森的,冷漠漠的,帶著一股子狠辣辣的味道。 三個人行動更快了,幾乎像夜空中劃過的流星,甚至連一點疾飛的遺痕也看不出,他們卻早已過去了。 低沉地,項真向前一指:“抱虎莊!” 西門朝午一撇嘴,道:“抱他奶奶的狗熊!” 荊忍一笑,道:“希望今夜之行能有點收穫。” 他的語聲甫畢,項真已急忙打了個手式,三個人身形一折一轉已躲過了一道暗樁 三名赤衫大漢半伏在一塊涯地裡,毫未發覺異樣,那模樣,活脫三個呆鳥。 於是,他們奔掠之間已更形小心,此刻,已進入抱虎莊的禁地了,又游過七處明哨與六處暗卡,讓了三次巡行的隊伍,現在,抱虎莊的巨大莊門赫然已在眼前! 那是一道兒壁粗的鐵柵欄,已經放了下來,鐵柵欄上面用大青石橫砌了一條簷頂,簷頂上用赤銅鑄造著一頭突晴掀唇的大虎,虎頭圍著一只亦是以赤銅打造出的手臂,這塑造的圓形古怪而又突兀,給人第一眼便沒有完美感、就像是鑄雕此物的匠人還沒鑄完,就忽然被拖走了一樣,有著殘缺不整的意韻。 十二盞氣死風燈高高吊著,二十名赤衫大漢分左右卓立,雙刃斧映著燈光閃眨寒芒,一隊隊巡行者往來不絕,守衛可說森嚴之極。 西門朝午自一叢柘萎的雜樹向前探視了一陣,低罵道:“你看看他們這種如臨大敵,悽惶不安的可憐樣子,生像們一只老鼠跑進去都能抄翻了他們的老窩……” 項真打最了片刻,低低的道:“二位,我們由正問飛越進去!” 微微一怔,荊忍道:“由正門?” 項真點點頭,道:“門高三大,加頂簷七尺,合起來不足四丈,在下讓樹枝發出聲響,令他們分散注意,然後我們以最快身法凌空躍進.二位,記往一個“快’字!” 西門朝午和荊忍連連點頭,二人急忙運足一口氣,而眈在他們剛剛運氣纏轉的當兒。項真已折下兩節枯枝,手腕倏抖射了出去! 黑暗上,兩節枯枝龜帶著“噗簌簌”的風聲電飛向前,而就在快列大門的時候卻突然分飛向兩側。“噗簌簌”的聲音像泡沫一樣串串翻湧.在這肅靜的空氣裡,聽來怪是極了,清晰極了。 把守人門的二十四名赤衫大漢齊聲一震,即刻分向兩邊撲上,同一時間,項真與西門朝午、荊忍等三人己拔空而起。六條手臂在空中猛掠,丹田氣急往下壓.三條身形已快得無可言喻的凌虛飛入抱虎莊,那情狀。就似三條突閃又熄的冷電! ------------- |
第34章 霹靂蛇火 震群虎
三個人甫始飛入虎莊,項真低促的招呼一聲,他們沒有落地,有如三頭大鳥一樣斜撲上了一棵植在莊門右側的大柏樹上。 這是一條鋪著大麻石的路,路面直通向前頭矗立著的一幢巨大屋宇,那幢屋宇實在是龐大,屋頂建成斜鉤之形,飛簷垂角,金壁輝煌,十六級寬大的青石階沿展上去,一對猙獰的石虎坐立兩側,更見氣象森嚴,還帶著一股子陰沉沉的味道! 那幢巨屋的後面,隱約可見樓閣連綿,房舍櫛比,極為深遠的一大片建築齊齊連接,再向四周掃視,則是黑黝黝的茂密樹叢了,種植的大多數是松柏一類的常青樹,間或可見一兩個人工水池或已經有些死敗的花樹藤棚,而時時閃晃的數人及刀光便不停的在房屋與樹木的間隙中移動 大門外 二十多名赤衫大漢已經迷迷惑惑的返了回來,一個生著疤拉眼的壯漢咂咂嘴巴,莫名其妙的道: “怪了,剛才明明聽到了衣衫的飄動聲,怎的卻連個鬼影子也沒有發現?莫非咱們的耳朵都不大靈光了?” 另一個瘦長漢子將兩刃斧一垂,懶懶地道: “別疑神疑鬼了,這幾天來真***窮緊張一場,有個風吹草動也活像來了千軍萬馬一樣,大伙兒瘋了似的東西奔跑亂吆喝一通,再這樣下去,不用人家來打,咱們都他媽自己變成了一群瘋子啦!” 疤拉眼嘆了口氣,道: “話是這樣說,但又不能不小心點,這是他媽掉腦袋的事吶,大憨子,何不傳個信號過去,看看那邊有什麼消息沒有。” 一名胖大漢子答應一聲嘬起唇來尖銳的打了個兩短一長的 哨,極快地,柵門兩邊的黯影裡也傳來一陣同樣的 哨聲,就在他們的信號剛剛發完,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匆匆往這邊移來,唔,那是一組數約二十名的巡行隊! 領隊的是個臉上生滿麻點的中年漢子,他三步並兩步的跑近了柵門,帶著幾分緊張的道: “疤拉眼,你方才發暗號可是發現了什麼?” 趕忙走了上去,疤拉眼微微弓著身道: “回稟蘇大頭目,方才小的們忽然聽到一陣似是衣衫掠風之聲,那聲音十分急促,但待小的們四處搜索卻又一無所見……” 那姓蘇的大頭目眼睛一翻,道: “近來情形相當緊張,一場大戰已是迫在眉睫,人家無雙派的人馬業已渡過六順河啦,大家的照子都放亮點,別讓那些小子們的奸細混了進來,要不然,哼哼,咱們的樂子可就都大了。” 疤拉眼垂著手連連應是,姓蘇的頭目臨走前又交待道: “小心是小心,可別疑神疑鬼大驚小怪的,捧著根茅草當棒錘,沒得讓人家笑死咱們!” 眼望著那行巡隊走了,疤拉眼回頭悻悻道: “你們都聽見了?大家多留點神,到了二更咱們換班交差,熱被窩一躺,鳥也不管他了……” 他身後的瘦長漢子一齜牙,道: “話都叫他老先生說完了,反正出了紕漏全是咱們的事,他好歹俱頂著一個理字!” 疤拉眼朝天上望瞭望,嘆口氣:“這碗飯也難吃吶……” 他們在下面發著牢騷,大柏樹上的項真等三人卻已乘著這個空隙將周遭的情形大略摸了出來,西門朝午低沉地道: “項兄,那座大房子,十有八七是他們的議事廳或者分金堂……” 點點頭,項真道: “也就是說,是他們主要發號施令的處所?” 荊忍自信接口道: “只怕還有地下秘道一類的建築……” “嗯”了一聲,西門朝午道: “離不了這個譜兒。” 略一沉吟,項真道: “開始行動吧?” 西門朝午與荊忍微一領首,三條人影已藉著柏樹陰影的掩護,以滑溜而又快捷的速度向前閃進! 在離開那幢巨屋的最後一棵古松時,項真等三人已猛的直躥而上,有如三抹掠過夜空的閃電,剛剛映現,卻已失卻蹤影。 記得前些時在碑石山無畏山莊教訓,項真不待屋簷後掩藏,他瘦削的身形凌空一轉,已平平的貼到這幢巨屋石柱的上頭! 於是,西門朝午和荊忍也學他的樣子貼在另兩根石柱之上,三個人在石柱上貼得那麼緊,那麼自然,就像是三條巨大的壁虎一樣! 這種功夫是極為吃力的,武林中通俗一點稱為“壁虎功”,又叫“粘粘力”,完全是忍著一口內家真氣將肌肉緊著與所附物貼合,功力深的只忍一口氣便可吸貼三個時辰以上,較次的則要用手用腳相輔持了。 現在,這幢巨屋的栗木鑲著銀色錐凸的大門是半掩著的,有很微弱的燈光透出,但是,卻和外面一樣,杳然無聲。 微微皺頗眉,項真靜心澄慮的側耳傾聽著,好一陣,他低沉地道: “二位,大廳中有人。” 西門朝午也點點頭鎮定地道: “不錯,是四個。” 輕合著眼,荊忍道: “他們像是在大廳深處談話,語聲低細,卻俱急促,談話處隔著大門約有二十餘丈。” 項真微微一笑道道: “在下先進,二位即隨。” 眉梢子一揚,西門朝午道:“請。” 於是,項真附貼在石柱頂端的身體驀然滑下,卻在滑到一半的當兒猝然平平射進了那兩扇半掩的巨門之內! 他甫始進去,目光瞥處卻不由心頭一跳,這是一間寬大而深幽的廳堂,有十二根巨大的灰色石柱分成兩排撐住屋頂,地下是打磨得極其光滑的白雲石地面,廳堂盡頭是兩排石階從左右通上去的一座虎台,上面,擺著十幾張虎皮太師椅,虎台的正中壁上,也有一個以赤銅鑄造成的虎臂圖形! 大廳中燈火俱熄,僅見那座虎臺上亮著六盞銀燈,正有四個人坐在一起低促的談著話,而在虎台之下,卻面朝大門靜靜的地盤膝坐著十名紅衣大漢! 項真身形方才掠進,已暗叫一聲不妙,他雙臂倏振,人已“呼”的直飛上廳頂,而廳頂,是用一色灰白木條釘布成的格子頂板! 那十名紅衣大漢目光炯然,項真的影子一閃,已有兩個人迅速站起,猛的出聲呼道: “有奸細!” 虎臺上四個人霍然轉首,在這個骨節眼上,荊忍剛好飛身而進,他的形跡便完全暴露在大廳各人的目光中了! 地下坐著的另外八名紅衣大漢怒吼一聲,就勢撲地而出,兩刃斧閃泛生寒,其快無比的向荊忍包抄上來! 荊忍這時的處境可說尷尬異常,他進不得退亦不能,就這一剎,十名紅衣大漢已凶神似的揮斧而至! 一橫心,荊忍乾脆挺立門前不動,他一擺手,冷冷地道:“慢著!” 十名紅衣大漢迅速將他包圍,其中一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吼道:“好朋友,扯下你的面中,曲下你的雙膝,乖乖受縛,免得爺們動手動腳大家難堪!” 荊忍目梢子一瞟,沒有看見西門朝午跟進,心裡明白他定已知道了裡面的突變,於是,他如電的雙眸一睜,道:“放屁,你這小角色真的開口如此狂傲?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奸細而非你們的朋友?” 那高大魁梧的紅衣大漢不屑的哼了一聲,道:“朋友是你這種打扮?是你這般進出法? 別唬人了,這一套江湖上的小把戲,留著閣下自己用吧!” 這時 虎臺上的四個人已全然立起,燈光下,一個面如巽血,頷下留尺長黑髯的高大老者踏出了一步,語聲低沉有如悶雷:“亮燈,讓我們會會這位‘朋友’。” 那名魁梧的紅衣大漢恭應一聲,剛剛側身,荊忍已閃電般“呼”的掠進,雙掌倏揚猝翻,簡直快得看不清他的過程,兩名紅衣大漢已慘曝一聲,摀著肚皮,滿口鮮血狂噴著摔了出去! 動作是連貫一致的,荊忍的青衫飛揚,他一個箭步,左右兩掌再度環斬,只見一片掌影絞合著空氣,發出“呼嚕嚕”的激盪聲,而這激盪聲方始湧起,又有兩名紅衣大漢滿面灑血的垂垂飛出! 情況的突變,令其餘的六名紅衣大漢陡然一愣,鏗鏘的兵器墮地聲又將他們驚然驚醒,但是,掌影猝現,又有一名紅衣大漢胸骨盡碎的僕倒於地! 由荊忍動手開始,到五名紅衣人物屍橫就地,一共只不過是人們眨兩次眼的時間,而就這一點可憐的短暫時間裡,已有五條需要數十年才能長到這麼強健的生命終於隕落了。 虎臺上立即起了一陣暴吼,四條人影有如四只吸血的蝙蝠,急厲而巧炔的突然凌空而起,以驚人的速度猛撲而至! 五名紅衣大漢揮斧圍衝上來,那名魁梧異常的漢子口中大吼著,兩刃斧帶著“呼” “呼”的勁風,在縷縷寒光裡,變幻莫測的攻向荊忍! 另四名大漢則排成一列,四柄鋒利的斧刃倏落倏起,夾著沉重的力道硬硬劈斬,斧刃閃亮著,盡是朝要害之處招呼! 奇幻無匹的進追晃掠,斧與斧那麼險的稍差一線隔著荊忍的衣裳掠過,其中有一名紅衣大漢雙目怒瞪,兩刃斧在手中一轉突斜,有如一抹閃電映現,他悍不畏死的滾斬向荊忍的腳下! 荊忍冷笑一聲,猝然滑退,而另四柄斧頭又已狂風暴雨般劈來,他左臂一旋,右掌已快極地彈拋向下,是那麼不及描述,只見人影晃動中,“ 嚓”一聲骨骼碎裂之響已夾在一聲悠長淒厲的慘號中傳出! 同時 四柄兩刃斧也落了空,完全砍在地下,只見火花四濺,石屑飛揚,而荊忍已美妙的斜斜飛出 他這斜飛之勢,卻剛好遇到了甫自虎臺上撲來的赤面老者,那老人黑髯憤張,照面之下抖手便是連出的七時十九掌! 時與掌勢皆雄渾得令入咋舌,就宛若千百柄鐵錐砸舞劈翻,其力猛厲,荊忍懸空的身形霍然曲展;頭也不回,眼也未眨,反手十一掌單掌抖出;掌形漫空中,他左手一彎猛推,剎那之間,已響起一聲慘烈而驚心動魄的“霹啦啦”震撼之聲,他的左手,老天,在這一瞬竟變成了黃燦燦的耀金之色! 大廳中的空氣陡然翻盪排擠,在一片震耳欲聾的嗡然回聲裡,音波成為一圈圈巨大的波紋往外推壓,像在冥冥中一下子增加了千倍重力,肉掌的交擊聲反而默默無聞了兩條人影在空中驟然分開,那紅臉老人的面孔就這一剎間已變成了灰白,盈尺長的黑髯倒豎,龐大的身軀打著轉子墮向地下…… 後面,一個頭頂光禿頂門下陷的冷竣中年人暴叱一聲,奮力衝過空氣中波蕩的氣流,雙手急伸,以扶住老人蹌踉落地的身體…… 稍差一步,另兩個五短身材,雙目如豆的壯漢亦緊接著趕到,其中那個耳朵缺了一半的角色急步搶前,低呼道:“章老,還提得住氣?” 老人四肢不停的抖索著,他的雙手齊時以下,竟已粗腫得宛似兩只豬蹄,瘀血充塞,膚色泛成紫鳥! 扶著他的中年人嚴酷的盯著飄落在對面的荊忍,半晌,他冷冷地道:“朋友,用不著再蒙著面孔了,我們已知道你是哪一個,想不到鄲州不待,閣下卻架梁架到大河鎮抱虎莊來!” 老人驀地抽搐了一下,他大瞪著眼,嘶啞的吼:“金雷手,老夫領教過了!” 灑脫的一拂衣袖,荊忍扯下了蒙面的綢中,儒雅地道:“章老,請恕在下方才的放肆,但章老不在七河會坐你三把子交椅,卻跑來這裡秉燭夜談,倒令在下好生不解。” 老人的黑髯撲籟籟抖了一會,他喘息著道:“姓荊的,你在鄲州是塊天,但我七河會的事卻犯不著你來多管…… 老夫在抱虎莊為了什麼,豈是你所能過問得的?” 荊忍微微拱手一笑,道:“在下只是好奇而已,豈敢如此大膽?既是章老不願明言,在下便就此告退了。” 老人胸口起伏甚劇,他嘴唇抽動著,想說什麼,但似是有所顧忌,終於強忍著沒有開口,恨恨的將頭側到一邊。 但是,那個頂門下陷的中年人卻役有這般好說話,他厲叱一聲,暴烈地道:“荊忍,就算你金雷手之名震撼天下,也不能容你如此便宜進出,荊忍,你認為我們都是好欺的麼?” 荊忍已經半轉過身,聞言之下又轉了回來,他和善的一笑,道:“如果在下猜得不錯,尊駕大約便是‘百花谷’‘鎖鍊四絕’中的‘鬼谷客’巴崇恕巴兄了?” 中年人冷厲的面孔上沒有一絲笑容,他陰沉地道:“荒山野民,草莽未流,哪比得上金雷手還是個人物?” 荊忍不溫不怒,平靜地道:“巴兄過獎了。” 雙目中光芒突然變得蕭煞,這位“鎖鍊四絕”中的“鬼谷客”嚴酷地道:“江湖上的規矩你姓荊的一定明白,六條人命加上章老的劍傷,姓荊的你就此雙手一拱便想走路,你也未免太視我們如無物了!” 緩緩地,荊忍道:“然則,巴兄之意如何呢!” 鬼谷客巴崇恕冷冷一哼,火辣地道:“很簡單,留下你的人頭!” 荊忍面色一沉,道:“巴崇恕,你以為你在對誰說話?” 仰天狂厲的一笑,巴崇恕道:“對你這徒負虛名,不識進退的小子說話!” 怪異地笑了起來,荊忍竟平靜得出奇地道:“既是如此,巴崇恕,你便動手吧,我荊忍的這顆首級正留著待閣下來取!” 鬼谷客巴崇恕的目光一直,薄薄的嘴唇扁了一扁,他霍的旋開兩步,荊忍淡淡的一拂衣袖道:“請。” 但是 那被稱為“章老”的老人卻突然攔向中間,嘶啞的叭道:“巴老弟且慢 ” 已崇恕剛剛蓄勢待發,聞言之下猝然後掠,驚疑地道:“章老,你……” 喘息著搖搖手,老人艱辛的轉過身來面對荊忍,他語聲澀啞地道:“荊世兄……” 荊忍安詳地:“章老抬愛了,在下豈敢受此尊稱?” 老人忍著氣,沉沉地道:“日來赤衫隊正全力準備對付無雙派的進襲,抱虎莊莊裡莊外一片緊張……這一點,世兄你大約明白……” 荊忍道:“曾經聽說。” 老人喘了口氣,又道:“老夫等人與赤衫隊乃道義之交,福禍與共,是而當不能袖手坐視,任由關外悍敵為所欲為……在這種情形之下,荊世兄忽然夤夜光臨,且動手便傷了赤衫隊的六名屬下,老夫……老夫不明世兄居心為何!” 荊忍慢慢地道:“方才在下已經說過了,這只是一場誤會而已,在下並未存有架梁尋釁之意;若是各位網開一面,在下這就離開。” 鬼谷客巴崇善憤怒地道:“荊忍,你想得太容易了,六條人命與章老之傷這筆帳怎算?” 荊忍冷冷地道:“在下在此恭候各位來算。” 於是,一直站在後面未曾有所表示的那兩名身材矮小的中年漢子已勃然大怒,耳朵缺了一半的那個厲聲道:“荊忍,你已狂得離譜了,我‘寒漠雙鷲’便是豁了命,也要鬥你這囂張跋扈之徒!” “寒漠雙鷲?”荊忍心裡念了一遍,猛的放聲大笑道:“原來二位便是大刀教‘地’字行的二位教頭,好,二位既有雅興,我荊忍捨命奉陪便是。” 寒漠雙鷲的四只眼睛剎時變得赤紅,缺了一半耳朵的那個重重哼了一聲,側目道:“章老,咱們拾掇下他!” 老人急忙揮揮手,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且慢,二位,且慢,對方來歷未明,卻是魯莽不得!” 鬼谷客巴崇恕怒道:“但是,地下的六條人命,卻已擺著了!” 老人的面色越見蒼白,他也大聲道:“巴老弟,如今強敵在前,豈能再樹新敵?早晚也有個公斷,又何必非要爭在此時?” 鬼谷客巴崇恕毫不退讓地道:“章老,此人深夜至此意圖昭然,定懷惡念,又擊傷於你,再殘赤衫六命,他苦不是對方奸細還會是什麼?” 鬼谷客這幾句話,老人又何嘗不明白?但是,他卻深知金雷手荊忍的底細,他知道對方不僅功力超絕,精明老練,在鄲州,更是跺腳全城亂顫的大豪,手下弟子上千,人面廣闊,是個極為難惹難纏的人物,如今無雙派兵臨城下。 己方正在準備全力以赴,又哪裡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再樹強仇?是而他便想暫時忍一下氣,待與無雙派的紛爭了結後,再慢慢去算眼前的帳,但鬼谷客與寒漠雙鷲卻如此急躁魯莽,堅持動手,那勝負且不去說,這份仇,卻明著要結定了…… 荊忍輕藐的撇撇唇角,道:“章桓,你在七河會雖然據於第三位,卻是老謀深算,極得人望,姓荊的尊你的年長,你且讓開,寒漠雙鷲與鬼谷客巴兄便由他們上來試試看,我荊忍是不在乎他們人多勢眾!” 老人章桓眼見自己這拖刀之計已成泡影,他欲待說話,卻又廢然無語,於是,寒漠雙鷲與鬼谷客巴崇恕已極為小心的圍了上來…… 突然 大廳一角亮出兩只特大的火把,一個冷厲的聲音跟著響起。 “荊忍,你這一生便要在虎莊結束,鄲州的一塊天地撐不到大河鎮來!” 荊忍閃目瞧去,而就在這瞬息之間,無數只明亮的火把已一只接著一只的燃起,像幽靈似的,不知在什麼時候,大廳兩側已靜靜的挺立著無數名赤衫大漢! 在火把熊熊的光輝下,這些赤衫隊的漢子個個面孔凶悍沉冷,神色嚴酷,手中的兩刃斧閃眨著鬼眼似的寒芒,這氣氛,好冷,又好蕭煞! 悄然吸了口氣,荊忍鎮定而安詳地道:“ ,各位倒是來得及時,只這麼一眨眼,藉大的場面就擺出來啦。” 嘴裡說著話。荊忍心中卻在極快的打著轉子,很顯然的,對方直到如今還弄不清自己這邊到底有好多人摸了進來,可能他們曾經發覺了項真的蹤影,但是,便算他們發覺,那發覺的人可能已躺在地下亦未可知,否則,對方也不會就衝昏了頭,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來了,現在,他正可大大的轟上一轟,將敵人的硬把子全引過來,好讓項真與西門朝午兩個趁機搜上一搜…… 緩慢而低沉地,那冷厲的語聲又陰惻惻的響起:“荊忍,告訴我們你是哪一方的奸細? 無雙派?還是項真?” 荊忍將目光投在那說話人的身上,在兩只大號的火把照耀下,可以清晰看出那說話的人的形貌,那是一張銀盆般的大臉,在臉下有一個雄偉的軀幹,臉上卻散發著一股隱隱約約的陰詭險詐之氣,荊忍抿了抿嘴,靜靜地道:“你是誰?” 銀盆大臉冷淒淒的笑了笑,舉步向前:“小角色而已,聽說過赤衫隊裡有個白維明?” 荊忍爾雅的一拂衣袖,道:“原來是“托月左刃”白三頭領,久仰了。” 對面那位赤衫隊的三頭領皮笑肉不動的哼了哼,側首道:“章老。” 七河會的章桓面色泛黃的轉身道:“白老弟有何高見?” 白維明一摸下頷,將上身湊了近去,低沉地道:“兄弟甚知章老心中主意,但事已至今,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兄弟看,姓荊的定是來為無雙派臥底無疑,假如今夜不擱下他,早晚他也會與我等為敵,橫豎都是一樣,不趁此機將他幹倒,待他與無雙派聯手而來,場面就更不堪設想了……” 章桓艱澀的咽了口唾液,道:“但是……荊忍不可輕侮……” 冷冷一笑,白維明道:“放心,他已是虎落平陽!” 這句話的聲音稍大,站在對面的荊忍忽地笑了: “所以說,被犬欺哪?” 白維明狠狠瞪著荊忍道:“姓荊的,你不用耍俏皮,只怕等一會叫你耍你也耍不出來了……” 荊忍的雙眸中驟然射出兩道奇異的光輝來,這兩道光輝卻是如此冷竣與酷厲,他沉靜地道:“白維明,在你動手之前最好琢磨一下,不要落得橫屍遍地,得不償失!” 銀盆大臉泛出一片因為激怒而浮現的紅暈,白維明暴怒著吼道:“你還是為你自己留點神吧,赤衫隊豈會被你這狂夫嚇倒!” 荊忍雙手微拱,淡淡地道:“那麼,各位今夜就要領略一番我金雷手的絕活了!” 寒漠雙鷲大步逼近,向缺耳朵的那個哇哇怪叫道:“好小子,我哥倆先來掂掂你到底有多大個分量!” 蒙面的青中微微拂動了一下,而就在青中拂動的那一剎那,荊忍已驀然似一只脫弦之矢般激射向前,沒有看見他是如何出手的,一串“霹啦啦”的震耳暴響已那麼驚心動魄的傳了出來! 十數名赤衣大漢隨著這串暴響狂嚎翻倒於地,肝腦四濺,熱血橫飛,那串激烈的震響余韻還在大廳裡回盪,荊忍已快逾閃電倒斬而來,他的雙掌這時已泛閃著金燦燦的光彩,抖手便朝白維明猛壓而下! 仿佛極西的金蛇夾著奔躍的雷霆,“霹啦啦”“霹啦啦”震舞滾到,威勢強如天鼓齊擂,有風雲變色的浩猛之氣! “托月左刃”白維明也是武林中的好手,敵人甫一攻來,那種聲勢,那股勁道,他已明白不可力抵,暴叱出聲,人已迅速往一側躍去! 那雙炫耀著金色光芒的古怪手掌霍然分開,直生生的劈向了寒漠雙鷲,這兩位仁兄一看苗頭不對,也急忙朝左右螺旋般轉了出去,而“霹啦啦”的掌力有若金雷奔騰,在縷縷奪目盪神的光芒中,擦著他們的身邊飛過,擊得地下白雲石的石屑濺舞飛散,煙霧濛濛!” 驀地一聲厲嘯搖曳升空,又像一抹卷雲般直瀉而下,漫天的銀雨夾著尖銳的破空之聲罩向了荊忍! 冷冷嗤了一聲,荊忍眼皮子也沒有撩一下,左手一挑倏揚,猛取白維明,右掌劃了一度半圓微壓猝招,於是,在陣陣如雷似的暴響中金光閃耀如天際的電火,潮湃的勁氣呼轟回湧,眨眼間,漫空的銀雨已宛如千針入海,蹤跡全無! 撲來的人影厲嘯如虹,一折之下,兩股銀光已急刺荊忍的雙肋,荊忍身形方一突起,單掌翻斬而出,邊道:“巴崇恕,你不夠看!” 不錯,來人果然便是百花谷中鎖鍊四絕裡的“鬼谷客”巴崇恕! 中間陷落的腦門突出鼓跳一下,巴崇恕手中兩柄鋒利的匕首落空,他掌力避開了敵人還擊的掌力,手腕一震,兩柄匕首已直飛而去! 荊忍的身形美妙無比的在空中翻了個跟鬥,鐵掌豎立如刀,倏斬猝收,兩柄匕首“叮” 的一聲輕響,竟已同時斷做四截! 自地下,另一條人影電射上來,“霍”的一聲,一輪巴鬥大的圓形銅圈已套向荊忍的頭頂,同一時間,一把前端微微彎曲的利刃也插在他的小腹! 荊忍眉宇微蹙,雙臂輕抖,人已倒旋而出,他哼了一聲,冷冷地道:“白維明,你也同樣不算高明!” 身軀一沉卻又急跟而來,白維明右手握著的那枚鋼圈,寬約寸許,泛著藍汪汪的寒芒,而圈沿犀利如刀,微微朝上翻卷,卻是一件好兇惡的殺人利器,看這模樣,像是專取人頭的…… 荊忍在倒飛之時已覷準時機,就在白維明方才跟上,他已凌空一個大旋轉,雙掌齊出速劈十六掌,略一橫滾,又是十七掌跟出,而這前後的十七掌出手得如此快捷,幾乎不分先後,在人們的感覺上,便像是他同時將這三十八掌融合為一掌展出一樣,威力之猛宏,有如山岳俱崩,江河突缺,浩大無極之勁勢彌卷全廳! 大叫著,白維明急速閃躲,而方欲撲來的寒漠雙鷲亦咬牙切齒的慌忙躍開,廳中的火把,也同時熄滅了一半以上! 隱在壁頂的項真啞然一笑,心中卻漾起了無限感慨,不錯,他是以掌法而出名的,但他的掌法卻著重在“快”與“毒”上,其狠辣固然無匹,可是,若論起氣勢之豪壯與威力之渲赫,卻顯然以荊忍的“金雪手”為上,雖然各有千秋,但荊忍掌力上的修為至此,卻已足令項真敬佩。 現在,項真看得出來荊忍可以用一已之力獨摃大廳中的敵人,當然不敢說他一定可以取勝,但至少是不會落敗的,如今對方正將注意力集中在荊忍身上,自己不趁此刻潛出探視一番,再拖下去就麻煩啦! 又猶豫了一會,下面,托月左刃白維明、寒漠雙鷲、鬼谷客巴崇恕等四人已圍著荊忍迸死惡鬥起來,受了內創的章桓立在一側掠陣,四周的赤衣大漢亦已縮小了圈子,隨時都可以一擁而上…… 長長的吸了了口氣,項真輕巧得有如一頭貍貓般自壁頂往下出溜,溜到了窗口,他小心的挑開窗閂,略一偏身,已悄然無聲息的潛了出去。 夜星寒森冷冽的,有如一個碩大透明的琉璃罩子蓋著,而琉璃罩子面又堆滿了冰塊,那股子寒意,雖是透骨穿肌,卻清新而鮮美呢。 往四周尋找著十臂君子的蹤影,而一條人影卻已隨後面掠了過來,那種快法,就直似一頭夜鷹! 項真雙目微合,左掌高胸豎起,這時,他已看清來人赫然竟是一身刺目的紅衣,而且,手提兩刃斧! 唇角輕蔑的的一撇,來人隔著自己附攀的窗檻尚有尋丈,項真已毫無聲息的抖掌飛斬。 掌影宛如一串流星,快得不能用肉眼辨明,那麼凌厲的溜瀉而去,因為去勢太急以至空氣中也響起了連串的“嗤”“嗤”之聲! 來人似是未曾料到,吃驚之下左手倏揮,右手往下猝按,身子一個旋轉已驀然升起,那份巧快,那份機靈,一看便知道是個高手名家! 項真雙目一冷,方待再接再厲,那人已慌忙低促的招呼:“項真住手,我是西門!” 項真正自一怔,那紅衣人已飛掠到他的身旁,嗯,可不是,這不是西門朝午老兄是誰? 啞然一笑,項真壓著聲音道:“在下正在找你,當家的怎的就這一會你已換了打扮?” 抹了一把汗,西門朝午籲了口氣,搖頭道:“你還樂呢,方才我就一直混在大廳那些烏龜孫中間,老荊進去一吃人家發覺我就退了回來,先扯下面中按著個赤衫隊的小子敲倒後換了他的衣裳又跑了進去,我先還擔心老荊吃虧,後來一看,這小子果然名不虛傳,有那麼兩把刷子,是而我就開始暗裡在大廳中尋找起你來,剛剛你出來的時候已被我看見,我想你一定有什麼決定,於是便匆匆忙忙溜了過來,卻不想險些挨了你天殺的幾掌……” 項真連忙抱歉,道:“誰叫你換了他們的衣服又不先打聲招呼?在下還以為形跡敗露了呢……當家的,荊兄在廳裡吃不了虧,咱們趁著他們注意力移轉的時候趕快往四處探上一探,再等就沒有機會了。” 西門朝午頷首道:“好,我們這就走!” 項真先朝四周打量了一下,低聲道:“如果萬一給他們發覺,當家的你便頂上一陣,千萬不要纏戰,擱下幾個便立刻退走,在下騰出手來好去查探抱虎莊裡有無無雙派失陷的年輕的人。” 西門朝午點點頭道:“當然,就此說定了。” 於是兩人凌空騰起,直飛大廳上面,在廳頂略一踮腳,又宛如流星曳空般撲向後面那排連綿的樓臺亭閣而去。 ------------- |
第35章 豪勇吞山 氣凌雲
抱虎莊裡的屋宇建造得密集而緊湊,但那櫛比相連的房屋卻排列得極為整齊有致,部份是用純檜木漆著丹朱金粉所造的小巧樓閣,部份是以大麻石或青石砌疊的巨堂,屋子與屋子的間隙中植著高大的常青樹木,或點綴著已經殘調的方形花圃,條條潔淨的小路四通八達,莊裡十分寬宏,宛如一個自成範疇的小鎮。 項真與西門朝午隱在一株合抱之粗的古松後面,他們眼看著無數紅衣大漢自不同的方向湧集向前面的大廳,個個行動快速,沉靜老練,顯然在平時受過了極好的調教磨練…… 西門朝午抹抹臉,低聲道:“赤衫隊的小子們僅是只圍著老荊,並未驚動全莊,顯見他們以為混進來的僅有老荊一人而已,項兄,這正是個好機會!” 項真輕輕的道:“不錯,但這抱虎莊相當遼闊,又不知道他們的發號施令之處在哪裡……況且,當家的,在下一直推斷無雙派在碑石山一戰中尚有被擄之人!”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誑他們一記吧,要不只有來硬的了,時間不多,速戰速決為上!” 點點頭,項真道:“好,當家的,在下於你之側掩護行動。” 西門朝午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一直往左面的小道闖進,他剛走出不及十步,一排龍柏之後己傳來一個低沉的語聲:“站住!” 西門朝午毫不驚慌,扯開嗓子就罵:“是楊進麼?你他媽大概又灌了兩杯馬尿,連老子也吆喝起來啦?” 龍柏樹後面沉靜了一會,原來的聲音又嚴厲的響起:“不要開玩笑,你是哪個屬下的?” 西門朝午“呸”了一聲,暴辣辣地道:“滾你個蛋,連老子的口音你也聽不出來了?活脫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官腔倒是打得十足……” 龍柏樹後面閃出來一條高大的身影,他目光炯炯的盯著西門朝午,語聲更為生硬冷厲: “抱虎莊抱虎。” 西門朝午心裡怒罵一聲,料不到對方卻是不上套,他微微向前走了兩步,故意憤怒地道:“你他媽以為老子答不出暗語來?老子就是不答,看你能將老子如何?” 那高大的人影冷冷一笑,低叱道:“拿下他!” 四條人影霍地自暗處竄了出來,如狼似虎的撲向了西門朝午,西門朝午將心一橫,並不抵擋,他把手中的兩刃斧往地下用力一摜,“嗆啷”一聲火花四濺中,西門朝午雙手一扠腰,吼道:“誰敢動,你們他媽一個一個都想造反了? **養的,內外不分還要動粗動到老子頭上來?” 四名赤衫大漢被西門朝午一吼一叫之下俱不由窒了一窒,衝來的勢子也隨即緩了下來,他們有些摸不清頭腦的彼此愣愣地互瞪著,不知道該動手還是不動手好,西門朝午又口沫橫飛的叫道:“老子剛從六順河那邊趕了回來,累得像個龜孫一樣,連口水都沒有喝,正想趕到大頭領那裡去潤潤嗓子,走不了兩步卻碰著你們這些混頭東西,媽的,老子也不到大頭領那裡去了,看你們能把老子困到什麼地方!” 眼前的四名大漢進退維谷,束手束腳的怔在那裡,而後面,那高大的身影已大步走了過來。 西門朝午仍舊叉著腰,氣咻咻的道:“你來正好,媽的,我姓西門的今天倒要看看你這暈頭暈腦的東西欲待將老子如何!” 那高大的紅衣漢子年約四旬,面膛寬大,油黑汎亮,面孔的神色卻是冷森木納得緊,他緩緩站住,陰沉沉的打量著西門朝午好一會,生硬地道:“你是大頭領屬下?” 西門朝午狠狠地道:“要不,豈是你屬下的?” 那黑大漢面色一沉,嚴厲地道:“兄弟,你嘴巴最好放客氣點,你在大頭領領手下當差並唬不住我,如若你答不出今夜的暗語,對不起,我姓方的就要先得罪了。” 西門朝午冷冷一笑,道:“好,我姓西門的便豁出這副臭皮囊隨你去,不過,耽擱了事情,在大頭面前卻得麻煩你老兄摃下了。” 黑大漢略略猶豫了一下,看得出他是強忍住氣,忿忿地道:“留下你的姓名。” 嗤了一聲,西門朝午道:“西門朝午。” 黑大漢怔了怔,顯然,這名子在他的記憶來說,是有著印像的,但他一下子卻記不起來,想了一想,他一揮手道:“走吧,咱們記下來。” 西門朝午大刺刺地道:“自然,看看誰含唬誰!” 說著,他大步往前行走,剛走了兩步,黑大漢忽然暴烈的吆喝著:“站住!” 心頭微微一跳,西門朝午回身道:“幹什麼?” 黑大漢冷峻地道:“前面是黑手黨與我們共同囚人的地方,你往那裡走可是另有什麼企圖,嗯?” 差一點大笑了出來,西門朝午心中忖道:“傻鳥呀傻鳥,老子千辛萬苦,為的就是要找這個地方,你小子自認聰明,卻是***壽頭一個……” 心裡打著轉子,西門朝午口中卻冷冷地道:“用不著你老兄叮囑,我也知道那是咱們與黑手黨囚人的地方,如果去不得的話,我姓西門的也不會去碰那個釘子!” 黑大漢氣得雙目怒睜,鼻翅急促的自動著,他用力一跺聊,厲烈的道:“算你嘴硬,咱們走著瞧吧!” 西門朝午冷笑一聲,大馬金刀的往前面晃去,他走了一段路,兩側的龍柏樹已忽然中斷,接著的,是一片參天的古松,松木深處,可以隱隱看見一角黑黝黝的高大石牆,腳下的小路,也逐漸寬闊起來。 沒有遲疑,他轉了個方向行到路邊,剛想鑽進一旁的龍柏林子裡,暗影處,又驀地響起一聲暴叱:“誰?” 西門朝午怒叫道:“抱虎莊抱虎,快回答!” 黑暗裡五條人影跳了出來,為首的那個連忙低促的道:“如意府如意,卻是自家兄弟……” 哼了哼,西門朝午冷冷地道:“有岔事麼?” 五個人迅速移近,頭一個紅衣漢子低聲道:“沒有,兄弟你辛苦了,這晚還來查哨!” 西門朝午吐了口氣,道:“吃人家的飯幹人家的事,有什麼法子?裡頭囚的那些混帳沒有動靜吧?可得小心點。” 那漢子嘻嘻一笑,道:“沒錯兒,一道千斤石閘。一道五寸厚的生鐵門,再加上三道鐵柵欄,就是他奶奶一群大象都關得住,何況是幾個毛人?” 西門朝午淡淡地道:“我也這樣估量著,那幾個毛人這些日子也被折磨得差不多了,只是這些日子,風聲好緊,怕是怕無雙派的人馬摸了進來。” 紅衣漢子眨眨眼,放低了聲音道:“兄弟,聽說前面發現了奸細?” 西門朝午往左右一瞧,壓低了嗓子,故作神秘的道:“可不是,那小子一身功夫才真叫厲害,咱們多少硬把子圍攻人家一個都圍不住,七河會的三爺章老頭還吃了大虧,我聽說那小子一出手便放倒咱們五六個,嘖,提起來都心驚肉跳……” 五個紅衣大漢也全發了一會愣,那帶頭的漢子啞著聲音道:“這樣說來,對方只怕不容易相與哩……人家來了一個,咱們就弄了個雞飛狗跳,如果多來幾個,還不知搞成什麼場面……” 眉梢子一揚,西門朝午卻嘆了口氣:“說得是哪……囚人的地方還好,有厚壁石牆,有機關埋伏,尚可躲上一躲,咱們在外面用肉去擋人家的刀子,可就難說了……” 那紅衣漢子“欸”了一聲,愁眉苦臉的道:“那些機關埋伏的設置咱們都只是聽說,也沒有見過,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能不能擋住人家還真不敢說……” 西門朝午心裡有些失望,他平淡地道:“裡面關的是些什麼人你們可知道?” 紅衣漢子搖搖頭,道:“這是機要的事,除了幾個頭兒,任誰也不會曉得,兄弟,如今談這些幹鳥?倒是到了那一天怎麼對付著保命才是正經……” 笑了笑,西門朝午懶懶地道:“是啊,拿這幾兩銀子為他們拼命也犯不上……哥兒們,你們辛苦吧,我這就朝裡去了。” 紅衣漢子拱拱手,道:“你這偏勞了,兄弟。” 西門朝午悠悠閒閒的又朝松林那邊走去,來到了林子的邊緣,上面黑沉沉的枝權上已傳來項真輕細的招呼:“當家的……” 西門朝午噓了一聲,項真已有如二兩棉花般飄然而落,他帶著兩眼的笑意,低低地道: “你還真有興頭,和他們瞎扯一通……” 西門朝午籲了口氣,道:“林子裡面的石屋便是囚人之處,有一道千斤閘,一道鐵門,三道鐵柵欄,有機關埋伏,防守森嚴,但關著的都是些什麼人卻不知道……” 項真擺擺手,道:“在下聽見了,現在第一個就是如何潛進去的問題,在下想,在下與你一樣,也剝下他們一套衣服來換上,咱們半軟半硬的朝裡面闖,如果發覺硬闖不進之時,便以最快的手法將阻擋之人幹倒,不讓他們有絲毫喘息之機會,一口氣殺到最裡面去甚至叫他們報信傳警也來不及!” 西門朝午一拍大腿,低聲喝彩道:“好,又狠又辣,又利落又乾脆,果然不愧是黃龍項真出的點子,咱們就這麼幹了!” 項真淡淡一笑,道:“別捧,當家的你也不是省油的燈……” 在項真肩上拍了一記,西門朝午剛要轉身,項真已拉著他的手往松林深處行去,邊低沉地道:“那邊有一處暗樁,兩個人。” 他們故意將身形暴露,衣衫擦過枝權發出悉嗦的聲音來,果然,沒有走出多遠,一縷寒芒閃了閃,兩條人影晃了出來:“什麼人?站住!” 項真淡淡一笑,猝然飛躍,只見他凌空一個急轉,對方兩個人甚至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俱已重重的翻跌於地! 三把兩把將其中一個的紅色衣衫剝了下來,項真去掉蒙面黃中之後草草穿到身上,雙手一拍,輕輕鬆松地道:“走吧,一切順利。” 十臂君子西門朝午一伸拇指,由衷的贊道:“好快!” 項真笑一笑,道:“貽笑方家了……” 於是,他們轉過身,迅速向松林深處的那幢巨大屋寺行去,在避過了七處暗樁之後,兩人終於來到這幢像四方形的巨屋之前。 巨屋四周只有八個窗口,每個窗口,卻只有尺許寬窄,嵌著兒臂粗細的鐵欄杆,鐵欄杆與鐵欄杆之間的間隙只能容許伸出一個拳頭,正面是一扇厚重還堪鑲有銀色錐菱的黃色大門,而大門正緊閉著,小窗厚門,配著深褐色的石牆,更覺牢不可破,且帶著一股子沉沉鬱悶氣息…… 兩只火把斜斜插在嵌入石牆的鐵筒裡,油脂在火光的僻啪聲中不住的向下流淌,十名赤衫大漢分左右挺立不動,周遭沒有一丁點聲音,除了夜風吹拂著林梢的呼嘯外,簡直沉靜得令人有些窒息了。 項真側首朝西門朝午一笑,二人穩重的自一株樹幹後踱了出來,步履堅定而有力的往石屋的大門前走近。 十名紅衣大漢目光齊齊投注在他們兩人身上,隔著大門尚有尋丈之遙,十人中的兩個已並肩走出,同時將右手舉起。 “請二位兄弟暫停。” 項真一拱手,笑道:“夜寒風淒,各位辛苦了。” 兩名紅衣大漢面無表情的勾勾嘴角,其中一個道:“二位深宵至此,可有要務?” 項真鎮定的道:“正是,大頭領令我二人前來巡視監房,看看是否有未當妥善之處,方才前面已混入對頭奸細……” 兩名紅衣大漢互望了一眼,原先講話的那個又道:“既是大頭領有令,兄弟等自當放行,不過,二位可曾持有大頭領的抱虎銅牌?欲要進入監房必須顯示此牌。” 心裡暗罵一聲,項真卻從容不迫的道:“大頭領是口頭上交待,因而兄弟二人未曾前往取拿銅牌,但大頭領的口諭,兄弟想亦同樣有效吧!” 那紅衣大漢寒著臉搖搖頭,冷冷地道:“兄弟,我們奉令是見牌放人,沒有抱虎銅牌,就是我的爹我也不能放行,這不是玩笑之事,萬一出了漏子,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項真古怪的笑笑,道:“果是如此麼?” 紅衣大漢硬板板地道:“自然,沒有通融餘地。” 一擺手,西門朝午向前邁了一大步,笑吟吟地道:“沒有‘抱虎銅牌’兄弟你連你老爹也不能放行?” 紅衣大漢覺出對方口氣不善,他退了半步,戒備的道:“就是這話,你……” 他這個“你”字尚未說完,西門朝午已狂笑道:“那好,就當咱哥倆是你爺爺吧!” 紅衣大漢勃然變色,他正待發作,前面的項真已猝然迴旋,左掌一彈倏揮,其快如電,那名紅衣大漢連讓出一步都來不及,“砰”的一聲已被震翻出五步之外! 在左掌飛出的同時,項真的右手亦猛然將另一名赤衣漢子劈得鮮血狂噴,而在此刻,西門朝午早在身形凌空暴旋中一掌砸倒四人,剩下的四名紅衣大漢驚叫出聲,兩個反撲西門朝午,一人急攻項真,另一個卻飛快的奔向大門之前,慌慌張張的伸手去扯拉一根黑色吊環。 雪亮的兩刃斧砍向項真天靈,斧芒映閃得那名使斧的赤衫隊漢子越發形容猙獰可怖,項真卻連眼皮都不撩,身形微晃弓身,而在撲出的同時,他的兩腳已絞在這名漢子的頸項上,飛身、閃挪、反擊,完全是一個動作,那名紅衣大漢哀號著被絞翻的一刻,項真已來到了另一個剛剛將手指觸到黑色吊環的紅衣大漢身後! 驀地側滾斜射,項真的右掌有如魔鬼的咀咒,那麼狠毒而絲毫不留餘地倏斬倏揚,一顆鬥大的頭顱那麼利落的骨碌碌滾在地下,尚不待熱血標起,這具龐大的無頭屍體已被項真一腳踢出老遠! 那邊 兩名撲向西門朝午的赤衫隊大漢亦早橫屍在地,每個人都是相同的死因:“咽喉上貫穿了一個拳大的血洞! 從他們開始動手發難到戰鬥結束,只是眨幾次眼睛的時間,這短短的時間裡,十具屍體已經寂靜的躺在地下,那寂靜的模樣,宛如他們原先便是躺在地下。 西門朝午似笑非笑的搓搓手,道:“順利的很,嗯?” 項真點點頭道:“咱們闖進去!” 於是,西門朝午轉身,開始重重的擂門:“快開門,快,有大頭領的緊急口諭傳示!” 深宵夜靜,擂門的聲音特別顯得刺耳驚心,沒有擂上幾下,那扇沉厚的木門已綏綏啟開。 自半啟的門縫中,那尖瘦的面孔便露了出來,不耐煩的叫:“什麼鳥事麼?深更半夜的大驚小怪的!” 項真右手並指如戟,閃電般戳在那人的“喉頭穴”上,那張瘦削的面孔方才抽搐了一下,項真已利落而爽快的將他拖了出來,隨手搐向後面。 西門朝午偏身擠了進去,目光瞥處,看見的是一間丈許方圓石室,石室中,燃著六盞氣死風燈,四名紅衣大漢有兩個仰躺在竹榻上,另兩個卻對面的坐在一張木桌之前擲骰子,看他們那種聚精匯神的模樣,像是連身子性命都也全賭上去了。 趕忙擠身而入,西門朝午一揚手道:“哈,你們倒是輕鬆愉快,哪像我們一天搞到晚,連他媽口大氣都不能透,真煩也煩死了。” 兩個正在做對臺賭的仁兄連頭也不抬一下,其中一個懶洋洋地道:“又是查監?他媽我們這座黑地獄比皇帝的大內監牢還來得緊張嚴重,一天查他媽好幾次,還不就是關著幾個毛人麼?又不是東海龍王或西岳山神鎖在裡頭。” 嘻嘻一笑,西門朝午道:“說得是呀,如果真的有什麼漏子出來,就是恁你們幾個酒囊飯袋也篤定守不住呢?” 說話的那個覺得不大是味,他抬起目光瞧向西門朝午,一看之下,卻不由微微一怔,隨即站了起來:“噫?你是誰? 怎的沒有見過……” 西門朝午揚目一瞧,已看見這間密不通風的石牆上有一扇石閘門的痕跡,他冷冷一笑,道:“怎的會見過?老子還是第一次到這裡來。” 另一個紅衣大漢霍地站起,怒沖沖地道:“餵,你是哪一個頭領的屬下?怎麼說這般跋扈?他媽查監也是這種混帳法兒?” 西門朝午嘻嘻一笑,道:“自然,現在你第一個就得送終!” 那紅衣漢子聞言之下,又驚又急的叫:“你,你說什麼?” 西門朝午雙手微圈,輕收輕吐,一股絲絲的無形勁力已將對方“呼”的扯前三步,又“呼”的彈飛起來,重重撞向石牆之上! 另一個紅衣大漢一下子愕住了,他大張著嘴巴,吶吶的叫:“你……奸細……奸細……” “刷”的一掌向左,右掌即“ 嚓”一聲劈到這名紅衣大漢的胸前,骨骼的碎裂聲清晰傳來,躺在竹榻上的兩個紅衣漢子方才睡眼模糊的爬起,西門朝午已捷如豹般撲閃了上去,身形暴旋,雙掌在旋轉中翻飛,那兩個赤衫隊的仁兄已慘號著連摔連彈的被劈飛起來,側滾著雙雙屍橫地下! 輕輕掩上了木門,項真笑著道:“當家的,你卻是灑脫得緊。” 西門朝午摸摸下頷,道:“班門弄斧,貽笑方家了。” 項真眨眨眼,來到那方隱于石牆裡的閘門之前,他向周遭查視了片刻,皺著眉宇道: “當家的,一時還尋不著開啟此閘的暗鈕機關。” 西門朝午沉默了片刻,道:“咱們用硬力砸進去。” 項真一笑道:“只怕太也吃力。” 微微退了兩步,西門朝午道:“也顧不得了,項兄,咱們哥倆輪流來,兄弟先上,吃不住勁以後項兄你再跟著幹!” 點點頭,項真道:“好,也可趁此機緣一睹當家的名懾江湖的‘大力金剛掌’!” 西門朝午面頰上的疤痕忽然紅亮了起來,他豪氣飛揚地道:“姓西門的向來不善虛偽,項兄,看著了!” 話聲中,西門朝午驀然電射而上,雙掌合成十,猛力斬出又迅速盪開,一片急勁強渾得有如巨錘鐵錐般的罡烈勁氣已呼轟撞到石閘之上! 於是 那道隱于石牆中的閘門劇烈的震動了一下,石屑粉未紛紛灑濺,西門朝午又大喝一聲,雙掌再合十猛出,急退又進…… 沉重的石閘轟隆隆的顫動著,碎裂的石塊飛揚四射,那情景,就宛如是天搖地動,六丁之神俱在揮斧劈出一樣。 連續不停的推展出三十余掌,西門朝午霍然後進,鼻窪鬢角,已經隱見汗跡,他喘了口氣,拋拋手道:“項兄,你來吧!” 隱在石牆內的閘門,就這三十余掌,已宛如被一柄巨大的利斧砍了三百餘斧一樣,整個窪陷了一大片,地下也全布滿了粉白的石屑碎塊!西門朝午的大力金鋼掌力,果然沉雄猛烈,名不虛傳! 項真舔舔嘴唇,道:“當家的,你這大力金鋼掌,注重的便是沉重猛烈,以力為主,在下只怕沒有這等火候呢……” 西門朝午忙道:“項兄,如今不是說客氣話的時候了,你老兄便快點動手,加把勁,待兄弟我歇過一口氣來再跟著上……” 猛地大喝一聲,項真那張俊俏的面容就在這聲大喝裡整個變成了青紫,而喝聲顫抖有如呻吟,就在這奇異的顫喝聲裡,項真已電光石火般飛快的推出一百餘掌,掌掌袂袂,掌掌相結,這一百二十餘掌不但快得像三五掌,其勁力之強悍尖銳,更仿佛萬氣之手在急折猛推,空氣呼嚕嚕的打著旋轉,成為一道道,一波波的回盪氣流 “嘩啦”的震碎暴響似霹靂般傳播開去,這道千斤石閘終於整個崩碎,項真一聲不吭,宛如極西的流電,猝掠而入! 西門朝午大叫一聲:“乖乖,‘紫邪掌’!” 項真飛掠進去的同時,耳朵裡已聽到一陣機括的串晌,他目光一掃,天爺,千萬只利箭已自這條寬窄各有七八尺的甬道四周射了過來,利箭來自密布周遭的一些金屬圓筒裡,箭鐮隱泛藍光,顯然已經淬過劇毒! 後面,西門朝午的語聲急切傳來! “快躲,都是毒箭!” 項真滿口的鋼牙一咬,面孔頓時又泛成青紫之色。他猝然橫空掠起,雙腿突拳,兩掌卻已有如狂掀的怒濤飛舞而出,掌勢飛快,像驟雨,像風嘯,像雲卷,像隕石,而空氣激盪,澎湃流湧不息…… 於是,只見滿空的斷箭殘桿墜落濺射,叮噹撞擊之聲似是冰珠落盤,不絕不盡,原來集中向一個焦點射來的毒箭也因為氣流的波蕩而完全失卻準頭,像一群抽搐的蝗蟲亂撞亂飛…… 項真倏然狂笑著穿過這陣箭雨撲來阻著前路的黑色主鐵門之前,他帶著顫抖尾韻的暴喝一聲,又是急風驟雨般的掌力砍劈在鐵門之上! 不知在什麼地方觸動了機關,一陣緊似一陣的鈴聲忽然刺耳的響了起來,而就在鈴聲初響之際,順著鐵門,一片鋒利無匹的鍘刀已“嗖”的落下! 縮手急退,鍘刀卻又呼的升隱入門檻之內,項真氣得一跺腳,卻再在一聲大喝中衝上前去,項真已咬上了牙,他每在鍘刀落斬之時便迅速後撤,在鍘刀升回一瞬間又飛快的用“紫邪掌”猛砍鐵門! 於是 在第六次週而復始的攻砍中,那扇生鐵門“僻啪”“嘩啦”的四散紛碎,當大側刀再度落下,項真已緊聚雙掌之力,一舉將那柄驚人的大鍘刀震擊得四分五裂,標飛四濺! 西門朝午一拍雙手,大聲喝笑道:“我的老哥,你可真叫不含糊!” 項真一揮手竄了過去,他尚未及抬頭,“呼”“呼”幾聲,七八柄雙刃斧已兜頭蓋頂的斬了下來! 面上的顏色仍泛青紫,項真就地一個迴旋,右腿狂風般猝掃倏收,眼前紅影連閃,驚叫慘號連串,七八個紅衣大漢全已滾地葫蘆般滾了出去! 這仍是一條與前面相同的甬道,甬道盡頭,卻可以看見一道全由兒臂粗細的鐵棒所組成的鐵柵擋著去路! 七八名紅衣大漢已有六個被掃斷了脛骨,在地下嚎叫翻滾不已,剩下的兩三個人狼狽爬起,卻竟悍不畏死的再攻撲上! 項真哼了一聲,方才一斜身體,西門朝午的影子已晃空而上,他左右一閃,雙臂舞如千翅旋滾,那幾名赤衫隊的朋友已宛如驀地被炸散了一樣四面飛撞而出! 回頭一瞥,耳中鈴聲依舊,卻尚未見人影,項真急促叱道:“當家的,快!” 叫聲未歇西門朝午已來到鐵柵欄之前,他坐馬立樁,猛然推掌而出,雙臂急收,又猛推猛劈,只有三四下子,鐵柵欄中間的鐵棒已有四根被硬生生震成兩段! 兩人迅速掠進,甬道裡另外的兩道柵門亦吃他們用無匹的沉雄掌力逐一震破,現已可看到甬道兩側的六間囚室! 項真心頭一喜,低呼道:“當家的,有門路了。” 西門朝午望望緊閉的囚室石門,再看看甬道左右是一片寂靜,他遲疑了片刻,道:“對方已得警訊,卻至今未見有人前來阻止,這囚人之處門戶重重,但到了這裡竟連個守衛之人俱無,項兄,只怕事情有些不對!” 怔了怔,項真頷首道:“當家的說得有理,但我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今之計,也只有硬著破門而入了。” 西門朝午神色冷沉,他霍然轉身,大叫道:“有無雙派的朋友便請回答,兄弟二人是特地來打擾各位的,現在時光迫促,請朋友們即時發話相引!” 他的叫聲在甬道裡回盪著,但是,卻沒有任何一絲回音,西門朝午又叫了兩遍之後,囚室裡依舊寂無聲響…… 狠狠一跺腳,西門朝午吼道:“項兄,管他媽什麼刀山油鍋,咱們豁了老命也要闖他一闖!” 項真目注六間囚室的最後一問,平靜地道:“也罷,只有試上一遭了!” ------------- |
第36章 路回澗重 險中危
西門朝午長長吸了口氣,勁力聚集於雙臂之上,他眼睛望著項真,低沉地道:“先闖哪一間?” 項真一指最後靠左的一間囚室,道:“就是那間吧!” 大步走到那最後一間囚室之前,西門朝午驀地虎吼一聲,雙掌猛然推出,罡烈的勁風仿佛要成有形之物,呼轟撞向囚室的鐵門! 大力金剛掌的力量是雄渾而強勁的,含有一股至陽至鋼的浩烈之氣,囚室的鐵門就這一下,已經嘩啦倒塌散碎! 但是 鐵門倒塌之後,並沒有看見有人囚禁在裡面,只看見另一道上下全是鐵質的夾牆,而千條昂首吐信,花色斑斕的毒蛇,已發著輕微卻令人顫慄的噓噓聲像潮水似的一下子溜瀉出來! 西門朝午一見之下,不由怪叫一聲。 “乖乖,全是毒蛇!” 項真一掌掃出,如刃的掌風猛的貼地卷掠,七八條遊走在前面的毒蛇已被凌空掃擊在牆上,西門朝午倏然後退,叫道: “好歹毒,難怪這些雜碎這麼沉得住氣!” 項真又是連環推出四掌,滿地的毒蛇被震卷擊得四射飛舞,但前頭的剛被擊散,後面的卻又緊接著竄了過來。 蛇疊著蛇,蛇擠著蛇,噓噓的叫聲更形刺耳,甬道裡彌散著令人作嘔的腥臭氣味,西門朝午亦呼轟揮掌出擊,他與項真聯手合力之下,剎時已擊斃了數百條毒蛇,只見蛇死碎斷,血雨紛飛,牆上,地下,雨道頂壁,全是截截塊塊的蛇身貼粘著,有的還在蠕蠕而動…… 項真一腳踏碎了一條青白的毒蛇蛇頭,他低促地道: “這些機關佈置,與青松山莊如同一轍,都是這種調調……” 西門朝午恨恨的道: “項兄,你全力宰蛇,待我再碎那道室內鐵牆!” 項真運掌如飛,掌沿過處,蛇身非斷即殘,他九十九掌一口氣彈削而出,在九十九條蛇屍飛濺中,他頷首道: “當家的要小心了。” 西門朝午長身直掠,掠躍中就空一個急翻,而就在翻滾的同時,雙掌已各劃一個半弧抖劈急推! “啪啦!”,碎裂之聲夾著那層四分五裂的鐵牆響起,鐵牆才碎,一股洶湧的,色作烏藍的水流已激湧外流,水裡,更帶著一陣令人目眩神暈的惡臭氣息! 西門朝午身形未落,又筆直拔起,邊大叫道: “項兄快躲,這水不對 ” 輕急而靈炔的,項真亦閃電般躍起,烏藍的水流一”下子已溢滿了甬道,這水宛若帶著較尋常之水為濃的粘稠性,原先甬道內的若干未死毒蛇,此際亦全浮在水中,但是,卻俱有在奇異的蹦跳翻轉著,而且噓叫之聲更為急切,像是十分痛苦,烏藍色的水粘著這些蛇身,沒有多久,所有在水中的毒蛇全已飄浮著寂靜不動,那些原本絢麗斑斕的蛇體,竟在這片刻之間變成了烏黑之色! 項真與西門朝午二人都用背脊吸貼在壁頂上,這時,西門朝午向甬道外面看了看,低沉地道:“項兄,水有奇毒,但淡淺不深,可見存量並不大多,咱們老是貼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兄弟之意,還是冒險再撲一次為佳!” 項真憋著氣道:“當然,否則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西門朝午又低下頭去打量地形,這一低頭,卻不由驚呼出口! “天爺,這是什麼水哪?” 項真趕忙也低頭瞧去,乖乖方才浮粘在下面那些毒水中的蛇體,就這一會已竟完全糜爛,更在緩緩的開始融化! 用力“呸”了一口唾沫,西門朝午憤恨的道:“抱虎莊實在歹毒得過份了,奶奶的,幸虧咱們躲得快,若是濺上一滴,豈不要爛掉一大塊肉!” 微微皺著眉頭,項真道:“對方至今尚未見行動,顯見還有陰謀未施,當家的,咱們先行發難!” 點點頭,西門朝午飄身而下,但就在他身形凌空的同時,甬道兩側的石牆上忍然開啟了四個方形的小洞,幾乎沒有一點給人思忖的餘地,那四個小洞中已流出了大量黃褐色的桐油來! 桐油的流量是如此急促巨大,骨突突的黃褐色油質瞬息之間已蓋淹了原先的毒水,而顯然這並非全是純粹的桐油,裡面更融散著硫磺的濃烈氣息! 西門朝午飛身進入囚門,他小心翼翼的不敢讓身體稍沾著四周的任何物體,在飛入的瞬息他已倏然而回,彈翻之中,大力金剛掌已雷嗚電閃般呼轟劈向第二道鐵質夾壁! “劈啦!”的暴震聲中,這道夾壁亦隨即裂碎,這一次沒有機關了,裡面赫然是一間押著三個人的囚室! 這囚室外面以鐵柵相隔,鐵柵後的三個人席地而坐,蓬頭垢面,身上還帶著腳鐐手銬! 身子在空中一折一回,西門朝午提氣中叫道:“小子們要用火攻,咱們快進來!” 口裡叫著。西門朝午再次飛掠而進,他腳一沾地,立即撲到鐵柵之前,急切的大吼道: “你們是不是無雙派的朋友?現在不是等閒的時候了,我們是拼了老命進來搭救你們的,快準備逃走……… 西門朝午正吼著,卻覺得背後傳來一陣極為細碎的步履之聲,他頭也不回,猝然大斜身抖掌倏劈。” “哇”的一聲慘叫,一個紅衣大漢弓著背被硬生生震飛半空,手上的兩刃斧與滿口的鮮血狂噴而出,另一個紅衣大漢卻虎吼一聲,兩刃斧猛砍西門朝午小腹! 怒罵著,西門朝午單足旋地,“霍”的一個側轉,右臂一伸一縮,一帆”的一下已將對方的紅色頭巾連著一把頭髮抓了下來! 那名紅衣漢子叫著,宛若瘋虎般再次衝來,兩刃斧虛空一揚,手臂直斬西門朝午的咽喉! 暴叱一聲,西門朝午上身猝蹲,左臂一彎驟起,“ 嚓”一記折骨之響,這名紅衣漢的雙臂齊時全折,棄斧仰摔於地! 一步搶上,西門朝午正待猛踏這人的頭顱,仰臥在地下的這人已忽地慘笑一聲,面色灰白的道:“朋友,你不用再下毒手了!” 西門朝午硬硬收住勢子,怒道:“你***是吃了狼心豹膽,就憑你們兩個小角色也敢向老子行兇?他媽老子要分你的屍!” 地下那人劇烈的咳了一陣,喘著氣道:“朋友,便算你分我的屍,我們也不過只是前腳後腳之分而已,不要多久,朋友你也得跟著來了……” 微微一怔,西門朝午道:“此話怎說?” 那人苦笑了一下,道:“請你看看,這間囚牢……” 西門朝午迅速向四周環視了一遍,這仍是一間石室,大麻石砌就的石室,滁了兩個拳大的透氣口之外,連一扇窗戶都沒有:自己站立之處,正是鐵柵外的一小塊走道,走道那邊有一扇粗糙的屏風,這兩個人,想就是從那扇竹屏風後面掩出來的了。 冷冷一笑,西門朝午道:“這只是一間石室而已。” 那人孱弱的點點頭,道:“沒有其他出路。” 西門朝午哼了一聲,道:“老子便不會自原路退回?那些毒水桐油阻不住老子!” 地下的入忽然抽搐著笑了,他又嗆咳起來:“朋友……當你們破了第二道生鐵門……這裡的警號已全部發動……第一道千斤石閘雖被你們震碎……但隱於地下的另一道千斤石閘即會升起,將雨道堵住,……換句話說,你們的退路也就絕了……” 唇角一彎,西門朝午道:“我們能進來便能出去,我們破了他一重千斤石閘也便能再破他一重!” 悲哀的搖搖頭,那人道:“出不去,用硝石與硫磺裹著的火把即會引燃丟進……滿甬道的桐油裡也攙人了硫磺,火勢會快得像飛……朋友,任你再快,再來不及的……” 西門朝午咽了口唾液,道:“若是如此,你們呢?” 傷者淒涼的笑笑,道:“我們原來便奉有諭令,值守之時若遇有強敵侵入……便要與敵皆亡……” 一陣輕輕的風聲微微傳來,項真的語聲帶著三分憂鬱:“當家的,他說得對!” 西門朝午回首一看,項真向他默默苦笑,咬咬牙,西門朝午又朝那人道:“你他媽就如此認命了?” 那人無聲的嘆息著道:“不如此,又有什麼法子……” 空氣裡的味道已經越來越濃厚刺鼻了,有蛇腥、水臭、夾雜著難聞的桐油硫磺氣息,這些融合起來,便像是一層霧,幾乎能將人窒息過去! 項真忽然踏進了一步,急促地道:“朋友,這裡可囚著無雙派的人?” 一言提醒西門朝午,他忙向鐵柵後面的三個人一瞧,道:“怎麼,這三個都不是?” ------------- |
第37章 騰龍躍虎 出重圍
苦澀的一笑,項真搖頭道:“是的,一個都不是。” 西門朝午急忙大步走到鐵柵之前,細細向裡面那三個枯槁憔翠的角色注視,三個人都約模有四十來歲的年紀,但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困禁了他們太久,猛然一見,三位仁兄都似近六十以上了,西門朝午打量著他們,他們也麻木而失神的茫然瞧著西門朝午,目光自鐵柵裡投了出來,越見黯淡與淒槍,就像世界對他們已成為多餘,萬色也全然蒼白無光了…… 用力搖晃著鐵柵,西門朝午吼道:“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問你們也不答腔,都是***啞巴不成?馬上就要有樂子了……” 地下躺著的紅衣大漢忽然嗆咳著笑了,他低啞的道:“你講得不錯,他們都是啞巴……” 西門朝午愕然停止了揮晃鐵柵的動作,吃驚的道:“什麼?他們都是啞巴?” 紅衣大漢唇角有一抹慘笑,他沙啞的道:“這三個人都是我們自己弟兄,因為犯了幫規而被囚禁於此……為了怕他們萬一逃走洩了秘密,三個人的舌頭早已割掉,無雙派是有幾個人關在這裡,但卻於五天前被提走了,你們來晚一步,白費力氣不說還要陪上性命……” 西門朝午惡狠狠的道:“你小子少他媽幸災樂禍,事情未必像你說得那樣恐怖!” 緩緩地,項真道:“當家的,桐油溢進來了。” 西門朝午目光一瞥,果不然,濃稠的黃褐色油液已漫上了石室,正一寸寸,一寸寸的漲了上來! 痛苦的扭曲了一下,地下的紅衣大漢道:“只要等到桐油把地面布滿,火種就會引燃這整幢屋中的油液,到那時,便萬事皆休了……” 項真平靜的得宛如不波的古井,他面上毫無表情的凝注著正慢慢漲溢的濃濃油液,西門朝午則咒罵著敲打四壁,希望能找到一點可以突破出去的地方。 忽然 項真閒散的一笑,道:“當家的……” 西門朝午咚咚搥打著堅硬的石壁,聞言之下回身道:“如何?” 項真向他撇撇嘴,低下頭來向那地下的漢子道:“朋友,希望你老實回答我們的問題,弄得巧,也許大家都能活命,你知道,人生還頗值留戀?” 一拍手,西門朝午也忙道:“若是你肯合作,我保證將你折斷的時骨接好,你的傷勢僅是折骨,並非脫落,複合是極有希望的!” 那紅衣漢子迷茫的睜著眼,卻很圓滑的道:“你們不用給我說這些,如果能夠活命,就是雙臂全廢了也沒有關係,只是,只是怕我沒有可以幫助你們的地方了……” 項真一擺手,低促的道:“你們有兩個人守衛這間石室,每天的飲食都是自何處送來?” 紅衣漢子慘淡的搖搖頭,失笑的道:“你不要從這上面打主意,食物不錯是自牢房後壁頂上的一個小窗口送下,但那小窗口有鐵板窗蓋,窗蓋之下,且有一層石板相遮,大小又只有半尺見方,僅能容得一個嬰兒頭顱進出……” 項真露齒一笑,道:“說得好,朋友,我們正需要那僅容嬰兒頭顱出入的小窗。” 紅衣漢子不感興趣的道:“牢房之後的壁頂上,有一枚銅環連接的地方就是了,在平素振動那枚銅環即會有人啟窗問明所需……” 西門朝午笑吟吟的道:“如今不會有人啟窗詢問我們所需,嗨嗨,我們就只有自己打開屋子向他們索求啦!” 項真早已返身奔去,到了牢房後面,他仰頭一瞧,果然發現了一枚銅環連在壁頂之上面,猛一吸氣,他大叫一聲,在叫聲裡,他的面容已陡然變成青紫之色,就在面上變色的一剎,雙掌已快逾閃電般挾著凌厲無匹的勁力直撞而上,掌聲與石壁的碰擊聲就好像千百個霹靂同時震響,嘩啦啦撼盪四周! 石塊四散飛墜,那片偽裝的石板,就這一下子已經崩碎如糜,露出一片深褐色的堅硬鐵板來! 齜齜牙,西門朝午笑笑道:“地下的老弟,那塊石板在你眼中是塊石板,在我們眼中卻是像一張糊紙,你以為不可能的,我們做起來易如反掌,這就是為什麼至今我們仍然吒叱於江湖,而你卻只可充任個小角色的原因了。” 在他的說話聲中,項真已用他的“紫邪掌”狂風暴雨般震擊著壁頂的鐵板,“當” “當”的震蕩之聲顫抖著傳出,宛如用一百柄鐵錘在做著猛擊! 西門朝午搓搓手,滿意的笑道:“馬上就可以出去了,想想看,朋友,明艷的陽光,柔和的春風,鬥妍的百花,歌唱的小鳥,呵呵,真叫美哪,這原是你無福消受的哩。” 紅衣漢子也怔愕中攙著驚喜的張開了嘴,臉上肌肉在不停的跳動,充滿了對生命的祈求與熱愛,西門朝午揉揉鼻子,正想再說什麼,外面甬道的那一頭,驀地傳來了“呼轟……” 一聲巨響! 猛的一抖索,紅衣漢子神色大變,恐懼萬分的大叫:“不好,他們點火了!” 語聲還留著一個尾韻,一股逼人的烈火已帶著一股令人無法呼吸的焦臭氣息像潮水一樣撲了進來! 西門朝午微怔之下閃電般伸手將地下的紅衣漢子抓起,那紅衣漢子痛得殺豬般慘嚎出聲,“呸”的吐了一口唾沫,西門朝午還得撲向鐵柵解救那三名囚徒,項真已尖厲的叫了起來:“當家的,這邊 ” 隨著他的話語,一片熊熊吞吐的火舌已自甬道外卷向石室,油沾著火,那麼快捷的“呼”然舒展,就像北風吹向了禾苗! 西門朝午猛一跺腳,無望的瞥了一眼鐵柵後的三張面孔,那三張面孔也正朝著他,在伸閃的火苗與迷漫的煙霧掩映下,露著的是一片驚恐,惶急,與迷惘,還有,三張大開著卻呼不出一個音韻的嘴巴! 沒有時間再給西門朝午,大片冒著濃煙的火舌卷了過來,隔斷了他與鐵柵後面的人臉,甚至連他自己的衣角也燃了起來! 項真在烈火濃煙中倏然飛到,口中大叫道:“鐵板已破,當家的你還在等什麼?” 急勁的撲掠過去,西門朝午嗆咳了一聲:“衝哪,項兄。” 牢房早已著火熊熊燃燒,僻啪之聲串響不斷,壁頂上果然已開了一個剛好容得人身進出的破洞,顯然這破洞是項真就著原來的小窗口加以擴展擊開的。 西門朝午憋著一口氣,粗啞的叫道:“項兄,你上 ” 項真猛力在西門朝午腰後提了一把,邊低吼著:“快上,這是客氣的時候?” 藉著項真這一提一扯之力,西門朝午也便筆直的掠升上去,在瀰漫的煙火中,他方才接近了破洞,一聲冷笑起自頭頂,四把鉤連槍已毒蛇似的刺了過來! 這變化是突然而快速的,沒有一丁點予人思考的餘地,西門朝午決不猶豫,瘋虎似的暴吼一聲,猝然頭上腳下,兩腿旋風似的沿著洞口潑舞翻飛,四柄鈞連槍來得快,斷得更快,只聽得幾聲“ 嚓”之響,四柄白木桿子的鉤連槍俱已同同時折斷,尤令人駭異的,竟是西門朝午就這種頭下腳上的古怪勢子,卻那麼狂厲與準確的穿洞而上,他的左手,仍然抓著那個已經半癱了的紅衣漢子。 破洞上面,是一間面積甚大的石室,兩邊還排列著整齊的木板床鋪,看情形,好像是這幢囚牢的看守人員休息之處,這時,卻持立著三十餘名赤衫大漢,面對西門朝午的,竟是一個年過花信,卻依舊風姿嫣然的黑衣少婦! 西門朝午的頭巾已被燒焦了好幾處,衣裳也燒爛了幾大塊,臉上身上,更染了不少污垢油穢,情形麼,有著幾絲兒狼狽。 黑衣少婦的眉心正中,生著一顆極為顯目的紅痞,她一見西門朝午上來,已冷冷一嗤道:“釜底遊魂,看你狂得幾時!” 連一口氣還沒有來得及喘,五柄雙刃斧已閃著寒光削了過來,西門朝午大叫著側搶一步,另兩柄雙刃斧卻呼嘯著摟頭砍下! 寒著臉,黑衣少婦冷森的吩咐左右:“找東西蓋著那破洞,煙火太大 ” 一個旋身讓過了頭上的兩柄雙刃斧,西門朝午飛起一腿已將那兩個尚來不及收斧換式的赤衫大漢踹跌出去,那邊,另四名赤衫大漢正張著一張濕淋淋的大毛氈準備蓋在那往上直冒濃煙火苗的破洞上。 黑衣少婦輕蔑的側首注視西門朝午,不屑的道:“嗯,看不出你還會兩下子 ” 她那冷藐的語聲尚未結尾,四個張著毛氈的大漢已驀然中了風似的悶嗥著分向四個方向倒摔出去,在狂噴的鮮血映輝下,一條身影閃電也似的自破洞中帶著縷縷煙硝激射而上! 一名赤衫大漢駭然驚呼:“不好,下面還有一個!” “個”字在空氣中顫拌著回盪,那人影倏旋之下又有五名赤衫大漢棄斧踣倒,頭破血濺! “吭”“吭”幾聲悶響連成一個音節,四名赤衫大漢怪叫著橫摔出去,個個都是胸骨戳出肌膚,面色剎時成紫!這是西門朝午的傑作! 黑衣少婦顯然為這突起的變化而大吃一驚,就在她這極快的一窒之下,又有三名紅衣漢子屍橫就地! 那自破洞中撲射上來的凶神,藍是項真,他一拍雙掌,低笑道:“當家的可好?” 西門朝午一腿筆直飛踢,當面的一名赤衫大漢一斧砍空之下正被踢中下頷,龐大的身軀“呼”的撞上了壁頂,腦漿熱血“噗哧”一聲往四下濺落! 眼皮子也不眨,西門朝午右掌再拒另三名來敵,他口中呵呵笑道:“不怎麼樣,湊合著應付就是了。” 黑衣少婦這時一張俏臉氣得青白,她冷叱一聲,飛快撲向了項真,上身一拍一旋,一面黑光閃閃的網形物體已罩了過去! 項真目光一掠,已發覺那面罩來的網中還另綴著千百個細小卻銳利的倒彎鉤,他倏然退後,卻在退後的同時又舞,拋摔的鐵錐縱橫,簡直已將對方包圍了三層…… 那黑衣少婦在片刻後己是香汗淫淫,氣喘吁吁,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照這情形看下去,她這還手之力,只怕也維持不了多久…… 三各赤衫大漢,原先看去還像那麼會事,但在西門朝午奮勇悍野的衝殺下,頃刻間已倒斃一地,現在,只剩下一個滿臉鮮血的仁兄了,不過,他也早就跪在西門朝午的面前求起饒來。 西門朝午哈哈一笑,將手上一直提著的那名負傷漢子交給跪在面前的這人,隨即面色一沉,又惡狠狠的道:“你這伙計為了與大爺們拼鬥受傷,卻是比你這窩囊廢強過了十百倍,你趕快背他出去療傷,記著以後要裝英雄,莫扮狗熊,好,你快滾出去,別站在這裡惹大爺生氣!” 那個早已駭得面青唇白,四肢發抖的紅衣角色慌忙站起抱著他那受傷的同伴,連那叩謝也忘了,三步並作兩步,蹌踉不穩的往石室右側一列石階上奔去。 西門朝午籲了口氣,斜吊著眉毛道:“老兄,可以放倒這騷娘們啦,還膩著幹啥?” 隨著他的語聲,只見兩條人影電光石火般往裡一接,又猝然分開,黑色的羅剎網“呼” 的擦著項真頭頂一寸掠過,而就在這瞬息之間,那黑衣少婦已“櫻嚀”一聲,連連打了三個轉子摔倒地下! 雙臂美妙的一翻收回,項真目注著滿身汗透,眉宇緊蹙的黑衣少婦,冷森而淡漠的道: “下次再見你,你便不會有此幸運,我自素不願向女人下辣手,但是,卻只限一次!” 西門朝午一招手,叫道:“走啦,他們的援兵來了!” 石室之外,隱隱可聽見急促的銅鑼敲擊聲,兵刃的撞碰聲,人的叱喝及喧叫聲,沸沸騰騰的,就像開了一鍋熱水。 項真正待移步,半坐在地下的黑衣少婦忽然咬著牙道:“狂徒,你,你有種便留下名來!” 冷然回眸,項真冷冷的道:“黃龍項真!” 半聲驚叫出自少婦蒼白的雙唇中,她用手摀著嘴,驚震而愕然的瞪的項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西門朝午豁然笑道:“娘們,別怕,我項兄弟捨不得剝你,約模你也想知道大爺我的名號?呵呵,卻是不能告訴你,讓你朝思暮想去猜上一猜吧!” 說著,兩個人快步奔上石室右側的石階轉眼已消失了蹤影! 走盡階梯,上面便是一個平,從平台上望下去,但見火把通明,爍如群星,兵刃的寒光閃閃如林,人影幢幢,潮水般湧圍向這幢巨大的石室,而叱喝聲與喊叫聲更是亂成一片! 有十多條黑影凌空騰起,閃晃如飛的迅速撲向石室,看那些人的輕身之術,個個都已臻於上乘,無可置疑的,皆為對方陣營中的一流高手! 西門朝午冷冷一笑,低沉的道:“本想一搏,奈何此時非時!” 項真點點頭,道:“走吧,我們取反方向!” 於是,兩條人影激射而起,在空中雙雙一個折轉,又宛如兩溜流星的曳尾,如此疾速而又縹渺的逝入黑暗…… 前面,又是大河鎮了。 奔掠中的西門朝午與項真放緩了步子,雙雙籲了一口氣,西門朝午抹了把汗,喘喘的道:“今天一夜,可是折磨得不輕,恨卻恨沒有救出一個人來,無雙派失陷在碑石山的幾位尚有活命的,這卻無庸置疑了。” 項真頷首道:“是的,只不知他們如今命運如何?” 西門朝午又用手抹抹額前,道:“兄弟我想,總不至於被擺平了吧?” 搖搖頭,項真道:“在下判測他們可能將這些人作為人質,以備萬一不敵於無雙派時,做退身之護符!” 一拍手,西門朝午叫道,“不錯,一定是這樣,但我們卻不能容他們這麼做!” 項真沒有回答,目光卻直直凝視著這條黃泥道左邊的一片雜亂矮松,西門朝午也是久經大風大浪的人物了,他見狀之下即知有異,哈哈一笑,他走快了兩步,故意大聲道:“白白勞了一晚,什麼名堂也沒有搞出來,好不令人心中氣怒……” 一面說著,他的右手已伸入懷中,但是,尚未待他縮回,前面的矮松裡已響起一陣清亮而明朗的話聲,一條瘦削的人影灑然飄出。 西門朝午微怔之下豁然大笑道:“奶奶的是荊忍!” 來人果然正是金雷手荊忍!顯然他也夠累了,臉上流露著疲憊之色,見了西門朝午與項真,他先懶洋洋的向西門朝午擺手,道:“西門兄,你懷中的‘鐵魔臂’可別拿出來,在下老遠見你一伸手,便知道你想動這玩意……” 西門朝午打了個哈哈縮回手道:“我還以為那些鬼崽子陰魂不散,又掩了上來呢。” 荊忍揉揉雙臂,道:“在下一直與他們鏖戰不休,以留出空隙來容你們二位進去搜探,不想他們卻將在下視為正主兒啦,不但裡外三層將那幢大廳圍得水洩不通,多數好手更紛紛朝廳裡撲,後來在下以一人之力對敵他們十六人,老實說,可是真挺不住了,就正在這緊要節骨眼,廳外忽然奔來一個小角色,匆匆說了幾句什麼,圍住在下的那些高手們立即起了一陣騷動,當時便有五六個急忙離去,沒有多久,又走了四五個,在下心想,可能你們已經得手了,因而又打了一陣,抽冷子便衝了出來,好在他們當時實力已是不足,否則光這脫身也還不易呢。” 西門朝午嘆了口氣,也三言兩語將經過述說了一遍,未了他道:“辛苦了一晚,連無雙派被擄的人影兒也沒有見著,其他消息也只探了個片斷,卻鬧了個人仰馬翻,真叫不上算。” 荊忍沉默了片刻,道:“這也沒關係,還有時間咱們慢慢來!……” 仰首看看天色,項真道:“一擊不中,已是打草驚蛇,再去,也只怕探不出什麼頭緒,反而更促使他們警覺,為今之計,在下認為應該直赴六順河接應才是。” 荊忍籲了口氣,緩緩地道:“六順河……” 搓搓手,西門朝午忽道:“項兄,兄弟想,有一件事如若做了,無雙派是否會感到冒昧?” 項真道:“當家的先說說看是什麼事?” 西門朝午道:“兄弟之千騎盟助戰如何?” 頗出意外的望著西門朝午好一陣,項真感動的道:“當家的,你與在下是一見如故,你個人如此協助在下已是心銘不忘,而為了在下與無雙派的間接關係,你更豁出去一切要所屬全力以赴,在下實不知向當家的說些什麼才好,為了此事,在下卻無論如何也不能任令貴盟的一幹兄弟有所失閃,當家的,這是一個緣由的問題,不能僅僅只憑一個‘義’字便拋灑那些好兄弟的熱血,總得有個名份,否則似這般大興干戈,殘傷生命,在下將會寢寤難安 ” 西門朝午笑笑,道:“出師的名份與緣由卻是不用顧慮,項兄,在千騎盟,兄弟我的一句話就是緣,就是名份,就是生死令!” 項真誠摯的道:“但卻不能在沒有充足的理由下任憑那些好兄弟去犧牲,他們也都是父母生,父母養的骨血!……” 怔怔的注視著項真,西門朝午輕喟了一聲,低沉的道:“那麼,項兄之意是……” 項真平靜的道:“無雙派此次乃傾力而來,人數方面大約不會太佔劣勢,他們需要的,在下想,還是以你我這等身手的幫襯人為主,此等拼殺,人多固然較佳,但是,兵精卻更屬高明,不知當家的以為然否!” 聳聳肩,西門朝午道:“兄弟我說不過你,項兄,反正你看怎麼做怎麼算了。” 沉默了好久的荊忍這時插口道:“西門當家,項兄說的對,這件事,還是由我們三個人獨力負擔為上,人多了有個損傷未免劃不來,就這樣吧,我們準備前往六順河。” 西門朝午道:“但聽說無雙派已渡過河了。” 沉吟著,項真道:“在下一直有些奇怪,聞說六順河水深灘險,冬不結冰,河水終年湍急浩滔,有如奔馬,這正是一處絕地,為什麼黑手黨赤衫隊不在那裡迎頭痛擊或布陣相拒,卻等著待無雙派安然渡河大舉來襲呢?” 微微一笑,荊忍道:“六順河河水湍急,河流兩岸以網纜相連,渡筏的輪連粗繩於網纜之上,藉滑輪之力拖筏來往,兩岸並無平坦之灘,全為怪岩峭石,根本不適合大批人馬之廝殺,鋼纜拖運之處是一塊絕壁頂上,只要有三兩個武功卓越之人便可保守無慮,依在下推測黑手黨與赤衫隊必是覺得無法相阻才放棄了這等打算,否則,就是他們得著消息太晚,不及相阻也未可定。” 西門朝午搖搖頭,道:“荊兄前一個推斷倒是可能,後面這個卻岔了,黑手黨與赤衫隊在這裡勢力龐大,眼線密布,撮爾小事都逃不過他們偵察,何況如無雙派這等強仇大敵的行動?而又是這般浩蕩而來的一群人馬……” 忽然,項真插嘴道:“是了,除了六順河,還有更適宜的埋伏險地沒有?” 西門朝午一愣之下叫道:“問得好!荊兄,離大河鎮之前四十餘裡往右去不是有片‘褐石澗’?那裡正可伏上千軍萬馬,且又易守難攻,更當六順河至大河鎮的必經之道,想想看,黑字頭與赤字頭的朋友是否把心機用在這上面了?” 項真與荊忍連連點頭,項真忙道:“除了‘褐石澗’,還有其他險地麼?” 西門朝午道:“除了‘褐石澗’直到大河鎮都是一片坦途了。” 項真思忖片刻道:“那麼,我們經過‘褐石澗’直赴六順河,順便也探探看那裡有沒有什麼扎眼的事物,給無雙派先送個信!” 抿抿唇荊忍道:“在下看八九不離十……” 西門朝午頷首道:“項兄,你想想,在抱虎莊裡他們的大頭領,二頭領一直沒有現身,百花谷來助拳的‘鎖鍊四絕,也只有那老三‘鬼谷客’巴崇恕露了面,大刀教也只有寒漠雙鷲兩個小子晃了晃,七河會也僅是‘鎮半天’章恆那老鬼頂名,他們那邊的首要人物幾乎全都不在莊裡……” 荊忍忙道:“對,到後來雖然大刀教‘玄’字行與‘黃’字行的四個教頭也來了,鎖鍊四絕中的老四‘長蟒’洗曉心也來了,卻仍沒有發覺他們帶頭的幾個人物,在下看,這幾位仁兄定都早已趕往佈置去了……” 一拍大腿,西門朝午道:“項兄,咱們還等什麼?” 項真慢吞吞的道:“當家的,你餓不餓?” 西門朝午大笑道:“你這一提,卻提起了我的饞蟲,只是乾糧未曾帶在身邊,就是餓,也只有硬挺啦?” 荊忍微徽一笑道:“大河鎮現在是去不得了,在下知道往這裡去約模有三裡地,卻也有那麼一家野店,專賣白糢與豆汁,咱們便將就先填填肚皮吧。” 西門朝午叫一聲:“好哇,荊兄你帶路。” 荊忍一招手,領先掠出七丈之外,項真與西門朝午緊跟著追上,剎時三條人影已有如三股淡淡的煙霧,渺渺隱於幽黯的雜林矮崗之間…… 夜已快盡了,即將天明,但天明,卻又有多少血腥映得更鮮豔,多少殘酷照得更清晰? ------------- |
第38章 戰雲漫漫 籠大荒
兩匹神駿似的馬兒自那片疏林子里卷雲似的急奔而出,頸上的鬃毛迎風飛舞,越發顯得馬如神龍,意昂氣足,兩乘馬匹的鞍上,正分單雙坐著項真、西門朝午,與荊忍三人。 西門朝午馭著他的“白雲兒”,在如雷的蹄音中,他摸著壯皮道:“這豆汁兒和燒餅果子實在不怎麼樣,還沒有我座下這頭畜生吃得舒適;你看它這一夜下來是如何個精神法兒?” 項真還是和荊忍共乘一騎,而“角桿”這乘異馬,此刻正仰首張鼻,噴氣如霧,在回蹄急快的起落裡,毫不稍讓的與“白雲兒”相並而馳…… 望望身上仍是一身猩紅赤衣的打扮,項真一笑道:“當家的,你先別嚷,等我們摸過了‘褐石澗’,到六順河等著無雙派大隊,包管請你吃個好!” 西門朝午也依舊是和項真一樣的打扮,他拉開嗓子道:“其實咱們犯不著叨擾無雙派,就這副穿著混進赤衫隊裡頭去,好好教他們侍候侍候再說……” 荊忍聞言之下,不禁蕪爾道:“當家的,你說得卻是容易不過,只怕還沒有吃完就幹上了。” 西門朝午哈哈笑道:“這也無妨,反正已經誑了一頓。” 他們輕鬆的說笑著,夜來的勞累與奔波好像並沒有絲毫影響到他們的精神;每個人仍是顯得那麼容光煥發,意態飛揚;而在愉快的談笑聲中,在蹄聲裡,這條荒涼的,蓋著積雪的野道便急速往後退去,兩匹異種駿馬像是貼著地在飛,疾厲無比,卻又那般平穩。 崎嶇不平的荒野盡頭,赫然有一片灰褐色的幹澗呈展,那片幹澗橫在這塊荒涼的原野中間,像是這塊原野被六個巨神從空中砍了一斧,裂開那麼醜惡與突兀的一條痕印,幹澗彎曲下去,不見邊際,澗中堆滿了奇形怪狀,大小不一的灰褐色石塊,層疊著,交叉著,擠壓著;陰沉沉的,陰寂寂的,像是一只只張牙舞爪的怪獸,像是一個僵硬的,猙獰的惡鬼化身,而他們一直靜靜的蹲立在那裡,宛如正在等待著吞噬自投羅網的生靈,似是千百年來,它們便一直在等待這一天了…… 兩乘飛騎的奔速並未稍停,仍然快捷的直逼過去,項真微微瞇上眼睛注視著前面這道“褐石澗”,淡淡的道:“好險惡的地方!” 荊忍敵敵嘴唇,道:“這就是了,‘褐石澗’。” 稍為領前幾步的西門朝午側首叫道:“到啦,項兄,這個地方夠瞧的吧?迤邐一百二十餘裡,寬有大半裡還多,是一條遠古遺下的河床,它若要吃人,怕要好幾十萬人也填不滿哩。” 項真空出一隻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大聲道:“卻是看不出有什麼蹊蹺,當家的,咱們轉路!” 打了個 哨,西門朝午的“白雲兒”倏地四蹄騰空,凌虛掉頭的向右邊衝刺出去,後面的“角杵”緊跟而上,幾次奔躍,兩匹馬兒已來在一個積滿細砂的窪地裡,這兒,除了有三兩株半禿的雜樹,卻是寸草不生。 角杵背上的項真不待馬兒停下,雙臂微抖,人已飄然上了窪地的邊緣,他撲在積著薄薄白雪的地面上,一個翻滾,又已搶到十丈之外的一塊灰褐岩石之後。 片刻間,西門朝午與荊忍也匆匆趕到,現在,在他們之前不過百步,便是褐石澗的澗側了。 雜亂的石塊頂端與隙縫裡,有的鋪積著皚皚白雪,有的卻生著層層斑斑的青苔,遠遠看去,黑白黯青交間,更是醜惡扎眼,令人打心底泛起一股毛戳戳的感覺。 皺皺眉頭,西門朝午道:“這些王八蛋都躲到哪裡去了? 別不是咱們估錯了地方吧?但若是估錯了,又為何沒見沿途有其他可疑之處?我就不信黑手黨與赤衫隊會龜縮在抱虎莊或大河鎮裡光準備挨打!” 撇撇唇角,項真淡淡的道:“不會估錯,就在這裡了。” 一旁的荊忍微微笑道:“嗯,有好幾塊石頭在輕輕動彈呢……” 西門朝午連忙仔細瞧去,哈,可不是,靠近澗緣,果然正有幾塊灰褐色的“岩石”在緩慢的蠕動,那蠕動是如此輕微,只像是“岩石”的脈博在隱隱波動 假如岩石也會有脈博的話。 吞了一口唾液,西門朝午喃喃的道:“好傢伙,這算是什麼玩藝?” 項真懶懶的往石頭上一靠,淡淡的道:“當家的,你手下所率的千騎盟,平素行事對外,完全講究光明,正直,與爽利,走的是一派粗曠豪邁的路子;事情談得好,一笑收兵,談不好便硬幹猛拼到底,這等作為,與黑手黨,赤衫隊的陰詭隱詐手段自是大相異處,完全不同,難怪你這一根腸子通下肚子的好漢覺得奇怪了。” 荊忍也低沉的道:“尤其是黑手黨,對敵應仇的手段簡直刁好狡猾到了極點,不但花樣百出,其運用的方法更是毒辣陰狠;令人防不勝防,他們只要達成目的,什麼仁義道德,早就丟到東海裡去了……” 西門朝午笑了笑,道:“看看這滿澗的怪岩奇,都是那等灰不灰,褐不褐的顏色;還不知道這裡面有多少是假的呢……” 荊忍凝眸注視了片刻,緩緩的道:“那些假石若像是用硬皮製就再經過染色的……裡面必然藏著人,只是層疊的岩石大多,一時不能完全指出來有哪些是偽裝的;如果靠近看,暴露身形的可能又太大,這些玩意兒做得好精巧,幾可亂真……” 項真點點頭,道:“我們不能讓對方發現,否則他們便有防備了,現在時光已經極為迫急,二位,我們走吧?” 朝左右打量了一番,荊忍道:“我們還得繞回去,以免引起他們疑心,來的時候,可能已被他們察覺了也不一定。” 忽然,西門朝午猛一俯身,壓著嗓門道:“留心,來了一隊人!” 項真與荊忍趕忙伏下身去,移目環視,左面,隔著他們約有五百步外的一片突起的荒地裡,果然正有一隊數約二十名的赤衫大漢走了下來,個個手握雙刃斧,身背著連珠弩,神色緊張,如臨大敵! 二十來名紅衣大漢弓著腰,眨著眼,小心翼翼的一路搜了過來,但是,他們卻偏了一點,抄著項真等三人藏身的岩石前面走了過去,沒有往這邊走。 屏息看著這批赤衫隊的角色慢慢又進入澗底,西門朝午冷冷一哼,道:“幸虧他們沒有過來,要不,我只須一個照面就可以完全把他們放倒!” 項真笑道著:“而且,個個專取咽喉!” 西門朝午齜了齜滿口雪白的牙齒,道:“你怎知道,項兄?” 項真正色道:“只要在江湖上混過兩天,誰不曉得‘十臂君子’的傷敵手法?十個殘命者有十個被洞穿咽喉而死!” 頓了頓,項真又道:“先前在下還在想,為何在抱虎莊當家的出手製敵時變了部位?如今在下算想起了……” 西門朝午一笑道:“若叫他們事前知道兄弟我也插進一腿,除了徒自為咱們增加麻煩之外,可說一點好處也沒有。” 項真道:“在下正如是想;好,我們走!” 三個人迅速上了窪地裡的坐騎,掉頭便往外奔,繞著大圈子兜向褐石澗的下面。 馬蹄敲擊著地面,有如一千個鼓手在猛力不停的拍打著人皮鼓,聲音急迫、緊湊而又帶著一片蕭煞的意味:“白雲兒”與“角杵”,便沿著褐石澗裡一條崎嶇突凹的狹道飛馳穿越,這條根本不成形的狹道,約摸有上三尺來寬。 兩乘馬又宛如騰雲駕霧一樣,以無可言喻的驚人快速狂奔怒跑,在雪泥飛揚中,極快的便已接近了石澗的對面。 呼呼的冷風迎面撲來,幾乎將人窒息過去;周遭的景物在打著轉往外倒退,“角杵”上的荊忍回頭一笑,低促有力的道:“不出在下預料,他們沒有出來攔截!” 項真用紅色的頭巾蒙著嘴,湊近了道:“我們衝速太猛不易阻擋固然是個原因,但主要的卻是他們不想為此而洩露了形跡……” 荊忍頷首道:“對!” 於是,兩匹怒馬有若飛龍凌空,“呼”的躍上了澗邊,絲毫沒有停留,又疾如行雲般滾滾逸去。 奔馳中,西門朝午回首大叫:“**養的黑手黨和赤衫隊,他們不在這亂澗裡截我們,正是他們自己聰明的地方!” 項真回首一瞧,褐石澗業已被拋得老遠一段了,他將蒙住口鼻的紅中拂開,大聲道: “此去六順河尚有兩百多里,在下記得有好兒條路可通,不曉得無雙派走的是哪一條,別走岔了才好!” 西門朝午想了想,扯著嗓門道:“兄弟記得有四條路可通六順河,不過除了兩條路狹窄之外,其餘一條還繞著一個遠了八十大里的大圈子,只有一條半官道比較寬敞,無雙派人馬眾多,走那條半官道的可能性較大……” 沉吟片刻,項真道:“也罷,我們便迎著那條半官道去!” 西門朝午頷首道:“好,兄弟在馬前引路!” 說著,他已側轉馬頭,靠著右邊直淌下去,前面,只見白雲覆蓋著蒼涼的荒野,幽幽渺渺,一直延伸到天邊盡頭,與低壓的雲霧連成一片了。 這條半官道在他們眼前出現了,真是叫“半官道”,黑色的泥土上鋪著段段落落的雪痕,寬有尋丈左右,道路兩側全是荒無人煙的原野叢林,偶而有兩只寒鴉“哇”“哇” 嚎叫著飛過,卻襯托得景色越發淒槍…… 前行的西門朝午驀地勒住了馬,“白雲兒”高昂亢烈的人立而起,嘶叫著一揚前蹄又猛的停住,“角杵”跟在後面放緩了步子,項真微斜身子,低沉的道:“怎麼不走了?有什麼不對?” 西門朝午垂首閉目,又猝然睜眼道:“這裡有些不大對勁,項真,我在冥冥中常有一種感覺,這種感覺令我不安與焦躁,每在這種感覺襲來之際,便會有人對我不利,現在,項兄,這種不安的感覺又來了!” 項真悚然移目四顧,低沉的道:“在下相信當家的那種特異感覺,它往往來得正是時候!” 荊忍冷靜的閃動著一雙利眼朝周圍注視,鎮定的道:“這裡寂靜得有些不同尋常……太靜了……” 於是 毫無聲音的,在道路兩側的積雪林叢裡,緩緩行出一排排白衣人,他們的衣衫與白雪的顏色相同,甚至連面孔上也蒙著白色的絲中,若不是在逐步移動,猛然一下還真看不出來! 這排排白衣人出現的位置,正好圍成了一個包圍的圓弧,他們手中俱皆平抬著三把黑色筒形,尾端帶著分翅弓翼的奇怪物體,那東西的細小圓洞,正準確的對著項真等三個人! 西門朝午冷冷一笑,右手已伸入懷中,荊忍也微徽俯身,雙臂在輕輕的提舉,西門朝午沉厲的道:“我們一舉衝破他們的包圍圈,荊兄,注意坐騎寶貝。” 荊忍尚未回答,項真卻忽然松了口氣,他急忙擺擺手,笑著道:“不要妄動,二位,請看他們頭上閃耀的金環!” 西門朝午與荊忍急忙細瞧,不錯,那些白衣人果然個個頭束金環,而金環映著積雪,正閃動著爍亮的光芒!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無雙派的朋友!真是久仰又違了!” 迅速翻身下馬,項真急步向前,他宏烈的道:“來人可是大草原無雙派的弟子?” 包圍上來的白衣人聞言之下似是頗感意外的怔了怔,但是,每一雙冷厲的目光卻仍毫不稍懈的監視著這邊,神態之間,顯得謹慎而小心! 項真又走了幾步,放大了聲音道:“無雙派弟子聽著了,我們都是各位的朋友,如今便是專程來尋找各位的……” 在圍成圓弧形的白衣人之中,大步行出一個身形魁梧,形態軒昂的人物,他一手扯下蒙面的白色絲中,露出一張冷沉而精悍的寬大臉膛,朝著項真,他平穩得有如一座山岳般道: “閣下是誰?” 項真安詳的道:“有個黃龍項真,尊駕可聽說過?” 這魁梧的白衣人陡然一震,瞪著項真,猶有些疑惑的道:“你,你是黃龍?” 項真微微拱手;笑道:“不敢,正是在下。” 白衣人急忙朝前跨了兩步,急促的道:“在碑石山,一舉殲滅了黑手黨十個大阿哥中六人的就是閣下?力斬黑手黨徒數百的亦是閣下?鼎力相助的也是閣下?” 項真淡淡的道:“只是適逢其會,算不了什麼……” 白衣人頓時滿臉謙恭之色,他右腿挪前,“刷”的單膝跪倒,雙手抱拳道:“無雙派‘獅’字門屬下大弟子尚元乾拜見恩師叔項公!” 這一下子,卻出大出項真意料之外,他一愣之下趕忙側身讓開,同時雙手扶起那尚元乾,邊急道:“尚兄,你我年歲相仿,宜以兄弟相稱,這般高抬於我,卻令在下愧煞了。” 尚元乾被項真硬扶著站起,他垂手肅立著道:“非是弟子高抬項公,乃是敝派掌門有令,凡我無雙派弟子,自今而後,一律尊項公為恩師叔,項公雖非我無雙派一脈,然這恩師叔之稱,卻正可表示項公與我無雙派之親摯無間。” 項真有些尷尬的搓搓手,一張原本凍得蒼白的俊俏面孔竟泛起一片朱紅,他赦然道: “這……這真是令在下擔當不住……實在擔當不住……貴派掌門人大客氣了……” 尚元乾又畢恭畢敬的道:“三天之前,敝派已強渡六順河,除了發現幾撥可疑的遊騎之外,卻未遭到其他騷擾或阻截,如今派中人馬正散佈於這左邊五裡範疇之內,正遣出大批快馬眼線四出探搜消息,周圍十里長密布樁卡,項公及二位貴友方始接近,弟子等早已接到通告了,弟子等卻做夢也想不到竟是項公親來……” 項真低沉的道:“此番貴派來了多少人馬?” 尚元乾踏進一步,小聲道:“‘飛’字門,‘獅’字門,‘莽’字門及總堂直轄弟子全部出動,共有三千五百餘人!” 聽到這個龐大數目,項真不由嚇了一跳,他還未及表示什麼,尚元乾又接著道: “‘鐵’‘血’‘衛’三門屬下兄弟因為領導乏人,又想他們在悲憤之下行動失常,是而未曾准許同來,大草原現由藍箭尊主暫時統制一切!” 項真吸了口氣,道:“那麼,貴派掌門人鐵前輩也到了?” 尚元乾肅容的點頭,項真感慨的道:“自九仞山下之大草原,貴派如此浩蕩而來,聲勢確是 赫威武,如若六門一掌全軍聚集,只怕更是旌旗蔽天,刀矛如林了。” 低沉的,尚元乾道:“那將接近萬人左右。” 項真此刻回過頭去,白馬上的荊忍與西門朝午微微一笑,道:“二位,我們現在一起去謁見無雙派掌門人!” 尚元乾轉過身去,急促地向後面的無雙弟子交待了幾句話,於是,頃刻間一陣淒涼而音節旋轉得極快的尖嘯聲已穿刺空氣直揚而起,在這陣尖嘯聲一口氣方待歇下的時候,另一陣同樣的尖嘯聲已在遠處悠悠接上,就像山頂上的守護神在白雲天深處呼喚,一波接著一波的傳下去,仿佛水中的漪痕,似是永無盡絕。 項真十分欣賞這種特異的傳訊方式,它帶著遼闊豪壯的大草原氣息,帶著雲天蒼茫的悲聲怒嚎,更帶著那些慷慨粗曠的北國好漢無限的悍野與哀涼…… 於是,在項真為尚元乾引見過了西門朝午與荊忍二人之後,他在西門朝午的邀請下也飛身上了“白雲兒”鞍頂,四人雙騎,抖韁飛馳向前。 在白蒼蒼的荒野裡,八只鐵蹄起落奔騰著,卻看不見任何一條人影,大地是如此孤寂,尤其在這烏雲沉沉的冬之黃昏裡,景色更形落寞…… 馬上,西門朝午特意四處搜視,希望能找出無雙派設伏屯兵之處,但是,他卻失望了,絲毫看不到什麼痕跡。 後面的荊忍一手拉韁,側首低沉的道:“項兄,黑手黨固然刁滑陰詐,無雙派用朱設陳卻也夠得上精練毒辣,而且,無形中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豪邁坦蕩之氣!” 項真微微一笑,道:“是的,他們的剽野蘊於直率,謹慎含入謙懷,機智糅在粗豪,無雙之白衣金環,早已名揚白山黑水了……” 前面的“白雲兒”這時驀然轉了方向,昂首奔入一條生滿枯萎雜草,幾不能辨的小徑上,搖移不定的朝著一片松林子馳去。 “角杵”一鼓氣跟上,四人雙騎眨眼間到了林子邊緣,在林邊,早已有十名白衣金環的無雙好漢肅手迎接了。 兩乘龍駒“呼”的打了一個轉子硬生生停了下來,馬上四人同時翻身下馬,尚元乾告了聲罪,領先往林中行去,十名白衣大漢迅速分立兩側,躬身為禮。 進了林子,大約走了十來步深,項真已發現了巧妙掩隱於每株樹下的他極為熟悉的那種單人蓬帳,蓬帳一片片的展布著,顯示人數之多,但是,卻看不見任何一個人閒盪在外,甚至除非進入林中,否則是無論如何也看不見這隱伏著的千軍萬馬的,無雙派選擇宿營地之巧妙,也可謂超絕了。 穿過密密的松林,他們已來在一處有三株特別粗壯的,枝幹挺虯盤結而又三樹並生的巨松之前,項真等三人抬頭一望,天爺,一幢臨時搭就的松木房屋便妥當的架設在這三棵巨松盤虯的枝幹中間,這幢房屋顯然是剛才築好,還散發著一股子淡淡裊裊的松木香味…… 西門朝午敵翻嘴巴,心中付道:“好傢伙,無雙派效法起有巢氏的古老花樣來了……” 走在前面的尚元乾離樹前十五步處停了腳步,不待他開口,粗大糾結的松樹根部已突然移開了四大塊樹皮,四名白衣人物自裡面已經挖空的樹幹裡躍了出來,四柄大彎刀交叉舉起。 尚元乾用他那低沉的聲音道:“請轉稟大掌門,有貴客到。” 四名白衣人收刀退後,最右面的那個道:“方才已得到有貴客蒞臨的訊號,大掌門交待問清楚來的是何方高朋,尚請尚師兄示明。” 尚元乾重重的道:“請回稟大掌門,就說來人乃黃龍項公與他的兩位貴友。” 四名白衣人一聽到項真之名,齊齊意外的驚噫一聲,以一種飲羨敬仰的表情望了過來,每個人都帶著“有幸親見”的神色,興奮中夾著誠摯…… 尚元乾有些不奈的道:“各位兄弟,你們還在等什麼?” 四個人臉上都不禁微微一熱,為首那個忙躬身道:“是,這就上去稟報 ” 但是,還不待這位白衣人有所行動,樹上木屋的粗糙門扉已被“ ”的推開,一個面貌清奇,膚色白皙,雙目精芒閃射的中年儒士已出現在門口,他頷下三綹黑髯無風自拂,一身雪白的長袍,腰際扎著一條寬有兩寸鑲嵌著八顆紅色八角形寶石的玉帶,神態灑逸而雍容。 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高尚睿智之氣…… 尚元干與那四名白衣人一見這中年儒士出現,俱不由單膝點地,恭謹至極的行禮,口中齊道:“叩見大掌門!” 那高雅飄然的中年儒士,嗯,正是關外無雙派的首腦,白山黑水之間的武林霸主,名震那偌大一片冰天沃土的傳奇人物 “白衣絕刀”鐵獨行! 項真等人早已聞得鐵獨行之名,一見之下,更覺此人之風範威儀更勝聞名,予人一種開朗親切的感受,使人下意識的願意主動接近他,服從他,而這接近、服從,乃是出自內心的期盼,並非由於他那 赫的聲威…… 抱拳向上,項真平靜的道:“黃龍項真,偕千騎盟雙龍頭‘十臂君子’西門朝午,鄲州‘金雷手’荊忍拜見大掌門!” 鐵獨行長揖到底,語聲清晰而溫和的道:“不知乃是三位大駕蒞臨,鐵獨行有失遠迎,萬祈三位莫予見責。” 項真一笑道:“豈敢徒勞大掌門接迎?大掌門親自倒履出戶,已令在下等深覺寵幸了!” 清勁的笑著,鐵獨行道:“人傳黃龍‘斬掌’飛血,奇技驚人,這當然不錯,但他們卻不知道黃龍的語鋒凌厲,更不在藝業以下呢。” 項真蕪爾道:“大掌門謬譽了。” 鐵獨行忙道:“此屋搭於樹頂,因簡就陋,並無階梯繩筐之設,獨行失禮,便請三位飛身上來。” 項真先朝一側的尚元乾等五名無雙弟子道過謝,招呼了西門朝午與荊忍一聲,三個人微微縱身,飄然上樹。 推讓了一陣之後進得屋來,這居然尚是一棟兩進的格式,外面是一間較大的房子,裡面則是鐵獨行的臨時臥室了。 尚未去皮的以松幹釘成的地板木牆上,鋪設著厚軟而珍貴的白熊獸皮,中間一張大木桌,桌上擺著一技插在純金燭臺裡的牛油粗燭,一把晶光耀眼柄鑲菱鑽匕首,另圍著桌子有七八張木椅,椅上卻鋪著金黑斑斕的虎皮,除了這些,外面的這間房子便別無他物了。 鐵獨行肅手讓客人坐,項真等人剛剛坐定,房中靠右側的地板忽然連著一塊白熊皮被推開,從下面竟然冒出一個人的上身來,這人還手頂方形黑玉托盤一張,小心翼翼的上來之後,便恭敬的將盤中四只帶蓋的精緻藍白色瓷杯置于各人面前,微微一躬,又順著來路下去,地板與白熊皮便又恢復了原狀。 項真等三個人看得真切,這房子下面的一株巨松,原來竟是將樹心完全挖空了的,侍從之人,便都暫居樹心之中了…… 坐在主位的鐵獨行優雅的一舉杯,笑道:“此中乃為關外長白山珍產之老參茶,功能補氣壯身,且味醇質厚,三位,且請試飲。” 三個人掀開杯蓋,都淡淡吸了一口參茶,果然人口香醇,熱氣直透丹田,項真卷了卷舌頭道:“大掌門,事情迫在眉睫,在下便不多做客套了,老參茶暫留日後痛飲,如今先將當前情勢詳稟閣下……” 鐵獨行神色肅穆放下瓷杯,緩緩的道:“項老弟辛勞為敝派奔波,幾番出生入死,流血傷身,獨行不作虛謝,心中記下了!” 項真一拱手,道:“不敢,在下僅是為知己效力而已,大掌門,聞貴派弟子尚兄說,貴派今番到來之人馬,有三千五百人之眾?” 點點頭,鐵獨行道:“不錯,正是此數。” 項真又道:“關於黑手黨與赤衫隊方面之佈置與調度,大掌門是否已得到消息!” 鐵獨行坦然道:“只是些蛛絲馬跡與不能肯定的傳言而已,是以獨行至今仍按兵不動,以待事情較為明確之後再行進襲,大草原弟子隨獨行遠征中土,濁行為事之先,總須再三斟酌,以免冤流我弟子熱血……” 頓了頓,鐵獨行又道:“強渡流六順河,我方是應用大草原特製的‘伸縮橋’,並沒有利用那兩條以鋼纜聯繫的大木悵,在渡河以前,獨行預判將有阻截之事發生,因此已先遣‘獅’字門好手七人率弟子兩百人先行渡河掩伏,但是,卻意外的沒有遭到敵方攔阻,六道‘伸縮橋’垮搭兩岸,所有人馬便在一個時辰內加急渡河完竣,我們分成五路並進,如今各方回報之書信,仍是片片斷斷,難成條理,獨行正在憂慮,天幸三位賢弟卻已適時來臨……”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西門朝午與荊忍拱了拱手,西門朝午笑道:“大掌門,我們幾塊料昨夜已折騰了一宵啦,抱虎莊裡吃我們們鬧了天翻地覆,可惜就沒有救出貴派在碑石山一戰失陷敵手的幾位朋友來。” 項真接著簡潔的將日來發生之事扼要的述說了一遍,又詳盡的把他們所探得的敵情一一陳列,最後,他道:“前途百里,便是褐石澗,那裡地形十分險惡,黑手黨與赤衫隊一幹人顯然已經布陳以待,他們不在六順河與貴派接手,選在褐石澗,亦定然有他們的道理,我方卻不得不防!” 鐵獨行沉思著,一面用手指輕輕敲擊桌沿,半晌,他道:“七合會與大刀教參加了對方陣營,這一點獨行亦有所聞,‘百花谷’的‘鎖鍊四絕’名聲如何獨行不太清楚,但消息中卻不知他們也結成一氣……如意府的黑髯公洪雙浪一直是赤衫隊的後臺,他支持赤衫隊乃在預料之中,‘長虹派’此次竟也插手與我們為敵,卻令獨行猜想不到所為是何?他們與‘崑崙’淵源甚深,這一糾纏,事情就會更形擴大了……” 拂了一下須髯鐵獨行又道:“褐石澗將可能遇敵,獨行心中亦曾料及,但卻不敢肯定,因為我們偵騎三度往探,俱無所得,是而獨行只將此處列為疑點之一,若非三位賜告所見,獨行還真要將他疏忽過去呢,項老弟……” 項真道:“有何見教?” 鐵獨行一笑道:“除了‘七合會’‘大刀教’‘鎖鍊四絕’‘長虹派’之外,三位是否還知道有其他武林幫派參與對方?” 項真搖搖頭道:“目前只知道這些,不過,我們還是儘量預防些好,只能將敵人估強,不可將敵人估弱。” 鐵獨行撫掌頷首道:“說得是……項老弟,獨行想再贅問一次,赤衫隊的抱虎莊中,三位曾探得確有敝派之人被囚禁於內,但是,三位知不知道可是哪些人?” 西門朝午插口道:“這一點卻未曾探明……” 鐵獨行清朗的面龐上雖然仍是那般沉毅,但卻掩不住眉梢唇角漾起的痛苦與蒼涼,只這一剎,他額上眼尾的細紋,宛如陡然深刻了許多,每一道皺紋裡,都仿佛浸淫滿了沉邃的愁緒與憂慮…… 荊忍輕輕的開口道:“大掌門可是為貴派失蹤及犧牲之人憂戚?” 鐵獨行強顏笑道:“荊賢弟,大草原的無雙弟子,與獨行皆是連心並體,如手如足的,我們親似一家人,和親生骨肉沒有二致,這次先後兩次遠遙征戰,雖說是為了無雙聲譽,追捕逃賊,但是,又何嘗不是為了獨行的家務私事? 多少有為弟子,多少年輕兒郎,便如此埋骨他鄉,血流異地了,他們同樣為父母之子,愛妻之郎,兒女之父,卻為了獨行一己之私而捨命殘生,每一思及,獨行皆心如刀割,終夜難寤……… 嘆息一聲,鐵獨行又沉重的道:“碑石山之役,其咎全在獨行,實是將對方力量估得太低,我派遠兵攻堅,卻仍抱著在關外那種狂傲自大心理,以為無所不克無所不破,豈知卻大謬不然,碑石山一戰,三百弟子盡化灰飛,十三名高手亦傷之過半,至今更有陷入敵手,生死莫卜者,想起來,獨行但覺罪孽深重,愧對派中所屬……” 項真澄清的眸子裡漾著一片了悟而同情的柔和光芒,他低沉的道:“大掌門,對於此點,在下看法卻與大掌門迥異,一派尊長,乃代表這一派的威嚴與聲譽,更關係著一派的盛衰與存亡,掌門人之事,即是全派之事,掌門人之榮辱,即是全派之榮辱,為了雪羞恥,救親人,振綱紀,挽名聲,當然應該全派以赴,而不能僅將責任推託在掌門人個人肩上,這種事情並非因為只是發生在掌門人之身才如此作為,便是發生在貴派任何一人身上亦皆如此,而江湖的道義不容玷污,武林的約誓不可毀棄,走道闖關的男子漢誰也明白這一點,為了真理,為了綱常,便是舍了命也得爭回這一口氣,大掌門你可以寬心了。” 有些激動的凝視著項真,良久,鐵獨行誠摯中帶著無限感嘆的道:“老弟,獨行與你雖是初見,卻已覺得將心連系……” 項真抱拳道:“在下深為得此殊榮而感寵幸。” 鐵獨行舉杯邀請三人共飲,他將瓷杯放下後,悠長的太息一聲,嗓音有些暗啞的道: “娘娘是獨行唯一的女兒,他母親自從早年得了癱瘓之症,便一直臥病在床,茹素念佛終年不出房門,為了這孩子,獨行一直便沒有納妾續娶的打算,將所有的愛全置于她的身上,從小以來,對她無不百依百順備至呵護……殊不知這樣卻把她寵壞了,養成這孩子一種嬌橫刁蠻的習性,做事任性而跋扈,平時的生活起居也完全按照她自己的喜惡胡來,連管教她的姨娘也弄得毫無辦法……在獨行為父的眼中,像是老覺得她未曾長成,老覺得她仍然只是個孩子,是而雖然不時有人前來提醒,卻次次皆不忍深責於她,不想禍事便出了,她幼稚天真的心靈裡竟將一個惡魔的影子代替了她的老父殘母,在康玉德這小人的誘惑之下終於私偕離家逃走,把二十多年來的父女情感拋於九霄雲外,獨行滿懷的憤恨氣惱,這一番骨肉之愛眼看著便要付諸東流……” 咽了口唾液,西門朝午不解的道:“大掌門,在下想尚不至於如此吧?只要將令媛奪回,擊潰黑手、赤衫二魅,則不是你父女又可骨肉團圓,再享天倫了麼?” 鐵獨行苦澀的一笑道:“此女如今只怕已然受污,且聞說她竟自願與那康玉德平行秦晉之禮,由此看來,她心中唯有那陰毒小子而沒有我這老父了,不論能否奪她回來,她心中對她父親皆不會感激,反而會認為獨行破壞了她的大好姻緣,妨害她的終身幸福……” 西門朝午聽得有些發怔,是的,鐵獨行的分析是異常明確而現實得近乎冷酷的,事情的發展已擺在面前,為了一個爭一口氣,可以流血鬥命,但這流血鬥命後的結果將會收穫到什麼,卻是難得說了…… 木屋中的空氣沉悶得令人感傷,而沉悶中帶著一股隱隱的淒涼與空茫,仿佛失落了什麼,使得每個人的胸隔裡都是那麼虛搭搭的了…… 粗糙的窗口之外,自垂著的松針編織成的窗葉間隙望出去,雪花兒,又不知在什麼時候那般愁煞人的飄落下來…… ------------- |
第39章 刃炫馬嘯 雪隱血
淒厲而快速跳動的尖嘯聲似大北風吹過千百個洞孔撲向茫茫的天邊,那麼起落不息的一聲疊著一聲,一聲接著一聲往四周傳揚開去,穿越漫漫的飄雪,莽莽的荒野,突伏的崗陵,在這些連串的尖嘯聲急快飛揚裡,成群的白衣金環勇士已牽著他們高大的坐騎紛紛往一片林邊的荒地集聚,行動快捷而利落。 “白衣絕刀”鐵獨行騎在一乘雄駿的黑馬之上,這匹黑馬渾身毛色油光水滑,背脊渾圓,頭大耳掀,四蹄蹄趾緊並,腿健如樁,那股子飛揚昂然之狀,不論是識馬者仰或不識馬者,只要一眼看上便知道這是一匹不同尋常的龍駒! 輕輕撫摸著坐下是皮鑲著似錐的燦麗馬鞍,鐵獨行側首朝項真微微一笑,項真已經換了一匹高大的褐栗色健馬。 西門朝午,荊忍分別跨在他們的愛駒上,與項真及鐵獨行一字兒並排列開。 約模只有半頓飯的功夫,林邊的荒地上,已經聚合了近八百名白衣騎士,他們肅靜無嘩的迅速組列成行隊,各在他們所屬的編配下策馬站好, 現在正是項真等三人到達此地的第二日凌晨。 一行五騎自密密的馬隊中奔出,直到鐵獨行面前五步停住,五騎的為首者,是一個又枯又幹的黑瘦小老頭,因為他實在太瘦小,以至那一襲穿在別人身上十分英挺的白衣,在他身上套著卻是出奇的寬大飄盪,宛如是將這襲白衣衫隨隨便便的罩在一根竹竿子上,顯得不太相襯! 昨天深夜的緊急磋商裡,項真等三人已經見過這位應召而來的老先生,他不是別個,便是無雙派的總壇大護主,“遊魂弧指”何向月! 他身後的四騎,一個頭如巴鬥滿面泛著紅光的胖大漢子,是何向月屬下的首席大將“旋斧手”桐養生,那面色微黃蓄著短髭的則是“病狼”鮑太乙,第三個唇紅齒白的英俊小夥子是“白馬銀錐”江仇心,那騎在馬上幾乎有馬兒同樣大小的彪壯巨漢,乃是“貫日客”莫雄! 這些人,項真他們都已在夜裡見過了,五騎一列,何向月已一眨那雙奇大的眸子,聲如洪鐘大呂般道: “掌門師兄,一切就緒,只待你下令出發啦!” 鐵獨行點點頭,沉聲道: “其他四路人馬你也遣人聯繫了?” 何向月笑道: “早已派人去了,他們已完全準備舒齊,比我們還快了半個時辰拔營,現下只怕已快到會合之處啦,昨夜決定的事兒,誰還敢出個差錯?” 說到這裡,何向月又朝項真道: “老弟,今天要看你的絕活凡,本座非得親眼瞧瞧,到底是怎麼個快法不可……!” 項真一笑道: “恐怕要令大護主失望呢。” 何向月打了個哈哈,道: “老弟台,你客氣哪!……” 這時,鐵獨行道: “大護主,尚元乾的人撤回,‘獅’字門歸隊了麼?” 何向月忙道: “業已在我們聚集之前撤回。” 用手指一鞍前把手,鐵獨行冷斷的道:“啟行!” 何向月躬身退後,右臂一揚,一陣“嗚”“嗚”的螺角聲已淒然的長鳴起來,隨著這陣陣高亢入雲的號角聲一列列的白色馬隊,已有條不紊的開始往前面奔去。 鐵獨行一擺手,低沉的道:“三位,請。” 於是,項真等三人與鐵獨行並騎馳去,緊緊隨在簇擁的馬隊之後,前面,何向月等五個人早自招呼所屬去了。 在坐騎不疾不緩的奔馳中,鐵獨行目光裡有一股出奇的深沉光彩,他轉臉緩緩的與項真道: “老弟,昨夜你宣布了修竹的死訊全派在坐的首要俱不禁自唏噓,欸,修竹號稱鐵膽,不想卻英年早夭……” 項真也有些黯然道: “當時在下答允他定然將他屍骨運回大草原落葬,不料卻因情勢逆轉,未及搶救……不過,在下既已允諾,便要一定做到,無論有任何困難,在下也須踐行此言,否則,只怕洪兄在九泉也難以瞑目……” 鐵獨行無聲的嘆了口氣,道: “自上次戰敗消息傳到大草原,獨行便知不妙,卻仍希望傳言不確,豈料派去打探詳情的弟子尚未轉回,已有兩名帶著滿身創傷奄奄一息的孩子拖著一口氣趕了回來…… 待‘一座山’樊姜狼狽奔返,我派大舉出動的事情已經決定了……項老弟,提起這些,獨行便不禁怒火中燒,切齒痛恨!……” 眉梢子一揚,項真沉著的道: “大掌門,在下闖行江湖多年,永遠不在憤恨中熬煎自己,因為在下只要決定,便立即於行動中雪恨復仇!” 停了停,項真又重重的道: “現在,大掌門,正是在行動中報償仇敵的時候了!” 鐵獨行雙目倏亮,精光暴射,他頓時豪氣昂揚,一拍掌道: “對,老弟,你說得對,現在是已到了復仇雪恨的時候了!” 西門朝午豁然大笑,聲如金石裂帛,他洪壯的道: “那麼,大掌門,為何不快馬加鞭!” 鐵獨行第一次豪邁的笑了,大聲道: “屠遠功,傳令急行!” 一直近近跟在一旁的四乘鐵騎中有一乘快步奔出,他在前面打了個轉子,整個浩蕩的馬隊已陡加速行馳起來! 鐵獨行欣愉的道: “側旁不遠處隨行四騎,乃獨行之近身護衛‘赤膽四傑’,剛才去傳令的那個叫屠遠功,是赤膽四傑中的第一個!” 項真笑著道: “今番貴派三門與總堂直轄之下,一共來了多少高手? 昨夜集會,好似未曾到齊?” 開朗的一笑,鐵獨行道: “這次共有好手二十三名率門下弟子三千五百騎,項老弟,傾力一搏,也可令敵魅頭痛了吧?” 項真尚未回答西門朝午已大笑道: “何只頭痛而已?只怕他們便不魂飛,也是膽落了,光看看這等白衣賽雪,金環耀日,刀戟如林,萬馬奔騰的場面,黑手黨與赤衫隊就要腿子打轉啦!” 鐵獨行宏亮的道: “西門老弟休要謬譽,老弟那千騎之盟每在行動之時,恐怕也是威如雷霆,挾移山倒海之勢呢……” 一抹臉,西門朝午笑呵呵的道:“螢光皓月,不能爭輝,嗨嗨,不能爭輝……” 荊忍向西門朝午一眨眼,道:“當家的,閣下什麼時候也學得謙虛之道了?” 荊忍的話惹起了一片哄笑,於是,便在這激昂而愉快的氣氛裡,無數個鐵騎翻飛,聲如沉雷密鼓,遙遙的傳了出去,潮濕的泥上夾著未融的積雪四濺,白衣飄揚金環閃炫,這一浩大的騎隊,便疾速的往前淌下…… 第二天 尚有一個多時辰天才會亮,空中雲霾密布,層層重重西北風怒嚎著,打著哨子刮過大地,四周是一片漆黑,在這寒冷蕭煞的黎明之前,更予人一種特異的沉重感覺,是的,沉重得連呼吸都腥羶羶的了。 八百鐵騎分成四排,每排隔著十丈,人與馬都蜷曲在積雪的雪地上,而一張張潔白的毛氈便緊緊掩蓋著人與馬,遠遠一看,與皎潔的雪地簡直成了一片茫茫,分不出哪是荒野,哪是人物了!…… 前面,只有一里多遠,便是“褐石澗”。 在一片寂靜中,不時有輕微的移動,好像有人悄然自左右來,又悄然從左右去了,行動鎮定而熟練,就像乘著雪飄來,又隨著風轉走一樣。 項真等三人與鐵獨行也同樣的蠟曲著在一起,除了面孔,全身都掩蓋在厚厚的白色羊毛氈裡,就這樣,還禁不住冷得四肢發麻。 那漂亮的小夥子“白馬銀錐”江仇心不時匆匆匍匐來往,傳遞消息,現在,他又一路伏身疾竄過來。 鐵獨行呵了口氣,低沉的道:“仇心,其他四路人馬全然會齊了麼?” 江仇心壓著嗓子道:“‘莽’字門尉遲寒波尊主的人馬方才已到,遍布於褐石澗左側面,如今四路人馬全已會齊。” 沉著的點點頭,鐵獨行又道:“派出到牛字窪召回金尊主的飛騎可有消息?” 江心仇忙道:“尚未回來,只怕趕不上我們的凌晨卷殺了!” 鐵獨行轉頭徵詢項真的意見道:“項老弟,你看要不要等得金尊主他們回來再行動?” 項真略一沉吟,道:“兵貴神速,在下之意,便先行動手也罷!” 西門朝午打了個寒栗道:“正是,如今冷得發毛,不舒散舒散筋骨是不行的了,大掌門,待直搗抱虎莊時再讓金尊主他們大顯身手吧!” 黑漆的天空裡又在飄雪了,一片雪花落在鐵獨行的面頰上,融後變成一片淡淡的小漬,他輕輕抹去,輕輕頷首道:“便是如此,仇心,傳諭本派人馬待令攻殺!” 江心仇恭應一聲,又像來時般矯健的竄了回去,雪花落得更加綿密了,一層層的飄落在這蒼涼的荒野,飄疊在與大地成為一色的無雙派人馬身上,而周遭死寂,但這靜,卻靜得那麼令人不安,令人抖顫,呼嚎的北風似在泣嚎,沉沉的荒原似在痙攣,這暴風雨前的安寧啊 緩緩地,緩緩地…… 東方天際,不知在什麼時候已露出了一片混飩的慘淒淒的魚肚自,像隔著重重煙霧,成為迷迷濛濛的模糊一片! …… 鐵獨行慢慢抽出手來,慢慢解開手上握著的一個半彎形的狹長錦帶,口中傷感的道: “這是個灰翳的日子,天地茫茫……” 四野裡,此刻已可以隱約看見一片片無際的,隆起在無盡雪地裡的突堆,倚著不規則的惡劣地形,卻那麼巧妙的布成了半弧形,正對褐石澗。 項真沒有表情的笑了笑,低沉的道:“大掌門,我們都將記住今日,用鮮血來染紅的褐石澗!……” ------------- |
第40章 刃炫梭舞 萬馬騰
仰望晦黯的天空,漫漫的雪花無邊無際,不盡不絕的飄落,似是一朵朵,一片片,老天的嘆息,這嘆息,沒有聲響,卻恁的使人心頭蒼涼,鐵獨行籲了口氣,語聲有些暗啞的道: “殺伐之前,偏遇此等天氣,越發顯得將臨的情景蕭索淒滄……” 項真十分平靜的道:“人生百年,只是漫漫光陰的一個過客,任是哪樁情事,終將極快成為過去,就似如今,天忐忑等待,來至明朝,則又化煙幻,此情之景,將無痕尋覓了。” 蠕動了一下,西門朝午道:“說得是,江水滔滔,又曾淘盡了多少英雄事蹟?我們僅算是那流奔江水中的一個浪花,即使掀起,也很快就會消逝無蹤……” 鐵獨行苦笑一聲,道:“但卻會如項老弟所言,我們都將記住這個日子,今天會有許多生命埋骨荒野,僵臥于寒雪之上……” 搖搖頭,項真低聲道:“不錯,江湖上爭雄稱霸的日子,原來便是如此……” 於是,大家都沉默了,沉默於即將來到的暴風雨前那令人窒息的鬱悶中,一條人影又在此時矯健的低竄了過來,唔,他是江仇心。 鐵獨行面色凝重,肅穆的道:“仇心,一切準備就緒了?” 江仇心一張俊臉兒被凍得紅紅的,他迅速點頭道:“各路人馬全已進入攻撲位置,只待大掌門下令卷殺了。” 雙眸迷濛的望著天空,半晌,鐵獨行毅然頷首道:“依照昨夜商定之攻撲策略,傳諭各門開始行動!” 眼睛裡陡然閃射出興奮的光芒,江仇心就在雪地上旋掠而去,幾乎在他身形方才躍出,一陣高亢而充滿酷厲的號角聲已仿若金鐵交擊般令人熱血沸騰的響了起來! 像是空谷的回應,就在這陣號角聲甫始響起,整個沉黯而遼闊的雪地四方也同時有數十只號角開始了長鳴,其聲慷慨激昂,有穿雲裂石的威厲,在威厲中,更包含了可以令天地變色的悲壯與豪邁! 於是 像自虛無中突然出現,千百聲駿馬的嘯嘶連成一片,有的馬背上馱著人,有的正飛身上鞍,有的足尖登在鏡裡,而這些鐵騎都已紛紛灑著滿身的積雪自雪堆裡騰躍起來,剎那之間,原本白茫茫的荒野裡已到處都是環光騎影,長髮飛舞! 一個寬宏而沉厚的嗓音壓倒了一切的嘈囂,奮力大叫:“‘獅子門’所屬全聽著,大草原無雙派的白衣飄向大河鎮的時候到了,用我們的血去索回同門弟兄的債吧!” 千百條嗓門匯成了一個聲音,而這聲音卻是如此單純與悲憤:“殺!” 一騎搶先奔出,白色的披風迎風揚起,他的大彎刀斜舉半空,帶著山搖地動的凌厲威脅衝躍向褐石澗而去! 這一乘鐵騎的後面,約有千騎緊隨而出,彎刀閃閃如電,金環耀爍生輝,馬蹄沉悶的敲擊在雪地上,整個地面全在震動,每一張粗曠的面孔都流露著大無畏的悍勇與奮激,每一雙眸子都在咆哮與吶喊,他們帶著深刻的仇恨,不可抑上的怒火,在鐵蹄的翻飛裡,在雪泥的迸濺下,有如一片潮水,有如山崩岳傾般衝殺過去! 連清晨的空氣全在顫抖,陰黯的天色染上了猩紅的幻彩,天與地似也怔驚了,一場血淋淋的殺戈,一場生與死的搏鬥,現在,即將展開! 四騎卓立于後,鐵獨行目注手下“獅”字門的人馬挾著雷霆之威擁向敵人,他面孔上毫無表情,平靜的道:“幾位老弟,領先攻殺之人,乃本派獅子門大尊主‘生死刀’於哲!” 項真沉穆的道:“此公豪氣凌雲!” 說話間,前面蜂擁衝刺的鐵騎前鋒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叱喝叫喊之聲頓時與驚呼慘嚎響成了一片,只見馬匹跳躍竄奔嘶叫如嘯,馬上的無雙騎士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坐騎,有的已被拋落鞍下,而後面的騎隊正狂奔而來,馬匹“希聿聿”的人立而起,或是就勢斜奔,也有收勢不及連人帶馬一起摔跌的,於是,馬蹄踏向人體,人體擠著馬身,兵器的撞擊和痛苦的嗥叫聲互相摻糅著,眨眼之間,先頭的騎士們已折損了一大半以上! 鐵獨行神色深沉如故,絲毫沒有變化,但是,一側的西門朝午卻憋不住了,他驚怒的低叫:“***,這是怎麼回事?” 項真沒有講話,片刻,他已注意到右側方正有一乘騎狂馳而來。 西門朝午“呸”了一聲大吼道:“鐵掌門,不才這就衝上前去活宰那些狗養的雜碎!” 鐵獨行微微一笑,沉聲道:“西門老弟尚請稍待,鹿死誰手,如今還不能斷言。” 這時,來騎已經奔到,那是一個滿臉於腮的大塊頭,這冷的天,他居然已是重汗透衣,氣喘如牛,見了鐵獨行,這人顧不得行禮,又急又快的道:“稟大掌門,褐石澗前二十步處對頭挖掘了一條長有百丈寬約八尺的暗壕,壕底置滿尖竹鹿柴,本門前鋒三百騎已有近二百騎失陷其中,就在他們摔落的同時,褐留澗裡飛出了數百包石灰,擲入壕溝之內,陷落裡面的弟兄只怕生還無望……” 鐵獨行冷冷的道:“於尊主如何?” 那大漢喘了口氣道:“尊主無恙。” 點點頭,鐵獨行:“傳令再攻!” 大漢答應一聲,掉轉馬頭急奔回去,就在他往回奔馳之時,一道閃瀉著朱遼焰火的花旗火箭已直溜溜的衝升半空! 於是 正在混亂擁擠的馬隊突然往四周奔開去,片刻之間已布成了一個半弧,一騎孤單的挺立於半弧正中,那人,唔大約便是生死刀幹哲了。 隔著近裡把路,卻仍然可以聽到於哲那中氣十足的威猛吼叫:“衝……殺!” 圍成半弧的騎士們倏而叫嘯出聲,在這陣淒厲的嘯叫聲裡,無數鐵騎又狂奔向前,那陣勢,就宛如排山倒海! 如潮水似的鐵騎迅速衝到了那條隱隱可見的壕溝之前,但是,他們卻沒有直接躍騰過去,前面的一撥夾兀掉轉馬頭,擦著深壕倒圈回來,就在擦過壕溝的一剎,漫空猝然現出千百條寒閃閃的光芒,有如飛蝗似的“光桿綱梭”已狂風暴雨般凌厲的投射入褐石澗內! 這一撥方才奔離,後面的騎隊又緊跟著如法泡製,一時只見冷電精芒飛射旋標,破空尖嘯之聲宛如鬼嚎,遠遠望去,就好像一面晶閃閃的光網一張一張的罩向了敵陣! 就在如此週而復始的衝馳了七遍之後,第一批鐵騎已緊接著狂奔而上,紛紛躍越壕溝,直向褐石澗撲去! 這邊 鐵獨行雙目冷澈的盯視著戰況,他沉緩的道:“恐怕不會這麼簡單……” 項真頷首,道:“一定還有埋伏!” 他們語聲未已,一陣遙遙的呼喊怒叫又隨風傳來,項真等連忙尋視,老天,那批剛待衝下幹澗的騎士們已全數人仰馬翻,滾跌在地,從這裡看去,以他們尖銳的目力可以發覺正有一張綴成方口的“鋪地錦網”在兩邊各被約五十多名不知何時冒出的赤衫大漢扯緊,那批數近二百的騎士此時已全被摔在網上! 褐石澗內,剎時有無數強弩利箭暴雨似的射出,跌在錦網上的無雙騎士們幾乎成了活活的箭靶,頓時便倒下去了一小半! 剩下的一百多人卻十分鎮靜,只見他們就勢撲臥於地,藉著奔跳掙扎的馬匹為掩護,“光桿鋼梭”泛起寒芒,“嗖”“嗖”不絕的往兩側及褐石澗射去! 正在發力緊扯“鋪地錦網”的赤衫角色們眨眼間已像得了“羊癲瘋”似的跳了起來,他們驚叫著拼命奔逃,卻仍有六十多個人被鋼梭射上,就宛如一群野獸般倒在地下慘嗥狂嚎起來! 一拂白中,鐵獨行看得真切的籲了口氣,淡淡的道:“鋼梭上已涂滿一種‘黑鳩’的劇毒,梭尖戳入肌膚,只要七步之內便可致人死命!” 一拍手,西門朝午喝彩道:“好,這才夠狠!” 前面的攻殺卻又已陷入進退維谷之地,因為失陷的馬匹與那百多名無雙弟子正被困於褐石澗前,正好擋了後面大隊鐵騎的衝殺通路,現在,獅子門的人馬已排成了四行,卻在一時之間難以長驅直入! 鐵獨行目光冷森而威稜,他半側臉,道:“項老弟,至此時此情,若是你,你便如何處理?” 項真緩緩的道:“下馬搏殺……” 他的語尾還留著一段韻意,那邊的攻擊人馬正好已齊齊離鞍落地,一個個奮勇剽悍得仿佛出押之虎般迅速翻越或飛掠壕溝,紛紛往褐石澗掠撲而去。 鐵獨行含的一笑,低沉的道:“好主意,項老弟……” 咽了口唾沫,西門朝午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大掌門,在下想,該在下等人出馬了……” 鐵獨行一笑道:“且請再耐片刻。” 驀然,一片震天動地的殺喊聲有如一陣狂風往大地四周吹擴,衝過壕溝的無雙弟子們已與突然出現的無數名紅衫大漢短兵相接,那些紅衫大漢宛如是一群猙獰的鬼獠,他們個個將紅衣扎在頸間一擊腰上,穿著紅色的犢鼻褲,精赤著上身,手揮兩刃斧,瘋狂的向無雙派方面的人馬圍殺了過來! 紅衫隊的所屬出現得十分突現,就像是從空氣中凝結成的,自虛無裡猛古丁跳出來的,一下子便殺上來那麼多,估計約比無雙派方面超出了一倍還有餘,瞬息之間,只見褐石澗的這一面全被點點紅影所布滿了! 無雙派獅大門的勇士們已在敵人的包圍中,但是,他們卻沉著而猛烈的往四周砍殺,傾力與對方展開了激戰,在這邊,可以隱約看見數條白色人影行動如電,氣勢如長虹貫日,那麼悍不可當的在紛亂的人影中掠閃穿刺,所到之處,但見紅衣之敵摔跌橫飛,東歪西倒,有如怒浪卷堤,所向披靡! 鐵獨行閉閉眼睛,安祥的道:“好了,現在是我們出動之時。” 項真略一沉吟,道:“大掌門,在下認為大掌門不宜在此時親徵,整個大局,尚須大掌門指揮調度,如此除貴派所為失去掌握,則恐使戰況陷入紊亂!” 微微考慮了一下,鐵獨行頷首道:“說得正是,鐵行忒也冒失,如此便煩請三位老弟代勞了。” 一轉身,鐵獨行向右面並成一排的“赤膽四傑”抬起手臂,“赤膽四傑”之首,屠遠功卻立即策馬奔出十步,尖銳的呼哨聲像波浪般一陣一陣的打了出去,越打越高,越打越尖,就在最為高亢的時候,突然轉了幾個圈子又猝而靜止! 於是 一片隱在雪堆裡的鐵騎隨著挺身躍起,抖落的雪紛紛四散,放眼看去,好廣闊,好雄偉的一排排白衣飛騎啊! 項真看了一眼,忽然驚奇的道:“大掌門,貴派總壇直轄人馬也在此刻投入戰場?” 鐵獨行解釋道:“不錯,獨行準備留‘飛’字門為後援騎隊,以‘莽’字門為左右側翼奇兵,用總壇所屬直接協助‘獅’字門攻撲人馬,‘飛’字門在宿營急進之時背分為兩處,如今也埋伏於褐石澗兩側方向,不到必要,這兩門人馬暫時不出動。” 項真點頭,道:“如此甚好,大掌門,我們去了!” 他剛剛欲與西門朝午、荊忍二人離開,鐵獨行又忙道:“項老弟……” 項真回頭,問道:“大掌尚有賜示麼?” 這位一派宗主雙目中閃著誠摯而激動的光輝,他低沉的道:“請三位善自保重……凡我無雙所屬在與敵交戰中之人馬,將悉由項老弟全權調遣節制!” 猶豫了一下,項真一抱拳道:“此時此地,在下亦不做客套,大掌門,黃龍斗膽受了!” 鐵獨行也抱拳道:“獨行心中感激。” 項真一夾馬腹,與西門朝午,荊忍二人領先策騎馳出,後面,號角聲悲壯的長鳴,鐵蹄翻飛,如悶雷密鼓,在白中白衣的飛揚中,無雙派總堂所屬八百餘騎隨後緊跟而來! 積雪與濕泥飄濺著,間或雜著馬匹的噴鼻聲與嘶嘯聲,偶而還有兵刃的撞響,除了這些,一切都是沉靜而肅穆的,只有起落的鐵蹄狂敲著地面…… 八百騎士成為一個方塊形往前推進,那麼鎮靜的,無懼的向前推進,陣勢是如此威猛,如此整齊,又如此沉穩,像是鋼鐵鑄成,又像是一座山在移動,這種氣魄,會令人想到連天塌下來也震撼不了他們…… 西門朝午向前面的褐石澗看看,又向後頭的騎隊瞧瞧,不禁嘆了口氣,贊喟的道:“項兄,無雙派能以名揚天下,威震白山黑水,其成功之處,實非僥倖,你看看,人家這等氣勢,這等勇悍,這等忠耿,在在都顯示出平素的操練與團結是如何精湛,不簡單,真不簡單……” 項真同意的道:“正是,今天我們也算開了眼界……” 甚少開口的荊忍也笑了笑,道:“別光長他人志氣,當家的,你手下的千騎之盟也非省油的燈哩!”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好,就這一句話,我西門朝午便交你這朋友交一輩子!” 項真與荊忍亦不由蕪爾,此刻,後面的無雙派總堂護主“遊魂弧指”何向月已快馬追了上來。 一抹嘴,西門朝午叫道:“何大護主,有事麼?” 何向月呵呵一笑,道:“請問三位,咱們是用馬隊衝殺還是步戰?” 項真胸有成竹的道:“步戰,但卻需留三百騎隊於壕溝之外!” 何向月不再多說,右臂抬起猛朝前落,他的手下已有五十餘騎在“病狼”鮑太乙率領之下加勁超越騎隊奔向前去,這五十餘騎中有二十騎各拖著一條寬有五尺,長有丈許的鐵質長板,這兩塊鐵板周沿都釘著鋼錐,一端並有六枚兒臂粗細的“雙鉤錨”及一隻手握把柄,看去仿佛十分沉重。 項真低聲問道:“大護主,那是什麼?” 何向月呵呵笑道:“本派獨行的特製法實 ‘伸縮橋’!” “哦”了一聲,項真道:“強渡六順河就是這玩意了?” 揉揉枯瘦的臉孔,何向月得意的道:“正是。” 在他們說話間,鮑大乙率領的騎隊已逼近了壕溝,只見壕溝兩邊都是折斷或塌陷了的枯枝以及草蓆,鮑太乙明白,這定然是被“獅”字門騎隊踏落了的偽裝掩飾物,深約兩丈的溝底,到如今還是煙霧迷漫,白色的灰硝濛濛飄浮,在這惡夢似的白色煙霧裡,尚夾著陣陣嗆人的刺鼻辛辣窒悶之氣,望向溝底,可以隱約看見高豎的鹿柴上,削得尖尖的,有如人臂粗細的竹樁上,像掛著些風乾肉般還穿著好些人體及馬屍,那些人體、馬屍,全是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及關外的駿馬,猩紅的血跡灑濺得整個溝底斑斑點點,人的肚腸與馬的腑臟絞纏得分不清誰是誰的,那些人屍馬屍的形態也十分怪異,有的仰臥著被尖竹直穿到底,有的四肢拳曲掛懸在鹿柴上,有的卻被好幾個竹樁平撐在半空,但不論是怎麼個姿態,如何的形狀,他(它)們卻總是死去,而且,那一張張扭曲得變了形的臉龐,齜露的牙齒,那怒瞪不冥的人眼馬目,那完全與尋帶回異了的容顏,都象徵著一個最令人感到淒怖的意念 殘酷! 壕溝的兩邊,還倒臥著一些屍體與傷者,大多數都是無雙派的,強制住的呻吟聲,斷斷續續的傳來,襯著四處拋棄了的兵刃殘枝,踐踏得一片零亂的雪地,景色就越發滄涼悲哀了! 鮑太乙猛然咬牙,大吼道:“搭橋!” 五十名白衣騎士迅速翻身下馬,他們個個眼眶中噙著淚水,神色悲慟而憤怒,但他們忍著,目光不朝溝底看,熟練而利落的將兩塊鐵板一端的六枚“雙勾錨”用鐵錘敲入地裡,另兩個人合握著那粗大的把手使勁搖動,於是,就在他們的搖動下,鐵板內又伸出一段同樣面積的鐵板來,他們繼續搖著,伸出的那塊鐵板已自它的中間庭伸出一塊來就像這樣一直延展到了對面,才“噠”的一聲擱穩了!這“伸縮橋”其實構造極為簡單,它是由二十塊同等面積的鐵板嵌疊而成,每塊較薄的鐵板便隱置在較厚的鐵板裡,在它的中空板心內用絞鏈連在一個精巧的輛軸上,外面以人力搖動把手,一塊塊的鐵板便會伸展而出,但如朝相反的方向搖動,這一塊塊的鐵板又會逐塊向內收縮,再成為原來的一個整體,無雙派使用這種特製的便橋,已經不知道打了多少奇襲成功的勝仗了。 片刻之間,伸縮橋已經搭就,鮑太乙方才迴轉頭來,後面的大批馬隊已經到達,五百名無雙派弟子在剎時下馬,靜肅無嘩的排成兩列,又快又穩的沿著橋面直朝對面奔去。 另外三百騎士靜靜的分為三排持立著,由“白馬銀錐”江仇心率領,這時,何向月匆匆來到鮑太乙身邊,低促的道:“你帶二十個弟子去將獅字門的坐騎圈好,你看那些馬匹東游西晃的,他們真是殺紅眼了,連坐騎全不顧啦。” 鮑太乙點著頭,嗓音有些哽咽的道:“大護主,溝底下……” 何向月哼了哼,道:“我看見了,這有什麼好難過的? 歸宿原該如此,難道還要死在婦人懷中,孺子的哭聲裡麼?” 說到這裡,他的一雙大眼煞氣畢露,又狠毒的道:“這些血債,我們都會連利索回的,無雙派自來恩怨分明…… 太乙,別忘了救助這裡的傷患!”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五百無雙好漢已有一半快步通過伸縮橋了,站在一邊督陣的項真一躍而來,他冷靜的道:“大護主,西門當家及荊忍兄在壕溝口那邊等候在下,讓主手下那位帶頭的桐養生桐兄及莫雄莫雄莫兄看來皆十分不弱,在下想,現在就可展開攻殺!” 何向月忙道:“一切由老弟作主便了!” 項真低沉的道:“在下即去,待全隊通過後大護主再來!” 何向月急急點頭道:“本座省得。” 於是項真猛一吸氣,連轉身做勢也不需要,整個身軀已飄然如一片羽毛般冉冉來到壕溝的那一面! 卓立溝邊的西門朝午睹狀之下大贊道:“項兄,好精湛的‘腹翼移雲’身法!” 項真眉梢微場,淡然道:“泛泛而已。” 西門朝午旁邊的荊忍輕輕的道:“那邊熱鬧得很,咱們不能再耽擱了。” 項真移目瞧去,唔,在怪石嶙峋,一地形崎嶇險惡的褐石澗中,雙方的拼殺更已進入了白熱化,無雙弟子咬牙切齒,雙目圓瞪,個個形如瘋虎般與人數較眾的赤衫隊人馬混戰著,殺聲震天,吶喊如雷,兵刃映著積雪,閃耀著一片刺眼的白亮,鮮血一蓬一蓬的四散迸射,瘰 的肚腸拖在地下,纏掛在岩石上,翻著紅紅白白嫩肉,到處拋棄的殘肢斷骸,間或可以發現一個孤伶伶的腦袋在瞪著一雙茫然的眸子向你凝視,有傷者痛苦的嚎叫,垂死者嚥氣前的呼嚕,白衣染成朱赤,紅衫變成黯紫,而雙方仍然不知疲倦,不知歇息近乎麻木與瘋狂的豁命砍殺著,大彎刀與兩刃斧揮舞縱橫;兵器的撞擊聲卻又在一溜溜的火花裡歸向寂滅,在這裡,似乎已沒有了人性,沒有了感覺,更沒有了慈悲,每個人的雙目赤紅,熱血沸騰,他們喘息著,嘶叫著,腦子裡,心田中,只有一個字 殺! 這邊 通過伸縮橋的無雙勇士們沉靜的,卻又焦急的排成了五列,行列之間,“旋斧手”桐養生與“貫日客,,莫雄早已迫不及待的頻頻向這邊注視,桐養生的手中握著一把寬大的半月形鋼柄巨斧,左手還執著一條銅絲般粗細的鐵鍊,“貫日客”莫雄卻是無雙派的傳統武器 大彎刀後面,何向月正抑著陣腳,緊跟在最末一批屬下弟子尾巴上趕了過來! 項真點點頭,冷漠的道:“開始吧。” 西門朝午豁然大笑道:“看我姓西門的首先開張索命!” 在震蕩得空氣都抖索的笑聲裡,西門朝午搶先撲下,項真揮手,大叫道:“跟上去!” “旋斧手”桐養生與“貫日客”莫雄躍飛跟上,邊狂吼道:“弟兄們,用大彎刀索仇,至死方休!” 於是,石破天驚殺喊聲滿山遍野的蓋了過去,長髮飛舞在金環的閃泛裡,藍汪汪的大彎刀揮掠著,五百條大漢似五百條猛獅,那麼凶悍的直朝混戰中的敵人衝了下去! 西門朝午一馬當先,速閃速進,但是,就在他隔著互相廝殺的人馬尚有三丈多遠之時,在他右側方的灰褐色岩石中,已突然飛來一蓬利箭! 大笑一聲,西門朝午身形暴施,雙掌猛推,一片雄渾無匹的勁力“呼轟”斜撞,頓時把方圓丈五的一片澗石整個擊成粉碎,在石塊濺射旋飛裡,更有七八條人軀在空中翻滾,熱赤的鮮血像雨點一樣灑落下來! 項真激射而過,在西門朝午肩上一拍,笑道:“好大力金鋼掌!” “好”字到“掌”字,只這六個單字韻的空間,項真已出去了十丈,他人在空中就勢一施,雙腳倏翻,兩個硬皮製造的假石已被踢翻,裡面,兩名黑衣大漢尚未及有任何反應,已慘號著分向兩個方向摔出去三丈! 西門朝午大笑著緊跟而上,就在他甫始落腳之際,身旁的十多塊岩石已突的掀開,十多名黑手大漢吶喊著撲了過來! 頰際的刀疤突然閃泛著紅光,西門朝午叱吼一聲,驀然矮身猛旋,就在他這一矮一旋之間,一柄通體烏黑閃亮,長有三尺,頂端嵌連著一只五指箕張如刃的怪異兵器已鬥然出現,幾乎就在這柄兵器出現的同時,撲來的十多個黑手黨徒已曝叫著倒仰出去,個個都是滿身滿襟的血跡,咽喉被整個洞穿! 西門朝午猛一翻身激掠五丈,人在空中,他的手腕倏抖,嵌接在兵器頂端的那只鐵手已“呼”的電射而出,“砰”然悶響中,一名身高七尺的赤衫角色已腦漿迸濺,一顆頭顱完全被砸成一團扁平,當他身體尚未倒下,那只射來奪命的鐵手早已“錚”聲微響嵌回了原來的位置! 荊忍也來到了西門朝午身邊,他見狀之下大笑道:“鐵魔臂,果然威凌!” 西門朝午足尖沾地,右臂一沉驀掃,又是三名紅衣大漢橫飛九尺,他額際青筋暴起,一轉之下殺人重圍之中,手起手落,再有十六名赤衫客屍橫就地! 這時,桐養生與莫雄所率的人馬亦已來到,他們毫不遲疑,一點不停的全數衝進敵陣之中,瞬息之間已將赤衫隊的所屬於倒了近百! 項真身形連閃,一路殺進,他經過之處,只見人體高拋橫飛,鮮血蓬散飄射,慘叫悲呼亂成一片,十足的凶神下界,煞星臨凡! 鐵魔臂呼轟起處,十顆腦袋被砸得碎散紛飛,早已不像是些人腦袋了,西門朝午掠近項真,大叫道:“項兄,找個對方像樣的幹,光宰這些小角色太不過癮,媽的,那些平時作威作福的東西都龜縮到哪裡去了?” 項真正要回答,卻猛然看見一名無雙弟子摀著胸口栽倒,這名無雙弟子身後並無敵蹤,只有一塊碩大的褐石! 冷冷一笑,項真道:“當家的,對面那塊石頭你看見了?” 西門朝午目光一閃已然會意,他笑道:“如何?” 項真俊俏的面孔上一片煞氣,他狠狠道:“用你的鐵魔臂隔空取命!” 西門朝午猝然轉身,“呼”的一聲,鐵魔臂上那只鐵手已朝兩丈之外的那塊褐石飛去,只見烏光一閃,“砰”的悶響,鐵手已洞穿人內,將整塊褐石凌空扯起,褐石的下端,正露出一雙人腳在掙扎抖動,西門朝午奮力震腕,這塊以硬牛皮製就的假石已飛撞出五丈之外! 鐵手“呼”的縮回“錚”聲嵌好,鐵手箕張的五指上還染著粘稠稠的血漿與紅嫩嫩的肉絲! 項真神色平靜的道:“好,當家的,你這連著鐵手的玩意是什麼製就的?” 西門朝午笑道:“真正的‘蛟筋’‘人發’與‘牛皮’!” 笑了笑,項真道:“夠韌了,現在,我們去找對方也稱得上結實的人物!” 西門朝午如電的眸子一亮,道:“正合孤意!” 於是,兩個人拔空而起,在空中一個轉折,又雙朝前掠出,那份灑脫,那份自然,那份靈巧,活像他們已長了翅膀! 在空中,項真目光一轉,低呼道:“右方五十丈遠的一塊巨石之後!” 呼聲中,他自己搶先飛去,十丈之後,項真力竭下墜,但是,就在欲墜未墜的剎那,他雙臂一振,吐吸之間,又已出去十丈,如此週而復始,只在幾次呼息之間,人已到達目的地! 西門朝午不禁欽佩無已,這五十餘丈的距離;他卻需兩次著地才能藉力使力,這著地的時間雖只一剎,但是,比較起來,在修為與成就上他卻落後至少三年還多了! 這方巨石高有兩丈左右,寬在尋丈之間,活像一只臥倒的巨大石槽,巨石之後、便是一片方圓丈多的曠地,現在,正有兩簇人影在電起虹飛的拼殺搏鬥著,情況好不熱鬧! 項真閃在巨石之側,探目一瞧,唔,兩個白衣金環的無雙派所民各正在與四個黑手黨與赤衫隊的角色在拚鬥,這兩個無雙好漢,一位身材魁梧短髯如戟,巨目海口,面色淡金,整個形態中,流露出一股令人震慴的威武與猛鷲之氣,另一個塊頭瘦小細眼細鼻,白生生的,但是行動出手之間卻是又狠又辣,又快又急,兩個人,都是執著大草原的老招牌 大彎刀! 對手的四個敵人,兩名是黑衣黑褲的黑手黨人物,兩位是紅衫赤裳的赤衫隊角色,這四個人中,有一位項真卻是久違了,嗯,那是赤衫隊的三頭領“托月左刃”白維明! 雙方的激戰進行得十分熾烈,但顯然的,黑手赤衫方面雖然在人數上佔著優勢,在戰況的演變上卻沒有與人數的優勢成比照,無雙派方面是以二敵四,此刻,卻已佔著了上風! 略一沉思,項真回頭低聲道:“當家的,這四個人,我獨力可以敵住他們,我想,還是由我出面替下那兩位無雙派的朋友……” 西門朝午搖頭道:“不,還是由兄弟我來試試,這四個東西的功力不弱,打敗他們不敢說,但挺一陣我還沒有問題!” 項真一笑道:“也罷,這生意由你做了。” 整整衣衫,西門朝午與項真緩步踱出,正在酣戰中的雙方人馬一見之下表情卻是大大的不同,無雙派的兩位喜形於色,精神更加抖擻,黑手赤衫的四位仁兄卻是個個神色大變,面孔泛青! 項真淡淡一笑,道:“無雙兄弟請示名諱,在下黃龍項真!” 身材高大短髯如戟的中年人哈哈大笑道:“真個幸會,不才乃‘生死刀’於哲!” 瘦小的那個連出七刀逼敵,急快的道:“在下無雙“獅’字門所屬‘白猿’向光!” 項真拱手道:“原來是於尊主與向兄,二位尚請退身暫歇,由在下摯友代為迎戰!” 豪邁的大笑,于哲道:“好!” 接著他這個“好”字,西門朝午長身橫架,手中兵器一翻倏抬,對方的四人五件傢伙已叮噹震響著被盪向一邊! 就這一招,雙方六個人已陡然大驚,齊齊脫口駭叫:“鐵魔臂!” ------------- |
第41章 浴血搏命 悍中殘
西門朝午手腕微沉斜揮,鐵魔臂帶著雄渾的力道有如一條烏龍般卷旋著再次攻去,凌厲的風聲幾乎已經凝結成形,就像一大塊鐵板似的猛然罩向四個敵人! 在旁邊,項真淡淡一笑道:“於尊主,貴派總堂何大護主麾下人馬已經開了上來,直接協助尊主所屬拼戰,尚請尊主與向兄速往調度!” 于哲頷首道:“那麼,此處就請項兄及西門兄偏勞了,此四人皆是對方的首腦人物,萬萬不能放過……” 項真笑道:“尊主放心,今天原本就是流血殘命來的,又怎能輕易放過?” 于哲與向光招呼一聲,有如兩頭大鳥般騰空飛躍出去,望著兩人的背影,項真籲了口氣,朝一邊又走開了五步,面向鬥場,悠悠閒閒的負手做觀虎之鬥,他要看看,西門朝午對付這幾個人需要多少時間。 此時,白維明的鋒利鋼圈與左手的彎刀正施展得有如潑風打雨,呼霍如電,亮晶晶的圈刃與那柄微微彎曲的短刀閃炫起一團團,一溜溜縱橫交織的光彩,急厲無匹的飛旋跳躍,就宛如一個個的月亮襯托在一條穿舞的流星曳尾裡,好奪目,好神異,不愧有“托月左刃”之名! 另一個紅衣漢子年約四旬,矮胖如缸,行動之間卻也快愈飛鳥,手中一托“山字叉”使起來又狠又毒,著著險進,看樣子,像是要豁命死拼的模樣。 兩名黑衣人,都是一樣的瘦高條,青虛虛的一張臉,臉上毫無表情,他們各執一對“虎頭鉤”出手進退之間配合得異常巧妙,顯然的,在平素他們已精研過一種聯手技擊之術! 四個人中只有一個白維明項真識得,其他全是生面孔,但無可置疑的,他們都是黑手黨與赤衫隊的重要角色! 西門朝午以一敵四,非但沒有慌亂緊張的情形,施展之下卻更是攻多守少,節節進逼,一挺“鐵魔臂”飛揮掃劈有霸王移山的氣概,氣吞河岳的豪猛,帶著血淋淋的狠辣與詭絕,他的四個對手,如此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撇撇唇角,項真清雅的道:“白維明,久仰大名了,我們都是神交已久,是麼?” 尚著汗,白維明一面傾力攻拒,邊氣喘吁吁的吼道:“項真,你助紂為虐,不顧武林道義,這番你定然逃不出報應……” 西門朝午猛然偏身,鐵魔臂“呼”的砸來,白維明右手鋼圈縮慢了一點,“當!”聲響中,幾乎將他手中傢伙磕上半天! 望著白維明齜牙咧嘴的形狀,項真笑著道:“在抱虎莊中,白維明,你就該明白勢之不可為,應該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才是。但你偏偏不服這口氣,現在,後悔已經遲了!” 連出三刃,白維明一邊閃讓敵人的反擊,邊又大叫道:“項真……你先幫著無雙來打擊黑手黨,又助他們來對付赤衫隊……你你你整個是江湖上的敗類,無雙派的走狗……” “叮噹”的兵鐵交擊聲裡,火花四濺,兩個黑手黨徒的武器被震開,鐵魔臂險極的擦著白維明頭頂掠過,強勁的銳風差點使這位赤衫隊的三頭領閉過氣去,他青著臉拼命躍閃,幾乎一個跟鬥栽倒! 腳步倏施,鐵魔臂飛起擊開了另一個赤衫人物的“山字叉”,西門朝午神威赫赫的大笑道:“姓白的,你不過只是黑道上的三流角色,還敢在這裡滿口放屁污衊人家黃龍? 你與他比,舐人家的腳板人家還嫌你媽的舌頭粗了!” 白維明氣得就差一口氣便死了過去,他猛衝上來,圈刃齊施,形如瘋虎般攻向西門朝午,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地顫彈而起,那只鐵手仿佛在陡然裡幻成千百,像一張張魔鬼獰笑的臉孔,迷迷幻幻的卻又飄浮如電般猝然反罩而去! 這一記,是西門朝午名震天下的“黑煞十一臂”中最為精絕的第七招:“千手擒龍”! 滿空的鐵手光影炫閃縱橫,迷人魂目,只見白維明的紅衫倏舞,他人已“呼”的橫摔出十丈之多! 重重跌倒地下,白維明一個翻身欲待躍起,卻又頹然坐倒,他的左肩至胸口,是一片血肉模糊,其琵琶骨也已折斷叉出衣外! 就這一剎,西門朝午已宛如凶神突然附體,他長嘯怪叫著翻身猛撲其他三名對手,鐵魔臂揮舞擺動有如烏雲湧合,狂風驟起,那麼浩滔滔的,洶蕩蕩的,像是長江大海的波濤一下子全滾瀉來了! 項真冷冷一笑,道:“當家的,速戰速決!” 在身形如電縱掠裡,西門朝午暴然的道:“好,一個不留!” 一步一步的,項真走近了白維明,他的目光冷澄而清澈,但是,因為太冷了,大瑩了,反而將眸子裡的殺機看得分明! 不期然的有些抖索起來,白維明喘著氣,驚恐的緊握住右手鋼圈盯視著項真,他全身發冷,心腔劇跳,左肩的傷勢倒不感到如何疼痛了…… 表情十分平和的一笑,項真在白維明身前五步站定,他潤潤嘴唇,和善而低緩的道: “白維明,在此時此境,便沒有仁可以講了,對敵人慈悲那是對自己殘酷,是麼?” 頓了頓,他又笑笑道:“我不想對自己殘酷,所以便不能對你慈悲了,在抱虎莊那座大廳裡,你幸脫于荊忍的‘金雷手’,但是,你今日只怕難逃我的‘斬掌’之下!” 恐懼毫無保留的流露在白維明那張泛著帶灰的大盟臉上,他的唇角抽搐著,雙目圓睜,鋒利的網圈平舉胸前,語聲顫抖的道:“你……你待如何?” 項真深沉的笑道:“強者存,弱者亡,這就是你們自來尊奉的公理,你們並不管強者的本質與弱者的無告,你們只要不惜一切手段去稱強凌弱,現在,我也要學你們的樣子,白維明,如今我是強者你是弱者了……” 嘶啞的大叫著,白維明淒怖的吼道:“你你你……項真,你這是乘人之危!” 淡淡的笑著,項真道:“隨便你說吧,但你心中也明白,就算你沒有負傷,你也不會是我的對手!” 白維明正要說話,“吭……噗”一聲刺耳錐心的悶響傳來,他急忙瞧去,老天爺,那使著“山字叉”的伙計已捧著一個不成腦袋蹌蹌踉踉旋出五步栽倒於地,幾乎成為一枚爛滿子的頭顱上沾滿了鮮血,腦漿,積雪以及泥濘,紅紅白白花花綠綠,煞是好看,得令人心驚膽顫,悠遊自在的道:“是你自己動手,抑是在下我來侍候?” 急促的喘息著,身上汗出如漿,白維明瞪著眼,渾身籟籟而抖,在生與死的分界線上,他這時也才悲哀的明白,他竟是如此平凡無用! 項真舉起他修長瑩潔的手掌在面頰上摩婁著,目光又在對方臉孔上移動:“如果我來動手,這會很快,當你感到痛苦,這痛苦已成過去,我不會令你受太大的罪,我的出手是快愈閃電的……” 忽然,白維明整個崩潰了,他受不了這毒蛇嚙心似的精神酷刑,更不敢承擔那即將來臨的死亡威脅,他癱瘓了似的低啞著聲音:“項真,我……我求你放我過去……你可以做到的,何苦非要置我於死地?你我原無深仇大恨,這都是為了別人……” 注視著他,項真目光如剪:“放你過去?如果我們易地而處,你肯放我過去麼?” 難澀的咽了口唾沫,白維明喉結在不住的抖動:“不要如此說,項真,情勢已像這樣,請你抬抬手,我會感激你的,我會忘記此事……” 沉默了片刻,項真冷沉的道:“你如要繼續活命,可以,但我問你幾個問題你需老實回答,回答完了即刻離開此地,離開赤衫隊,如你願意你就點頭,否則,你就利用一口氣的時間向這世界做最後一瞥吧!” 長長嘆了口氣,白維明點點頭,蒼涼的道:“你問吧,我全答允……” 項真低沉而清晰的道:“在褐石澗裡,你們的佈置陰謀如何?” 咬著牙,白維明道:“有黑手黨弟兄四百人,赤衫隊所屬兩仟人埋伏澗中,黑手黨由他們的曾老么帶領,我還帶著隊裡的雙執法之一‘斷山叉’鄧斌……” 面朝鬥場望去,項真道:“那飛騎使就是眼前的兩位? ‘斷山叉’大約是地下的這位吧!” 白維明悲戚的點點頭,項真接著道:“那麼,你們除了澗前的暗壕,錦網,石灰,強弩之外,還埋伏了什麼!” 猶豫了一下,白維明語聲黯啞的道:“約有兩仟多塊以硬皮染色製就的假澗石,狙殺手便埋伏在這部份假石之內,伺機行動……!” 項真迅速的道:“這些我們已經知道,我問的是還有什麼?” 吞了口唾液,白維明遲疑著,項真低沉而有力的接著道:“你若不守信,白維明,我也不是那守信之人!” 又一咬牙,白維明道:“褐石澗的那一面澗邊已埋下大量硝石火藥,如果這裡戰況失利,便待我方人馬退出後立即火藥引燃……” 哼了一聲,項真道:“這裡是由誰發號施令?” 白維明頹唐的道:“我與曾老么都可以……” 想了想,項真又道:“在褐石澗之外,你們還有什麼險詭謀計?” 白維明沉默著,噓氣如霧,汗浸重衣,他臉孔的肌肉不住的痙攣,面色呈現可怕的慘白與灰黯…… 有些敬惕,項真冷漠的道:“白維明,時間不多了。” 布滿紅絲的眼睛死死盯視著項真,眸子深處有掩飾不住的仇恨與怨毒,白維明咬牙切齒的道:“項真,這已夠了,我出賣我的摯友弟兄已經夠多了,你還不放過我,你是在惡毒的逼迫我……” 項真冷冷的道:“這總比死強些!“ 忽然慘厲的笑了起來,白維明淒怖的道:“你這手段,實較殺死我更狠毒千百倍,你是要我死了也不得安心,你要叫我同派的弟兄挖我的墳,毀我的墓……” 項真面無表情,淡漠的道:“你還有什麼其他更好的免死方法麼?” 白維明的眼光一硬,右手緊握的鋒利鋼環猛然脫手飛罩向項真的頸項,來得是如此快法,像是只見寒芒倏閃,那追魂似的圈刃已到了項真眼前! 項真的身軀毫不閃挪,他釘立如樁,雙掌驀然平起反手以手背往上崩迎,“嗡”的一聲拖著一抹夾在顫音中的流光,那枚鋼圈已斜斜飛過了巨岩之後,他雙目中煞氣畢露,立視對方,但是,白維明卻也怒瞪著他,坐著的身體正在慢慢倒下,唇角上鮮血汩汩,右手中指正深深戳進了他自己的心窩! 有一股深刻的感嘆與惋惜起自項真心田,他沉默著,怔怔的瞪視眼前白維明的屍體,以至等到西門朝午的語聲響起在他背後,他才如夢初覺,慢慢的轉過身來。 西門朝午用手拭著額際的汗水,咧嘴笑道:“你在發什麼愣?姓白的小子自絕了?” 項真點點頭,低沉的道:“他原不該如此的,我本想放他生路……” “咦”了一聲,西門朝午奇道:“放他生路?這不是等於和自己過不去麼,***擒虎容易放虎難哪,這那姓白的小子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人物,卻也刁鑽得緊,自絕了好,免得我們多費手腳!” 說到這裡,他又拍拍項真肩頭,笑道:“在黑白兩道天下武林之中,都能知道黃龍項真是有名的大煞手,你那冷如冰,堅似鐵的特製心肝,沒有人提起來不含糊的,今天對敵人如此個慈悲法,倒真是件新鮮事!” 項真苦笑了一下,道:“傳言總有謬說,很多時候,我還是十分仁慈的……” 頓了頓,他目光掃向西門朝午後面,老天,那兩名黑手黨的“飛騎俠”已經分成兩個方向在挺屍了,兩個人的咽喉上俱是血肉模糊,整個洞穿,那兩張面孔,僵酷得似是兩張發了霉青的鐵板! 西門朝午倒提著“鐵魔臂”,笑吟吟的道:“這兩個小子可也有兩下子,那聯手合擊的幾套把式亦十分嚴密,如果他們不慌亂,應該還可以支持一段時間。” 項真低低的道:“這四個人都叫你獨力給收拾了……” 西門朝午籲了口氣,道:“在你面前,還不是長江頭賣水,魯班門前舞大斧,算不得稀奇哪。” 笑了笑,項真把方才逼出白維明的一點消息向西門朝午講了一遍,西門朝午聞言之下又驚又怒的道:“好他奶奶,這些灰孫子可狠得緊哪,項兄,咱們事不宜遲,馬上去通知無雙派的入!” 於是,兩人急速飛奔而去,轉出巨石之外,但見雙方的拼戰己逐漸向對面的澗邊移動,黑手黨與赤衫隊方面已顯出不支之態,無雙派總堂所轄的人馬適時而來,是這場仗取得優勢的主要原因,他們扭轉了膠著的拉鋸戰況,取回了主動之權,現在,但見滿澗滿各的白衣勇士在揮著大彎刀奮力向前攻殺,赤衫及黑衣的敵人們卻逐步後退,淺窪裡,石隙中,澗岩上,盡是伏屍,鮮血四溢,情景慘厲異常! 項真與西門朝午飛身往前趕去,他們尚未插入無雙派的大批人馬裡,一條瘦小枯乾的人影,已自斜刺邊電掠而到! 急旋著,項真招子尖,他忙道:“何大護主……” 來人正是“遊魂弧指”何向月,這小老兒呵呵一笑,將手上大彎刀插回背後色彩斑斕的豹皮鞘內,搓搓掌,道:“老子說你們對上他們幾個大頭兒了?” 目光落在何向月染滿血跡的白袍上,項真沉緩的道:“是的。” 何向月急道:“那四個人如何了?” 西門朝午大笑道:“都宰了,莫不成大護主還待養他們當猴子耍?” 籲了口氣,何向月松下勁來道:“非也,本座是怕這些混帳逃了。” 目注雙方的激烈拼鬥在進行,項真道:“大護主,戰況如何?” 何向月豪邁的仰首望天道:“不到正午,黑手赤衫魅魅便會被我們逼出褐石澗。” 項真三言兩語將方才自白維明處探得的消息告訴了何向月,何向月大驚道:“乖乖,有這等事?可不得了!” 說著,他急忙招過一名無雙弟子來,大聲道:“快去稟報於尊主,就說項師叔有令,將敵人趕到澗邊百步即不准再行追殺,違者嚴懲!” 那名無雙弟子趕忙轉身去了,何向月擦了把汗,連道好險,項真有些尷尬的道:“大護主……方才閣下傳令所屬,卻以在下之名執行,真使在下承擔不起……” 何向月笑了一笑,正色道:“項老弟萬莫如此客謙,須知統兵施令之道,最忌握符者眾,應以一人為主,老弟雖非我無雙一脈,然與我派相交至善,且老弟更精戰技與戰謀,是而大掌門早有諭令,凡有老弟你參與之廝殺,我派所屬上下俱須聽令老弟你全權調遣,這卻不是在和老弟客氣……” 無奈的笑了笑,項真道:“大掌門亦曾交待,在下以為只是掛名參與意見而已,卻不想真個一步登天了……” 在他們說話,褐石澗的那一面已忽然響起一片刺耳又緊急的鋼鑼聲,“ ”“ ” “ ”敲得人心裡發慌,神智緊張,而在這陣突如其來的銅鑼聲裡,正在拼命浴血苦戰的赤衫及黑手所屬人馬已立即棄戰,潮水似的往後倒退! 何向月癟癟嘴巴,冷然道:“那話兒果然來了。” 那邊敵人一退,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們更加奮勇,他們自丹田裡發出懾人的怒吼與殺喊,在褐石澗飛躍奔穿著,緊追不舍的逼了上去。 “兵敗如山倒”這句話是不錯的,黑手黨徒與赤衫隊的人馬真個可以稱為狼奔豕突,慌不擇路了,後面的擁著前面的,前面的又被踩倒於地,人踏著人,人推著人,就這麼一大片潰散下來! 望著這一幕血腥的追殺圖,西門朝午忽道:“項兄,可知道對方埋設火藥引線之處?” 項真頓時明白了西門朝午的意思,他搖搖道:“未曾問及。” 惋惜的看著正在潰退的敵人,西門朝午道:“若是知道就好了,我們正可搶先越過對方的敗兵,適時點燃火藥,在他們退到澗邊之時炸這些灰孫子個雞飛狗跳,現在來不及啦……” 項真道:“那地方一定十分隱密,要不,這卻是個治本的辦法,以其人之道還還于其!” 此刻,赤衫黑手的人馬已狼狽不堪,連爬帶滾的紛紛搶上了澗緣,正在加勁追擊的無雙弟子們隔著澗邊也只有十來二十丈的距離了,正在此際,一聲響亮的一悠長的角聲已唔唔揚起,隨著寒風飄遍了整個婉蜒崎嶇的褐石澗! 於是 飛快追殺敵人的無雙弟子們個個停住了腳步,但是,顯然他們十分不服又加上悻悻然,每一張臉上都流露出那麼多的憾懣與氣忿,幾乎才一停止,他們所佩帶的“光柄鋼梭”已飛蝗暴雨般亮晶閃的發著“嗖”“嗖”之聲狂厲的移射向正朝澗邊爬翻的敵人! 慘嚎與尖叫之聲,應合在緊密的鑼響與角鳴裡,無數赤衫大漢及黑手角色紛紛中梭滾落,鋼梭穿透了他們的背脊,腰股,咽喉,後腦,有的人甚至身上刺猥似的連插著十多柄這種尖銳而沉重的利器! 遠遠的,“生死刀””于哲在一塊褐石之上,他身旁站立著三名形若英偉的得力手下,一側,金雷手荊忍亦負手而立,還是那老樣子,灑脫與優雅。 滿身染紅的“施斧手”桐養生亦在人叢之中,他正在和“貫日客”莫雄談著什麼,莫雄身體有些搖晃,似乎已受了傷…… 殘餘的黑手,紅衫所屬這時已全上了澗岸,他們才一上去,便頹唐不堪的坐的坐,躺的躺,兵刃隨手丟下,連能站著的,都沒有幾個人了。 掃視著整個褐石澗伏臥著的屍體與傷患,由衣著的顏色可以立分敵我,項真看了一陣,低沉的道:“我們雙方損傷都不少……” 何向月眯著眼道:“當然,這就是戰爭與殺伐,詳細傷亡數目,等一會便能知道,現在,我們適時而止,恐怕要大使他們那邊不愉快了……” 項真頷首道:“是的,曾老么可能已經在跳腳!” 前面,一個瘦小的身影如飛而來,項真認出那是“白猿”向光,他笑了笑,輕輕的道: “向光來了。” 何向月睜著一雙奇大的眼睛,高叫道:“老向,你這麼急匆匆的幹啥?” 向光面孔紅通通的,他喘著氣見過了項真與西門朝午二人,對何向月道:“稟大護主,尊主問下一步驟待要如何?” 何向月側首望著項真,項真溫和的道:“編班戒備,暫時休息,救助傷患為第一要務。” 向光連忙稱是,又匆匆奔回,何向月招過一名弟子,道:“去稟報大掌門,說褐石澗已經攻下,現因對方在澗邊埋有火藥,所以正在對待中,不要忘了立即招來救傷隊!” 那名弟子答應一聲,聲朝後面飛跑急趕而去,何向月拂了拂衣袖,又沉吟片刻,再對身邊一名無雙弟子道:“過去交待鮑師兄,說我命令他們暫扎澗外,不得擅動!” 這個弟子也急步去了,何向月籲了口氣,抖動了一下身子,奇怪的道:“咦?雪已停了!什麼時候停的?” 項真一笑道:“在我們正始加入混戰的時候。” 搖搖頭,何向月道:“真是老了,一緊張就什麼也顧不得啦……” 西門朝午笑道:“誰都是這樣,當時殺得天暈地暗,日月無光,一顆心全提在喉嚨裡,誰還顧得了下雪不下雪哪?” 兩名無雙弟子過來,在兩塊平坦的褐石上鋪下兩張潔白柔軟的羊毛氈後又躬身退去,於是,項真與西門朝午,何向月等三個人坐了下來;幾乎在同時,他們都長長吐了一口氣。 搶動著胳膊,西門朝午齜著牙道:“今天這場面可是夠大了,雙方面光是短兵相接的人馬只怕就有四五千吧?乖乖可真驚人!” 項真平緩的道:“依我大約估計,雙方的傷亡只怕共已超出三千人以上!” 點點頭,何向月道:“差不多,先時老於告訴本座,他的‘獅’字門所屬傷亡了一半還多,總堂弟子也折損在兩三百名左右……” 嘆息一聲,項真道:“此等大規模之拼殺,結果最是殘忍狠酷,雙方動手的時候全憑一口氣,當時還不覺得什麼,事情一過,回頭再看,卻是夠令人心中悲憫了。 西門朝午有些納罕的瞧著項真,吶吶的道:“這種話,不像是黃龍口中所說的……” 項真笑笑,道:“我已說過,我並不似外傳那般狠毒與不人道,只是我懲惡人,罰好徒的時候比較辣手一點,一旦傳揚開去,便把我渲染成一個混世魔王一樣了,其實,我珍惜人生,留戀世間,我也同樣尊重與愛惜別人這種想法,憶往鑑今,在我手下超生之人遠比我斷送之人為多雙手濺血之前,除非十惡不赦或大勢難免,我都會一再考慮斟酌……” 何向月頷首道:“本座可以看出,本座絕對同意老弟你的說法……” 西門朝午也忙道:“我也同意,呃,高舉雙手同意,項兄,你可別誤會……” 目注西門朝午,項真低沉的道:“相交照肝膽,當家的,我又怎會誤會?” 說到此處,項真又對何向月道:“大護主,你們這次可帶有火器!” 何向月忙道:“有,本派特製的‘烈焰珠’及‘火標’!” 沉默著,項真再道:“那錦腹蜘蛛也帶著?” 哈哈一笑,何向月道:“當然,這寶貝豈能丟舍?” 咬著下唇想了一會,項真道:“這東西若無人餵養,且在此等嚴寒天候之下,可以活多久?” 何向月十分熟捻的侃侃說道:“錦腹蜘蛛俱是養在如意保暖的小盒內,如果無人餵養再加上嚴寒氣候,大約只能活半天,這種蜘蛛的生命力及抵抗力特強,換了別種蜘蛛,只怕一到冷天早就鑽到地底連動也不能動了。” 眨眨眼,何向月低聲道:“老弟,你可是又有主意了?” 項真笑道:“讓我再想想,將計劃連貫一下……” 於是,何向月沉默下來不再去打擾項真,西門朝午也將他的“鐵魔臂”橫枕腦後舒適的仰躺下去。 過了片刻。 五乘飛騎在往這邊飛馳,到了那條壕邊打了個轉子停住,五個人匆匆,順著伸縮橋急步往這邊走了過來。 何向月瞇起眼朝那五人一望,趕忙站起,低聲道:“二位,大掌門親臨了。” 項真含笑起立,西門朝午也摃著他的吃飯傢伙站好,唔,不錯,是鐵獨行與他的“赤膽四傑”正迅速向他們這裡行來。 ------------- |
第42章 山雨欲來 前程險
顯然在這段殘酷而激烈的殺伐過程中,鐵獨行也沒有舒適到哪裡去,他神色有些憔悴與蒼白,見到項真等人,他快步走上,微笑著,用力分握項真與西門朝午的手臂,嗓音有些低啞:“二位老弟,辛苦了……” 項真笑道: “不敢,倒是大掌門心力交瘁……” 西門朝午也道: “大掌門,你的氣色不大強,一定是將一顆心提到腔子上啦?這等滋味,最是難嘗不過!” 笑了笑,鐵獨行道: “還好……” 頓了頓,他又道: “如今局勢算是暫時穩定下來,這頭一陣,我們總算佔了上風,但是,前途卻必然更多坎坷與荊棘,對方不會這麼便宜便罷手……” 項真靜靜的道: “當夥” 斜飛入鬢的雙眉微微皺合,鐵獨行低沉的道: “項老弟,關於繼路之路,老弟可有高見?” 項真沉吟片刻,道。 “褐石澗對面澗璉對方埋設有大量火藥,第一步需要先將這些埋設的火藥毀去,然後由貴派‘獅’字門人要在此佈置防守,成為一道進退可據的壕壘,在我方主力繼續挺進中間,貴派各門所屬輪番出陣攻殺,以免俱受疲困之守,更可在精神上得到調和,除非必要,切忌全軍登場作戰……” 鐵獨行頷首,道: “有理,老弟所言大部且與獨行所思吻合,獨行亦內定由‘獅’字門人馬守澗,‘飛’字門人馬為下一戰之主力,並以‘莽’字門所屬為協輔,目前急欲釐定者,便在於下一步的攻擊策劃……” 項真那一雙明澈的眼睛裡透射著一片智慧與冷冽的光芒,他咬著下唇,靜靜的凝思著,半晌,他道: “據在下推斷,於褐石澗之戰中,敵人參與者兄是一部份力量,其精銳尚未盡出,我們可以依眼前情形看出一些端倪,這場血戰,對方出動的只是黑手黨與赤衫隊的人馬,照赤衫隊的白維明所述,赤衫隊出動了兩千餘人,黑手黨有四百人,在下判測此言不假,而且,據在下等人探過大河鎮及抱虎莊之情形,看來,赤衫隊最多也就是擁有兩千多人,換句話說,他們所屬的人手在這一仗中已經去掉一半多了…… 停了停,項真又道: “而黑手黨,赤衫隊在碑石山之役後,共有千人退往大河鎮,其中尚有部份是些輕重傷擊,他們在褐石澗裡派下四百多人,也等於將他們所有的能戰之兵分出一半來了,因此從這裡開始,一直到大河鎮,對方極可能縱深佈置,步步伏兵,跟下去我們將遭遇到的,無可置疑便是大刀教,七河會,甚至青松山莊的敵人,在下估量,如今防守大河鎮的,定然是如意府那位黑髯公的手下們,黑手黨與赤衫隊所有的殘餘只不過是如意府左右的側翼而已了……” 舐舐嘴巴,西門朝午在旁插口道: “這樣說來,黑手黨與赤衫隊不是從主角的地位一下子降為下角啦?如今他們只有搖旗吶喊的份……” 項真點點頭,道: “正是,而黑手黨自從追到大河鎮之後,一直便沒有往日的氣燄了,赤衫隊素來是承仰如意府黑髯公的鼻息,黑手黨去投靠赤衫隊,也就不得不跟著低下一頭,所以,他們這搖旗吶喊的命是早就注定的,如今,黑手黨的幾個頭兒一定十分痛苦,但表面上卻又不得不強作歡顏……” 哧哧一笑,何向月道: “這不成了忍氣吞聲,光看大婦臉色的小老婆?” 西門朝午也笑道: “好譬諭,寄人籬下的日子原本就不好過,黑手黨一直張狂跋扈,這一天他們可吃夠鳥氣了……” 微微跟著一笑,鐵獨行沉和的道: “項老弟的分析推斷,可說精闢明確之極,更有卓見獨到之處,獨行實是心中欽仰,項老弟,你的意思,我們即刻展開攻撲的方式將如何進行?” 項真輕緩的道: “以‘飛’字人馬強行正面攻殺,‘莽’字門的所屬按兵於兩翼,隨時視情勢出兵猝襲,將總堂人馬集中待令,以備輕騎疾衝大河鎮,在自褐石澗至大河鎮間的敵人掃蕩殲滅之前,在下與西門,荊忍二兄便得挑齊貴派中的幾位好手先行掩進,以備搜尋大掌門千金蹤跡……” 鐵獨行慢慢的道: “就全如老弟所言行事……若是見著娘娘,她假使執迷太深,不願回頭,老弟便……便可將她擒下,死活不論……” 項真目注鐵獨行,這位清雅雍容的老人,這位無雙派的大掌門,他的心情項真是太了解了,於是,穎悟的一笑,項真道: “大掌門放心,在下心中自有分寸,在下想,只要尋著了她,恐怕她逃逸的機會便不大多……” 一拍手,西門朝午道: “說得是,如果憑我們幾塊料還擒不住那妮子的話,日後這塊招牌還朝那裡去亮相去? 簡直就不能混啦!” 鐵獨行誠摯中充滿了謝意的道: “鐵獨行心中感愧莫名,幾位於我無雙之德惠,實在太厚……” 雙手齊搖,西門朝午道: “大掌門萬莫如此客套,道上闖,講的便是一個‘義’字,義之所在,雖兩肋插刀亦無反顧,又何況是這等區區小事!” 項真笑了一笑,插嘴道: “好了,大掌門無庸再行議懷,要不,只有使在下等更形過意不去了,現在,大掌門之意何時展開續攻?” 考慮了一下,鐵獨行道:“再過一個時辰如何?” 項真頷首道:“好,如今可以傳令大家飽餐戰飯了。” 鐵獨行朝一邊的何向月點點頭,何向月急步離去傳令,迴轉頭,鐵獨行又向“赤膽四傑”中的屠遠功道:“遠功,我就在這裡與二位師叔用午膳。” 屠遠功連忙答是,匆匆率著其他三人前去調理,他們剛走,褐石澗的那邊已有一名牯牛似的白衣大漢奔躍了過來。 鐵獨行與項真,西門朝午三人坐在石上,這白衣大漢氣喘面紅的奔進,大黑臉上汗珠滴滴,噓氣如霧,他一見鐵獨行,連忙恭謹的行禮問安:“‘獅’字門所屬‘雙大錘’柴立叩見大掌門,恭請大掌門金安……” 微微一笑,鐵獨行擺手道:“罷了。” 這位“雙大錘”柴立似乎有些憨態,他直起身來,傻呵呵的咧嘴一笑,又抹了把汗才道:“啟稟大掌門,弟子是由於尊主遣來的,是來向大掌門稟告此次殺敵我雙方所損傷的人數……” 鐵獨行頷首道:“講吧。” “雙大錘”柴立潤潤嘴邊,道:“黑手黨的烏龜孫一共死了兩百來個,傷了七十七人,赤衫隊就更多啦,斷命的將近一千二百人,受了傷的竟在五百左右,他們過去之時,於尊主大略估算了一下,赤衫隊大概只有四百人不到,黑手黨連兩百人也湊不齊啦,可真叫慘,他們的傷者一個也沒得及帶走……” 吞了口唾液,柴立又嘻開嘴道:“因為我們追逼得太快了,所以於尊主說,呃,說我們是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打得他們驚慌失措,惶惶如……呃……如……” 西門朝午忙接道:“惶惶如喪家之犬。” 柴立籲了口氣,抹汗道:“是,是,惶惶如喪家之犬鐵獨行莞爾道:“那麼,我們‘獅’字門與總堂轄下的損呢?我想,一定也很慘重。” 柴立沉默了下來,黑粗的面龐上湧起一片黯然的淒鬱,方才的笑容,已不知一下子掃到哪裡去了。 微喟一聲,鐵鐵行低沉的道:“說吧,男兒血灑黃沙,命斷疆場,乃是最為豪壯的歸宿,沒有什麼好難過的,反而更應為了他們感到驕做才是,柴立,來,告訴我,我們的損傷如何?比他們還重麼?” 唇角抽搐了一下,柴立嗓子黯啞的道:“‘獅’字門陣亡了四百二十名弟兄,重輕傷有兩百餘人,總堂轄下死了一百五十名,輕重創傷的也有五十名,合計起來,亦有七百上下了,如今傷者在接受治療十六位大夫正忙得連口氣也透不過來,看著那些猩赤的血,真是好不令人心中悲涼,恨不得那血是流在自己身上,但弟兄們都有種,有骨氣,就沒聽見幾個在雞毛子喊叫的……” 閉閉眼,鐵獨行緩沉沉的道:“此一戰,我們倍殲了敵人,大家正該歡欣才是,不可因為自身的折損而哀痛頹喪,把悲痛帶回大草原,那時,再讓我們放聲哭泣,我會陪著你們一道……現在,柴立……” 柴立忙低下頭以掩飾自己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他哽咽著應道:“弟子在!” 鐵獨行郁郁悠悠的道:“交待他們,就地掩埋戰死的人馬,全力救治受傷的弟子,但是,對方的人也不能不管,他們要接受與我方弟子同樣的待遇……” 柴立不服的道:“大掌門,那些烏龜孫……” 鐵獨行平靜的卻威嚴的道:“就是如此了,下去交待於尊主辦理,不可忘記那些人也與我們一樣,都是父母生養的孩子……” 柴立不敢多說,連連應是退了下去。 望著那飛躍而去的寬大背影,項真感嘆的道:“大掌門,你做得對。” 鐵獨行苦澀的一笑,道:“這就是人道了,生在江湖,日子已夠殘酷……” 那邊,“赤膽四傑”幾個人已每人捧著一方精美食盒往這裡行來,西門朝午見狀之下,藉機打破眼前沉悶淒槍的氣氛,他咽了口唾沫,一摸肚皮道:“來了來了,這一上午可是餓得不輕,咱們先飽食一頓,方才能發揮威力,他奶奶人是鐵,飯是鋼哩……” 項真一笑道:“當家的不論身處何地,那‘吃’卻是忘不了的……” 一抹嘴,西門朝午道:“當然,吃是人生一大樂章,尤其在吞了不少苦水之後,這吃就更加來得重要啦……” 微微笑道,鐵獨行道:“稍停,獨行還要各敬二位一杯。” 西門朝午嘻嘻笑道:“大掌門,還有酒哪?” 點點頭,鐵獨行道:“還是上好的‘燒刀子’!” ------------- |
第43章 霹靂火海 撼天地
“燒刀子?” 西門朝午咽了一口唾液,大喜過望:“好極了,咱們先一人灌下那麼個斤兒八兩的,歇會幹將起來,那味道就更足了。” 微微一笑,項真欠身接過了屠遠功雙手捧上的食盒,這食盒是黑漆木製的,光亮鑑人,他輕輕啟開盒蓋,唔,一股香味撲鼻而來,裡面分為六隔,四隔是菜餚,一隔是濃湯,還有一隔,疊著一層焦黃香脆的烙餅,無論是菜是湯是飯,都竟還熱騰騰的,冒著氣呢。 “赤膽四傑”中另一個像貌精悍的年輕人又奔回去摃了一缸老酒送來,他熟練的拍開泥封,恭恭敬敬的放在右邊。 用力吸了吸鼻子,西門朝午哈哈笑道:“難得,難得,衝鋒陷陣的當兒,竟還有老酒可飲,佳肴佐餐,這等享受,我姓西門的寧願多幹兩遭!” 鐵獨行誠摯的道:“此間事了,獨行定邀各位至大草原痛飲三年,怕只怕西門當家的屆時又不肯賞光了。” 西門朝午忙道:“一定去,只是,哦,恐怕在大草原吃上三年要惹人厭了……” 爾雅的一笑,鐵獨行道:“迎之不及,安會生厭?哦,對了……” 他朝左右一看,道:“荊老弟怎生不在?” 項真朝前面一指,道:“荊兄與貴派于大尊主在那邊押陣。” 連忙側首瞧去,鐵獨行邊道:“遠功。” 屠遠功躬身答應,鐵獨行道:“即請荊師叔來此用膳。” 答應一聲,屠遠功去了,這時,那年青人又已將四只角鬥置放石上,捧起酒缸,小心翼翼的將角鬥斟滿。 那邊,荊忍如飛而至,他人尚未到,已雙手抱拳,連聲道歉:“晚來一步,累及各位久等,罪過罪過,其實在那邊用膳也是一樣……。” 幾人起身迎過荊忍,鐵獨行親自將角鬥奉于三人,邊道:“感恩謝惠之言,多表則俗,獨行謹以此杯小酒敬過三位,略抒心中大端。” 項真等三人也不再做虛套,三個人一起仰首,杯中酒已一飲而盡,在醇烈的酒香中,那年輕人又已一一為他們斟好。 迅速的吃完了午飯,西門朝午一拍肚子,臉透紅光的道:“酒足飯飽正是應該再上鬥場之時了。” 荊忍抹抹嘴,低聲道:“項兄,那澗邊火藥該如何處置?” 含蓄的一笑,項真道:“自有辦法。” 說著,他轉向鐵獨行:“大掌門,聞你大護主言,貴派此次大舉入關,曾攜有犀利火器!” 鐵獨行頷首道:“不錯,乃為本派新近研製的,‘烈焰球’與‘火標’!” 雙手撫掌,項真道:“這就是了,便請下令以此二物猛攻澗邊,一則迫使敵人後撤,為吾等留出進撲之地,二則麼正可引發對方埋役的火藥。” 鐵獨行連連點頭稱善,項真又道:“當攻撲開始,在下等即率貴派遣來之人掩殺過去,直闖大河鎮搜尋常門千金。” 嚴肅的站身立起,鐵獨行深沉的回首道:“遠功,召飛字門大尊主長孫奇,莽字門大尊主尉遲寒波。” 屠遠功立即奔去,望著他魁梧的背影,項真讚美的道:“大掌門,這位屠兄可真是個好幫手。” 鐵獨行拂髯笑道:“這孩子倒還聽話……” 他們閒聊了幾句,片刻之後,三條人影已奔馬般來到,離著尚有八丈多遠,其中一個身材瘦長,面色淡青,神態冷峻而森漠的中年人已平著飛起,就像一只箭矢般在眨眼之間馭風而至。 緊跟著這人的。是一位矮胖如缸,禿頂闊嘴,面團團如彌勒佛般的老者,他們先後只是一步之差,那屠遠功,則被拋在老遠之後了。 鐵獨行微微一笑,青面人已躬身行禮,語聲低沉而渾厚的道:“長孫奇拜見掌門大師兄。” 矮胖老人喘了口氣,亦笑呵呵的道:“老師哥,又有差事交待愚弟莽字門了?” 鐵獨行朝胖老人點點頭,立即為項真三人引見,那位青面人,果然正是無雙派麾下六門一堂最有赫赫聲威的“飛”字門大尊主“青魔君”長孫奇,矮胖老人,則為“莽字門”尊主“乾坤一旋”尉遲寒波。 於是,雙方互道了素仰,鐵獨行馬上言歸正題:“長孫師弟,在下一場攻撲之中,你們下弟子將負主攻之責,由尉遲師弟手下人馬擔任掩護輔助……” 長孫奇低沉的道:“本座明白,方才何護主已遣人通知。” 尉遲寒波亦道:“我也知道了,老何的消息傳得比誰都快。” 略一沉吟,鐵獨行道:“如此甚佳,在住香時分之後,你二位所屬排好陣勢,待於師弟及何護主的人馬先行轟掉敵方暗埋的火藥,然後聽號角展開卷襲。” 說到這裡,他目露煞光,果決的道:“在第一道攻撲中便需衝殺上去,不可延緩時間,每多拖展一時,我方傷亡便要增加一分,這一點你們定要了解!” 長孫奇與尉遲寒波點頭不語,鐵獨行又道:“暫派飛字門的‘長鏈’黎東與莽字門的‘行者’魯浩二人跟隨項老弟先行潛入大河鎮接應! 長孫奇靜靜的道:“兩個人夠麼?” 項真忙道:“夠了。” 不再多說什麼,長孫奇與尉遲寒波二人向鐵獨行躬身垂手,又朝項真等招呼一聲,像來時那般迅速的奔了回去。 籲了口氣鐵獨行道:“長孫奇是本派六位尊主中功力最強的一位,他是智多謀,勇猛無匹,年已五旬,性子卻仍暴烈難馴,這是他最大的缺點。” 西門朝午笑道:“表面上卻看不出來。” 輕喟一聲,鐵獨行道:“是的,他脾氣壞,又臨死不屈,但形態上卻絲毫不會現露,外表看去他沉靜不波,其實一場暴風雨便往往在那平靜不波中猛然掀起,只要掀起,便不易停止,此次出關,不是我幾次壓制,他早就不顧一切的直搗大河鎮了,好在他反應快速,於激憤中仍然思維不亂,是而至今還算未曾吃過大虧…… 項真緩緩的道:“這卻十分不易,性子暴燥之人,每每有勇無謀,難顧大局,能做到奮昂中進退有據,激怒下策略不紊,這就令人欽仰了。” 深深的望了項真一眼,鐵獨行道:“非是鐵獨行贊譽老弟,放眼當今天下武林,能找出如老弟這般超絕的人材,只怕是大大的困難了。” 一拍手,西門朝午笑道:“我完全同意掌門之言。” 荊忍蕪爾道:“西門當家的同意,在下不贊成也不行了……” 兩句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而在他們的笑聲中,兩個身高七尺有餘,腰粗膀闊的彪形大漢已飛也似的卷到! 當先一個臉孔平板、大眼、扁鼻、巨口、膚色泛著古” 銅般的光輝,兩條手臂伸出來有尋常人的大腿那麼粗,而肌肉塊塊虯突如粟,堅實挺硬,站在那裡,活像一座萬年不動的山岳! 旁邊這位同樣也是個巨人,濃眉、隆渠、黑發披肩,手握的一根“行者棍”竟有兒臂般粗細,烏油油的閃亮泛光,臉上有表示強健的紅潤氣色,一口白牙,森森的,看見他令人想起野獸在噬人前一剎…… 鐵獨行向那臉孔平板的大漢一指,道:“項老弟,他叫黎東,是飛字門所屬的最得力弟子之一。” 點點手執行者棍的那位,鐵獨行又道:“這是魯浩,莽字門下的一把硬手。” 項真抱拳笑道:“能與二位合作,頗感榮幸。” 這二位仁兄,顯然俱是十分拙於言詞,一時竟險些答不出話來,兩張面孔漲得通紅,囁嚅了好一會,還是那黎東咬了咬牙,吶吶的道:“不,不客氣,項叔叔,我們都很笨……” 鐵獨行笑斥道:“罷了,看你們兩個這種憨像我就有氣,跟著項師叔前去,一切都須聽從項師叔及西門當家,荊大俠的調遣,不得稍有違悻,知道麼?” 二人忙道:“知道了,我們一定聽令行事……” 項真望望天色,正要說話,褐石澗的左右,後面,已響起了一片淒涼而悲壯的號角聲,角聲澈亮,直達對岸,在角聲裡,可以聽到戰馬長嘶,人聲叱呼,腳步奔跑的種種,聲息,唔,飛字門與莽字門的所屬已在調兵,準備展開行動了。 立刻,鐵獨行朝身邊的屠遠功揮手,屠遠功又加速奔了出去,片刻後,褐石澗忽然響起了同樣的號角長鳴之聲。 鐵獨行深沉的道:“藉著此機,三位可以一觀本派火器的威力。” 項真一笑道:“必定驚人無疑。” 唇邊浮著一抹冷酷的笑意,鐵獨行沒有作聲,這時,褐石澗內人影奔掠走動,兵器撞擊閃晃,須臾之間“獅”字門的人馬已挺持於前,總壇屬下則衛守在後,條理有序,井然不亂。 對面 可以看見隱隱的人影移動,或是紅衫一現,黑衣微晃,偶而,也可看見一些穿著灰裘的漢子在往來奔跑,他們也像是極為緊張呢。 現在,項真已注意到無雙派在前面澗邊的弟子,每人手中全持著三只連在一起的黑色圓簡,筒尾尚有之狀翼,圓筒的前端,正對著敵方,後面無雙派總壇的人馬,卻在這短促的時刻裡已安置好十處鋼架,鋼架呈四方形釘於地下固牢,中間一只鐵梁離地三寸,鐵梁上有一根銀色的鋼條被用力倒壓向後,這銀色鋼條上便嵌連著一個碗狀物,碗狀物的裡面早已安放好一枚頭大的黑色渾圓物體,現在,一只鐵鉤緊緊扣在那向後壓張的鋼條上,即會令人明白,一腳踢開鐵鉤,那鋼條立將猛力彈回,而碗狀物內的黑色圓球也會夾著強烈的去勢投擲而出! 每具鋼架前都已靜靜卓立著四名白衣弟子,他們的腳下,堆集著數十枚黑球,隨時皆可立即行動。 那種帶著方狀翼的黑筒,項真曾經見過,但這鋼架上的玩意他卻十分陌生,但是,不論見過也好,陌生亦罷,他都曉得這不是做要子的東西,這,是要人老命的殺人利器哪! 鐵獨行安詳的笑了笑,沉緩的道:“項老弟,澗前獅字門弟子所執之物,稱為‘火標’以黑筒後面的弓弦之力發射,標身細長尖銳,塗滿赤烯甘油,見見即燃,若可射出百步左右,手勁大的,甚至可達兩百步外。” 頓了頓,他又道:“後面總壇弟子所架設著,他們稱它‘巨拿’可以凌空彈出‘烈焰彈’,這種‘烈焰彈’乃火藥、硝石、硫磺、與白磷混合製成,威力特強,一旦爆開,十丈之內,草木人畜俱難倖免,用‘巨拿’彈出,可達八十丈之外,此等火器因為太過狠毒本派很少使用,除非是敵人頑冥不馴,或者遇到了深仇大恨。” 他幽深了吐了口氣,接著道:“現在,對方卻全佔齊了。” 項真笑笑,道:“開始麼?” 鐵獨行道:“當然。” 說著,這位無雙派的大掌門緩緩舉起了右手,又猛力揮落! 早已屏息注視這邊的何向月,在十丈之外暮地大吼出聲:“放!” 十具鋼架側旁的十名無雙弟子齊一動作,乾淨利落的同時伸出右腳迅速向那緊扣鋼條的鐵鉤一投一撥,於是 “ 嘩。” “ 嘩。” 強力的彈射之聲立即響起,振振鋼條猛然向前俯彈,鋼條頂端碗狀物內所盛的黑色圓球“烈焰彈”便成群的,滴溜溜的飛拋向褐石澗的對岸! 眼看著黑球曳空而過,又眼看著擊落對岸,剎時“轟”“轟”之聲不絕於耳,火焰四射,流星迸竄,煙硝滾滾滾瀰漫,一層濃厚的白色雲霧,更隨風籠罩,宛如一面巨大的羅網。 同一時間 前面獅字門的無雙弟子也展開了攻擊,只聽弓弦之聲“砰”“砰”起落不息,千萬條閃耀著紅芒的流光仿佛千萬條毒蛇的舌信,又像是無數顆殞星的曳尾,那麼密集而犀利的尖嘯著飛射到了對面,眨眼間,但見火光熊熊,火苗亂舞,黑煙白霧滾盪翻騰,褐石澗的對岸,已在這瞬息裡變成了焰海火場,人間煉獄! 無動於衷的卓立著,鐵獨行沉穩的道:“本派有精練嫻熟的第一流射手,他們對這些火器的使用發射,至少皆經歷過三年以上的演練,能在一眼之下即可判斷出落彈的準確距離及安全位置,是百不失一,無慮誤傷……” 項真有些動容的道:“這些火器的威力實在驚人……” 微拂黑髯,鐵獨行靜靜的道:“本派有巧匠五人,專門負責構思與製造此等利器,關外地廣原平,尤其本派所在之地,極少天險,製此火器,主為防己,次為攻敵,昔日 ” 他的話剛剛說到這裡,一聲幾乎能將天地裂開的霹靂之聲響起,在這聲是令日月變色的巨響中,大地呻吟似的搖晃震動,沙石飛舞,塵土漫天,一股濃黑的,夾著火柱的煙霧直衝漢霄,而褐石澗的澗石,四散迸射,宛如整個世界全在這一剎間崩爆裂了! 繼續的,“轟”“轟”之聲仍在不停的震動爆響,一大片一大片的泥土沙礫,石塊被掀到半空,又嘩啦啦的灑落下來,聲勢驚人極了…… 鐵獨行、項真、西門朝午、荊忍與“赤膽四傑”,早在震蕩初起之時便已臥倒地下,附近所有的無雙弟子也全找著了掩護,沒有任何一個受傷,塵煙迷漫著,人人身上都灑滿了灰上,看上去像是才從地底下爬出來。 大地宛如仍在微微震動,每個人的耳朵里都在嗡嗡作響,有些無雙弟子甚至連面色也變成青白了…… 項真用力摔摔頭,啞著嗓子道:“好大的震響……” 幾個人方才自煙沙中站起,白影閃處,何向月已飛掠而到,他抹著一臉的灰土,焦惶的叫:“大掌門,大掌門……” 鐵獨行用手捏捏太陽穴,應道:“何護主麼?” 欣喜的大叫一聲,何向月急躍向前,如釋重負的道:“菩薩保佑,大掌門與諸位好友皆未受傷吧”” 鐵獨行搖頭道:“沒有,何護主,這爆炸威力頗出預料,你立即派人到前面去看看獅字門的人馬有無傷亡?” 答應一聲,何向月立刻派人奔去查探,他又回頭道:“可要繼續攻擊?大掌門。” 鐵獨行道:“停了,稍待一刻,若無續爆,便傳令所屬弟子讓開道路,待飛字門人馬展開衝撲!” 幾句話的功夫,先時派出探信的那人又已奔命趕回,他滿頭大汗,氣喘如牛,也顧不得行禮了,結結巴巴的道:“回……回稟……大掌門,前面……扼,前面咱們的人…… 大致……都好,只有二十來個兄弟,躲得慢了一步吃流石與煙火傷著了……” 籲了口氣,鐵獨行冷靜的道:“於尊主受傷沒有?” 那無雙弟子喘了口氣,搖頭道:“沒有,方才……方才就是於尊主交待弟子如此回話的……” 斷然轉身,鐵獨行道:“何護主傳令讓道!” 何向月立即仰首向空中打出一連串尖銳而滾轉甚急的 唷來,於是,接在他這串 唷之後,一陣悠長的嘹亮而悲壯的號角聲已響徹雲霄的響起,在號角聲中,四周的無雙弟子紛紛朝兩旁退避,前面,獨子門那邊,一陣號角聲亦在此時悠悠回應。 手搭涼棚,鐵獨行凝注前方,但見在自然飄盪未曾散盡的煙硝中,幢幢白色人影往來奔走移動,他長長吐了口氣唇角也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側首望著項真,他欣慰的道:“項老弟,獅子門人馬果多無恙。” 項真含笑點頭道:“他們應變夠炔,卻是好險……” 正說著話,後面已傳來陣陣馬嘶人叱之聲,項真移動目光看去,唔,一列列的白衣金環武士正牽著他們自己的坐騎下了褐石澗,正謹慎而快速的直朝對面移動,每匹馬的馬首之側,都加懸著一張銀光閃爍,浮雕著振翼飛鷹圖的盾牌,“青魔君”長孫奇率頭領先,一邊還在不停的發號施令催促著…… 鐵獨行輕輕的一指這只逼向對澗的隊伍,低沉的道:“飛字門,長孫師弟別出心裁打造的鷹盾!” 點點頭項真道:“十分威武,在衝鋒陷陣裡更有妙用,此次貴派大舉出征,飛字門一定是主力軍了?” 微微一笑,鐵獨行道:“正是,所以未派他們攻打頭陣,獨行知道,難關尚在後面,要他們養精蓄銳,才好發揮更大戰力!” 現在,飛字門的先頭人馬已到達對澗了,從這裡可以看見他們正分成多排,自不同的位置衝上那土坍泥翻,滿目蒼夷的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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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真偽詭幻 化龍翔
就在飛字門的人馬於迷散的煙硝中的潮水般撲上去的時候,又有號角聲起伏不息,莽字門所屬的無雙弟子也從褐石澗的上下遊方向展開了行動,他們分布極廣的兩個角度緩緩挺進,可以看出來,他們擔任的是側翼掩護。 於飄盪浮沉的黑煙塵霧裡,對澗岸上及澗邊的白色影子幢幢晃閃,他們就像一個個執戈誅魔的勇士,那麼悍勇無懼的逐漸消失於瀰漫的沉霧中,那片籠布極寬的煙塵,宛如一頭深洞中的怪獸所吐出的霧氤,在此時看去,是如此深幽,如此詭異,又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獰烈之氣,而他們就去了,毫無回顧的去了。 望著鐵獨行沉靜的道:“忽然,獨行覺得這次交戰,在敵人方面似是暴露了極大破綻。” 項真安祥的,笑道:“大掌門指的是哪一方面?” 側首望著項真,鐵獨行道:“如若獨行挨在對方陣中主持這場爭鬥,獨行便會考慮到兩件事,其一,將手下兵力向澗中盡力延伸,以免集中一點易遭重擊,更可隨時移動,靈活運用,二則,將那火藥埋設於褐石澗的這一面,似較埋設在那邊較佳……” 智慧的雙眸閃動光芒,項真低沉的道:“當然,大掌門說得也有道理,不過……” 鐵獨行笑道:“項老弟定有高見?” 項真徐緩的道:“不敢,對方如意府,黑手黨,赤衫隊中人才輩出,或者他們亦曾注意到大掌門所雲二點,也或者疏忽未曾顧及,但此二樁措施,在下斗膽明指,卻似並不完善,第一,敵方兵力不足,無法將戰陣拖長,集中力量固守實較人馬分散來得有力,他們明白我方全屬鐵騎之隊,最善衝刺之戰,兵力分散,極屬為我方作一點突破,反兵圍殲,是而他們藉澗石參差嶙峋為天然阻礙,而我方主攻位置之前正當來路正面,地勢亦較平坦,敵方欲藉此地利之便,於必經之道,伏兵阻我,此等戰法是我謀深算而且穩練無比的……” 頓了頓,他續道:“同時,他們也知道我方在大舉攻撲之前必不會將所有兵力完全投入戰場,至多只派遣部份人馬進襲,若是他們將炸藥埋設於這一面澗邊,充其量只能折損我方小部兵力,但若埋設於另一面,則在他們敗退之際我方必乘勝追殺,人馬眾多且較混雜,不會顧念其他,這時他們引燃火藥,則我方傷亡必大,而事實亦是如此,假如不是白維明洩了機密,貴派獅字門人馬只怕至今已犧牲慘重了。” 深深的思忖著,半晌,鐵行爾雅的笑道:“對,對,對極了,老弟,還是你行,設若老弟你今為敵方策劃之人,只怕,呵呵,只怕我派便沒有這等便宜了……” 項真微微拱手道:“大掌門謬譽了,在下僅是以理析事,層層分剝而已,談不上什麼精要,如今飛字門的各位正往前行,在下想,他們不久之後必將遭到敵人的步步抵抗,這一路下去,對方極可能是縱深佈置,寸土必爭的。” 一側,西門朝午哈哈笑道:“好了,好了,我的項大爺,霸王爺,你就少發幾句高論吧,我們現在不乘那些烏龜孫手忙腳亂之際摸進大河鎮,更要等到何時?” 點點頭,項真道:“好,我們就走。” 說著,他轉向鐵獨行道:“大掌門,自此暫別,大河鎮上再謁尊顏!” 鐵獨行上前一步,雙手執著項真的手,低沉的,誠摯而感動的道:“項老弟,有勞了。” 他又望向西門朝午與荊忍:“西門老弟,荊老弟,你們,多請保重……” 西門朝午豪邁的大笑道:“大掌門,你放心吧,我們都帶著頭在大河鎮見你。” 含蓄的一笑,荊忍亦道:“志堅必可成事,大掌門,我們一定可以得勝的。” 於是,幾人拱手告別,鐵獨行又迅速交待了肅立於旁的黎東、魯浩二人一些話,五條人影已飛掠而起,斜斜的撲向了對澗! 鼻腔仍然可以聞著中嗆人的火硝氣息,在澗石與澗石的隙縫裡,在起伏的地面上,五個人以項真為首,捷如貍貓般急快的登上了澗岸。 西門朝午掩了上來,低沉的道:“項兄,咱們抄小路走!”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 一程又一程的趕著,他們儘量找遠離褐石澗的方向飛奔,項真等人明白,此行任務,首要的是不能在半途叫對方察覺,更不能在未到大河鎮之前便捲入了混戰,而褐石澗左近,無雙派正大舉攻撲,赤衫、黑手二幫的大部份助力也必佈置在那邊,若是不繞道避開,定被纏上,如此不但誤事,更失去了此行的意義了。 五個人正躍上一片斜坡,又急急繞坡奔行,西門朝午抹了把汗,一把彈出去邊恨恨的道:“這遭可便宜那小雜種了……” 平靜的掠躍著,前行的項真微微笑道:“哪一個?” 吐了吐唾液,西門朝午道:“我的寶貝坐騎哪,這一下子它可叫享受,苦就苦了我的一雙尊腿啦,欸,像是越跑越遠……” 荊忍忍不住笑道:“別吵,咱們繞著圈了,自是比直接去遠一點,約莫也就快到了……” 五個人身形乎起平落,又速速騰射而出,衝著風,西門朝午道:“我省得,只是這一繞道,至少多跑三十裡地!” 他們一面奔掠一面說著話,後面的黎東與魯浩二位可就沒有這麼大的道行了,兩個人提著一口氣拼命緊緊跟隨著,半步也不敢落後,其實,他們兩個尚不曉得,項真等三人根本就未施出全力衝刺,只是輕輕鬆松的拿出了五六分本事而已,否則,這兩位仁兄還朝那裡去找人家的影子去 現在,他們已踩著積雪來到了一片松林子里,到達林子邊緣,嗯,大河鎮已那麼死氣沉沉的擺在眼前了。 從松樹的枝幹望過去,大河是一片寂靜的,寂靜得有點異樣,沒有一點聲息,沒有一個人影,甚至連條狗都看不到。 這種出乎尋常的寂靜,使人感到一種不祥的,恐懼與忐忑的陰影,而這陰影卻宛如有質有形,就那麼逐漸的慢慢的籠罩著人心,光看著它,也覺得脊樑背上有些冷嗖嗖的了。 伸手折了一把松枝上的積雪,一下子貼在臉頰上,西門朝午低沉的道:“到了,他奶奶的大河鎮!” 荊忍微微伏身注視了一會,半晌,他道:“好安靜。” 輕輕籲了口氣,項真笑道:“真的安靜嗎?” 笑了笑,荊忍幽徐的道:“外弛內張罷了。” 摔摔濕淋淋的手,西門朝午悍野的道:“去***狗熊,咱們闖進去再說!” 沉靜了一會,項真謹慎的道:“還是小心點好,一被他們發覺事情辦起來就不會太順利了,這是一場既得鬥力,又得鬥智的較量!” 端詳了片刻,荊忍緩緩的道:“自這林邊到對面的大河鎮,大約隔著五十多丈,這五十多丈的距離,都是一片平蕩蕩的曠地,現在,我們如何過去呢!” 微微沉吟了一會,項真道:“還是用前些日子在抱虎山莊裡用過的辦法如何?” 荊忍有些迷惘的道:“那是什麼辦法呢?” 哧哧笑了,西門朝午道:“不錯不錯,剝下他們幾張人皮也就是了。” 荊忍忙道:“是說,穿他們的衣裳混進去?” 點點頭,項真道:“正是。” 忽然,西門朝午皺著眉道:“問題是,如何過去剝他們的衣裳!假如我們能摸過這片空地,根本也用不著再如此麻煩啦。” 負著手在林問蹀踱了一會,項真輕輕的道:“這樣吧! 我去試試。” 西門朝午不解的道:“你?項兄,你又如何試呢?” 項真平靜的道:“一顆流星,它不在動的時候,看起來是一顆清清楚楚的星辰,但是,當它飛曳之時,看起來卻只是白光一道了,是麼?” 怔怔的愣了一下,西門朝午道:“項兄,你是說?” 項真淡雅的道:“我是說,我將以一種極快的身法移動,以至今他們生出幻覺,不會立即看出來那竟是一條人的影子。” 信任的看著對方,西門朝午嚴肅的道:“我曉得你做得到,項兄,黃龍素以快捷如電稱霸天下!” 項真完爾道:“誇獎了。” 他探目向四周打量著,好一會,道:“當家的,荊兄,請二位與魯、黎二兄俱候於此,我去去即來。” 大家都急忙點頭,於是,不待他們再有所表示,項真瘦削的身子已怒矢般激射而出,由於他的動作與衝動太快,看起來就宛如一溜淡淡的黃色煙霧,眨眼之產是已飄出了十丈之外! 荊忍贊嘆的頷首道: “好帥的身法!” 搓著手,西門朝午也喃喃的道: “就差點便馭風而去了……” 站在後面的黎東與魯洛兩個人,則早已目瞪口呆,敬佩得說不出話來,在原先,他們只知眼前的三個人功力卓絕,但一路跟下來卻也不覺得有什麼特殊之處,因為,他們到底也算跟上了哪,現在兩位仁兄才曉得自己差點看走了眼,人家這才算是抖了真玩意出來,剛才,那是人家在客氣著哪…… 那邊 淡黃色的影子突的平射而出,在空中連連急速滾動,這種滾動,在開始的時候還可以勉強看出,只是瞬息之後,則只可見一縷黃濛濛的,極為淡渺的形象,似是一抹流光般飛快超越過這片寬盪的曠地失去蹤影,若不是他們一直在凝神注意,則定然連他們也察覺不出那竟會是一個“人”在移動,那,太像飄浮在天地間的一片雲霧,或者,只是人們視力上的一種錯覺。 長長吸了口涼氣,西門朝午揉揉眼睛,吶吶的道: “太快了,黃龍之速,實已登峰造極……” 搖搖頭,荊忍也感慨的道: “看了他的身手,實在令人興起倉海一粟,此身渺小的感覺,平時我們自認輕功之術已可做視同濟,今日才悟透那句浩如瀚海的名言……” 摸著下頷,西門朝午嘆了一聲:“絕了,已經絕了。” 目光移到他的臉上,荊忍道: “現在,想起來項兄在施功之前為何略做猶豫了麼?” 思索了一會,西門朝午恍然道: “是了,他不願意在我們面前賣弄他的功夫,以免傷了我們的自尊,荊兄對也不對?” 默默一笑,荊忍道: “就是此意。” 怔忡了良久,西門朝午低徐的道: “真是超人,胸懷坦蕩磊明磊落,荊兄這個朋友,我這一輩子是交定了……” 深刻的一笑,荊忍道: “誰說不是?” 於是,兩個人的目光又移過白皚皚的,覆在青翠的松枝上的白雪,放開目力儘量往大河鎮那邊瞧去。 這個時候 項真早已摸進了大河鎮,正閒閒的伏在一座樓房的屋脊後,悠哉遊哉的朝四周打量著。 現在,他表面的神色沉靜而淡遠,仿佛正在一個名景勝地觀賞著悅目怕心的美麗風光一樣,但是,內心裡他卻十分驚慮與緊張,骨子裡的感受與外貌的安祥,恰巧成為一個強烈的對比。 方才,他將生平最為擅長的“龍翔大八式”中最為驚世駭俗的一式“化龍飛月”旋展了出來,這一個式子輕功提縱術中已幾乎不能將它包含進去了,這是一種最上乘的馭風的技術,練到最高的境界時,差不多已可以藉風飛掠,藉物傳形,在驚人的短促時間裡來回百數十裡已不算是件罕異之事了,多少年來,項真曾下過絕苦的功夫勤練此種身法,但成功之後他卻甚少施為,一則是需用之處不多,再則,他也極力避免炫耀賣弄之嫌,在先時他以這種不敢令人置信的快速掠飛之際,一路上,他已發覺了不少令他憂慮的情形了。 在大河鎮的外緣二十丈寬窄的地面上,他已尖銳的察覺到依次布有倒鉤鋼刺、鹿柴、鋪地綿網等阻礙物,在十丈以內的距離裡,則有一個微微隆起的土包,土包裡面是啥玩意則不得而知,上包後面,是一條寬約尋丈,上鋪白綢的奇異地帶,這條白綢之地再向裡,便有一排上裹棉布,似是竹筒之類的物體了,所有的這些埋伏佈置,全是整個圍繞著大河鎮的,大致一看,也就是這些東西,但是,有的可以一眼望出其用途如何,有的卻根本莫明可以,令人納罕。 仔細的,項真又朝周遭探視,鎮裡的街道上連一個鬼影子也沒有,不論是原來住在鎮上的百姓也好,與無雙派為敵的對方人馬也好,此時一個看不見,宛如這是一座空城,又像是所有的人都在空氣中消失了。 是一種死也似的沉寂,連一丁點聲音也沒有,那往日的喧鬧、嘈雜、叫囂、如今卻毫無跡痕可尋了,如非項真曾經親自來過這裡,他幾乎懷疑自己找錯了地方。 將神智聚匯,項真鎮靜的想著:“這裡的氣氛有點邪異……是一種陰毒的邪異,其中一定有詭謀,他們好像已布下了一面網,就等著無雙派來投網了……” 咬咬下唇,他更小心的,一寸寸的搜尋著,忽然 他發現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睛在對面一幢樓房的上層窗縫之後,只是一閃就已消失! 立即興奮了起來,項真開始逐屋搜視一幢幢的高樓低房,土屋攤棚,甚至一條窄巷、一堵牆都不肯放過,良久之後,他笑了,滿意的笑了,哺哺的道: “這不是一座死城,當然不是的,它不聾、不僵、更不瞎,它有利齒、尖角、鐵臂,還有無數雙眼睛,無數顆毒心……” 閉上眼微微澄慮安神了片刻,項真伸手欲待掀開自己藏身的屋脊瓦面,手指伸了出去,已經沾到那冰冷而滑濕的瓦面了,他又突然縮了回來,自己對自己笑了笑,這位名懾天下的黃龍,又鬼靈精的悄然橫身翻到樓的那一面,現在,他已攀附著一扇窗的窗檻,利落無比的以左掌貼上了緊閉的窗門。 輕輕的,他大掌往上一提,於是,蘊於掌心的暗勁已那麼恰好的將裡面的窗閂吸起,然後,他毫無聲息的推窗而入。 這是一間頗為寬敞的臥房,不知原先是什麼人住的,陳設粗笨而簡陋,除了一桌四椅之外,就只有一張寬大的木床了,床邊,還生著一個暖烘烘的火爐呢。 項真早已看到大木床上正躺著四位仁兄,這張床大約本來是人家夫妻合睡的,如今卻一下子擠上了四個人,這四個人又都是四個大塊頭,看上去就未免擁擠得令人可笑了。 四件藍色的衣衫就那麼零亂的搭在床欄上,四柄雪亮的,刀柄系著大紅綢布的大砍刀,便隨意靠在牆角,床上發出震人的鼾聲,還打著呼嚕,嗯,睡得可是夠熟呢,這四位。 唇角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項真尚未展開什麼動作,卻已聽到樓下一陣步履聲響,有人哼著小調上來了。 輕快的一閃,他躲到了大床的後面,四個睡著的人正好擋住了他,於是,房門被吱吱呀呀的推開了,一個高大胖子提著把大錫酒壺,滿面紅光的走了進來。 這大胖子身材粗壯,一身藍色緊身衣,罩著一襲藍色大棉袍,他一進屋,先將插在腰間的那柄大砍刀拔出,“砰”的一聲摔在桌上,提起酒壺又大大的灌了一口老酒,然後扯開破鑼嗓子,哼開了小調: “冬天裡哪,那個雪花飄喲, 抱著俺老妹唷一頭睡哪; 打上那五個叫金龍喲…… 乖乖好一身細皮又嫩肉……” 淫穢的調子,加上那酒後含混的聲音,越發粗俗得令人起膩,全身三萬六千根汗毛也不禁都豎立了。 床上。 靠邊的一位仁兄翻了個身,半睜開一只惺鬆又加上疲困的眼睛,眼球還發著赤紅,他不耐煩的怒叫道: “我操你的老祖奶奶,你他媽吃飽喝足的,在這裡發***臊?老子們一夜都沒合了眼,才打個盹你就來嚎喪了?” 大胖子打了個酒嗝,卷著舌頭道: “吵,吵什麼?你這狗操的小雜種,老子唱兩句又啃著你的,呃,鳥了?你你一夜沒睡,老老子又睡……睡了不成?” 床上那位仁兄“唬”的坐了起來,怒瞪著一雙牛眼,破口大罵道: “葛老三,你要不睡覺就給老子滾出去,不要在這裡裝瘋賣傻,耍***狗熊,幹什麼,這裡是你伸拳頭露肐臂的地方麼?” 叫葛老三的大胖子猛的衝向床前,酒氣噴人,口沫四濺的怪叫起來! “咦?咦?反了,你他奶奶,真還叫反了!我葛老三走闖北,過三江走五湖,肩頭上跑得馬,肐膀上立得人,什麼樣的英雄好漢沒有見過?如今卻來受你這小王八蛋的鳥氣?***,老子參加大刀教,舞刀弄棍的時候,只怕你這狗操的還在你娘那個騷襠裡打轉呢!” 這時,睡在床上其他的三個人也被吵醒了,一個沙啞混淆的聲音叫道: “餵餵,兩位老祖宗,你們就別叫了行不?弄得這麼雞飛狗跳的也不怕給人笑話?” 原先那一位猛的掀被起身,邊吼道: “你竟敢罵到我的老娘?老子這就下來撕破你那張臭嘴!” 葛老三退了一步,雙手扠腰,滿臉蠻橫的道: “來,來來呀,看你家老子能不能生折了你這混帳!” 於是,床上的朋友就擺出個架子欲往下衝,另外三個人全伸手拉著他,一面七嘴八舌的勸解,一邊也都爬了起來。 “砰”的拍了一下胸脯,葛老三狂妄的大叫著:“不睜眼的東西,耍混混耍到葛老三頭上來了?你葛三爺可是好吃的嗎?狗操的!” 床上的仁兄手掙腳舞的暴吼著:“不要拉我,你們都不要拉我,我今天就和這老王八拼了,奶奶的,我寧肯叫他打死也不能叫他嚇死!” 冷笑一聲,葛老三凶暴的道: “你來,你就過來試試,老子不砸得你滿地找牙,老子就算是你養的!” 床上的仁兄猛然蹦下了床,他只穿著一件中衣,赤著一雙大腳丫子,驟然接觸到冰冷的空氣,不由凍得渾身哆嗦,上下牙齒捉對兒打顫…… 葛老三睹狀之下,就更加得意了,他大模大樣的道: “放心,我葛三爺不會太難為你,看看,就這麼一點小小不言的場面,你就嚇得渾身發抖,真叫沒有出息!” 那人一咬牙嘴發青的道:“滾你娘那條大腿,老子怕你? 老子豈會怕你?要在那裡做你娘的春秋大夢了!呸!” 怪叫一聲,葛老三搶步上來,邊大吼道:“我把你這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東西活剝了!” 那位仁兄也大叫著往上衝來,床上的三位朋友這時也顧不得天寒地凍,慌忙爬出了熱哄哄的被窩跳下床來,拖這個,拉那個,弄得滿屋子烏煙瘴氣,亂七八糟,場面可是熱鬧得緊。 悠閒的,安詳的項真負著手從床後轉了出來,他搖搖頭,笑吟吟的道:“好了,別吵啦,就不怕叫人家看笑話?” 五個人正在你推我扯,喝叫怒罵的當兒,驟然聽到房中竟多出來一個陌生的口音,俱不由大大的吃了一驚,他們立即停下手來,五雙眼睛飽含迷惑與駭異的怔怔看著對方發呆。 項真微微一揮他那黃色發出閃芒的衣袖,面色即時一沉陰森森的道:“你們大刀教到了大河鎮就這麼個囂張法? 也太不成體統了,現在,各各報上你們的狗名。” 五個人都傻了眼,不錯,他們正是大刀教派來協助大河鎮的人馬之一,來在此間已經有五六天了,在到達之前,他們的教主已一再告誡他們大河鎮環境複雜,人面眾多,千萬不能丟人現眼,更不能為大刀教出紕漏,到達之後,場面之混雜與囂亂已是他們親眼所見,如今正在這等節骨眼上卻突然出現了這麼一位仁兄,不是太也透著情形尷尬嗎? 不止尷尬簡直有些不知所措了。 好半晌,那葛老三乾咳了一聲,硬著頭皮堆滿笑顏道:“請問,哦,請問這位大哥是哪個碼頭的?弟兄們也好……” 話還沒有說完,項真已怒叱道:“住口,對我,你們竟敢自稱兄弟?竟敢與我平起平坐起來了?” 葛老三心腔兒一慢狂跳,氣急敗壞的道:“不,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請教一下大哥的高姓大名……” 哼了哼,項真威凌凌的道:“要攀我的道,問我的名,你們這幾塊料還不夠格,連寒漠雙鷲見了我也都腿肚子打轉,我想你們不會比他二位更高明多少吧?” 這番話,房中的五塊寶是絕對相信的,首先是項真的風範、威質,已牢牢的震慴住了他們,再則他們也曉得大河鎮早成禁城,鎮裡鎮外,不僅處處陷阱,寸寸埋伏,所有的已方人馬也全都做了嚴密配置,老百姓們也完全集中監守,莫說奸細,只怕連只蚊子也飛不進來,對方卻大刺刺的上了樓,進了房,更這般威風十足的出言責斥,除了來人身份甚高,權位至尊之外,還會有別的解釋麼? 於是,五位仁兄更是誠惶誠恐,不敢稍有大意了,那葛老三道:“回稟大哥,小的們便是老天爺作膽也不敢稍微有冒犯你老人家之處,小的叫葛老三,其他四個與小的一樣,全是大刀教裡的兄弟夥……” 重重的“嗯”了一聲,項真冷厲的道:“我出來四處巡視,就是不放心你們,果然,還沒上樓就聽見你們吵吵鬧鬧得不可開交,幾乎將這幢樓也拆了,這樣你們還能達成以靜製敵的目的麼?就憑你們這樣還想對付人家無雙派麼? 哼!” 酒意早已化做了寒氣散盡,葛老三唯唯諾諾,連口氣也不敢喘,一張紅臉也泛了青自,他身後的四個人更是垂手肅立,頭也抬不起來了。 又是一揮衣袖,項真緩緩的道:“方才我自樓下上來,下面怎的連個人影也沒有?” 葛老三揩了把冷汗。忙道:“有有,只是現在不在,都去挖地道去了。” 項真微微一怔,不覺脫口道:“挖地道?” 那葛老三更是一怔,他吶吶的道:“大哥不知道?不是每隊人都要輪班前去,挖掘地道去?我們這幢樓住了三十個人。除了五個留住之外,其餘的都由單頭目帶去了……” 腦子裡急忙一轉,項真仍然冷沉著面孔道:“昨天晚上七河會的人不是將鎮前的地道都挖好了麼?還去挖什麼地道?你不要胡說!” 葛老三慌忙道:“大哥說得不錯,那條地道是早挖好了,現在挖的是鎮前大街底下的地道,開工才兩天,約莫要到今夜才能完,小的斗膽也不敢在大哥面前胡說,大哥不信可以去查查看……” ------------- |
第45章 鐵膽履險 入重圍
負著手,項真又道:“他們何時回來?” 略微算了算,葛老三道:“才走了半個時辰,約莫也要到傍黑時才能回來了。” 點點頭,項真道:“好,我先在這裡休息一下,等一會還要到別處走走。” 不待葛老三侍候,後面四個人已急忙搶上去搬椅子,一面還急急拿著自己的衣裳往椅面上揩擦。 謝也不謝,項真大馬金刀的坐了下去,他抬頭望房中打量了一下,搓搓手沉著聲道: “大刀教地字行人馬早來了,你們是哪一行的?” 葛三躬著腰,阿詼的道:“回大哥的話,小的們是‘方’字行的,與‘地’字行只是前腳跟後腳到了這裡,‘黃’字行的弟兄們也早到了。” 用手揉揉麵頰,項真又道:“只留下‘天’字行的人馬在老窯裡,不顯得太單薄一點麼?” 葛三滿臉的肥肉擠做了一堆,他恭謹的笑著道:“沒有什麼要緊,如今教裡天下太平,老窯左近的各路人物對我們也素來買帳,不會有其他變故,何況教主還親自坐鎮?而且‘天’字行弟兄較多,身手也較強,比起小的們來,耍吃得開多了。” 項真故意用手彈額,喃喃的道:“你們來了多少哪?欸! 事情一多腦子就亂了,好像一共有千多人吧?還是七百來人?” 嘿嘿一笑,葛三邀功的道:“大哥你老記錯了,有一千二百多人呢,每一字行都有四百人,十名頭目,三行的六位教頭也全到了。” 緩緩點頭項真威嚴的道:“可是真不少,這次有勞你們了!” 葛三忙笑道:“哪裡話,哪裡話,大刀教與如意府可以說是……是,哦,脣齒相依,守望相助,這是應該的,應該的……” 笑了笑,項真優雅的道:“說得好,看不出你肚子裡還有點墨水。” 搓著手,葛三受寵若驚的道:“不敢當,哦,小的實是不敢當……” 項真又淡淡的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如意府的?或許我是七河會、青松山莊、黑手黨、赤衫隊,甚至百花谷的人也未可定呢?” 大大的搖頭,葛三道:“不,不會,如意府的髯公老爺子乃為這一次各路英雄大會師的魁首,也是我們大家夥合殲無雙派的總頭領,換句話說、如意府便等於是最高施號發令的所在,大哥你老人家那等威嚴神氣法兒,不用再看第二眼,就能以斷定必是如意府的人無疑……” 閉閉眼,項真努力抑止了笑,道:“很聰明的看法,唔,很聰明。” 受用之極的,葛三笑道:“大哥誇獎了,啊,還忘了給大哥倒茶。” 說到這時他連忙回頭叱道:“李二疤,你就這等沒有眼色,連杯茶也不會替大哥端來? 真是迷糊透了!” 那李二疤,就是方才與他爭吵的漢子,葛三這一吆喝,那李二疤已怒火突升,但礙著項真在,卻又不敢發作,氣得他狠狠的瞪了葛三一眼,肚裡直將對方十八代祖宗都罵遍了。 一面氣,卻又不得不忙著去張羅茶水,他一轉身,葛三又對項真道:“大哥,你老人家千萬別見怪,這些渾東西一個個笨頭笨腦,迷裡迷糊的看著就叫人生氣……” 後面站著的三位仁兄一聽,不像話,竟把咱哥兒三個一起罵進去了,這。這成什麼體統?可是,眼前卻又吵鬧不得,真似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光只恨得連牙根子都在發癢了。 項真冷眼旁觀,看得分明,他淡然一笑,道:“葛三,進出大河鎮道路你可知道?” 這一問,不由將葛三問得一愕,他怔忡的道:“小的不曉得,大約早全封了吧?難道說,大哥你老人家也不知道?” 項真縱聲笑道:“唔,很好,可見他們將秘密保守得十分周全,如果連你也知道了,那就不算是秘密嘍!” 葛三蓮忙陪著笑臉道:“是,是的,小的位卑人微,怎生知曉這些要事?” 項真站了起來,閒閒的伸了個懶腰,有些疲乏的籲了口氣,葛三裝成十分關注的道: “大哥要走了?還是歇一會吧,這大雪天,你老人家擔重負難,可也是夠辛苦的了……” 項真雙目一閃,靜靜的道:“不錯,我是要走了,而且現在就得走。” 葛三忙道:“那小的 ” 項真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冷冷的道:“把他們四個人的外衫都收過來!” 聞言一愣,葛三滿頭霧水的道:“把衣裳收過來?大哥你?……” 面色一沉,項真怒道:“快,少廢話!” 不敢多問,葛三狗夾尾巴似的趕忙將床欄上的四件外衣拿了過來,這時,那到牆角倒茶的李二疤也雙手捧著一只粗瓷杯走了回來,他見狀之下慌忙叫道:“葛老三你幹什麼? 你……” 項真冷厲的瞪了李二疤一眼,叱道:“住口!” 這一聲,叱得老二疤猛一哆嗦,連捧著的茶也傾出了半杯,其他三個更是噤若寒蟬,連氣也不敢透一口。 葛三小心翼翼的將四件藍衫放在桌上,搓著手,他正待出聲,項真已冷冷的望著他,道:“還有,你的也脫下來。” 葛三一呆,結巴的道:“我?我的?” 項真寒酷的道:“怎麼?你不願?” 心頭一慌,葛三慌忙道:“願,願,小的願,哦,這就脫,這就脫了……” 一面說著話,這位仁兄一面迅速將衣袍剝了下來,這一脫,嗯,他才知道天氣可還是真叫冷呢。 伸手撈起五件尚帶著微微體溫的藍色棉袍,項真面如嚴霜,他冷厲的道:“現在,你們五人排成一排。” 室中的五個人做夢也想不到項真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而且,他方才還滿面春風,形色和藹,倏的,倏的就這一剎就完全變了,變得如此森酷,冷漠,宛如前後是兩個人…… 心裡雖然納悶,口中卻不敢稍有任何表示,五位兄台乖乖的排成了一排,卻都在一個勁的打著哆嗦,又是畏懼,又是冷得緊哪。 項真看了他們一眼,面無表情的道:“你們不是都很困倦麼?我可以讓你們再好好睡一覺。” 五個人渾身一緊,還沒有來得及想到其他,一條淡淡的影子就像閃電一樣掠過他們的眼前,而他們也僅有時間看見這樣淡淡影子,然後,五人中的四個已全睡倒在地! 沒有躺下的那一位,嗯,是葛老三。 葛老三神情緊張得失了常態,他雙手抓著自己的衣襟,用力往外拉扯,一邊身體又拼命往後撐,自己與自己掙扎了起來,滿臉漲得通紅。 項真冷冷的看著他,寒森森的道:“葛三,你在做什麼?” 全身猛一激靈,宛如噩夢方覺,葛三這才看清了眼前的場面,他慌張而恐懼的蹌踉退後,“嘩啦啦”一聲撞響,整張桌子都被他撞翻了,那柄大砍刀也“砰砰”一聲墜落於地! 緩緩向前走了一步,項真平靜的道:“不要過份緊張,朋友。” 四肢有些抽搐的呆立著,葛三聞言之下像是一頭栽進了濃霧裡,他咀嚼著對方那“朋友”兩個字的含義,終於,他透悟了驚駭的脫口叫道:“你是他們的人 ” 猛地,他又急忙摀住了嘴,腦子裡立刻又想到江湖上的諸多殘忍故事,而殺人滅口四個大字像是魔鬼的詛咒一樣頓時釘上了他的意識,那種種的傳說,與事實恐怖的,狠毒的,酷厲的,就宛如像萬花筒一樣變化旋轉著,帶著一條條血淋淋的猩紅,但毫無置疑的,在這些令他驚恐的回憶中,殺人滅口,這件事是最為尋常,而只是在往常,他聽人說或自己描繪的時候,怎麼就沒有如今的顫慄及恐懼感呢? 項真緩緩點頭,道:“不錯,我是他們的人,站在無雙派那一邊的人。” 有一股涼氣像一條冰滑滑的蛇體一樣順著葛三的背脊往上延伸,他不可抑止的顫抖著,現在,一切都已真象大白了,一切都已明擺在這裡了,以對方那等身手,天啊!只怕十個葛老三也不要想稍便宜,他絕望的呻吟了一聲,宛如全身的力氣一下子全消失了,像垂死前的呢哺,他軟弱的道:“你……你要如何……?” 項真淡漠的道:“只要你聽話你便活下去,否則,你就死。” 心臟驀然痙孿了一下,葛三臉色青白的嚎喘著:“我……栽……” 項真緊迫的道:“願也不願?” 葛三目光落向地下一排倒臥著的四個人,他們個個緊閉雙眼,面色蒼白,嘴已微微扭張,除了每人還剩一口氣,離著死也就不遠了。 一咬牙,他道:“我……我願。” 搓搓手,項真道:“唔,識時務者才能稱俊傑,朋友你肥頭大耳,不是夭折之像,應該還有個三五十年好活。” 暗暗松了口氣,葛三苦著臉道:“但是,哦,叫我聽什麼話呢?我只是個小角色,實在派不上什麼用場……” 項真笑笑道:“這就是我的事了,現在,我問你,進出此鎮可有暗號,或是捷徑?” 葛三啞著嗓子道:“我不知道,好像是沒有,我們來此六天,除了大鎮裡轉轉以外根本就不准出鎮,就是在鎮裡轉,也還有許多禁忌,有些地方不能去……” 察言觀色,項真知道葛三所言不虛,而且,在事情轉變之前,他也曾表示過不知道的,看情形,除了用他方才進來的方式混入之外,只怕難想其他的辦法了,但剛才的方式自己可用,西門朝午與荊忍也能應付,黎東與魯浩兩位,卻就行之不易了。 沉吟了一會,項真已不願再做耽擱,他迅速的問:“葛三,大河鎮左側方圓百丈之內,靠近那林邊曠地,是哪一搬人在守著?” 葛三沒有思索的道:“是我們大刀教‘玄’字行的人馬。” 項真又立即道:“你都認識。” 苦笑了一下,葛三艱澀的道:“大多認得。” 咬咬下唇,項真又道:“你們進出大河鎮沒有暗號,但在鎮內通行彼此間大約應該有暗號吧?嗯?” 遲疑了一剎,葛三硬著頭皮道:“有……” “是什麼?”項真毫不放鬆的問。 葛三低啞的道:“白天是‘紅綢系刀’……晚間是‘刀系紅綢’。” 微微一笑,項真道:“十分有趣,這暗號通行的範圍如何?” 吞了口唾液,葛三慢慢的道:“凡是大刀教防守的地方,都可以通行,其他的地方就不知成不成,我們每行鎮上其他地方的時候,都由如意府親自派人來引帶,沒有人來,我們奉命不准外出,連這幢樓外也不能走出一步…… 項真續道:“大刀教的防守範圍在哪裡?” 葛三避開了對方那兩道尖利如刃的目光,澀澀的道:“大河鎮對著大道正面的一半。” 點點頭,項真笑道:“其他各路人馬都是防守哪些地方?” 苦著臉,葛三道:“這就不清楚了,平時我們根本就不准出去,出去也由如意府的人帶著,哪裡敢隨便亂闖?問也不會問出名堂來,尤其事不關己,誰有閑心去惹那個麻煩,尤其教頭們一再交待叮囑,若是不明號令,隨便亂闖,便會被當做奸細要格殺不論,這樣一來,誰也不敢馬虎了……” 腦海裡迅速轉動著念頭,現在,項真推斷方才由葛三說出來的那道暗號,恐怕只能在大刀教防守區內應用,別的地方可能就行不通了,當然,這對他們即將來臨的行動是有困難的,可是,事到如今也只有硬撐了。 於是,項真溫和的道:“葛三,你告訴了我這麼多,大刀教今後你是混不下去了,設若你仍願與我合作,異日我會為你做一個適當的安排,但你如果不願,我也不加勉強,現在,你的意思如何?” 葛三雙手糾扭著,臉上時陰時晴,項真則悠閒的負手蹀躞,好半晌,葛三才下了決心咬著牙道:“事到如今,我已無所選擇,除了跟著你,也沒有旁的法子了……” 項真又變得冷冷的道:“如此甚好,但你卻不得再生異心!” 葛三慌忙道:“我,我可以睹咒,可以立誓,我 ” 一探手,項真道:“不用,我自來不相信這一套。” “套”字還在舌尖上打著轉子,項真的右手中指已倏彈驀收,等到葛三察覺自己小腹部猝然一涼一痛,事情已經成為過去了。 大驚失色的退了兩步,葛三恐懼的叫:“你你你……我我……你暗害我……” 冷冷一笑,項真道:“不要緊張,我製住了你的丹田陰脈,這卻是一種極其巧妙的手法,要發作,也需在子夜前後,當然,一旦發作便無可救藥,不過我可以再為你解除禁制,這就要看你的誠意如何了。” 冷冷笑笑,項真又道:“切莫奢望別人能助你化解,這是我的獨門手法,記著,解鈴還須系鈴人,嗯?” 葛三冷汗涔涔,他呻吟一聲,痛苦的道:“你也太不信任人了……” 信任?項真笑了起來:“信任就是毒藥,而且用這種方式是最為安全可靠的,至少比你賭咒立誓來得有效,是不?” 葛三詞窘了,他呆呆的站著,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與槍然,項真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頭,低促卻清晰的在他耳旁說了些話,項真重複著,一直到這位仁兄完全記住點頭之後。 於是項真只留下葛三的藍袍,拿起了其餘的四件,像來時一樣,有如一陣風似的越窗而去,剎時之間已幻做黃影一點,消失在茫茫的雪地寒煙裡。 幾乎是在一口氣的運轉下,項真已帶著滿身的風,薄薄的霧氣,像來自九天雲層裡,那麼疾速的穿林而至! 他的腳步剛剛沾到雪地上,西門朝午與荊忍二人已匆忙近了上來,前面的西門朝午不禁大大的埋怨道:“欸呀,我的老爺,你怎生這久才打轉了來?我們差點把一顆心提到腔子上啦,明知你不會出事,又他媽坐立難安……” 項真趕忙道了歉,同時,緊張著就把自己方才所見所經所想之事一一為各人言明,未了,他又把進入大河鎮的計劃簡單而扼要的講了一遍。 一個荊忍低徐的道:“那叫葛三的老小子會不會耍花鎗?” 項真笑笑,道:“我想他不會,他沒有這個種,而且,花鎗耍了,對他本身有害無益,根本半點便宜也佔不上!” 西門朝午忙道:“那就快走吧,我的乖乖,別在這裡幹熬了,挨風受凍不說,光是這份悶氣可也夠人受的了。” 西門朝午眨眨眼,項真將四件藍袍分別丟給他們,邊道:“換好了咱們就走!” 四個人迅速將自己的衣衫抄紮緊貼,一面將藍袍穿上,西門朝午扣著斜襟的皮扣,邊皺著鼻子道:“怎的有股騷羶,羶不拉吉的氣味,這些小子們不曉得多久沒洗澡了?要不,就是穿著這勞什子去偷過香啦,媽的……” 荊忍穿扎妥善了,他笑道:“我的大當家,你就委屈點吧,這又不是請你去做新郎信,還這麼考究幹嗎?” 望著四個人全換妥了,項真輕輕的道:“注意,我與當家的、荊兄二位傾力飛躍,黎兄與魯兄也請盡你們最大的力量奔馳,如今天色已經昏黯下來,視線不良,這對我們極其有利,正可混水摸魚,潛入亂陣之中。” 說罷,項真朝各人微微點頭,他猛的雙臂後翻,身子已暴射而去,在空中一個轉折,就像一顆流星的安全般激掠而去! 西門朝午與荊忍低叱一聲,呼的分向左右同時穿林飛越,宛如兩抹極西的電閃,一晃之下已緊張跟上去。 不敢稍有延遲,黎東與魯也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拼命奔躍追上,瞬息裡只見五條人影在黃昏的沉暮色中倏閃倏隱,連連飛越,從遠處看去,幾乎已不易發覺那會是五個“人”在移動,似是這寒天雪地中的幾片霧氳,又仿佛幾點時起時落的飛鴻孤雁,更像暮雲淒淒裡的浮光幻影。 尤其是那淡淡的黃影一片,看不出是什麼,就那麼像流星似的一曳千里,宛如自虛無裡飛來,剛剛發覺即已無蹤,不知所來,不知所去…… 靠著林子這邊的幾幢樓房,窗戶全微微啟開,十多雙眼睛疑疑惑惑的仔細向下注視著,但是此刻卻又被一片濛濛的暮色照得迷迷漾漾的,更分不清方才所見是真是幻了。 下面,在外緣的三十多個參差互列的土包,也有七八個突然裂開,鑽出來十多條藍衫大漢,他們個個手提大砍刀,飛也似的沿著視線巡搜過去,敢情他們也好像發覺了不對似的…… 那邊 項真早已到達,且已將黃袍反穿,以紫色的袍裡向外松松的扎一根黃帶;他如今站立之處,正是葛老三那幢樓房下面,現在,葛老三已和他站在一起,正有些緊張的低聲道:“他們已看出不大對勁了,不用多久就會有人搜下來……”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空中人影倏閃,西門朝午與荊忍亦已自兩旁落下,二人全是微微輕喘,汗漬隱隱。 項真向兩人使了個眼色,他們立即會意的站到後面,後面門邊,早已擺了四把大砍刀在,二人急忙一人拿了一把倒握於手,邊迅速調呼勻吸。 這時,黎東、魯浩兩個亦已來到了二十丈外,他們顯然已看出來那層的埋伏佈置,於是,他們小心翼翼的東蹦西跳著,以圖穿越過來。 驀然,一串“咕”“咕”的清脆單音速響了兩聲,聲音來自另外一幢小樓上,隨著這“咕咕”之音,十五六個彪形大漢已一窩蜂的擁了上來! 項真微一笑,“葛三,看你的了。” 咬牙一橫心,葛老三剛剛近上兩步,那邊圍上來的大刀教徒們,已看清了他們,為首一個塌鼻子角色“呸”了一聲,叫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葛老三這混頭,你不趕快招呼人幫著擒那兩個小子,還站在那裡發什麼呆?” 葛三哈哈一笑,扯開嗓子道:“別喳呼,你們暈頭暈腦的全弄錯了,一個個緊張得像些龜孫!” 塌鼻子怔了怔,先不回答他的話,朝前面正在尋路的黎東與魯浩二人大吼道:“站住,‘紅衣系刀’!” 黎東和魯浩大刺刺的站住了,竟不遲疑的道:“‘刀系紅綢’,哥們可不是近黑了?” 這一下塌鼻子給弄糊塗了,他回頭朝葛三道:“葛老三,他們不是自己人麼?” 葛三哼了哼,湊近一點,故做神秘的道:“何止是自己人,還是如意府的角色呢。” 又是一呆,塌鼻子疑惑的道:“如意府的角色?你怎麼認得的?為什麼他們不找秘道走反而走到埋伏上來?而且,我們又沒有得到通知!” 這一連串的問題,卻是問得又狠又準,葛三潤潤嘴唇,正想說些什麼,那邊,西門朝午已大搖大擺的走了上來。 ------------- |
第46章 血灑舊樓 煞手威
面孔上陰晴不定,他這麼板著臉注視著走上來的西門朝午,以至顯得這位仁兄的鼻子也就更扁,更塌了。 西門朝午一把推開了葛三,斜著眼看身旁的人物,尖著聲音道: “怎著?朋友,看你這氣色,好似瞧著咱家不大順眼?” 重哼了一聲,塌鼻子厲聲道:“你是誰?” 雙目一瞪,西門朝午凶暴的道: “這句話是你這小角色能問得的麼?我站在這裡,與你們大刀教的屬下在一起,穿著你們藉給我的衣服,小子,你說我該是誰?” 塌鼻子一聽,不禁氣燄挫了五分,他迷惑的看看葛三,葛三又湊上那副厚嘴唇來,噴著一口酒臭,故意小心謹慎的道: “皮頭目,你可得留神你那顆腦袋哪,這一位是如意府的大阿哥,髯公座下的紅人,他們穿著我們的衣裳,為的是掩人耳目,前去刺探無雙派的消息來著,方才,他幾位正在咬牙切齒,為的是派了五人前去刺探消息,如今呢?喏,我們都看見了,那不是只得兩個人留了命回來,那三位,不用說八成是見了閻王啦,還在這等節骨上去招惹人家……” 皺著眉搖搖頭,葛三又道: “這,不是透著招子太也不亮了麼?他們正一肚子火沒有地方出……” 拉過葛三來,姓皮的塌鼻子壓著聲音道: “話嘛,說得也有道理,葛老三,但他們為什麼不走秘道而非要朝這邊闖呢?” 臉一沉,葛三數落他道:“皮頭目,論教裡的身份,你皮安比我姓葛的沉,談到經驗年歲,你就差上一大把了,你想想,人家穿了我們的衣裳不朝我們的防地回來朝哪裡回來?他們深知暗號,但穿著打扮不同,到人家的地頭上,不怕挨箭挨槍哪?再說,大河鎮四周埋伏重重,步步驚險,有沒有留著一條秘道還不敢說,上頭的事,又哪裡會樁樁告訴你,給你解釋得一清二楚?那不成了洩密啦,大家夥若是全曉得怎麼回事,只怕人家無雙派也早明白了……” 叫皮安的塌鼻子搓著手,他信是信了,卻仍粘粘纏纏的道:“葛老三,我還有點搞不清的地方,既然他們都是如意府的大哥們,又怎會會找上你呢?” 葛三怒哼了一聲,冒火道:“怎麼?我葛三是個小角色,就不配與人家打交道?只有像皮頭目這般有份量的人物才夠得上格麼?” 連著“欸”了兩聲,皮安忙道:“你是怎麼的了?我只不過問問你,也犯得著生這大的氣?你老哥也得替我想想,我回去也得交待上面咖,方才‘竹哨’傳訊,你也聽見了,上面知道了情形,我再答不出個名堂來,這排頭,還吃得消麼?” 葛三翻了翻眼睛,沒好氣的道:“皮頭目你才真叫囉嗦,他們的衣服我看見時,已經有了,是“天”字行的大二教頭親自藉取的,而且,在離開這裡之前,大教頭就怕一幹兄弟夥們誤會,特別叫我注電接應,喏,我還不敢大意,挑了個精明的哥們跟著來,這樁事,是在我們單頭目離去以後才發生的,‘地’字行大教頭還特別沉著臉告誡我不可走漏消息,所以會找到我,也不過是這些大人和剛巧從我們那幢樓邊經過,順手交待下來而已,我是什麼東西,也敢自認一步就登天了麼?” 他們在低促的問答著,後面的荊忍大步走來,滿臉焦切的道:“老三哥,如意府的大阿哥已在發火了,他要我間問你這邊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準備故意留難。” 葛三尚未回答,皮安已惶然接道:“老弟,煩你即刻回稟,說我們只是問問看,並沒有惡意,哦,這就放行,這就放行!” 一面說,他一邊將手中大砍刀速舉三次,又在空中虛虛舞了一圈,於是,嚴陣以待的那幹大刀教徒立即退下。樓頂,四周還傳來一陣隱隱的閉窗聲,籲氣聲,以及放下兵器弓箭的碰擊聲。 抹了一把冷汗,葛三這把冷汗卻是真的,他悄然道:“皮頭目,今兒個好險,若是萬一出了差錯,這些老大們一張三指寬的條子遞到各位教頭手裡,你看吧,保管你我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皮安揉揉鼻子,也喘了口氣,道:“可不是哪……” 五步之外 西門朝午背著手,大模大樣的道:“葛三,他攀清楚了沒有?可要扣下我們一起到如意府去?抑是到寒漠雙鷲那邊去?” 這邊,皮安一聽,人家可是如假包換的大阿哥了,說的話免句內行,光憑那份氣燄,便是怎麼裝也裝不像的,除了如意府的人,誰個還能有這等狂法兒?這,錯不了啦! 一直沉默著未曾開言的項真此刻也適時露了一手,他可是裝得更真更像了! “你們還和他囉嗦什麼?我們的人到現在還進不來,時間晚了,髯公回去罵誰?焦雄他們還在等著……” 西門朝午連忙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形態道:“是,大哥這就行了,可恨這些混小子們在瞎粘纏……” 那皮安匆匆走上兩步,抱拳躬身,惶然道:“這位大阿哥,千祈你恕小的們招子欠光,但小的們也是職責所在,不敢馬虎,大阿哥你大人大量,就寬容一些吧……” 西門朝午眼皮子也不眨,鼻孔裡哼了一聲:“等到如今,這才像兩句人話,我們的人奔勞了一天,眼前還不知是個什麼場面,你想想,你再這一糾纏,誰受得了?” 奉小的笑著,皮安忙道:“大阿哥說得是,說得是。” 一斜眼,西門朝午道:“還不快派人去接應一下!” 皮安如夢初覺,朝後一揮手,罵道:“魏胖子,小癩皮,你們還不快去幫忙接應那兩位大哥,都呆在這裡看戲不成?” 那邊的大刀教徒中,聞聲出來兩名漢子,將大砍刀朝腰帶上一掖,趕忙跑過去指點正在舉步艱難的黎東與魯浩二人去了。 正當此時,南邊的一幢樓房上突然又傳來“ 咕咕咕”“咕”一長一短的兩聲清脆竹哨聲,皮安聽到了之後,兩眼朝上一翻,氣籲籲的嘀咕:“媽的,有什麼好問的?我就那麼壽頭?奸細和自己人還分不出來?” 一名大刀教徒奔了過來,喘著道:“頭目,那邊在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皮安一跺腳,擺出威風道:“傳過去,說是自己人,詳情老子回去再告訴你們!” 這大刀教徒點著腦袋,隨即從懷中摸出一只長有三寸,粗約拇指,上面鑿有四個小方孔的青竹哨子來,他湊在嘴上,開始有板有眼的傳遞消息,一時之間,咕咕之聲起落不息,聽上去又是怪異,又是好玩。 西門朝午不耐煩的一探手,側臉道:“皮頭目,前面這塊曠地是由你們防守的,這層層埋伏也是你們佈置的,你熟不熟?我是說那裡能走,那裡不能走?” 嘻嘻一笑,皮安道:“大阿哥,老實說這裡是我們與黑手黨的兄弟們共同佈置的,詳細情形,我們不能說樣樣都清楚,但哪裡有險,哪裡能走,大概還能說得上來,你老約摸也曉得,這些玩意沒有發動之前,除了那鋼鉤、錦網、鹿柴什麼的能以傷人或發生阻礙作用之外,其餘的都是些死東西,只要小心一點,鋼鉤、錦網、鹿柴這些玩意全試過,不會發生太大的意外。” 望瞭望西門朝午的臉色,皮安又賣弄的道:“不過,只要這些埋伏,一旦全部發動,再加上處處伏兵的襲擊,對方若再不明就裡硬往內衝,哈哈,那他們就會察覺竟是衝進了火海地獄里來啦,這些東西的威力,可是大得緊哩……” 忍了忍,西門朝午終於又耐不住的問:“皮頭目,好像你真知道威力如何個大法一樣?” 愣了愣,皮安面孔漲紅,吶吶的乾笑道:“小的,呃,小的雖未見過,不知這些埋伏的巧妙之處何在,但,呃,光是猜猜,小的想也不會差得太遠……” 西門朝午失望了,他沒有套出這人的消息來,雖然連這位頭目自己也是諱莫如深,但西門朝午卻有了氣,他狠咖道:“記著,不懂的事不要瞎猜,叫人家聽了,心裡發毛!” 皮安心頭一跳,哪裡還敢插話?他尷尬的站在那裡,一面不住偷偷瞅著身旁這位難侍候的大爺臉色…… 終於,魯浩與黎東滿頭大汗的走了過來,雖然他們已極其小心的尋路慢走,該跳的地方跳,該躍的地方躍,更加上有人指點,卻仍然將衣褲掛破了不少地方,兩個人連頭髮也亂了。 望著二人的一頭披肩長髮,皮安無意中“噫”了一聲:“咦?他們也是蓄的長髮披肩?” 西門朝午聞言之下,急中生智,他怒叱道:“蠢材,若非如此,怎能混進無雙派裡去刺探消息?” 吞了口唾沫,葛三湊合著道:“可不是,扮什麼就要像什麼?” 瞪了葛三一眼,西門朝午有些疑心這老小子是在說雙關話,他打岔道:“好了,現在可以開路啦,別耗在這裡泡磨姑。” 向皮安打了個招呼,西門朝午又道:“多謝了,老弟!” 皮安忙道:“應該的,是應該的。” 於是,西門朝午帶著黎東、魯浩、與葛三幾人大踏步向項真那邊行去,荊忍暗暗一笑,也仰著頭一挺著胸跟上。 項真伸出右手大拇指點點樓房,相視一笑,魚貫入了門內,荊忍剛剛將門兒推上,葛三已“撲通”一聲跪倒於地。 旁邊的西門朝午嚇了一跳,他低吼道:“咦,你這是幹什麼?怎的一下子矮了半截?” 葛三哭喪著臉,嗓音暗啞的道:“各位大爺,你們可不能拋下小的不顧,這一下小的算是完蛋操了,叛教欺祖,私通強敵,哪一樁也能叫小的死上三次,各位大爺,小的說什麼也得跟著你們,要不,這條者命就難保了哇……” 一伸手將他扶起,項真笑道:“你不要害怕,方才你裝扮得很像,功勞實在不少,我曾說過要好好安置你的,你放心,我黃龍項真說話算話!” 宛如一個焦雷轟在葛三的腦袋上,他兩只眼睛全直了,手足冰冷,舌頭也打了結,好一陣子,才臉色全變的抖著嗓子道:“呃……呃……你,你,是黃……黃龍?” 西門朝午哼了一聲,罵道:“如假包換,大爺們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情和你鬧著玩?” 猛的一拍腦袋,葛三如夢初黨的道:“是了是了,你一身黃袍,又出手如電,我早該猜出來你就是黃龍的,除了你,還有誰能這麼個厲害法兒?” 項真探探手,道:“罷了,如今卻該怎生想個法子安插你……” 葛三急道:“不不,項大爺,小的得跟著你們走……” 微微一笑,爾雅的荊忍道:“恐怕你跟不上,我們要去那如意府。” 臉上的肌肉抽搐著,葛三絕望的道:“那……那……我不是死定了?……” 項真走了過來輕輕的道:“不,你死不了,這種樓房,都有閣頂,你藏在上面,只要熬過了今夜,到明天天亮你已經平安了!” 迷惘的瞧著項真,葛三道:“這,這話怎說?” 項真一笑道:“無雙派的欽騎名將於拂曉時分踏破大河鎮!” 葛三疑惑的道:“這麼快?只怕不會太容易吧?” 旁邊,西門朝午不耐煩的插了進來道:“事實勝於雄辯,容不容易你即將知道,反正到時候你還有一口氣看到我們就結了,項真,走吧?” 項真微笑道:“他們住在這幢樓裡的人馬就要返回,返回後便將發現此地的情形,現在,我們不能給他們發現,二位,意下如何?” 西門朝午雙眼中煞光頓射,狠毒的比了一個斬切的手勢:“殺!” 含笑問葛三,項真道:“他們回來後,要多久才會和外頭聯繫,換句話說,這裡面如果出了事,外頭的人須要多久才知道?” 沉吟了一下,葛三道:“尋常是一個更次以‘竹哨’連系一次,沒有變故的話,就很少有什麼特別事情,外頭的人也不會疑心到這裡。” 項真淡淡的道:“如此,你可否先不登閣樓,每個更次權且與他們通次消息?假設萬一出了破綻,在他們到來之前,你仍有充分時間爬上閣樓躲好,這樣可以拖延時光,給我們留出行動空間,更造成他們的迷失與疑惑;因為每個更次他們都得到消息,然而他們便算發現了怪異,發現了突變,也必定以為是上一個更次聯絡後才發生的事,那時,說不定無雙派大軍早已臨境,要不,我們也辦完了事回來接你了。” 用舌頭潤潤嘴唇,葛三開始明白了項真的意思,他青白著臉,以肥厚的手掌抹去額上冷汗,幹澀的道:“項大爺,你你老是說,呃,都要把單頭目他們?……” 西門朝午冷森的道:“要得宰了,否則,我們行蹤洩漏,非但完不成所負重責,更將使無雙派蒙受極大損傷!” 葛三心驚膽顫的道:“但是,但是他們有將近三十個人,而且,又和小的是老弟兄……” 輕喟一聲,荊忍走上來拍拍葛三的肩頭,道:“如今他們已不是你的老弟兄了,你已與我們站在一起,為天下的真理與仁義而戰,你和我們是弟兄,他們人多並不足慮,我們素來習慣以寡擊眾,以少勝多,你,等著看吧。” 項真微笑看看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待明朝,天亮之後,你就自在而富有了,退出江湖,好好做點買賣,多享受享受,人世間頗值留戀。” 長長嘆了口氣,葛三黯淡的道:“一衝著你項大爺,小的也只得如此了,這一晚上,可是夠熬啊……” 忽然西門朝午輕輕的“噓”了一聲,隨著這噓聲,項真也立刻聽到了門外急促的步履聲與低雜的交談聲,唔,有人來了,怕不有好幾十! 葛三形色緊張而畏怯,他吶吶的道:“他們回來了……” 項真笑笑,道:“原在預料之中,是麼?” 正說到這裡,人語談笑之聲已近了,跟著“砰”的一聲大門已被推開,一群藍衣壯漢蜂擁而入,他們一進來便直往樓上衝,有一些更朝兩邊的側屋走去,個個都是滿身灰土,倦態畢露,吵著嚷著找茶找水,根本沒有注意到門後及門邊的這幾個煞星! 後面,三個藍衣人拖著疲乏的步子懶懶走了進來,最前面那個蓄著大鬍子,暴眼獅鼻像貌帶著幾分威武,他揮揮身上的泥已灰土,不耐煩的叫著:“不要吵,累了一天,那還來這麼大精神?他媽一個個全像些鳥毛孩子!” 叱喝著,他又一眼看見了面孔緊繃著的葛三,與葛三背後正在低頭拂衣的項真! 於是這位大鬍子眉頭一皺,冒火道:“葛老三,在家裡閒了一天,連個茶水都不準備? 你們五個人是怎麼搞的?都鬧出毛病來啦?” 悄悄的,門後的荊忍正將大門關上下閂。 大鬍子旁邊兩個角色一邊呵手跺腳,邊不滿的道:“太也***可恨了,都在屋裡躲著睡大覺吧?趕明天叫他們去挖地道去,狗操的!” 葛三兩只牛眼一瞪,突然大吼道:“通通給老子閉上你們的鳥嘴,慢說沒有燒茶水,就連晚飯也沒給你們這批王八蛋煮!” 大鬍子與他身旁的兩人料不到葛三竟敢如此斗膽頂撞他們,在一愣之後,大鬍子搶上一步,劈手抓住葛三衣襟,口沫四濺的厲叱道:“葛老三,你小子是吃了耗子藥了?竟敢放言頂撞你家單老祖宗?” 輕輕一笑,項真斜走一步,道:“還吃晚飯幹什麼?飽死鬼與餓死鬼還不都一樣?橫豎都脫不了一個死字!” 大鬍子一聽之下幾乎將肺都氣炸了,他雙眼怒瞪如鈴,暴烈的大吼:“你媽的狗頭你,咦?你是誰?” 項真笑笑道:“取你狗頭的人!” 大鬍子尚未來得及說話,樓上已驀然傳來一片驚呼駭叫:“不好,有奸細混進來了!” “快告訴單頭目,李二疤幾個人,全吃人家製住了!” “刀呢?我的刀……” 於是 項真溫雅的道:“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吧?我的單頭目?” 斷喝一聲,大鬍子一把將手中抓著的葛三朝項真推去,同時反手拔刀,但是,葛三一個蹌踉沒有撞著項真,項真已鬼魅似的激閃猝旋出去,幾乎難分先後,大鬍子的手方才摸到刀柄上,一抹掌影已擦著他的咽喉飛過! 鮮血箭似的標起,後面的兩位仁兄剛剛驚呼了半聲,已猛的被一股大力撞得橫飛半空,摔出五步之外! 厲烈的笑聲起自西門朝午的口中,他倏撲向前,大旋身,三名大刀教徒自樓梯上摔落,還有五個尚未及奔逃,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已快愈電閃的一一砸碎了他們的脊骨! 一條人影掠過西門朝午頭頂直射樓上,他身形方隱,一連串的慘嚎厲曝已成串的傳來,那條人影,唔,是“金雷手”荊忍! 兩邊的側屋,“長鏈”黎東與“行者”魯浩早已分撲了過去,但聞鐵器擊肉之聲“噗” “噗”連響,尖叫鬼嚎之聲不盡不絕,剎時之間,這幢偌大的樓房已變成了修羅屠場! 兩個藍衣漢子亡命自樓上奔下,卻正好碰上了西門朝午,西門朝午獰笑一聲,微側身,又突然暴起,“鐵魔臂” 呼呼翻悄,兩個奔逃的漢子連叫也未及叫出,已帶著滿空血雨分成兩個方向摔出了梯幹!” 一名藍衣大漢自一側衝上揚起大砍刀猛砍項真,項真不閃不退,就在那柄雪亮的大砍刀正待劈落之際,他已搶在刀落的之前,一掌將那個大漢震得方腰陷腹,倒撞於堅實的牆壁上! 躲在一具衣櫥之後,一個瘦幹的大刀教徒手忙腳亂的掏出了“竹哨”放在口中猛吹,一個清脆的單音 “咕”冰珠子一樣,跳躍到血腥的空氣中 全身一凜,項真連找也不找,“唰”的閃射到了衣櫥之側,他左掌倏偏猝揚“ 嚓”一聲骨骼的破裂之響傳來,跟著“撲通”一聲,一只青翠巧致竹哨已染滿了濃稠的鮮血溜溜滾滾出來。 動作開始的時候有如狂風突起,完成的時候也像暴雨驟收,驀然間便一切都停了下來,樓上樓下,靜寂如死。 高頭大馬的葛三,這時竟瑟縮成了一團,他抱頭蹲在牆角,臉色其白如紙。全身抖著,顫著,連站全站不起來了。 緩緩的,一步一步的,荊忍沉著臉自樓上走下,身上全是血跡濃的,淡的,深紫的,以猩紅的…… 項真獨立廳堂之中,他負著手,神色安詳而平靜,淡漠的遊目四周,那形態,宛如是在欣賞著一幅名畫,或者,似是正置身於花團錦簇的庭園之內,好悠閒,好懶散…… 樓梯口。西門朝午將他的‘鐵魔臂’在一具屍體身上揩擦著,他抿著嘴,鼻孔微張,鎮靜得一如身處無人之境,這眼前的慘厲與淒怖,好像和他毫無關連。 兩邊側屋,黎東和魯浩兩個也渾身染血的跑了出去,兩人身上的汗與血已滲揉到一起,長髮披散著,滿臉的煞氣尚未消褪。 於是,項真搓搓手,冷靜的道:“沒有活口了吧?” 低著頭仍在細心擦拭他的兵器,西門朝午淡淡的道:“我想,沒有了吧。” 項真仰起頭來,問荊忍:“樓上如何?” 荊忍徐緩的道:“一個不剩,包括那四名被你製住穴道的。” 點點頭,項真又道:“有沒有人發出訊號去?” 荊忍道:“他們有人曾想如此,當然他們都沒有來得及做到。” 望著黎東和魯浩二人,項真笑道:“二位如何?” 黎東潤了潤他的寬厚嘴唇,有些難為情的道:“都解決了,只是弟子我差點挨上一刀,衣服破了條口子?” 項真贊許的道:“乾得好,衣裳破了沒有關係,好在那不是自己的。” 一句話說得各人都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西門朝午將“鐵魔臂”往長衫裡一插,拍拍手,道:“這幢樓與最近的房屋相隔也在五六丈外,且窗門緊閉,樓外刮著北風,我想外面不可能會發覺什麼。” 項真想了想,道:“最好是如此,葛三……” 他移目瞧著葛三,可憐這位大塊頭像是失了魂似的,連腿都軟了,靠在牆角,一動也不能動。 黎東大步走了上去,一把將葛三提了起來,粗著嗓子道:“餵,朋友,項師叔在叫你!” “啊”了一聲,又長長吐了口氣,葛三用力搶搖腦袋,這才如夢初醒般恢復了知覺,他虛弱的答應一聲,低啞的道:“項大爺……叫我?” 走上前去,項真和藹的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 舐舐嘴唇,葛三恐懼的道:“項大爺……這,太慘了……” 拍拍他的肩頭,項真安慰地道:“生在江湖,必須適應江湖上的生存方式,我們只有這樣,殘酷,以及殺伐,縱使我們不願,有時我們卻無法避免是麼?” 像懂了,又像不懂,但葛三畢竟點了點頭,他虛虛的道:“好像一場噩夢,我只覺得剛剛開始,這噩夢就已醒了,好快,好可怕,這不像只是你們幾個人幹的……” 項真露具一笑道:“好了,你上樓去待著,先把大門閂好,別忘了按時與他們聯繫,記著,他們。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葛三恐怖的道:“但是,老爺,這一屋子全是死人……” 項真輕輕的道:“沒有什麼可怕的,你便當他們全睡著了吧。” 大塊頭的葛三,這時竟變得像個吃奶的孩子般纏粘道:“項大爺我的老祖宗,睡覺不會是這個模樣,太嚇人了,全是一屋子血,個個都齜牙咧嘴的……” 西門朝午不耐煩的低吼道:“行了行了,也不知道大刀教怎的會有你這等膽小如鼠的角色,你忍著點,別去看他們,時間久了,即會習慣,我們還有大事未辦,莫不成在這裡陪著你?” 再次拍拍葛三肩頭,項真緩和的道:“我們走了,只要天一亮,事情便會過去,記著發生變化時,立刻躲上閣樓,天!就要亮了?” 於是,回頭招呼一聲,熄了那只大火燭項真等五個人輕輕將門啟開,他們剛要踏出後面的葛三已驀然哭顫的喊:“項大爺。” 一沉臉,西門朝午怒道:“你他奶奶的!” 輕輕按住了他,項真平靜的道:“什麼事?” 黑暗中葛三抖索著道:“我的穴道,你還沒有替我解開,項大爺,你說過了子夜便無法可救了……” 淡淡一笑,項真道:“我沒有點你的穴道,那只是騙你比較聽話的方法而已,現在,你可以安心了吧?” 有一聲窒噎的聲音傳來,葛三傳是整個氣愣了,荊忍凝神瞧去,邊低沉的道:“葛三,葛三,你沒有事吧?” 好一陣子,葛三才氣苦的抖著嗓子道:“我……我…… 我他媽太呆了哇……” 項真忍不住莞爾,他道:“你不呆,只是我聰明了些而已。” 說著,他打了個手式,荊忍順手將門關上,五個人微微伏身,在無邊的漆黑中,就像五頭猩貓,一樣快捷的閃躍而去。 現在,又飄雪了,那麼輕輕細細裊裊娜娜的…… ------------- |
第47章 如意府前 隻身闖
五個人儘量利用建築物的陰影與巷牆街簷的掩遮迅速閃躍前進,這時,他們來在一條橫街的轉角處,五人極快伏下,凝目朝四周炯炯搜視著,西門朝午壓著嗓子道:“項兄,如意府在哪個方向,你知道不?” 項真搖頭道: “不大清楚。” 荊忍悄聲道: “那如意府一定建造得富麗堂皇,宏偉高大,只要找這麼座房子往裡摸,就保准不會有錯!” 略一沉吟,項真點頭道: “也只好如此了,現在我們分成三批,後一批跟著前一批,逐次前行,由我在前頭開路,西門當家的和黎東,荊兄便與魯浩,這樣一則避免形跡同時暴露,二來首尾也有個接應。” 四個人齊齊點頭,於是,項真身形微弓倏起,暗影中有如一溜輕煙,稍一閃動已在九十丈之外,西門朝午倏拍黎東肩頭,二人也雙雙跟去接著,荊忍與魯浩都迅速綴上。 前行的項真在幾度奔掠之下,已越過這條橫街,橫街前是一排矮小櫛比的房舍,從這些房舍的頂上望過去,可以看見一片濃密的林子,林子里,嗯,正有明爍閃亮的燈火映出,一座隱隱的高大恢宏的屋影輪廓,有如堡壘般雄倨於那濃密的樹林深處。好像一頭生著無數只炯炯發光怪眼的巨獸! 正想回頭招呼,項真已尖銳的聽到眼前這排房舍的那邊有一陣清脆的步履聲響傳來,他急忙貼到身後的一堵牆壁上,同時伸手在牆上挖下一塊灰土,抖手射向後面。 剛剛做完了這些動作,這排房子的盡頭已轉出來兩行赤衫大漢。他們行走迅速,小心而仔細的往四周搜視不停,個個都是兵刃在手,利箭上弦,看得出來緊張而匆忙,很快的,他們已走了過去。 敵敵嘴唇,項真才想繼續行動橫街那頭,又有一隊人影快步奔近,隱隱的,似乎還有獸類發出的氣喘之聲! 項真的反應是快捷而尖銳的,他一聽聲音即知道事情不妙,那種獸類籲喘之聲顯然是某種極為凶殘的惡犬所發出!這是由多年的經驗,閱歷,加上直覺的感觸而推斷判定的,項真相信他自己的推斷,一如他已親眼目睹! 時間是如此急促,以至他已沒有再做思慮迴環的餘地,猛一咬牙,他輕快的擊掌而下,同時已電掣般迎向那隊巡行過來的敵人! 這是一隊身著紫褐色皮襖皮褲的彪形大漢,約有二十多名,前行的八個大漢手中,俱皆牽挽著一頭小粘牛般粗壯的花斑惡犬,這八條惡犬頭顱渾圓,突鼻闊嘴,獠牙森森,一雙巨目綠光隱泛,配上黃黑交雜的皮毛,低沉獰猛的嗥叫聲,看上去,幾乎就像八頭豹子一樣! 隔著尚有三四丈遠,這八條惡犬已經嗅到了項真的氣息,於是,它們突然騷動起來,八雙綠眼兇惡的瞪視著項真撲來的方向,低沉的嗥吼也立即轉變成高昂的狼叫! 二十來個皮衣大漢約模也是經過風浪的人物了,他們甫覺有異便已迅速散開,但是,不容他們再有餘暇查探,項真那有如流光般的身形已來到了他們頭頂! 為首一個滿臉橫肉的皮衣大漢,目子甫一瞥及項真的身形,已倏然斜躍三步腰懸的“鬼頭刀”閃出一溜寒芒直劈上去,嘴裡同時暴叱:“圍住他!” 八條惡犬也在這時破放開了皮套,吼叫著猛撲了上來,項真凌空的身軀驀然翻滾,幾乎是貼著那砍來的刀背擦了過去,不待握刀的敵人展開第三個動作,“呱”的暴響聲中,那皮衣大漢已倒仰著摔出了尋丈之外。 於是 當第一頭巨大的利齒白森森的嚙噬過來之前,項真已經閃電般放倒了對方五人,他上身倏旋,左掌一彈猝揮,那頭撲來的巨犬已悶嗥著滾翻出去,項真一擊得手,不退反進,另兩只巨大尚未看清他的來勢,俱已慘嚎連聲,肚腸迸洩,被橫著震飛十步! 一個皮衣大漢踉蹌斜竄驚,惶的高叫道: “快發信號,有姦 ” 那個“細”字還在他的喉嚨裡打轉,這位仁兄已悶吭一聲,摀著肚子栽倒地下,同一時間,另一個手執銅鈴的漢子方待搖動手中的玩意兒,項真已在一陣風似的猛撲裡將他硬生生震上了半空! 人們驚呼著叫嘯著,惡犬嗥狼著,奔躍著,而項真雙掌如刃,快愈電閃,“吭”“吭” 的悶響聲揉合在淒厲的慘嚎聲裡,悠長得顫人心弦,酷厲得使空氣抖索,人影奔掠躥騰,刀光閃泛舞射,但是,卻只有剎那,這剎那之後,一切俱已靜止下來,就似方才的景象只是一場幻影一般! 當然,這不只是一場幻影,二十多具屍體狼籍的躺滿了一地鮮血迸濺流溢,在昏黯中看去,更像是一灘灘,一股股紫黑色的穢液,微微反射著淒淡的亮光。 四面都有腳步聲與叱喝聲往這邊奔來,間或夾雜著一陣陣清脆的銅鈴聲,顯然,他們已經察覺情況有異了。 冷冷瞥了一眼那八頭方才還在張牙舞爪,如今卻皆已四肢僵硬了的巨大惡犬,項真特別注意到這些惡犬四爪上所發出的隱隱藍色光亮,他微微一哼,雙臂抖處,人已朝黑暗中掠回。 黯影裡傳來西門朝午低促的聲音:“項兄,如何?” 項真奔停,他騰空而起,邊斷然道: “樹林之中定是如意府!” 於是,五個人仍分成了三撥,後面跟著前面的流星般越過了那排屋舍,將紛亂的燈光人影與叱問吼喝之聲拋下了老遠,現在,上了那段斜坡便可進入林中了。 領先的項真臨上斜坡之前,倏然彈躍而起,在半空劃了一道美妙的弧線,又再次往空中拔升,如此速展三次,他那形體已宛似一頭大鳥般直凌漫夜雲中八丈多高,若非事先知道,猛然一見任誰也不相信那竟然會是一個“人”的身軀! 斜坡的陷隱地帶裡,立即有三處,人影冒了出來,他們個個仰首上望,滿懷疑惑搞不清方才那騰飛空中的玩意是什麼。 西門朝午與黎東緊跟而來,他們都是老江湖了,只要打上一眼,便馬上明白了項真的用意,於是,西門朝午不禁在心中暗贊一聲,猛撲向隔著最近的,一處敵人暗樁! 這一處暗樁,是在斜坡右下側方的一塊凹地裡,有五個人伏著,他們全被項真引了出來,現在正還弄不清楚空中掠飛的影子是什麼,而另兩條黑影已惡魔般凌頭壓到! 一個皮衣大漢甫覺一陣勁風撲來,他警惕的回頭望去,而他這一生中卻也只能望上這麼一次了,“鐵魔臂”的鋼斤閃電般“呼”的砸進了他的腦殼,連一聲哼叫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另一位仁兄又已被橫著震出十步之外! 同一時間 一條銀光閃爍的鋼鏈悄無聲息的突然將一個皮衣漢子頸項纏住,一抖一卷之下便將他抖出了七尺,剩下的兩個角色正待舉刀往搜,“吭”的一聲悶響,其中之一已張開雙臂僕倒於地,另一位方才半轉身軀,“刷”的一聲中,“鐵魔臂”的五爪已洞穿了他的咽喉! 西門朝午與黎東二人合力解決了這一處暗卡,真是又乾淨又利落,幾乎沒有發出一丁點聲息,事情便立即開始又立即結束了。 那邊 荊忍和魯浩也是相同心思,他們摸向了靠左林子左邊的一道卡子,這道卡子只有三個人,魯浩先衝了過去,那根鴨蛋粗細,可縮可伸的純鋼亮銀行者棍兜頭猛砸一下子就吃他敲翻了一個! 變起時腋,其他兩個皮衣大漢始才驚呼一聲,荊忍的雙掌已急沉猝挑,這兩位朋友連對方是個什麼樣兒也沒有看清,便分朝兩個方向倒仰了出去,帶著滿臉滿頷的血! 林子邊緣正中間的那處暗樁上也有三個人,他們已察覺出情形不對,黑暗中,一個沙啞的嗓子低喊道: “邵老表你那裡有事沒有?” 每一個字音自他唇縫中跳出,又迅速消失在寒風林嘯裡,這人正感到有一股涼氣冒升心底,背後,已響起了一陣清雅的語聲:“有事,而且這事給你的庇漏極大!” 這位問訊的仁兄反應卻也夠快,他一聽不是路數,霍的矮身弓背,大拋肩,手上的鬼頭刀已閃起一溜寒芒,猛的往後砍去! 但是,他似乎仍然慢了,鬼頭刀方始出手,一抹黑影已擦著他的胸膛飛過,這一下有如一柄上百斤的鐵錘結結實實的砸在他心口上,“哇”的,一般熱血噴出,人已整個癱了般一頭栽了下去! 這人的另兩位夥伴,嗯,竟比他更早一步,已經那麼安逸的躺在一邊休息了,一個腦袋全被震碎,另一個五臟全出了膛! 動手之人不是別個,正是方才引敵現身的項真,他搓搓手,輕輕籲了口氣,西門朝午與荊忍等四個人也已悄然來到。 荊忍向項真露齒一笑,小聲道: “全擺平了?” 點點頭,項真回報一笑:“當然這並不太過困難?” 西門朝午急切的道: “下一步呢,項兄,下一步就該直如意府了吧?” 咬咬嘴唇,項真徐緩的道: “也只有如此了,但最好不要再露形跡,否則被他們看出我等所在,事情就更辣手了。” 荊忍輕輕的道: “怕只怕不容易進去,我是說假如一味躲避的話。” 望瞭望天色項真沉著的道: “我們見械行事吧,希望能達到目地,現在,我們是仍走照先前的方式,成三批交互掩護!” 不侍各人再有回答,項真已搶先躍出,他的身形急如流光電閃,微晃兩下即已無蹤。 來在一株高大杉木之下,項真隱在樹後,他十分仔細的端詳著眼前這幢巨大而深闊的建築物,不錯,他們是闖對了,一塊尋丈高的巨型石碑立在這幢建築之前十步,石碑上有著三個金色篆體的大字:“如意府”! 這實是一幢全以整塊大麻石砌造成功的恢宏石堡,佔地有五百丈方圓大小,上下兩層,而圍在石堡中間的仿佛是一片空地,六七座精巧雅緻的樓閣便築在其中,換句話說,這座石堡竟與一堵堅厚的城他沒有兩樣! 項真閉閉眼,又繼續觀察下去,石堡只有一扇大門,那扇大門色呈烏褐,高寬各有兩丈,顯然非鋼即鐵,目前緊緊關閉著,看那沉厚穩固的情形,只怕用上千百斤炸藥也未見能轟得開,兩牆上下的石牆每隔十尺就有一扇窗戶,而窗戶上嵌有兒臂粗細的鐵柱,窗檻也是鐵質的,又全部連接在四周的石縫裡,有的窗口還映出燈火,有的便漆黑一片了。 這座稱為“如意府”的石堡是正方形的,建設得有如一個鐵城,四平八穩的擺在這片樹林子中間非但形勢堅固,又佔著地利之便,居高臨下,正對著斜坡下的大河鎮,若是有人要硬攻這座石堡,那麼,不使血流成河,屍集如山,只怕是辦不到的了。 眉宇皺了起來,項真正感到麻煩,一側,西門朝午掩了上來,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也連連搖頭,壓著嗓子道: “我他奶奶,這個如意府簡直成了紫禁城啦,竟是如此的強固堅厚法,這,光憑人的血肉之軀哪裡攻得開。” 項真低沉的道: “假如能啟開大門,再破除幾扇窗子,情形就會好得多,若單以人力硬拼自是太不上算!” 輕咳了一聲,西門朝午又道: “當然,你看看哪一塊塊的大麻石,那一塊都有丈許寬厚,這座堡牆高矮也在五丈以上,當初真不知他們是怎麼建成的?” 項真一笑,道: “無他,智慧加上毅力而已。” 籲了口氣,西門朝午忽然道: “項兄,你注意到了,整個如意府的堡牆四周都看不見一條人影。” 項真道: “不錯,他們的守衛者定然皆隱於暗處。” 頓了頓,他續道: “為今之計,只有冒險一試了,由我個人先行潛入堡中,暗裡掃清一個缺口,放你們進來,然後我們計算好無雙派陷城之時,設法啟門毀窗,預作內應以期在最小的損傷下獲得最大的戰果,當然,這只是我們的計劃,能否成功尚在未知之數,反正看我們盡力之下能到那種地步了。”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 “便是如此,項兄,你得多加小心了,這如意府比不得別的地方,高手如雲四個字是承當得起的!” 微微一笑,項真道: “我會謹慎行事。” 兩個人互相對望了一眼,目光中,彼此都有著的了悟與有力的信託,然後項真伏著身子躥躍向前。 如意府的石碑自他身邊擦過,項真輕淡的瞄了瞄石碑上那三個看上去雄勁有力的大金字,他的行動是如此迅速捷,只是一閃,人已上了五丈高的堡牆,在黑暗中望上去,只是一抹似有似無的浮雲罷了。 剛剛落在堡人的回道上項真已聽見輕輕的兩聲“ 嚓”之響,他急忙伏下身來,嗯,就在五步之外,一塊地面上的大麻石已迅速移開,兩個黑忽忽的人頭伸出來四面張望,其中一個還低聲道: “你小子看仔細了不曾,可真是有條影子?” 那一個似是疑惑了片刻,納悶的道: “剛才好像是在暗窗裡看見有條影子閃動了一下,但因為太快了,我也不敢肯定會是啥玩意……” 他的同伴哼了一聲,火道: “這邊一共有他媽十五扇暗窗,哪扇暗窗後面也有咱們的弟兄們把著,人家都沒有看清什麼,就是你一個人看見了?我看你他媽八成是花了眼,要不就是驚出毛病來了……” 這一個罵了一聲,雙臂一撐上了回道上面,他活動了一下筋骨,抽出腰上的鬼頭刀,恨恨的道: “你少在這裡發熊威,老子小心點總不會有錯,既使看花了眼也無所謂,這總比叫對方奸細混進來強!” 說著,他提起刀開始小心翼翼的在堡頂的回道上巡搜起來,一邊還煞有其事的伸出頭到牆外去向下面察看。 而這時,項真早已下了堡牆,直奔那六七幢華屋而去了。 現在項真已大至看清了如意府的一般地形環境,不錯,這是一座正方形的城堡,堡中心也是有一片曠地,一共有七幢華麗精雅的高大樓閣分別座落在這塊堡中心的曠地上,而這七幢樓閣遠看是零亂建造的,實則彼此皆以長廊相連,長廊是朱欄瓷地,上覆青花凹瓦,完全作直線連衡,進了堡中看,才明白這七幢高樓大廈實際上等於是連成一片。 樓閣與樓閣之間,除了連以長廊之外,尚有白灰色的石板道路相通;房舍四周,有假山、花棚,魚池,水榭,景色十分幽雅宜人,此刻任是隆冬季節,也看得出那一股子高遠淡的脫塵意味,在春夏之際,魚游于水,百花鬥艷,那一片錦綢絢麗的風光,只怕就更不用細說了。 項真認定眼前一幢最為高大寬宏的樓臺奔去,他一面做著驚人至極的掠騰閃挪,一邊心中忖思:“如意府的黑髯公看來非但本事極強,對於日常生活享受似乎也十分注重,光看他這城堡似的府第,宮院般的居屋,就曉得這老家夥頗不簡單,尋常的江湖角色,哪有這等頭腦手腕!” 想著,他已迅速閃進一堆玲玫假山之後,四周很靜,很黑,看不到有值更守夜的人,更看不到巡行查哨的隊伍,甚至連打更敲鑼的役夫也沒有一個! 項真是老江湖了,他在闖南走北的十多年武林生涯中,什麼樣的驚險絕地沒有經過?什麼樣的龍潭虎穴沒有探過? 他異常清楚,眼前的靜並不是件好的預兆,對頭不是傻子,在這等殺氣漫天,危機四伏的節骨眼上,他們會如此膽大心寬,鬆懈怠忽?這是決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釋,便是對方將所有的防範措施完全置于暗處,黑暗中,必定是步步為卡殺機盈溢的! 悄悄的隱在假山之後,仔細往四處察看,良久,項真突然發現了一點小小的玩意,於是,他笑了,假如他離開目前藏身的假山再往前去,前面即已進入那幢樓房的環房的環境範圍之內,項真瞧著那些枯萎的花圃,孤寂的棚樹,以及白灰石板道路,不論是明裡或是暗裡,都有一條條紫紅色的絲繩連扯著,絲繩連扯的地方,正都是一般夜行人習慣經過的地形,這些絲繩盡頭,有的沒於泥地中、有的隱在萎草裡,有的便消失在假山山隙內。 當然,項真明白,只要撞扯到這些絲繩,必有兩個結果,一是觸發了警訊,再則引動了埋伏…… 笑了笑,他暗裡籲了口氣,幸而他已事先注意,否則,在急促與匆忙中,也難保自己不撞將上去哩。 稍為休息了片刻,項真繼續開始了行動,他極度小心的移動著身體,逐漸來到這座樓房的寬大石階之前。 思索了片刻,項真沒有沿著石階上去,雖然他明白上了石階就可直接闖門進屋,但他也同樣明白對方亦早會想到這一點,於是,他矮下身體,蹲在長廊的欄基之下,慢慢向一邊摸進。 忽然 一陣清脆沉實的腳步聲自長廊那邊響起,項真立刻停止不動,他靜靜的注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會兒後,兩條人影已自那邊轉了過來。 這是兩個塊頭十分魁梧高大的中年人,一個眼神凌厲,嘴唇削薄,一副了冷酷與寡情之像,另一個肥頭大耳,雙目如線,面色木鈉深沉,兩人都默不出聲,快步經過項真匿藏之處,直向前面的樓閣大門行去。 項真凝目注視他兩人行走的步履與步眼,他看得如此專心,如此仔細,以至又被他找出來一些巧妙;這兩個人雖然沉默無語,快步急走,但他們卻盡找那一塊塊突凸的白色瓷磚落腳,至於另一種灰色的,較為陷凹的瓷磚,這二人卻連沾全不沾上一下! 這決不會是偶然,項真清楚得很,現在,他已注意到那兩個人來到門口了,這是兩扇沉重的桃木大門,兩人來到門前並未敲叩,而門兒卻已呀然啟開,門內,一個彪形皮衣大漢正朝二人躬身行禮! 在門關上以後,項真便挖空心思的尋找起這其中的因素來,這兩個人一路上並未出聲,更未發出暗號,而那門裡的人卻似是早已知道了來者是誰,這只有一個解釋,便是當那兩人在行走的過程中,他們的身形像貌已被某種暗處的裝置所發現,更進而辨明了他的身份,換言之,是友是敵也早就曉得了。但是,這暗處的裝置在哪裡呢?是種什麼東西呢? 項真慢慢的,一寸寸的向長廊四周搜視著,極為謹慎的……終於,他幾乎興奮得大叫一聲!是了,原來竟是這玩意! 在長廊的頂蓋瓦之下,每隔十步便有一根橫樑架撐著,這些橫樑,大約寬有三寸,黑漆,雕花的,看上去十分美觀,每根橫樑底下,都垂吊著一盞大號的玻璃燈,琉璃燈的青白色光芒映得整條的走道明亮異常,而在這條走廊的欄杆中,橫樑上,廊柱間都釘著一面面圓形的,有如臉盆大小的銅片,銅片黃亮絢燦,光可鑑人,上面還隱隱浮雕著花紋圖案,初看上去,只像是一些製飾用的物品,但是,這些銅片釘設的位置卻極其古怪,它並無一定的層次與距離,但是,卻依據了光線折射反映的位置角度! 那一塊塊浮亮的銅片,好像是一面鏡子,只要有人經過下面,他的身影便會立即映入銅片之中,而利用光線反折的道理,這映入銅片的影子又會立即反射到另一塊早已釘於適當位置的銅片中去,如此遁射反映隱在樓上密處一窺探著上便可以發現來人是誰,而敵友之間,也就更加分明了! 項真冷靜而有趣的注視著一塊釘在樓上一扇小窗邊的銅片,不禁微微笑了,他十佩服這項裝置的設計人,那是一個天才,他又覺得惋惜,因為,說不定那天才便要在今夜了! 沉吟了一會,項真方待另謀進路,他的身後已突然響起了幾次輕微的悉嗦聲,在他方才隱藏的假山之後,竟不知何時出現了十多條人影,他們一邊來回搜尋,一面在假山探查隱蔽的,項真還聽到了幾句話:“咦,明明有條影子在這裡閃了閃,怎麼就這一會已不見了?” “不要疑神疑鬼了,我就說你是看花了眼,你偏不信!” “哪裡有人影嘛?連條鬼影也沒有,在‘金龍殿’之前,有七條法鈴,十六根窺管,人家都沒發現什麼,就只有你一個人招子亮?” 低促的吵嚷了一會,十多個人又迅速離開,消失在,嗯,一處上覆松土的地穴之下,等他們蓋上蓋子,一根看去極像一段枯枝的圓筒狀玩意已齊著地面三寸多高伸了出去,那玩意,大約就是什麼窺管了。 項真移目向這塊空地搜尋,果然,給他發現了十多條朝著各種不同方面與角度伸展的窺管,方才,他未被發覺,項真知道,除了他的身法快將不易令人相信之外,實在找不出別的理由來了。 對面這棟恢宏而高大的樓閣,唔,叫“金瓶閣”,這名字可取得真巧,帶著那麼幾分春情盪漾的味兒,黑髯公,這老家夥! 項真抿抿嘴唇,想了一會,開始快速的朝最靠邊的一根窺管掠去,到了那根窺管之前,他閒閒的伸出手來擋住管口,靜靜的等著變化。 沒有等上多久,地底下已顯然起了一陣騷動,隔著土層項真可以聽到一個暴烈的口音在咆哮:“我操他娘,準是有人在開玩笑……用手把管眼堵起來了……潘慶,你上去看看,十有八九是曹亮那小子……” 另一個聲音含混的答應著,窺管後一塊三尺見方的地面開始微微移動,極快的露出一道尺把寬的隙縫來。 一顆人頭冒升在地面之上,還沒有看清什麼,已在不干不淨的低罵:“曹亮,你奶奶個熊,這是開玩笑的時候麼? 把管眼堵起來幹麼,出了紕漏你小子承當得住?” 項真笑了笑,右掌“刷”的一揮,那人連吭也沒有吭一聲便軟,軟的滑落下去,緊跟著那人的身形,項真也順勢鑽進了地穴裡! 這地穴約有兩丈寬窄,一排土梯直通穴口,穴口是一塊石板覆上泥土製成的,用人力移動,地穴裡用白灰硬土撐邊打底,以免崩落,在土梯之旁有一個凹口,一條鐵管從上面通了下來,鐵管的伸展角度與地面平行,一位仁兄正湊在管前,閉上一眼在張望著什麼,地穴裡懸著兩盞氣死風燈,昏黃的燈光映得十多條橫躺在草蓆上的皮衣大漢宛如十多條待宰的懶豬,那麼雜亂,那麼怠散又那麼烏煙瘴氣! 被項真一掌震那個人像塊石頭似的一下子滑跌了下來,“噗”的一聲癱在地下,躺在草蓆上的那些角色連看也沒有看一眼,只有一個生著個朝天鼻的仁兄“呸”了一聲,怒罵道: “潘慶,你是馬尿灌多了?連這段土梯也爬不上去? 跌死你這個小王八蛋!” 於是,項真安閒的將石板移蓋回原位,他搓搓手慢條斯理的沿著土梯走下幾步,笑吟吟的道:“可不是,他真的跌死了呢……” 朝天鼻哼一聲,將雙臂枕在腦後,沒好氣的道:“跌死去球,管老子鳥事 ” 正說著,他猛然又坐了起來,直愣愣的瞪著站在土梯中間的項真,好半晌,他才怔忡的道:“你,你是誰?”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道:“來取你狗命的人。” 朝天鼻急忙向躺在地下的那位仁兄瞧去,於是,他看見了那張扭曲的面孔,慘白的臉色,以及,唇角淌溢的鮮血! 像驀然被人扎了一刀,朝天鼻猛的跳了起來,張口結舌的大叫:“有……有……奸細!” 項真平靜的點點頭,轉過身來,飛起一掌將那位還在守望著管的仁兄劈翻地下,當那沉悶的“吭”的一響傳來,項真已經來到土梯下面了。 整個土穴中的十來個皮衣大漢慌忙坐起,還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項真已一指那朝天鼻道:“老兄,你得了頭彩啦!” 朝天鼻渾身一哆嗦,卻蠻橫的暴吼道:“來了奸細了,快傳敬訊,快哪……” 項真倏然掠前,雙掌一圈倏抖,朝天鼻與他身邊的兩名大漢已齊齊撞上土壁,又被猛力彈震回不,沉重的摔倒於地! 絕不稍停項真猝然大旋身,左右開弓,四個人又飛出了七步,他身形如電,凌空暴旋之下,再有兩人噴著大口的鮮血倒仰出去了另一位仁兄方才摸起一把鬼頭刀,項真已一掌將他整個人騰空震起,腦袋“噗”的碰在土穴頂上,一下子便將上半個身體全插進去了! 項真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兩掌一斜猛翻,又是三個人滾倒草蓆上,僅存的一位仁兄連聲“饒命”還未及喊出,項真已一腹踢掉了他半個腦殼! 望望土穴中的十來具屍體,項真長長籲了口氣,土穴之中,彌散著濃重的酒臭,汗酸,以及血腥味,項真皺皺眉頭,走上前去,三把兩把已將一套皮衣皮褲剝了下來,他穿到自己身上,拍了拍胸襟,頭也不回的,又沿著上梯上去,推開石板翻到地面。 現在,他定定神,自黑暗中掠向“金瓶殿”右邊的長廊躍過廊欄,他也大搖大擺的踏著白色的磁磚朝殿前的桃木大門行去。 隔著大門尚有五尺,門兒已輕輕啟開,一個神色冷峻的三旬漢子注視著他,生硬的道: “兄弟,有何貴幹?” 項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大刺刺的道:“有緊急戰訊稟報上面。” 那三旬漢子打量著項真,邊道:“現在,髯公正召集各路首腦商討大計,只怕沒有人有時間接見你,而且,你的如意令可在?” 項真心頭一跳,表面上卻裝出十分不悅的樣子道:“沒有‘如意令’我還進得來麼?莫不成大哥你認為我是假冒的?” 那漢子冷然一笑道:“不論兄弟你是真是假,按照手續來總不會出錯,沒有如意令,對不起,除了髯公之外任誰也不能在此刻進入殿裡! 項真暗叫不妙,口裡卻仍然強硬的道:“這位大哥,若是誤了緊急軍情你可擔當得起?” 對方陰惻惻的看了項真一眼,徐緩的道:“兄弟,若是誤放了奸細進來,我就更擔當不起了。” 頓了頓,他又道:“如意令請兄弟你取出來給我一觀!” 一咬牙,項真故意垂下頭來,裝做難以啟齒的模樣道:“大哥,老實說,如意令現今已不在我的身上……” 那人冷冷一哼,道:“你,是誰?” 項真微微朝前移了一步,放低了聲音道:“實不相瞞,方才與我一起進來的還有另一位兄弟,他,欸,叫我怎麼說呢,他與那幢樓的小翠花要好著,但去那幢樓沒有如意令是萬萬行不通的,因此我在不得已之下只有將如意令藉給了那位兄弟,大哥,你知道,人在如此的情形下,有什麼體已話都指望能早點說明白……” 三旬漢子疑惑的道:“小翠花?” 項真忙道:“是哪,就是伺候九姨大的那個使女,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朝人一笑能將人的魂都勾去一半……” 那人一沉臉,道:“是在哪幢樓?” 項真迅速向最後面的一幢樓房指了指,道:“喏,就是那幢。” 三旬漢子伸頭望瞭望,不耐煩的道:“到底是哪一幢? ‘摘月樓’還是‘攀星樓’? 如釋重負,項真道:“好像是‘攀星樓’吧……” 那人又上下打量了項真一陣,嚴厲的道:“你是哪位兄弟的手下?” 項真毫不思索的道:“魏光魏大哥手下。” “魏光魏大哥?”那人喃喃重複了一句。 項真“欸”了一聲,道:“就是這次奉老爺子口諭專程率隊在傳遞消息的魏大哥嘛,個子高高大大,說話粗聲粗氣,暴躁得像火栗子的那一位,欸,我們跟著他排頭可吃夠了哪……” 三旬漢子猶豫著,還拿不定主意放不放人,項真又趕快加上兩句:“大哥,你算行行好,這等事情千萬不能讓上面知道,否則,一但追查下來非僅我那位兄弟吃不消,連我得跟著倒邪霉……” 終於,那人點了點頭,道:“好吧,我便通權一次,你進去,可別亂闖,樓上正在商討要計,你有什麼事等著稟報,不要鬧出笑話。” 項真又是拱手,又是作揖,一步踏入門內,他還沒走上兩步,那三旬漢子又忽然回頭叫道:“嗯,兄弟你這戰情是要去稟告哪一位?” 心裡罵了一聲,項真堆上笑臉停下來道:“先直接稟‘百花谷’鎖鍊四絕中的巴崇恕巴大哥,再由巴大哥轉告各路人馬的首要,從而擬商應對之策。” 那人歪著頭想了想,迷惘的道:“怪了,我們遣擊的人馬所帶回的消息為什麼不直接傳報府中的入,反而先稟報給外人呢?” 項真哈哈一笑,低聲道:“大哥,這樣想你就錯了,髯老爺子如此做只不過是表明大公無私,相互信賴的意思罷了,而且,在這次各路人馬的會集中,亦曾公推巴老三為消息匯聚的傳遞人,一切戰況俱由他收知轉達……” 說到這裡,項真又走上一步,故作神秘的道:“你不是外人,大哥,告訴你也無妨,其實兄弟我所帶的消息,早已在半個時辰之前由魏光魏大哥親自稟報給老爺子知道啦……” 三旬漢子一怔之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項真也陪著笑了幾聲,於是,在二人的笑聲中,項真大模大樣的行向了大廳。 ------------- |
第48章 羅剎網裡 溫柔陣
這真是一間金壁輝煌的大廳,這大廳呈圓形二十丈方圓,四排黑漆明亮的皤龍太師椅俱皆鋪設著厚軟的織錦墊,五張白雲石桌面配以老樹原根的方式分擺在太師椅的中間;寶藍色的古瓷大花瓶有一人高,插著怒放的紅梅,地下是綿軟的白熊皮地毯,四面成品字形設置著十二個斑玉圓鼓坐,六張雕花長腳幾上放著六只青玉香爐,而廳頂是一塊塊的大理石板浮雕著龍鳳呈祥圖,質紋細膩,翔翔如生,兩幅精繡著四季美人圖的薄紗鑲以金絲邊的屏風便擋在那回旋的寬大白石樓階的兩側,在十六盞垂吊的水晶燈光眩耀下,這間大廳真是豪華極了。 項真遊目四顧了片刻,開始往樓梯旁的一條窄廊下行去,他剛要走到窄廊之前,白石樓梯上已悄無聲息的走下來一個婀娜多姿的身影。 知道有人自樓上下來,但項真卻不願再生枝節,他一低頭,正待加快步伐,梯口那邊已傳來一個俏柔卻冷厲的聲音:“站住,你!” 項真假裝沒有聽見,他緊走兩步,正差一尺便邁進窄廊,背後香風一陣撲鼻而來,那嬌中帶煞的聲音已到了耳邊:“我叫你站住,你聽見嗎?” 嘆了口氣,項真回過身來,他的目光甫一觸及來人,心頭卻不禁大大的一跳,老天,這人是個女的,是個三十左右的少婦,而且,正是抱虎莊裡曾經遇上過又交過手的黑寡婦羅剎女,百花谷鎖鍊四絕老大的寡妹! 項真鎮定的望著對方,心中祈求著,希望這位美豔狠辣的母老虎不要將自己認了出來,要不今夜這一番心思,可叫白費了…… 羅剎女上下打量著項真,一張俏麗的面龐上如罩寒霜,好一陣子,她才冷冷的道:“你要到哪裡去?這地方豈能容你亂闖?” 項真敵敵嘴唇,忙道:“這位大嫂……” 羅剎女杏眼突瞪,怒叱道:“胡說,誰是大嫂?” 項真急急改口道:“啊,這位大姐……” 氣得一跺腳,羅剎女恨聲道:“見你的大頭鬼了,哪個又是你的大姐?!” 愕了愕,項真總算會過意來,他低聲下氣的道:“是,這位姑娘……” 羅剎女面色略見緩和,她哼了一聲,卻仍然冷冰冰的道:“我方才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 項真故意吶吶的道:“哪句活?” 羅剎女盯著項真,狠狠的道:“我問你獨自一個人盡朝上跑什麼?” 搓著手項真微低下頭道:“回稟姑娘,在下是奉魏光魏大哥之命,前來傳報軍情的,聞說髯老爺子正在召集各路當家的商討大事,因而在下此刻不便上去稟報各情,無奈之下,只有先找個地方暫歇一歇。” 羅剎女柳眉兒一挑,嬌叱道:“找個地方歇一歇?你可知道小廊後面是誰住著?” 項真誠惶誠恐的道:“在下不知。” 唇角一撇,羅剎女冷冷的道:“那是我與梅姑娘居住的地方,你一個野小子也可以隨便亂闖得的嗎!幸虧我發覺得早,要不還成什麼體統?” 項真急忙道:“在下委實不知,尚望姑娘恕過……” 鼻孔中微微一哼,羅剎女道:“你叫什麼名字?” 項真低低的道:“吳二。” 眉兒一皺,羅剎女道:“吳二?” 項真點頭道:“是的。” 咬著下唇,羅剎女又上下打量著項真,好半晌,她喃喃的道:“好面熟,怎麼一下子就是記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了呢?” 項真把頭低得更深了,他一面在心裡祈禱,一面隨時準備動手先行製敵 假如對方將他認出來的話。 搖搖頭,羅剎女輕輕籲了口氣,道:“餵,吳二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你見過我嗎?” 項真也悄然籲了口氣,他忙道:“這幾日府裡十分忙碌,在下又一直派遣在外,是而未曾見過姑娘芳顏,姑娘一定也是此次來到大河鎮的高人了!” 羅剎女唇角一撇,嗔蔑的道:“什麼高人低人,簡直俗不可耐……對了,前面的軍情如何?我們沿路層層佈置著強弩手,藤牌車。甲馬隊,大刀隊,再加上隱伏各處的狙殺手,火球車,彈箭車,無雙派再是厲害,只怕也佔不了上風吧?” 項真笑笑,低聲道:“是的,如今雙方正在纏戰,情景淒厲而不殘酷,完全膠著了,看起來鹿死誰手還不知道。” 頭一揚,羅剎女充滿自信的道:“當然我們會勝,這還用猜疑?無雙派遠兵攻堅已是不利,褐石澗他們又損傷慘重,聽曾老么回來說,他們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馬折在褐石澗裡,自褐石澗到這兒我們又是重重伏兵,處處陷阱,哼,只怕無雙派連大河鎮的影子還沒有望見就已經潰不成軍了!” 暗暗一笑,項真奉迎的道:“姑娘判測中背,定然所料必成,我們只等著敵人瓦解,前去清點戰果,就行啦!” 盯著項真看,羅剎女忽道:“餵,你知道我是誰?” 項真擺出一副惶惑之狀道:“在下委實不知……” 羅剎女哼了哼,道:“我是百花谷鎖鍊四絕頭一位‘滔海友’嚴章的妹妹,我叫嚴睫,有的人稱我為‘羅剎女’。” 項真心中忖道:“還有人叫你黑寡婦……” 當然他口裡不能說出來,唯唯諾諾的,他道:“素仰姑娘英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謁芳顏,在下實覺三生有幸,姑娘藝業高強,慧質蘭心,非僅氣度雍容,風華絕代,更且像貌美豔,幾可傾城……” 羅剎女嚴捷笑著咋了一聲,卻顯然十分受用的道:“看你顏生面嫩,年紀輕輕的,卻恁的油腔滑調法……來,到我那裡坐坐,他們那個大會,只怕還得拖一會呢,站在這裡多不方便。” 心頭一動,項真裝出忐忑之狀道:“這,嚴姑娘,這不丈好吧?在下位卑職賤,怎能如此失儀,進入姑娘香閨逗留?” 嚴捷嗔道:“你這人是怎麼了?江湖中人那裡拘泥這些俗套?況且是我邀你進去坐會,又不是你擅自闖入,光明正大,怕什麼來著?” 項真暗自高興,這一下,對方可是自行入彀了,他表面上卻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既是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嚴捷一笑,道:“嗯,對了,這才像個男人樣子。” 說著,嚴捷轉過身去,柳腰款擺,搖曳生姿的領先行向窄廊,項真在後面跟著,那陣陣淡淡雅雅的蘭麝之香,就像撲面的微風全自嚴捷身上散發出來,柔膩膩的溫馨馨的,真個令人心族兒也在搖盪了…… 自樓梯底下,這條窄廊一直彎了進去,轉過一個半圓形的月洞門之後,嗯,對面已是一開緊閉著縷花細紗門的雅室,這間雅室之旁,另外還有一間同樣的房舍緊靠著。 輕輕推門而入,嚴捷隨便朝隔開一指,道:“那是梅姑娘住的地方,她現在很忙,人到抱虎莊去了……” 說著,邊請項真入室,這間房子很大,佈置幽雅,地下鋪設著粉藍色的毛氈,壁上兩幅淡描山水畫,一張漆金雕花臥榻斜擺著,矮腳桌,錦絨椅,一個黑亮而古雅的小幾上擺著一尊白玉香爐,現在檀香裊裊冒升,那股朦朧的霧氣,越發使人如墜入溫柔陣中了。 這間房子靠右後側,還有一扇小花格子門,項真知道,推開那門,則定此女的臥室了。 嚴睫一把將門兒推上,然後,他懶惰的半倚上了描金臥榻,眼波流轉如水,嫵媚而妖燒的斜睨著項真,嗲膩膩的她道:“吳二……” 項真垂手站著,恭敬的道:“在。” 格格一笑,嚴姥的嗓音柔滑的幾乎能叫人癱了下來:“走過來嘛,讓我瞧瞧你……” ------------- |
第49章 紅粉多情 洩天機
項真雖然不說自比柳下惠,但這點定力他卻毫無問題,於是,但然一笑他走了進去,輕輕的道:“嚴姑娘可有見教?” 拍拍身旁的臥榻,嚴捷微眯著眼,道:“來,坐下……” 站著不動,項真搖頭道:“在下不敢。” 嚴捷秀目瞟瞬又閉,她嬌情的道:“坐下,哦,聽我的話,我不會難為你的。” 仍然挺立不動,項真平靜的道:“只怕壞了姑娘的清譽。” 這一下似是激怒了嚴婕,她一雙柳葉眉兒剎時倒豎,眉心中間的那顆紅痣也更為鮮豔了,沉下臉來,她狠狠的道:“吳二,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把姑娘我看成了何等樣人?” 項真連忙躬身,敬謹的道:“孤男寡女獨處鬥室之中,且房門嚴閉,並無他人,在下人微職卑,不足輕重,姑娘你卻身為嚴大哥令妹,如意府上,於此情此景之下,你我雖無他念,心懷坦蕩,但只怕人心叵測,眾口難調,在下名聲事小,卻怕壞了姑娘節譽,斗膽陳言,萬乞姑娘亮察!” 一番話說得人情入理,面面俱到,反而使嚴捷不好意思起來,也因為如此,令她對眼前這位俊朗俏美的“小角色”更加另眼相看,衷心喜悅,於是,她坐正了身子,緩下臉色,柔和的道:“說得有道理,吳二,但你也切莫想歪了,我這個人素來不拘小節,不重俗禮,因我看你生得秀氣,口齒伶俐且應對得體,覺得和你還投緣,是而便邀你進來大家隨意聊聊,沒想到,嗯,你的顧慮還真多……” 項真沉聲道:“在下不敢,只是為姑娘著想罷了?” 嫣然一笑,嚴捷道:“我想,你是對的……” 頓了頓,她又道:“吳二,在火線鬥場上,苦嗎?” 項真一挺胸,扮出一個視死如歸的豪壯形態,道:“為了大河鎮如意府的威名,為了協助苦難的黑手赤衫兄弟們,這點苦算得了什麼?真要說苦,還得算姑娘你們呢!” 嚴睫嬌媚的脫了他一眼,輕輕的道:“哪裡,我們還不是盡點心力罷了,說不上苦……… 略一思忖,項真道:“嚴姑娘,依你看,這場仗我們一定佔上風的吧?” 嚴捷咬著下唇笑了笑,道:“照情形推斷,似乎是如此,我們百花谷的四位哥哥,全上去了,大刀教的人馬也圍守大河鎮外緣的一部份,七河會亦分了一半人駐守,甚至連府裡的勇士們也派出去了一多半,赤衫隊與黑手黨的所有兵力現在全據守在抱虎莊裡……” 她輕喟了一聲,低低的道:“黑手黨也夠慘的,從碑石山十二拐進來這裡千餘人,除了輕重傷的,能戰之兵至多也僅有八百人而已,他們派到褐石澗去了四百,到如今,幾乎連一個活著回來的也沒有,赤衫隊的兩千人更落得全軍覆沒,無一生還,據說本來在褐石澗一戰之後還剩下五六百人,就是因一時疏忽被無雙派的火器引發了我們事先埋下的火藥,這一來,便把他們一齊坑進去了,連赤衫隊的三頭領白維明也死在褐石澗裡,黑手黨的兩個‘飛騎使’也一個不存……” 項真神色不動,他道:“黑手黨的曾老么不是說對方至少也有一半人折在褐石澗內麼? 這樣一來,至少我們不算虧本!” 冷冷一哼,嚴婕道:“曾老么狼狽回來,看他那急急如喪家之大的樣子,可說連一點鬥志都沒有了,他說是這樣說,真的假的誰敢擔保?” 項真故作疑惑的道:“還不能判斷真假?但姑娘,你方才在大廳所言,不是十分肯定而欣慰麼?” 嚴睫笑了笑,懶懶的道:“剛才是和你初見面,又是在大廳裡,講話自然不能太過喪氣,其實呀,能不能打敗人家,連我自己也拿不准呢……” 看了項真一眼,她又道:“曾老么鎩羽歸來,他若是不把敵人的損失誇大一點他還能混嗎?依我看,這小子所報的戰果至少要打個對折!” 項真笑了,道:“凡是人的心理,大多都是如此,喜稱功,好諉過……” 嚴捷點了點頭,道:“你們在前面,消息可能比我更靈通一點,在褐石澗,聽說是黃龍他們領著無雙派打的頭陣,可是如此?” 項真暗暗一笑,卻頷首道:“是的。” 兩只潔白修長的玉手互相絞扭著,嚴婕低沉的道:“在抱虎莊,我曾與那黃龍交過一次手……” “什麼?”項真故作驚訝的道:“姑娘與黃龍交過手?” 嚴捷恨恨的道:“不錯,那小子好惹人厭,口齒尖利,形容寡毒,手段更是殘酷得可以令人……但是,他那一身功夫卻確實令人畏懼……” 仿佛猶有餘悸,嚴睫又低回的道:“四個赤衫手下,都是那般人高馬大,卻只在一眨眼間便倒了下去,甚至連他如何出手都來不及看清……聞說此人自出道以來便只憑著一雙空手殺敵,多少能人豪士,草莽豪雄便全栽在他那雙手下……” 項真抿抿嘴唇,沒有搭腔,在此等情景下由一個美麗的少婦來形容自.己,這多少也透著點特別的味道。 籲了口氣,嚴婕又道:“在平時,我自認我那幾手功夫還差強人意,好歹也夠得上入流,以前與人交手多次,也並沒有吃過什麼大虧,但那一次碰上黃龍,卻險些栽了大跟鬥,而且,據我看,人家還根本沒用什麼力氣,技不如他我不生氣,最叫人受不了的是他那尖刻鋒利的羞辱之言……碰上他的那天,他竟穿著赤衫隊的赤衣,頭髮蓬散,滿臉黑污油膩,剛破了抱虎莊號稱‘天牢’的大獄……事到如今,我還不敢肯定他是何等模樣,但聽說此人生得美若潘安,異常俊秀……” 咽了口唾沫,項真乾澀澀的道:“下次遇上他,必不叫他好受……” 搖搖頭,嚴捷道:“談何容易?若不是此人,黑手黨豈會敗落至今?赤衫隊又怎弄得滿目瘡痍?老實說,無雙派固然兵精將足,但尚可力敵,最可畏的還是黃龍此人,他足智多謀,詭異無比,且本身藝業高超,實是我們一個心腹大患,不過,髯公他老人家亦已注意到這個問題,現在,他們在研討的各項大計中,剷除黃龍一端也早列為重要行動之一,據我所知,我方己專派好手數名等著對付他了。” 項真故意淡淡的道:“未知是哪幾位?” 嚴道:“還沒有決定,大約由長虹派與青松山莊裡推出人來做這件事。” 心中冷笑一聲,項真平靜的道:“長虹派?” 點點頭,嚴捷道:“隔室的梅姑娘,便也是長虹派的高手,你別看她年紀輕輕,只怕兩個嚴婕也不是她的對手呢。” 項真奇異的道:“長虹派不是只有七個男人麼?怎會多出來一個女的?” 輕輕一笑,嚴捷道:“梅姑娘是長虹派掌門人早年所收的義女,一般人所知道的‘長虹七絕,中當然便不會有她啦!不過,她的本事可大得很,並不比她那幾位師叔遜色多少,算起來,她不也是長虹派的一份子嗎?” 項真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長虹派的七位高手都來了?” 嚴捷道:“全來了,怎麼,連這件事你都不曉得?他們來的那天,髯老爺子還親自出府相迎,場面大得很哪……” 警黨的一笑,項真忙道:“在下辦的是外務,一天到晚跑得連兩條腿全不像自己的了,有很多事情倒還真不如姑娘知道得多呢……” 微微伸手摀嘴打了個哈欠,嚴睫笑道:“好倦……” 項真躬身道:“不敢打擾姑娘安歇,就此告退。” 嚴睫格格一笑,道:“等一會,我現在還不想睡,和你閒聊倒十分愉快,我們再談一會吧,反正時間還早,而且,今晚能否睡成還不敢講哩。” 項真曉得時間已不多了,他闖進如意府來已經耽擱了很久,自對方口中探得的消息亦也不少,現在,不管露不露馬腳,那最重的兩件事卻必須立即探詢一番。 於是 向前走了一步,項真神秘兮兮的俯首道:“嚴姑娘,這次黑手黨搞得丟盔曳甲,敗退十二拐。赤衫隊遭受連累,也落得人仰馬翻,損失慘重,進而演變到今日的大血戰,其主因聽說乃是為了一個年輕女子?” 重重一哼,嚴婕道:“可不是!” 她一撇唇,又道:“就是那無雙派掌門人的獨生女兒鐵娘娘!” 仰起頭,項真沉住氣道:“真是禍水!” 嚴捷不屑的道:“哼,也沒見過這等女人。她的父親為了她正在大興干戈,血流成河,她卻像個沒書人似的整天還和那康王德泡在一起,卿卿我我,把肉麻當有趣,每次我想到這裡,實在有些洩氣,真是的,我們在這裡賣命豁力,到底是了何來?若不看在髯公老爺子千里托書,及赤衫隊老焦的份上,哼,說什麼也不會出頭,恨只恨事情越演越大,鬧到這步田地,早已不是單純的為了這件事啦,如今髯老爺子與老焦一牽扯進去,我們又怎好藉詞脫身?武林中講究的便是‘義氣’兩個字,但是設若追本逆源,尋求那‘義氣’所在的根本,有些時也委實令人喪氣,提起來便渾身不帶勁!” 點點頭,項真小心的道:“他們在抱虎莊裡就敢如此不避嫌麼?” 嚴捷眉兒一挑,脫口道:“哪是在抱虎莊裡,在抱虎莊還好了呢,他們就住在府裡的‘回韻閣’中,就好像仍在新婚燕爾的洞房內一樣!” 心中記下了,項真又道:“嚴姑娘可是見過那鐵娘娘?” 嚴睫沒好氣的道:“見過一次,長像嘛,倒是不差,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那一雙眼睛水汪汪,滑溜溜的,一看就曉得命犯桃花,不是好路數!” 搓搓手,項真低聲道:“那康玉德還成天磨在‘回韻閣’?” 嚴婕道:“我看哪,他們兩個八成是鬼迷心竅啦,外邊這等火辣法子,他們二位就宛如不見,也虧了他們這股子定力,那般天長地久法……最近幾天,康老三約莫被他的老大吃過排頭了,才偶而出去跑一跑,頂頂場,哼,黑手黨如今只存下四五百人,都是‘血魂堂’的死黨,這批人,我看遲早也非斷送在康老三手上不可,真可惜了那些忠心赤膽的漢子啦!” 沉吟了片刻,項真堆著笑臉道:“嚴姑娘,依在下淺見,我們輸的成份也的確不大……” 嚴婕迷惘的道:“此話怎說?” 項真放低了聲音道:“我們還有最後一手殺手銅未用,這記殺手銅一使出來,只怕無雙派再是厲害,也只剩下瞪眼跳腳的份了!” 伸出小巧紅潤的舌尖舐舐嘴唇,嚴婕道:“你別賣關子,直接說出來嘛,還怕我洩密不成?” 項真輕輕的道:“在碑石山上,黑手黨不是曾擒獲無雙派中幾個重要人物麼?這些人質俱皆十分寶貴,假如我們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時,拿他們出來阻擋敵人豈不是一件最有效力的武器?” 白了項真一眼,嚴婕一副“早已了然”之狀道:“我道是什麼大不了的機密呢,原來竟是這麼回事,這我早就曉得了,所以剛才不是告訴你無雙派並不足慮嗎,那幾個人都是他們那邊位尊權重的首要人物,無雙派要硬幹還真得投鼠忘器,他們也明白如意府不是些慈悲人,真個逼急了,大家豁出去拉倒!” 又搓搓手,項真試探道:“不過,我老覺得這些人質囚在抱虎莊裡不大妥當,上次黃龍他們鑽進抱虎莊裡,九成兒是想把這些人救出來!” 刁鑽的一笑,嚴婕道:“那一次黃龍他們可是打錯算盤了,無雙派的幾個俘囚根本便不是在抱虎莊裡,早在黑手黨退來大河鎮的頭一天便送進如意府來了……” 一咬牙,項真道:“只不曉得那關囚他們的地方可不可靠?” 說到這裡,他又連忙加上一句:“若是這幾位朋友叫人家救了出去,我們損失可就大得不可估計啦!” 搖搖頭,嚴婕道:“我只知道把他們囚在如意府中,詳細地方我也不明白,聽我大哥說,連他們都搞不清楚,只有髯老爺子和府中有數幾個人曉得,再有知道的就只能數老焦和黑手黨的頭兒了。” 心裡沉吟著,項真有意要問問外面堡上的防衛情形如何,但又實在一時想不出藉口來,如今他自己扮的是如意府角色,若是連如意府的埋伏佈置,都搞不清,再去請教別人,那,不是太也透著離譜了麼?如今之計,還是以不露形跡為佳,否則,除了增加麻煩以外就沒有別的了!…… 正沉吟著,嚴婕忽然道:“餵,吳二,你在發什麼愣?” 驚然一驚,項真笑道:“也不知怎的,這幾日來老覺得心中恍惚,好像一直有塊石頭壓著似的,沉甸甸,悶郁郁的……” 嚴婕眉兒微挑,道:“也難怪你,大場面見得少,如今又有這等窩心事兒憋著,怎麼會不煩?眼前的情勢,老實說,也確實夠人頭大了。” 項真正想再說什麼,門外窄廊上響起了一陣細碎的步履聲,他靜靜傾聽著,這陣輕細的步履聲,已在門口停了下來,隨即起了幾聲啄剝。 嚴婕媚眼兒一橫,低叱:“是誰?” 外頭一個俏生生,脆伶伶的聲音應道:“梅蕊,嚴姐姐,你睡下了?” 嚴睫展顏笑道:“喲,原來是梅姑娘,請進,我還沒睡呢。” 一側,項真低聲道:“且容在下迴避……” 嚴捷搖頭道:“沒有關係,我們正正噹噹的,怕什麼來著!況且梅姑娘與我相處極洽,她不比一般女人,不會嚼舌頭的!” 他們正說著話,門兒已被輕輕啟開,一個裊裊娜娜的少女走了進來,這少女一跨入室中,便好像突然使房裡的光度亮了起來, ,好一個美人胚子,鳳眼兒,玉琢似的伶巧鼻子,菱形的,殷紅的小嘴,這些,配在那張瓜子臉蛋上,悅目極了,美豔極了,身段也那般窈窕,膚色白嫩瑩致有如凝脂,簡直無可挑剔,假如一定挑剔點什麼,就是那雙眉毛略嫌濃了一點,濃黑得帶著一股冷氣,一股無可名狀的狠煞! 才一進來,這叫梅蕊的少女也猛的怔了一下,她估不到在嚴捷的閨房重地裡竟然會有個大男人在,而且,呃,這男人又竟是如此俊逸俏美,唇紅齒自,氣度精雅,好一個再世潘安! 一剎間梅蕊有些窘迫的站住了,她紅著臉,吶吶的道:“對不起,嚴姐姐,我不知道你房中有客……” 嚴捷站了起來,走過去親熱的拉著她的手,邊笑道:“沒有關係,這位吳二兄弟也是府裡的人,剛從前面回來,我叫他來問問消息的……” 項真拱手躲身,道:“在下吳二見過梅姑娘。” 梅蕊微見忸怩的回了一福,俏臉兒紅紅的道:“不敢當……” 笑著,嚴姨拉梅蕊坐到臥榻上,道:“你不是到抱虎莊去了嗎?那邊情形如何?” 一提到這裡,梅蕊的面色已蒙上一層陰鬱,她瞧了瞧項真,嚴捷會意,忙道:“講吧,都不是外人,吳二是跟著魏光的。” 項真聽在耳裡,正覺好笑,梅蕊卻似放下了心,她微微嘆口氣,聲音卻仍然那般柔脆: “黑手黨現在所有的能戰之兵只有五百人不到了,他們全是黑手黨裡最為強悍的‘血魂掌’屬下死士,天傍晚的時候,他們已全瀝血盟誓,決心戰至最後一人,那場面十分感人,由黑手黨瓢把子‘金腕’賀亭主持,赤衫隊的人馬在褐石澗可說全軍覆沒,如今也只剩下兩百人左右,這批人都集中在抱虎莊,準備與無雙派一決生死,玉石俱焚!” 嚴捷皺皺眉,道:“那麼嚴重?” 沉重的點點頭,梅蕊又道:“前面的消息十分不佳,無雙派雖然犧牲慘烈,但自然步步推進,據我們的消息,對方主攻的人馬是屬於無雙派下‘飛’字門的,也是他們六門一堂中最為勇猛的一支,以‘莽’字門的所屬分做側翼助攻,無雙派拿強箭利,火器厲害。加上他們個個爭先,人人拼命,守在第一線的‘七河會’人馬已經潰退下來,現在青松山莊的藤牌隊與甲馬隊正在硬撐……” 用手掠理了一下鬢邊的一絡秀髮,梅蕊又道:“如意府調集的精兵和七河會的殘眾正在整聚:準備再做一次反撲,但是,看情形勝算難握,據探馬回報,對方也在重布陣勢,布署兵力,馬嘯刀閃十分緊張,恐怕另一場大戰即將再臨……” 怔了一會,嚴婕忐忑的道:“那麼,無雙派隔著大河鎮還有多遠?” 苦澀的一笑,梅蕊道:“不足三十裡了!” 嚴捷想了想,道:“我哥哥他們沒有意外吧?” 梅蕊搖頭道:“他們都還好,其他的一些就慘了,光是撤下來的輕重傷者,怕不就有千多人……” 皺著眉,嚴蕊道:“現在髯公老爺子準備怎麼辦呢?” 梅蕊道:“聽說要抽調一部份大刀教與七河會守鎮的人馬上去頂,但成不成還難說,不能光顧外面家就不要了呀……” 沉默了一會,嚴睫幽幽的道:“這一場仗,打得好慘烈……” 嘆息著,梅蕊道:“連天也苦著臉,悲切切的……” 旁邊,項真靜靜的站著,人,生來也就是這麼回事了,既已投入這一種求生存的方式裡,便得那麼咬著牙硬挺下去,悲天憫人的想法任誰也會興起,但卻只是興起而已,事情臨到頭上,又哪能不忍著心腸去幹?這是難以避免的,是一種活著的手段,除非,除非你在開始的時候便不選擇這一行。 忽然,嚴捷問他:“餵,吳二,你呆著在想什麼?” 項真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在下想,吃江湖飯委實不易,那要用血與性命頂著才行,滿眼的灰蒼,期得今日望不見明朝。” 這番話,使梅蕊驚異了,她想不到一個習武的粗人還會有這等細膩的感觸,於是,這股驚異與她原來對項真的第一眼所發生的好感合在一起,就越發覺得這個年輕人氣質飄逸,灑脫不群,有一股特別的,令人喜愛的韻息。 似看還羞的盯著項真,梅蕊怯生生的問道:“吳……吳二,你叫吳二?” 項真恭謹的道:“正是賤名!” 微垂下頭,梅蕊又羞澀的道:“最近以來,你們一定很累吧!” 項真故意一挺胸,意態軒昂的道:“這是應該的,想想姑娘你們為了這些身外之事還不惜相助一臂,受盡辛苦,正當著這些事時我們就更不覺得什麼了。” 笑著,嚴捷道:“好一張小甜嘴,吳二,大約有不少女人被你騙了吧?” 項真目不斜視的道:“回稟姑娘,在下自來少與異性接觸交往。” 點著頭,嚴婕格格笑道:“喲,看不出你還是個柳下惠第二呢,但或者你對人家無心,人家早對你有了意也不一定……” 微微一笑,項真道:“這就不知道了,姑娘。” 一邊,梅蕊臊得一張粉臉通紅,深深垂下頭去默然無言,嚴婕推了她一把,刁鑽的道: “梅姑娘,你紅什麼臉哪? 男女相悅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談不得的?到底還是年歲太少。” 說到這裡,她喟了一聲,有些黯然的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以前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比你還靦腆幾分呢,經過了這多年的閱歷和折磨,也看開了,也看淡了,自從死鬼死了之後,欸,日子過得實在冷清……” 梅蕊還是個黃花閨女,又當著一個陌生男子面前,她是越聽越覺得全身發燥,越覺得坐立不安,心意一急,她忙低叫:“嚴姐姐……” 嚴婕“噗哧”一笑,道:“好,好,我不說便是了,看你羞得這等模樣……” 轉眼看著項真,嚴婕道:“對了,吳二,你今晚還得趕回去不?” 項真頷首道:“二更前須趕去候令。” 想了想,嚴婕又側首問梅蕊:“梅姑娘,髯公老爺子他們那個鬼會開完了沒有?” 梅蕊輕輕的道:“他們都在樓上‘星晶室’裡,那也說不上是什麼會商,只是由老爺子親自坐陣,隨時由飛騎探馬傳回消息,再根據最新消息調兵遣將,布署變換,這場仗打不完,只怕他們便一直拖下去了。” “啊”了一聲,嚴婕道:“這樣說來,還差點誤了吳二的事啦,吳二,你有消息就快點去稟報,別等他們散會了,要不,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結呀?” 項真沉聲道:“是的,在下這就前去……” 他話還沒說完,外面大廳那邊已忽然傳來一陣隱隱的騷動嘈雜聲,這聲浪雖然不大,卻已極其清晰的傳到了這裡。 嚴婕與梅蕊俱是一怔,嚴婕有些驚疑的道:“出了事啦?” 梅蕊站了起來,道:“我出去看看,這兩天老是叫人心驚膽顫的……” 於是,她快步推門而出,望著她消失了的背影,嚴婕怔忡的道:“天,這種日子再過下去,我非瘋了不成,一日數驚還不說,整天緊張得就像一根繃得直直的琴弦,他們又沉不住氣,一點芝麻綠豆大的事就吵翻了天,我煩都煩透了……” 項真應答的道:“是的。在下也老覺得有些恍惚……” 站起身,嚴婕又變得低柔的道:“吳二,等這裡的事情完了,你願不願到百花谷來玩? 我邀請你為我的坐上客。” 深沉的一笑,項真道:“如若有命,在下定然叨擾。” 咬咬唇,嚴婕道:“噯,你怎麼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吳二,你像貌清秀絕倫,神氣盈足,不是夭折之狀,一定可以活到九十歲。” 項真雙手一拱,笑道:“托姑娘的福了。” 這時,嚴婕又眉心糾結,她不安的踱幾步,喃喃的道:“奇怪,我怎麼越來越煩?心理像有把火在燒著……不要是,不要是我自己大限難逃吧?” 項真注視著她,低沉的道:“嚴姑娘,你也不是折壽之像。” 嚴捷安慰的看著他,喜道:“真的?你看得出來?” 項真這一次是隨心裡答應了! “真的,在下看得出來。” 嚴捷剛剛開口,房門已被推開,梅蕊面色蒼白,形容略顯慌亂的迅速走了進來,她一面反手掩門,邊微帶顫音道:“嚴姐姐,事情不對了……” 心頭大大的一跳,嚴捷緊張的道:“發生了什麼事!” 微微喘了口氣,梅蕊聲音有些暗啞的道:“府外斜坡的三處暗樁不知何時全已被人拔掉,樁上的人一個不剩,‘金瓶殿’前曠地下的暗穴也被毀了一個,穴裡隱伏的十幾個人都死淨了,現在他們正在搜尋奸細,一面急報髯公……” 摀著嘴,好半晌嚴婕才驚呼一聲,吶吶的道:“你,你是說,有敵人混進了如意府?” 梅蕊的語聲如她面色那般蒼冷:“是的,事實已擺在眼前……” 嚴捷震駭的道:“這人好大膽,他,會是誰呢?” 緩緩的搖頭,梅蕊垂下目光:“不知道。” 一側,項真卻在極快的轉動著腦筋,要走,現在正是時候了。 ------------- |
第50章 梅蕊懷春 訴隱諱
沉和的一笑,項真啟口道:“二位姑娘,如今情勢緊張,一片混亂,在下要務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向二位姑娘告辭了。” 仿佛有點捨不得,嚴婕低低的道:“吳二,今日初識,我們卻是極談得來,有空,你可以常到我們這兒聊聊,大家都不要見外了。” 項真連聲答應,心裡卻在好笑,只怕就這一兩天的功夫,無雙派鐵騎即會橫踏大河鎮,那時刀光血雨,人仰馬翻,不但找不著“空”,這座堅甲厚壁的“如意府“能否存在都是問題了呢。 嚴婕籲了口氣,又道: “還有,吳二,兵戰兇危,刀槍無眼,不論是探信走馬,交手迴環,都得加上幾分仔細,千萬小心著……” 項真心裡浮起一絲微妙的感觸,這等叮嚀關切法兒像是什麼呢?不是太令人尷尬了麼? 但他仍然唯唯諾諾的答應了,轉身行向門口,他的手剛剛欲待啟門,後面,忽然響起了梅蕊的聲音。 “吳二,你等等……” 項真怔了怔,迷惘的半側過身,道: “梅姑娘可有諭示?” 梅蕊俏生生的臉蛋兒一紅,她羞澀的道: “我……待會正值到我的巡夜時間,我想,你府中較熟,正可陪我……陪我一道走走,假如……假如你沒有別的事……” 料不到對方會提出這個要求來,項真不覺愣了半晌,嚴婕也似是呆了呆,但她立即面露微笑,幫著腔道: “吳二呀,反正你可以等到二更天才回去,就不妨陪著梅姑娘在府裡逛逛,假如我是你,只怕早就歡喜的跳將起來了。” 梅蕊聞言之下,一張嬌媚的面龐更加酡紅欲滴了,她忸怩不安的叫:“嚴姐姐,你……” 嚴婕格格笑道: “好了好了,姐姐玩笑兩句也受不了嗎?吳二哪,你快去快回,梅姑娘就在這裡等你了。” 就在這片刻的功夫,項真腦子裡已打好了主意,他微微躬身,平靜的道: “在下遵命,待稟報訊息之後即來恭隨梅姑娘。” 說完話,項真迅速推門而出,當然,他不會傻的朝大廳上去,甫經窄廊,他已隱身到廊頂的橫撐之上,閉著眼睛悠閒的調息起來。 於是,在過了頓飯時光之後。 項真下了橫撐,拍拍身上的灰塵,又大踏步走到嚴婕門前輕輕叩擊,邊壓著嗓子道: “嚴姑娘……” 門兒迅速齊開,梅蕊面對面的站在門裡,見了項身,這位大姑娘又是一陣臉紅心跳,她後面,嚴婕走了過來,輕輕推了她一把,悄聲道: “快去吧!再晚,等不到你休班吳二就得回去啦!” 梅蕊咬著唇兒,快步走了出來回頭向嚴婕小聲道: “嚴姐姐,我去了……” 點著頭,嚴婕又交待項真道: “吳二,你留點神,好好陪著梅姑娘。” 項真忙道: “不勞姑娘費心,在下怎敢怠慢?” 梅蕊等嚴捷將門關了,對項真情深深的道: “吳二,我們走正門還是偏門?” 項真故意沉吟了一下,道: “還是走偏門較妥。” 一招手,梅蕊領著項真朝窄廊的另一邊行去,轉過一道彎路,前面就是一個佈置著山石亭花的小園了,在廊口兩側,正有四名皮衣大漢在往來巡行著。 四個大漢子也同時發覺了梅蕊與項真二人,他們固然都不認識項真,但梅蕊卻是見過的,也知道這位美麗的大姑娘是什麼身份,於是,四位仁兄一齊躬身行禮,一個生雙倒吊眉的伙計咧開大嘴笑道: “梅姑娘,這麼晚了還沒有歇著哪?” 梅蕊氣度大方的點點頭,道: “各位壯士都辛苦了,我正輪著這一班巡夜,順便出來走走。” 倒吊眉一伸大拇指,奉承的道: “也虧著貴派的幫忙,要不,只怕小的們更抓不開栓了……” 微微一笑,梅蕊道: “哪裡話,這也是應該的。” 說到這裡,她回頭看了項真一眼,輕柔的道: “吳二,我們出去吧。” 項真點頭,又向眼前的四個大漢道了勞,便與梅蕊穿過小園子,啟開一扇嵌在一列虎皮石圍牆上的小鐵門,緩步向外面行去。 兩個人走著的時候,項真老是跟在梅蕊的後面,看起來他是為了禮貌,謙虛的讓梅蕊走在前頭,實則他是利用梅蕊做擋箭牌,因為梅蕊熟悉如意府中的各般埋伏佈置,一幹守衛者又認得她的模樣,是而她走在前面,無形中給項真減去了不少麻煩。 穿過“金瓶殿”的側面,梅蕊一指毀前的那塊空地,輕輕的道: “吳二,你知道剛才出漏子就出在那邊的地穴裡嗎?” 項真低沉的道:“在下曉得,那邊的地穴里都有一根窺管。” 於是,梅蕊便越發不疑有他了,輕快的,她道:“你小心著走,這些園圃石徑也是埋伏重重的,到處都架設著‘血線’,血線的盡頭不是扯著警鑼就是石灰包,黃燐粉,利箭,園圃裡沒有砌石圍著的地方不能走,四周都是陷阱,小徑上鋪著花石的地方也不能走,下面全是埋設的暗坑,坑裡有倒勾,毒蛇等等東西,每株樹上也全有對好方向的張拿,只要一踏上拉在樹隙和枯草叢裡的鋼絲,那些短羽毒矢便會如雨而下,又密又急……” 這些殺人害命的惡毒佈置,從梅蕊這位俊俏大姑娘的櫻桃小口中一一吐出,像是搖著一串級鈴幾似的,清脆裡加上柔膩,悅耳極了,竟憑空減少了那些陰詭埋伏的血腥氣,項真傾耳聆聽,有著在聽一首優美小詩的感覺。 黑暗中,他們東彎西拐的走著,不時有沉厲的叱問聲發出,梅蕊都一一應對過去,也有些伏守者躍出相阻,但一見是梅蕊又都躬身退下,於是,項真明白他先前掩入金瓶殿之時是經過了如何的凶險與困阻,這,除了他的身法快如棄閃,動似流鴻,再加上一些兒好運之外,他實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來解釋了。 側過頭來凝視項真,梅蕊那一雙瑩波澄亮的眸子裡有一片說不出的明媚神韻,她柔怯的道:“吳二,你為什麼叫吳二呢?” 項真怔了怔,隨即笑道:“這是我父母給我起的名字,因為我父母生了我們兄妹四人,我是排行老二,鄉下人也沒有讀過多少書,實在想不出別的名字來,所以乾脆就取了這個名字,梅姑娘,這不很好嗎?又好寫,又好記。” 掩唇一笑,梅蕊道:“就是嫌俗氣了點,和你本人不太相襯。” 項真故作迷惑的道:“不太相襯?為什麼?我自己覺得很好……” 搖搖頭梅蕊低聲道:“你本人相貌很好,氣質也極高雅,有一股與眾不同的味道,我以為,憑你不應該只混到今天這種地步,吳二,你在如意府是做什麼的?” “做什麼?”項真笑著道:“聽差啊,跟著魏光魏頭兒。” 梅蕊站住了腳步,道:“我是說,你在如意府是什麼身份地位?” 沉吟了一下,項真小心的道:“比一班小弟兄略為高一點,我手下還管著二十個人,較魏光魏頭兒低一點,他管著像我這樣地位的二十人。” “嗯”了一聲,梅蕊道:“如此說來,你只是一個小頭目,那叫魏光的,也不過只是個大頭目而已,這,太委屈你了。” 項真攤攤手道:“我卻覺得過得很愜意,很快活……” 柳眉兒一挑,梅蕊道:“你也沒想過外面的天地有多大? 一直蹩處在這裡也不嫌悶得慌?吳二,男子漢大丈夫,理應志在四方!” 項真暗裡一笑,道:“但,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想說什麼,梅蕊又忍住了,好半晌,她才幽徐的道:“吳二,我……我想問你一件事……” 項真忙道:“梅姑娘但請明示。” 猶豫了一下,梅蕊偏過頭去,羞澀的道:“你……吳二,你……你……” 項真平靜的道:“請姑娘直說,在下正聽著。” 一摔頭,梅蕊的俏臉兒嫣紅得宛如五月的榴花,她終於說了出來,但卻改變了原先想說出的大部份內容。 “你,吳二,你願意……願意和我交……交朋友嗎?” 項真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有些結巴的道:“交,交朋友?我?姑娘……呃,說我,這……這……只怕,只怕我高攀不上,姑娘……我吳二職卑位賤,能和你說上話,已覺得是無上寵幸了……” 梅蕊又氣又急的道:“你這人是怎麼了?我……我是看得起你,才說這些話……我……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交朋友也不是非論高低不可的……” 搓著手,項真吶吶的道:“承蒙姑娘抬愛……我,我噹噹然是願意,但是……呃,怕只怕姑娘的長輩家族不許,我們的地位身份實在差得太遠……說得不客氣一點,我只是一個供人使喚的役夫……” 一跺腳,梅蕊嗔道:“吳二,你這人是怎麼了?我都不嫌這些,你還怕什麼?你……到底願不願意嘛?” 裝做萬分無奈,項真點著頭道:“既是如此,我當然願意……” 展顏一笑,梅蕊欣然道:“噯,這才像個大男人,好了,如今我們是朋友了,等這裡的事搞完,我就稟明我父,請你到我們那裡去盤垣幾天……” 項真苦笑著道:“怕是不受歡迎。” 白了項真一眼,梅蕊道:“你怎麼知道不歡迎?我都這麼大了,難道連這麼點自由都沒有嗎?哼!你就會小看人!” 項真忙道:“姑娘言重了,我怎敢小看姑娘?” 輕輕笑了起來,梅蕊道:“看你急成那個樣子,膽量比我還小,好了,我們再去走走,免得耽擱了你回去的時間。” 項真謹慎的道:“梅姑娘,我們是否也到堡牆上去看看?” 似是有些奇疑的看了項真一眼,梅蕊道:“堡牆?怎麼你叫他堡牆,如意府的人都稱四周的堅壁為府牆。” 心頭微微一跳,但項真卻鎮定的道:“可是我一直稱它是堡牆,梅姑娘那極似一座城堡的厚壁,不是嗎?” 朝四周看了看,梅蕊小聲笑了起來:“好了,你總是有理,不管你對我對,我們去看看也好。” 項真微微弓腰伸手道:“那麼,請!” 於是,兩個人又直往前面的堡牆行去,項真這一次與梅蕊並肩行走了,在梅蕊的心目中,有一絲甜蜜蜜的感覺,她以為項真已法除了那種自卑心理,願意與他比較接近了,同樣的,項真也正是利用她這種微妙的心理,卻另抱著別一種目的,這目的便是可以在有意無意之間,誘引梅蕊向自己預定的方向行去,那預定的方向,正是西門朝午等人陰伏得最近的地方! 一個是有心,一個是無意,梅蕊與項真低聲談笑著,一面極為自然的向偏左側的堡牆行去,當然,這正中項真下懷! 走著,梅蕊仰著看天色,道:“不管日晝或是黑夜,這些日子來,天空老是陰沉沉的,日晝沒有陽光,夜晚沒有星月,那層層的雲郁壓在人的心上,悶也悶壞了……” 項真緩緩的道:“可不是,像老天也在為地下這幕慘劇愁眉苦臉似的……梅姑娘,你說說看,照目前的情形推斷,我們與無雙派那一邊會勝?” 沉吟著,好一陣,梅蕊才幽幽的道:“我,我猜不出……” 項真側視著她,安祥的道:“我卻大致可以猜出。” 搖搖頭,梅蕊抑鬱的道:“但是,你不要說。” 這句話,實在是出了項真預料之外,他怔怔的看著身邊這位萍水相逢,卻對自己頗有心意的俏麗少女,那芒雅的眉梢嘴角問所勾劃出的憂慮,那雙眸中隱隱的愁緒,在都予人一種憐愛與悲憫的感覺,很顯然的,她對這場巨大的戰鬥,血腥的殺戳並不熱衷,甚至已認定了這是一種失敗,一種毀滅,但是,令人惋惜的卻是她闖了進來,已捲入這片混亂的漩渦,在泥沼中拔足,出污泥而染穢,這,這起卻又是一件多麼不易的事? 腳步聲緩慢而沉重的踏上了一道依牆斜築的石階,沙沙的,輕幽幽的傳了出去,而夜寒如水,在此刻,越發倍增人們的悵迷與落寞。 低沉的,項真道:“梅姑娘……” 梅蕊看看他,示意他說下去,那模樣兒,靜雅得與這冷淒淒的夜色似是融為一體了。 舐舐唇,項真道:“你殺過人嗎?” 怔怔的看著項真,梅蕊問道:“為什麼忽然想到這些?” 笑了笑,項真道:“你很美,極美,外形又很清麗細柔,好像……好像一陣風來都可將你吹跑,又好像一只老鼠也會嚇著你,但,但你卻是武林中人,而且,我聽說你的武功極強……” 輕輕笑了,梅蕊道:“你不要受惑於一個人的外形,要知道,巨無霸似的大漢並不一定膽子就大,瘦小的婦孺也不一定膽子就小,你別看我貌似柔弱,而且,有些靦腆,在我發狠的時候,我也相當兇的……” 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項真道:“真的?你殺過人?” 點點頭,梅蕊道:“殺過,三個。” 項真頗有興趣的道:“那是三個什麼樣的人呢!” 眉梢子一揚,梅蕊道:“三個很好很好的人。” 項真道:“能不能說來聽聽?” 這時,他們已走上頂端的堡牆,在七尺寬窄的回道上,他們開始慢慢踱走起來。 輕輕的,梅蕊道:“那是一個很古老的故事了……在我十七歲的時候,也就是四年以前,我一個人到後山去採‘藥花’,那是一種可以治喘潤喉的花草,我正在採擷的時候,忽然後後山的野林里跳出來三個蓬頭垢首的大漢,他們獰笑著瞪著我,饅慢的走了過來,原先,我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麼,後來,等他們撲向了我,我才知道……才知道他們是在打的什麼主意,當時我又急又怕,又驚又怒,在混亂之中,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一出手他們三個就全躺下了,好多血從他們身上流出來,我怕極了,哭叫著跑了回去,義父與三叔四叔見了很奇怪的問我,我照實說了,他們怒沖沖的趕去,回來後卻大笑著奚落我,這時,我才曉得那三個人全被我殺了……” 籲了口氣,梅蕊天真的仰頭問頂真:“要知道我是用什麼東西殺他們的嗎?” 項真笑道:“願意給我看看?” 梅蕊伸直雙手,神秘的朝項真一笑,於是,就在她的笑容尚未消失之前,兩聲“錚” “錚”脆響飄起,寒光猝閃,兩柄寬約半寸,鋒利無匹的尺許長短劍已自她的雙袖中猛捷彈出,正好握在她的雙手! 微微一笑,項真贊道:“好劍!” 梅蕊兩臂一抬,那兩柄一泓秋水似的晶瑩短劍已溜回了她的袖中,只聽得“嗒”“嗒” 兩聲輕響,一切又已恢復原狀。 純稚無邪的笑著,梅蕊道:“這兩柄短劍,只有一尺二寸長,是用‘藍鋼’蝦合‘鐵精’鑄造,鋒利得很,手指粗細的鐵條都可以一剁而斷,它們分別裝在我雙袖的兩根特製銅管中,只要我先把卡簧推下,雙臂一伸,兩劍便能同時彈出,一仰手,它們又會藉抖腕之力倒縮回去,卡簧也會就勢撞返原位,只需要點小小的技巧就行,那彈劍出來的勢子極快極猛,若不注意,只這一下子便可以製敵傷人。 極為欣賞的連連點頭,項真道:“這兩把劍,一定有兩個十分好聽的名字?” 梅蕊興致盈然的道:“不錯,右邊的劍叫‘朱舌’,左邊的劍叫‘綠芒’。” 想了想,項真道:“梅姑娘,我用手在一丈之外用力丟過來一塊石頭,你能不能同時出劍在石頭飛過的一剎間刺中呢?” 梅蕊也想了想,道:“我先要問那塊石頭有多大?” 項真笑道:“飯碗般大。” 梅蕊點點頭道:“可以。” 舐舐唇,項真又道:“如果像銅錢般大呢?” 梅蕊略一猶豫,道:“八成也可以。” 項真緊接著道:“如果像米粒般大呢?” 怔了怔,梅蕊有些發窘的道:“那……那恐的就不行了……” 於是,就這三問三答,梅蕊怕技藝深淺,項真已經了然於胸。 忽然,梅蕊一扭腰,嬌嗅的道:“我不來了,你在騙人家,騙人家出醜……” 項真柔和的笑道:“我怎敢騙姑娘出醜?我自己才出醜呢,只怕你丟過來一張大圓桌我也刺不中……” 幾句話,又把梅蕊逗笑了,她笑了好久才停止下來,一邊擦著眼角道:“你這人呀,好壞,就喜歡叫人家哭笑不得 項真也深沉的一笑,他暗忖道:“等一下,只怕姑娘你更要哭笑不得呢。” 這時,他們已來到了正對著西門朝午等人,伏身方向的位置,梅蕊剛要朝前走,項真卻站了下來,他徵詢的問:“梅姑娘,是否到下面的暗室中去查看一下?” 梅蕊“噗哧”一笑,道:“你怎麼是自己創造名詞!那不叫暗室,隱在這個道底下的房子叫‘箭穴’,對了,吳二,你本身是如意廳的人,你知不知道這四周的堡牆中築有多少‘箭穴’?” 項真裝做思索的樣子,慢慢的道:“好像有七十幾個箭穴吧……” “胡說!”梅蕊道:“有一百二十個箭穴!你看你,還沒有我曉得的多。” 項真敲敲自己的腦袋,道:“欸,真是糊塗了,連幾個箭穴都搞不清楚。” 朝周遭瞧了瞧,梅蕊贊嘆的道:“老實說,我十分佩服你們如意府的一些設計與佈置,那真是天才,吳二,你看,這如意府就像一座城池,四面都是樹林,但樹林與府牆卻隔著一段距離,萬一發生事故,可以不慮敵人藉著樹木的掩護對府裡施以攻擊,而府牆有上下兩層,上層有回道可堅守,下層有窄廊可伏兵,窗口開在府牆中間,不怕敵人攀附,又能在緊急時推上“戰台”攔腰拒敵,上層的回道下頭是隱築在牆中的箭穴,箭穴中的強弩早已定好射出方向,一百二十個箭穴裡有一千二百具連珠弩,完全把如意府四周的空地,林隙籠罩住了,穴裡還有暗縫可以窺探外面動靜,用不著再加派防衛,只要敵人一來,號令下,萬箭齊出猛射,吳二,你想想看,那一千二百具連珠弩的威力,只怕有千軍萬馬也得全在這陣箭雨中被消滅了……” 有些怔忡,項真直覺的感到有一股寒氣冒自心底,難怪如意府在前線方面連連失利,卻仍這般泰然無憂,原來他們早已在大河鎮、如意府這邊布下了天羅地網,正等著對方的大隊人馬前來送終,真是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腸! 梅蕊碰了他一下,詫異的道:“餵,吳二,你在想什麼?” 項真悚然驚悟,忙道:“我在想,于萬箭飛蝗之下,無雙派方向人仰馬翻的時候,那,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光景?……哦,即是如此,梅姑娘,方才你為何那般擔心?” 咬咬下唇,梅蕊道:“我也說不出為什麼,這好像是一種直覺,一股無形的壓力,方才我不要你說出來就是怕影響了我們彼此的信心……吳二,你知道,有的時候,以人的決心、毅力、勇氣以及智慧,往往可以破除萬難,達到不可意料的境地……精密的機關埋伏到底是一種呆板的東西,而人,卻是活的……” 項真小心的試探道:“梅姑娘,你以為。無雙派具有那種決心、毅力、勇氣以及智慧?” 閉了會眼,梅蕊似是十分煩惱這個問題,她搖搖頭,言不由裹的道:“我不曉得。” 淡淡一笑,項真岔開話題道:“就在我們站立的地方。 好像就有一個‘箭穴’,我們可要下去看?這些傢伙,我知道他們,只要一沒有人來查看,就談天說地,不是喝酒、賭錢,就是偷懶睡大覺……” 嫣然笑了,梅蕊道:“看你說得蠻內行,想你以前也常是如此的?” 項真展顏道:“並不經常,我大小也管著二十個人呢。” 於是,梅蕊點了點頭,她正要微彎下身子,堡牆下面,已有三條人影激射而來,同時響起了一聲沉厲的叱問:“誰?” 項真心頭一跳,本能的退後一步,雙手已微微提起,梅蕊卻夷然不懼的站直身體,平靜的道:“梅蕊。” 三個不速之客全都具備了一副驚人身手,隔著項真他們還有尋丈之遙,已從下而上,突然分成三個方向直飛上來,一個面皮青中泛黑,細目塌鼻,嘴唇則薄的皮衣中年人“呼”的落在他們兩個身前,別一位高大魁梧的赤髯老者搶到後面,第三個衝升過堡牆兩丈之高,一個跟鬥,“刷”的站在了堡牆牆簷之下,嗯,這人面色死白,形色冷漠,五官動也不動,活像一具殭屍,令人一見,就會興起一股冷嗖嗖的感覺! 但是,梅蕊卻毫不緊張,她朝著站在面前的中年人微微一福,輕啟朱唇,低柔的道: “杜大哥辛苦,這麼晚了還在查夜嗎?” 姓杜的中年人一見是梅蕊,原本冷厲兇獰的模樣立即消失了,他打了個哈哈,一抱拳道:“杜某人怎敢言苦?倒是姑娘你確實夠勞累了!怎麼,你也在巡哨?” 輕輕一笑,梅蕊道:“難道在‘星晶室’議定的巡更表冊杜大哥也忘了嗎?” 中年人呵呵大笑道:“沒有忘,沒有忘,怎會忘了?” 說著,他又老好巨滑的道:“只是,欸,杜某人本不該說,也實是礙於髯公的諭示……” 梅蕊也是玲瓏心肝,水晶頭腦,對方弦外之音她如何會聽不出來,於是,她眼珠子一轉,落落大方的道:“沒有關係,杜大哥一定是指的‘金冠令’?” 在說話的功夫,梅蕊已在身邊的鏢囊內取出一只金閃閃的小玩意來,這件東西長只三寸,作箭形,上面浮雕著一個武士頭盔的圖案,十分精緻細巧,姓杜的中年人看見這“金冠令”,已連忙陪笑道:“打擾打擾,萬望姑娘不要見怪,職責所在,非是杜某人存心有意……” 梅蕊笑著道:“這是應該的,杜大哥太客氣了……” 看了梅蕊身後的項真一眼,中年人又道:“這人是跟隨姑娘前來巡視的?” 梅蕊本想說明項真乃是那“魏光”的手下,但她委實心中有氣,便懶得再加解釋,僅點點頭道:“是的。” 姓杜的中年人轉向項真,大刺刺的道:“你得小心侍候著梅姑娘,知道嗎?” 項真一直躬著身子,做出一副必恭必敬之狀,這時,他的腰躬得更深的,一面帶著惶恐的道:“是,在下省得。” 於是,中年人再次向梅蕊道了打擾,招呼一聲,三個人又迅速跟去,剎那間已消失於堡牆之下的黑暗中。 朝著他們退去的方向一噘嘴,梅蕊恨恨的道:“最看不慣就是這個人了,作威作福,滑頭滑腦的……” 項真籲了口,輕輕的道:“說得是,拿著雞毛當令箭!” 梅蕊憤怒的道:“杜宗這個人也不知道用的什麼手段,在髯公老爺子面前如此得寵,假使我是髯公,不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才怪!” 眨眨眼,項真心中應道:“不用急,快了,就快了……” ------------- |
第51章 返璞歸真 龍戲鳳
將那“金冠令”收好,梅蕊對項真道:“吳二,我們下去看看吧,看完了你也差不多可以回雲了。” 項真道:“就看這下面的一個箭穴吧?” 點點頭,梅蕊目注堡牆簷,與一方角垛成直線,然後,她走了上去,朝地面的石塊連續頓了九次。 於是,很快的,她用腳跺過的那方石塊迅速被推開,一個人的腦袋伸了出來,邊問道: “是誰?” 梅蕊低聲道:“我,星晶室查夜的。” 那人仰頭看了梅蕊一眼,忙道:“有事麼?這位,呃,姑娘?” 梅蕊扳著臉道:“當然有事,我們要下去看看。” 旁邊,項真也上前一步,低叱道:“兄弟,上面來查哨的人到了,你就這麼個鬆散法! 一點禮數也不懂?簡直可惡!” 那位仁兄一下子被震住了,連忙道:“請,請,我這就下去恭候!” 於是,腦袋縮了回去,項真朝梅蕊一伸手,道了聲請,兩個人便先後從那方尺許寬窄的缺口中攀緣下去。 自回道地面下來這“箭穴”,有八尺高矮,以一具嵌於牆內的鐵梯為上下,所謂“箭穴”,實是一間鴿籠似的石室,四方形,高低寬窄,都是八尺,向外的一面,有一具鐵製的架子,十只連珠弩便各分上下的按置在鐵架上,連珠弩的機簧每只結著一根拉繩,連珠弩上的無羽利矢也早已密密上弦了,隨時都可發射,但是,裝著強弩的鐵架,雖然面向堡牆之外,卻仍有前面的石壁擋著,除了兩側各有三道寸許寬的隙孔偽裝著灰黑布片以便窺視及流通空氣之外,並沒有足強弩可以發射出去的射口,除非,嗯,除非鐵架子前面的石壁能以移開…… 石牆上斜挑著一盞氣死風燈,燈光暈黃黃的漾在這間小石室中,地下鋪著厚草褥,唔,一共是五個人,除了身邊這個,其他四位全在躺著。 五把鬼頭刀並排兒靠在壁腳,躺著的幾位仁兄一見上面下來了這麼一位標致的大姑娘,俱不由眉開眼笑的爬起,有兩個嘴皮子一歪,“刷”的吞了一口唾液,邪邪的就待先吃豆腐…… 陪著梅蕊與項真的這位仁兄,哪裡會不知道他這幾位伙計的毛病?那四個角色神態甫一輕狂,他就曉得不好,於是,趕忙踏前一步,低喝道:“留心,是殿裡‘星晶室’派下來當哨的!” “星晶室”三個字所發生的效力,活像是人們口中提起的“閻羅殿”,四位仁兄驀地一愣,慌忙正下面孔,急急排成一排,肅身恭立著,再也不敢拿出一點派浮躁邪蕩的樣子。 梅蕊顯然極不習慣室中那般子臭味與腥味,她輕輕皺著鼻子,冷冷的朝四周看著…… 項真方才已順手將穴口的石板蓋好,這時,他瞪著眼前的五個小角色,嚴厲的道:“你們只有五個人在這裡?” 陪著他們下的那人忙道:“是,是,只有我們五個,每間箭穴裡也都是一樣……” 來回走了兩步,項真又道:“一再不許你在值更的時候喝酒,你們又偷著喝了?” 五個人全低著頭不敢答應,項真又暴烈的道:“我在問你們的話!” 旁邊那漢子蒼自著臉,期期艾艾的道:“回稟大哥…… 我們,呃,只是,只是喝了那麼,那麼一小口……” “混帳!”項真叱責道,“半小口也不行,如果無雙派的人在這時摸了進來,你們一個個暈頭脹腦的還能抵擋人家麼?全是些廢物!” 五個人垂手站著,個個噤如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項真又朝石室中尋視了一遍,嗯,這一次被他發覺了一柄露在右邊牆角上的鐵把手! 腦中一閃,他已明白那鐵把手的用途了,於是,一抹古怪的微笑浮上他的唇角,這抹微笑是幽深的,殘酷的,狠毒寡情的! 一側,梅蕊也冷著臉龐道:“你們都需要加意小心了,大河鎮前面正是刀光血影,激戰方興,你們竟還有閒情逸 致在這裡喝酒做樂?萬一出了事情,你們哪一個承擔得起?” 項真站上前一步,厲聲道:“聽到梅姑娘的話了?” 五個人惶然齊聲答應,梅蕊揮了揮手,道:“下一次再發現你們這樣,就不要怪我不講面子,要懲罰你們了……” 項真暴叱道:“沒有下一次了!” 那五個大漢包括梅蕊在內,方自一愣,項真微微閃動,旁邊這一位已“吭”的一聲倒仰出去,另外四個人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前,亦已猛的回橫掠撞,四個身體“呼”然碰上了石壁,又沉重的一一反彈落地,除了那最先的一聲悶吭之外,其他的人甚至連半聲驚叫也未及發出! 項真負著手冷冷注視著地下的五具屍體,好像眼前這五個人的死亡與他毫無干係一樣,他顯得如此平靜,又如此冷漠。 驚魂甫定,梅蕊氣得粉臉雪白,全身輕顫,她轉對著項真,語聲激動而憤怒:“你…… 你,吳二,你有什麼權利殺死他們?他們只是喝了點酒,罪不至死,你……你,你這樣狠毒的把他們全殺了。” 項真嘆了口氣,故意苦著臉道:“我只是一時氣憤,梅姑娘,希望你恕過我……” 在氣苦與激盪中,梅蕊竟一時未曾想起一件事情,如果眼前這位俊俏人物吳二,果真是如意府中的一名小頭目。 他如何能具備此等超絕的身手?如何會有那麼截然迥異於他這一階層人物的風度與氣質? 恨恨的跺著腳,梅蕊連眼圈都紅了,她哽著聲道:“這是五條人命……整整的五條人命,他們自小至大,活得多麼不易?就被你如此殘酯的殺害了,為的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吳二,你你你,你好惡毒的心腸,我錯看你了!” 項真雙手蒙著面孔,一副痛楚的表情:“我知錯了,我知錯了,梅姑娘,求你不要再說下去……” 梅蕊猛一仰頭,怒極的道:“你要我如何回去交待?這是五條命!我怎麼向如意府的人去解釋?” 搶前一步到了梅蕊身邊,項真裝作驚慌的道:“梅姑娘,你可得多為我擔待,不能讓他們知道是我幹的,他們會對付我,我不願那樣,我怕……” 憎恨的一咬牙,梅蕊叫道:“不要靠近我,你這魔鬼 ” “鬼”字還在她粉紅小巧的舌尖上打轉,這位美麗的大姑娘已驀然覺得肋下一麻,她方始驚驚的感到不對,已來不及有所反抗,身子像猛的癱瘓了一樣,毫無點力的軟軟倒向地下! 驚慌悸亂的瞪著項真,梅蕊方才驚悟,她又急又怒的叫著:“你,你想做什麼?你好大膽……” 項真冷森的俯視著她,語聲如冰:“不要叫嚷,梅姑娘,我不是一個慈悲的人,更不懂得憐香惜玉,讓我們冷靜的面對現實!” 鬢髮凌亂,香汗淫淫,梅蕊喘息著道:“你要做什麼? 吳二,你……” 項真生硬的道:“我不叫吳二,也不是如意府的人,對你,我目前並不想做什麼,忘掉你說過的那個故事,你在你後山採擷藥花的,我不會像那三個惡漢那般齷齪,自然,你也不會也有那一次的勝利幸運!” 疑惑揉合驚懼,憤怒滲融迷惘,梅蕊已有如墜人五里霧中。 “你……吳,你是誰?” 徐緩的,項真脫掉身上的皮衣,撕裂那件皮褲,將反穿的長袍“呼”的翻了回來,灑脫的穿上,天爺,那一襲閃泛著杏黃絲光的黃袍! 冷冷的,他道:“現在,想想看,我是誰?” 兩只鳳眼兒迷悸的大睜著,梅蕊的腦海中迅速掠過一些人的面孔,一些人的傳聞,一些人的特徵,宛如閃電,一溜溜的自她混亂的思維中晃亮不停,終於 她全身驟冷,花容慘變,驚恐的脫口尖叫:“黃龍!” 一拂衣袖,項真爾雅的笑了,他聲音跟著也柔和起來:“不錯,正是區區在下!” 梅蕊像是一下子自萬丈深淵失足墜落,一種至極的懼栗、惶亂、絕望與悲憤充斥在她的胸膈,她以為完了,徹底的完了,未來,幸福,遠景,還有生命,一切全將瀕臨於破滅,黃龍,這令人詛咒的,代表著殘酷與死亡的名字! 輕輕的項真道:“確實如姑娘方才所言,憑我,自然不應屈居為如意府的一名小頭目,外面的天地正大,男子漢,志在四方,多謝姑娘鼓舞,如今,我己是如此了。” 梅蕊一陣悔恨交集,淚珠兒撲籟籟的順著而下,悲痛的飲位起來,項真搖搖頭,又道: “你我處於敵對,互相仇視,現在,你該不會怪我手段太辣,要是如意府的人做這種事,只怕更要比我狠上三分……” 仰首瞄視石壁的暗隙,項真籲了口氣,低緩的道:“接應我的人即刻到來,而且,無雙派的鐵騎隊也該大進攻了,姑娘,你的直覺十分靈驗,這一場仗,只怕如意府方面難操勝券了……” ------------- |
第52章 犯險履難 劫紅粉
哽咽著,梅蕊隱在淚波後的目光有如一把熊熊的火,她死死的盯著項真,語聲裡含有刺骨的仇恨:“項真……你還是殺了我……要不,我永不會忘記今天的羞辱,無論到天涯海角,無論時光多悠久……我一定會找著你殺你!我恨我,恨透你了……” 項真看著她,那麼輕蔑的看著她,半晌,項真撇撇唇道: “在江湖上,我已經闖盪了很多年,栽在我手中的人不計其數,同樣的,姑娘,你這種話我也聽得太多了……隨你吧,只要今夜我沒有殺你,將來的日子全是你的,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不會有人攔阻你。” 頓了頓,他又道: “不過,只怕你成功的機會不大……” 咬牙切齒,梅蕊流著淚道: “你等著吧!” 微微一笑,項真又朝晴隙中探望了一眼,輕鬆的道: “知道我為什麼偏偏選取眼前這一個箭穴?這個箭穴的窺縫角度正好對著我的夥伴隱身之身之外,換句話說,只要他們行動夠快,沿著這個角度成一直線迅速奔來,到了牆根就安全了,剩下的事,便在我們如何逐一剷除這些陰毒的埋伏,說到這裡,我又要感謝你告訴了我一些珍貴的秘密……” 氣恨得幾乎暈了過去,梅蕊哭著道: “你卑鄙、下流、無恥……” 項真聳聳肩,笑道: “兵不厭詐,奈何?” 不待梅蕊再講話,項真已將唇湊上了一邊的暗隙,輕輕發出幾聲短促卻清晰的“咕” “咕”聲來! 聲音一發出,他猛的轉身面向梅蕊,雙目中煞光暴射,像陡然換了一個人似的,狠毒的道: “梅蕊,不要出聲,不要蠢動,我的心腸夠得上硬,而你,也應該可以多活幾年,知道我的意思?” 唇角強烈的抽搐了一下,梅蕊慘烈的一笑,蠻橫的道: “我馬上就呼救 ” 一陣涼風那麼來去無蹤的拂過了梅蕊的“啞穴”,她渾身一哆嗦,就“啊”“啊”的再也說不出話,發不出聲了! 項真哼了哼,道: “記下這一次,下一次你就喪命!” 說著,他立刻到暗隙前探視起來,嗯,就這幾句話的功夫,幾條人影已自那邊的林子里,閃電般到了牆下! 同一時間 項真忽然聽到了自己處身的箭穴兩邊石牆,響起了一陣有節奏的敲壁聲:三緩三急! 回頭看看梅蕊,項真低促的道: “這是什麼意思?” 梅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猛的垂下頭去,她垂下頭去的姿勢是如此堅決而有力,以至立即使項真明白不會得到滿意的答覆了,於是,他一咬牙,飛身拔起,右手不分先後的托開了石板,人已有如一溜輕煙似的來到了回道之上,一上來,他先右後左,學著方才梅蕊的樣子,在兩邊兩個角垛成直線的前後使力用腳連頓了九次,這兩塊石板上連跺了九次的空洞回聲幾乎融匯在了一起,分不清是哪邊先發出的聲音來了。 很快的,很肅靜的 左面回道上的一塊石板首先移開,不待有人出來,項真已像是一抹流光般閃掠進去,他身形甫始消失在那塊石板下的箭穴中,一連串沉悶的鐵掌擊肉聲夾著低曝慘嚎已窒息般傳出,而當這些宛似濃霧中揚起古怪的聲音尚未曾消失,項真又已電躍而上,一身黃袍沾滿了斑斑血跡! 現在右邊的一塊石板也張著掀開,一個腦袋剛剛半露了出來,項真飛起一掌將那人硬硬震跌下去,自己也的射入,就在那人癱賴的屍體尚未落地,他的雙掌閃翻中,這個箭穴中剩下的四個人又有三個滿口噴血的打著轉子摔倒,被掌斃的這四個人,一直到死,甚至連殺他們的人物是個什麼面貌都沒有看清! 僅存的一位仁兄宛如驟遭雷殛般一下子呆在當地,他雙手半舉,還停留在方才他正要取一件東西的姿態上,一雙眼睛僵直的瞪著項真,就這一剎,他已完全嚇痴了! 項真二話不說,上去就是兩記大耳刮子,打得這個角色猛一哆嗦,如夢初覺,他嘴角流著血,面頰暴腫的“撲通”跪倒,叩頭如搗蒜,道: “好漢饒命……英雄饒命……小的只是個奴才……是聽人家使喚的腿子……好漢高抬貴手啊……” 無比的驚懼含蘊在這人顫抖混淆的語聲裡,吐露自他上下交磕的牙縫間,那情狀,又是可憐,又是可笑! 項真面無表情,冷峻的道: “剛才你們看見了什麼?那三緩三急的敲壁聲又代表什麼意思?” 這位仁兄恐懼得臉如死灰,全身哆嗦,他慌忙的道: “剛才……李昆……好像看見了……幾條黑影……他疑似眼花,不敢……不敢驟發警訊……就用暗號探……向隔壁的箭……箭穴看清了沒有……還沒等到回……答…… 英雄你……就下來了……” 暗中籲了口氣,項真一腳踢到那人的“暈穴”上,那位仁兄“吭”了一聲,立即寂靜的躺下去不動了…… 離開這個箭穴,項真過去將兩邊的石板歸還了原位,俯身出堡牆之外,口中又低低的“咕”“咕”兩聲,於是,黑暗中宛似幾個大鳥飛騰,下面人影連閃,西門朝午、荊忍、魯浩、黎束四人已騰躍了上來! 沒有多說,項真一指方才他自己容身的中間那個箭穴,急促的道: “下去!” 五個人迅速消失在掀開的石板下面,待石板托歸了原位,他們全已在其中了。” 微微喘了口氣,項真目注這四張帶著污漬的面孔,一笑道: “沒有意外吧?” 西門朝午好奇的朝四周打量著,邊道: “沒有,就是蹩得難受,凍得發麻,又擔心你老兄出了漏子……” 有些迷惘的,“長鏈”黎束吶吶的道: “項師叔,這個小房子,是做什麼用的呢?” 項真一笑道: “這叫‘箭穴’,如意府四周的府牆上,隱藏著這種箭穴共有一百二十餘個,只要一聲令下,萬箭齊發,遮天蔽日,宛如飛蝗,設計得相當的精巧與歹毒……” 仔細而扼要的,項真把這箭穴的功用、構造、及大略分配位置詳述了一遍,跟著又將如意府裡的各項機關埋伏一一指未了,他又道:“這裡的各種裝置,再加上大河鎮的埋伏陷阱,如果我方人馬全不知道,往裡硬衝硬闖,不搞得屍橫遍野,損失慘重才怪,方才我已把這裡的數人埋伏說明了,大河鎮的我們也已大略看到與探清,尤其是那裡挖掘的地道工事,我懷疑是與褐石澗澗緣那邊性質相同的火藥裝置,此點我們切需注意,現在,該派一個人同去詳告鐵掌門及無雙派的各首要了,我想……” 他看著“金雷掌”荊忍,笑道:“煩荊兄辛苦一遭如何?” 荊忍頷首笑道:“當然。” 低沉的,項真道:“但荊兄須切記一個原則,此行異常重要,關係無雙派千百人命,勝負榮辱,一路上,千祈莫與敵人纏戰,以免延誤大事!” 荊忍點頭道:“放心,他們追,我跑便是了,這點本事我自信還有。” 項真平靜的道:“事不宜遲,荊兄,祝你一路平安!” 雙手抱拳半轉,荊忍笑道:“托各位洪福,我先走一步了!” 說著,他上梯托板,一閃而逝,項真過去將石板還歸了原位,下來後,看見行者魯浩正湊眼在暗隙上朝外張望,邊道:“哈,這玩意可真靈光,項師叔,荊大俠的身形快極了,從我們這個方向筆直的飛了出去,和一抹流煙一樣……” 項真正要回答,西門朝午已低叫了一聲,指著半躺在草蓆上怒睜著一雙美眸的梅蕊,奇道:“咦,這裡還有個娘們哪?他奶奶還生得怪標致的……” 項真淡淡的道:“是長虹派掌門人的飛女。” 怔了怔,西門朝午道:“她怎麼會到這裡來著了你的道兒呢?” 玉也似的面容不禁微微一熱,項真有些尷尬的道:“我誘她來到此處……然後點了她的穴道……” 老狐狸似的西門朝午已經料到這是怎麼回子事了,他促狹的一笑道:“好小子,有你的,若是換了我,只怕豁上這條老命她也不會跟我來到這裡,哈哈,黃龍項真樣樣都強,我服了,服了……” 項真的臉孔越加赦然,他忙道:“當家的你口下積德,現在該展開行動了,以免時間來不及。” 西門朝午笑道:“但聽尊兄吩咐。” 項真面容上仍然帶著微笑,但語聲卻是出奇的冰冷:“首先需要毀去的便是如意府的箭穴,整個堡牆上的箭穴共是一百二十座,方才我已大略看了一遍,正對著每個牆垛之下便是一座,無雙派的人馬來攻,最方便的捷徑便是從我們潛來的林子里撲襲,換句話說,朝著這一面的箭穴便需要徹底毀去,如意府是四方形的石堡,一百二十座箭穴均分,這邊就有三十座,如今我們已消滅了三座,尚有二十六座,這二十七座箭穴,務須在無雙人馬到來之前完全剷除,以免他們受到慘重打擊。” 目光隱射著一股寒烈得令人顫驚的氣息,項真又凝重的道:“毀滅這二十七座箭穴的行動,便由當家的你與魯浩魯兄負責,黎東黎兄則閃擊其他九十座箭穴,儘量去幹,能除去多少便除去多少,別忘記徹底損毀這些箭架,用狠殺,用火燒,任何手段不拘!” 西門朝午與黎東魯浩三個人連點著頭,項真又道:“他們每一處箭穴中有五個人,全是如意府屬下的小角色,大都未具有硬功夫,只要行動快,不給他們發出告警求救的訊號,這樁工作完成便並不困難……” 忽然,西門朝午道:“且慢,方才你告訴我們這箭穴的功用時,好像忽略了一個問題,老兄,他們鐵架上的連珠弩是從哪裡射出去?鐵架前有石壁擋著!” 項真一指那個石壁邊的鐵把手,道:“據我推斷,只要一扭那鐵把手,前邊的石壁便會移開,或是升高,或是降下,露出空間來供連珠弩發射!” 看看那個鐵把手,西門朝午低聲道:“不會錯吧?” 項真搖頭道:“放心,決不會錯!” 說話中,他又斜膘了那邊的梅蕊一眼,梅蕊卻氣得一下子轉過臉去,於是,項真笑了笑,道:“我和你們分開之後,有三個大事要做,第一、去那叫‘回韻閣’的地去劫奪鐵掌門的千金,如有可能,當然連那康玉德也不能放過,第二、我已探明無雙派被俘的人全囚在如意府中,解救他們出困之事更是不宜稍遲,第三、如意府裡的機關陷阱我要儘可能加以破壞!” 吃了一驚,西門朝午道:“我的乖乖,這三件事哪一樣也是玩命的勾當,你一個人如何應付得了?項兄,我看還是從我們三個人中抽出一個協助你……” 項真擺手道:“不用了,我一個人幹至少來去方便,如成不了事他們也不容易陷住我,多了人要瞻前顧後,有時在放開了宰殺的關頭還得擔一份心!” 有些憂慮,西門朝午低緩的道:“但如此一來,不是把整個如意府都轟動了麼?” 項真頷首道:“當然,這是無法避免的,據我想,無雙派在明天凌晨便可攻人大河鎮中,現在隔著天亮,也不會太久了!” 沉吟著,西門朝午道:“這邊的事若辦完了,下一步我們再做什麼呢?” 項真一笑道:“很簡單,竭力擾亂如意府的人心,並接應無雙派的攻入!” 緊接著,他又道:“但記得用遊鬥,不能纏戰!” 側首又看了躺在草蓆上的梅蕊一眼,西門朝午悄聲道:“那一位如何處置?” 項真抿抿唇,道:“當家的意下?……” 西門朝午笑道:“點她的穴道,饒她一命算了,女娃兒嘛,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歹人!” 項真搓搓手,道:“就是這樣吧,老實說,我也不想殺她!” 大步走了過去,項真半俯下身,低柔的道:“梅姑娘,我們不殺你,但我們的行動與計劃你已全聽去了,而我們又不能耽擱,馬上要開始對付如意府,換句話說,這裡出了事他們也立即便會知道,你是個活口,他們救出你,難保你不把我們的秘密各訴他們,但既要留你的命,又得不准你講話,這樁事可就難了……” 梅蕊一張娟秀姣好面容慘白,雙眼恐怖的大睜著,嘴唇急速翁動,卻又說不出一個字來,她全身在不可抑止的抖索,撲籟籟的…… 搖搖手,項真又低徐而和善的道:“不用怕,我不會難為你的,我曾學會一種十分獨特怪異的閉氣手法,可以令你像個死去的人一樣暈絕過去五個時辰,但五個時辰之後就是沒有人施救也會自動醒轉,這種方法施諸你身有兩個好處,其一,敵我雙方都以為你已死去而不會再加害於你,其二,可以使你不用說話,安詳的睡上一覺,待你醒來,一切都已成為過去,那時候你再怎麼說也沒有關係了,醒來後,你最多只會覺得有些虛軟而已。” 露齒一笑,他又道:“我這閉氣手法,普天之下,除了我不會有第二個人能解,黑髯公不行,你的義父,更不行!” 又靠近了一些,項真柔和的道:“乖乖睡啊,祝你有一個好夢……” 梅蕊想掙扎,想呼叫,但一切都是枉然,項真的雙手閃電般掠過她的眼前,她甚至連自己身上什麼地方受到觸弄都不曉得,便立刻失去了知覺。 西門朝午哈哈笑道:“項兄,你這閉氣手法可真如你說的那樣靈光?” 項真正色道:“不錯。” 他回首看了看已經寂然不動梅蕊一眼,淡淡的道:“只要如意府發覺了這裡有變,他們就會把她抬回去,在她醒來之前,只怕長虹派的幾個老小子要好好難過一陣了!”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我們開始吧,項兄?” 項真微一抱拳,道:“好,三位多保重了!” 西門朝午真摯的看著他,低沉而有力的道:“你更要小心,項兄。” 堅強的一笑,項真翻身,拔掠,托開石板,完全是一個動作,只見他身形甫動,已經失去蹤影! 在回道上將白日的雪花清掃得乾淨淨的石板地面泛著一股生冷的潮氣…… 項真略一打量地形,驀地騰空而起,用一口丹田精鈍而洗暢的真氣催動著身體的掠飛,像是一顆橫過蒼穹的殞星曳尾,只是眨眼之間已快捷隱密的重又回到了金瓶殿的側面。 他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的朝著那個連接著的亭臺樓閣進,好在他已知道了如意府大多部份的機關佈置,行動起來,越發有著事半功倍之效,在經過了七座樓房,躲開了五撥巡行的隊伍之後,現在,他已察覺有一棟孤立的小樓正掩遮在那七座連衡的巨廈之後,靠在一棵巨大的松樹邊! 暗中向上蒼禱告這就是“回韻閣”,項真屏息往前潛行,十分仔細而快捷的專找著沒有園圃,沒有花石,沒有草叢的地方走,夜色十分濃密,加以項真的身形又是出乎想像般的急速輕巧,瞬息間,已給他靠近了這棟小樓,饒是如此,一路上他還險些被兩排“血線”絆住! 凝聚目力往小樓下的門媚上看去,這一看,項真幾乎高興得跳了起來,哈,那門媚上的一方小小橫匾,正有著三個蒼勁的黑色草體字:“回韻閣”! 搓搓手,項真正待找尋上樓的地方,斜刺裡,一聲沉喝已暴響而起:“什麼人?站住!” 心頭一跳,項真趕忙伏在原地不動,同時側耳細尋著聲間發出的地方,沉靜了一會,有一陣低微的騷動傳了過來,似是有幾個人在小聲的爭論著什麼,唔,聲音竟來自回韻閣旁邊的那株巨松上! 項真仍舊伏地不動,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正是一片枯萎的雜草旁邊,一面伏著,他一邊運勁聆聽樹上的人在爭論些什麼。 雖然由項真伏身的地方隔著那株幹挺虯的巨松之間還有將近三十多步的距離,但那隱隱的低語聲卻仍給項真斷斷續續的聽到了一些:“那白晃晃的東西分明只是一團枯草……真窮他媽緊張……活見鬼……” “……剛才怎麼沒有那團影子?……好像我一叱之下才不動了……” “你去看看呀……只在這裡喳呼算他媽什麼好漢?…… 對頭的話還有這麼鎮定的?……” 默默的,項真打量自己這裡與那株松頂端的距離,一口真氣徐徐貫注在四肢百骸,他要一擊成功,當然,他也知道非要一擊成功不可,那並不太簡單,只憑聽覺判斷數人的藏身位置,而還要絲毫不爽,這除了靠半身的功力,憑氣也得多少有一點了! 一起便是“龍翔大八式”中最為精絕的“化龍飛月”一式,只見他軀體影閃,就像一團黃色的電火一樣來到巨松之前,靠著虯曲幽密的枝權掩護,在松樹的上面近頂處,搭就了一具小小的木架,木架四周還圍著粗糙的欄幹,三個皮衣大漢正在低促的爭說著什麼,他們剛剛聽得松枝子籟籟亂響,積雪紛落,三個人的六只眼睛還沒有來得及找對方向,每個人的胸腹間便有如驟遭鐵錘猛擊,連吭都沒有吭出一聲,三條軀體已全全然然軟軟的滑倒在木架上。 長長籲了口氣,項真掃了一眼那三張灰白掃曲的面孔,閃電般撲掠向回韻閣的簷角! 在這一剎,他手中已折了一段松枝,每在落身之前,全用松枝迅速一一試探,到了一扇袖木鑲金邊的花窗之前,他身形一翻,已那般險急卻毫無聲息的貼上了窗邊! 毫無遲疑,他運掌於窗閂之部位,掌力透過窗框,裡面的插閂已被隔著窗框震斷,輕輕墜落於地! 縱使是極細碎的一響,亦似驚動了房中的人,一陣被褥的翻動聲裡緊張著一個女子嬌嫩卻驚惶的語聲:“是誰?” 輕輕推窗掠入,項真一面反手再將窗戶合攏,這閃電般掠向房中一張羅幔深垂的錦榻之前! 從他震斷窗閂,入房,至到達榻前,動作是連貫而迅捷的,幾乎那窗閂的落地聲剛剛響起,他人已來至錦榻旁邊。 毫無猶豫,項真“呼”的一下掀開帳幔,右手一伸,已將一個體態窈窕,肌膚自嫩光滑的少女自被褥中抓了出來,藉著室中桌上的豆銀燈,項真可以看出這位少女的姣好面容及她驚俱的神態,就在她被抓著離榻的一剎,她伸出去的手稍差一絲的沒有來得及扯動那垂在枕邊的一條絲繩! 猛一下將這少女放在地下,項真冷酷的注視著對方蒼白的面容,凌亂的披肩長髮,以及籟籟抖索的身軀,這一切,都代表著她的畏怯、慌亂、恐怖、而震骸,不知是天氣太冷抑是這少女怕得大過度,她雙手交叉摀在胸前,玲瓏的嬌軀瑟縮著,以至看上去那一襲綢質繡花的精雅睡袍就更顯得單薄了。 她驚恐的看著項真,語聲顫慄的道:“你……你是誰? ……你要什麼?” 項真先不回答,他尖銳而迅速的將整個臥室環視了一遍,唔,陳設華貴而瑰麗,稱得上是美崙美矣了,重重哼了一聲,他才道:“現在不是你可以發問題的時候,你只要回答我的話!” 少女咬咬牙,強制著內心的惶亂與不安,她抖索的道:“你……你可知道……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四面都……是埋伏……防守森嚴……我只要一呼救……你插翅也……難飛!” 不屑的一揚眉角,項真道:“你已親眼看到我穿過了那些埋伏陷阱與重重的防衛來到你身前並挾制了你,這還不夠證明我的身手麼?” 頓了頓,他又道:“至於你要呼救,儘管自便,看看他們來救你夠快,抑是我先宰你夠快,姑娘,你過份的幼稚與天真了!” 少女絕望的站在那裡,有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般無助的看著項真,雙眸中,淚光盈盈…… 毫無情感與憐憫的,項真冷冷的道:“你的名字?” 少女抖了一下,聲若蚊吶般道:“鐵……娘娘……” 心中充滿了喜悅與興奮,項真表面上卻淡漠如舊:“仰起你的頸子!” 少女驚恐的道:“為……為什麼?” 項真低沉卻狠厲的道:“仰起你的頸子!” 被項真的威勢與氣燄所震慴,這位嬌美的少女只好微微將頭向上抬起,項真又冷酷的道:“再高一點!” 於是,不敢稍有違抗,女郎的頭又向上抬,幾乎已將面容對著房頂上,她那一截粉嫩潔白的頸頷便展露在項真的面前,嗯,就在她的喉頸盡頭,接近下頷的地方,有一顆豆大的小小紅濾! 項真踏上一步,伸手摸試這顆紅痣的真偽,當他的手才一接觸到這少女的肌膚,她已不可自製的強烈抽搐起來,同時,淚水奪眶而出! 滿意的退了一步,項真語聲變得較為溫和的道:“不錯,你是鐵娘娘,不用怕,我不會像你想像中那樣來對付你的。” 這少女,唔,正是無雙派掌門人的獨生千金,此次掀起干戈浩劫的導火線,多少生命殞落的罪魁禍首 鐵娘娘! 鐵娘娘仍然畏縮的輕顫著道:“我為什麼需要假冒? ……你……你是來找我的?”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而且,找得很久了。” 一雙美眸裡浮漾著恐懼,她吶吶的道:“是……是爹爹托你來的?” 項真沉緩的道:“正是,為了你,無雙派在碑石山橫屍累累,血染荒嶺,如今,黑手黨與赤衫隊、如意府、大刀教、七河會、青松山芒等江湖幫會又聯合起來合阻無雙派,你當然明白,因為碑石山一戰失利,令尊又已帶著大批人馬直至此,現在,血戰已結果行快兩天了!” 唇角微抿著,有一抹殘酷與仇恨的陰影浮起,項真又冷森的道:“這一再的拼戰,起因全是為了你,固然,那康玉德更不可恕,但你對令尊的表現,卻頗令他失望!” 鐵娘娘怔忡了片刻,幽幽地道:“我……我是自己願意跟著玉德出來的,如今,我已是玉德的人了,請你轉告爹爹,就當沒有我這個女兒好了……” 項真一聽之下,怒火暴升,他陰沉的道:“令尊生你育你,愛你護你,自褪褓至成長,到頭來他,卻只得到這一句話麼?” 目眶中含著淚,鐵娘娘又抽抽噎噎的道:“我已經大了……我有選擇自己終身幸福的權力……我愛玉德,他也愛我……我們已結為夫妻,為什麼爹爹要硬生生的拆散我們?” 項真冷哼一聲,強壓著怒火,道:“康玉德恩將仇報,誘你私奔,這是第一不該,盜竊令尊珍藏的一盒‘紫玉珠’,潛逃無蹤,這是第二不該,未徵得令尊令堂同意,與你苟合,這是第三不該,而這些卻只是浮面的,令尊的威嚴,無雙的信譽,傳統的禮教,為人的綱常更為重要,你們已完全丟棄不顧,再加上為了此事而損喪的人命,纏綿的血怨,鐵姑娘,組合起來你們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哽咽著,鐵娘娘哀切的道:“我們只是怕爹娘不同意才這樣做的……那盒柴玉珠……也是我叫玉德去拿的……因為我們沒有盤纏……” 靜靜的一笑,項真寡情的道:“如今說這些,一切都已太遲了……” 驚恐得又開始籟籟抖索,鐵娘娘位道:“請問……爹爹準備要怎麼做?” 項真淡淡的道:“這是多餘的一問,鐵姑娘,你已經看見他正在怎麼做!簡單的說,用鮮血洗淨辱恨而已!” 倒一步,鐵娘娘畏懼的道:“你……你要把我如何?” 一揮袍袖,項真道:“交還給你父親!” 鐵娘娘聞言之下有如冷水澆頭,她激靈靈的一哆嗦,惶然道:“不……我不去……” 目光冷沉的看著她,項真道:“我們都知道,這由不得你,是麼?” 鐵娘娘已恐懼得有些神經質了,她低位著道:“在碑石山……玉德就一直未曾與派裡的人交過手……他沒有染上一滴無雙派的鮮血……我們只是逃避……我不能離開玉德……我們已是夫妻……我要再見見他……他就會回來的……他告訴我只是到金瓶殿去一下就回來…… 你們不可以拆散我們啊……我們相愛並沒有錯……” 就在她低槍的悲泣中,樓外,遠處,忽然響起了一片淒厲的、急劇的、帶著狂亂意味的銅鑼聲,“ ”“ ” “ ”一陣緊似一陣的敲打著,那浪潮般一波波的刺耳鑼聲,幾乎將人們的心都撕碎了! 項真平靜的朝四周看看,低聲道:“抱歉,鐵姑娘,我想,我們該走了。” 震駭的往後退去:“你不要靠近我……你再近一步,我就叫……不,你們不該分開我和玉德……” 嘆了口氣,項真右手一彈倏收,對面三四步外的鐵娘娘窒悶的“啊”了一聲,雙手一垂,全身已癱瘓似的軟軟倒地! 項真在錦榻上扯下一張薄毯,三把兩把就將鐵娘娘裹在其中,就在他正要摃起鐵娘娘的時候,房門外,已響起了一陣低微的問聲:“少夫人,有什麼不妥麼?” 稍停了一下,外面的人似是因為沒有聽到回聲,有些緊張的再敲敲門,又低促的道: “少夫人,少夫人,請你醒醒……” 項一下子閃到門邊,猛然隔著門雙掌齊飛,於是,在“嘩啦啦”的暴響聲中,門扉粉碎,木屑四濺,兩名黑衣大漢已滾球似的摔滾而出,在他們跌翻的一剎,胸前懸掛的金屬黑手標誌朝空揚起,唔,竟是黑手黨“血魂堂”的人物! 就這一下,已使整棟回韻閣剎時沸騰起來,樓下立刻響起了一片驚呼聲、叱嚷聲,樓梯急響,步履嘈雜,顯然已有人奔上來了! 項真不想纏戰,他急步迴轉,拿起桌上的銀燈猛力摜向房中的錦榻上,於是,只聽得“呼”的一聲,在燈碎油灑中,火舌頓時四竄,一張被褥綿綢,羅慢生香的床榻,已立即陷入一片熊熊的烈焰裡! 大笑一聲,項真摃起地下裹在薄毯裡的鐵娘娘,反身一腿將那張黑亮方桌踢飛出去,正好迎上了四名猛衝而來的大漢,同一時間,他一掌震碎了窗戶,在一片木框迸裂聲裡電掠而去! ------------- |
第53章 血掌索魂 大煞手
此刻,整個如意府,似已完全陷入一片緊張匆忙的情態中,但是,卻並不紊亂慌雜,只聞得鑼聲一陣急似一陣,間或夾著清脆而飄浮的銅鈴聲,黑暗裡,人影閃掠奔走,刃芒映泛著寒光,低沉的叱問起落不息,好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不過,越是如此,卻越發看得出如意府的防守森嚴,訓練有素! 項真掠下回韻閣之後,並不奪路衝逸,他又跳回那株巨松的木架上,冷眼注視著四周的變化,沉吟了片刻,他頓時下了決心,左手隔在薄毯外面,迅速點戳了幾處鐵娘娘的穴道,嗯,他又施出他那特異的閉氣方法來了。 給鐵娘娘施過手法之後,他目光仔細朝左右搜視,終於落定在一個地方,於是,項真長射而起,在空中速急換氣,有如一道飛鴻般足不沾地的越過了十七丈的空間,那般矯捷的一個跟鬥撲到一口圍以矮牆的水井之旁! 伏在牆邊不動,靜靜的聆聽著附近的聲息,良久,他才放下心,用雙手飛快的在地下扒掘起來。 雪溶於上而上質是鬆軟的,以至項真並不須要運起功力便在極短的時刻裡挖好了一個淺淺的方穴,這方穴的大小,嗯,正是一個人身體的寬長! 小心的托起裹著鐵娘娘身軀的薄毯,項真將她平穩的放在方穴之內,然後,他將浮土薄薄的密灑在上面,再將毯子掀開,只露出了她的面容,別外,他又按了一堆枯草仔細的掩在她面龐上頭,在枯草四邊,他還壓上幾塊石子,免得被風吹走,現在,這塊方穴在矮牆根部,沒有人會衝踩向這裡,而且,除了從對面一個方向走近,其他三個角度全由矮牆擋著,不敢說百分之百保險,至少被人發現的機會不多,在目前的危急情況下,也只好冒冒險了。 沒有再耽擱,項真朝相反的方向掠去,然而,他在奔出不遠之處,又突的一個倒翻,怒矢似的激射而回,目標直指金瓶殿,而現在,他已絲毫不再掩蔽形藏了! 很快的,項真的身影便被如意府方面的守護者所發覺,一陣陣的清脆鈴聲緊緊迫在他的身後四周,就像有無數個幽靈在尖叫銳嘯著一樣,好不令人心中發毛! 一個旋身,他猛然撲向右邊一小片人工裁植成的疏林內,一蓬藍汪汪的利箭正好暴雨般罩來,項真斜射的身子這倏然平空一彈,突地又硬生生拔高了六尺,那群利箭便貼著他的腳下全部落空,而就這些利箭落空的一剎,項真已撲入疏林之內,他身形猛翻,掌影刃芒般縱橫,七名伏在暗處放箭的皮衣大漢已慘嚎著分成七個不同的方向飛了出去! 項真默不作聲,伸手撿起一個小銅鈴,又拿起一柄雪亮的鬼頭刀,迅速朝黑暗中奔去。 一面奔躍著,他也一邊急搖著手中的銅鈴,與遠近的鈴聲遙遙應合,混成一片,現在,他在移動中的身法,已完全不折不扣的使用出“龍翔大八式”中的絕活:“化龍飛月”! 項真奔走的路線,俱找著花圃、庭園、小徑、草坪走,由於他的去勢太過快捷,看起來也只是一團淡淡的影子而已,根本分不出他的體形、衣著來了,除開在他飛掠而過時所帶起的一陣狂風之外,能映入人們瞳仁中的,也就只有那團淡淡的影子 像魔鬼般的影子! 於是 伏設在園圃、石徑、草坪內的陷餅便在他一路穿射時被引動,“ ”“ ”的“血線” 折斷聲,“呼啦”的暗板翻塌聲,綱絲的“錚”“錚”扯動聲,起落不息的串響著,石灰包散飛如雪,黃燐粉燃燒飄舞,短羽毒射四射,暗坑中的蟲蠍竄走。而這一切,卻在發生的瞬息之前已被項真拋到身後老遠老遠了。 因為他的身法太快,所有的埋伏機關全跟不上他的速度,但是,那些自四面圍抄追趕上來的如意府手下們卻吃足了大虧,他們驚罵著,跳閃著,更加雜著尖叫悲嗥,情勢已開始亂了! 斜刺裡,竟也時常有人抽冷子從橫處斬襲,但是,若非在他們剛剛舉刀的時候已失去目標,便是尚未及看清目標便被震飛半空,在一蓬蓬的鮮血四濺中,那團團手舞足蹈的人影活像團團拋起落下的圓球! 衝殺著,閃奔著,項真左手投鈴,右手的鬼頭刀便在極快的一剎一剎間破壞敵方的各種埋伏,雖然他是這般的橫衝直闖,但目光卻毫不放鬆的注視如意府方面的動靜現在,他已察覺到有四五條功力極高的人影在拼命追趕著他,不為他們鈴聲所惑,不為他的聲威所懾,於是,項真明白,如意府、或者是他們同路人中的高手出現了! 忽然 一片騰騰的火光出現在“金瓶殿”的後方,嗯,火勢熱得猛一下子便染紅了半邊天,那又不知是座什麼樓遭殃了! 喧嘩聲潮水似的沸騰著,無數人影在驚叫中奔向了火起的地方,那五個追攆項真的高手亦分出了兩個匆匆趕去,但是,還有三位卻仍舊緊逼不舍的跟在後面…… 一絲冷酷的笑意浮上了項真唇角,他開始故意朝僻靜的角落奔行,那三位仁兄依然追著,在來到一個有著一座涼亭的枯乾水池邊緣,項著已在半空一挺一翻,飄然落地! 三個人氣籲籲的飛撲而至,他們一見所追趕之人竟然自動的停下了步子,顯然俱皆吃了一驚,但他們也是老行家了,雖驚而不懼,在一聲招呼下,三個人已成為品字形的站定,隔著項真約有七步之譜。 項真一看這三個對手,嗯,其中一個卻是見過,這位面善的朋友,便是他與梅蕊在堡牆之上巡行時與“北地一旗”杜宗相偕前來查詢的那位死眉死眼,活像一具殭屍般的角色! 另外兩位,全是一身灰色長袍,頭髮挽成一個道髻模樣的中年人,這兩個中年人都生得面色白晰,五官端正,但是,眉宇嘴角之間,卻皆帶著一股做嶙嶙的韻味,就像天塌下來他們也能給頂上去似的…… 那死眉死眼的人物一看清了項真,也不覺得大大的吃了一驚,但在他卻僅是唇角略微勾動了一下而已,陰沉沉的,他道:“朋友,扮得像!” 項真微道:“豈敢,玩玩罷了。” 雙目直生生的看著項真,他又冷冷的道:“你是黃龍吧?” 項真大大方方的點頭道:“好眼力!” 站在兩旁的那個灰衣袍道譬中年人此刻互望了一眼,右邊的一個微微踏前一步,淡漠的道:“項真,你已狂得離譜了!” 項真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又是哪一路的瘟神?” 兩個灰袍人寒著臉沒有答腔,這位死眉死眼的仁兄卻陰惻側的一笑,輕蔑的道:“黃龍,難為你怎麼混得這大的名氣,招子卻放不亮,‘長虹七絕’你都認不出麼?” 撇撇唇角,項真安詳的道:“長虹七絕也算不上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我何須要認識?” 面如殭屍的這位朋友神色不變,他微一抬手,阻住了憤然欲動的兩個灰袍人,冷冰冰的,他道:“項真,我們已跟蹤你很久了……” 笑了笑,項真道:“這並非秘密,我早已發覺。” 僵硬的五官不動,這人又道:“進入如意府的,項真,還有多少你的同黨?” 輕輕一拂袍袖,項真道:“你這算盤問我的口供麼!朋友,我的情勢只怕還未到如此惡劣的程度吧?你憑了什麼?” 這人的雙眼目光一硬,生冷的道:“憑了按製你的狗命!” 有趣的一笑,項真道:“朋友,我要說,你天真的過份了,就是你這兩下子,在我面前賣弄,實在還差上一把火!” 眉毛微微一動,這人澀澀的道:“我‘魔面子’鐘浮也不會被你的虛名唬倒!” 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項真道:“既是如此,我們何不試上一試?那站在旁邊的長虹派兩位仁兄也不妨湊個熱鬧,一起上來!” 兩個灰袍人神色憤怒,正想開口說什麼,“魔面子”鐘浮已快逾石火般猛進倏翻,十三掌有如一串流星般飛瀉向了項真! 然而,當那十三掌宛似融成一掌攻來的時候,項真卻鬼魅似的閃到了七步之外,在這七步的距離裡,他已向兩個灰袍人各各劈出了一十六掌! 在血刃似的掌影縱橫裡,這兩位長虹派的高手不禁有些吃驚的急忙躍避躲讓,他們似乎想在受到攻擊的同一時間裡反擊,但是,顯然他們力不從心,他們沒有做到! 項真雙掌驟合猝推,一股巨杵似的狂 “嘩啦啦”直搗向“魔面於”鐘浮,他的動作快捷如電,狂風始起,他又在一個騰翻下分斬兩個灰袍人! 只一上手,三位仁兄便開始了東跳西蹦,招架不迭,雖然沒有打輸,味道上也透著那麼幾分的不自在,“魔面子” 鐘浮面孔上依然毫無表情,心肺卻幾乎氣得炸裂,大翻身,一抹藍汪汪的寒芒猝閃,他手中已多出一柄作九曲形前端叉開如蛇信似的怪異利劍來! 項真左右倏晃,讓過了兩個灰袍人的撲擊,貼地後又突然騰空反落而下,單掌微翻驀斬,邊低笑道:“好一把‘角蛇劍’!” 他這一掌之力,簡直快得無以復加,而且,在此時,他所施震的掌力之中,已完全加入了“紫邪掌”功! 有如一片薄薄的刀刃擦著鐘浮的頭皮抹過,鐘浮陀螺似的暴旋六尺,在旋轉裡,角是它劍隨著他的身形作成一圈圈弧形的閃戳,鬥然一見,就宛似他身邊有千百柄劍密密排合著一波波的刺展一般,怪異而奇幻! 滴溜溜一個跟鬥翻了出去,項真大笑一聲,猛然迴轉,雙掌自上而下,硬生生力接一個灰袍人移山倒海般攻來的強渾掌勁! 於是,只有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 “ 嚓”一聲刺耳的裂骨暴響傳出,這名與項真對掌的灰袍人步履蹌踉的歪斜退後,面色在這一剎間亦全然變得灰敗,他的一雙手,正軟軟的、無力的垂下,就像失去了骨骼支撐似的! 但是,項真這時卻也在暗裡責備自己的輕敵大意,不錯,他低估了長虹七絕的功夫,剛才,他原可不去硬接對方這攻來的掌力的,因為,就在接掌的瞬息,項真發覺這位灰袍人竟然已具備了“混元氣”的修為,自己用“紫邪掌”以硬碰硬,雖然震斷了敵人的雙腕,可是他本身也是兩臂麻木,心脈震蕩,身子大大的晃了幾晃! “魔面子”鐘浮乘隙而來,角蛇劍閃戳如風,呼呼活活,條條藍電晶芒交相織網,布成了一碩無懈可擊的網 帶著死亡氣息的網! 雙腳急快的轉旋著,項真的身體在迅速得幾乎不能以肉眼察覺的微小幅度閃挪擺動,而就在這種微妙的挪閃裡,鋒利的角蛇劍劍刃便連連落空了! 斜刺裡,幾團強的頸氣猛撞而來,項真單足柱地,一個盤旋飛出七尺,在他有如一個巨輪轉動般飛出的一剎,他已咬著牙,雙掌自下古怪的倒砍出去! 另一個灰袍人重重一哼,微讓倏上,掌勢滔滔湧來,勁氣呼轟,有如江河倒懸,群山齊崩,好大的聲威! 魔面子鐘浮被項真肋下倒翻的兩掌逼得一窒,但也僅只是一窒之下又再度撲上。 老實說,這魔面子鐘浮的功力,乃是頂兒尖兒的,尤其是他反應之迅捷,心思之狠毒,藝業之精湛,更是無可喻言,這種對手,項真闖盪江湖了多少年,也沒有見過大多,此人的一身把式,較之長虹七絕眼前的兩個角色,至少也高出了兩等以上! 於是,項真有如一團滾動的龍捲風般狂然而猛悍的翻飛縱橫著,他已打定了主意,先要除掉這“魔面子”! 在與當前的兩個對手擠鬥中,項真同樣未曾放棄對另一個折腕灰袍人的注意,那個灰袍人正虛軟的靠在枯池邊一株白楊樹下喘息,豆大的汗珠沿著額邊滾動,他咬著牙,閉著嘴,渾身仰止不住的抖索,顯然是十分痛苦,他那一雙斷裂的手,就這片刻已經腫起老高,烏紫紫的、赤油油的…… 猛然,項真一口氣逼在兩掌之上,雙掌劃壹個大弧,由外而內,“呼”的再次迎向灰袍人的攻擊,同一時間,他的身體已做了一個完全相反角度的橫射,兩腳在一閃之下猝踢轟面子鐘浮的下頷! 鐘浮的連環十一劍在項真身軀橫飛的一剎通刺空,藍光閃爍中項真的雙腳已來到了下頷,氣得他大吼一聲,“刷”的反退了三步! 攻來的灰袍人目光一閃,在一閃間看清了項真硬硬迎來的雙掌,以及,那雙手掌上的,項真面也止的青紫之色! 心頭一跳,灰袍人立即奇快無比的側躍,項真卻在魔面子未及上前夾攻的一剎雙臂急浪似的連連翻斬,已經看不清他雙臂的動作,只見一片片的掌影滾動掠射,縱橫飛舞有如噴濺的千百水珠,烈陽的四射光芒,那麼密,那麼廣,又那麼無可阻止! 在這掌影甫現的瞬息,項真卻已和他劈出的掌勢以不差先後的速度狂猛的側攻向了正待撲前的魔面子鐘浮! 他這種在同一個時間分拒兩個強敵的功力,其凌厲與詭異處簡直是匪夷所思的,連冷做獨尊如魔面子鐘浮這等高手也不禁不大大的震撼了,於是,鐘浮在厲叱聲中再次揮劍後退,那邊,灰袍人已在拼命的招架裡仍然有連續七掌穿過了他的攔截劈到他的身上! “吭”“吭”的鐵掌擊肉聲沉悶的響起,灰袍人大口大口的噴著鮮血,打著轉子旋出了七步沉重的摔倒於地! 尖嚎一聲,倚在白楊樹下的那個折腕灰袍人瘋狂了一樣朝項真衝了過來,而在同時,魔面子鐘浮也雙目赤紅的揮劍凌厲攻到,項真大笑著,身軀挺立不動,雙掌閃電般翻舞劈斬,血刃似的掌影翩翩掠射,時間、部位、角度,拿捏得又狠又準,又急又快,就像是千百個惡魔的醜臉,無數個冤魂的尖位,滿空的魅影在嘲笑! “噗 , , ”的悶響連環揚起,那個折腕灰袍人的身體連中四掌,像是一團肉球般在空中不斷翻滾而出,每一度翻滾裡濃稠的鮮血便暴雨般灑落下來! 魔面子鐘浮如大風車般飛來閃了出去,一張素無表情的冷臉也不由變得紫中泛紅,油汗沾滿,他退了八步,卻在退出的一剎又反攻而上,角蛇劍揮舞得宛似狂風滾雲,怒浪驚濤,一層層、一重重、一條條、一溜溜,交織著、累疊著、閃耀著,那麼憤昂激烈的卷來! 項真雙臂間與掌上的肌肉在急劇的抽搐,一股火辣辣的感覺直通到心底,甚至連腦袋也有些暈眩了,高手相鬥,最忘的便是以硬碰硬,以堅攻堅,因為這樣一來不僅完全沒有巧勁可運,更大大的消耗了含蘊的真力,削減了潛伏的暗勁,尤其是,雙方都在內家功夫上下過苦心的話! 這時,魔面子鐘浮卻拼上了老命,他似已將多少年來的修為全運用在這次搏戰上了,如此狠蠻而悍野的攻至! 青紫色的光彩染布在項真俊俏的面容上,在黃袍飄舞中,他仿佛一顆蒼穹的流星般令人們的瞳孔皆不及追攝的倏起倏落,忽閃忽隱著,魔面子的角蛇劍雖然出手快捷,招式詭異卻每每皆在稍差一線下戳空,刺向一團空氣,一條影子,那般的沒有實質,那般的飄緲空虛! 是的,習武之人,若練數十載,所要求的,也就在這一線之差上了。 突然 項真在一閃之下猛地迎向了鐘浮刺來的劍勢,他迎得那麼坦然,那麼乾脆,又那麼迅速,以至魔面子鐘浮在愕然中還沒有清這是怎麼會事之前,雙方已無可避免的接觸上了! 角蛇劍的分叉劍尖在一閃之下便刺上了項真的身體,但是,卻在甫始刺上的剎那倏而一滑一震,快得不可思議,項真的黃袍竟在這一眨眼間脫了下來,正好結實的纏住了角蛇劍上,而角蛇劍九道彎曲的波刃,卻更使纏在上面的黃袍不易脫落! 大吃一驚之下,鐘浮也顧不得面子不面子了,他怒吼一聲,立即棄劍撤身,雙掌一抖,分左右猛劈敵人! 項真微退一步,右掌翻飛,十幾掌急之至的反卷,左手一揮,纏著角蛇劍的黃袍已倏撞鐘浮。 一橫心,鐘浮瘦長的身軀平起,怒矢一樣電射直插而進,傾斜的雙掌宛似兩柄利刃般在一彈之下分斬項真的頸項! 冷冷一笑,項真不退反進,他未見作勢,身形已“呼”的升高三尺,就在鐘浮的掌力要觸及他勁項的瞬息間,他那瘦削的身子竟匪夷所思的猝然在半空中倒掠而起,這種完全違反了力道習慣與一般趨勢的動作,命名鐘浮一下子完全撲空,而這一生中,卻也是他最後的一次撲空了,就在這位“魔面子”方才感到不妙的一剎,項真有如自天外飛來的十五掌已在一氣呵成之下,將他連連震翻出十五個跟鬥才一頭栽跌向地下! 飄然落在三步之外的項真也不禁蹌踉了一下,他用力摔摔頭,靜靜的站了一會,目光毫無表情的掃過地下三具怪異扭曲的屍體,鬥晌,他才長長吐了一口氣,用衣袖拭去鬢角的汗漬,這時,他發覺他散去“紫邪掌”力的雙手競也有些紅腫了! 抖掉了黃袍卷著的角蛇劍,懶懶的穿回身上,項真開始回過頭來,再向來的地方走去…… 忽然,他開始覺得如意府中的喧嘩囂叫聲竟已沉寂了,甚至連銅鑼聲和搖鈴聲也沒有了,四周是一片寧靜,陰森森的寧靜,血淋淋的寧靜,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機警的在一塊園圃之旁,迅速閃目四顧,嗯,項真發覺在金龍殿那邊火光通明,人影幢幢,正在往來奔走著,金瓶殿後的火勢已然弱了下來,卻還仍在燃燒,那邊的堡牆上亮著一盞盞氣死風燈,可以隱約看見有無數的皮衣從正在走動忙亂……這些,象徵著什麼義意呢? 他正在沉思著,驀地發覺有數十條人影從四面八方朝他方才與魔面子等人激鬥的枯池涼亭邊圍奔而去,片刻後,一個沙啞的、剛厲的聲音異常憤怒的傳來:“死了,全死了……好歹毒的手段,連一個也不剩下!” 接著是叱喊的吼聲,急促移動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另一個尖口音道:“田雄,方才你可是看見還有人在這裡打鬥?” 一個惶恐的聲音應道:“一點也不錯,就在喘幾口氣的時間以前,小的與周偉、黃傳善三個人正巡搜到這裡,隔著老遠便聽到這邊掌聲呼呼,飛砂走石,小的們在暗處一看,可不正是鐘爺他們在圍攻一個奸細麼!因而便立即奔回稟報楊爺你……” 尖嗓子怒叫一聲,憤然道:“說不要調集這邊的人麼大家還不信,先前若是這邊的弟兄沒有奔過去搜捕那些奸細,只要一有動靜我們馬上便會知道,看看,如今可好,人都死絕了我們才趕來,還有個屁用?” 冷冷的,那沙啞的語聲道:“楊兄,你可看出來的人功力之高麼?長虹七絕中的老六‘紅心赤膽’司徒英與老六‘紅掌回風’爾泰的技藝之佳無庸贅言,就是‘魔面子’老鐘也是咱們如意府的頂尖高手,如今三個人全橫屍在這裡,看傷處又都是由掌力所造成,換句話說,人家是赤手空拳將他們殺死的!你想,以他們三個的聯手之力,普天之下,有誰人能單憑一人手掌便解決了他們?” 愕悶了片刻,那尖嗓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怪叫道:“黃龍!你可是的指黃龍項真?” 沙啞的聲音重重一哼,道:“除了他,只怕素以掌上功夫稱雄的‘金雷手’荊忍也辦不到!” 尖嗓子憤恨的吼道:“姓項的王八蛋如今一定還在府裡!可恨他心狠手辣竟然到了這步田地,***,老子不能輕饒了他!” 沙啞的聲音冷森的一笑道:“只要他敢出來,只要我們追得到他,這筆血債,總得連息索取的……” “呸”的吐了口唾沫,那尖嗓子又叫道:“田雄、你們還在發你媽的什麼呆?尚不快把地下的屍駭抬到地窖裡去,擺在這裡好看麼?” 於是,一陣輕微的翻弄聲與移動聲微微響起,跟著又是一人出力時的吸氣聲,那個沙啞剛厲的口音又陰沉的道:“府牆朝東的三十座箭穴全毀了,其他三面也被毀去了近四十座,箭架脾無羽短矢先被他們射到未曾啟開的石壁上全撞扁了鏃嘴,然後用沉重的鈍器……大約是棍棒一類的東西搗得落花流水,全已不堪使用,守穴的弟兄除了有十來個還能喘一口氣之外,其餘的全死了個乾乾淨淨,三座箭穴裡,他們竟然還發現了梅蕊梅姑娘的屍體……你看看,這怎麼得了?這個仗還如何打法?查覺了三個奸細,弄得天翻地覆,才只傷了他們一個,這一個也竟沒有捉到便吃他躲藏了起來,如今他們才算把自的人馬先安定下,開始一步步的搜捕,這些早為什麼不想到?原先都暈了頭麼? 哼!” 尖嗓子也低嘆了口氣,道:“我看場面不太對哪,老童子,他媽青松山莊的滕牌隊與甲馬隊已被人家殺退下來啦,只怕不到天亮無雙派的人馬就會來到大河鎮邊,髯老爺子看情形也有些著慌……康老三的那一口子也被潛入的奸細劫走了,臨蠔還在回韻閣放了把火,我猜八成又是姓項的傑作,你沒有看見康老三那如喪考她的模樣,真叫人啼笑不得……長虹派的蔡老掌門一見到他那美女的屍體,咳,簡直就變傻了,還算他忍得住,沒有在大庭廣眾前面滴下傷心淚來……” 沙啞的聲音沉默了一會才響起,卻也竟是悠悠忽忽的道:“走吧,去搜捕姓項的與那幾個奸細要緊,別再叫他們做上手腳,吃了人家的飯,也只有替人家賣命了……” 步履聲又響起,漸去漸遠,又等了一會,項真才小心的站了起來,同時也好似放下心中一塊大石,他知道西門朝午與魯東魯浩三人已經完成了應做之事,而且,都很平安,便是有人受了傷,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了,這是一場殺伐,並非兒戲,沒有些兒血光點綴,成嗎? 同時,項真想到了梅蕊,她自己的獨門閉氣手法所製,如今正安詳的躺在那裡,如意府和長虹派的人全以為她已死了,說不定如今正將她擺在一個冷清清陰沉沉的地方,說不定也擺在那什麼地窄裡與其死人排列在一起?想到這裡,項真不由亦嘆了口氣,感到一絲歉疚,但他又搖搖頭,這有什麼法子呢?這正是一場殺伐,血淋淋的殺伐,兩軍對陣,各為其主,在這裡,也就難談什麼仁義了…… 現在,該進行第三個步驟了,將無雙派被俘虜的各人解救出來,不過,他們到底被囚禁在什麼地方呢?直到如今,丁點線索都沒有,這,只怕不像辦前兩事情時那樣順利了吧? 沉思了半晌,項真只有再往金瓶殿那邊摸去,他知道對方在此則正加緊巡行搜查的行動,是而於剎那之間,也更加上了幾分小心…… 在躲過一撥又一撥,一批又一批的搜索者之後,項真不由汗透重謠來到了一排石砌的,似是倉房般的屋舍之前,在這排石屋前面,可以清楚的看見有十幾條黑影正在往來巡走著,他們手上握著的兵刃,不時閃起一溜溜的寒光,冷森森的…… 石屋這一頭,離地約有兩丈高下,開著一個窗口,但這窗口卻也只有尺許大小,似是只為通風透氣之用,項真打量了那扇窗口一陣,不肯放棄的想摸進去探上一探,於是,他運用了那種最古老,也最容易引人上當的方法,抖手朝相反方向投過一塊石頭,在屋頭窗口下的的兩名皮衣大漢正奔過來查視的一剎,項真已有如一只出弦之矢般準確無比的射進了那個小小的氣窗! 一進窗口,他已迅速貼在窗檻邊上,正伸手一按框緣,咦,卻摸到了一手粘濕濕,腥羶羶的液體,連看也不用看,項真便知道那是什麼,奇怪,怎麼會有血跡在這個地方呢? 略一思忖,他不禁啞然失笑,目光也尖銳的向四周尋視起來,這間石室果然是一個倉房,房中的麻包堆集如山,由整個倉房中瀰漫著的氣臭嗅來,無可置疑的這全是些稻糧五穀,偌大的倉房中,只有緊閉的門邊吊著一盞罩著琉璃罩的油燈,光線暈黯而晦澀,映得這些倉房越發沉寂幽靜了…… 看清楚倉房裡沒有人,項真輕輕地、謹慎的,發出來三聲細微的口哨聲,停了一歇,又是三聲 一陣輕悄的悉嗦聲響起,隔著項真一丈多遠那邊的麻包後面,露出了一張人臉,那上一雙精芒閃閃的眸子正冷森而戒備的瞧向這邊,哈,竟是大當家西門朝午! 項真又“噓”了一聲,於是,西門朝午也看見了他,喜色立即浮上了這位粗獷的江湖大豪臉上他立即向項真招手一邊連連指向身後。 輕飄飄的,項真掠身而過,那麼美妙的落在西門朝午身邊,嗯,這是個躲藏的好地方,四面都是麻包,裡頭還有幾只麻包被他們拖了出來堆在外緣上,原來那幾只麻包的空位卻正好藏進幾個人去,除非你到了眼前,否則,任憑從上下左右都不易察覺出來,現在,黎東和魯浩二人正縮在裡頭,魯浩的衣衫上全是血跡,胸腹間也用撕開的內襟緊緊包紮著,原來是他受傷了! 西門朝午拉著項真也縮進了這些空位之內,黎東與魯浩二人一見項真,也不由喜形於色,他們還想施禮,卻在腦袋碰上麻包之後被項真搖頭按阻了,項真先籲了口氣,才擺了個舒適的架子半倚半躺了下來。 ------------- |
第54章 石倉幽幽 聽驚雷
湊到一邊,西門朝午噓了一聲,低促的道:“項兄,你那兒情形如何?好像也在雞飛狗跳了?那些害人的埋伏一定吃你拆毀了不少,你沒有吃虧吧?” 微微一笑,項真也壓著嗓門道:“還好,沒有裁大跟鬥……我知道你們三位已把那邊的箭穴全毀了,還把其他三面的箭穴消除了不少,乾得好!在‘金瓶殿’後面那一把火,也是你們燒的麼?” 西門朝午有些迷惑的問:“‘金瓶殿’?‘金瓶殿’是什麼地方?” 項真輕細的道:“就是那棟巨廈……正當如意府中間的那棟高大摟宇……” 點點頭西門朝午笑道:“不錯,這是魯浩老弟的傑作,就是為了放那一把火,他才被對方兩個斑頂胖漢所殺傷……” 有些擔心的看了一邊的魯浩一眼,項真低聲道:“如何? 嚴重麼?” 西門朝午道:“右胸中了一劍,那一劍幸虧是橫割過去的,假如直捅進來,就只怕完蛋操了,除此之外,魯老弟的肩頭還挨了兩掌,好在沒有震碎骨頭,但也浮腫了一大片,夠受的了……” 項真忙道:“行動有礙麼?” 不待西門朝午回答,魯浩已沙著嗓子道:“沒有關係,項師叔,弟子還撐得住!” 和靄的頷首微笑,項真道:“難為你了魯兄,你是用什麼東西放的火?” 裂唇一笑,魯浩滿口尖銳的白牙閃泛著悍野的磁光,他道:“我腰裡一直還揣著派裡特製的兩枚‘硫橫彈’,在奔閃追然下,我心一橫,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股腦投進了那…… 呃,叫金瓶殿吧?投進了那金瓶殿後側的一座大樓裡我是瞄準了一盞火油燈投射的,硫磺彈一炸裂,再加上油燈的濺碎,那座樓,呃,就猛一下子呼呼的燒了起來啦項真笑道:“他們都慌了手腳,還以為有多少人潛伏進來了哩……” 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西門朝午忙道:“失陷在如意府中的人可救出來了?” 輕喟一聲,項真搖頭道:“沒有,找不著他們被囚的地方……我正想再仔細探查一下,就遇上了幾個對方的好手,狠打了一場……” 西門朝午關切的道:“你一定打贏了吧?” 笑了笑,項真道:“若輸了,如今還能在這裡與你們談話麼?” 眨眨眼,西門朝午又問:“都是哪些人?” 項真徐緩的道:“長虹七絕中的老六‘紅心赤膽’司徒英、老七‘紅掌回風’爾泰,以及,‘魔面子’鐘浮……” 吸了口氣,西門朝午以一種怪異的語氣道:“你,項兄,全把他們宰了麼?” 苦笑了一下,項真道:“在這等生死關頭上,當家的你莫不成還希望我手下留情?” 西門朝午驚佩的低喝了聲,道:“宰得好,項兄,你可真叫有兩把刷子,媽的,長虹七絕自來眼高於頂,從門縫裡看人,像是除了他們別個都像扁的一樣,但是,呃,這七位仁兄的本事卻也確硬扎得很,沒有一點虛架子,七個人各有各的一套,那‘紅心赤膽’司徒英更是猛悍,聽說會敵之時不論生死皆不退卻,非要爭得勝負才肯罷休,而那“紅掌回風”爾泰的掌上功夫亦屬一霸,很多人都知道他已有‘混元氣,的修為了……” 唇角輕輕一撇,項真道:“我卻不知道,還和他硬生生對了一掌,直到對掌之時我才搞清楚這傢伙竟然具有‘混元氣’的功力,險些害我我吃了大虧……” 西門朝午低頭一笑道:“但他一定更慘吧?” 雙目半合項真淡淡的道:“當時,他的一雙手腕震斷了!” “好!”西門朝午道:“你一定是用的‘紫邪掌刀’!” 項真頷首道:“不錯。” 目注項真,西門朝午又道:“至於‘魔面子’鐘淨這王八蛋,我在七年之前亦曾和他為了一件私怨衝突過,因此他那一身把式的深淺我十分明白,項兄,老實說,我確實服你了,當時,以我的力量還真治不了這混帳,一直死戰了一個多時辰,打了六百多招,我才賞了他‘鐵魔臂’在腰間,他咬著牙跑了,但我也沒有太好受,腿上被他一劍削掉了一大塊肉,痛得他媽到骨縫裡去了……” 項真深沉的道:“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七年之後當家的你功力必定已更加精進,若方才是你遇上了他,只怕他也不會大過幸運。” 籲了口氣,西門朝午隔著褲筒撫摸著左小腿上的舊有疤痕,邊低哧哧的笑道:“黃龍,你別他媽往我臉上貼金,便算我在這七年中把式有點進展,人家卻也不會停在那裡不練哪,至長至短,若是碰上了,還不又是場纏鬥?到未了還難知鹿死誰手……幸而你先把他給幹掉了,不然我和這姓鐘的早晚也仍得來上一場!” 搓搓手,項真笑道:“如此說來,我替你除掉了一個禍患,你待如何謝我?” 露齒一笑,西門朝午神秘的道:“黃龍小子,送你三名如花似玉的侍妾如何?” 連連搖頭,項真咋舌道:“去,去,你早曉得我素來不近此道,休要誘惑於我。” 西門朝午拍拍項真肩膀,笑道:“所以說你也太迂了,自古英雄愛美人,人不風流在少年,你又何苦大過於拘泥? 又不是他媽三貞九烈的節婦,還盼著人家為你立面貞節牌坊哪?” 項真咬咬下唇正待說什麼,西門朝午已一拍腦袋瓜。 道:“對了,說到這裡,我想起一件事來,項兄,鐵掌門的那位寶貝千金可已救出來了?” 點點頭,項真道:“是的,但你用錯了一個字,當家的。” 西門朝午愕然道:“哪個字?” 項真一笑道:“不是‘救’出來了,是‘搶’出來了。” “搶出來了?此話怎說?”西門朝午有些迷惘的頓了頓,又問道:“莫不是,這妮子不想跟你來麼?” 項真低沉的道:“俗說得好:“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她早與那康玉德私自成了親,視康玉德為夫婿,恩愛還來不及,又那會背他遁走?在鐵娘娘的心目中,她的老父殘母,只怕比康玉德一半的份量也夠不上……” 一咬牙,西門朝午怒道:“這是混帳,沒有父母之命,這門親事豈可算數?完全是亂七八糟,豈有此理!” 鼻孔中又重重的一哼,西門朝午續道:“假如老子有這種敗壞家風,不孝不敬的熊女兒,老子就非活剝了她不可,另外還得在她眼上揚把沙!” 徐徐一笑,項真道:“值得慶幸的是你沒有這種女兒,否則,可不就太淒慘了點?” 跟著,西門朝午又問明了項真把鐵娘娘置放何處,他狠狠的道:“回去後,我們得詳告鐵掌門,一五一十說個清清楚楚,看他怎麼來教訓教訓這臭丫頭片子!” 用手指輕刮著麻包粗糙的表面,項真沉緩的道:“當家的,鐵掌門外柔內剛,性情嚴肅而明正,因此我們不可用言語迫激他向鐵娘娘採取行動,換句話說,我們不能用任何方式引起他對女兒的仇恨及不滿,人家總是親父女,要怎麼辦,也會憑鐵掌門自行處斷,這本是他的家務事,別人不應該插上一腿的……” 西門朝午忙道:“我只是氣不過!” 項真淡淡的道:“罷了,我們都需要學學忍耐……” 於是,他們沉默了下來,偌大的倉房裡沒有一丁點聲息,靜悄悄的,連倉房外面巡行者的步履聲,也是那般沉重與清晰的慢慢的移了過來,又緩緩的挪了過去。 半晌。 西門朝午有些憋不住了,他輕輕問黎東:“黎老弟,你估什麼時辰了?” 黎東睜著那雙大眼,半仰起扁平的鼻子,咧開嘴吶吶的道:“大當家……呃,快天亮了吧?” “欸”了一聲,西門朝午道:“可是天還是黑沉沉的哪,連一點聲音都沒有,雞也不叫,狗也不吠,這不是把人愁瘋了麼?” 就像是在嘲弄,也像是在答覆,接在西門朝午的語尾之後,兩聲隱隱的,沉悶的,微微使大地震撼的爆響聲己遠遠至大河鎮那邊方向傳來,“轟 撲隆”“ 噗隆”…… 黎東怔了一怔,一怔之後隨即歡欣振奮的低呼道:“來了,來了,那是‘巨弩’射彈出來的‘烈焰彈’,項師叔,大當家,我們的人馬已殺過來了……” 項真點點頭,卻以指比唇,側耳靜聽著,於是,其他三人也全聽清了,就在這一剎,大河鎮那邊的爆震聲響已突然轉為劇烈,“ 嘩”“ 嘩”的炸響之聲有如山崩地裂般一波波的傳來,源源不斷,倉房上的灰塵撲籟籟掉落,連地面全在顫慄了。 雙目中光芒突亮,西門朝午喜道:“哈,無雙派果真在天亮前後便攻到大河鎮了,行,真行,他們這等聲威架勢足可與任何正式的大軍交鋒,現在,我說項兄,我們還在這裡像傻鳥似的等什麼?” 項真冷靜的一笑,道:“當家的,我們立即便要展開行動了,稍停一會,待無雙鐵騎攻進大河鎮之後,煩你辛苦一趟,前往幫引他們由東面攻擊如意府,即是我們潛入這裡時那片林子的方向!” 西門朝午連連頷首道:“遵命。” 看著黎東,項真又道:“黎兄,我們兩人搭檔,密切合作,伏隱於暗處監視對方活動,以便在他們押解出貴派被俘各人之際,用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衝上去救人,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頓了頓,項真又低徐的道:“但是,黎兄我們這樣做十分冒險,你可以想像出那時的景況,只怕……我們要以生命為賭注,一氣攻殺,不能反顧!” 黎東一挺胸,豪邁而壯烈的道:“項師叔你老放心,我不怕,我做得到,決不會替師叔及無雙派丟人!” 項真贊道:“好!” 說著,他又側首望向正滿臉期盼之色的魯浩,慢慢的道:“而魯兄,他身負重創,不宜激戰,便在此地歇息隱藏,大局定後,再出來就醫……” ------------- |
第55章 鐵騎撼山 險中危
“行者”魯浩一聽之下,一張原本泛著灰白倦色的面孔猛的急成了紫紅,他的濃眉立即糾結在一起,慌亂的道:“不,不行,項師叔,我不能賴在這裡裝熊……這一點傷拖不倒我,我還能挺得住,項師叔,你老人家一定要準我同去……項師叔……” 項真注視著這張淳厚卻粗曠的面孔,溫和的道:“魯兄,貴派掌門把你交給我調遣,我需要愛惜你的生命,在可能的範圍內儘量顧得你的安全,你已經很賣力了,對貴派的赤膽忠心更是令我感動,但你要明白,人活著,不只為了一場殺戈,還有許多事情等著我們去做,而一個人的忠勇並非全靠著流血豁命來表示的,跟著來的這場拼鬥,你就是沒有參加,在我,在所有無雙派的人來說,你仍然克盡了本份,沒有絲毫抱愧含疚之處,魯兄,你知道麼?” 魯浩漲紅著臉,粗著脖子,吶吶的道:“但……但,項師叔叔,還可以幹……我不想在這裡……我要跟你一道……項師叔,我受不了那種罪……” 一側,西門朝午奇怪的道:“受罪?受什麼罪?” 結巴著,魯浩道:“我……我一個人呆在這裡,你們卻在外頭廝殺,我會又急又慌…… 一下子擔心你們吃了虧,一下子又怕你們受了傷……坐……坐立不安的,還……還不如我也一……道上場,免得躺在此……此處像背上扎著……呃,扎著針一樣……” 淡淡的,項真道:“你不可忘記,你創傷在身,活動不便,弄到後來,怕你非但幫不上忙還分了我們的心!” 哭喪著臉,魯浩囁嚅的,卻牛皮糖似的固執道:“不,項師叔,我保證不給大家增添麻煩……師叔,行行好,別丟我一個人在這裡讓我跟著去……” 外面,遠遠的,隱隱的,“ 嘩”“ 嘩”的爆炸聲越發急促了,空氣也宛如在籟籟的波顫著,整個石倉都在微微震動,魯浩旁邊的黎東則面色木然,沒有一點表情,西門朝午也拿不准主意,他有些焦的看著項真,兩手在不停的搓揉…… 沉吟片刻,項真斷然道:“好,你去,但卻需聽命行事!” 魯浩大喜過望,他連連點頭,忙道:“謝謝師叔,謝謝師叔,我一定聽話,師叔你老人家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於是,西門朝午笑了笑,低聲道:“走吧?” 項真頷首,邊道:“還是從窗口出去,大家行動要小心些!” 說罷,他一提魯浩的衣領,雙臂運勁猛投,魯浩甚至連一聲驚呼尚未及出口,龐大得如一頭牛似的粗健身體已準確無比的自那方小小的氣窗中穿了出去! 西門朝午一伸拇指,贊道:“好!” 而他那個“好”字卻也只說得一半,項真已身形俱渺,早就緊跟著也閃掠出去了! 石倉的下面,這時,正有兩個皮衣大漢驚愕的仰首望上來,而魯浩龐大的身體尚未曾落地 項真一閃而下,左掌似極西的蛇電,猝然掠過那兩個還沒有轉過念頭來的大漢咽喉,於是,連一聲哼叫都沒有發出,這二位仁兄已軟軟的倒疊在一堆,手中,還各自緊握著他們的鬼頭刀! 一個空心跟鬥站穩了,魯浩微喘著奔了過去,他正要講話,上面人影連閃,西門朝午與黎東也接著飛落,黎東一言不發,抖手就將他代魯浩拿著的“行者棍”丟了過來。 這時,大河鎮那邊火光通明,烈焰騰空,連天都給燒得成為一片嫣紅,在火蝗於亂飛四濺中,襯合著轟隆隆,劈呼呼的炸震之聲,從如意府這邊看去,越發覺得慘烈與淒厲,有如一座火煉地獄! 黎東揉揉鼻子,自言自語的道:“這是我們門向裡衝殺之前的火海行動了,大河鎮的王八羔子們馬上就要好受……” 冷冷的,項真卻迅速移目四顧,在整個如意中,全是一片沉寂,沒有一丁點燈火,連方才不久前堡牆上亮起了一些風燈也全熄了,一切都浸於黑暗中,除了遠處大河鎮的熊熊火光將這裡約略勾映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外,其他的景物都像隱現在一片鬱霧中,靜靜的,悄悄的,而這寂靜卻含蘊著火烈,含蘊著殘暴,更含蘊著死亡! 直覺的,項真感到敵人的戒備已到了空前的緊張階段了,很顯然的,他們都已各守崗位,在沉黑靜默中等待,等待著那場暴風雨的來臨,或者是,等待著生與死的掙扎! 低沉的,西門朝午道:“項兄,我現在就潛出去麼?” 搖搖頭,項真道:“稍等片刻,待無雙派的攻撲信號發出……” 他們四個人全靠在石倉的牆壁腳,靜靜的,就像四條石樁的映影,半晌,西門朝午又憋不住了,他壓著嗓門道:“怎麼外面沒有消息?也不知道外面戰況的進展如何了?悶在這裡真他奶奶的不是滋味……” 項真輕輕拍了這位千騎盟的舵把子一下,低笑道:“不要急,用不著多久就會有消息的,到了那時,只怕你想歇一會也沒有時間了!” 西門朝午籲了口氣,道:“我就喜歡乾脆,最討厭這等要死不活的呆等,他媽連口大氣也不能喘,要幹就幹,要跑就跑,拖著熬著,一樣解決不了問題……” 又笑了一笑,道:“快了,就快了……” 這時,黎東忽然面色激動,他側身過去,供促的道:“聽,快聽!” 項真揮手阻住了西門朝午的牢騷,靜靜側耳傾聽,唔,在大河鎮的郊野方向,一陣悲壯的,雄渾的,剽悍的螺角已遙遠傳來,這“唔”“唔”的號角裡摻雜在呼轟不息的爆震聲中,更顯得威猛而粗獷,有一股大草原上萬馬雷奔之時的豪邁氣息,來了,無雙派! 接在號角之後,十排閃爍著朱紅火焰的花旗箭已射升空中,掠曳於空際,剎那間,連如意府這邊的地面都在微微撼動,遠處,密密的,驟鼓似的鐵蹄奔騰之聲也排山倒海般緊跟著傳來! 黎東與魯浩興奮無已,兩個人幾乎手舞足蹈起來、魯浩露著一口白牙,微微喘息著道: “來了,我們的鐵騎來了……我熟悉這種聲音,這像我的呼吸一樣親切……聽聽那高大的馬匹在奔跑……帶著大草原的狂放和千里無垠的爽豪,好似一陣風……一陣呼轟轟的狂風,專在關外的山野荒漠間騁馳的狂風……” 旁邊的黎東,也是個勁兒的點著頭,喃喃的道:“說得對……老魯……我好像還能聽到兄弟們的 哨與叱喝,還能聽到馬匹的咆哮和昂叫……” 眯著眼,西門朝午打趣的道:“你們二位仁兄敢情有點迷糊了吧?這還隔著老遠哩……” 沉緩的,項真正色道:“不遠,很近,這一切都在他們心中,當家的,這是一種感情,無論在何時何地,大草原的所有永遠是他們所緬懷與記掛的,自然,也是熟捻與關切的,因為他們生於斯……長于斯這就像你對你的千騎盟一般無二……” 輕輕笑了一聲,西門朝午道:“這個,我懂得。” 冷靜的,項真道:“現在,當家的,我們可以行動了!” 西門朝午決不耽延,他一抱拳,緩緩的道:“再說一次,各位保重,我會儘快趕回來同生共死!” 項真目注西門朝午,有力的道:“你也小心,當家的!” 做稜稜的一笑,西門朝午振臂掠起,快得像似一只自九天之上俯衝下來的隼鷹,以那般匪夷所思的快速朝如意府外撲去! 耳聽著暴叱聲連連響起,眼看著箭矢暗器繞隨著西門朝午飛瀉而去的身影閃耀,終於,片刻後又歸向沉靜,西門朝午的身形消失在實寂的黑暗中,他似是無恙。 微籲了口氣,項真滿意的道:“二位,下一步就要看我們的了。” 魯浩右和緊握著他粗重的行者棍,躍躍欲試的道:“項師叔,我們決不會退縮!” 仔細朝周遭察視了一遍,項真低促的道:“我們往那邊的一堆假山附近潛行,隱藏在那裡準備起來,記著千萬不能暴露了身形。” 魯浩與黎東二人齊齊點頭,於是,以項真為首,三人蛇行著小心的往十多丈外的一座玲瓏假山摸去。 這座假山,隔著金龍殿正門的石階約有五十步之遙,佔地在方圓兩丈左右,勾嶺飛角,十分奇秀,項真等三個人一路潛行,就這十來丈的距離,已是微汗滲衣通體燥熱了,他們屏著氣,全以手肘與膝彎的力量移動著身體,在移動中,時時可見隱伏在幽暗處的如意府手下們,他們每個人的注意力似已是全被大河鎮的那邊的爆震、火光、馬奔,與殺喊的各種聲響所吸引去了,每張面孔都顯得那般憂戚和愁容,他們沉默著,卻能自他們一雙雙失神的眼色中看出這些身著皮衣的漢子們隱藏在心底的寒瑟與忐忑。 好不容易挨到了假山側面,項真示意黎東與魯浩二人莫動,他悄然探視,嗯,果然不錯,在那些假山的石隙或凹洞裡,全有一張張的面孔藏在裡面,正焦切的往外盼示著,這些假山,裡頭竟然全是有通路的! 而現在,東方天際,已透出了一抹蒼蒼的慘白,慘白融在濛濛的雲層裡,淒迷而沉黯,風刮著,今天,只怕又要飄雪了。 昨天的積雪不是融化了,便一定已被如意府的人清掃了個乾淨在這裡很少看到雪痕,他們做事十分周到,不錯,在潔白的積雪反映下,許多陷阱 譬如“血線”“網絲” ……等等都要掩藏不住了,他們是該多下點功夫維護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昨夜把那些害人的玩意毀去了多少。 沉吟了片刻,項真又決心冒一次險,他仔細搜視了一陣之後,終於被他發現假山的入口處 那是一塊可以掀動的假山山石,正在假山的底層,現在正有一個人推開那塊可以活動的石頭,伸出頭來看看天色,又長長吸了口氣很優雅的,卻又快如閃電,項真上前一把捏住這人後頸,食指猛往回勾,一下子頂在對方的喉結氣管上,就只這一下子,這位伸頭出來吸氣的仁兄也就永遠無法再吸第二次了。 仍然提抓著這人的屍體,項真弓著腰迅速鑽進假山內的通道,這通道很短很矮,約有七八尺長,只能容許一個尋常身材的人彎著腰走路,通道盡頭有一個圓形的空間,擺著一張小桌七八張簡陋的木椅,這圓形的空間四周,則是一條條窄狹的隧道通到上面,這些隧道,狹小得就像是地鼠容身的坑穴一樣。 只要看上一眼,項真便明白了其中的奧妙,這圓形的空間,是隱伏在假山之內的敵人做為休息之用的所在,那些分布在周遭的小隧道則是通往那些假山凹洞或隙縫的路徑,他們一定在窺探時各自爬進隧道之中,面孔對著凹洞隙縫,神不知鬼不覺的做著秘密監視,但是,就像這座俯臥著窺探,連翻個身都不易,說出來,也夠苦的了。 冷酷的一笑,項真把手上提著的屍體,重重拋在地下,果然右邊一條小隧道裡已有人低吼道:“王麻子,你不會輕一點麼?折騰了一夜還他媽有這麼大的精神?真我他奶奶的混球!” 項真沒有吭聲,他匆匆一瞥,已看出這圓形間的四周,共分布有六條小隧道,除了其中一條沒有人之外,剩下的六條小隧道中全有人在臥著,個個都把兩條腿朝後伸張,伏在那裡懶洋洋的。 於是 他身形極快的晃走,雙手倏然伸縮,就是一眨眼,三位仁兄已被他們倒扯著拖了出來,當三聲沉重的摔跌聲混成一團,他的掌緣已像利刃般在同一時間擦過了他們的喉嚨! 幾聲低啞的悶曝聲甫起便息,其他扒在小隧道裡的四個皮衣漢子方覺不對,項真的雙手十指急民猛彈,十股尖銳的指風割破空氣猝射向四條小隧道中就貼著那麼狹窄的空間裡,已分毫不差的點了他們的“啞穴”與“軟麻穴”! 四個皮衣漢子“吭”了一聲,頓時全癱瘓在穴坑之前,項真眉梢一揚,狠厲的道:“朋友,不要存有幻想,不要妄動,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人是活口,其他六個已全回娘家了。 乖乖的呆在那裡,我有話要問你,合作得好,饒你一命,否則,地下的人全是榜樣,你須記得,地下的全是些死人!” 那四個被點了穴道的朋友在這一剎那全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更暗自在心裡直道僥倖,他們分別扒在一條小隧道裡,中間隔著山石,根本不能互通消息,連看也看不著對方,現在他們都以為整個假山之內,就只有自己還活著,免不了在驚恐中含有憂慮,但是,四個人都是同一心思:反正沒有自己人了,便是照直說了些什麼,也不會傳揚出去,活命,比什麼都要緊啊…… 在這片刻功夫,項真已出去招呼了黎東與魯浩二人潛了進來,兩個人全是大塊頭,曲腰弓背的促處在這假山之內的暗洞裡,卻是好生彆扭。 輕輕的,項真道:“空著的窄道裡,二位每人找一條爬進去頂數,免得被他們發覺少了好幾個人!” 魯浩與黎東點點頭,各自吃力的爬進了一條小隧道,天爺,他們那副粗腰寬膀,竟把那條狹窄的隧道給擠滿了。 微微一笑,項真一下子扯著一個皮衣漢子的雙腳倒拖了出來,一拖出來便是重重的兩記耳光,在這漢子的滿目金星幻射裡,他已被點中的兩處穴道,也同時解開了。 唇角流著血,面頰也腫漲著,這皮衣漢子暈頭轉向的“撲通”跪了下來,叩頭如搗蒜般哀呼:“大爺饒命,英雄饒命……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 項真的面色寒酷得似蒙上一層青霜,他陰沉的道:“無雙派方面的人馬已攻陷了大河鎮,這件事,你知道麼?” 皮衣漢子跪在地下,抖抖索索的道:“知道,知道,在他們隔著大河鎮還有五裡地的時候,府裡已接著戰情不利的消息,準備固守老窯,拼到最後……” 冷沉的,項真又道:“如今鎮上的戰況如何?把你所曉得的講出來!” 艱辛的咽了一口帶著血腥味道的唾液,這皮衣漢子吃力的道:“無雙派……正在以火藥利箭猛襲大河鎮,鎮上已是一片火海,就在大爺你老人家進來這裡之前不久,小的又看見‘快馬’老愣子,匆匆奔進金瓶殿稟報消息,他出來的時候,小的叫住他問了兩句,老愣子的面色十分不好,他告訴小的,無雙派那邊的鐵騎已經開始了潮水似的衝殺……一波又一波,網梭、利箭、飛刀,像暴雨一樣投擲過來……” 喘了口氣,這漢子結結巴巴的道:“他們有些玩意…… 歹毒得稀奇古怪……那老愣子說,有些是濕忽忽的小圓球,觸物即炸,火焰四噴,還有些毒蜘蛛,咬在人身上像刀子剔一樣,但這些毒蜘蛛卻光咬我們的人而不碰他們的人……在老愣子前來報信的當兒,人家的第一撥騎隊業已衝過了大河鎮的首道埋伏……” 項真生硬的道:“這第一埋伏可是倒鉤鋼刺、鹿架、與鋪地錦網?” 急急點頭,皮衣大漢又道:“第二道埋伏是‘地堡’裡面有我們的‘斬馬隊’他們配的全是一色又快又利的小尖刀,這些人也都挑的些矮個子,以備在無雙派的鐵騎衝進時自‘地堡’裡躍出來砍他們的馬腿……但是……但是,光給人家那一陣火器轟砸,一百來座‘地堡’就被轟塌了七八十座……他們轟得又準又狠,好像知道地方一樣……老愣子說,一定有奸細探去了消息,要不,無雙派不會這麼聰明……” 簡潔的,項真道:“‘地堡’是否就像一個個土包似的東西?微微隆起於地面?” 皮衣大漢可憐兮兮的道:“是,正是,一點也不錯……” 暗裡籲了口氣,項真再問:“有一條鋪著白綢,寬約一丈的那條地帶,下面可是灑著石灰?” “唔”“唔”的點著頭,皮衣大漢苦著臉道:“大爺猜對了,那是第三道防線,只是……欸,也全被那幾陣子雨似的火彈整個給掀了,炸得一塌糊塗……” 迅速的,項真又道:“那麼,還有一排裹以絲布,似是些竹筒形的玩意,那可是第四道陷阱埋伏?” 喘息著皮衣大漢道:“是的……” 項真冷森的道:“裡面大約是裝著火藥硝石硫石硫磺等易於燒炸的物體了?可能還在暗處設著引線?” 皮衣大漢拭著唇角的血漬,低聲下氣的道:“大爺說得是……” 提心吊膽的偷瞥撇了項真一眼,這人又道:“但那些東西碰上了無雙派在對面飛射過來的陣陣火球,十有八九也都被引炸了,大爺,你放心,傷不了你的高朋貴友們目光酷厲的盯著這搖尾乞憐的角色,直盯著他全身哆嗦,手足失措,項真才緩緩的道: “說得是,朋友,如今無雙派的人馬,大約已衝過了那四層埋伏,進入大河鎮裡了!” 皮衣大漢驚恐而迷惘的道:“是,是……一定已經衝進去了……” 莫測高深的一笑,項真道:“下一步,大概他們的箭頭便指向了如意府與拘虎山莊!” 一股寒氣泛自這皮衣大漢的心底,又迅速漫布在他的全身,兩眼有些畏懼的呆滯著,他吶吶的道:“如意府和抱虎山莊……是的……該是這裡了……” 猛然一把抓著這人的前襟提了起來,項真又低厲的道:“不要裝聾作啞,告訴我,在大河鎮地底下挖掘的地道是作什麼用的?費了這麼多人工與時間?” 急劇的抖索著,皮衣大漢一張面孔已發了青,他的唇角抽搐著,全身癱瘓了似的道: “英雄饒命……小的……確實不知道……確實……不知道……” 左手一探,“啪”的又是一記耳光,項真切齒的道:“你不說麼?” 像是連著面頰上的痛苦也忘記了,皮衣大漢臉上重疊著瘀紫而浮腫的指印,他哀呼著央告:“大爺……你老人家就……就饒了小的吧……小的若是曉……得……怎敢不……說?大爺想……想就憑方……方才洩露……的那些話……如吃……府裡的人……探知了……小的一樣……樣難以活命……橫豎……都抖出來了……小的……小的還用得著再……再留一手麼?” 項真生硬的道:“你是真不知道?” 皮衣大漢籟籟抖著,慌不迭的急急點頭道:“小的…… 小的可以起誓……” 一把松了手,這位仁兄已一屁股坐倒在地下,他大口的喘著粗氣,上下牙關不停碰擊著,臉色灰敗如死,他摀著胸口,幾乎連坐也坐不穩了…… 在大河鎮得悉對方正在從事一種大規模的地道挖掘工作時,項真即已懷疑這些挖掘的地道極可能和他們在褐石澗緣那邊埋設炸藥的陰謀相同,但項真卻不敢完全肯定,他提心如意府方面或者有其他的圖謀,因此,他急需要弄明白,在邂逅梅蕊之時,他本想探詢一番,又怕一個搞不好露出了馬腳,他一直尋找著刺探這件事情真象的機會,如今,眼前這名小角色也不知道,而看情形,他又似是真的不知…… 略一沉吟,項真冷冷的道:“便算你不知此事,但是,你仔細想想,可曾見過如意府有其他不尋常的舉動?譬如說,平時很悠閒的一些角色忽然忙了起來?有些工作除了部分人之外不肯要你們參與?本來在白晝可以做的事改成了晚間?” 皮衣漢子呆呆的思索著,半晌,才躡喘的道:“沒有…… 大爺,最近這一段日子以來,呃,我們這邊可以說沒有閒人,哪一個也有職責分配,大家都累得透不過氣來……府裡面,不肯要我們知道的事情很多……大爺,小的我只是個尋常腿子,比較重要一點的事,甭說不會告訴小的,小的連問也不敢多問,一個弄不好,蒙受了懷疑,只怕腦袋怎麼丟的都不曉得……” 咬咬下唇,項真仰起頭來注視著洞頂突陷不平的灰色山石,過了片刻,他突然又道: “你可曾見到你們的人搬運過什麼東西麼?或是一包包或是一箱箱的?然後有小指粗細的引線之物被牽扯到如意府來?” 怔了怔,皮衣大漢輕輕低呼了一聲,急切的道:“是,大爺,小的經你這一提,卻記起了一件事情,在三天之前時,常看到各盟的弟兄從府裡進進出出,又都在晚上,他們每個人肩頭都摃著一箱箱外麵包著是油紙的東西,旁邊還有府裡的哥們監視著,一直搞了大半夜才算搬完,因為近幾日來情勢緊迫,場面混亂,這等忙裡忙外,人來人往的事情很多,小的當時也認為只是在搬運一些箭矢弓彈等的玩意,因此便沒有十分注意,那天夜裡,到了快天光的時分,有二十來個弟兄又抱著一捆捆的白繩般的東西匆匆奔出,小的記得那一捆捆的白繩約摸有大爺你說的小指般粗細……但,但小的不敢肯定,那時天色還朦朦朧朧的,小的守了一夜的哨已經頭暈眼花,怕只怕看不真切……” 迅速的,項真抓住重點道:“你每天都是從什麼時候守哨司職?” 皮衣漢子忙道:“初更開始,一直到天光……” 冷峻的,項真又道:“你真沒看到那二十幾個抱著白繩出去的人再牽拉著一根根的白繩回到如意府來?” 皮衣大漢有些惶恐的急道:“沒有,一直到換班的時候都沒有看見他們再回來……” 咬咬牙,項真狠毒的道:“你不騙我!” 雙目中流露著寒瑟與畏懼,皮衣漢子仰阻不住的抖索起來,他不敢接觸項真那利刃一般尖銳的目光,膽顫心驚的,他道:“小的有老天爺作膽也不敢欺瞞你老……” 點點頭,項真緩慢而寡情的道:“很好,你這一命仍還在我的手中,如果你沒有騙我,你便能愉快的繼續過你該過的日子,否則,你就會後悔你的愚蠢了。” 皮衣漢子驚恐的道:“小的發誓沒有!……” 未等他說完話,項真的手指已經掠過了他的“軟麻穴”及“啞穴”,一把埋起這人來“刷”的塞回了他原來伏身的那條窄道。 回過來,項真低沉的道:“魯兄、黎兄方才那人所供你們可都聽見了?” 爬在窄道中的魯浩與黎東二人轉不過頭來,只得壓著嗓子焦急的回道:“聽見了,項師叔,這可如何是好?” 項真平靜的道:“記得我已面托荊忍荊兄特別注意此事,他一定會立稟貴派掌門商妥定策的……” 魯浩顯得有些慌張的道:“但是……但是……怕的是派裡的人殺出了真火,三不管硬往前衝,這一來,可就著了人家的道兒了哪……項師叔,那些地道下面可真是埋著火藥麼?” 項真冷冷的道:“不要希望它不是,要當做它是!” 咬著牙,黎東懷恨的道:“項師叔,我們不能呆在這裡不管,總要想辦法做點什麼幫幫派裡的弟兄們才行哪,他們正在往虎口裡闖……” 一仰頭項真沉沉的道:“我們的責任也相當重,貴派失陷被擄之人需要我們施救,在他們攻襲如意府時需要我們做內應。現在我們如果抽調出人去,如不論能否在兵荒馬亂中找到那些伏於隱暗處點燃炸藥引線之人,便是這裡的事又叫誰去承擔?” 黎東與魯浩都傻住了,忽然,魯浩又急吼吼的道:“但,項師叔,我們可以去告警啊!” 無聲的一笑,項真道:“荊忍兄與西門當家已經如此做了。” 於是,二位仁兄又沉默了下來,項真猛的一跺腳,斷然道:“也罷,便由我再親去一趟,一則可做傳警,再則也看看能否除去那些點燃火藥的裝置,事到如今,迫在眉睫,也只好做到那裡算那裡了,我立即出去,不論辦到什麼地步也馬上趕回,二位好生守在這裡,除了被對方發現,我未回來之前,你們切切不可隨意行動!” 黎東與魯浩一疊聲的答應著,項真又朝四周環視了一遍,看看沒有什麼不妥了,他才弓著腰向那條低窄的通道裡行出。 推開了那塊活動的假山石頭,一股寒風撲面襲來,就宛似一片利刃刮在臉上,好冷瑟,好疼痛,項真憋著氣仰首望天,而天,也更是那般的陰沉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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