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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滿山紅葉,像熊熊的烈火在燃燒著。 這種景色在傷心渡看來,那就使人的感受不同。絕不會興起“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的詩情畫意。 它給人的感受是肅煞、蒼涼和一些使人難以忘懷的不幸。這兒曾是大內高手追緝要犯的廝殺之地。 此渡也曾是東廠攔截忠貞不屈之士的屠場。 渡頭荒涼,一衣帶水,雨泛之季,河水寬不過一百五七十丈,旱季時三五十丈寬,只要撐上幾篙子就到了對岸。 河的兩岸雜生著虯杉和枝幹曲突的棗林,另外就是一大片的荊棘了。像這樣一個野渡,一天當中不過五七個過河的人,那家茅草搭建的小店卻仍然存在。 秋的傍晚,日頭還在棗林梢上留連不去,在這茅屋後崎嶇不平的山徑上卻傳來了單調的鈴聲。 不一會,自松林中轉出了兩匹毛驢。前面驢上是一個瘦弱的老頭,約在七十以上,後面驢上是個一身著土布衣衫的大姑娘。不入時的衣衫掩不住她的婀娜身段,粉脂不施,反而更顯得她的嬌靨不是偽裝出來的。 老的背了個包袱,少女驢背上放了個簡單的行李捆。 一老一少在茅店門前下了驢背,這小店由叔姪兩人經營,年輕人叫孫愣子.十六七歲的人哩。鼻管中還有兩通清涕伸縮不已。他接過韁繩拴了牲口,嚷嚷著道:“老大爺和這位大妹子是打尖還是住店?”老頭向內瞄了一眼,道:“隨便弄點吃的,馬上過河。” 這茅店外觀不怎麼樣,裡面還相當寬敞,有七八張沒探漆過的八仙桌子,擦洗得挺乾淨地,予人好感!孫掌櫃的五十左右,扁扁的臉,世故地瞄了這一老一少一眼,他算是眼皮子極雜的人,這些年來由比經過的三教九流,啥人沒有,只要瞄上一眼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只是這—對老少他還真估不透,老人也不土,還有一份悠閒之氣,而姑娘雖是布衣布裙,卻也不顯得倫浴。 老少入內坐在靠近後窗處,這兒可以看到通往傷心渡的唯一山徑。窗上掛了一大串紅辣椒、大蒜,還有些乾菜或臘鴨什麼的。 孫楞子道:“老大爺,吃點什麼呀?”老人道:“隨便來兩個什麼面吧!有大滷麵吧?”孫愣子道:“有有,不來兩個火燒嗎?本店的鋼爐頭可是很出名呀!到了小店不嘗嘗我們的鋼爐頭,可真是鄉熊咧!”老人道:“就來兩個鋼爐頭吧:”孫愣子扯著嗓門吆呼道:“鋼爐頭兩個,大滷麵兩碗那就在這時,又魚貫走進三個人,老人似乎對那姑娘低聲說了兩句話。這三人之中,一個徐娘最搶眼。紫紅披風,鮮紅緊身衣,把胸臀清晰凸浮地勾勒出來。 她擦了不少的粉,在乾燥的秋風中,脂粉最易剝落。如果早嫁,可能已有資格作奶奶了,卻穿了一雙醬紫繡花鞋,鞋面上繡的是鴛鴦戲水。 在江湖上走動的人,很少不認識這娘們的。她從不諱言,一生中不慣獨眠;她就是常幹吃嫩草倒採花的女飛賊陰麗桃。 緊跟在她後面的漢子,三旬上下,紅紅的臉,卻穿了一身綠袍,活像綠葉襯配中的一顆熟透的大草莓。 當然,也像一只紅頭蒼蠅。 在黑道武林中,此人頗有名氣,誰不知道“大羅手”毛華廷?他以前不穿綠袍,據說是為了陰麗桃,因為毛華廷是她的第一面首。自他發現她又和第二個第三個男人有一腿時,一怒下改穿綠袍哩。 最後面一個,也是四十左右,絡腮鬍子像龍鬚菜似的,只露出了眉眼口鼻,身上有陣陣惡臭。他就是兇名遠播的“獵頭人魔”曾不凡。 孫愣子額著屁股上前招呼,抹著桌子道:“大嬸,三位是打尖還是……”“啪”地一個大耳光,把孫愣子打出三步以外,原地轉了一匝差點栽倒。 口角淌著血漬,左頰火紅一片,孫愣子有點暈頭轉向吆呼著,道:“他奶奶的!你怎麼打人咧?”曾不凡冷冷地道:“媽的!你也半大不小哩!又整天接待客人,就連這點風水也看不出來?叫一聲‘姑娘’不就啥事也沒有了?”倒抽一口冷氣,孫愣子訥訥道:“姑……姑娘?”心中暗罵:他奶奶個熊I俺孫慣子難道沒見過姑娘?***!姑娘的奶奶還差不多。她是姑娘,那邊和老頭子坐在一起的姑娘算什麼?孫掌櫃的在大灶上,向孫愣子使了個眼色。孫愣子只好將就著。只不過,他怎麼端量,這個騷娘們不是個半掩門,也必是個賣火坑的貨色。他搔著頭皮,道:“姑……姑娘……來點什麼?”陰麗桃道:“撿最可口的往上端,撿姑娘最愛聽的出口,那就沒有錯。兒子,姑娘第一個開懷的男人,比你還小一兩歲哩!”孫愣子心中直嘀咕:你他奶奶的臉皮之厚,做鞋底可以穿上五年。像你這種臭魚爛蝦,到徐州騾馬市去零賣,恐怕也只有把頭、長工和騾夫之類貨色會照顧你哩…… 孫愣子退下,一邊的毛華廷低聲道:“你就不能少說幾句?今天是什麼日子?”鼻孔一掀,一臉不屑之色,陰麗桃冷峻地道:“伯什麼?姑娘我就是這種德性,用不著裝模作樣地裝節烈女,至於說今天是什麼日子,大家心照不宣,誰能活著離開傷心渡,誰就能繼續糟蹋糧食。”曾不凡道:“姑娘這話挺順耳的,今天這日子一定很熱鬧,看! 不是又有人來了?”這工夫門外又有兩人走進來,都是三十郎當歲,一身鄉熊打扮,只不過提著沉重的包袱,身份已十分明顯,招風耳是他們的註冊商標,看來必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兩人打量了一下,撿個前後可以兼顧的座位坐下來,陰麗桃灑然道:“望鄉臺上又要添新鬼了。”毛華廷道:“看樣子不像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曾不凡道: “那還用說,咱們出場,龍套自然要亮相隨行羅:”孫愣子又上去張羅,道:“兩位大叔,小店沒有什麼好吃的,只有家常面點、鍋餅火燒、花生、滷肉什麼的,貴客多包涵那!”身材較高的道:“伙計,有可口的儘管往上端,銀子有多少在這兒花多少,離了這個村,不知還有沒有這店。至於說話嘛,老弟,只要是實話,你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不要盡撿好聽的說。”孫慣子一點也不愣,立刻向陰麗桃那邊望去。 陰麗桃霍然站起,但被曾不凡扯下入座,曾不凡道: “陰大妹子,老實說,奈何橋上有他們不多,沒他們不少,就憑‘怒山雙筆’那兩套,在今天這場面上,跑龍套還差了點……”“怒山雙筆”相視大笑,似也沒有把陰麗桃等人放在心上。俗語說: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也可以說: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其實又何嘗不可以說武功是自己的好呢?人類有掩飾自己的缺點,誇大自己的優點的通病,如果說是由於對自己太了解,對別人不了解所致,那也許是正好相反,了解自己往往比了解別人更難。掩耳盜鈴,往往使自己的視覺不清,而造成對自己觀察的錯覺。 對於這種旁若無人的大笑,陰麗桃又忍不住要動手,這次毛華廷扯了她一下,道: “麗桃,到了時候。他想笑也笑不出來了!何必呢?”孫愣子來到大灶邊,孫掌櫃的道: “份子,今天晚上恐怕有戲看哩!”孫愣子模摸火燙的左頰,道:“王八旦打雜種,打死一個少一個!”孫掌櫃曬然一笑,道:“別說傻話哩2這些人沒有一個好惹的,一旦幹上了,咱們能置身事外嗎?看吧:這是一大出戲,還有些角色沒到哩!”吸入兩通清涕,孫愣子道:“掌櫃的,他們到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幹啥呀?”孫掌櫃在大灶上掀著菜勺,溜三鮮在勺中翻起升空,然後落入勺中,發出“嘩嘩”之聲,看來不愧為名掌勺的,手腳伶俐熟捻,挺帶架地,低聲道:“等著瞧吧:總不是到這兒來涼快的吧?”把溜三鮮刮入盤內,孫掌櫃的勺子在鍋邊上有板有眼地,先疾後徐地敲了七八下,孫愣子端到陰麗桃等人的桌上。 夕陽最後的一抹殘紅也消失了,河的對岸一片蒼溟,秋風在棗樹上吹著尖利的口哨。 傷心渡的風貌,隨著夜的來臨,已逐漸展露出來了。 這時候,靜靜地,不慌不忙地進一個二十來歲,三十不到,打扮撲素,神色安祥,看來像個綢緞莊站櫃檯的年輕人。 孫愣子哈著腰走上來,年輕人道:“一壺酒,切一盤滷菜就成了。”目光流盼,打量著店內所有的人。當他的目光掃到老人身邊的姑娘身上時,突然一亮,就像燈蕊突然捻長了些似的,幾乎想舉手訂招呼。 他畢競沒有打招呼,因為這位姑娘看了他一眼,那完全是陌生人的眼神,所以他收回了欲招呼的手。但他不能不在內心嘶呼著:這不就是她嗎?她為什麼故作不認識我? 她來幹什麼?毛華廷低聲道:“曾兄,這個小子見過嗎?”曾不凡微微地搖頭,道: “毛兄,看他的包袱,必也是武林中人。不過我只要瞄他—眼。媽的:八成是無名小卒。 稀鬆……”陰麗桃皺皺眉頭沒有出聲。 他不會同意曾不凡的看法,傷心渡這不祥之地,常人不是有千萬火急的事,絕不冒險抄這小路,而這年輕人雖然打扮樸素,英華內蘊,就憑這份消閒悠靜之氣,常人就作不到。 只不過要陰麗桃視他為今夜的大戲中的主角之一,卻又不大甘心。這就是人類的劣根性。 店內暗下來,孫愣子點了兩盞孔明燈,掛在梁上垂下的掛鉤上。燈光幽暗,映在不同的面孔上,像一些牛鬼蛇神都顯了原形似的。 此刻,黑黝黝的門外又晃進一人,五旬以內,光長骨頭不長肉,瘦得像只風雞,一件洗漿得泛白的藍布長衫,有如隔夜餿了的稀飯;留著稀疏的山羊鬍子。肩上有個錢褡子,錢格子後面袋中露出了半截生鏽的三尖兩刃刀。 一雙黃澄澄的眼珠子四下掃瞄了一陣,“砰”地一聲把錢褡子丟在桌上。孫楞子已上來打招呼道:“大叔,您老是打尖還是住店?”老頭揮揮手道:“慢著……”又壓低聲音道:“小子,能不有給我找個賣的?趕了幾天的路,火氣很大,老夫知道,擺火的最好辦法是找個賣的折騰一番……”孫愣子茫然攤著手道:“大叔,您要賣什麼?”小老頭顫動著雙手、似想找個適當而又能使孫愣子懂的詞句說出來,一時卻又想不出來。 他訥訥地道:“就是…… 就是賣‘荷包’的……”孫愣子可沒聽說過這些雙關的下流話,只是荷包他見過,端午節時小孩子身上會戴上幾個,內有香包。他苦笑道:“大叔,這兒只賣家常便飯…… 再就是擺渡,可不賣荷包……大叔……你到底要吃什麼?”小老頭猴眼疾翻,連連拾著下顎,指向陰麗桃那邊,道: “就是那玩藝兒……”可惜孫愣子會錯了意,拍拍前額道:“大叔,您要溜三鮮、咕老肉,還有紅燒樟脯是不是,這好辦,小店還能湊出這幾道菜來……”小老頭道: “你這小子是不是裝了一腦子漿糊?有十六七了吧?老夫在你這年紀,早就到勾欄院去關門拉鋪咧這工夫孫掌櫃見愣子和客人纏夾不清,大聲道:“愣子,客人叫什麼菜你自管嗆呼出來,咱們有的當然供應,沒有的也請貴客多包涵,山村野店,不敢準備太多的材料孫愣子訥訥道:“掌櫃的,這位大叔要的我聽不大懂,先是說要賣的,又說要‘荷包’,最後又指指陰姑娘那邊,說是就是那玩藝兒……”孫掌櫃的是過來人,立刻會意,道:“貴客,四十裡外的劉家集上有,您過了河,急趕一點,大約三更稍過,可以到達劉家集……”小老頭道:“掌櫃的,貴不貴?”孫掌櫃的道:“劉家集不是個什麼大地方、凡是住戶較多的地方,都有幹這個的,只不過沒有什麼養眼的貨色。鄉熊粉頭嘛,也貴不起來,聽說‘隨便’三錢銀子,‘關門’五錢,‘過夜’八錢到一兩……”小老頭道:“掌櫃的,遠水救不了近火,有現成的,你能不能給張羅張羅?雖然老了點,沒有魚嘛,蝦也湊合哩孫掌櫃的訥訥道:“這……這……你老多包涵……”陰麗桃再也忍不住了,忿然離座,指著老頭道:“老雜碎,你看上了老娘是不是。來,我管你個夠。” 小老頭裝著沒聽見,卻對孫愣子道:“小子,你們都有什麼吃的呀?”孫愣子道:“包子、餃子、麵條子、疙瘩湯、火燒子。 要啥有啥,活人腦子現炸!”小老頭道:“小子,就來個酥炸活人腦子吧!”搔搔頭皮,孫愣子道:“大叔,您別開胃哩!”小老頭道:“不是要啥有啥,活人腦子現炸嗎?”孫愣子“呼嚕”一聲,吸著清涕道:“大叔,這不過一時貧嘴,哪有炸活人腦子的?”齜牙一笑,小老頭道:“別的時候當然不成,今天晚上要吃活人腦子可就不缺貨啦:小子,這幾天大魚大肉吃膩了,就來點清淡的吧:—碗加料陽春面。”孫愣子道: “加料陽春面……”小老頭楊聲道:“加料陽春面都不懂嗎?真是他媽壽頭壽腦地,一竅不通。加料陽春面就是兩個陽春面合二為一。”這工夫陽麗桃忿然坐下.狠聲道: “先別咋唬,你那顆‘鳥頭’先在你肩上藉寄—會。”孫份子對孫掌櫃的道:“我雖不知道他們是幹啥的,卻知道他們一個也不想過河。掌櫃的,依你看,這些人都是幹什麼的?”孫掌櫃的道:“這些人都是擺設.主角就是討債和還債的。在這場面上越是咋咋唬唬的人越沒有什麼,悶聲不響的,反倒要特別注意了……”孫愣子本能地向一老一少及那年輕人望去,而那年輕人正在邊吃邊望著那個動人的姑娘。一壺酒幹了,又要了—壺。 “怒山雙筆”林氏兄弟也在邊吃邊低聲交換意見,他們二人的注意力,顯然全投注在陰麗桃等三人身上,對那老人、少女以及那個年輕人,似乎不太在意。 最早到達,聲言吃點東西就要過河的人,也沒有意思急欲過河哩:這工夫孫慣子為小老頭端上一大碗雙料陽春面,小老頭還要了胡椒、醋及醬油等,花錢不多譜兒可不小。 就在這時,門外馬嘶聲甚為喧器,孫愣子出去照料馬匹又擁進十二個漢子,個個人高馬大,虎背熊腰。 “怒山雙筆”林老二道:“老大,是‘十二生肖’到了林老大瞄了一眼道:“人多未必有用,實力卻沒有曾不凡等人深厚。”“十二行肖”是十二兄弟,老大鄒忠叫了現成的包子饅頭,切了—大盤滷肉和一大盆的酸辣湯。這一桌對吃比較馬虎,個個藍布包頭,一副化外之民的樣子。 只是他們包袱中的兵刃十分沉重。 這工夫那個消閒安詳的年輕人已吃完,負手走過那一老一少的桌邊,向少女點點頭道:“梅心,久違了……”他的聲音很低,別人都未注意,因為近二十匹牲口在外面嘶叫,聲浪極大。可是這位女郎只看了他一眼而未作聲。 年輕人也未在意,一直踱到大灶附近。中間隔了一道齊腰的欄櫃,至於住宿之處在後院中,用毛竹搭了些棚子,約能容納十來個人。 掌櫃的切好了一盤拼盤,交孫愣子端去,道:“這位老弟還要點什麼?”年輕人道: “不要了,掌櫃的,把灶封了吧:”孫掌櫃的道:“老弟是說……”年輕人道:“這麼晚了,也不會有客人來哩!每天晚上不都要封灶嗎?”這種大灶都燃煤球,把爐口用泥巴封上,只留一個小孔,可保爐火不滅,明天姚開不必再生火省了麻煩。 孫掌櫃的道:“老弟,在平常.這辰光往往還有人過河打尖。反正到這兒來的必有緊三火四的急事,沒有急事的也不會來。”這工夫陰麗桃忽然插上嘴,道:“掌櫃的,人已經夠了! 為你為大家著想,太熱鬧了也不是什麼好事。要來的已經來了,不來的就是用八拾轎子去接也不會來。把灶挑了吧!”孫掌櫃的道:“挑……挑灶?我說這位姑……娘,小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臘月三十日祭天地以後才挑灶,因為過年沒人過河咧i其餘的日子封灶而不挑灶呀!”陰麗桃道:“掌櫃的,如果還有明天,你就是重生爐火也累不著你呀!你說對不對?”孫掌櫃的道:“是……姑……姑娘說的也是……”好象這“姑娘”二字說出來十分繞口吃力似的。掌櫃的很聽話,把灶挑了。 年輕人正要走開,掌櫃的道:“老弟。貴姓大名……”年輕人道:“敝姓葉……” 孫掌櫃的覺得這年輕人說話平平淡淡,不文不火,卻往往有無尚的威儀,使人不忍也不敢違抗,聽陰麗桃的話,不過是不願招惹而已。 姓葉的回座時,在那嬌嬈的少女桌邊站了一下,低聲道:“兩次援手之情,在下實在不便或忘,不過姑娘說過,下次不論在何處遇上,你如果不理我。我都不要驚奇或忿怒。老實說,我不會忿怒,但永遠不忘那山谷中的一日之聚……”姑娘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根本不承認有那回事似的。葉姓年輕人回座,那老人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姓葉的微微皺眉,不免犯疑,這姑娘應該是鐵悔心,雖然上次分手時她曾交待過,難道就如此絕情嗎?或者,她故作不識有她不得已之苦衷?這工夫除了陰麗桃那—桌,由於叫的菜多,還要細嚼慢嚥,其餘的也都風捲殘雲似的吃完了。這是因為,他們心裡都清楚,正如陰麗桃所說的“如果還有明天,再生爐火也累不著”,這不是暗示今夜來此的人沒有幾人有把握離開這傷心渡嗎?小老頭的雙料陽春面早吃完了,摸摸肚皮道:“掌櫃的,有磨刀石沒有?”他這麼嚷嚷著,已自錢褡子中抽出了生鏽的三尖兩刃刀,真是人的名樹的影兒,在場諸人都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大多微微色變。陰麗桃卻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磨刀叟’那個老不死的……”孫份子道:“大叔,你要磨刀石是不是?當然有。 要大的還是小的?看你的鏽刀,八成是要用最大的磨刀石羅?”“磨刀叟”道:“對對! 越大越好,順便用碗盛些清水來。”“磨刀叟”把巨大的磨石放在長凳上,撩上水,就“霍霍霍霍”地磨了起來,一邊磨還一邊哼著風流小調。這聲音使在座大多數人心頭上酥酥痒痒地。 武林中人只要聽說過“磨刀叟”之名,必然也聽說過此人一旦公開磨刀,必有一場腥風血雨近在眼前了。現在,大家都吃飽了,要作的事也不能永遠再瞞下去。 曾不凡回頭看了那老頭和女郎—眼。由於他這一打量,“怒山雙筆”也開始注意了。 接著,“十二生肖”也像是豎起了翎毛的公雞。那‘老一少還是老樣子,好象這些人和他們無關,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些人來此和他們絕對是有密切關連的。 掌櫃的和孫愣子交換了一個眼色,要到後院去。毛華廷冷峻地道:“掌櫃的,戲就要開鑼哩:怎麼,不看戲要溜啊!”孫掌櫃的道:“貴……貴客……小可什麼都不怕…… 就是怕刀光劍影和血腥氣味,貴客你就高抬貴手,讓我們到外面去,要是貴客有什麼需要,吆呼一聲就成了。”毛華廷木然地揮揮手,道:“給我坐在大灶旁邊,看不看是你們自己的事,誰也沒有勉強你們看,只是今夜在此的人,誰也不能離開。”說著,向曾不凡一眨眼,二人像飯後散步似的向老少二人那邊踱去。 “怒山雙筆”正要行動。“十二生肖”三個人搶了先,立刻迎了上去。他們以四維八德為名,這三人是鄒義、鄒和及鄒平。他們全用雙斧。只是斧的斤兩按各人的臂力大小不同而已。還在斧背後上鑄上了他們的生肖如子鼠、醜牛等等。 毛、曾二人自然沒有把這兩人放在心上。交換了個輕蔑的目光,毛華廷負手道: “曾兄,是你偏勞還是由我親自動手?”曾不凡吐了口唾沫,淡然道:“毛兄,你看著辦,年頭不好,別讓他們糟蹋糧食。”二人一問一答,極盡輕視之能事,“十二生肖” 雖來自邊睡,卻也不是文盲,不由暴怒。三人吼叫著撲上。 三柄黑白兩色的板斧,就像三張黑臉上怒齜著白牙一樣,擇人而噬。在幽暗的燈光下,銀蛇騰飛,金風盈耳,絞劃出千萬道銀線向毛、曾二人纏繞。 今夜來此的人大多都是來自衛的。但在另一角度上看來,他們大多都是來送死的。 也許有人以為,他們不來不是可逃此劫嗎?當然不。並非迷信,只要是榜上有名的人,在劫難逃。 毛華廷號稱“大羅手”,他不用兵刃,曾不凡雖用兵刃,可能是因為吹了半天牛,以二對三也不好意思亮出來。 兩人的身子如蕭瑟的秋風中的兩片敗葉,有時冉升,有時迂迴轉折,在漫天魚鱗似的晶芒中脫出斧陣之外。陰麗桃吸了一口酒道:“乾得好!”三人六柄板斧呼嘯著再次罩下,“嗡嗡”聲顯示著使斧者的臂力和速度,疊疊斧浪迭番推壓,兩片人影在光焰隙縫中飛瀉,偶爾會發出吼嘯。 其實這是毛、曾二人的連絡暗語,他們要同時下煞手,果然,三聲慘嗥中,六柄扳斧向不同方向飛射,三個身子摔出,被“十二生肖”其餘諸人接住。 被毛華廷擊斃的兩個,不見外傷,僅口鼻中微見血絲,心脈已斷,被曾不凡砸死的人,頭顱扁而碎裂。 店內出奇地靜,只有河水在夜風中嗚咽。 另外就是“霍霍霍霍”的磨刀聲了。似乎“磨刀叟”除了磨他的鏽刀之外,其餘的事都可不聞不問了。 在此時同,嘶吼聲中,“十二生肖”另外五個又撲了上去。其中四人人到斧到,另一個凌空騰起,兩柄斧之一的斧柄是活的,帶有鋼鏈。“瞅瞅”聲中交織著陰寒的光網。 五人十柄斧,分不出經緯線。只交織成銀燦燦的巨繭,網住了毛、曾二人。 |
第06章
陰麗桃目不轉睛,“怒山雙筆”全神貫注。而孫掌櫃的和孫愣子似乎隨時都想開溜,他們見過太多的殺伐場面,只是這次更慘烈不同些罷了。 葉姓青年人時而看看現場搏殺,時而向那姑娘瞄上一眼,這一老—少還蘑菇著不走,大概等待命運裁決吧?“霍霍”磨刀聲一直不停,陰麗桃煩躁地大聲道:“老不死的,你要磨到什麼時候?討人嫌!”“磨刀叟”自言自語地道:“俗語說:刀快不伯脖子粗。 刀當然是越快越好,磨到鋒利處,可以任意控制,要在脖子上留幾寸的膘,都可能分毫不差……”陰麗桃也無暇和他磨牙。毛、曾是她的跟屁蟲,這兩人如果不敵,她就落了單,失去了有力的屏障哩:毛、曾二人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硬是不亮傢伙,這當然也是陰麗桃在一邊的緣故,這娘們在別人眼中不值錢,在毛華廷和曾不凡的心目中仍然是鮮桃哩! “嗤嗤”聲中,毛、曾二人肩上及背上飛出兩片衣屑,還帶了一片皮肉,曾不凡咧咧嘴,不吭一聲。但幾乎在此同時,毛、曾兩人心意相通,在不可思議的角度上,砸出不可臆測的兩記重手。 如山的掌浪把交織的晶芒之網無情撕裂,斧陣已開始顧此失彼,雜亂無章了。在這剎那,這三人已知自己的命運了。 慘烈的號嗥乍起即斷。在血雨進射狂噴中,五個人摔出三個,另外兩個,如狂風中的飛絮踉蹌退向另外四個“十二生肖”身旁而被扶住。 先摔出的三人之一的頭顱,已被用陰柔手法按入胸腔之中,只露出半個額頭在外,而顱骨卻未摔裂,這就是“大羅手”的絕招。 被另外四個扶住的二人之一,口中冒著血泡,道:“老大……不必看了……東西必然在那一老一少的身上……留得青山在……不伯沒柴燒……我們走吧……”一柄扳斧和一柄鏈斧剁入梁柱中,鏈子還是晃動。 但此人說完,脖子搭拉下來。另一個也差不多奄奄一息,因為背後肋骨有六七根已折成數段透肉突出。不過盞茶工夫,“十二生肖”已去其八。只是這麼血淋淋的場面,並沒有任何在場中人皺皺眉頭。包括一老一少在內,像是在欣賞演戲或看驢皮影一樣。 最後四人之三形同瘋狂,又要撲上,但老大攔住了,低聲道:“不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暫時認了。”這工夫“怒山雙筆”之一開了腔道:“想走嗎?不大上路吧?”鄒老大道:“怎麼?就恁你這份齜牙咧嘴的護食德性,也要插上一腿?”林老大道:“姓鄒的,老實說,今夜來此的人,除了挑大梁的主角之外,就沒有一個聰明人。 咱們根本就不該來,而既然來了,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走啊,那多洩氣?” 鄒老大目光一掃,果然這場面上的人沒有一個對他們有同情或支持的神色,的確,事前有欠考慮,來幹什麼呢?設若名單上有他們兄弟之名,雖遲早難逃一死,也不必送上門來。他慘笑一陣,道:“兄弟們,幹……”這是搏命,也是對一個惡勢力的無言抗拒。 雖然知道後果會如何,人在未到絕望時,總以為希望是伸手可及的。 陰麗桃使個眼色把毛、曾二人叫回,兩人也受了傷,她為他們上藥包札。“怒山雙筆”林氏兄弟擋住了鄒氏兄弟。 “雙筆”二林力戰鄒氏四兄弟,勢道差不多,一方面是把殺兄弟之仇全加在二林身上,二林則要以四鄒的濺血顯示他們的份量。 二林筆上的工夫極具火候,論臂力也不及這四個“十二生肖”殘餘,招術卻有過之。 他們都是來此看名單的人,實在沒有互相殘殺的必要。是不是他們的上司叫他們如此做呢?“霍霍霍霍”磨刀聲一直不斷,加上風聲掠過小店屋頂茅草,夜又涼了幾許,血腥氣味充寒於整個茅店中。 鄒氏兄弟豁出去了,他們不能獨活,除非幹掉對方。現在,這種可能性連對成的把握都沒有。人在明知不可為而又非為之不可的情況下,其情可憫無復堪憐。 “嗽……”慘啤乍起,鄒氏兄弟之一摀著肚子後退三四步就倒地不起,但傷人的林老二也在四柄板斧的七八次劈掃下,一個縱躍稍遲那麼一瞬,一只左腳被齊踩砸斷。 林老大不顧一切,在一片筆浪中撲到,只攻不守。 光焰閃爍,銳風呼嘯盤旋。一片耳朵飛出,正落在“磨刀輿”的身邊,他撿起來看了一下,順手一丟,正好落在“獵頭人魔”曾不凡的醬醋瓷碟中。 曾不凡不愧為人魔,夾起來丟入口中吞下去。 又是數聲慘啤,“怒山雙筆”老大搖晃著向門口走去,一臉血污,雙目暴睜,在陰麗桃身邊站住。 毛華廷用一根筷子輕輕一戳他的肩頭,倒地而死。 而“十二生肖”最後四人只剩下一個,而且重傷,倚在壁上望著慘死的手足兄弟,不斷地嘔血而死。 風聲和河水嗚咽聲,越顯得茅店內死寂無聲。“磨刀叟”似乎非把刀磨快了不可,還在磨個不停。 毛華廷低聲道:“你們以為哪一個堪與咱們拼一下?”曾不凡遊目四顧,道:“那老骨頭絕不是個練家子,那個養眼的妞也不像,姓葉的就算有兩手,就讓他在娘胎中就開始練好哩!說來說去還是那個……”陰麗桃吐了口唾沫,道:“你是說‘磨刀叟’那個老不死的?”曾不凡道:“在目前,那老不死的不是羊欄裡的驢嗎?”陰麗桃微微搖頭道:“傳說中的那些奇特人物,絕不是‘磨也叟’可比。”毛華廷低聲道:“是不是指‘盤古旋’和‘軒轅斬’?”陰麗桃沒出聲,儘管她未輕估姓葉的這年輕人,卻又不願相信姓葉的是那幾個人物之一。回頭望去,姓葉的又要了些咸花生,正在剝食著。 “霍……”磨刀聲真煩人,陰麗桃厲聲道:“老雜碎!別磨了成不成?夠利的了! 吵死人了哩……”就在這時,又來了兩個,一看他們的兵刃,就猜出了他們的身份一一“太行金釣”郭氏兄弟。一進門老二就扯著嗓子嚷嚷,道: “店家,有沒有吃的?”孫愣子道:“只有肉包和大餅,別的沒有咧!”郭老大道: “小二,包子大餅也成。端上來吧:”陰麗桃衡量情勢,毛、曾二人都受了點傷,“磨刀叟”的刀已經磨快了,行將動手,至於那一老一少和姓葉的,更是高深莫測,她卻不像毛、曾二人那麼自負。至於後面是否還有人來,誰也不敢保證。 至少她相信,他們三個,絕對沒有資格作今天這出戲的壓軸角色,所以陰麗桃向郭老大露齒一笑。 郭老大自然認識陰麗桃這個女人,他雖不是“能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的人,像這騷貨,他卻毫無胃口,但是他很清楚今夜這局面,這滿地的屍體就是證明,先找幾個人聯手,必要時不至於孤立無助。 “磨刀叟”用拇指刮刮刀刃,道:“騷娘們,你們似乎低估了這個局面。”陰麗桃冷冷地道:“我是騷娘們,我勾引過你爺爺還是你爹?”“磨刀叟”自語道:“刀是夠利哩!老夫一碗雙料陽春面下肚,總要活動活動筋骨……”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向那一老一少。 姓葉的年輕人伸手一攔,道:“磨刀老兄,怎麼樣你才能不傷害這祖孫二人?” “磨刀叟”道:“那很簡單,你小子只要能接下我十招。”姓葉的年輕人淡然一笑,道: “磨刀老兄,久聞大名,今夜有緣一見,是否名實相符,還要看你老兄的表現……”他嘴唇掀動,卻以蟻語傳音道:“陰麗桃剛才向‘太行金鉤’老大眨眼,雙方似已取得默契,你如果能接下他們五人二十招,今夜你就是挑大梁的角色,我們再聯手對付這一老一少……”“磨刀叟”也以傳音入密道:“你是說這一老一少身上有東西?”姓葉的年輕人道:“他們身上必有滅口令,這還用問嗎?”“磨刀叟”衡量情勢,雖知葉姓青年似有利用他先除去異己之意,但考慮之下,陰、毛、曾三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太行金鉤”兄弟,也都是善惡不分之輩。所以要聯手,還是這年輕人較為可靠。當然他還另有秘密。 “磨刀叟”當然更不是好貨色,但自己不正,卻也景慕正人君子,這也正是正邪之間的消長,雖說不可以貌取人,這葉姓年輕人怎麼看都不像個壞蛋。 “磨刀叟”道:“就這麼辦,老弟,我來掂掂他們的斤兩……”他立即掉轉了方向,又赴向“太行金鉤”郭氏兄弟。 郭玄和郭奇雙雙離座,金鉤在手。郭老大卻望著陰而桃。意思是要聯手就要守信,如果他們倒下了陰某會遭到更大的壓力。 但“磨刀叟”卻尖聲道:“怎麼?就當著毛大俠的面,你們就眉來眼去地調起情來哩!這也未免太不象話了吧?我說毛大俠,大丈夫難免妻不賢,你可要看開點那……” “太行金鉤”郭玄“嗡”地掃出一鉤,郭奇在對方中下盤上一口氣遞出二十一‘鉤,他們的身份比“怒山雙筆”和“十二生肖”高出多多。 別看“磨刀叟”一身骨頭,玩起命來卻是銳不可當。三尖兩刃刀撥出一堵堵的刀罡,在兩柄金鉤之間翻騰穿掠,明眼人—看就知道他的刀勢咄咄逼人,立刻佔了上風。 陰麗桃不能袖手旁觀,這正是合則兩受益,各自為戰會被各個擊破的局面。陰麗桃站了起來,決定出手相肋。 “磨刀叟”更滑,不待她出手,招式突變,三尖兩刃刀路子一變,全走偏鋒,刀芒大盛,晶炎逼人,悶哼聲中,郭老二的金鉤競脫手飛出。 他不脫手就要貼上一只右手。 陰麗桃走了過來,“磨刀叟”收刀不攻,他已掂出了“太行雙鉤”的實力,似對陰麗桃的實力也不太陌生。 郭老二含羞帶愧地撿回了金鉤。陰麗桃亮出了兩柄短劍,道:“老不死的:你能活到這把年紀也不容易,何必呢,及時收手,可以樂享天年,落個壽終正寢呀!”“磨刀叟”暖味地一笑,道:“騷貨,在今天這局面之中,你們三個,還不是收網的人,可別不知愁。兩個小公雞已經掛了彩,識趣的趁早走吧!”陰麗桃也知道這一點,郭老大道: “我看今夜之局,也數不著你老兄吧?”“磨刀叟”嘎然怪笑,道:“姓郭的,不是老夫口德不修。你們兄弟有幾根骨頭我都數得一清二楚,何必為這個爛貨賣命?”郭老二道:“姓郭的不會為誰賣命,誰想架梁,就得露幾手。”“磨刀叟”篤定地脅肩奸笑,他現在所考慮的倒不是這三個人,而是在整個局面中,他自己這麼做到底對不對呢?陰麗桃道:“怎麼樣,老不死的,酌量好了沒有?要知道,在這荒郊野店,死了連個收屍的都沒有。”“磨刀空”輕蔑地一笑,道:“道上的朋友哪個不知?能接下我三七二十一刀的人為數不多。所以老夫早已混了個‘二十一空’的綽號。”吐口唾沫,郭老大道: “依在下看來,你的二十一刀未必有你那張嘴厲害。”陰麗桃一使眼色,郭氏兄弟先發動,互相掩護,合起來攻出三十餘鉤,月.以梅死間竹方式跺掃一十三腿。“磨刀叟” 的刀幕如百丈巨瀑,沛然而下,勢烈勁猛,連綿不絕,冷芒暴漲倏斂,忽隱忽現。忽而中鋒,忽而偏鋒,無論什麼,一走偏鋒,雖不登大雅,卻是不易對付的。 鉤林刀幕。互相排壓包圍,陰麗桃抽冷攻出一二劍,都是狠招,三人搭配得不差,卻仍攻不進刀幕之中。 陰麗桃並非全靠女人的原始本錢蠱惑男人,她天生媚骨,頗有幾分姿色,雖已徐娘,年華老去,但那天生磁性的嗓音,卻仍具有不可抗拒之力。 她那帶鉤的桃花眼,就連“磨刀叟”也不能完全免疫。 人類的所謂“外鳩”不外“聲色”二字,聲由耳入,色由眼睛進入意識,意識一受干擾,動作就會走樣。 但她忽略了一點,連“磨刀斐”這等高手都會受影響,“太行金鉤”哪能倖免?其實這不僅是她聲帶磁音,而是後天又受過“姥女魔音”訓練,能勾起人類最原始的意馬心猿。 “凋凋凋”三鉤,自“磨刀叟”耳邊掃過,這老小子心頭—寒,立刻收攝心神,但三七二十一刀的晶網瞬間又再暴漲,又到了第十七刀。 扭轉、滑步、收發和運勁,一些精妙內外勁道揉和在一起,三尖兩刃在高速中所造成人類視覺的極限下幻成光霧,帶著血雨,挑飛了郭老大的一條右膀,和陰麗桃的胸衣。 郭老大的金鉤已隨膀子和血雨拋出,人卻去勢未變,以血肉之軀為他的手足及陰麗桃製造機會。 但是,這工夫正好遇上“磨刀叟”完成了二十一刀的整數,寒芒倏漲突收,“嚓” 地一聲,郭老二的臉和頭被劈去三分之一,而以身子撲上的郭老大被自胯問劈切而上,直達臍部,陰麗桃見機較早,摀著大腿遲到毛、曾桌邊,下衣裂開,細皮白肉一片血紅。 但不過是皮肉之傷。 店內又陷入了死寂。只有河聲、風聲和牲口的噴氣聲。 “磨刀叟”:“老夫並非言之不預.事先早巳訂過招呼,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得意地擎刀觀看,旁若無人地道: “英雄,寶刀,相得益彰,這英雄歲月.高處不勝寒的心情,又豈是你們這些小人物所能體會於萬一……”葉姓青年心中暗笑,聽這口氣,頗似大姦魏宗賢的口氣,他生前竟然接納了部下的建議,大建生詞,配享孔子。 連皇帝老爺還要向他的家奴膜拜那! 毛華廷在為陰麗桃上藥,三人不久前那份顧盼自雄,舍我其誰的威風也不知到哪裡去了,真是莫大諷刺。 “磨刀叟”再次走向那一老一少,葉姓年輕人又是—攔,道:“磨刀老兄,這兩個點子飛不了!我給你看著。依我看,場子不清出來,總會礙手礙腳地……”“磨刀叟” “嘿嘿”獰笑一陣,道:“小老弟,如果你的招子夠亮,應該看清了剛才的陣仗,可不要掂錯了自己的斤兩,那可就是抱著香爐打噴嚏……一臉灰哩!”葉姓青年道:“磨刀老兄,對付我一個二四流貨色,有損你這位渡過半生英雄歲月的英雄形象,有本事就亮出第二十二刀來,試問,在剛才你施出第二十一刀,死的死傷的傷的之下,萬一仍有一個不信邪全力反撲,你這‘二十一空’是否要改名了?”這話明是諷刺“磨刀叟”,骨子裡卻是提醒尚未失去抗拒力的諸人,聯手再來一次決定性的搏殺。 這局面很微妙,不除掉“磨刀叟”,誰也接近不了這一老一少,但除去了他,是否還有比“磨刀叟”更棘手的人物呢?由此證明,這些人的最終目標還是在老頭和少女。 葉姓青年明明是唯恐天下不亂,挑撥他們兩敗俱傷,卻似又勢在必行。但“磨刀叟” 陰笑道:“小老弟,如意算盤誰都會撥,可別走了眼,不過老夫已經沾了兩手血腥,殺得性起,也不怕你動什麼腦筋……”孫掌櫃的在欄櫃內搓著手陪笑道:“各位爺……小店本輕利薄……多年來兢兢業業……省吃簡用……才有今天這個局面……要是這樣砸下去……小的就不用混了……可否請各位移駕店外解決?”沒有人聽他的,反倒是陰麗桃向其餘諸人交換眼色,緩緩移動,把“磨刀叟”困在核心。“磨刀叟”殺出了信心,他以為這三人都受了點傷,認真動手,照樣擺平他們,道: “總算這刀沒有白磨,三位一體,同心一意,必能發揮至大威力。就算死在這兒,也很值得,至少毛大俠也不必再穿綠袍,聽那些風言風語哩!”毛華廷冷峻地道:“老賊,我看你也是白忙活,你是走還是躺在這兒,我們也留你一條後路,要不,你也該先掂掂那小子的斤兩。免得被人家廢物利用了!”“磨刀叟”看了姓葉的一眼,道:“老夫心意已決,還是先擺平了你們比較放心些。你們這些缺德帶冒煙的貨色未停止呼吸之前,老夫有後顧之慮。”這工夫一老一少突然弄開了後窗,正要竄出,葉姓年輕人道: “這怎麼成?二位不是壓軸主角,也必是舉足輕重的配角,還是乖乖地在這兒候著吧……。” 少女被截回,老頭子被拎著衣領捉了回來,道:“磨刀老兄.你儘管放手去幹,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小弟應付起來綽綽有餘。保證滴水不漏。”在場諸人,甚至包括“磨刀叟”在內,簡直摸不透這小子是吃幾碗米乾飯的,只是“磨刀叟”知道的多一點,這小於絕非他所表現的那麼二五眼。 如果他不是個見過大場面的人,剛才的腥風血雨,肉靡骨殘的場面,腿肚不抽筋那才是怪事哩! 那麼這一老一少的身手又如何呢?如果他們想走,在“磨刀叟”搏殺時那正是最有利的時機。他們為什麼不走?難道連反抗的能力也沒有,會是傳達滅口令的人?這次動上手,“磨刀叟”是先攻其弱點。曾不凡又亮出了戈,這三人中二人是短劍和徒手,戈也不是長兵刃,所以一上手就纏得很緊,貼得很近。 “磨刀叟”力戰這三個悍不畏死,陰詐刁滑的老油子,所受的壓力自己心裡清楚。 三尖兩刃刀繞身揮繞,像要使他自己變成一個蛹似的,刀焰已夠綿密,勁道也夠兇猛,但毛華廷的怪手偶爾也會突破這重重勁網。曾不凡的餓沉重無比,三尖兩刃刀還要忌憚三分。 這工夫孫掌櫃的低聲對葉姓青年道:“這位小哥,你手底下如果有兩下子嘛,就過去把這局面結束一下,要是沒有這份雄心,又何必在這兒涉險?護著這位老先生和姑娘離開,不也是功德一件嗎?”姓葉的向那姑娘眨眨眼,道:“掌櫃的,我這人很現實,哪一邊勝了我站在哪一邊?”孫掌櫃的道:“小哥,磨刀大俠一旦擺幹了那三位,你的處境……”姓葉的似乎正在注視現場,沒有聽到他的話。此刻陰麗桃等三人在三尖兩刃刀的光環雷霧中躍騰翻瀉,雖然每一瞬都有殺身之禍,卻就是硬貼硬上而不退。 二十一刀用完的當口,毛華廷的額角連皮帶向還有一片骨屑被削去一塊。血流如注,幾乎睜不開眼,但那無所不在的爪子,仍然威脅著三面受敵的“磨刀叟”。 而曾不凡也在這一刀之下,鎖骨及左肩上也各中了一刀。陰麗桃刁滑無比,她技巧地保持著自己的實力。 她以為“二十一叟”的絕活只有二十一刀,用完後必然週而復始,從頭另來,那就沒有什麼威力了。 事實上,毛、曾二人也都這麼想著,所以二人雖然又掛了彩,卻以為對方已技盡於此。篤定的陰笑,剛剛嗡上嘴角,寒芒疾閃,第二十二刀居然出手。 毛、曾二人魂飛膽裂,毛華廷本是一臉血污,一鶴沖天,三尖兩刃刀自他腳底下掠過,不差一寸。曾不凡想以戈去砸刀,在時間上已遲了一步。 陰麗桃此時只能施出“吒女魔音”,這聲音如野貓叫春,餓狗護食,又如嫠婦在裳冷枕寒,崎念叢生之下的婉轉嬌啼。 只要有過男女肌膚之親經驗的人,除非功力深厚,無人能不受其浪聲軟語的衝激而心身律動悸顫。 當然,一定會有人例外的。 當“磨也空”第二十三刀施出時,曾不凡怎麼閃都閃不過,而且在這閃電一瞬之間,忽然閃過可怖的念頭。 但一切都太遲了,“磨刀叟”的三尖兩刃刀如閃電奔雷,曾不凡的一條腿在刀芒中飛了出去,把桌上杯盤砸得飛起。 而“一鶴沖天”正在下落的毛華廷也看出不妙,半空大吼著道:“淫婦……”婦字甫落,三尖兩刃刀已自他的小腹戳入,“砰”然摔下,血花崩射,殺人者也變成血人了。 曾不凡還沒有死,他失去一腿,知道不會有任何奇蹟出現,他素日和毛華廷交情不錯,非常同情他對這淫婦的委屈求全。現在當他發現這女人吃裡扒外,忍著奇大的痛苦和絕望,單腿用力,戈前人後射向陰麗桃。 陰麗桃閃了開去,“磨刀叟”手起刀落,曾不凡另一腿也離開了他的身子。這簡直是一個屠場,卻未見任何人掩面,甚至於皺皺眉頭。 曾不凡的身子像一段枯木滾出五七步外,人還沒有死,發出失去了人味的尖嘯。他的雙臂及雙手還在,在臨死前,集無邊的狠勁和所有殘餘力道,在地上一撐,再次倒射向陰麗桃。 人類的體力潛能是不可思議的,乍看起來也是不大可能的。陰麗桃毫不留情,閃身的同時短劍劍尖向上一劃,血水和心肝五臟全潑在地上。 她和“磨刀叟”都變成了血人。 事先誰會知道陰麗桃和“磨刀吏”是一鼻孔出氣的?當“磨刀叟”出現時,他們在嘴皮子上還毫不留情地互咒互罵,這種突變誰能適應?誰會相信呢?人際關係詭譎無常,有時是很滑稽的。 至少葉姓青年有這種看法和想法。 到目前為止孫掌櫃的和孫愣子還沒有嚇跑,也沒有發抖,已可證明他們見得太多了2十來個人,個個死得奇慘,沒見過世面的人不昏過去才怪哩2傷心渡這名字真是取得太恰當了。 “磨刀吏”又在磨刀,刀上的血漿已凝,砍殺太多刀鋒又鈍了。今夜的殺伐才剛開始,他要保持鋒利的兵刃。 “霍霍”聲是這店內唯一的聲音。 陰麗桃休息了一會,移到姓葉的年輕人桌子附近道: “我說這位葉小弟,俗語說:三分鑼鼓七分唱,你到底唱的白臉還是黑臉的呀?看你的颱風可真不賴呀!”姓葉的攤手一笑,道:“依你看呢?”真像個生意人,和氣生財,予人好感。 陰麗桃一向是以滑與詐出了名的,遇上這麼一個不痛不痒的人.非但估不透,還真拿他沒有力、法哩I這是由於沒聽說武林中有姓葉的高手,更未聽說有這麼年輕的厲害人物。卻絕對相信,敢在這兒拉聯兒,不知是哪座廟裡的神呢! 陰麗桃媚笑著,道:“葉小弟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世故地笑笑,他道:“哪裡,哪裡……”陰麗桃撇撇嘴道:“要不是清官騎瘦馬,有錢不扎掛,葉小弟,今夜這個場面,跑恐怕都來不及哩!還會坐在這兒剝花生看螞蟻上樹嗎?”昨姓青年道:“陰女士,今兒晚上的事.不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孫掌櫃的主僕被軟禁在這兒,不許離開,要過河的人過不了河,不在這兒泡又有什麼辦法呢?”陰麗桃道:“喲……我說葉小弟,你可真會倒打一耙呀! 你要過河嗎?”葉姓青年道:“當然,不過在下的私事,不勞別人多餘操心!”孫麗桃道:“葉小弟,這當口可要表明身份哩:你是站在哪一邊啊?”葉姓青年道:“陰女士,你如果不健忘的話,應該記得我剛說過,在下沒有什麼大毛病,就是有點勢力眼,哪邊的腿粗我抱哪一邊的……”故作輕鬆地,她道:“葉小弟.你看哪一邊的腿粗呀?” 葉姓青年道:“當然是你們這邊羅!”陰麗桃道:“我們?我現在可是寡婦死孩子…… 乾淨利落呀!”小葉曬然一笑,道:“客氣2陰女士和磨刀老兄的默契,可真是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呀!俗語說:二人同心,其利斷金。這大腿還不夠粗嗎?”陰麗桃不知克死了多少面首,從沒掉一滴眼淚,今天毛華廷就是例子,甚至於有預謀殺夫之嫌呢!不過凡事都有個初因,這女人十四歲被山賊強暴,十六歲被郎中拐帶,十八又被海賊所劫。就在十八這年,遇上了她的師父“東海女娟”,她離開師門之後就開始報復了。 她的師父充耳不聞,似乎有意讓她在男人身上把失去的貞操和尊嚴再收回來。因為“東海女蝸”也不是正派人物。 在陰麗桃來說,死了舊的換新戶頭真是易如反掌折枝。 她也許會錯了意,表錯了情,以為這是一條活蹦亂跳、肉細味美的大魚,只要她假以詞色,煎、炒、烹、炸全由她作主了。 她所以這麼想,實在是她的石榴裙下有太多的不貳之臣,像她這年紀和豐富的經驗,是很少犯錯的。當然,一旦犯了錯就不可收拾。 陰麗桃道:“好小子:你倒是長了一張伶牙俐齒哪!”葉姓青年道:“過獎,過獎!” 陰麗桃道:“看了這半天,你八成看出一點門道了吧?”葉姓青年道:“我所看出來只有這麼一點,不過到了這辰光,我要是再不表明態度,我不就和他們一樣要伸腿瞪眼了?” 陰麗桃的一雙色眼飛出了可以譯讀的表情和無聲的語言,這表情“磨刀登”沒看到,因為他還在磨刀。 不過,如果說明麗桃是回鍋油條,“磨刀叟”已經是發了黑都幾乎咬不動嚼不爛的老油條哩!世上沒有絕對聰明的人,所以才有“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的名言。而一些失算的聰明人,十之八九都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是聰明人。 而不會善用聰明的人,聰明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陰麗桃又作了幾個心照不宣的表情,卻踏著春風俏步來到“磨刀叟”身邊。“桃花眼、水蛇腰、坐搖膝、行懸踵”,女人犯其一種,必犯私淫,而陰麗桃居然都全了。她道:“怎麼樣?老搭檔,可以動手了吧?有些事是必須親手料理的。折騰了半夜,也該談談正題了吧?”“磨刀叟”道:“也差不多了!其實你不知道,我磨刀並非為了刀快殺人不太用力,我是另有目的,但知道的人不多。”陰麗桃道:“臨陣磨槍,不亮也光。” “磨刀吏”搖搖頭,道:“我之磨刀,不過是趁機思考,以便使頭腦冷靜下來,處理大事。所以,我是很少磨刀的,懂了嗎?”陰麗桃的童年仇恨,加上她那師父所施予的教育,全是仇視男人的不正常心態,她不知情感和道義為何物,為達目的是不擇手段的。 何況,這年輕人笑起來十分養眼。 就在“磨刀叟”正要站起時,一蓬細如牛毛的毒針呈扇面型射向“磨刀叟”。這正是她極少用的“吒女毒芒”。 這淬毒細針是風磨鋼打造,比繡花針還細,每發射一次就是五七十枚。什麼人用什麼暗器,這不足為奇。她抽冷來這一手,根本就沒有打譜給他還手的機會。何況還要加上一雙短劍的凌厲襲擊。 等到毒芒到達,雙劍也到了“磨刀叟”的要害之處。 但世上沒有絕對的事,幾乎在這半瞬之間,“磨刀叟”蝦幹似的身子突然向側面疾射,同時變成一個晶焰耀目的刀球。 一陣細微的“錚錚”聲之後,金針自刀球上反射而出,這些被反震回來的毒針是不走正路的。而且範圍之大,簡直閃無可閃,避無可避。陰麗桃在篤定情況下以為手到擒來,而有此意外,嗓中發出一聲“嘎”音,立刻揮舞短劍疾退。 她真希望自己也變成一個刀球,可以把反震回來的毒芒反震回去,但她稍遲了一步而且在兵刃上的招式造詣自不能和“磨刀叟”相比。在低哼聲中,她整整退了七步。 她現在才體會到“不是猛龍不過江”,盛名之下,果無虛士的說法。在這場合,光是玩假的那怎麼成?此刻,“磨刀叟”己坐一邊,若無其事地欣賞陰麗桃的醜態。他和毛、曾以及其餘的人不同,經驗告訴他,武林中沒有永久的朋友,也無永久的仇敵。尤其是和她這種女人合作。 陰麗桃瑟索顫慄著,她恨自己幼稚,卻仍不以為對毛、曾二人太絕情,她也不屑去想,如不出賣他們,此刻自己不會有此下場。 她向姓葉青年人望去,還是笑得那麼引入,只不過,她這一刻知道,這是一只可望而不可即的小公雞,而且現在才知道,此人才真是最後收網的壓軸人物。她估計,至少身上已中了七八枚淬毒細針。 她雖有解藥,畢竟也要儘快起出毒針,且要內外用藥才行。她發現就連孫掌櫃的主僕臉上也有幸災樂禍之色。 這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她趁中針後退未停之勢,扭頭向外疾竄。她的反應不謂不快,速度也夠;可惜她遇上了獵狐的老手。 當她聽到背後“嗡”地一聲時,根本還來不及閃身回頭,那三尖兩刃刀戳入她的背心之中,力道太大,陰麗桃前衝五六步,僕倒在門口。 這一手很惹眼,真正作到了“乾淨利落”四字的要訣。 但是,道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兵刃是不可以出手的。 也許“磨刀叟”很自負,況且,也不會再有人來了,這兒的人,也已大致顛出斤兩。 而他又距被殺的人最近。然而,就在他正要走過去取自己的兵刃時,忽見黑黝黝的門外又出現了一個人。 “磨刀叟”不由微愕!這人高高瘦瘦,一臉風塵,想必也是緊三火四趕來參加這次盛會的;他不認識這個人。 現在“磨刀叟”有點後悔了!為什麼要出手兵刃呢?他是那種老謀深算的人,居然也會犯這種錯誤。要宰陰麗桃不過是舉手之勞。真他娘的是木匠戴枷……自做自受啊“磨刀叟”向前走了三五步,眼見這人順手自陰麗桃背上拔下三尖兩刃刀。不由心頭一跳,道:“這位兄台,小老兒這把破刀上血污不少,可別污染了兄台的手。……”緩緩走去,似想伸手接過自己的刀。 哪知這高瘦中年男子也很絕,抖手一甩,那柄三尖兩刃刀帶著嘯聲,向河中飛去,隱隱聽到“撲通”一聲。敢情,刀已落入河中沉入河底了。 這一手簡直把“磨刀叟”驚愣了也氣炸了。 他的絕活全在刀上,他極不習慣徒手相搏。 在場諸人都曾看到,這人就那麼輕輕一甩,不小於十五六斤重的三尖兩刃刀就飛出二四十丈以外落入河中,這份臂力是十分驚人的。 氣極而口不擇言,“磨刀叟”厲聲道:“操你媽:你是什麼東西,敢丟掉老夫的兵刃?”這人大馬金刀地走進來,打量一下滿地的屍體,道: “掌櫃的,有什麼狗剩端上來,填飽肚子也好幹活!”掌櫃的道:“貴客,只有鍋餅,別的可就沒有哩:”這中年人道“也成。”坐下來,淡然道:“我說磨刀大俠,在下是什麼東西?老實說和你差不多,說出來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這局面已經十分清楚,要想接近那一老一少,你總要和這位小弟折騰一下。人家空著手,你也不要使用刀,所以在下代你丟了,以免損了你的一世俠名。”“磨刀叟”的眼珠子都被氣得發藍了,他知道,這人不是易與之輩,卻走向這人。道:“看你這鳥架子,不是青皮無賴,嘎雜子琉璃球,也不是什麼灑俐的角色,想來抽老夫的線頭,操你媽!包你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這高瘦的中年人道:“磨刀老賊,你的用心無非是先利用陰麗桃除去一切障礙,再除去陰麗桃,要不是陰麗桃提早向你施襲,你還要利用她對付這位老弟,對不對?只可惜這女人天生淫賤,見一個愛一個……”葉姓青年人道:“我說這位仁兄,‘磨刀叟’那柄三尖兩刃刀雖是經常生鏽,卻是他賴以成名的稱手兵刃,而仁兄不問青紅皁白丟入河中,難怪他恨你了!”食物送到,此人大口吞著鍋餅。“磨刀叟”勾勾指頭,道:“**養的,給我滾過來。”中年漢子道:“別忙:今夜到這兒來的,也沒打譜閒著,填飽了肚子,我會待候你的。你就在一邊涼快涼快吧這工夫後窗邊的一老一少,又向窗上竄去,姓葉的一手一個拎下來摜在座位上,而且點了他們的穴道。 中年人點一點頭道:“老弟,手腳挺麻俐嘛!”姓葉的道:“好說,好說!反正大家都是為他們而來的,乾別的不成,看守人質嘛:還湊合……還湊合……”中年人齜牙一笑,道:“老弟的台甫怎麼稱呼?”姓葉的道:“在下葉青。”中年人道:“不知是什麼名門正派的高足?”葉青道:“家師是‘鐵掌開碑水上漂八步趕贍燕子飛’張得功……” 中年人漫應著,顯然不信,猛啃他的鍋餅。這工夫“磨刀叟”已忍無可忍,虎吼著撲了上去。一抓落空,中年人競移到另一桌上去了;妙的是凳子像吸在他的屁股上似的。 面色一變,“磨刀叟”道:“少賣狂!你就是鐵的,老夫也要把你砸成扁的。”他雙臂伸縮“呼呼”有聲,瞬間抓了七八次之多。 中年人坐在凳子上左右前後搖晃,每一抓都堪堪擦身而過。識貨的人當然知道這一手叫著“喜鵲鬧枝”,鐵板橋上工夫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才能做到。 “磨刀叟”此刻是羞刀難入鞘,剛才對付那些貨色的灑脫勁早就不見丁,瘦細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手掌雨點似地罩落,中年人居然沒有離座。 “磨刀叟”似乎應該知難而退了。武林中人到此地步是很可悲的,既不能戰也不能退,當然也不能和。 不知是什麼身法,“磨刀叟”的拳掌全部落空,中年人已到了他的左後側,—掌拍下砰然有聲。 “嗷……”“磨刀空”倒在他原先磨刀的地方。 |
第07章
中年人看了葉青一眼,目光中有稜有角,道:“老弟,這就難怪陰麗桃和‘磨刀叟’等人走眼哩!”葉青道:“這位仁兄的意思是……?”中年人道:“以老弟這點年紀,居然作到了寵辱不驚的境界,他們的敗亡也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老弟,你真行!”葉青攤手一笑,道:“仁兄誤會了!在下是局外人,一直沒有出手。”中年人曬然道: “兵法雲:攻心為上,攻城次之。老弟事實上早已出手了,只是他們那些蠢貨有眼無珠罷了葉青搖頭苦笑,道:“這位仁兄可能對在下看走眼哩!貴姓啊?”中年人漠然道: “賤姓姜。”葉青道:“姜兄武功蓋世,在下開了眼界。”中年人道:“老弟,姜某的作風一向是胡同趕羊,直來直往,所以交了不少的朋友,姜某不喜歡說話轉彎抹角。” 葉青撫掌道:“在下也是一樣,作人作事一向乾脆,可是這些人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姜兄為武林除害,真是大快人心。”姓姜的道:“像‘磨刀叟’這種人,在武林中作孽不少,可以說死有餘辜,相信在下不來,老弟也絕不會放過他的。”葉青道:“姜兄把在下估高了!這些人齊集傷心河畔,一定有所圖謀,姜兄必知其中原因。不知在下可否與聞?”姓姜的道:“老弟太謙虛了吧?相信你比姜某更清楚口巴?”葉青茫然道: “在下只聽說這些人要在此劫一件暗鏢,這暗鏢價值連城,如此而己,莫非暗鏢就在這一老一少二人身上?”姓姜的冷笑道:“老弟年紀不大,說謊的工夫卻是高人—等。” 葉青茫然道:“姜兄的意思是……”姓姜的冷峻地道:“姜某聽說這些人齊集此處,都是為了自身的利害,而不是為了什麼暗鏢。老弟明明知道這一點的。”葉青連連搖頭,道:“不知這些人來此到底為了什麼?”姓姜的眼珠疾轉一陣,道:“老弟可知道……” 葉青道:“姜兄為什麼不說了?”略一思索,道:“其實事到如今,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大秘密了。何況在場的人也都是有心人,說不定有人比我還清楚吶!”葉青道:“姜兄有話自管說,相信你也不會讓秘密洩漏的。”姓姜的仰頭凝思一陣,道:“老弟一定也知道,明熹宗大背之後,莊烈帝即位,姦宦魏宗賢獲罪碟死的事吧?”葉青淡然道: “當然,這是天下人共知的快事。”姓姜的賣弄似的,道:“可是魏宗賢的餘黨未除,後患無窮。”葉青點點頭道:“姜兄是指王水光、高捷和史坤者流?”姓姜的喟然長嘆,道:“不錯,這些惡宦太監,該死了名將熊廷弼,如今忠貞的大將袁崇煥也被誣陷賜死,因此葉青道:“盡人皆知,熊、袁二位名將,功在國家,而朝廷竟未念其汗馬功勞,動輒處死,大明的江山怕是不會長久了。”姓姜的連連點頭,道:“老弟,你說的雖是句句實話,若在有心人面前說出來,伯有誅滅九族之禍吧?不過,老弟總是個志同道合的人,這一點不容置疑。”葉青忿然道:“事實如此,姜兄莫非認為熊、袁二位罪有應得不成?”姓姜的傲然一笑,道:“在這方面,姜某知道的可能比老弟要多一點。”葉青撫掌抱拳道:“長夜無聊,姜兄何不談談這些鮮為人知的祕聞?”曬然一笑,姓姜的明知葉青在套他的話,卻也不在乎,凡是到此地步,還活得很自在的人,都有點道行,他道: “如說大明江山難以長久,熊、袁二位忠良之死是近因,而遠因,卻是大明皇室自己搬磚打腳……”葉青道:“願聞高見秘辛。”姓姜的凝思一會道:“老弟應該知道,明成祖篡位,求助於清,那時清兵尚未入關,大將冗良哈,放葉朵顏三衛、遼東及寅大兩重鎮,而使中間隔絕,彼此不能呼應的事吧?”葉青道:“曾有所聞……”“砰”地一聲,姓姜的拍了桌子一下,道:“如果大明必亡,這是遠因,也是最大的致命傷。” 葉青作恍然大悟狀,道:“莫……莫非今夜來此送死的各路人物都是昔日魏宗賢的‘東廠’、‘西廠’、‘左右擁護’、‘五廣’‘五彪’‘十孩兒’及‘四十孩兒’中的人物?”姓姜的長長地籲口氣,道:“老弟,以在下閱人的經驗,總以為你不是為非作歹,為虎作張的人,儀表堂堂,英華內蘊,所以在下有些話也不忌諱你……”葉青有點感佩地道:“多謝姜兄的推心置腹……而在下也不忌諱姜兄。”姓姜的似乎等的就是他這句話,道:“那麼老弟的來歷是……?”葉青神色一肅,道:“在下只是個看熱鬧的人,但相信姜兄不會滿意。”姓姜的自然不會滿意,所以也不會挑明自己的身份,卻笑笑道: “老弟,雖然你對姜某未能推心置腹,甚至一直在玩弄小聰明,可是姓姜的並不怪你。 如說你只是個看熱鬧的人,老弟真是藝高膽大了!”葉青道:“據說魏老姦害死的忠良不少,如忠臣楊漣、左光鬥等人,就是閹黨以‘東林黨’之罪名捕殺的。另外還有‘六君子’及‘七君子’也是閹黨屠刀下的犧牲者。”“嘿……”姓姜的冷笑道,“老弟,你大概知道,凡是參與今夜這個盛會的人,一個也不能活著離開傷心渡。老弟,如果你真是一個置身事外,只為了看熱鬧的人,這又何苦?”葉青攤手道:“姜兄,這我就不懂.為何會有這次血腥的殺伐?”這小子說話總是避重就輕,不著邊際,滑不留手地。 姓姜的道:“因為有—道‘滅口令’……”葉青微驚道:“不知道‘滅口令’是何人發出的,都要消滅哪些人?更不知道,所謂‘不能離開的人’是否也包括你自己在內?” 姓姜的暖昧地一笑,道:“那就要看你的斤兩了……”姓姜的正要離座,葉青揚手按了—下.道:“姜兄,你先別急,反正今夜的盛會總會有個結局的。”姓姜的冷冷一笑,道:“不錯,而且行將結束。”葉青道:“那麼我想請問誰是發號施令的人?”姓姜的道:“老弟,儘管你—直在明知故問,姜某還是有問必答。發布‘滅口令’的人,諒必是魏老姦的餘黨。”葉青不解地搖搖頭,道:“為什麼要發‘滅口令’?”姓姜的道: “這不是很簡單嗎,過去魏老姦在位時,上欺國君下壓重臣.結黨營私,賄賂公行。這些餘黨爪牙為老姦作過太多的壞事,老姦一死,這些人怕被株連,只有消滅這些爪牙煙滅證據了……”葉青恍然道:“原來如此,那麼,這些人互相拼搏致死。 必是閹黨餘孽—石兩鳥,設計要他們互拼,姜兄也必是姓姜的不答反問。道:“老弟你呢?”葉青聳肩搖頭,道:“小弟說過,只是個看熱鬧的人。”姓姜的道:“葉青,我說過,今夜來此的人,都要認命,如果你還不想認命,自詡為例外的人物,就準備自衛吧!”葉青悠閒地道:“就連一個看熱鬧的局外人也容不得嗎?”冷峻地一笑.道: “除非你能說出自己的真正身份來。”葉青曬然而冷漠地道:“姜兄,你是不是也是‘滅口令’下被消滅的目標之—?”姓姜的目光中兇芒—閃,道:“也可以這麼說,所以必須自保。”姓姜的又道:“葉青,姜某一直沒有輕估你,只是以你的年紀,不大可能是執行‘滅口令’的人。然而,閹黨手下的殺手派別眾多,指揮者也難免不隱藏一二殺手奇兵,以便緊急時派派用場……”葉青大笑道:“姜兄這麼瞧得起在下,真是感激萬分,如果在下是執行‘滅口令’的人,這一老—少兩位又是幹啥的?”姓姜的道: “依我猜想,他們是傳達‘滅口令’的人,但只負責傳達,不負責執行。必要時可能只會從旁協助。”葉青道:“姜兄多心了……”姓姜的受盡了葉青的椰榆和調侃,即使在言談技巧上也盡落下風,忍無可忍,一按桌子橫擊過來。此人路子剛猛,但剛猛中又不失為靈活、柔軟。這明明是武當派“棉裡藏針”技法。 葉青在這瞬間,已改變了一個看熱鬧者的形象。他必須硬接這鐵槓似的臂腿,也必須提防軟綿綿的拳掌中的硬手。在拳幕腿陣中,桌椅散開飛瀉,在姓姜的心目中,葉青高過“磨刀叟”多多。 這真是出乎意料的事。葉青在拳山掌浪中,曲折如蛇,婉蜒如鰻,輕如飛絮,捷如穿梭流矢。但姓姜的攻勢太凌厲,他幾乎不給人閃避、喘息,甚至於眨眼的機會。 “啪啪”兩聲,葉青被掃了兩掌,雖非要害,也感到氣血翻湧,但此時此刻不容他呼痛,也不容他退縮。他不但善攻,也能挨打。有時能挨也許比善打更重要些。 葉青咧咧嘴道:“姓姜的,你是執行‘滅口令’的人?”森厲地一笑,道:“就算你是,姓姜的也沒放在心上。”葉青連連七個轉折,閃過一片腿浪和雨點似的拳掌,道: “姓姜的,你以為我夠資格執行‘滅口令’嗎?”姓姜的道:“是否負有這個使命和夠不夠資格完全是兩回事。或者執行滅口及被滅口,都可能是上面的策略運用。 到了最後,恐怕也只有發號施令之人才是真正執行‘滅口令’的人。”葉青為這些話感到警惕,姓姜的也許只是無心的話,事實卻極可能。執行滅口令者表面上看來似是上面的心腹,但消滅失去利用價值的人物,就像玉蘭花苞一樣,一層一層地脫落最後才會見到綻開的花朵。 “砰”地一聲,葉青腰上又中了一拳,軟塌塌的力道中有如利錐刺骨,痛徹心脾。 姓姜的道:“小子,你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但執行‘滅口令’還差一點。小子,今天晚上,你必須認命,而且不會太久了!”葉青有點手忙腳亂,道:“我在未失去最後的希望之前,從不輕言認命。姓姜的,你知道誰是執行‘滅口令’的人嗎?”姓姜的道: “告訴你也無妨,‘盤古旋’和‘軒轅斬’兩者之一。但我不以為你是前述的兩派人物之一。姓葉的對嗎?”葉青道:“你既非執行‘滅口令’的人,也非發號施令的人,諒必和我一樣,也是蛆上之肉,等待被人滅口的羅?”姓姜的道:“也許。”葉青哈哈一笑,道:“知道這一老一少是幹啥的嗎?”“砰啪”兩聲,葉青又挨了兩下,咧咧嘴退出三四步,姓姜的再接再勵,其狂猛如雷神肆虐,驚濤拍岸,低吼著撲上再補上一腳。 葉青滾出十來米,閃過盤石、鋼柱似的拳腿才躍了起來。 姓姜的已有了信心,道:“現在我就告訴你也無防,這一老一少之中有一人是遞送‘滅口令’的人,被滅口的名單就在他們的身上。”姓姜的猛吸一口氣,全身骨節一陣暴響,瞬間作了七次腿攻,九次拳掌和詭詐無比的肘部奇襲,一氣呵成。 十分邪門,也絕對意外,葉青明明是在措手不及之下被砸中一拳,卻像砸入粘濃的膠液中,竟被吸住了一下,僅是這麼半瞬的遲滯,待他收回拳頭時,臉上、兩腋及小腹上像雨點似地中了幾拳、幾肘及三膝。 此人的臉本是馬長的,瞬間變成扁的了。兩腋下的肋骨被搗砸了兩個洞,血柱自口鼻中狂噴,每退後一步,地上必有一個寸許的足印。退到牆邊,雙目裂開,淌下血絲而吃力地道:“小……小子……你……好詐……”順牆滑下,抽搐一陣而亡。此人真是一發如雷,一敗如灰。兵法上明明說:戰術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竅也。而姓姜的居然未能洞悉這“戰術”二字的深意。 孫掌櫃的和孫愣子交換一個凜然的眼神,今夜這麼多的凶神惡煞,居然都栽在這個年輕人的手中,想不到吧?夜已經深了,夜風更厲更涼。沙子被吹打在茅屋上“沙沙” 作響。葉青喘息了一會,冷冷地道:“起來吧:別再繼續裝蒜哩!”突見原先被他點了穴道的一老一少忽然緩緩地自地上爬了起來。這真是大出意料,似乎這年輕人真正地控制了一切。孫愣子搖著頭道:“掌櫃的,這是啥門道?”孫掌櫃的低聲道:“八成點穴是假的,而一老一少配合得天衣無縫,反正好戲必在後頭,壓軸戲就要上場,等著瞧吧!” 葉青道:“請過來吧:”一老一少互視一眼,緩緩走近。葉青一直很注意這個嬌嬈動人,玉骨冰肌的女郎,他實在不能相信這不是鐵梅心。就算鐵梅心說過下次遇上不一定會相認,葉青……高凌宇總以為有點怪。好象她根本不認識他。道:“鐵姑娘,我以為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如此絕情。”美豔少女道:“誰是鐵姑娘?認錯人了吧?”高凌宇苦笑著,道:“儘管你不久之前說過,下次遇上也許會成陌路,似乎是已有預謀,算定會在此相遇似的。但在下兩次受恩於你,豈能不報……”少女木然道:“如果我換了別人,大可順水推舟,矇混一番,你說我姓鐵就姓鐵,反正不是真正改姓,虛與委蛇一番,可是本姑娘不作這種事。”高凌宇上下打量了一陣。連連搖頭,感到不解,世上不會有這麼酷似的人吧?但此刻對方不承認是鐵梅心,也不便硬要談這件事。他道:“二位身上有名單是吧?”老少你看你我看你,似乎知道,事到如今不承認是不成的。高凌宇冷冷地道:“我的時間已經浪費了很多,耽誤我的時間視同找我的麻煩,擋我的路,姓姜的等人不是很好的例子?”女郎向老人點點頭,老人脫下一只鞋子,撕開鞋面,取出一塊油布,上面有些人名:姜風、“磨刀叟”婁七、“怒山雙筆”、“太行金鉤”兄弟、陰麗桃、毛華廷、曾不凡及“十二生肖”等。還有個姓倪的,不知是何人,更不知有沒有來。 高凌宇道:“只有這名單嗎?似乎還差得多吧?”老人道:“老朽也不知道,老朽只是聽命行事,一切由姑娘作主。”移過目光,高凌宇對這姑娘道:“姑娘的芳名是……” 姑娘漠然道:“張培蘭。不知葉少俠是……”高凌宇道:“不必多此一問。若非在下及時出現,兩位豈能活到現在?可別騙我,當真沒有其它的名單子?說謊可沒有什麼好處的。”張培蘭道:“沒有了。”高凌宇自然不信,別人不知道,他卻知道自己是應該榜上有名的,所以他突然發動迅雷閃電似的攻擊向老人。 儘管他緊急收招,老人慌張後退,無論如何,這是個不懂武功的人,想要根本不碰到對方,已不可能,老人被碰倒滾出兩三步外。 張培蘭上前去扶他,悲聲道:“王老爹……你不礙事吧?”王老頭道:“培蘭姑娘…… 我……還好……只是腰閃了一下……”張培蘭道:“姓葉的,王老爹是個真正不懂武功的人。”高凌字搖頭苦笑著,道:“這不能怪我,換了任何人,都不會相信這老人一點武功都不會,甚至到現在為止,我還是不大相信。”張培蘭冷冷一笑,道:“你當然不相信,要不,怎麼會是今夜收網的人?”高凌宇曬然道:“恐怕收網的人不是我吧?張姑娘你呢?也是一點武功也不會吧?”張培蘭道:“但願我會武功……”高凌宇這次出手更快,而且攻擊的又是“日月”大穴,此穴在“斯門穴”下方。 無獨有偶,張培蘭踉蹌後退。看神色和步法,又是一個不懂武功的人,也由此證明,她不是鐵梅心姑娘。 她差點倒下,卻狠狠地瞪著他道:“今夜,你殺了這麼多的人,也不差我們兩個。” 高凌宇茫然地揮手,道:“二位一直在現場沒有離開過。 我只殺了一個姓姜的,姑娘說話可要多加考慮。可是我絕對想不通,那發號施令的人會派兩個不會武功的人來此傳遞‘滅口令’?”張培蘭道:“信不信由你,其實越是會武功的人作這件事越危險,就像越是帶刀的人越容易被人殺死的道理一樣。 不論是什麼高手作這件事都有危險,因為你的身手愈高,遭遇的對手就愈高。”高凌宇道:“這話乍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但還是不可能。”張培蘭道:“不可能又如何? 你不防挑明暸說,乾脆就是不許有一個人活著離開這傷心渡荒郊野店對不對?”高凌宇冷冷一笑,道:“這話可不是我說的。好吧!我們走!孫掌櫃的,一共是多少銀子?把賬算一算……”孫掌櫃的陪笑道:“葉少俠,這要看您僅是為你和這二位會賬,還是—手包辦,把今夜在此吃喝的所有欠賬統統算清,包括桌椅的賠償在內了,這……這當然是過份了些高凌宇淡然一笑,道:“孫掌櫃的,我發現你雖是個生意人,在這殺機四伏,血腥滿地情況下的表現,卻是個假利巴真行家。不知別人對你的看法如何。”哈腰一笑,孫掌櫃的謅笑道:“葉少俠,今夜我們叔姪是撿了兩條命,這也是因為末了收拾殘局的是您,要是換了‘磨刀叟’或姓姜的,媽拉個巴子,我們早就伸腿瞪眼哩。既然命大嘛I俗語說:善財難舍,小的叔姪好不容易省吃儉用地張羅了這麼個局面……”高凌字道: “孫掌櫃的,你的要求並不過份,在哪兒丟的在哪兒收回來。嘮!接著……”丟出十兩銀子道:“夠不夠?”眉開眼笑地,孫掌櫃的道:“夠!夠了!葉少俠,像您這樣大方仁慈的貴客,我們還真不捨得讓您走了呢:真謝謝您哩……” |
第08章
高凌宇領先來到門外,不由一怔。世事變幻之奇之快,真是難以捉摸。—直以哀兵姿態,可憐今今地以被害者身份作壁上觀的孫掌櫃的叔姪,衣衫已經束扎得利利落落,各握了一條十三節亮銀鞭擋在門外。 “哈哈……”孫掌櫃的笑聲已超出了和氣生財那種味道,頗似看穿…切,心安篤定的架勢。而所有的牲口,都早已倒斃,居然沒有弄出半點聲息。 高凌字微怔之後,頗為欣賞地搖頭道:“差點走了眼,二位是……”挑挑眉,孫掌櫃的此刻是聲大氣粗。真有收拾殘局主角兒的譜兒。道:“老弟,你不是曾經懷疑黑名單上另外一個人吧?嘿嘿,凡是應劫的一個也不少了,這你還不明白嗎?”欣賞地,高凌宇聳聳肩。道:“莫非你是那個……”“倪超正是區區在下……”今夜這出戲真是精彩極了,幾乎任何一個角色都很稱職,本來這兩人應該是扮演龍套角色,或者是小丑。 可是在京戲中,醜的身份並不低,當家鬚生、淨或者當家青衣花旦等的戲箱除了本人誰也不敢坐,只有醜可以,尤其是武丑。 而這出戲似已近尾聲,但壓軸戲一定是精彩的。現在還不是最高潮吧?打量叔姪二人一眼,高凌宇道:“二位不是姓孫嗎?”孫掌櫃的道:“你自稱葉青,你真叫葉青嗎?” 笑笑,高凌字道:“駁得有理,尊駕就是名單上最末的一位,倪超?”倪超道:“孫者,人之兒也。明白了嗎?”高凌宇爽朗地大笑一陣,道:“真正是一個比一個靈光,一個比一個高明,倪超!咱們真是有緣哩!”叔姪相視而笑,倪超道:“葉青,我剛剛不是說過,像你這麼大方的貴客,我們還真捨不得你離開呢!”高凌宇道:“姓倪的,你是黑名單上的人物,也就是被滅口的人物之一,你打算幹什麼?吃了八頓飯沒事作,想趁機揚名立萬?或者以為姓葉的好調理,高興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篤定地笑笑,倪超道:“想看看真的名單!”高凌宇道:“不必了!我剛看過,上面有你的大名。”倪超道:“我相信一老一少身上必然另有一張名單。”冷冷一笑,高凌宇道:“何以見得?” 成竹在胸地,倪超長長地籲了口氣,道:“我相信你姓葉的既非負責滅口的人,你的名字也該在這黑名單之內,但卻沒有你,所以毫無疑問,另有一張名單。要不,你必是那負責滅口的人。”高凌宇道:“我如果是負責滅口的人,和這一老一少早就有默契而取得聯絡了。為何要施加壓力,他們才肯出示名單?”哈哈大笑,倪超道:“你大概還要繼續演戲。由此推斷,這盛會雖近尾聲,可能仍有精彩的重頭戲還在後頭呢!所以照今晚你的一切行為看來,你的身份極高。”高凌字道:“我老實告訴你,我也不是執行滅口令的人。”倪超道:“此話如果當真,另一張黑名單上必然有你的名字。聽說比‘四十孩’、‘十孩兒’、‘十狗’、‘五彪’、‘五廣’等殺手,及‘左右擁護’更高的錦衣衛中,還有三個身份更高,身手更高絕的年輕供奉……”高凌宇道:“在下太榮幸了……姓倪的,你如果非看名單不可,我已告訴你了,至少你已是榜上有名的人物,你為何擊斃了所有的牲口?”暖味地一笑,倪超道:“名單上的人全死在這兒,只我一人逃生也沒有意思,也可以說他們也不可能讓我單獨飛了。所以乾脆,就請你連我也一併成全了吧2”冷峻地一哼,高凌字道:“倪超,這傷心河野渡,十年當中發生類似殺伐事件不下于五七次,據說你一直是這兒看眼兒的人,是不?”倪超道:“不錯。”高凌宇道:“就憑這一項歷史,你已經是殺頭兩次也有餘了。你可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老油子,你的裝態扮相不好,工夫交關到家。”仰仰頭,倪超傲然道:“過獎!”倪超已開了門戶,孫愣子當然也算上一份,閹黨組織嚴密,像這些人居然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正因為如此,被誘來此,才會像一些齜牙咧嘴的餓狗,同歸於盡。 想想這些,高凌宇也不禁一股寒意汀心底升起。倪超道:“姓葉的,你是‘盤古旋’,還是‘軒轅斬’?”高凌宇淡然一笑道:“你看我夠料嗎?”倪超道:“姓葉的。如果你承認是二者之一,我們叔姪馬上認命。算來算去,你八成是滅口令的執行者。”搖搖頭,高凌宇道:“這話已經重複很多次了,俗語說: 好話說三遍,狗也不喜見。你們叔姪二人架式都擺好了I何不以真憑實學來證明這件事?”孫愣子粗聲大氣地道:“姓葉的,我看你只有七斤的豬頭,八斤的嘴,就會動嘴皮子。他奶奶的!我就不信你是個吃生米的貨色,你的命運和他們一樣……”吸口氣,高凌宇道:“俗語說: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受升。到了今天這地步,孫愣子,我勸你們大可不必太相信命運,還是由自己來決定一切吧!”兩人眼色一交,兩根十三節亮銀鞭,一軟一硬攻了上來,軟的是孫愣子,鞭梢銀蛇點點,如萬蛇攢動;硬的是倪超的鞭,橫掃直戳,有如一根銀棍或銀槍。冷厲的眸子互相瞄射,透過一重重的銀牆光浪,瞄著對方的要害.鞭芒中人影交瀉,人影中有鞭影纏繞。十三節鞭難使更難精,初練者往往會砸到自己,但練精之後,可軟可硬,可作近襲遠攻,也可作槍、棍、矛、戟兵刃用,更可取代流星或鏈子架。 這叔姪二人鞭上的造詣非凡,攻守配合緊密,心意相通,默契自然良好。高凌宇感到壓力無情,僅倪超一人,就比姓姜的高出甚多。 屋外就是沙灘。深夜無星無月,濺起的沙塵在夜風中飛旋暴灑,除了“噗噗”衣袖聲,那就是白骨斷腸刀和鞭的破空之聲了。 喘著氣,倪超道;“姓葉的,你似乎是兩者之一……”高凌宇懶得理他,不過他自付:這些年來為報父仇,遠去關外,足跡曾及大漠,闖出了名堂,也宰了不少的仇人。 然而,如今想來,還不是被人利用,除去了異己?而他自己還沾沾自喜呢! 固然,他殺的都是仇人,也是壞人。但就殺人本身來說,這又和姓姜的及“磨刀叟” 等人有什麼分別?他也相信,這一老一少身上必然另有名單,也必然另有絕世高手在等著他,這不就是惡性的循環嗎?世事有成必有敗,有生必有死、如能領悟此點.求成就不必操之過急,求之太堅。對於壽命,當順其自然以終天年,不必過慮生死。 這正是所謂一字不識而有詩意者,得詩家真趣;一偈不參,而有禪味者,悟禪教玄機。高凌宇雖在氣血.未定之年,凡事卻也能深入去看去想。 這可能就是他知已知彼,立於不敗之地的主因了吧?雙鞭勁浪密集排壓,刀焰晶芒如羅網天幕,無所不包,滴水不透。然而鞭花如餃龍出海、毒蛇出洞,有孔必入,居然能在高凌宇的衣衫上穿上三五個洞。 倪氏叔姪十分震驚高凌宇的身法,認為是平生僅見,是造化之奇,速度之最。卻又沾沾自喜,居然仍能在對方衣上穿上幾個洞。 這證明了一件事,這個對手硬,卻並非辦不到的事。這也許就是危機的開始吧?人類最大的缺點和不幸,就是不能把自己由痛苦中獲得的經驗移轉給別人。 因為真正的危機,往往像病入膏盲、迴光返照一樣,使人有一種興奮。而喜色剛上叔姪二人的眉梢,絕對意外地,兩根鞭梢同時被揪住了。 有這種可能嗎?使不可能變為可能,也就是危機逼在眉睫,而不自覺的原因。兩人微怔,高凌宇閃電似的一旋,造成了視覺上的考驗,他們的鞭已纏在他們自己的脖子上。 白骨斷腸刀來自詭異的方位,銀蛇似的在二人腰上旋了一匝。血水競像磨石四周,溝道中流出的豆漿似的,只不過這是紅色漿液而已。 孫愣子只感腰上四周一涼,退了兩步低頭觀看,倪超不會這麼愣,人在絕望中是心態落實的時刻:自老視少,可以消除奔馳角逐之心;自瘁視榮,可以絕粉華靡麗之念。 而人在生命途程的盡頭,萬念俱灰時,往往會反撲歸真,找回自我。 倪超慘笑道:“我並非不知道……自己也在……在劫難逃……只是希望……能死在名家手下……如今我已如願以償,你……你大概是‘盤古旋’吧?……”腰的四周真像水磨四周疾淌的液漿,卻仍然想支撐不倒,但眼珠已翻白。孫份子早已僕下,他的本名叫倪虎,叔姪二人一同上了路。 高凌宇一貫的作風是先給敵人甜頭,然後再出煞著。 而老少二人一點也不驚奇,似乎知道倪氏叔姪也不過是多折騰一會而已。 高凌宇又退回屋中,道:“應該還有一個人在候機而動。 八成是倪超的同路人,可能知道兇多吉少,才把舢板弄到對岸去的,我們不出去,他不見動靜,必然會回來察看。”張培蘭道:“如果他一夜不回來呢?”高凌宇道: “咱們就等他一夜。”午夜又過,夜風料峭,屋內血腥味濃重,高凌宇盤膝坐在桌上,道:“老丈貴姓?”老人道:“老朽萬來喜,是姑娘的家奴。”微微一曬,高凌宇道: “萬老先生既然不會武功,怎麼會被派來擔任這麼重要的任務?”萬來喜道:“本來老朽也想不通,稍後還是想通瞭高凌宇道:“請說說看。”萬來喜道:“不會武功的不惹人眼,可以矇混過去。”高凌宇道:“這的確是一次大膽的嘗試。”萬來喜道:“但還不是失敗了!”不以為然地,高凌宇道:“其實這不是失敗,而是一次成功的誘敵計謀,如果你們不被認出來,或者說不被懷疑,這些人怎麼會自相殘殺,而我又怎麼會以逸待勞呢?”張培蘭道:“乍看是姓姜的和‘磨刀叟’等人狠毒險詐,也許你才是最最險詐的人。”苦笑一下,高凌宇閉目道:“我不能承認這一點,甚至我也可以告訴你們,我也算是閹黨的人,咱們該是同路人。 只是心態不同而已。”張培蘭道:“既是同路人,為什麼毫不留情?”高凌字曬然道:“張姑娘是真的不知還是明知故問?試想。我不殺姓姜的和倪氏叔姪,他們也必死在別人手中。他們都已在閻王爺的應卯簿上登記了,逃不掉的。”張培蘭道:“任何一個兇手。都有他不得不殺人的理由。”微微搖頭,高凌宇道:“這你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剛才你還說我狠毒險詐,試問派你們來送名單的人毒不毒?而你們老少二人,自頭至尾眼見數十人濺血野店,居然沒有皺皺眉頭。這算不算狠毒?”張培蘭道: “到目前為止,是不是滅口行動,也只是猜測,還沒有證實呢:人卻殺了—大堆,你不以為有乾天和嗎?”實在忍不住。他脅肩笑了很久,道:“張姑娘,人都有工於責人,憚於責己的通病,請問你和萬老頭到這荒郊野店中來幹啥呀?你仍然堅持不會武功嗎?” 負氣地,張培蘭道:“乾脆,就算我會武功好了!”高凌宇道:“怎麼說都無所謂,二位來此,負有什麼任務,心照不宣,總不能說,滅口行動和二位絕對無關吧:”張培蘭道:“你反正要殺我們,何不趁早動手?”高凌宇冷笑道:“說得最直截了當些,我就是要殺人,也要有殺人的理由。相信二位必欲殺我,而我卻又不便在未弄清二位的身份之前下手,所以我總是吃虧的……”夜更深了,除了河水嗚咽聲,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高凌宇在坐桌上調息,一老一少伏在另一邊桌上睡了! 他戰姜風及倪超叔姪也消耗了體力,他當然知道,災難和危機並未過去。 現在,他隱隱地聽到了聲音。高手的聽覺非比尋常,尤其在夜深人靜,閡無人聲的時候,當一股疾風襲到時,他坐著原式不變,上升四尺左右,堪堪避過老人一掌。 老人雙手揮到,空氣中有撕裂之聲,屋內太暗,隱隱可見老人十指上泛出淡淡的青藍色微芒,兩蓬爪影輪番攻向高凌宇的下盤。 高凌字覺得這老東西很可惡,有甚于倪姓叔姪,因為他們是憑真本事挑明暸幹,這老賊就不是,所以就不再隱蔽他的身法。。 老人真能裝,不久前高凌宇那樣試探,居然不露痕跡。 由此可見;張培蘭也不會武功就更不可信了。 只要他不隱藏自己的長處,這老人指上雖各套了一個根四五寸長的烏亮金屬管,爪上的活兒別具一格,畢竟還比倪、姜諸人略遜一籌。 就那麼實實的一腳踏在萬來喜的面門上,這張老臉本來線條分明,現在卻是一馬平坡,甚至鼻樑也凹了進去。 萬來喜沒出聲,身子倒飛兩丈外。而高凌字正要跳下桌面,桌下又冒出一個漢子,“舉火燎天”,動作比老人可就火爆多了。 這人分明和萬來喜有點默契,利用老人弄出了聲音才藏在桌下的。高凌宇身子上外力已用盡,雙臂一抖,吐氣開聲,往斜刺再閃出兩三步。 此人似也料到這種可能,可見他們再也不敢低估高凌宇了。如影隨形,在他未落下之前,又凌空攻出兩腳。這工夫伏在一邊桌上的張培蘭也站起來了。 這些人都具備這等身手,張培蘭應該更高才對。所以她的站起,高凌宇多少會分散點精神。哪知道人第一腳落空,第二腳眼看跺中,高凌宇的一腿有如巨大的章魚腿把他的腿纏住了。 這人似又估計錯誤,大驚之下也就豁出去了,放棄撤腿的打算,摜出了凌厲的“竹葉手”。 這是少林的硬功散手之一,被戳上必然是骨碎肉糜,兩人拆了二五招,都快得不可思議,而且未離桌面。 好象較上了勁,誰被逼下桌面就算輸了。 最後那漢子右手被揪住往上一掰,一連“格巴”聲中,四指立斷。這漢子也夠狠,硬是不吭一聲,競以頭部猛撞高凌宇前胸。 “啪”的一聲,那聲音即使閉上眼睛也能猜出來,被高凌字將前額抓了五個血洞。 兩人面對面,一口血箭噴來。由於于張培一直還站在那兒,所以高凌宇有點篤定,心情不免鬆懈,心情稍松,速度也就大受影響,而真正的危機現在才到。 地上一具屍體像一條活鯉蹦起,持起三尖兩刃刀,“嗡”地一聲掃向高凌宇的雙足,由於他被那漢子噴了一臉的鮮血,聽到“嗡”然刀聲,知道不能全身而退了。 在這剎那,問題是如何使他自己不會被擺平。傷得不太重,也就不至於功敗垂成了! 他不能讓這種人得手。 急切中蹬開那漢子的屍體,藉一蹬之力,身子迴旋向左後方內竄了五六尺,本來已閃過一刀,但這刀一來一回,第二刀在他的腰臀處劃了一道約七八寸長的血槽。 由於是三尖兩刃刀,自然是“磨刀叟”羅! 今夜若論裝態演戲,唱作俱佳,自然要推此人和姜風的搭擋了;真正作到了維妙維肖的地步。當然,這種聯手和默契,本就可能出現於敵對的雙方,只是要提防它,辨認它就太難了。 他把腰帶扎了一下,且稍往上移,止住流血,道:“是‘磨刀叟’嗎?”“磨刀叟” 嘎聲道:“正是我這個老不死的。”森厲地一笑,高凌宇道:“這一手玩得不賴呀!” “磨刀空”道:“可惜得很,一擊成功的事,終於功虧一簣!”高凌宇一字一字地道: “算你說對了!一擊不成,你等於白忙一場,只不過把你這鳥頭多寄在你的肩上一兩個時辰罷了!你倒是挺有耐心呀!”怪笑一聲,“磨刀叟”道:“應付大敵不忍耐怎麼成? ***!你小子要掠倒老夫,恐伯也要把吃奶的力氣,使出來才能辦到。”“嘿嘿!” 高凌宇道:“你一出現就扮演了可厭的角色,對你這種人,我一向是手下不會留情的。 老賊,你想留幾寸膘?”“磨刀叟”表面咋唬,內心卻是雪亮,這小子能壓軸,非但玩藝兒道地,心智也高人一等,不由忐忑道:“小子,可別說你胖你又喘起來了,老夫吃的鹽比你吃的大米還多。”高凌宇冷峻地道:“說吧!這也是你最後可以要求的唯一權利。”所謂“膘子”是指古時砍頭時,劊子手在犯人脖子上留幾寸的皮肉,有些缺德的老資格劊子手,可以接受死刑犯家屬的賄賂,而在犯人脖子上正中砍下,以便縫合在一起再入殮。要是劊子手使壞,故意太靠上,不留出半寸的膘子,而人死後那皮肉又會很快地收縮,簡直無法縫合。所以開玩笑時往往會說:你的刀口長得正是地方。或者:將來要我給你留幾寸的膘子等等……。 白骨斷腸刀雪崩山壓,向“磨刀輿”狂罩而下。不留餘地,不再藏私,和不久前對付姜風不同,那時他還不想露出獨家的身法與步法。 同樣是刀,殺法也都夠猛烈狂暴。但是,白骨斷腸刀形同鐵壁銅牆;三尖兩刃刀根本遞不進去,況那奇特的迴旋身法,在極暗的屋內施展,“磨刀叟”突然體會到脖子上的刀口在掙力剎那的感受了。 就那麼怪怪的一刀,自怪怪的角度上挑來,像賣肉的老手,切肉刀一切一挑,離肌肉也就脫開骨頭了。“昧”地一聲,黑暗中飛出了一件東西。 接著,屍體在半倒中噴出血泉。 張培蘭一直沒有動,這使他有點莫測高深。高凌字模摸腰臀之間的刀傷,道:“你到底要在什麼時候出手?剛才不是很有利嗎?”她雙臂交叉胸前,道:“還不到時候,看著那個討人嫌的老雜碎身首異處,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果然不愧為名家呀!”他苦笑著道:“慚愧!剛才若非心神稍懈,這一刀也是不必挨的。”張培蘭道:“這也很不簡單了,在這種場合上唱壓軸戲,除了武功,還要有點頭腦,這兩者你都具備了,只是有點可惜……”微微一愕,高凌宇道:“什麼可惜?”她淡然道:“這當口還談這些幹啥?倒是你的傷……”她走過來要去弄他的傷口。但他疾退三步,輕蔑地道: “張培蘭,就算受了傷,你的如意算盤也打得太早了!何況我的傷還不至於把我撂倒……”她冷冷地道:“你以為我要暗算你?”高凌宇道:“那麼說未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至少你是可以在為我敷藥療傷之便,看看我的傷勢如何,再作打算的。” 她又走近點道:“窮緊張什麼,剛才我沒插手,現在就更不會。”冷然地,高凌宇道: “你要幹什麼?”她柔聲道:“你可能傷得不輕,必須儘快止血。要不,這樣倒下和被敵人擊倒又有什麼分別?”高凌字道:“這是我的事,走到一邊去。”她沉聲道:“這傷在後側,你自己不能弄。”攤攤手,高凌宇道:“不見得!張培蘭,除非你對我說實話,你就是鐵梅心對不?”張培蘭看了他一會,屋中極黑,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也許她在考慮,是不是應該說實話吧! 她漠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高凌宇道:“如果你是梅心,我還怕你幹什麼?”張培蘭道:“如果我不是,而詭稱是她……”高凌宇道:“你的表演功夫真到了家,要我對你的話產生信心,這怎麼可能?你想刀不見血刃地搏倒我,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吧?因為同樣的把戲玩久了就不靈哩!”有點不耐地,張培蘭道:“請問現場上這些死去的人是上了男人的當,還是女人……”高凌宇道:“你為什麼不承認是鐵梅心? 其實這兒沒有別人,你大可不必怕漏了風聲,而洩露了身份,我會為您保密的。”張培蘭道:“好吧2我承認是鐵梅心,這成了吧?”高凌字道:“請說說你的家世,以及我們認識的經過如何?”冷冷一笑,張培蘭道:“你這人可真會疑神疑鬼地,我說了實話,你又不信了。你到底要我怎麼樣?這有點娘兒們的作風吧?”苦笑著,高凌宇道:“是姑娘先造成了別人的不信任,你如果真是鐵梅心,把家世及與我認識的經過說說,對你也不會有什麼害處。”張培蘭道:“好吧!家父鐵冠英,是個半江湖半官方的武學世家,他奉命囚禁了你,沒想到有人潛入,表面上是去救人,骨子裡卻去殺人的,以一張淬毒紙條……”高凌宇道:“這一點沒錯,關於我們二人的認識方面呢?”張培蘭道:“你本來中了毒,但你命大,掉落有毒蛇的酒缸內,以毒攻毒,居然撿回一命,稍後你誤打誤闖,進入我的住處,偷吃了我的飯菜……”高凌宇道:“慢著,你說我是中了什麼毒?” 張培蘭道:“四川唐門唐繼耀的‘蝕骨煉形散’,他是在屍體上下了毒,也就是在他察看屍體時下了毒的。然後,我又著了點手腳,使你暫時受執,找到了你的仇人……”高凌字下意識地打量她,說她是鐵梅心吧,有那麼點不太像;如說不是,世上卻未必有這麼酷肖的人吧?於是他不再懷疑,要她為他療傷。她用手比量了一下,道:“這道血槽,足有六七寸長,失血不少。”高凌宇道:“在武林中晃盪,這點小災難算不了什麼。 不過,當時要不是我的反應夠快,恐伯已被開膛破肚,也就不必勞你的駕,為我療傷了!”她先為他清洗創口,似乎攜來了不少的罕見藥物,僅是這種洗滌創口的藥水,他以前就未曾見過。兩人靠得極近,陣陣幽香,真叫人沉醉而忘了疼痛。 張培蘭道:“你猜‘磨刀叟’怎會死而復活?那三尖兩刃刀明明已被姜風丟入河中,怎麼會在他的手中了呢?”曬然一笑,高凌字道:“死而復活是藏眼法,他和姜風早有默契,表面上是以姜風為主,‘磨刀叟’為副,被姜風砸斃,等於安排了一支伏兵。” 點點頭,張培蘭道:“然後呢?”高凌字道:“他們的妙著在於姜風把‘磨刀叟’的刀丟入河中,而兵刃出手,也造成了‘磨刀叟’身份偏低的印象。”張培蘭道:“不錯,兵刃出於,犯了兵家大忌。”苦笑著,他道:“‘磨刀叟’的驟然發難,對我造成極大的震撼,而你當時又在一邊虎視眈眈,所以我只有這一道七寸的創口,已經很不錯了。” 張培蘭道:“他的三尖兩刃刀明明聽到‘□通’一聲被丟入河中,為什麼又在他的手中呢?這不有點太玄了嗎?”高凌宇道:“無論什麼事,在想通了之後也就不以為太難了。 當姜風撿起他的刀時,船夫已在船上準備,適時接住,然後再把一塊大石丟入河中,發出‘□通’之聲。”激賞地,張培蘭道:“你的思考力不錯。”高凌宇咧嘴道:“為什麼很痛?你是不是想弄死我?”淡然地,張培蘭道:“我要弄死你,可不必費這麼多的手腳。”高凌宇道:“不對……上藥不會這麼痛……又不是濃瘡要把爛肉劑去,你到底在怎麼整我?”他扭身察看,他發現她手中有針,不禁大奇,道:“你……你這是幹啥? 拿我的皮肉當作鞋面鞋底,穿來刺去地?你快停止,我不要你弄了……”哧哧一笑,她道:“可是我已以弄了。”高凌宇冷峻地道:“你在動什麼歪念頭?”張培蘭道:“我呀:把創口撕開,把一只最罕見的毒蟲放進去再縫起來……”高凌宇撩出一掌,斜掠五七步外。 張培蘭一直在笑,這丫頭本就動人,笑起來更加豔麗可人。只不過,當她冷漠時,也真有另一種美態。 高凌宇道:“你到底作了什麼手腳?”張培蘭正色道:“我是在以新的療傷方法救你,期能使你在最短時間內痊癒。你信不信,可能危機還沒有完全過去呢!”高凌宇道: “我信,不過這療傷方式是……”張培蘭道:“有些事並非我們懂得比蠻夷之邦多些,就以醫療術來說,紅毛國的方式及藥物就比我們高明。”高凌宇道:“這個我知道,由蠻夷之邦傳來的火器及算術,咱們就大不如人。”張培蘭道:“對了!他們的醫療方式有新的構想,經過試驗,果然有效,且比我們的古老醫藥提早一半時間愈合。”茫然地,高凌宇道:“你用的針線是……”張培蘭道:“這正是他們的新構想的具體表現,創口面積過大時,極不易愈合,必須縫合才能提早收口,而且痊癒之後不會有太大的疤痕。” 有點驚奇地,他道:“不是信口胡扯吧?”苦笑著,張培蘭道:“這就是少見多怪了! 當然,這種醫術是由蠻夷之邦的傳教士帶來的,大多數人還沒見過,甚至根本未聽說過,有很多人都和你一樣,如果事先告訴你,你一定不會接受的。”搖搖頭,高凌宇苦笑道: “這倒是一門新穎的醫術,真的有此奇妙效果嗎?”張培蘭攤攤手,‘道:“話已經說清楚了:信不信由你,我要是想害你,就從這創口用手指一戳,一定能在你的腰子上戳個透明窟窿,對不對?”的確,所以他又走回來,打量那些以前未見過的藥物及醫療工具,最後他還是接受了她的治療。 弄好之後,天也快亮了。張培蘭道:“你要儘可能多休息,儘快把傷養好,也許還未等你痊癒,另一撥人又到了! 傷口裂開就不好治哩!”瞇著眼,高凌宇道:“你似乎手中扯了一條線,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含蓄地一笑,她道:“你這是誇大,我還沒有那麼大的甩頭。”高凌宇道:“你能說今夜的一切不是早在你的預料之中?”她笑笑道:“你還是到後面找個床躺下吧!屬於你的時間並不多了。再勇猛的人,也不能帶傷搏殺呀!”高凌宇往後走,又回頭道:“你不會是‘軒轅斬’或‘盤古旋’吧?”她搖搖頭道:“我也想問你,武林中除了‘盤古旋’和‘軒轅斬’之外,是否還有一家堪與上述兩家相領顱的武功?” 略一凝思,高凌宇道:“好象有,但不知其名,未見其人,有人說那是謠傳,也有人說不是空穴來風。總之,見過的人絕無僅有。”她笑笑,揮揮手道:“去休息吧!飯好了我會叫你,如果有人來了,你也不要出來。總之,你要利用這不長的寶貴時間,養精蓄銳。”高凌宇道:“你似乎頗精於岐黃。”自嘲地攤攤手,她說:“這話如果是指家祖父,那就當之無愧了!”微愕,他道:“令祖父大名是……”張培蘭道:“回春居士鐵雨耕。”高凌宇為之動容,道:“果然是鼎鼎大名,首屈一指的名醫。而且他的一百零八式‘回春刀法’在武林中與醫術同享盛名。”長長籲了口氣,張培蘭道:“那已是我們鐵家的斷代史了……”他愕然道:“這話怎說?”搖搖頭,她道:“交淺不言深,你去休息吧!”高凌宇道:“如果你確是鐵冠英的女兒鐵梅心,這‘交淺不言深’之詞能用得上嗎?請問,是不是還有一張黑名單?”她漠然地道:“你是聰明人,應該找到答案的。”高凌宇道:“必然在你的身上了!”冷冷一笑,她道:“也許,但你是找不到的。”哼了一聲,高凌宇不服地道:“為什麼如此肯定?”張培蘭道:“當然,對你是肯定的,對別人則否。”眉一挑,高凌宇道:“你就把我看得那麼無能?”張培蘭向門外走去,道:“在某一角度來說,也不是無能。在另一方面來說,也許是你缺乏勇氣。 好了!你已經浪擲了大好的時光,快去睡吧!”高凌宇並不太信任她,可是在這情況下,不信任她又如何?自己身上有傷,又疲累不堪,他需要休養,不能拼搏。的確,她要暗算他,應該早已下手了。 但是,他卻相信,她是他的大敵,不知在等什麼。 後面用原竹編造成七八間小茅屋,可留客十來位,床榻也很單純,都是用原竹編成再鋪上稻草的,上面有一層粗布床單。 他躺在床上,並不覺得太簡陋,稻草墊子不軟也不太硬,對一個極需休息的人,已經很不錯了! 這時她走進來,把一條薄被子蓋在他身上,走了出去。 高凌宇以為,不管要發生什麼事,至少這一刻已享受一個有家室之人的樂趣了。人類的慾望實在沒有一定的標準,能知足那就是幸福了。 |
第09章
高凌宇一覺醒來,雖未睜開眼,已能感覺太陽照進小窗,屋子裡亮亮的,而且隱隱嗅到幽香氣味。 是張培蘭站在床前,托了個粗製的木盤,上有兩個大饅頭,一盤醬牛肉,還有一碗酸辣湯。 愕了一陣,高凌宇道:“這景象幾乎使我產生錯覺,以為我已經成了家哩!”她木然地道:“你最好不要想得那麼多。輕輕坐起來吃飯,不要碰壞了創口,現在你要特別小心,除非你不想早好。”高凌宇坐起來,道:“真謝謝你了!是什麼時候了?”張培蘭道:“快到酉時哩!”把盤子放在他的腿上。 高凌宇大口吞著饅頭,道:“我幾乎睡了一整天。”她往外走著,道:“吃完了,我給你換藥,你還要繼續睡。”高凌宇道:“鐵姑娘,不要走,我們聊聊好不好?”回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張培蘭道:“你似乎以為自己還能活得很久來享受人生似的。” 大口吞著醬牛肉,道:“就算時日不多吧,不是更該珍惜這一段短暫的人生嗎?”她在門外道:“外面沒有人照料不大好,有空再談吃完他把盤子端到前面,發現屍體已不見,地上血污都已洗刷乾淨,一切都恢復了舊觀。道:“真難為你,全部弄清爽了!”她自個兒坐在一張八仙桌邊吃飯,道:“不收拾怎麼成?被鷹爪們看到,背這黑鍋可劃不來。 我說過,你最好不要走動,要多休息才行。”他坐在她的對面,道:“令祖一生救人無算,你卻上了賊船,是怎麼回事?”漠然地一笑,她道:“你還不是一樣?相信你們祖上也不是天生的鹼胚子吧?”他自嘲地笑笑,道:“我曾企圖反抗,像那次落入鐵冠英手中,就是中了他的圈套。但我作得不太成功,你可知道被囚于鐵家牢中而被毒死的人是誰?”張培蘭道:“霹雷指’胡松。高凌宇,你可知道背叛他們的人該受何刑?”冷然一曬,高凌宇道:“聽說是剝皮刑。”張培蘭道:“不錯,那是明太祖創立的酷刑,凡是貪瀆六幹兩以上的官吏,不但梟首示眾,還要剝皮,然後把人皮中塞滿了草,掛在公廳兩側,以儆效尤。衙門右側建立一廟,名為‘皮場廟’,也就是剝皮刑場。閹黨劉謹和魏忠賢也都私設刑場。你知道剝皮的技術嗎?”面色一沉,高凌宇切齒道:“聽說過,剝光了衣服,灑上瀝青,然後用椎全身毆打,全身的皮就脫光了,就像蟬蛻及蛇蛻一樣。”她冷冷地道:“看來你也不外行。弄法如此殘酷,仍有人以身試法,你說賤不賤?”高凌宇道:“所謂人心似鐵,官法如爐。這話未必是金科玉律吧?背叛他們的人前仆後繼,並未被酷刑嚇住。”白天有人過河,張培蘭就客串擺渡送人過河。 五天過去了,高凌字已大有起色。但就在這天傍晚,後面小徑中蹄聲“得得”來了一人。這人約二十六七歲,猿臂蜂腰,穿得相當華美,顧盼自若,目光炯炯,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閒人物,至少不會是普通的過客,騎了一匹棗紅色蒙古種駿馬。 此人一下馬就吆呼著道:“有人嗎?”張培蘭出來應付,道:“客官要過河?”這年輕人道:“河總是要過的,只有姑娘一個人嗎?”嘆口氣,她搓著手道:“本來這兒還有我爹和我的大哥照料著,前天有些人在這兒火併,很多人受了傷,就把我爹和大哥拉去抬傷患的人,說是兩三天就回來。”這人自行拴了馬,進門就猛嗅了一陣,道: “不僅是傷了幾個人口巴?死的人都埋在什麼地方呀?”白他一眼,張培蘭道:“死人嘛!當天晚上亂糟糟地,那場面誰敢看?就算埋過死人八成也不是埋在附近。怎麼,客人府上死了人?”年輕人道:“這是什麼話!在下只是憑經驗猜出,這野店中血腥氣十分濃重,恐怕死了不少的人哩!要是謀財害命的黑店……”一投身就退入門內,張培蘭道:“客官說話可要多斟酌點,再說,你如果懷疑這是黑店,不如趁天色未黑及早過河,以免連小命也送上了。”年輕人負手笑著踱進來,著:“常出遠門的人,可不伯什麼黑店,只是明明死了很多人,卻又不說出來,就透著蹊蹺。我說姑娘,人命關天,要是六扇門中的人找上門,可就不好擺弄哩!”張培蘭冷冷地道:“這麼說你是六扇門中的鷹爪了?”笑笑坐下,年輕人道:“這是什麼話?姑娘看我像個六扇門中的人嗎?”冷冷一笑,張培蘭道:“誰知道你是幹什麼的。”笑笑,年輕人道:“依姑娘看呢?我像幹什麼的?”張培蘭不假思索地道:“四不像。”年輕人脅肩笑了一陣,道:“姑娘,有什麼可口的東西?”張培蘭道:“荒郊野店,哪會有什麼可口的食物,我看不如趁天還沒黑,送你過河,四十裡外有個小鎮,要吃什麼就有什麼。”年輕人道:“怎麼,這不是個店?這兒不留客人住宿?”漠然地,張培蘭道:“我父兄在時,有些不嫌本店簡陋的人。可以留宿。可是我父兄不在家,只小女子一人可就不大方便了……”世故地笑笑,年輕人道:“姑娘大可放心,在下雖然未必能作到‘暗室不欺’的境界,一般的女子,在下還看不上眼。再說開店的人,大多見過世面,大可不必耽心這個……”張培蘭道: “聽口氣,客官不嫌這兒簡陋,也不在乎睡在原竹編的床上,稻草床墊上,不怕跳騷咬了?”年輕人道:“出門在外,有時候不遷就怎麼成?姑娘,有酒嗎?”張培蘭道: “酒是有,是辣嗓子的劣酒。”年輕人道:“菜呢?能張羅幾樣可口的菜嗎?”冷冷一笑,她道:“要吃可口的菜,最好回家去,這兒可以炒的只有雞蛋,還有點滷牛肉和魚幹,沒有別的東西了!”年輕人道:“既然別人能將就,我為什麼不能將就?好吧!偏勞姑娘馬上準備,趕了大半天的路,也真有點餓了。”張培蘭道:“這麼說客官不再擺譜,端上什麼就吃什麼了?”年輕人道:“出門在外,哪能樣樣稱心如意?好在有一位秀色可餐的姑娘陪伴在側,就算酒菜粗劣些也將就了。”張培蘭去準備吃的,年輕人東張西望地道:“姑娘,前天晚上此地火併,大概是什麼時候?”張培蘭道:“大概是二更左右。”年輕人道:“一共有幾撥人?”張培蘭道:“一共有二三十個,詳細數字弄不清楚他再問,張培蘭就懶得回答。不久就端上了一盤炸魚於、一盤醬牛肉、一斤黃酒和三個饅頭。 年輕人道:“在下柳半樓,姑娘的芳名可以見告嗎?”張培蘭道:“我叫張培蘭,莫非火併的人和柳先生有關?”柳半樓道:“也可以這麼說,可能其中有幾人,是在下的親叔。”伸了一攔,又道:“姑娘別走,請坐下來陪我談談如何?”張培蘭道:“笑話!本姑娘又不是酒家女。”柳半樓道:“就算是酒家女,也得在下看得上眼。姑娘勝過酒家女多矣!看來姑娘真不像一位荒郊野店的女小東呀!”張培蘭冷冷地道:“我倒要請問,什麼樣子才像個野店的女小東?”咽下一口酒,柳半樓道:“野店的女小東,手指不會如此細嫩,肌膚也不會如此白淨,成年累月在爐下掌理膳事,身上必有油煙氣味……”的確,這傢伙年紀不大,卻處處表現了世故和老練。這次傷心渡的生死集會,似乎年輕的比年老的厲害多多。 柳半樓又道:“張姑娘,可否說是些什麼人物嗎?”張培蘭道:“我當時不太注意他們的交談,尤其他們南腔北調地,也聽不大懂,好象有個叫‘磨刀裡’的,一來就藉磨刀石磨他的鏽刀。”連連點頭,柳半樓道:“餵!不錯,一定有那個老小子,還有呢?” 張培蘭道:“另外有個三十來歲臉上的粉像塗牆似的女人,好象姓陰,和一個姓毛的及姓曾的,似乎是一夥的。”柳半樓道:“應該還有很多人才對。”張培蘭道:“怎麼? 你是在問口供?”柳半樓笑笑道:“不敢:反正閒著沒事可做……”想了一下,張培蘭道:“還有什麼‘十二生肖’、‘怒山雙筆’等等。”柳半樓道:“最後是什麼人收拾殘局的?”張培蘭道:“大概是一個姓姜的吧!”柳半樓笑笑道:“有沒有一個比‘磨刀叟’及姓姜的更厲害的人物呢?”張培蘭道:“當時在做萊,沒有注意。再說對他們的血腥砍殺也不敢看,那簡直不是在殺人,而是在殺雞宰鴨。”聳肩一笑,柳半樓道: “張姑娘太客氣了吧?我看姑娘的膽子夠大的了!”張培蘭道:“怎見得?”柳半樓道: “自在下來此,就只有姑娘一人在此,三五十裡之內渺無人跡,單男獨女離群獨處,姑娘卻一直未顯示畏懼的樣子,可見張姑娘太過自謙了……”仰仰頭,她道:“隨便你怎麼說!”柳半樓道:“張姑娘,在下決定留宿一夜,請姑娘給準備一個房間。現在就請姑娘帶我去看看房間如何?”張培蘭故意帶他繞路走,以免他發現這些竹子搭成的簡陋小茅屋中,還有其它客人居住著。她把他帶到距高凌字較遠的一問,而且到前面去不須經過高凌宇那間的門外。 她推開竹胚編成的門,道:“就是這一間吧!通通一樣,也不必挑撿了!”哪知柳半樓看了一下道:“張姑娘,話可不能這麼說,在下花了錢住房間,當然要選一間自己當意的,這一間太靠後邊,不大安全。”冷冷一笑,張培蘭道:“原來柳大俠的膽子也很有限哩!”柳半樓道:“不怕你見笑,在下雖是個大男人,膽子卻很小,這可能和自幼被父母溺愛,以及姊妹太多,常在女孩堆中有關。”他逐屋打量,來到這一間撩開門簾,道:“張姑娘,這一問多個門簾,蒼蠅及蚊蚋不得而入,而且比較接近前面,我看就選擇這一間好了!”說著探進頭來,和高凌宇四日一接,道:“這位兄台是高凌字倚在床上道:“在下今天晌午來此,由於受了點風寒,只好在此休養一二日待身子復原了再走,兄台也是住店的?”眼珠疾轉,柳半樓道:“小弟本要過河,到百里外的表舅家去探親,因牲口太疲累,不忍再繼續趕路,只好在此遷就一夜。”高凌宇不再說什麼,因為門外的張培蘭在催著道:“柳大俠,你這人也未免太自來熟了吧!這位客人需要休息,你還是回到自己的房中去吧!”柳半樓道:“這位兄台貴姓大名?”高凌宇道: “小弟高凌宇。”柳半樓道:“莫非就是武林盛傳的‘白骨斷腸刀’?”高凌宇道: “正是區區,不過武林中人對一個人或一件事的大肆渲染,往往言過其實,可是這種事當事人已不便出面匡正或否認。兄台的大名是?”柳半樓道:“小弟柳半樓。我還以為高兄台躬逢盛會了呢!”微怔,高凌宇道:“不知是什麼盛會?”柳半樓曬然一笑,道: “高兄和張姑娘是親戚?”高凌宇道:“不是。”柳半樓道:“是朋友?”搖搖頭表示猜錯了。 柳半樓道:“這就未免有點厚此薄彼了吧!”高凌宇茫然道:“柳兄是說……”柳半樓道:“同樣花錢住店,張姑娘本想在下睡在拼起的八仙桌子上,卻又使這些小房間閒著,這真叫人想不通呀!”高凌宇笑笑道:“在下來此時,也受到同樣的待遇。後來由於在下受了風寒發燒,才承張姑娘特許到這兒來。想必是姑娘家一人留守在此,不得不小心點吧!”柳半樓道:“兄台可真會為張姑娘緩頰,難道說在下臉上寫了‘惡棍’二字?她不怕兄台卻只怕小弟不成嗎?”他打量屋中,還深深地嗅了一陣,才告退縮回身子。 午夜,極靜。 高凌宇本已昏昏欲睡,卻聽到比貓還輕靈的腳步聲已到了門外,是柳半樓吧?或者張培蘭?也許他們是一夥的也說不定。 江湖中人心險詐,僅是在這傷心渡的一夜之間,就看到了多少不同的嘴臉,和詭譎無常的變幻,而使人眼花繚舌L。 也許任何一個,不必兩人聯手,都夠他忙活的了。 他現在傷勢略有起色,只要用力過猛就會使創口再次撕裂,這後果就可想而知了。 他握住了刀柄,躺著不動、出聲嘛,就等於告訴對方,他具有如此高的聽力。如果不出聲,而待對方進了屋子,那就必須拼命自衛了。 門被輕輕推開,人像一片敗葉飄了進來。 高凌宇知道,對方如要施襲,而張培蘭又故作睡著不知的話,他的情況就很危險,必須浴血抵抗。 哪知這時忽然聽到張培蘭大聲道:“柳大少……柳大少……是你嗎?”柳半樓還在猶豫,張培蘭已走了過來,道:“柳大少,人家高少俠都已經睡了,要聊天也要等到天亮了以後呀!一個人總不能老是扮演可厭角色,你說是不是?”“暖……暖……”柳半樓退出門外道:“不瞞二位,小弟長了這麼大,還沒睡過稻草,所以老是無法入夢,本想找高兄下盤棋,以消永夜。既如如此……”高凌宇這才坐起,道:“是柳兄嗎?明天小弟一定奉陪。”柳半樓道:“高兄,深夜打擾,小弟無狀,就此告退柳半樓走後,張培蘭也沒有進來,高凌宇心想:張培蘭到底安著什麼心,她應該是傳達“滅口令”的人,怎麼會關心抗拒滅口令的人呢?這個柳半樓身手了得,莫非他就是…… 為了早日康復,只有時時小心,提高警覺。 在早餐桌上,三人一起吃飯,柳半樓故意對張培蘭表示殷勤。 張培蘭道:“請問二位,今天過不過河?”柳半樓望著高凌宇,高凌宇道:“在下的風寒好得多了! 但長途跋涉加之又無腳力牲口,總是不好,所以我想不如在此多休養一天……”柳半樓道:“那好極了!本來高兄若不留下,立即過河上路,小弟也不願單獨留下。我那牲口是蒙古名種,且是友人的寵物。昨天趕多了路,應該讓它多休息幾天,所以有機會和高兄多盤桓幾日,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張培蘭道:“既然兩位今天還不想走,河上擺渡不能無人照料,而我又要照應這小店,請問二位誰願偏勞?柳半樓低頭吃飯故作未聞。張培蘭道:“二人之中總要有一位要偏勞的。”傲然一笑,柳半樓道:“在下生於富豪之家,僕從如雲,恕我從未作過這種營生,心雖有餘而力有未逮,抱歉!抱歉!” 撇撇嘴,張培蘭道:“富豪之家的子弟就等於廢人嗎?搖搖櫓,撐撐竹篙子也不會嗎? 這也未免太可笑了吧?”柳半樓道:“的確欠學,說來慚愧!”張培蘭向高凌宇道: “高先生也是出身富豪之家嗎?”高凌宇道:“在下出身寒微,家嚴是手藝人……”張培蘭道:“高先生可以弄弄擺渡嗎?”高凌宇道:“雖不敢說可以應付,我想還不至於把舢板弄翻吧!只是風寒未愈,不知能否勝任愉快,但可一試的。”張培蘭道:“高先生,那就偏勞你了,如果過河的人多,我可以抽空幫你。嘮!現在不就來了過河的客人了?”這工夫來了一男一女,男的跛足,女的瞎眼,男的以一根竹杖引路,拉著女的一手,兩人都在三旬以上。男的道:“姑娘,這會兒可以過河嗎?”張培蘭道:“如果二位有急事,就馬上送二位過河,原則上是湊足四位才過河。”女的道:“姑娘,我們也沒有什麼急事,就在舢板上等一會也無防。只伯等了半天仍然等不到一個,那怎麼辦?” 張培蘭道:“兩個時辰之內沒有人來,我們就送二位過河。”張培蘭說完走向小店。 跛子扶著瞎女上了舢板,坐在船頭上。高凌宇坐在後躺處。舢板前半部在水中,後半部還在岸上。 被子道:“小哥,聽說這兒前兩天曾有一次盛會?”微微一愕,高凌宇道:“老兄是指什麼……”瞎女人道:“小哥何必裝蒜,請問小哥是何時來的?”高凌宇道:“在下昨天晌午來此,因風寒留下,不得不盤桓一兩天,待好了再走。”跛子道:“原來小哥也沒趕上那次盛會。在下夫婦二人有位堂兄,聽說參與了那次盛會,不知吉兇如何,真叫人耽心。”高凌宇道:“在下聽說數日前有人在此玩命,曾有死傷,未死的已過河而去。不知這些末死之人是否有令堂兄在內?”破子道:“但願在內。”此刻柳半樓坐在小店門迎門的八仙桌邊,張培蘭倚在門外涼篷的支柱上,柳半樓道:“張姑娘,你是負有使命而來的吧?”張培蘭道:“什麼使命啊?你倒說說看。”冷冷一笑,柳半樓道: “你不是來傳達滅口令的人?”曬然一笑,她道:“原來你也和那些人物同樣地無聊。 這麼看起來你來此也絕非一個普通過河的客人了?我沒有猜錯吧?”聳聳肩,柳半樓道:“我也沒有說絕對和那件事沒有關連吧?”曬然地,張培蘭道:“說說看,你是‘盤古旋’,還是‘軒轅斬’?”搖搖頭,柳半樓道:“都不是。”張培蘭道:“你是來應劫的,還是來滅口的?”柳半樓道:“你是傳達滅口的人,這不是多此一問嗎?” 張培蘭知道套不出來,事實上她大致能猜出來。看看河邊,由於是順風,隱隱聽到一跛一瞎兩個中年人正在和高凌宇交談,內容也正是在談前幾天夜裡殺伐的事。 因而張培蘭深信這也不是兩個普通的過客,立即走向河邊,對高凌宇道:“你沒駛過船,這第一次還是由我幫你吧!”二人把船推下水,張培蘭跳上船,把櫓母放在櫓公上搖了起來。 高凌宇不由暗暗驚奇,也暗暗警惕,她什麼都會,包括演戲在內。如果不信她是殺人能手,可能錯得太離譜了吧! 格聲“咿咿呀呀”,土布衣衫裡著苗條的胴體,搖櫓時轉動腰身的姿態,實在令人退思,銷魂。 破子道:“我說船家姑娘,前兩天這兒有過火爆事件?”張培蘭淡然道:“有這麼一回事。”跛子道:“結果如何?”張培蘭道:“兩敗俱傷。”瞎子道:“所謂兩敗,都是哪方面的人哩2”張培蘭道:“這……我怎麼知道?只知道有好幾撥人,一個個神秘今今地,後來動起手來,分成了兩派,大致如此……”跛子道:“人呢?我是說活著的。” 張培蘭’道:“走了!”瞎婦道:“我說這位姑娘,你在這次斯殺中扮演什麼角色呀?” 張培蘭道:“有人在家門口廝殺,當然是看戲的羅!”瞎子道:“這野店是姑娘的家嗎?” 張培蘭以為,反正那夜在此的人,除了她和高凌宇外,其餘的都到陰間應卯去了,這兩人不會知道的,她道:“當然羅!”瞎子冷笑道:“太謙虛了!姑娘出身大家閨秀,自幼酷愛練武,大了之後被閹黨利用,身在‘左右擁護’之上,令祖‘回春居士’一世英名全斷送在你的手中。”面色一冷,張培蘭道:“原來二位也是參與盛會的狂妄地一笑,跛子道:“可惜稍遲了一步,不過還不算太晚。”張培蘭道:“這話怎麼說?”破子道: “姑娘是幹啥的?咱們是心照不宣。死了那麼多的人,姑娘居然還好端端的,想必身手了得,還有幫手了!”瞎婦一字一字地道:“跛哥,咱們不必管那麼多,上面怎麼交待,咱們就怎麼幹,用不著動嘴皮子磨牙……”張培蘭大聲道:“慢著!你們八成是‘長白二殘’,看在你們素行還不太差,我必須警告你們,上面派你們來滅口,就等於讓別人滅你們的口……”然而,跛子已是人隨聲至,身子疾射後艙。高凌宇閃過破子一擊,瞎婦接踵而至,肋販長度不過兩丈二三,寬不及一丈,連一匹太高大的馬匹,都無法載運過河。在舢板上拼命需要待別的技巧和經驗。 這一跛一瞎在搖晃不定的舢板上聯手合擊,拳掌交瀉,形成鋼鐵般的勁牆。但是,他們遇上了硬手,遠超出他們的想像。 當然,在那盛會之後來此的人物,身手之高不難想像。 原來所謂破、瞎都是輕微的,他們既不跛也不瞎。高凌宇可不是袖手旁觀保存實力,他主要是不敢太用力,而拉開傷口,同時想看看張培蘭到底有多大道行。 此刻高凌宇顯得手忙腳亂地閃過跛子連環五腳,似乎他們要對付張培蘭,把她當作了主要的大敵或仇人。一個上騰如怒隼翻掠,在滾動中的奇妙角度上完成七掌及一十二腿的掃砸。而攻下盤的瞎婦,短拐競在挫身攻守中撤出,嗓中擠出狠極的嗚咽聲,拐影繞著張培蘭交織著光焰晶網,寒氣砭骨,銳嘯盈耳,舢板在水上跳躍,人在跳躍的船上縱躍,森厲的殺機在他們的嘴角上閃耀。 在凌厲的攻擊下,張培蘭似乎招架不住而落水。破、瞎二人也入水不見,河水並不太深,中央約一丈七八,有點湍流而且混濁,水性不高的人,在水底的視界極近。 |
第10章
張培蘭在陸上的身手如何,還看不出來,顯然在水中不怎麼出色。她只能看到五六尺外景物,如果對方在水中用長兵刃,她就會措手不及。 但跛、瞎兩人卻是水戰能手,這就可以知道他們為什麼不在陸上,而等到上了船,而且船到河心才動手的原因了。 天早已黑了下來,在野店中的柳半樓看不清舢板上的打鬥情況,但卻隱隱看出舢板己隨波漂向下游,船上的人已不見了。 就在這時,身後微響,回頭望去,未掌燈的屋內極暗,似乎是個女郎站在五七步之外,柳半樓打量了一下道:“你不是張培蘭張姑娘?”她冷冷的道:“誰說我不是?” 茫然地,柳半樓道:“你剛才不是在搖櫓送客人到彼岸去了?”張培蘭道:“不錯,但我潛了回來。讓高凌宇以一敵二,對付那一破一瞎二人,他勝了表示他陽壽未終,敗了也就不必勞你的駕了!”愕然地,柳半樓道:“我?”曬然一笑,張培蘭道:“怎麼? 還要顧左右而言他?不承認你是來滅口的人?”柳半樓道:“那麼你呢!正是傳達滅口令的人羅?”她點點頭道:“正是。”柳半樓道:“張姑娘,你是傳達命令的人,大致可信,但此事非同小可,請出示信物或任何證明,我才能接令行事。”張培蘭稍微猶豫了一下,立刻點起了燈,而且解開了上衣的釦子,突然轉過身來。柳半樓的目光在她的酥胸上濺起了火花。 這是他所見到的女人最動人的胸部,雙峰堅挺,白如脂玉,新剝雞頭顫巍巍地撼震著他的心弦和視覺。 然後,她輕輕托起右乳,在乳根下部,有淡紫色刺字,刺著:“盤古旋斬,功高震主。”字樣。 很快地,她背過身去,把衣衫弄好,向門口走去,道: “不會再懷疑我的身份了吧?”柳半樓的戲戲謔神色收起,道:“看清了!可是還有一點我不明白,高凌宇他是……”張培蘭已沒入夜色之中,大概是幫高凌宇弄舢板去了。 他的心頭“怦怦”跳著,絕對沒有想到,她傳達命令是以這種旖旎的方式,這大概是上級獨出心裁,賄賂部下眼睛的一種方式吧!太好了,不是親眼所見,不知世上竟有這麼完美的酥胸,因而恍惚間,跟前重重疊疊都是顫巍巍的雙峰波浪。 在水底動手的人,此刻已到緊要關頭。在水中動手,全看視力遠近而定,看得越遠勝算愈大。 當然,在水底呆得越久,換氣的技術越高也是致勝之道。事實上換氣技巧和持久力是不可分的,不會換氣如何能在水底呆得久呢?跛、瞎二人一前一後夾擊張培蘭,由於二人能看到七八尺外的景物,加上跛子用的又是分水蛾眉刺,張培蘭就險象環生了。 張培蘭的衣衫已被挑破多處,她知道時間一久,恐怕要葬身傷心河底。急中生智,雙足在河地一刮一揚,方圓二三丈以內一片烏黑。 這像是烏賊的隱形墨汁,她已身出三丈以外。但這樣不會持久,而且善於水戰的人對這一手並不陌生,不久,二人又找到了她。 她再次運用這一手,捉了一會迷藏。已不靈光了。因為河底不全是爛泥,也有白沙地帶,破、瞎二人把她逼到沒有爛泥的地帶。 她發現上當,已現了原形。 如果在陸上,她有信心收拾他們,但此刻,有幾次都差點被瞎子的拐及破子的蛾眉刺戳中,她的衣服又有多處被挑開。 殺機逐漸逼近,破子誘敵,瞎婦施襲,利用水底較優的視力一下子揪住了張培蘭的頭髮,在水底動手,最好把長髮咬在口中,一旦散開易為敵人所逞。 張培蘭知道危在一發,急忙掉轉身子以雙足攻擊揪住她長髮的瞎婦。但瞎婦揪住不放,仍可趨避,即使被踢中也不鬆手。 這是為了生存而掙扎,破、瞎二人知道她是傳達滅口令或負責滅口的人,殺了她即可暫時保住性命。 在水中踢人或打人,只有水面上七八分之一的力道。 破子以蛾眉刺向張培蘭的小腹上猛戳,而在張培蘭的方位和角度上,還未覺察這要命的一擊,然而,另外一條人影,如一片黑雲當頭罩下。 在水中有此速度,有些魚類都辦不到。他是受傷初愈。 佯作不會駛船、不會搖櫓,自然也不諳水性了。但他此刻卻首先一掌按在跛子頭上一扭。 跛子的脖子立斷,頭部搭拉下來,七竅流血。來人藉這一按之力又射向瞎婦,而瞎婦的短拐尖端距張培蘭的肋部已不足五寸,她的手腕突被抓住。 瞎婦有如一只被困的大章魚,瞬間攻出幾腳,卻硬是無法脫困。現在她才知道,他們嚴重犯了輕敵的大錯。原來這些年輕人都不好惹,不論是傳送滅口令或負責滅口的人物,哪會有一個庸手?為什麼這麼老練的人居然要在生死一線時才會明白這一點…… 她手中的短拐被扭轉過來,戳入她自己的腰上,血水像墨汁在水中氳氤瀰漫,舒散開來。 張培蘭被弄上舢板時,這舢板已流到一里外彼岸的林蔭下竹叢中被擋住了,她已喝飽了水,昏迷不醒。 首先,他要弄出她腹中的水,他發現她的衣服已無法蔽體,胸部大部分裸程出來。 他的手無意中觸及到那堅實而又軟滑的雙峰,整個身心都震動了。他急忙扯扯她的破衣,想把她的雙峰掩住,哪知破衣一勒,雙峰上翹,觸目處見雙峰之下各有一行淺紫色的刺字。右乳根處刺著:“盤古旋”功高震主;左乳下是“軒轅斬”桀驁傲不馴。 現在他已證實了她的身份,她的確是傳達滅口令,也可以說是製造火併,使一幹失去利用價值的人同歸於盡的人。所以也可以說,她才是執行滅口的人。 如果現在要弄死她,或者不救她,她又如何執行滅口呢?當然,以他們的關係,他不會那麼作。他擠出了她腹中的水,推拿了一陣,她才悠悠醒來。驚愕地道:“是…… 是你救了我?”拿手掩住胸部。 高凌宇道:“你救我,我再救你,一報一還,兩不相欠。”張培蘭道:“兩個中年人呢?”高凌宇道:“到河神處報到去了!”張培蘭坐起來扯扯衣服,真正是捉襟見肘,這破衣已難以遮羞了,她面色一變瞪著他道:“你看到了我的身體?”高凌宇笑笑道: “那看是指什麼部位了。”張培蘭美眸一寒,道:“當然是緊要部位了!”攤攤手他苦笑道:“你的衣服破得太厲害,除非眼睛閉起來,不然會看不到嗎?再說,像你這麼美好的人的胴體,我只要居心光明,我看幾眼這也是人性之常呀!況且咱們以前……”她凝視他一會,見他沒有暖味之色,相信他沒有侵犯她。一個人再老練,要是問心有愧是會形諸於色的。她年紀不大,經驗卻十分豐富。 更重要的是,她的重要部位不能被看到而洩漏了秘密,這關係她的長輩的生命安危,非同小可。 他會是一個大邪若正,善於偽裝的人嗎?她不以為他是那種人,她這次和他相處雖只有一二日,但在這兩日之間,卻有巨大的變遷,她冷眼旁觀,對他已有較深的了解。 他是一個聰明人,也是一個老練而世故的年輕人,但能有所不為吧!因為女人大多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魅力,一個不疑不傻,身心正常的男人,看了女人的美好胴體而能神態自若者,就能證明他心地光明。 只不過一絲因欽佩而產生的綺念,稍顯就被她扼殺了,因為有一千、一百個理由,都不允許她有此非份之想。她深深地籲了口氣,高凌宇道:“張姑娘有沒有內傷?”她試運內力,道:“沒有。”高凌宇道:“不知你剛剛為何嘆氣?”她喃喃地道:“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覓了時無了時”他也不去研究她的感慨,道:“你的衣服最好脫下來弄幹,我們回去吧!”張培蘭道:“還是回去再換吧!”由於她衣不蔽體不能搖櫓,他只好自己操作,逆流而上。 高凌宇道:“依你之見,柳半樓是什麼來路?”她想了一下,道:“大概是和姜風及‘磨刀受’、倪氏叔姪以及‘長白雙殘’是同路的,希望殺死滅口的人而改變他們的命運。”不以為然的,高凌宇道:“他還在等什麼?”她淡然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高凌宇道:“想弄清我的身份?”張培蘭淡然道:“你現在不該讓他知道一切,尤其是在康復以前。”高凌宇道:“謝謝你對我的關切,這麼說你已知道他的身份?” 她淡然道:“這並不難猜。”他不再問了,搖著櫓,打量著她,遐思自是不免,那白霜賽雪的肌膚,堅挺而又膩軟的肉球,和那芳蘭竟體的陣陣幽香,這真是個尤物啊!況且又有過一度春風。 張培蘭著:“高凌宇,你的傷口似乎已經好了吧?”高凌宇道:“不錯,但仍未敢儘量施為,以免縫隙的創口再度裂開,所以在你們最初的拼鬥中,我根本不打算插手。” 凝視著他的張培蘭又道:“你剛才在想什麼?”他搖著頭,道:“沒有想什麼……”她顯然不信,道:“不!你剛才一定在想什麼奇妙的事。”高凌宇道:“就算有,你也猜不出來,我也不會告訴你她那清澈的眸子睨了他一會,似有所悟,卻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似有無限的心事,而不便直言。 高凌宇道:“你一連嘆了好幾口氣,一定有心事吧?”張培蘭道:“人生是一連串的無奈,曹孟德的詩可以作證:人生幾何,對酒當歌,譬如朝露,去日若多……”曬然一笑,高凌宇道:“可是你對酒不歌,並未珍惜這蜉蝣人生,是些什麼無奈,我可以與以聞嗎?”張培蘭仿他的語氣道:“很抱歉!我也不能告訴你。”舢板在附近靠岸,張培蘭自後門繞過進入屋中換了衣服,然後二人先後自店外走了進來,柳半樓道:“兩位似乎遇上了麻煩。”張培蘭道:“那兩個客人想對我們不利,幸虧他們不諳水性,沒敢玩命,我們把他們送到彼岸,還沒攏岸,就動上手了。”柳半樓道:“折騰了半天才打發了嗎?”高凌宇道:“順流而下,不知死活。”柳半樓道:“姓高的,把你的來路交待一下吧!”高凌宇道:“你的來路呢?”柳半樓道:“你先交待了,我自會告訴你。” 高凌宇輕蔑地一笑,道:“就像是你比別人高一頭,長一輩似的,真是‘長蟲戴草帽…… 混充細高挑’哩!”傲慢地一笑,柳半樓道:“姓高的,是誰藉給你的膽子敢如此對我說話?”冷蔑地一笑,高凌宇仰頭而入,道:“爺們這會兒沒有這份閒工夫逗著你玩……” 柳半樓正要有所行動,張培蘭道:“怎麼,柳大俠,你要否定你是個君子嗎?”柳半樓笑笑道:“不會的,淑女!我當然是個君子…… 只不過,該來的非來不可,不如趁早料理清算一下,你說是不是?”冷冷一笑,張培蘭道:“姓柳的,不論是君子還是英雄,都不該佔人家的便宜,人家風寒尚未痊癒,而且剛才又搖櫓及動手消耗了體力,現在辦事,不是趁人之危是什麼?”柳半樓道: “張姑娘,你是傳達滅口令的人,怎麼可以和他站在一邊?會不會到時候和他聯手對付我一個人?”張培蘭漠然道:“如果你確實是上面派來滅口的人,多一個人,也該綽綽有餘吧!……”另一個彩霞滿天的天的傍晚,張培蘭把所有的食物都做了,凡是好吃的一點也不留,都端上了桌面。 有點意外地,柳半樓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做了這麼多的菜?”張培蘭道:“二位應該知道,我把所有能吃能喝的都搬上桌面的用意吧?”冷靜地一笑,高凌宇道: “是不是過了今夜,已不再需要這些食物了?”張培蘭點點頭,然後斟了三杯酒,道: “我們要吃飽喝足,來爭這最後的機會。”柳半樓道:“什麼機會?”張培蘭道:“生存的機會。”柳半樓道:“為什麼?”張培蘭神色肅然道:“因為你們就是我等的兩個人,一個是‘軒轅斬’,一個是‘盤古旋’,沒有錯吧?請挑明暸身份。”二人一齊點頭,但眼睛中多少有點驚奇之色。 高凌宇道:“這本來己不是什麼秘密了,但事關重大,請詳加說明一切,以昭鄭重。” 她於了一杯酒,深深地吸口氣,道:“魏老姦被磔死之初,人心惶惶,雖然事過半年有餘,未見株連同黨,但王永光、史坤及高捷等人為了自身的安全,自然會耽心過去這些曾由他們指揮過的殺手有天會壞事連累他們……”高、柳二人都不再說話,把肚子填飽。 只是他們都吃到七八分飽即不再吃喝,太飽或太餓對玩命都很不利。 他們也都想到了一點,以他們二人的功力,即使某一方面略勝一籌,最後仍然逃不過她的全力一擊,這就是所謂不可為而為之的事情吧! 三人同時離桌,她走到遠遠的一邊,道:“應該是時候了……”“嗆嗆”兩聲,一個使出了“白骨斷腸刀”,一個是外門兵刃,三尺長的烏金鐮。由於把手可伸縮。所以藏在身上很不顯眼。 天已暗了下來,入夜無風,河水低吟,如泣如訴。二人向張培蘭望去,她雙手交叉胸前,正在等待一場肉搏的開始。而他們,都在不同的情況下,欣賞過她的酥胸,為她而戰也好,為保命而戰也好,在他們的心情上,似乎她不是站在他們對立的立場上。 二人開始移動,約半盞茶工夫,一個由徐而疾地旋轉,有如在猛抽幾下的大陀螺,另一個在這旋轉的大陀螺中斬劈了二十七鐮。 人在旋,白骨斷腸刀也在翻飛旋轉,“盤古旋”是寓攻於守的絕學,著重於身法與步法,輕功冠絕武林。“軒轅斬”以攻擊見長,卻是寓守於攻。兩人都有極豐富的搏殺經驗,生死存亡間不容髮。 張培蘭幾立不動,有如一尊石像,只是一只眼珠隨著黑暗中的人影和光焰轉動,她的心情極複雜,她知道自己不能希求哪一個人勝,應該是兩敗俱傷,而造成她兵不血刃的預謀。 兩人一個是執行一些大姦禍首的滅口命令,一個是在滅口行動中身份高高在上的被滅口高手,而兩人所爭的是什麼?不過是先死與後死之別而已。 烏金鐮的砍削能充分表現“軒轅斬”的絕學路數和風格,烏溜溜珠晶炎在黑暗中造成騰蛇似的閃電,撕裂著黑緞似的夜幕。 白骨斷腸刀如月華下的粼粼波濤,但飛旋的路子無跡軌可尋,有時人在刀下,或刀在人上,千絲萬縷,晶絲芒線,細繞密纏,似想把對方變成一個巨繭。 搏殺由酉時開始,一直繼續到亥時。 兩人衣服全被汗水濕透,或者血、汗不分。頭上冒著騰騰蒸汽,高凌宇傷勢初愈,不無影響,已被烏金鐮傷了五處,且被跺倒了兩次。 柳半樓也末全佔便宜,白骨刀在他的頰上劃了一道三寸多長的口子,大腿上也中了一刀,被那旋風似的腿浪掃倒過一次。 但柳半樓看出自己略佔上風,也看出對方的體力不如自己充沛,殺瞭高凌宇之後,估計對付這個尤物應無多大問題。想到這兒,那顫巍巍的雙峰又在眼前晃動起來。 他對女人算是見過世面的人,正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一般的女人他看不上眼,送上門他都不要,一旦看上了,就非到手不可。 柳半樓並未太低估對方,但他卻不知對方有個不為人知的對敵之法,那就是高凌宇經常是先弱後強,先衰後盛,總會造成對方的錯覺。 而柳半樓佔了上風之後,偶爾會掃視張培蘭一眼,那眼神的內涵並不難解釋,所以銳不可當的反擊在瞬間發動。 “叭叭”兩腳,柳半樓的左肩及右腮幫子上各挨了一腳,才退了一步,正要打疊精神還以顏色,沒想到“盤古旋”是以守代攻,而且往往旋轉的方式不是自右向左,或自左向右,而是忽左忽右,或半左半有的捉摸不定。 柳半樓尚未反擊,左眼及小腹上又中了一腳及一膝。而白骨斷腸刀,光焰熠熠,寒氣懾人,在那烏金鐮的嘯聲中,’“刪喇”……高凌宇的腋下及褲角已被掃裂,腿上也掛了彩。 兩人的步伐都有點不穩了,但一個旋躍而起,一個躍起凌空下擊,“嗆嗆嗆”一溜火花飛濺,看來高凌宇在“軒轅斬”的砍劈下十分不利。 但張培蘭動也末動一下,也許在她看來,這只是兩頭牛,甚至於兩只蟋蟀在惡鬥,誰死誰活實在與她無關。 出乎意料地,“盤古旋”是一門以靜製動的武學,當他不攻也不守,就那麼不規則地一旋滑出一步之外時,柳半樓自信一擊必中,全力以出,下瀉之速、用力之猛,連他自己都收勢不住。 “啪”地一聲,競損在地上。然而,就在他自知已無法倖免時,仍然施出怪怪的,疾如閃電的一鐮,在高凌宇的後側腰臀之間劃了一鐮。 柳半樓的頭顱四分五裂,高凌宇踉蹌後退,他的警覺不謂不快,意念剛動,警告自己此刻危機沒有過去,應防另一窺伺在側的人。但人影已凌空瀉到,他只遲了這麼一瞬的時間後頭及背上各中了一腳。 上湧的血箭噴出的同時,張培蘭打鐵趁熱,又貼了上來,高凌宇也許是力盡,或者自知不免,竟然放棄了自衛。 眼見張培蘭的寒匕送向他的心窩處,她的臉上沒有一絲憐憫或不忍之色。這一點才是使他吃驚的主要原因。他在河底救過她一命,似乎她從不記那種帳的,只知道絕對服從,完成上面交付的任務及早回去覆命交差。 這一匕是萬萬避不過的,她甚至可以看出高凌字眼神中的絕望和驚悸。這對她仍然不足以造成震撼,儘管她不願眼見這一匕直貫心臟,所以她閉上了眼。 但就在她剛閉眼的剎那,他又是那麼一旋,寒匕旁胸而過,把腋下皮肉挑開,而她卻被一掌按了出去,若非留情,白骨斷腸刀足以把她一切兩段。 儘管她曾否認是鐵梅心,而且看她的作風也不大像她,鐵悔心應該不會對他如此狠毒,就算鐵梅心以前暗示過下次遇上可能變成陌路,也不例外,他還是把她當作了鐵梅心。 張培蘭像一片敗葉,在絕對穩操勝算之下,胸腹之間被按了那一掌,已使她內傷極重,摔出六七步之遠。高凌宇倚在牆上喘氣,張培蘭坐起來,口鼻中血絲隱現。她當然知道,他居然還對她手下留情的原因。 河水嗚咽,夜梟悲鳴,死了這麼多的人,傷心河還是傷心河,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而剛才的柳半樓,還自詡為一世之雄,唯我獨尊,現已挺屍在地。嘩嘩的河水,倒像是無數的鬼魂在竊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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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他坐下來包紮創傷,張培蘭吃力地道:“這是一次意外,不過事實就是事實,不能不認,你似乎還有餘力送我上路,那就儘快動手吧!……”冷冷一笑,高凌宇不屑地道: “在下本以為你是一個聰明絕頂,算無遺策的人。”她抹去口鼻中的血漬,道:“世上根本就……就不會有那種人的……”高凌宇一字一字地道:“你居然沒有想到,當你順利完成滅口任務之後,還會發生什麼事?”她怔然地,似乎未想到他要說而未說出的下文,道: “什……什麼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高凌字道:“你是王永光、史坤及高捷的親戚?”她灑然道:“當然不是。”高凌宇道:“上一代和他們交情不泛泛?”她搖搖頭道:“也不是。”他氣極而笑了幾聲,道:“既然你和他們沒有任何較近的關係,你憑什麼相信在你為他們完成了任務之後,他們會留你的活口?”沉默了一會,她冷冷地道:“你以為我連這一點也未想到?”高凌宇冷竣地道:“既然想到了這一點,為什麼至死不悟?”張培蘭漠然道:“當然有其原因,你可知我們上一代有仇?我的父親死在你爹手中?”陡然一愣,高凌宇道:“家父被閹黨的走狗爪牙追殺合擊而死,你爹……” 她喃喃地道:“不錯,就在那次追殺行動中,家父死在你父親之手。而且死得極慘,開膛破肚,極盡殘酷之能事曬然一笑,高凌字扶牆站起來,道:“那是自衛,有何仇恨可言?張培蘭,我要走了!你對他們既有信心,也許閹黨真的不會殺你。但依我估計,來收拾你的人物也應該快要到了……”張培蘭道:“高凌宇,你自以為英雄俠士,知道殺人殺死,救人救活的道理,你走之前,請補我一掌吧!”高凌字道:“如果我要殺你,剛才用刀比用掌要有用此”她凝視著他,道:“你為什麼不能?”喟然一嘆,高凌宇道: “只因為你像一個人,觸景傷情,心有未忍。儘管在心地方面,你和她是截然不同,相差懸殊的。”張培蘭道:“就是你說的鐵梅心嗎?”他點點頭道:“正是她,在心地方面,你有她一半好,那該有多好。如果你是鐵梅心,鐵冠英應該是你的父親,為什麼你說父親死了?”一個淡淡的人影一閃而至,站在門口。高、張二人同時望去,這人穿的大概是灰色或淡黃色衣服,在黑暗中幾乎看不出來。 張培蘭道:“什麼人?”來人以低沉微沙的嗓音道:“結帳的人。”張培蘭道: “乾脆就是收拾殘局人的對不?”來人道:“這麼說也沒有什麼不對。”張培蘭道: “你是找誰的?”來人木然道:“本來是找你一個人的,沒想到計劃和事實的演變略有出入,該走的居然還沒有走,所以應該說我是來找你們二位的。”高凌宇打破了沉默,道:“尊駕身負重責,斬草除根,必非泛泛之輩了?”此人嗓音低沉,不疾不徐地道: “這種兩敗俱傷的殘局,不須高手,在下是無名小卒。”張培蘭不信,高凌字更不信,在張培蘭來說,他不免後悔,沒有及時相信高凌宇的話,這人來得正是時候。 冷冷一笑,張培蘭道:“你的名字就叫無名小卒嗎?”此人道:“在下‘宇宙風’韋天爵。”二人既未聽說過這綽號,也未聽過這名字,諒是隨便找了個假名假綽號。 韋天爵道:“二位是自己動手,還是要在下代勞?”張培蘭道:“姓韋的,前此我也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是別人滅口的對象,你現在是否想到在你完成使命之後,也有人會在等你?……”灑脫地一笑,韋天爵道:“未來的事在下不願多想,眼前的事先了結再說,這位是‘盤古旋’的傳人‘白骨斷腸刀’高凌宇吧?”高凌宇道:“正是在下,韋大俠能被閹黨選為最後滅口之人,可見倚重之殷,身份之高,但有張姑娘的前車之鑑,在下不能不說幾句話:圖未就之功,不如保已成之業;悔既往之失,不如防將來之非。 韋大俠,如你和閹黨無特殊親密關係,難道所有被利用過的人一口不留,獨能讓韋大俠例外嗎?”低沉地笑了一陣,韋天爵道:“高凌宇,尊駕的口才不錯,只可惜我一向是遵守自己的原則作事。這麼說是要在下動手羅?”韋天爵退出屋外,似乎怕在屋中施展不開。 高凌宇蟻語傳音對張培蘭道:“張姑娘,你知道此人的來歷?”張培蘭也以傳音入密道:“不知道,但我曾想到一個人。 他可能就是和‘盤古旋’及‘軒轅斬’齊名的神秘人物或其門下。”高凌宇道: “可能,待會搏殺儘量向河邊移動,但願他是個旱鴨子,或者略通水性。咱們還有機會,不敵時儘快自水中逃走。”張培蘭道:“如果咱們的運氣不佳,他也是個水中高手呢?” 高凌宇道:“那是天絕於你我,只好認命。但我們已負傷,不可力拼,反之,即使他不諳水性,到時候咱們下了水他也無法施展了!”張培蘭站了起,道:“我同意你的計劃,在目前也只有這麼幹了……”高凌宇領先走出野店,外面就是沙灘,他現在相信,如果在危急時她還不施毒,已可證明她絕非鐵梅心了。 到了外面,他們隱隱看出,此人三十左右,中等身材,雙目深陷,手中已握了一柄巨劍,足有四尺多長。 高凌宇掂掂白骨斷腸刀,眼見張培蘭自腰上取下了飛抓,抓如小兒手掌,黑黝黝地不知是何物打造,但可看出,抓上五爪可以放鬆,伸縮自如。 張培蘭甩起雙爪,候機進攻,白骨斷腸刀已幻起重重光流卷了上去。他負傷頗重,知道內力大減,不能久戰。 巨劍攪起“嗡嗡”巨大聲響,形成一重重的鋼牆,飛爪遞不進去,白骨斷腸刀由於內力受損極大也不敢硬接。 高手過招不須一二十招,就知道對方的斤兩,高凌宇以為,此人不必施展什麼絕招,只要來一次消耗戰,纏鬥上半個時辰,兩人絕對支持不住。 兩人心意相通,張培蘭邊打邊向河邊移動,高凌宇只守不攻,他估計即使不受傷,要擊敗此人也不容易。韋天爵揮著巨劍道:“二位此刻自行了斷,在下仍然給予機會……” 吐了口唾沫,張培蘭道:“如果你真是一號人物,等我們傷愈之後再一見高下,那才是男子漢大丈夫。趁人之危,這算什麼?”韋天爵道:“在下說過是無名小卒,哪敢自詡為大丈夫?”二人退到河邊附近,韋天爵攻勢一緩,二人猛然合擊一招,一掠入水鑽入河底。 韋天爵哈哈一笑道:“大爺幹了一輩驢經紀,還不知道驢子的脾氣?嘿嘿!不下水還要折騰半天,下了水正合大爺之意……”“撲通”一聲也鑽入水中。 高、張二人本已在水底向對岸潛了二三十丈,哪知高凌宇突然扯了她一下,指指後面。原來韋天爵已經追到,而且自他們頂上射過,迎面攔住。 他們的運氣的確不佳,此人正是個水中高手。 韋天爵作出大笑之狀,似乎手到擒來,二人到此地步,也只有盡力一拼了。但是,二人都受了重傷,加之此人水性高超,視力極佳,二人立刻陷於絕境,險象環生。 他們二人都要在盞茶工夫出水換氣,但對方卻不需要。 對方的實力如此消長,勝負立見。因為在水中任何動作要比水上多用數倍的力氣才有水上的速度。 這韋天爵在水底對付二人,真是遊刃有餘,連巨劍也收了起來,不到盞茶工夫已砸了張培蘭兩掌,跺瞭高凌宇一腳。 當二人喝足了水,被此人挾著浮出水面時,只見舢板就在附近,上面有個竹竿似的人物搖著櫓道:“這位客官,要不要幫忙?”韋天爵踏水而行,道:“在下應付得了,謝了!”瘦子手上一使勁,舢板如箭射來。韋天爵挾著兩個人,又是踏水而行,不過是憑一口真氣。知道這傢伙是有所為而來,本想施展他的不俗水中功夫向左邊橫移二三尺避過,哪知這人搖櫓的功夫到家,船速如箭射到。 如果不立刻下沉,就會被舢板底部撞到,這人不敢逞強,再說為兩個半死的人冒這份險也劃不來。立刻下沉,而且在水底鬆手,放下高、張二人。 韋天爵不由光火,非逮住這人不可,立即憑過人的水中視物本領潛至舢板下,原來舢板也正在逃避他。 韋天爵心想,我要是不把你淹個半死就跟你姓。在水下抓住尾部,施展“蜉蝣撼樹” 奇功,把舢板翻了過來。 然而,當他搜遍了這方圓十丈之地也未見到那竹竿似的漢子時,突叫一聲:“不妙!” 他鑽出水面,把舢板弄過來上船四下張望很久,未見到人影,知道上了人家的當。 真正是人上有人,天上有天。他在舢板上一直不停地打量,就未見冒出一個人影來,深夜月色極好,能見度可及一里左右,他知道遇上了一個水性比他還好的人。 不錯,這瘦子在水底挾著二人遊動,比魚還快,他自知道韋天爵的斤兩,絕對不敢被他發現,所以不敢就近潛到對岸,而是潛向上游約一里半之外,在對岸上了岸。 而他這樣作,主要是怕韋天爵追趕,而他要是追趕,必然順流而下,因為依韋天爵的估計,瘦子的水性就算不錯,要想游出他的能見度以外才出水,必然是往下游潛去。 這一次韋天爵又猜錯了,所以他向下游追去。 竹竿似的人約四旬年紀,如果韋天爵知道他的身份,也就不敢如此低估了。 他探頭水面的水草中打量了一陣,這才把二人挾上岸,奔出裡許,在林中把二人腹中的水弄出,又推拿了一會,二人才先後醒來。 張培蘭想坐起來,哼了一聲又倒下了,道:“你不是韋天爵嗎?”竹竿似的中年人道:“誰叫韋天爵?那八成是假名,因為這名字我第一次聽到。”張培蘭道:“以韋天爵的高明水性,你是怎麼救了我們的?”瘦子笑笑道:“姑娘要知道在下是誰,也就不會這麼說了……”高凌宇緩緩坐起,他感覺在水底時間久了,內外傷都重了些,道: “若非尊駕援手,我倆絕難逃過今夜,在下猜想,尊駕必是深諳水性的知名人物,恕在下眼拙。”同樣的話,會說的人說出來,聽起來就好聽。瘦子道: “老弟這話也不假,若不是我‘魚鷹’江振祿,在水中能救二位出來的人,可就少之又少,屈指可數了。”高凌宇抱拳道:“原來是江前輩,果然是水中第一高手……” 江振祿道:“江某不敢妄自尊大,學無止境,既濟未濟,世上實無第一這種事物,只是人類硬要為某事某人戴上個第一頭銜而已。”高凌宇道:“過去常聽家父提及前輩的大名。”江振祿道:“老弟大名是……”高凌宇道:“在下高凌宇……”江振祿微微一震,道:“老弟就是‘白骨斷腸刀’吧?”高凌宇道:“徒有虛名,說來慚愧!”臉色一整,江振祿道:“令尊想必是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了?”高凌宇道:“不敢!家父高牧群……” 江振祿神色一肅,抱拳道:“原來是恩公的哲嗣,這真是上蒼的巧妙安排,才會有此奇遇。昔年在下還只有二十五六歲時,在關洛道上被地頭蛇三十餘人所困,且身負重傷,幸恩公路過,展技嚇退群鬼救了我。那時恩公也不過二十左右,想不到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不知恩公他老人家高凌宇泫然道:“家父數年前被閹黨爪牙狙擊,已經謝世了……” 江振祿淚下如雨,跪下來向南方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仍然悲淚不已,道:“好人總是不長命,正是天道不易被人來信的主因。老弟,你的傷勢不輕,先療傷要緊。”高凌宇道:“江前輩,這位張姑娘也受傷不輕,偏勞你先為她治療,晚輩的內傷可以自療,至於外傷,待你為她弄好了之後再治療不遲。”江振祿道:“那樣也好……”於是江振祿為張培蘭動功療傷,高凌宇自行動功療治。 雖然江振祿年已不惑,論內功卻不如高凌宇深厚,因為他的心法是屬於“盤古旋” 這門奇學,而不是高家所傳授的。 所以不到兩時辰,高凌宇已復原,至於外傷,他並不在乎。不過,正如江振祿所說這是一次奇妙的遇合,若非遇上他,也許遇上其他任何一位高手都是枉然。 這不能不說是五行有救,命不該絕。即使韋天爵並不立刻殺他們,只要內傷延遲二三日治療,他們也可能元氣大傷,甚至變成廢人。 高凌宇雙目微微開啟,坐在他正面約七八步外的張培蘭並未閉眼,而且精神十足,眼珠疾轉。但坐在她身後正為她療傷的江振祿卻已十分委頓,一頭一臉的虛汗。 高凌宇不禁心念起疑,張培蘭的表情似有暖昧之色。他真想不通,此時此刻,她的傷勢在別人捨身援手,不顧自身利害之下治癒,怎麼會有此神色。 要是換了涉世深的老江湖,就可能有所警覺,也就在他思索的當兒,張培蘭突然原式不變的躍起,身在三五尺的空中向江振祿的左胸跺出一腳。 江振祿也正準備收手自行調息,他可以感覺出來,這位姑娘已經大致康復了,所以在張培蘭突然躍起發難時,他驚愕之下閃避已稍遲一步,但總是避過了要害,肩下中了一腳。 這一腳是在他尚未提氣完成之際,立受內傷,身子翻滾中已是口鼻見血。而高凌宇已疾彈而起,凌空抓向張培蘭,也恨透了這個恩將仇報的毒女。 張培蘭正置身子下落之時,力已用老,她以為高凌宇的內傷未愈,所以未加提防。 但她雖懸半空,仍然盡力一弓身子然後一彈。勉強橫移尺餘,高凌宇的一抓僅僅抓裂了她的肩衣。 張培蘭的輕功了得,比之“盤古旋”雖遠,比其他門派卻高明多多。而高凌宇關心江振祿的傷勢,精神不能集中,也就讓張培蘭脫逃了。 “前輩……你感覺怎麼樣了……?”高凌宇發覺江振祿坐在地上,以惶惑懷疑的神色望著他。 是的,在江振祿來說,施恩並不望報,卻絕不希望以怨報德。由於他並不太清楚高、張兩人的關係,他不能不懷疑高凌字是否和張培蘭有合謀之嫌。 高凌宇切齒道:“這女人出爾反爾,首鼠兩端,受恩不思圖報,居然下此毒手,以後別被我遇上,我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江振祿道:“老弟!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高凌字長嘆一聲,道:“說起來一言難盡……”他把傷心渡的事說一了遍,似乎這女人對忘恩負義不當一回事,高凌宇也救過她。 江振祿道:“原來是閹黨的爪牙,這就不足為怪了。”高凌宇道:“前輩,你已受了內傷,讓晚輩為你療傷。”江振祿道:“老弟,昔年令尊救我之後,我一直以晚輩身份與恩公往還,所以今後我們要以同輩論交,別叫我長輩,我擔當不起。”高凌宇道: “好吧!江大哥,我這就為你運功療傷!”兩人剛剛坐下,而高凌宇也剛剛伸出雙手按在江振祿的背上時,破空之聲疾射而至,而且來自高凌宇的背後。 這聲音連江振祿都聽到了,二人幾乎同時躥起,而高凌宇在彈起的同時,身子奇妙地旋轉,來人的星月雙輪已斬向他的左右肩。 高凌宇再一旋,對方的雙環在他的耳邊呼嘯而過,而高凌宇的一掌已砸向來人的肩下“天泉穴”。哪知江振祿突然大聲道:“老弟,手下留情,他是……”高凌宇的攻勢如電掣,要完全撤招已不可能,急切中收回六七成力道:“啪”地一聲把這年輕人砸出三步以外,右手中的星環“當”的一聲落地。 高凌宇望著江振祿道:“江大哥,這是怎麼回事?他要向你我施襲,而且是趁人之危,居心至毒呀!為什麼阻止小弟教訓他?”江振祿已被來人扶住,苦笑道:“老弟,他是我的師弟‘飛魚’李乾,大概是發生誤會,以為老弟和張培蘭共謀欲對我不利………” 苦笑搖頭,高凌宇道:“原來如此。”他打量這李乾,年紀和他相若,矮胖頭很大,小鼻細眼,有一雙八字眉,樣子有點滑稽。 江振祿道:“李乾,快向高少俠道歉,高少俠是師兄恩公的哲嗣。”李乾道:“俺要不是看在師兄的恩人的兒子份上,他奶奶個熊!俺要是不把你的蛋黃捏出來就不姓李!” 江振祿道:“李乾,你敢無禮?”李乾這才抱抱拳道:“姓高的,你那兩套真不賴,奶奶的!在半空中能隨便扭身子,俺可沒見過這種邪門武功哩!操!”江振祿怒聲道: “李乾,對高少俠不可如此無禮,還不向人家賠禮?”李乾道:“師兄,俺剛才正好看到那個壞女人向你們下手,俺以為他們是一夥的,八成想對師兄不利。師兄,俺可見過不少會裝蒜的人哩!”嘆口氣,江振祿道:“給我住口!”李乾再次抱拳,八字眉挑了兩下道:“高大哥,你是大人不見小人怪。俺這個鳥人就這份德性,大拉酥一個,師兄老是說俺半朝蠻駕地……”高凌宇道:“李兄,你是一個心直口快的大好人。武林中人都像你這樣,也就不會殺伐不斷,拼得你死我活哩!”稍後,高凌宇為江振祿運功療傷,兩個時辰之後。他自行調息,由江振祿師兄弟二人護法。 |
第12章
酒很熱也很香,高凌宇已喝了三壺,就在他要叫第四壺時,有人一屁股坐在他的左邊道:“高凌宇,要喝,咱們待會去喝青梅煮酒,當年曹某人和劉備煮酒論英雄,成為千古佳話。你我也不該後人,但必須在一見高下之後還能活著才行。”高凌宇望著意氣飛揚的韋天爵,道:“我看你有點陰魂不散。”聳聳肩,韋天爵道:“怎麼樣?憑你‘盤古旋’的後人,諒不至怯戰吧?”冷冷一笑,高凌宇道:“你的身手雖不錯,卻是個十足的小人,我沒興趣。”韋天爵道:“如果你的心上人鐵梅心屆時會在一邊觀戰呢? 你是去不去?如果錯過這次機會,離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哩!”高凌宇冷漠地凝視著這個比柳半樓還狂的年輕人,那天在負傷之下動手,尚不能估出此人的實力,但相信此人比柳半樓又高出甚多。他道:“在什麼地方?”韋天爵道:“此鎮西北約三裡外一座荒廢的三官廳。如果你怕有什麼安排,吃了暗虧,你也可以另找合適的地方。”高凌宇道:“到時候鐵梅心一定在那兒嗎?”曬然一笑,韋天爵傲然道:“本人雖非一言九鼎,卻不會言不由哀,而且還要告訴你,和你動手,在下可以預先定下時限,如果超過時勝了你,就算平手。至於鐵梅心,你大可放心,她好端端地,我也不容任何人動她一根汗毛的。”聽這語氣,高凌宇難免有點酸溜溜的感覺。道:“什麼時候?”韋天爵道:“就是現在如何?”高凌宇丟下飯資,道:“姓韋的,帶路!”兩人走出飯館,已是暮色蒼茫,秋風刮起街上的泥塵,有濃烈的驢屎馬尿氣味。這種氣味,應該是包括在鄉土氣息之內的。來自鄉下的人,並不太討厭這種氣味。 三官廟在山坡上,正因為地處荒僻才會香火不盛,膜拜的善男信女,大多不願多走路浪費時間。 二人到達門外,自內走出二人,一個正是鐵梅心,另一個漢子三十多歲,似乎是監視鐵梅心的人。 高凌宇道:“鐵姑娘,你怎麼會落在他們的手中?”鐵梅心木然的表情,顯示她並不認識高凌宇。 高凌宇道:“鐵姑娘,他們沒有虐待你,侵犯你?”鐵梅心冷冷地道:“我們素昧平生,你是在和什麼人說話?”高凌宇心想,她以前交待過,下次遇上也許會成為陌路,莫非她是為了某種原因故作不識嗎?那麼她會不會是張培蘭?她們二人實在不易分辨出來的。 韋天爵道:“鐵姑娘不認識你,不知是你自作多情,抑是鐵姑娘翻臉不認人?這事待會兒自好解決,如果我敗了或者濺血於此,鐵姑娘由你帶走,如果你不敵而……”高凌宇道:“人就是你的了!但要由她自己作主。”鐵梅心不出聲,好像即將發生的血搏與她毫無干係似的。 高凌宇嘗過張培蘭的無情手段,對女人已生戒心。 韋天爵“嗆”地一聲,撤出巨劍,道:“高凌宇,是時候了吧?”踱了幾步,他漠然道:“韋天爵,你的滅口任務還有多少沒有完成?”輕鬆地聳肩一笑,道:“大約已完成了一大半,但是剩下的一小部份,卻都是些頂尖的高於。而你就是其中的伎使者……” 白骨斷腸刀撤出時,巨劍如經天長虹狂嘯而下。高凌宇在五個方位上旋了十七次,其中有一劍居然差點砍中他的左肩。 “盤古旋’真正遇上了勁敵克星,白骨斷腸刀隨著旋轉不定,忽正忽反的方向幻出五七尺直徑的光球,在劍尖芒霧中矯捷地飛瀉流濺。 這是“盤古旋”在高凌宇身上第一次遭遇硬手,以往那種先衰後盛,善葆真茹的打法,根本就行不通了。他必須全力以赴,不能有一瞬的鬆懈。 鐵梅心就像張培蘭一樣,木然地凝視著現場上的殺伐,很難看出她會為這二人任何一人牽腸掛肚。 韋天爵由巨劍上發出的罡勁,暗潮洶湧,似在逐步增長而毫無減輕之象。高凌宇不能不吃驚,只是他以為,此人必是天賦神力,並非他的武功比“盤古旋”更精妙些。 力搏由一更開始,快到三更時,兩人又是大汗淋漓,身上片縷不幹,巨劍在高凌宇胸、頸處晃了幾下,連連在他的臂衣上挑破了兩個洞。 白骨斷腸刀灑出疊疊光浪,如一排排森森的白牙。但是,無法陷入巨劍的晶網之內,只在韋天爵的袖口上挑了個裂口。但另外一團芒焰瞬間瀉至,“嗤嗤嗤”兩聲,在高凌宇的大腿褲子上戳了兩個洞。 血已透褲而出,皮開肉綻。他不能不承認自己敗了,這和上次不同,上次他負了內外傷,有所藉口,這一次他在良好的體能之下,人家的確技高一籌。 而更使他傷心的是,他是為了鐵梅心而戰,她居然沒有一絲關切之情,真正是形同陌路。他不再作殊死的拼鬥,他不是那種死不認輸的賴皮人物。 他離開了現場,拼命的竄掠,本來韋天爵追過他兩箭之地,但“盤古旋’的輕功少有人能及,他末追上。高凌宇不停地狂奔,腿上的血已凝於,頭髮散亂,有些被汗水粘在臉上。 不知奔出多遠,來到另一個鎮上,這次一口氣喝了十六壺酒,他醉了,他不知道是如何走出這家酒樓的。他一生沒有敗得如此之慘,而且連一個自己所喜歡的女人都保不住,儘管這女人像是根本不認識他。 當他醒來時,他根本不知道身在何處。 只知道,他是躺在軟綿綿、香噴噴的床上,錦衾繡枕,絳帳雕榻,他是在絳紅色的溫柔鄉之中。 也幾乎同時,他發現自己是赤裸的。 在他的一生的記憶中,自長大以後,還沒有完全赤裸著睡覺。所以第一件事是去找衣服,他感到驚怒。 然而,他沒有摸到衣服,卻觸碰到溜光水滑,柔若無骨的胴體。現在他才算是完全清醒了,他看到一個很動人的女人,而她居然也身無片縷。 那肌膚像軟緞,但軟緞不會有香味。 而她,正是張培蘭,或是鐵梅心。到目前為止,他還沒能確定鐵、張二女是不是同一個人。他不信世上有那麼酷肖的人,也不相信一個人有那麼截然不同的性格。 高凌宇急忙把身體蓋好,道:“你怎麼可以在我的床上?”俏皮地一笑,張培蘭道: “這是我的床,不是你的,為什麼不能躺在這兒?”怔然地移開目光,高凌宇道:“我怎麼會在這裡?”又俏皮地笑笑,她道:“別的不知道,總該知道你自己喝醉了吧?” 高凌宇道:“如果連這個都不知道,我不是白長了這麼大?”張培蘭道:“一個酒醉亂性的人,什麼事做不出來?”陡然一驚,高凌宇道:“發生了什麼事?”張培蘭道: “雖然還未發生,可是男女授受不親……”想了一會,不得要領,高凌宇道:“你這個出爾反爾,恩將仇報的人說的話怎麼能信?我問你,江振祿與你素昧平生,卻不惜耗損真力,甚至冒著被人施襲的危險為你運功療傷,你為什麼要以怨報德,反而把他擊傷,甚至想殺死他,你有沒有良心?”張培蘭瞇著夢幻似的美眸道:“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他揪住她的頭髮,切齒道:“你少在我面前打馬虎眼,你這個賤人。” 掙回頭髮,張培蘭道:“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作過的事,什麼時候不承認過?”高凌宇道:“你到底是鐵梅心還是張培蘭?”她眨著美眸道:“你把我當作什麼人?”冷漠地一笑,他道:“看你的作風,當然是恩將仇報的張培蘭!”她撥開他的手,道:“你想想看,我要是那個沒有良心的張培蘭,會讓你佔我的便宜,好端端地活到現在毫髮未傷嗎?”這句話的確有理,不過,在他心目中的鐵梅心,應該不會作出知恩不報,翻臉無情的事來。 他冷笑道:“這麼說是我侵犯你自動跑到你的床上來了?甚至於你我一絲不掛也是我的錯,你是一點也不知道了?”臉色一寒,張培蘭道:“如果不是這樣,你以為我鐵梅心是有豬頭送不上廟門,自甘下流把你請到我的床上來的?”在他印象中的鐵梅心,當然不是這種女人。 他道:“鐵梅心,果真如此,我向你鄭重道歉認錯。這可以說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酒後作出連自己都莫名其妙的事。”她的臉色一緩,道:“只要你認錯就行,反正我是沒有臉嫁人了!”高凌宇慚然道:“梅心,只要你不嫌我,我是求之不得,願負一切責任的。”撇撇嘴,她轉過身去,道:“男人的話要打對折才行,誰知道你是喜不喜歡我” 這簡直是多餘耽心,高凌宇對她可算是一見鍾情,他把她的身子扳過來,道:“梅心要我……我怎麼說呢?其實我第一次遇上你就喜歡你了……你難道一點也看不出來嗎?” 她閉上眼喃喃地道:“怎麼能證明你的話貼心?”高凌宇道:“我發重誓好了……”撇撇嘴,她曬然道:“發重誓又有什麼用,動嘴皮子總沒有行動來得實在吧!”高凌宇道: “實際行動?”他突然抱住了她,兩團火在一起燃燒,他發覺揭開人生第一頁,竟是如此的奇妙銷魂。也許他們都一樣,她像每一根骨頭都軟化得像麵條一樣了…… 兩個時辰之後,銷魂後一度小睡醒來,高凌宇對她無限地愛憐,道:“梅心,我總以為你很神秘,全身都是謎。”她幽幽地道:“我也不否認這一點,反之,我也無法明哲保身,更談不上保護你了!你只知道閹黨在消滅異己,大肆滅口,還有更奇險的事,你卻未必知道。”高凌宇道:“我知道一點,但不太多,似乎還有個邪惡幫會,派出大批高手吸收或偷取各門派的武學精英。”她點點頭,道:“你知道的只有這麼多?”高凌宇道:“我曾在無意中聽到兩個陌生漢子交談,一個自稱魚鉤,另一個自稱魚線,不知這暗語代表什麼?”鐵梅心道:“我知道的比你多,這幫會名叫‘漁幫’,你無意中發現的兩個陌生人,一個自稱是‘漁鉤’,另一個是‘漁線’,那不過是基層人物,再往上還有‘浮標’和‘漁竿’,最上面就是‘漁翁’了。”高凌宇道:“這‘漁翁’是什麼人?他們的最終目的是什麼?”鐵梅心想一下,道:“世上沒有絕對的事,看一個人或一件事最好不要從一個角度去看。這個‘漁幫’實在不能算是邪惡的幫會。”高凌宇道:“目前閹黨正在大舉清除異己,這‘漁幫’到底是閹黨的對頭還是同路人,我以為很可能是一夥的。”她搖搖頭,道:“好像此幫和閹黨也勢不兩立。”高凌宇道: “根據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說法,這‘漁幫’也許不能算是白道武林之敵。”鐵梅心道:“應該這麼說,如果沒有‘漁幫’製衡,閹黨的殺戮會更猖撅瘋狂的。”高凌宇道: “你似乎對閹黨及‘漁幫’的事都很清楚。”她笑笑不答。 高凌宇道:“好像閹黨並未向‘漁幫’下手,是不是忌憚‘漁幫’?”鐵梅心想了一下,道:“我聽說有幾位白道人物過去因受製於閹黨,而暫時妥協,也有些因得罪了‘漁幫’而投靠了閹黨,作為靠山。還有一種說法,是有些正大門派的負責人,昔年作了一件對不起‘漁幫’主人的事……”微微一份,高凌宇道:“是什麼事?”鐵梅心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有一點我不妨告訴你,大概令尊也包括在內。”陡然一怔,高凌宇道:“家父早已過世,而且是被閹黨脅迫,曾一度受製,在逃亡反擊中不幸被群毆而傷重不治的。”鐵梅心道:“昔年‘漁幫’與各大門派主人有一筆帳,如追根究底,這數大門派的掌門人等於作錯了一件事大力搖頭,高凌宇道:“我不信家父曾作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鐵梅心道:“最初我也不信,但弄清之後,事實俱在,又不能不信。除了聖人之外,往往偉大的人偶爾也會作點錯事;而卑鄙的人,也往往會作出一件不平凡的事。二十五年前,白道數大門派,欠了‘漁翁’上一代一筆債,欠債的人有幾位尚健在,聽說已在‘漁幫’的手中。”. 高凌宇愣了一陣,道:“都有哪幾個門派?”屈指一數,鐵梅心道:“華山、點蒼、崑崙、終南及令尊。”分手時,她送他一個十分精巧的錦囊,道:“阿宇,如果你信任我,離開這兒之後,立刻打開錦囊,依計行事。因為‘漁幫’也在進行,要救那些掌門人,以及對付閹黨高手,就全靠這錦囊了。”但高凌宇不信父親犯過不可告人的過錯,或者欠過別人一筆債,拖了二十五年之久而不還債,他絕對不信。 到底是一筆什麼債?他本不屑打開錦囊,但好奇心是不易抗拒的。再說,他信任鐵梅心的話,於是他打開看了。 錦囊中有張紙條,密密麻麻寫了很多字,原來事情是這樣的:昔年“漁翁”之父是個亦正亦邪的人物,各大門派掌門人為了調查一件武林疑案,找到了“漁翁”之父,正好他帶了個青樓女子,而該女子不願隨行,五大門派掌門人對他本就輕視,於是決議要殺他除害。事實上那青樓女子騙了他數百兩金子倒貼一個小白臉,所以“漁翁”之父把她帶走作為補償,卻也不便深責。但是正派人物有時也會矯枉過正,非殺他不可。為了保命,“漁翁”之父竟把剛得到的一部祕籍獻了出來。而這些掌門人看在這祕籍份上,居然沒有殺死他,而把祕籍分了。 高凌宇簡直不相信會有這種事發生在那幾位掌門人身上,以及他的父親身上,但鐵梅心編造這謊言似乎也沒有必要吧! 設身處地想想,他自己固然不會作這種事,但也不敢保證那幾位長輩不會作這種事。 武林中人視祕籍比什麼都重要,沒有名師及祕籍,苦練一輩子也不會有什麼成就的。 這一段說明之後,另有各門派的精粹武學各二三十招,並且在後面附註:該幫也正在苦研五大門派的絕學,你要救他們以及對付閹黨滅口的人,應立刻找一幽秘之處苦研,使之成為一種”集錦武學”…… 要不是他和鐵梅心有那種深厚的關係,他絕對不信,也不會依計行事。因為學別派的武功有傷自尊,但他相信她能得到各派的武學精英,必有深意,或者與各派極有淵源。 高凌宇帶足了食物和藥物,找到一個十分僻靜,人跡罕至的山坳中,這兒有原始森林,還有一條小溪穿林而過。 最吸引他的是附近有一座山洞,雖不太深也不太高,一個人可以直著身子進入,深七八丈,寬約兩丈。他抱著當年王陽明”格竹子”的心情,苦思了二天三夜。 像王陽明一樣,他失敗了,這些武學精華要拼湊一起而發揮至大的威力,這豈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幾乎心灰意冷,要放棄而離開這兒。 但第四天他還是回心轉意,收攝心神,靜坐冥想,一口氣就是十二天過去。自第十三天開始,半天靜坐,半天實地演練想出的招式。 就在第二十一天深夜,萬籟俱寂時,他發覺有人向這邊移動,估計還在一里之外。 這人的輕功不弱,再近些,聽出是兩個人。 來人競有一個是唐繼耀,對高凌宇來說,永不能忘。不久前在林中他要求看看一具屍體,沒想到他在屍體上下了毒,而使高凌宇在不知不覺中中了毒。 很可能此人還以為高凌宇仍被蒙在鼓裡呢,所以一出現就略現驚喜地道:“這位弟台,咱們似乎在哪裡見過吧?”冷峻地一笑,高凌宇道:“你老賊的記性還不壞,你雖是使毒名家,居然沒有毒死我,到現在還沒停止吸吸唐繼耀道:“這位弟台是……”吐了口唾沫,高凌宇道:“別裝蒜啦:四川唐門本應該是用毒的一代宗匠,卻原來是見不得人的宵小行徑,真叫人噁心!”唐繼耀面色微變,道:“高凌宇,你逃過那一次,可逃不過今夜,不知是什麼人給你的解藥?”得意地一笑,高凌宇道:“你的毒還不夠看,大爺根本不須解藥,仍然活蹦亂跳地繼續嚼谷,糟蹋糧食,你信不信?”“嘿嘿!”唐繼耀篤定地笑道,“相信給你解藥的人必和本門有極深的淵源……”高凌宇緩緩地移到上風頭,道:“使毒的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姓唐的,你今夜不用毒,憑真本事試試看,你的骨頭會不會被拆開來?”另一個三十左右的漢子喝一聲,道:“姓高的,要玩毒把你搏倒,還用不著我師叔出手,鬼兒子!你認了吧!這兒的風水不錯啦!看刀……”這人也用刀,藍森森地一看就知道淬了毒。高凌宇最討厭兵刃上淬毒的人,所以他也撤出了刀,下了決心絕不讓對方揮出十刀。 的確,白骨斷腸刀在他的冷厲目光之下,湧出一疊刀浪,勢道之猛,速度之快,未過五招,已使對方深深感覺他的腦袋瓜子像掛在褲帶上一樣,隨時都會掉落下來。 刀浪再加速,就不是浪而是颶風下的白色水霧了。唐繼耀一看不妙,他的師姪連施毒的時間都沒有,他決定親自下手施毒。 但他這想法高凌宇也能猜到,所以他的身子一動,白骨斷腸刀就下了煞手,白霧中血珠噴灑,一柄淬毒刀在屍體拋出時飛上半空。 所以高凌宇以為有充裕的時間打發這個毒人,使他在未施手腳之前和他的師姪走上同一條路。 刀芒焰焰,在風雷聲中狂卷而上。唐門以使毒出名,歷代掌門都不精於技擊。唐繼耀也用刀,本想搶佔上風頭,但輕功卻比高凌宇差一大截。 “嗆哪哪”聲中,刀被盪開,差點脫手,幾乎同時,閃電似的一腳已跺在唐繼耀的小腹上,他摔得比他的師姪還匹。 高凌宇走近道:“這可能是你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使毒不成弄得灰頭土臉吧?過去我也聽說過,唐門還要在施毒前有所選擇及慎重考慮,不想卻是一些心狠手黑,草菅人命的敗類……”心頭一驚,高凌宇以刀柱地打了個跟艙,道:“老雜碎……你……還是作了手腳?”“蚩”地一笑,唐繼耀齜牙咧嘴地爬了起來,剛才那一腳,也使他受了內傷,道:“白骨斷腸刀是否也是有生第一次栽得如此之慘?姓高的,你知道你的命運會悲慘到什麼程度嗎?”他感覺頭暈腦脹,且想嘔吐,眼前的唐繼耀的面孔扭曲變大,五官都離開原位,他自己像是站在浪顛上。完了!他告訴自己,這次真的完了,這唐繼耀必是閹黨的人,一旦落入閹黨之手,後果不難想像。 現在唯一能收回本錢的辦法是同歸於盡,不暇思考,立即發動。但是,白骨斷腸刀重逾千斤,競揮不起來,反因用力過猛,使他自己坐在地上。 “嘿嘿!”唐繼耀提刀向他走近,道:“姓高的,我不會讓你死,對你來說,還有比死更有意思的辦法,格老子2你得有耐心慢慢地品嘗……”唐繼耀的影子像個巨人向他走近,他的視覺越來越不濟,卻隱約看到另一個人影自唐繼耀身後射到。 醒來時,視覺仍有點模糊,漸漸地,他看出竟是個女人坐在他的身邊,是鐵梅心? 或者是張培蘭?他道:“你是梅心還是張培蘭?”木然地,女郎道:“你為什麼老是說我像張培蘭?”心情一松,高凌宇道:“梅心,我實在是被那些反覆無常的人搞怕了! 梅心,唐繼耀呢?我本以為這次必是萬劫不復了……”“他本已受了傷。”鐵梅心道,“被我一連急攻,不敵而逃。”高凌宇道:“他居然沒有向你下毒,哦!我知道了。也許他知道你會解毒吧!上次你不是也向我施過手腳?”搖搖頭,鐵梅心道:“那倒不是,主要是因為他受了傷。”他坐起來、頭還有點暈,道:“我體內還有毒,是不是?”她笑笑道:“如果那毒仍在你體內未清除的話。你早就完了!凌宇,你在這兒幹什麼?不會是在這裡游山玩水吧!”基於逢人只說三分話的處世要訣,雖然已和她有過肌膚之親,卻因她和張培蘭太像了,簡直分不出真假。況且,在此苦研武學,也是為了拯救數大門派的掌門人。任務重大,非同小可,不敢直說。 約一個時辰之後,高凌宇已感體力恢復,昏暈的感覺消失,道:“梅心,我們走吧! 你要去哪裡?留個落腳之處,兩個月之後我去找你,我們也不該再各自東西了。”蛾眉一皺,望著他有點責備之意,道:“怎麼?到現在你還把我當作外人?”高凌宇道: “梅心!我一直不把你當作外人,尤其是我們有了那一次之後,今生今世我已不再考慮其他的女人了!”鐵梅心道:“既然如此,我們怎麼可以再分手各自東西呢?”高凌宇暗叫一聲“糟”,她的話也沒什麼不對,可是事關重大,有她在身邊十分不妥。再說,多少也會影響他的心情,分散他的精神。可是又如何能拒絕她呢?冷哼了一聲,鐵梅心道:“怎麼?才一次就膩了?也未免太快了吧?”苦笑著攤攤手,高凌宇道:“梅心,你這是什麼話?我高凌宇絕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再說我無法形容對你的喜愛,你千萬不要多心。”鐵梅心道:“可是你就沒有新婚燕爾如膠似漆那股子勁兒。”喟然一嘆,高凌宇道:“梅心,你不能了解我的處境,正如你說的,閹黨在不斷地追殺我滅口,而五大門派掌門人又在‘漁幫’手中,我不知道此事則已,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袖手……” 鐵梅心道:“不能袖手,又如何?”神情肅索地,高凌宇道:“由於第二次和韋天爵動手,老實說,我不是他的敵手,若非‘盤古旋’在輕功上有獨特之處,這第二次很可能栽得很慘。所以我要在此苦練一段時間,最好不受干擾。”鐵梅心道:“我說你見外你還不承認,你要在此苦研武功,自然要一個護法的人,試問還有什麼人比我更恰當的?” 他實在無法辯駁,在苦修時,有個可靠的護法,比什麼都重要。儘管這事要絕對保密。 然而,鐵梅心已算是他的妻子,只是尚未經正式舉行婚儀而已,似也不必迴避她。 於是他答應她留下來。 可是他只帶了他自己用的寢具,時已深秋,在這深山原始森林的古洞中非常陰寒,高凌宇把一件皮褥子鋪在地上叫她使用。 鐵梅心也沒有和他客氣,躺下就睡了。也許是太疲倦了,她睡得很沉。側著身子,曲線動人,高凌宇呆了一陣,心想:有她在此,的確會影響苦研的進度。 午夜寒氣砭骨,他把唯一的一件薄被輕輕蓋在她的身上。他是一個獨來獨往的人,承她不嫌而委身,不免感激在心。她有個富庶的家,呼奴喚婢,錦衣玉食,大可不必在這兒過原始生活。 定定神,他走到另一邊,他要研習艱澀難學的武功,這些武功有根本不同的路子。 原來昔年五大門派掌門人分得“漁幫”上一代的祕籍之後,各自把本門的精粹加入揉在一起,本是來自同一源路的武功,竟然路數迥異。 好在他對易經曾下過功夫,不論是亡父高牧群和他的師父”盤古旋”的創始人“還刀裡”,都為他打下了易經的深厚基礎。 相傳黃帝軒轅氏根據易理創造了文字,甲子時數,計算日曆時辰。又創造了舟車玄矢及武器和衣裳等流傳到後代,名稱改變,夏代叫“連山”、商代叫“歸藏”。都已失傳,只留下了周代的易經,所以稱為周易,於是文王除研究易經,還作了卦辭,周公作了爻辭。 高凌宇把這些武功招式先行歸類,再由太極、兩儀、四象、八封予以排派:乾、兌、離、震、龔、坎、良、坤。再配上:天、澤、火、雷、風、水、山、地。如此繁衍下去,漸入佳境,那些招式一招招;一式式地自腦中閃過,相生相剋,相輔相成,逐漸有了眉目。 於是他不敢怠慢,急忙出洞,距洞較遠處開始演練他由靈感中串連而成的奇招。 直到凌晨卯時才回洞,躺在於草上蜷身入睡。 醒來時陽光有點刺眼,事實上在原始森林的洞中即使白晝太陽光也不強烈,只是因為晚上太暗,白天有一點陽光就感到炫目了。他發現那條薄被蓋在他自己的身上。 而一邊的鐵梅心姥臥在皮褥子上,身上沒有蓋東西,心有不忍,又把薄被蓋在她的身上,希望她能多睡一會兒。 哪那知她已經醒了,道:“凌宇……”高凌宇道:“是我把你弄醒了吧?那薄被本來蓋在你的身上,為什麼又為我蓋上了?我比你耐寒,可不要凍壞了身子。”情深款款地一笑,鐵梅心道:“凌宇,你說,我不關照你,誰會……”高凌宇走近抱起她,吸吮著她的粉頸道:“梅心,我真想不通,為什麼大多數的男人嚮往成家,而成了家的人又希望自己是個從未成親的光棍兒?”鐵梅心有點發抖,道:“還……還不是喜新厭舊……” 親吻之餘,繼之以進一步的動作,道:“梅心,這兒才是名符其實的洞房哩!雖然目前我在研習武功,應該儘量避免色慾,可是我們是夫妻呀……”“啪”地一聲,他挨了一個清脆的耳光。 這耳光雖然並不是很用力,卻是他有生第一次吃耳光,而且是最不應該打他的人打的。他們已有過銷魂蝕骨的事,剛才的愛撫那又算什麼呢?高凌宇一驚,道:“梅心,你 你怎麼哩?”鐵梅心姣好而略顯冷漠的臉上閃過一絲狠意之色,道: “你怎麼可以這樣?”摸摸被捆的面頰,苦笑道:“梅心!咱們雖未經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卻是兩心相印,終生不渝。古人張敞曾說過:‘洞房之私有甚於畫眉者。’難道我們不如古人?”鐵梅心推開他,道:“那一次只是因為雙方的湖塗而造成,在成親之前,咱們不可以再有過火的動作,你記住了沒有?”有點愣愣然地看了她一會,高凌宇道:“梅心,這要求雖然有點殘酷,我想也是基於你的一份善意,我會記住。不過山居枯寂無聊,只你我二人……”似無轉變餘地,她道:“這要忍耐,你不能不尊重我!” 天亮後二人吃了乾糧和水果,鐵梅心道:“凌宇,臟衣服給我,我到溪邊去洗。”高凌宇暗暗搖頭,女人被古人與小人並列為難養者,不能說沒有點道理。也說不一定,女人能被男人百愛不厭之處,正是在此吧! 晚上,高凌宇在練武,她說要到溪中去洗澡,不可以偷看。 高凌字道:“梅心,你大可放心,我不會作那種無聊的事。”鐵梅心道:“你們男人就是這樣,發誓有什麼用?”小溪穿林而過,溪中還有魚,水清見底,水草浮沉,在此隱居,也是個相當不錯的地方,溪水很涼,她有點發抖。 高凌宇在洞中邊想邊練,他總覺得到了某種限度,要進一步突破就很難了。而對方也就是“漁幫”,也在研擬各派武功,誰能突破,誰就是最後的勝利者。 如不能勝過“漁幫”,五大門派之中的掌門人就無法救出來,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驚呼救命的聲音。 高凌宇竄出洞外,循聲奔去。正是小溪的下游,自林梢瀉卞的微弱星光,隱約可見鐵梅心浮在水面上,順著溪水流向下游。 看樣子似乎已昏死過去,或者已經死了。高凌字一躍入水,水深齊腰,把她抱了起來這才發現她是赤裸的。 抱著個白羊脂玉,高凌宇倒無非非之想,而是耽心她是否有救。一摸心口處,似乎有脈搏,這才放了心,到岸上去找她的衣服,卻末找到。 就在這時她忽然醒來,一看自己赤著,“啪”地一聲,又是一個耳光。道:“快放下我,你是個色狼……你不是好人……”高凌宇被打迷糊了,一個女人把與生俱來的貞操都交給了一個男人,用得著這樣小題大作嗎?這不是矯枉過正嗎?一負氣,他把她放下來,道:“梅心,我真不明白,你把與生俱來的都交給我了,為什麼又在這些小節骨眼上斤斤計較呢?我真不懂。”鐵梅心在一棵樹叉中找到她的衣服穿著,道:“你不懂就算了!反正我們女人總是吃虧,在沒有成親以前,甜頭被你們嘗多了,還不是我們女人倒媚?”這論調有點強詞奪理,卻也不便駁斥。道:“梅心,你剛才呼救是為了什麼?” 餘悸猶在地,她道:“一條杯口粗的黑色水蛇,在我身邊遊了過去。”高凌宇道:“會不會是一條魚,這溪中可能有饅魚或鱔魚之類……”冷冷一笑,她道:“這溪中可能有饅魚或鱔魚嗎?”攤攤手,高凌宇道:“的確沒有,那一定是水蛇了!以後洗澡最好是白天來洗,可以老遠就看清楚,被毒蛇咬到可就麻煩了。”鐵梅心道:“白天來洗,你要是偷看就方便了。”無奈地攤攤手,高凌宇道:“這是什麼話?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信任我?我們都已經那個了!固然你的服體百看不厭,但我來此旨在研習武功,也不許可我心有旁騖呀!”鐵梅心穿好了衣服,徑自回洞去了。 |
第13章
有過繾綣纏綿,而又是遠離塵囂,兩個年輕人親熱一下又有何妨?但她不許他碰她,他現在才看出她是個很怪的女人。 研擬的武功進境非常緩慢,甚至他以為沒有進境。 深夜在洞外隱祕之處練功回來,發現她的睡姿十分惹火,這不是“慢藏誨盜”嗎? 為什麼不檢點一下呢?他躺下來剛剛要睡,她忽然尖叫起來。高凌宇一躍而起,卻發現她坐了起來,並沒有發生什麼事。 高凌宇道:“又怎麼哩?”雙手抱肩,鐵梅心道:“我……我作了個噩夢……一個色狼侵犯我……”高凌宇躺下來,曬然道:“那色狼是誰呀?認識嗎?”低頭想了一下,鐵梅心道:“奇怪!好像是你呀!”心頭一煩就懶得理她了,當初不該告訴她要在此研究武功,應該設法甩掉她,待研好了之後,再去找她。躺了很久,剛剛蒙龍欲睡,她忽然又大聲咳嗽起來。高凌宇坐起來,道:“怎麼樣?受了風寒吧?”她捏著喉頭,道: “只感覺嗓子很癢,忍不住要咳。”高凌宇道:“可惜我沒有治咳嗽的藥物, !我的覺就沒法睡了!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你就不能體諒我的苦哀。”鐵梅心冷冷地道:“怎麼?是不是嫌我累贅了?我說男人喜新厭舊,寡情重欲,你還不服氣哩!我才咳嗽了幾聲,你就煩了!要是成了親,朝夕相對。豈不更厭更煩了?”連連搖頭,高凌宇道: “梅心,不要報怨了!我們都需要休息哩!”她大聲道:“我又沒有掀開你的眼皮,不許你睡。睡呀!放心,我儘量忍耐不咳就是了!真是的,連咳嗽都不行。”高凌宇心想,絕未想到她是這樣的女人,了解一個人真難,為了救人必須珍惜這段時間,和她在一起,又不能定下心研究,要是不告而別,又怕她遇上歹人…… 最後當然還是忍下了。 每當他在用心靜坐或演練武功時,她總會有事,今天他在洞中跌坐,她在洞外哼哼,而且聲音越來越大。他真後悔,惹火上身,耽誤了大事。他衝出洞外厲聲道:“你又有什麼毛病啦?這不是整人嗎?”鐵梅心倚在大樹上,一手撫著肚子,道:“我的肚子痛…… 你要是嫌我……你……你就離開這兒到別處去研究吧2我……我高攀不上……”甩甩頭,高凌宇道:“我要是有那意思,也不須你來教我,早就走了。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過去沒有這麼多的毛病呀?簡直是折騰人嘛!”鐵梅心的樣子很痛苦,道:“肚子痛。” 高凌宇道:“肚子痛八成是腸胃不好,我這兒有藥。”他正要回洞取藥,鐵梅心道: “你不必出饅主意,我…… 我只是那……那個毛病……不能亂吃藥……哎喲……我快死了……”高凌宇額上見汗,道:“那個毛病?是什麼毛病呀?”鐵梅心哼哼著,道:“是……是經痛……”嘆了口氣,高凌宇道:“這種藥我可沒有,那怎麼辦呢?”鐵梅心道:“要吃藥……不吃就不會好……四十裡外的小鎮上有藥舖子……可是我一個人不能去……萬一在路上遇見淫徒怎麼辦?”長嘆一聲,高凌宇道:“好吧!我陪你去抓藥。欸…… 女人……”她走了不遠,似要支持不住,道:“我……我痛得厲害……我走不動了……” 高凌宇蹲下來,道:“我來背你吧!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又光火了,大聲道: “你是不是有‘濕手插在面缸裡’的感受?好:你走吧:一切我都能自理……不敢勞駕你了……再說讓你背著,被人看到,還以為我是偷人養漢的女人啦!”氣得大力撥手,發出一陣“格巴”聲,高凌宇忿然道: “請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到底應該怎麼作?怎麼作才能使你滿意?也好有所遵循,不至於再使你光火生氣了。”她淌著淚,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高凌宇以為,她是女人,又何必和她一般見識?又蹲了下來,道:“走吧!我來背你,到了有人的地方你再下來。” 她的淚眼倏張,悲聲道:“怎麼?你背著我這個女人嫌丟人現眼,到了有人的地方還要下來,以免指指點點,往你臉上抹灰嗎?我早就知道,你沒有什麼誠意,不過是一時衝動需要,也只有我這種單純的女人才會把心掏給你高凌宇急怒交集,一頭大汗,道: “你到底是去不去?我可沒有閒工夫和你磨菇,這辰光我為你已經虛擲了不少的時間,這樣下去……”結果她還是要他背著出了原始森林,道:“凌字,你累不累?”他簡直不想回答,看在她有病份上,道:“我是苦命人,累一點也只好將就了……”鐵梅心道: “凌宇,我要是語言上有過火之處,請不要生氣,我只是一想起那件事心裡就煩,一煩就要發脾氣。”冷冷地,高凌宇道:“不知是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會使你如此心煩?”在他的肩上擂了一粉拳,而且清了一下鼻涕,手指在他的衣服上揩乾淨,道: “不就是那件事嗎?萬一有了怎麼辦?要是親人朋友和鄰居知道我未婚而有了孕,哼! 每人吐口唾沫,也能把我淹死呀!”說的也是,男人在一度風流之後,只留下了甜蜜的回憶,而女人所留下來的就不只這些。萬一有了,作了未婚母親,那可真叫人扼腕…… 想到這兒,心也就軟了下來,道:“梅心,我希望不會那麼巧,一箭就中的……” 鐵梅心道:“我也是這麼想呀!可是巴望不發生的事,可不會盡如人意,凌字哥,你要是我,你怎麼辦呢?你說呀!”高凌宇道:“梅心,我想也許不會那麼糟,萬一不幸發生了,反正今生我是非你不娶,你也是非我不嫁,找個地方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再設法徵得你長輩的同意……”鐵梅心道:“我的長輩恐怕不會同意的。”高凌宇不想再說什麼了,卻不能不想,既知如此,當初何必主動……。當然,這也不能全埋怨她,青春年少,兩情繾綣,哪會管什麼後果問題?到了小鎮上她說還痛,不能下來走,他只得背著,引得路人駐足觀看,有的女人甚至暗罵這對男女沒正經,不要臉。 由於女的長得好看,男的也頗英挺,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小孩子跟在後面,有的還在嗆呼著:“都來看哩!…… 都來看哩!……”高凌宇直冒汗,他這輩子可沒遭遇這種尷尬的事。終於找到了這小鎮上唯一的一家藥舖,把她放在櫃檯前的長凳上,門口己擠滿了人。 高凌宇擦擦汗,對櫃檯內的掌櫃的道:“掌櫃的,坐堂的先生不在家?”一般藥房往往為了病人方便,請一位坐堂先生,也就是一位中醫坐在櫃檯外待命,有病人上門且須請教醫生的,就是坐堂先生的生意上門了。 掌櫃的道:“本鋪沒有坐堂先生,五裡外大鎮上有一位名醫。”高凌宇低聲道: “掌櫃的,其實我這個……”實在無法稱呼,幸虧一邊的鐵梅心向他眨眨眼,他立即會意道:“在下這個堂客有個老毛病……經痛……”世故地笑笑,掌櫃的道:“這方子有現成的,如果確是這毛病,保證一劑藥就會好的,……我說這位小哥,要不要抓一劑試試看?”高凌宇道:“那就一切仰仗了!”抓好了藥付了帳,高凌宇低聲道:“梅心,如果你能支持得住,還是自己走好些,免得一些鄉愚像看耍猴子似的哪知她臉一寒,大聲道:“怎麼?能把我背來,就不能背回去嗎?既然知道那都是一些未見過世面的鄉愚,又何必在乎他們的譏笑?”沒辦法,他也不願在此和她爭執,只好再背起來,走出藥舖子,向鎮外急走。 哪知鐵梅心又道:“凌宇,既然到鎮上來了,何不在這兒吃頓飯?一天到晚啃乾糧,可真受夠了,找家像樣的館子好嗎?”他是被她攪昏了頭,才沒有想到這一點,其實他也該好好地吃一頓了。因而,他立刻嗅到了菜香和酒香哩,因為不遠處就有一家客棧兼營飲食呢! 進入客棧前廳放下她,門外又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伙計立刻上來招呼,她也不客氣,叫了五六樣菜,還有名酒。 這光景高凌宇才注意到,她根本不橡是有病的樣子,卻也懶得問她,只覺得她是個很難捉摸的女人。 兩人叫了三壺酒,她喝了足有兩壺,看來還沒有過癮,若非高凌宇適可而止,沒有再叫,她一定奉陪到底。 吃完之後,高凌宇付了帳,道:“梅心,我看你不像是很痛的樣子,還是自己走吧! 我倒不怕累,而是讓人家看笑話不大方便……”鐵梅心道:“我只是強自忍耐,不願顯示我很痛苦罷了! 怎麼,你似乎以為我在裝病,可真是笑話呀!”高凌宇攤攤手道:“我可沒有那意思,既然不能走,就再背回去吧!”鐵梅心道:“凌宇,這藥要煎才能服用是不是?山洞中可沒有煎藥的罐子,我看不如在這兒住一夜,可以叫客棧給我們買個藥罐子,明天順便帶回去。”高凌宇沒有理由駁她,也就落了店,找了個上房,小二忙活著為鐵梅心弄了三盆洗臉水,才梳洗完畢,當她把最後一盆洗臉水潑出門外時,正好有個人經過甫路,被潑了一身。 這人扯著嗓門猛吆呼道:“他奶奶的!是哪個鳥人亂潑臟水,弄了俺一身?”鐵梅心一聽這個人滿口髒話,探出頭來一看,似曾相識,道:“誰叫你沒把眼珠子帶出來活該!”這小子八字眉一挑,細眼怒睜,道:“兇什麼,臭娘們! 是什麼人為你撐腰啊?是不是以為你自己長得癢眼,價碼標準很高,奇貨可居?呸! 大爺走南闖北,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像木頭一樣的,活蹦亂跳,滿床飛的,什麼樣的沒見過?他奶奶個熊!金陵秦淮河上的小金翠可比你長得好看多哩!爺們只不過用十兩金子,就睡了她三天三夜哩!”一個人出現在鐵梅心身後,門外的人訥訥道: “高大哥,你……你也在這兒?這……這可真是想不到的事,想必這個粉頭是你剛叫的…… 像這個兔子不拉屎的小鎮上……居然有這麼順眼的貨色……”高凌宇苦笑著揮手阻止了他的話,道:“李乾兄,這是在下的女友,不是……”李乾一愣,連連打恭道:“你看我這個人有多混!他奶奶的!我還以為你臨時叫了個半掩門,賣的哩!”鐵梅心火氣可大了,竄出來說要摑他,李乾和他的師兄差不多,水中功夫可以說天下少有,離開水就不怎麼在行了。他被逼得手忙腳亂,窘態畢現,嚷嚷道:“高兄…… 高兄……快幫個忙,俺這人說話沒分寸,可不是有意開她的胃哩!”高凌宇道: “梅心,這不是外人,他是‘漁鷹’江振祿老哥哥的師弟李乾,心直口快,不尚虛偽,這只是一次誤會。 鐵梅心怒道:“管他是誰的師弟,這傢伙粗卑下流,滿口噴糞,大概是他的爹娘死得早,沒有人教訓他,我是他的姑媽,我不教訓他誰教訓他……”“啪”的一掌,李乾挨了個耳光,正要再跺他一腳讓他躺下,高凌宇當中一站,把她的腿撥開了。道:“梅心,算了!你胡亂潑水弄了人家一身,其錯在先,也不能苛責人家口出不遜,要是說聲‘對不起’,不就沒事了?”好歹擺平,高凌宇道:“李兄,振祿兄現在何處?沒有和你在一起嗎?”摸模面頰,李乾道:“高兄,家師兄叫俺來找你,有事相告,在下住在西偏院中,高兄有空請過來一下,再談如何……”這工夫鐵梅心已入屋,李乾向他作了個手勢,高凌宇道:“小弟現在無事,這就過去一趟。”鐵梅心在屋中道:“你和那個下流胚子磨菇什麼?忘了我們還沒有吃飯嗎?你是怎麼回事兒,連好人和壞人都分不清?” 高凌宇道:“我這就叫小二把飯菜送來,我去去就來。”他和李乾先到前廳叫了飯菜,正要回屋,李乾示意,二人上了街,順著大街向鎮外走去。 李乾道:“高兄,家師兄說,有些事很邪門,他說你身邊的女人要提防些,她的來歷很難說,師兄還沒有弄清楚。”淡然一笑,道:“江大哥既然還沒有弄清楚,怎麼說她的來歷……”李乾搔搔頭皮,道:“俺師兄可不像俺有什麼說什麼,他說這女人好像有兩個,他奶奶的!俺問他怎麼會有兩個,他也說不出來。”拍拍李乾的肩胛,道: “李兄,江兄這份善意我會放在心上,李兄是否還有別的事見告?”李乾道:“當然有……” 四下看看,這工夫已到了鎮郊,續道:“高兄,家師兄說,四大門派掌門人在‘漁幫’手中限期到十月底,過此時期他們就會自絕,一切都遲了。”陡然一驚,高凌宇道: “‘漁幫’不是個邪惡幫派吧?所謂自絕,想必是該幫殺人的藉口,我不信四大門派掌門人會自絕。”李乾正色道:“俺也不清楚,可是師兄說,那是因為四大門派掌門人當初到‘漁幫’赴會,而被留下軟禁,據說有人會去救他們,如救不出來,時限一到即自行了斷。”四大掌門人和高牧群都有深交,高凌宇以為,救這四位長輩義不容辭。但是,對昔年那件事卻又不以為然。也就是說,“漁幫”下一代之報復行為也無可厚非。 高凌宇道:“十月底時限距今只有一個月左右,‘漁幫’的總巢穴在何處,還不知道。再說我的武功還沒有到達自以為有把握的境界。”李乾道:“師兄說‘漁幫’的老巢在普陀山,也就是在浙東海外。但師兄說高大哥的武功未圓熟之前,切勿前去涉險,以免誤了大事,因為目前有能力也肯為四大門派掌門人效力的人,也只有高大哥你一個人了。我們師兄弟當然也算一份,可惜他奶奶的我們師兄弟兩個不大中用。”高凌宇心事重重地道:“李兄客氣了!以二位的高超水性來說,武林中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三位了。 難能可貴的是這份不畏強權的勇氣和義氣。”李乾搔搔頭皮,道:“高大哥,師兄說: ‘功名一時,氣節……氣節………’。”一時競想不出下文來,急得臉紅脖子粗,看來十分有趣。 高凌宇道:“是不是‘功名一時,氣節千秋’?”大力拍著後頸,李乾道:“他奶奶的,俺這個鳥頭裡裝了些什麼東西!對對。就是這兩句話,師兄說,作人一定要有氣節,沒有氣節的人,就像沒有舵的船一樣,隨時都會翻哩!至少是不能到達目的地的。” 激賞地點點頭,高凌宇道:“李兄,這話真是至理名言,為人處世若無氣節作支柱,什麼都談不上了。也就是所謂: ‘不能養德,終歸未節’。”李乾道:“高兄,你研究的武功如何?”長長的籲口氣,高凌宇道:“本來大有進境,獲益不淺,可惜有她在一邊干擾,這幾天來簡直就談不上進境,浪擲了光陰。”小眼怒睜,八字眉又挑了起來,李乾道:“高兄,既然你對這個女人也摸不透底細,何不把她甩了!找個清靜的地方苦研一個月,還來得及呀!” 自嘲地苦笑著,高凌宇道:“李兄,世上有些事真叫人無可奈何……”茫然不解地,李乾道:“高兄,俺就不信憑你‘白骨斷腸刀’會在乎一個女人?他奶奶個熊,’那可就是邪門哩2”高凌字道:“回告江大哥,我有苦哀,他必會諒解,在這一個月當中,我會盡一切努力,使我的武功造詣更上層樓。”二人分手後高凌宇返回客棧,發現鐵梅心都快吃完了。 就算她很餓了吧,也該等他一會,這是作人的禮貌。她似乎連這點起碼的禮貌也不顧了,甚至還冷冷地道: “你到哪裡去了?”高凌宇本想另叫個簡單的麵食吃一下算了,他實在不屑吃別人剩下的“接羅”。但為了節儉也只好遷就了,道: “我到哪裡去,還要向你告假報備不成?”筷子一摔,杯盤亂響,她大聲道:“怎麼?看你這副神氣,我真像是你花錢叫來的半掩門似的,高興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是不是?”冷冷一笑,高凌宇道:“你的作風如何,該有自知之明,依我看,你有病是假的,只是不慣山居的清苦生活,想到鎮上來好好吃幾頓,舒坦一下罷了!”她大聲道: “就算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對吧?”冷靜嚴肅地,高凌字道:“在你來說,的確不必在山野中過野人生活,你可以回家,或者住在這客棧中,待我事畢再來接你。”她望著他,道:“不是想甩我?”“要甩你早就甩了,用不著拖到如今。”她大聲道:“別作夢哩! 要甩我可沒有那麼容易。如果不信這份邪,我就到處宣揚說你是色中餓鬼,始亂終棄。 使你在武林中,永遠抬不起頭來。”暗暗咬牙,高凌宇卻沒有說什麼,自作孽不可活,自己的眼睛沒有開光,當初居然沒有仔細看清她。 這又能怪誰呢?鐵梅心淡然道:“好吧!我在這兒等你,要多久才能來找?”不假思索地道:“一月左右。”於是他一個人又回到山野中,無人干擾,無牽無掛,很快地就定下心來。但是,纔不過五六天之後的深夜,高凌宇豁然開朗,正在研練新招,忽聞溪的下游隱隱傳來了談話聲。 他以為必是錯覺,或者夜梟悲或狐鼬的聲音,停下來聽了一下,的確是人聲,不禁大奇。 原來是個女人在溪中洗澡,黑暗的莽林,孱孱溪流中,有個紅中透白,白裡泛紅的服體,她對岸上的人道:“凌宇,我就知道你會來窺浴的,也罷!這也不能全怪你,男女之間就是這麼回事兒……”哪知溪邊的人影冷蔑地道:“你把自己估高了!你的狐媚下流手段沒有什麼用處,人家是君子,不是飢不擇食的色狼,你枉費心機了。”溪中的女人切齒道:“你才是個色狼,你………你是什麼人?”岸上的男人道:“我是‘漁竿’,你連我的口音都聽不出來了!可見你是個花心女人,貞操蕩然,只可惜送上門的豬頭,人家都沒有胃口。”溪中的女人,當然又是鐵梅心,道:“‘漁竿’……你別誤會,我只是想為本幫作點事,消洱未來的危機,不是你想像中,那麼臟的女人。”“呸”地一聲吐了一口唾沫,道:“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你在想什麼?”鐵梅心道:“我是真的在為本幫做事,卻又出力不討好。”“漁竿”冷笑道:“你就算真有此意,也大錯特錯了! ‘漁翁’許下諾言,在十月底以前,給他機會讓他苦練鑽研,然後再予他自衛的機會,而你卻剝奪了他將近一半的大好時光,你以為‘漁翁’會感激你?”鐵梅心訥訥的道:“‘漁竿’,不管怎麼樣,我是一番好意。這麼說來,‘漁翁’是有恃無恐,不在乎他苦研武學下”“漁竿”冷哼一聲,道:“如果我不是顧慮‘漁翁’的禁令,早就找他決一死戰了,還會讓他在此過清閑日子?”說完,身影向林中疾射而去。 鐵梅心叫著:“‘漁竿’……等等我……等等我嘛……”她匆匆出溪穿上衣衫,跟蹤而去。 這一陣對白,高凌宇聽到了十之八九。 女的,當然聽出是鐵梅心的口音,她明明說要在鎮上客棧內等他,卻偷偷來此洗澡,諒必要施展蠱惑手段,干擾他的苦研,或者偷窺他的新研武功。 至於那個被稱為“漁竿”的人,由於相距太遠,聞聲而不見其人,但那聲音很熟,他覺得很像韋天爵的口音。 鐵梅心洗澡之處在下游很遠處,加之又是逆風,她以為高凌宇正在苦練,絕不會出洞更不會聽到或看到,事實上她不但要來干擾他,使他無法專心研練,也想窺伺他研成的奇學。但她絕未想到“漁翁”特準高凌宇苦練苦研,而“漁竿”也會謹遵此一令渝,不可有所擅越。 韋天爵明明是閹黨中負責滅口的人,又怎麼會是“漁幫”中僅次於“漁翁’的人物“漁竿”呢?可是這個世界本就有太多難以逆料的事。在傷心渡那一場混戰,事前也沒有幾個人知道會有那種結局吧!最使高凌宇想不通的,鐵梅心已和他有肌膚之親,一個女人真能為了上面交待的任務而付出一切,或者,像江振祿所懷疑的,有兩個鐵梅心嗎? 世上哪有這麼酷肖的人?除非是孿生姊妹。 那麼,和高凌宇一度春風的是這個“漁幫”中的,抑是閹黨頭頭鐵冠英的女兒?依他猜測,是鐵冠英的之女那個成份大些。 莫非閹黨和“漁幫”暗通聲氣?或者閹黨的人在“漁幫”中臥底插旗?一月時間不能全消磨在此,還要留出六七天時間,以便前往“漁幫”浙東海外普陀山所在地。據普陀山志記載: 五代朱桑時,有慧鍔大師,由五台攜銅觀音像欲歸東京,至此舟膠不發,始行開山。 在這二十餘天內,他的成就非凡,要不是鐵梅心干擾,成就更大。他是和“漁鷹” 師兄弟一道來的。 普陀山全山有三百八十寺,以觀音大士靈跡最為僧眾所樂道。這兒怪石靈岩多不勝計,而古洞最著名者有四,那就是梵音洞、古佛洞、潮音洞及觀音洞。 午時正,高、江等到達法雨寺附近,在一片紫竹林旁的平坦地處,已有數十人在等候。 這等於是一次論劍大會,只不過來者幾乎全是四大門派中人,其他武林人物極少,即使有也是在道義上來此聲援四大門派的。 不像論劍大會,凡是武林中人,不計身份,不論武功高低強弱,都趨之若鷙,以償平生之願。 在這塊平坦之地的兩邊都是大海,驚濤拍岸,如萬馬奔騰。其中有一面是絕崖,不下三五十丈。只有一邊有小徑相通,地勢險峻。 靠近海邊那邊有些粗陋的坐位及桌子,置有茶點,在坐者有華山派掌門人青萍居士、點蒼派掌門人“大力神”雍和、崑崙派掌門“千手華陀”羅光及終南派掌門“不歸先生” 劉吱。 看樣子人是好端端地,未受到暗算或虐待,有些“漁幫”的人在照料著,其餘的人大多為四大門派的門人。 另外有兩個人十分惹眼,一是“大漠之狐”毛炎山和四川唐門唐繼耀,高凌宇上前和四大門派門人見禮。“漁鷹”江振祿也算是一號人物,和四大門派都有來往,尤其是點蒼派的“大力神”雍和,他上前低聲說瞭高凌宇的一切。 四位掌門人當然很感激,也不免耽心,這位故友的後人,身手到底如何。他們深知“漁翁”的身手,如果不成,今天就是他們自絕之期了。 此刻高凌宇坐在終南“不歸先生”身邊,因為在高牧群生前,此人與高牧群交情最厚,高凌宇也見過好多次。 放低了聲音,高凌宇道:“劉前輩,昔年幾位前輩到底和‘漁幫’有什麼過節?這‘漁幫’又怎能使武技凌駕數大門派之上?”長長地籲了口氣,不歸先生無限感慨道: “人的一生中,往往在逆境中反而能平安渡過,卻在順境中出了紕漏。人在有權勢時,時時想以武力去制服別人,卻很少有人會想到自己也有時乖運的時候,而且貪婪之念與日俱增,正是猛獸易伏,人心難降;谿壑易填,人心難滿……”淒然長嘆,續道:“昔年有個黑道人物宮奇,因在洛陽青樓中被一妓女所騙,損失黃金數十兩,他帶走該妓女作為補償,正好被我們五大門派掌門人碰上了……”高凌宇暗暗一嘆,有時人的行為是會誇大而失去理性的,因而就會掩過自己的缺點,誇大別人的缺點。而愈是強調別人的缺點,似乎就愈能提高自己的身份,或減少自己的缺點了。 世上的人,誰敢說不犯這種毛病呢?“不歸先生”道:“當時不知道是誰問那妓女,她哭哭啼啼地說是宮奇劫持了她,至於金子,只是嫖客和妓女之間的交易,不能算是詐欺。於是有人提議除去那個武林敗類,在那情況下,很少會有人反對的。就在要動手時,宮奇為了保命,拿出了他剛得自南海島的一部奇書。願以該祕籍換取殘生,就這樣他才得以苟活。哪知他拿出的祕籍只是一套書的八本之五,他本人比五大門派多了三本。加之他研習了奇學之後,又派出門人到各派去臥底偷藝,武功在五年之內突飛猛進,已是無人能敵,他的後代不忘先人的奇恥大辱,劫持了四大門派掌門人,限時三月,派一高手來此較技,如有人能勝‘漁翁’一招半式,我等四人即可離去。反之,即要當眾自絕謝罪,以多欺少的罪。”高凌宇知道自己的責任重大,當然也想到,當年宮奇偷留下了三本祕籍,他所學的多出五大門派很多;加之又到各派去偷其原有武學精英,等於摸清了五大門派的底細,所以才敢大方地限時三月,讓五大門派的人來此較技救人。對方若無百分之百的把握,哪會這麼仁慈爽利?就在這時,小徑那邊林中傳來絲竹之聲,十餘樂師引導兩乘轎子及十來個漢子向這邊走來。 “不歸先生”道:“那轎中想必是‘漁幫’主人‘漁翁’了,此人叫宮不屈,武功高絕,當初製住我等就是他親自動手的。”轎子在四大門派座位對面場邊停下,樂聲一停,主轎中的人道:“參與今日盛會的主客到了沒有?”“不歸先生”使個眼色,高凌宇道:“高凌宇在此.這位可是‘漁幫’幫主嗎?”主轎中的人道:“正是,弟兄們,為主客獻上茶點!”不久,高凌宇被請上另外特設座位上,還上了茶點。 這工失“漁幫”幫主又道:“大會開始,‘漁竿’二號何在?”“屬下在。”轎後閃出一人,三十左右,手持雁翅刀。來到現場向四大門派這邊抱拳道:“哪位掌門人賜教?”高凌宇心想:也未免太狂了吧!“漁竿”二號就能對付四大門派掌門人嗎?但想想另一“漁竿”可能是韋天爵這件事,又不能輕視這“漁竿”二號了。 青萍居士應聲而出,道:“在下接你幾招……”長劍才出鞘,這“漁竿”二號閃電砍出十來刀,看來平實無奇,但十分管用,青萍居士似有點措手不及,守多於攻的態勢。 纔不過三四十招,高凌宇已經有數,人家派出這“漁竿”二號,已有把握打贏這一場了。 果然,未出一百招,青萍居士的長衫前面下罷被削斷五寸多長,腿上還受了傷,不得不認輸退下。 第二個出場是點蒼派的掌門“大力神”雍和,他的銨鐵桿重六十餘斤,施展開虎虎生風,哪知“漁幫”卻派出了“浮標”一號出場,似乎反而降了一級。 其實倒不一定是降級,而是人家派人出場,知人善任,這”浮標”一號也是力大無窮,使用獨腳銅人,重八十三斤。 兩人的兵刃一接,“當”地一聲,雍和的桿被砸齊,虎口發熱,知道人家早已摸清了他們四個的底細,也早已安排好了出場的人選,十拿九穩。 雍和已是五旬的人,和一個三十歲的壯年人比臂力,兵刃本身又輕了二十斤,自然吃虧。於是他不再硬接,想以數十年的實戰經驗取勝,哪知技高一著壓死人,“漁幫” 的技擊幾乎是四大門派武技精華總和,有些奇妙招式,見所未見,加之臂力不足,還要處處迴避對方的獨腳銅人,苦撐了七十多招,被獨腳銅人乘機震飛了鑌鐵杵。 兵刃出手,敗得更無話可說。今夜之戰,看來全看這最後兩邊主腦人物的對決了。 而四位掌門人的大限,就在他們的兩人的對決中判定。 第三個出場的是崑崙派的“千手華陀”羅光,用劍,而“漁幫”這邊出手的又是“漁竿”二號,可以看出,崑崙派的劍法有其佳妙處及韌性,“漁竿”的奇招怪式層出不窮,也未能在百招內取勝。 原因是羅光深諳“知退一步之法,加讓三分之功”的道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今日之戰,兇多吉少,以“漁翁”的淵博,高凌宇似乎和他的差距不僅是一點點,人在這種情況之下,反倒能平心靜氣地面對一切了。 但在一百二十餘招時,雁翅刀晶芒進射,金鐵交鳴,羅光的劍勢稍緩,刀焰如水銀瀉地,無所不在,羅光本有“幹手華陀”的美譽,也未能搪過一百五十招,“唰唰”聲中,胸衣裂開,已傷及皮肉。 “漁竿”二號勝了即不再進擊,反正這四大掌門人的命運不一會就見分曉,實在不必假他們“漁幫”之手來殺死這四個人。 羅光神色木然地退下,“不歸先生”劉歧來到場中。 “漁翁”道:“‘漁竿’二號退下休息,左護法何在?”有人應聲而出,道:“卑職接下終南派掌門人……”哪知此刻另一人挺身而出,道:“請‘漁翁’收回成命,收拾終南掌門人,實不必越級勞動左護法,有卑職‘漁竿’一號足可應付了……”漁翁” 沉默考慮了一下,道:“這樣也好,左護法先退下,不過本座有言在先,此番較技點到為止,不得侍技傷人或殺人……”“漁竿”一號道:“卑職謹遵幫主令渝……”此人正是韋天爵,竟在“漁幫”中幹了一名“漁竿”一號,如以幫主、護法、“漁竿”一、二號排列下去,他只是第三流人物。由此可見“漁幫”實力之強,人才濟濟了。 劉岐用筆,面對手持巨劍的韋天爵,毫無懼色,這兩個剛接上手實力相當,劍不避筆,筆也不怕劍,硬砸硬接,互不相讓。 巨劍長四尺餘,光環綿密,造成“獵獵”的罡風,整個光體直徑約一丈,上下浮沉升降,混猛無濤。魁星筆雖僅長三尺半,卻重逾三十餘斤,也算是重兵刃,“嗡嗡”呼嘯,幻起一團團、一卷卷的烏金線球,與劍浪爭搶一席之地,互較短長。 四大門派掌門,的確不是等閒,尤其是“不歸先生”劉吱和“幹手華陀”羅光二人較為出色。但是,正如“漁翁”所預料的,這都無法改變一個事實,劉岐支持了一百六十拍,髮髻被挑散,左臂被砍傷,退出場外。 四大掌門之戰已告結束,所以要他們出手而不由“漁翁”和高凌宇二人提早對決,無非是想讓四大門派中人看看自己的掌門和“漁幫”比起來,到底有多大差距?也好讓他們心服口服,自然也有折辱之意。報仇的方式很多,在讓他們自絕之前先折辱一番,等於利上加利。 高凌宇出而攙扶,劉岐沒有讓他攙扶,道:“高賢姪,老夫不礙事,主要是看你的放手一博了!欸!老夫活了六十多歲,沒想到有一天會由別人的決鬥勝負來決定自己的命運!哈哈……”這陣自嘲或悲忿的敞笑,使這場面上增添了不少的壯烈和絕望氣氛。 高凌宇肅然道:“劉前輩,不知是哪位推薦晚輩當此重任?晚輩固然義不容辭,卻自知技微藝薄,誠惶誠恐,勝了固好,萬一……”這工夫羅光道:“這是我等四人會議後公推賢姪你出手的,事實上放眼當今武林,技藝與品德都堪擔當此任者,非你莫屬。 昔年吾等五人未能以德銜才,因一時暖昧而侍才傷德,如今思之,咎由自取,悔之已晚。 賢姪明知此事出力而不討好,且萬一力有未逮而可能造成終身遺憾,卻仍然不顧一切前來,這種德在人先,利居人後的君子作風,老朽們感佩莫名,為了使賢姪自管放手而戰,不必患得患失,老朽們鳴琴助之,以示心平氣和,置生死於度外……”這工夫劉岐鼓掌三聲,“漁幫”小斯取來古箏二架及古琴二架放在四人桌上,還各焚了一爐伽楠香。 “陽春白雪”奏起“漁翁”已自轎中走出。三十左右,比高凌宇略長二三歲,身材適中,濃眉大眼,神色肅穆冷漠,自護法手中接過了一柄古刀。 而後面那乘轎子裡的人,僅撩開轎簾一角向外看了一下。高凌宇此刻已無暇多看多想,不知轎中何人,江振祿和李乾卻相顧一震,神色冷漠。李乾甚至差點罵出口,被江振祿止住。 “漁翁”宮不屈道:“高凌宇,你決定要一肩承擔他們四人的生死,也豁上你自己的一命了?”漠然一笑,高凌字道:“宮幫主,在下和四位掌門人之間的默契,剛才已由劉、羅二位前輩當眾交待過,宮幫主不必贅述。”宮不屈淡然道:“高大俠既然決心為朋友兩肋插刀,在下除了敬佩之外,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不過一件事在發生在前與發生之後,對自己與別人的影響是截然不同的。”籲了口氣,喟然地,高凌宇道:“宮幫主說的也是,設若易地而處,幫主又該如何?”一陣爽朗的敞笑,面色一肅,道: “高大俠,就憑這幾句話,今日之戰如在下僥倖承讓,本幫對高大俠也必將以貴賓相待,請賜招。”到此已不必再客套,白骨斷腸刀濤天巨浪般地推出,在對方的古刀絞纏下,二十三刀一氣呵成的刀海,立刻由驚濤駭浪而變為風平浪靜。 這固然不是高凌宇的拿手絕活,而且尚未密切配合“盤古旋”絕學施出。然而,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旁觀者心弦一緊,像是連呼吸都停止了。 高凌宇以背水一戰的心情,也心照不宣,如果四位掌門人非自絕不可,他也不能獨活。古刀如天外飛來的精靈,似能無中生有,看似在前,候忽在後,觀之在上,忽然自上盤攻到。翻身、轉折、移位、變招,都是那麼怪異而不可思議。白骨斷腸刀如狂 中的雪霧飛濺,冰屑狂進激射,“盤古旋”儘量搭配之下,也有七刀在他的耳邊、腋下及肩頭掃過,兩片衣屑,在不到六十招時已隨古刀勁浪飛出。 場內場外不下五七十人似已停止了呼吸,即使在“漁幫”這邊,對幫主信心十足,此時此刻,也忘了這份信心。 三個轉折加上七次移位變招,宮不屈仍未能絕對化解這三七二十一刀的危機,左腿褲管上一片布屑在刀芒中如敗葉飛出。幾乎同時,白骨斷腸刀不按常理收招,變向及轉彎,詭異地斜切狂掃宮不屈的左肋。 四大掌門除了五內懸吊,心弦緊崩之外,也不能不心服口服,一代掌門,哪一樣堪與這些年輕人相提並論?宮不屈剛才多少有點輕敵,在這乾鈞一發,快如電光石火之下,一個“張飛騙馬”加上奇特的“鐵板橋”,硬是逃過這鬼門關口的一刀,但宮不屈也不免捏了一把冷汗。 這工夫“漁幫”中人才像是死而復活開始呼吸,四大掌門人互視一眼,擦著手心及鼻尖上的冷汗。場中才剛過了百招,但由剛才這驚險萬分的一幕看來,也許在兩百招之內會有決定性的變化。這決定能立判四大掌門人的生死,到時候沒有一個會貪生怕死,猶豫而不決。 生死之搏在眨眼間就能立見生死的速度下進行,一百五十招之後,誰也看不出勝敗的端倪,一個是招式博雜詭奇,一個是時出新招,搭配古怪的飄旋身法,往往能在頹勢化險為夷,或進而威脅對方。 但在第兩百招時,高凌宇的髮髻也被挑開,衣袖破碎,連右腕上也被挑了一道血槽。 宮不屈除了髮髻及衣上被斬掉幾片布屑外,並未再失手。 似乎勝負之聯兆已隱隱可見,四位掌門人雖不怕死,在這大限辰光逐漸逼近之下,又怎能要求他們置之泰然?三百招將近時,高凌宇感到對方加重了壓力,他內心很難過,自己一敗,即將斷送四條人命,從此武林將會永久傳說這件大事,千百年而不掇。 就在這時,宮不屈的刀罡凌厲無匹,獅子吼聲中,大翻身小挪位,刃霧中灑出寒星萬點,夾雜著“嗤嗤”聲不斷。高凌宇也在“盤古旋”的拯救下施出在莽林古洞中苦研的精粹一招。 兩人由分而合,再一合即分,各自躍退五步。 場內外除了潮聲,真正是萬筋無聲,落針可聞。端息聲顯示他們的喉管不夠寬敞,汗水流濺滿面,於是場外傳來了驚呼。 宮不屈的左頰上有一道血痕,前胸上被挑破兩處,已見血漬。但高凌宇的頸部接近咽喉處有一道血痕,前胸重要部位被挑破了七個洞,長衫上碎片在夜風中“噗噗”飄展。 淒然地一笑,高凌宇向宮不屈及四大掌門人抱拳道: “在下鄭重聲明,技遜一籌,敗得心服……”這幾句話無異宣布了四大掌門人的死刑,老實說,不論英雄豪傑,能勘破生死者能有幾人?在這剎那,死亡的陰影閃過四位掌門人的臉上,劉岐已領先站了起來,肅然道:“高少俠今日一戰,雖略遜半籌,可謂雖敗猶榮,老朽等萬分折服,昔年的事,曲直是非,也不必再作解釋,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生死不足畏,只想在臨去時說幾句話:處世讓一步為高,退一步海闊天空;待人寬一分是福,利人實利己之根。尖酸苛薄,得理不讓,必為後世留下惡果。我四人與‘漁幫’幫主約定如此,生其何歡,死其何懼,劉某這就先走一步,以了結這段怨嫌……” 說畢揮筆向天靈上猛砸,在這四人中,因而可見此人言行如一,說了就作,絕不拖泥帶水。 此時此刻乃是無可奈何之際,眼睜睜地要看著四位掌門人自絕於當場,而最最難過的,應屬高凌宇了。但是在這時,突然有人大喝一聲:“且慢!”聲音來得陡然,而劉岐死意已堅,這一砸自然不會事先留有餘力,聞言急忙全力撤勁收筆,卻仍然不能全部收回,“叭”地一聲,皮破血出,流濺滿面,門下中人急忙上前扶持。 有此意外變化,所有的人都目注大喝的人,原來“漁鷹”江振祿站起抱拳作了個羅圈揖,道:“宮幫主,有件事江某心有不平,必須弄清,試問幫主轎後那乘小轎之中是什麼人?可以當眾見告嗎?”宮不屈回頭望去,冷冷一笑,道:“那是本幫中的一位女眷,你是何人敢在緊要關頭攪局?”夷然不懼,江振祿道:“今日之局面,誰也不敢攪局,如果沒有什麼不方便,區區‘漁鷹’江振祿敢請這位女眷出轎一見?”這一手震住了所有的人,連高凌字也莫名其妙,以為他不過是想拖延時間而已。 十分不悅而冷漠地一笑,宮不屈道:“有什麼特殊理由嗎?”哪知“飛魚”李乾扯著嗓門道:“理由當然有。如果俺沒有看走眼,不久前見過這位娘們,她還作過有損‘漁幫’幫譽之事,只不過貴幫現在已經勝了,說起話來嗓大氣粗,他奶奶個熊!幫主是否肯把她出來亮亮相,可就拿不准哩!”宮不屈當然瞧不起這師兄弟二人,加之李乾口出不遜,滿口髒字兒,但要不叫轎中人亮亮相,還真不能使在場中人釋疑,大昭於天下,立即向那小轎道:“蓮花,出來!”哪知轎中有女聲道:“大哥,你是一幫幫主,何必受人威脅,而且這和他們自絕根本無關,為了不至弱了大哥的名頭,小妹絕不出轎。” 宮不屈大喝一聲道:“給我出來!”少停,轎簾輕撩,有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走了出來,高凌宇臉色驟變,江振祿師兄弟立刻得理不讓人吼了起來。 |
第14章
“漁幫”幫主轎後的便轎轎簾一撩,走出一位勁裝美豔少女,高凌宇臉色陡變,江振祿師兄弟得理不讓人,大聲嘩叫嚷嚷,李乾扯著破鑼嗓子道:“我說大幫主,這位姑娘是你的什麼人哪?”冷厲地環視一匝,目光落在江振祿師兄弟身上,道: “她是舍妹,這和你有什麼關係?”李乾大聲道:“這可熱鬧哩:他奶奶個熊!幫主大方地要人來此較技對決,表現了快快大度,以便沽名……沽名忘了詞,搔著頭皮望著師兄江振祿,江振祿道:“是‘沽名釣譽’吧?”李乾道:“對對!是沽名釣譽,背後卻來這一套二五眼,派他的妹子去勾引高大哥,使他在研究武功時不得安寧,無法定下心來。三個月的時間有一半是白費了力氣,這他奶奶的算什麼玩藝兒?充殼子,擺噱頭也不是這樣整法呀!”冷漠地一曬,宮不屈道:“姓李的,你們今日在本幫大會上咆哮搗亂,本座一再忍讓只是看在你們無知,不知天高地厚。如果你不把話交待清楚,要想活著離開紫竹坪,嘿嘿……”拍拍胸膛,李乾大聲道:“就是不說清楚了,你姓宮的能踩著俺的肚子,把俺的老二拔下來當橫笛吹嗎?”此言一出有人大笑,也有人譁然議論,李乾在這場合上說這種話是太粗直了些。宮不屈目光如刃,他身後的部下忍無可忍,正要出手教訓李乾,宮不屈張臂一攔,道: “姓李的,你今天口出不遜,事了之後,本座教訓於你。”雙手扠腰,李乾向師兄眨眨眼道:“師兄,你聽到了沒有?人家完全是長輩的口氣,要教訓咱們,就像是咱們沒爹沒娘沒有教養的孩子一樣!”江振祿淡然一笑,道:“李乾,在這場合上最好少出風頭。就算待會腳底揩油,逃過今天,武林只有這麼大,以後遇上也是麻煩。”宮不屈道:“姓李的,先把話交待清楚,舍妹犯了什麼過錯?有什麼把柄在你們手中?”“哧哧”一笑,李乾搔搔頭皮,道:“我說宮幫主,在這麼多的武林同道面前,說出這種狗皮倒灶的臭事,不要說幫主臉上掛不住,就連俺李乾也像被人家在臉上踢了兩腳似的,奶奶的!這不妥吧!”漠然一笑,宮不屈道:“不妨,本幫的事,沒有什麼不可以公開的。”江振祿搖搖頭,李乾這才不再饒舌,江振祿道:“宮幫主,昔年令尊和五大門派掌門人的恩怨,在下人微言輕不便多嘴,據說貴幫為了報復昔年令尊被辱之仇,軟禁了四大門派的掌門人,要他們在三月之內,派一位武功高強的人來此較技,如果勝了,前事一筆勾銷,立放四位掌門人離去;如果不敵,四位掌門人立絕當場。事情真象可是如此?”冷靜地點點頭,宮不屈道:“大致如此。”喟然一嘆,江振祿又道:“宮幫主是否早知高少俠被推為較技代表?且給他三月時限作為準備,苦練武技作為任重道遠的決鬥?”宮不屈道:“不錯。”嚷嚷著,李乾大聲道:“他奶奶的,這不結了……”江振祿瞪他一眼,接道:“宮幫主,如果我出面證明,令妹曾去糾纏高少俠,使他無法安心練武,大半時間虛擲,以致造成今日些微的挫敗,你信不信?”目光寒凜逼人,轉身面對宮蓮花道:“小妹,會有這種事嗎?”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宮蓮花身上,在高凌宇來說,除了宮家的人,在座在場諸人,就沒有人對宮蓮花更熟的人了。可是他無法確定這女郎到底是不是到古洞中,冒充鐵梅心的女人。 或者她就是張培蘭,又以張培蘭的身份冒充鐵梅心。總之,這姑娘必是鐵梅心或張培蘭二女之一應無疑問。宮蓮花一接觸到宮不屈的目光,立刻就低下頭去,訥訥道: “是……是有麼回事……”此言一出,眾人大嘩,宮不屈張臂按按手,道:“各位請肅靜一下,本座也必定把此事弄個水落石出,向各位有個交待。”場內外靜了下來,李乾又要嚷嚷,被江振祿止住了。 宮不屈冷峻地道:“說, 字不能漏,說出你這麼做的理由。”不安地扭著指頭,宮蓮花微微抬頭看了韋天爵一眼,道:“大哥,小妹這麼作,都是為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大哥。”冰錐似的目光卻落在“漁竿”一號身上,但韋天爵的態度甚為泰然,宮不屈道:“為什麼要為我作這件事?你都為我作了些什麼事?”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少女說出手足循私是需要勇氣的。她猶豫良久,卻仍然勾著粉頸,道:“大哥,由於韋天爵表示過大哥和高凌宇勢不兩立的事,小妹挺欣賞……他,所以希望干擾高凌宇練功,使他藝業不能有進境,而敗於大哥。當然,小妹也知道,韋天爵另有居心。”這話顯然臨時編的,旨在要韋天爵背黑鍋。 木然而冷漠地仰視天際,宮不屈道:“是什麼居心?”訥訥地仍搭拉著脖子,道: “他表面上並未說恨高凌宇入骨,骨子裡他是的……”目注天際,兀立不動,宮不屈道: “‘漁竿’一號,為什麼要仇視高凌宇?這總該有特殊理由吧?”韋天爵和蓮花交換了一次眼色,蓮花正在斟酌對答之詞,那知李乾扯著破鑼嗓子道:“宮幫主,她不說俺來說,這檔子事嘛,他奶奶的,沒不比俺和師兄更清楚的了,令妹冒充鐵梅心,在傷心渡挑起火併……”江振祿打斷了他的話,抱拳道:“宮幫主,這件事並不如家師弟所說的那麼簡單,高少俠認識鐵冠英之女,而奇的是,令妹和鐵女十分酷肖,簡直認不出誰是誰來?在下只知道令妹可能在傷心渡那場火併中扮演了一個角色。另外,在下也親眼見到令妹冒鐵梅心名去接近高少俠,百般干擾,以期使他無法鑽研……”冷冷一笑,宮不屈道:“尊駕既然對此事如此清楚,而且又是高少俠的朋友,當時為何不出面揭穿或制止?難道尊駕不知道一旦決鬥失敗,關係四大掌門人的命運嗎?”淡然一笑,江振祿和李乾可不一樣,緊要關頭頗能沉著應付,道:“在下當然知道,可是問題的癥結宮幫主可能還沒有聽清楚,令妹是冒充鐵梅心的身份,而鐵梅心又和高少俠私交甚好,在那情況下,又有第三者不便出現的忌諱,在下怎可……”收回目光,頃注在江振祿的臉上,宮不屈道:“是什麼忌諱?”江振祿搓著手為難地道:“宮幫主,此話在此談甚不方便,可否私下談談?”真正是一成不變,面不改色。宮不屈道:“尊駕不必介意,即使是最最見不得人的事,本座也不在乎。正是所謂: 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尊駕自管直說。”面色一整,江振祿只好說了,道:“只舉一例好了2令妹在那練功的原始森林小溪中洗澡,佯稱被水蛇嚇昏,全身赤裸,而被高大俠所救,但高大俠真正作到了‘暗室不欺’的境界……”微瞇著冷電似的眸子,望著宮蓮花,宮不屈道:“有這件事嗎?”宮蓮花道:“大……大哥……這件事有點誇大。”江振祿續道:“宮幫主,江某技薄藝淺,在武林中談不上地位,但認識我們師兄弟的人,敢說沒有人說一句二五眼的話,令妹否認此事也在意料之中。”踱了幾步,宮不屈冷然道:“江大俠可能找到了人證、物證,證明舍妹確曾作過那種見不得人的事嗎?” 稍一凝思,正要說話,李乾道:“宮幫主,俺能找到證人。有一天你妹子詭稱肚子痛,他奶奶的,就好像快要涼了蛋似的,一定要高大俠背她到三四十裡外的小鎮上去抓藥治療。反正高大俠遇上這娘們也就沒有咒念哩,只好背著她入鎮。奶奶個熊,這可熱鬧哩,男女老幼,大姑娘、小媳婦都出來圍觀,就像是爭著看賣膏藥耍猴子似的………”揮揮手,江振祿又阻止了李乾說下去,接道:“宮幫主,這件事千真萬確,原來令妹是要到鎮上去好好吃幾頓,穩穩地睡一覺的。因為在莽林古洞中既冷又餓,只能啃乾糧、喝溪水。要找這件事的見證人可以湊足三五百人之多。”冷冷一笑,宮不屈道:“一個人有病而不能走路,要人背著,似應比照‘嫂溺援以手’的權宜之計,這不該苛責吧?”點點頭,江振祿道:“那是自然,在下不才,還不到於食古不化,充假道學,一頭撞到牆上不知道轉彎吧?”漠然地,宮不屈道:“希望如此!”江振祿道:“還有一件事在下要附帶說說,當二人到小鎮上抓了藥住進客棧後,令妹喝的酒比高大俠還多,根本不像有病的樣子。這且不說,要不是這位‘漁竿’一號把她自小溪中叫起,在下深信今日之戰,高大俠會受更大的挫折。所以在下說句公道話,高大俠若未受到干擾,苦研三個月,今日之戰在下敢說他會全勝,至少不會落敗,儘管雙方相差得如此之微……”負手兀立的宮不屈,緩緩轉身目注韋天爵,道:“‘漁竿’一號,本座早就懷疑你的身份了,只是不知道你在本幫中潛伏的動機而已,現在,你可以交待一下了吧?”韋天爵笑得自然而篤定,除非他問心無愧,反之,那就表示他估量自己的斤兩,不至於敗給宮不屈手下,或者三五百招之內不會現醜,道:“在下來此,是為了弄清一件事的。”冷冷地背向韋天爵,宮不屈道:“是什麼事?”泰然地笑笑,始終不以為身在絕地,他道:“幫主聽了這半天,應該聽出問題癥結所在,是由於兩位姑娘十分配肖,甚至連高凌字都弄不清……” 微微點頭,宮不屈道:“本座懂了!是要弄清兩個姑娘,來自不同的家世,為何如此相像,是不是這樣?”韋天爵道:“正是如此。”宮不屈走近幾步,道:“你暗中調查的結果如何?”眼珠疾轉一陣,韋天爵道:“尚未弄清楚。”一陣陰霾陡然籠罩了宮不屈的臉,冷峻地道:“韋天爵,你還負有其他任務,若不直說,這兒可不是說來就來,愛去就去的地方吧?”這工夫江振祿抱拳道:“宮幫主,據在下所知,他是閹黨的得力爪牙,在傷心渡滅口行動之中唱的是壓軸戲韋天爵距宮不屈約五七步遠,突然身子倒射,一掠就是七八丈以外,身子剛沾地,道:“如果姓韋的不能來去自如,上面也不會派我來的……”在此同時,左右護法已雙雙撲出。 “漁竿”一號的身份在護法之下,兩位護法去攔截,應該不會被他跑了。但是,兩盞茶工夫之後,兩護法回來報告,說是韋天爵自水中溜了,且向幫主請罪。 宮不屈揮揮手,道:“本座知道他會溜掉的,二位不必引咎自責。”然後向高凌宇道:“高大俠,本座監督不嚴,以致使你練功受擾,本座決定不計此次之勝敗,半年後仍在此地作一了斷。四位掌門人的安全,至少在半年內無虞。如不介意,請到幫內飲杯水酒。”高凌宇抱拳道:“宮幫主的磊落胸襟,高某心折不已,在下還有很多俗事待辦,日後如有機緣必定叨擾。”說畢招呼江、李師兄弟二人即要離去。 宮不屈道:“且慢!這位李大俠數次口出不遜,已犯了本幫規律,應自摑謝罪,以維本幫幫規。”李乾大聲道:“笑話!俺又不是你們這個鳥幫中的人,什麼他奶奶的幫規?俺才不吃這一套啦……”冷冷一笑,宮不屈負手踱向李乾,道:“本座如不能叫你當場謝罪,那就……”哪知李乾說話滿口臟字,反應也不慢,他急速後退,還嚷嚷著道: “各位看到沒有?他的寶貝妹子當場出醜,給他臉上抹了灰,他想拿俺出氣墊底。世上哪有這種事兒?”宮不屈道:“拿下!”“漁竿”二號應聲而出,快得有如熱鍋中的爆豆疾射而出,人家估量對方的實力從未弄錯,以“漁竿”二號的身手,制服李乾綽綽有餘。 “漁竿”二號心裡駕定,末想到李乾會有什麼退路,必然是手到擒來。哪知李乾向後疾退十二多丈,當“漁竿”的手指堪堪抓到他的肩頭時,“撲通”聲中,李乾竟鑽入海中去了。 所謂“漁幫”,不過是因為住在離大海不遠之處,且由上而下的暗語代說,以“漁翁”、“漁竿”、“漁線”等名之,可不是因為他們會打魚,或者他們個個都是水中高手。 而這“漁竿”二號恰巧就是個不諳水性的旱鴨子,一時之間抓耳摸腮,回頭看看幫主再看看大海。手足無措。 哼了一聲,揮揮手,宮不屈道:“算了!此人口頭上雖然粗卑,看來倒不失為一條血性漢子,讓他去吧!”這工夫宮不屈望著高凌宇嘴唇微動,以蟻語音道:“高大俠,剛剛屬下二護法去追韋天爵,據護法報,有一年輕人,面貌與高大俠極似,出手架梁施襲,事出淬然,二護法差點受傷,乃被韋天爵脫逃。據二護法說,那酷肖高大俠者的身手不在韋天爵之下……”陡然一驚,高凌宇怔了一下,也以蟻語傳音,道:“宮幫主,此事出自貴幫部下及宮幫主之口,在下不能不信,但在下一時也想不出此人是誰,當暗暗注意此事,半年之期到達在下也許能使宮幫主獲得滿意的答案。”他來到四大掌門人面前,四人都是淚光閃閃,因為他們能再活半年,全由高凌宇所賜,儘管他略遜半籌,若非有人干擾,這一戰的優劣就難以逆料了。他道:“四位前輩請多保重,晚輩當儘量利用這半年之期,使前輩恢復自由。 劉前輩頭上傷勢不礙事吧?”慚然苦笑,劉歧模摸頭上,已上了藥包紮過的傷痕,道: “這是皮毛之傷,不礙事的。我等若非看準了人,此刻恐怕已是幽明永隔了……” 抱抱拳,高凌宇道:“各位前輩珍重,半年後再見。”向宮不屈一抱拳,騰身而起,幾個起落就消失了人影。而四位掌門人的部下,全含淚跪拜送行…… |
第15章
離開普陀山之後,李乾也就和高凌宇及江振祿在一起了。 卸掉沉重的擔子,高凌宇語重心長地道:“肩負四條人命之戰,這種感受二位恐怕無法體會……。”搔搔頭皮,李乾道:“是啊!要是換了俺,恐怕連‘漁標’也打不過,奶奶的,四個老家夥早就伸腿瞪眼啦!”江振祿瞪他一眼,道:“你再口頭上沒遮攔,遲早會吃大虧的。”轉而又對高凌宇道:“高老弟,在離開紫竹坪之前,我發現宮不屈以傳音入密和你交談,不知我們師兄二人可否與聞?”高凌宇道:“江兄,自小弟入關闖盪以來,樹敵不少,交到的朋友卻不多,又有什麼事不能對二位說呢?此番到紫竹坪,事前誰也不敢保證沒有凶險,二人若非瞧得起在下,何必前去涉險?所謂:交友須帶三分俠氣,作人要有一點素心,也就是這個道理。”話題一轉,江振祿道:“好朋友,還講這些幹啥?倒是二位護法去追韋天爵,居然未曾追上,這小於真不可輕視呀!”長長地籲口氣,高凌宇又長眉緊蹙,道:“這也正是我和宮不屈當時所談的一部份,據二護法回報,有一年輕人和小弟一模一樣,向二護法施襲,暗助韋天爵逃走,功力之高,似不在韋天爵之下。”江、李二人一楞,凜然互視一眼,江振祿道:“這又是什麼人?能助韋天爵逃走,手底下又不遜于韋天爵。”似有所悟地苦笑著,道:“此人即使不比韋天爵高明些,也相差無幾。至於他極像小弟,我有個十分可怕的念頭……”李乾又要插嘴,江振祿一瞪眼就給擋了回去,江振祿訥訥地道:“莫非……莫非就是在閹黨手中作人質的……”一抹蕭煞,悲戚之情,閃過高凌宇的面孔,很久之後,他才吃力地點點頭,道:“江兄,我們所極不願發生的事,它發生的可能性卻又特別高了。”江振祿道: “也許不是,而是另有其人……。”高凌宇蕭索落漠地搖搖頭,他的心情很壞。在外人看來,他和宮不屈之戰,勝敗之差極微,但他懷疑,宮不屈並未全力以赴。 果真如此,要估計對方的實力就很難了。 半年時間不能算短,但是他必須設法弄清一件事。那個酷肖他的人,是不是在閹黨中作人質的弟弟高凌雲。 “清理了一下鼻涕,李乾小心翼翼地道:“高大哥,到底哪一個是鐵梅心?哪一個是張培蘭?而哪一個又是宮蓮花呢?他奶奶的……這三個小娘們,可把俺弄昏了頭哩!” 自嘲地聳聳肩,高凌宇拍了李乾的肩胛一下,道:“李兄,不要說你,連我這個當事人也被弄糊塗了!不過我事後凝思,應該是傷心渡那個張培蘭是鐵梅心,在莽林古洞中那個是宮蓮花,所以根本就沒有一個張培蘭,那是鐵梅心的化身。”不解地搓著手,江振祿道:“老弟,鐵姑娘和你有那麼深的交情,她真會負有減口之責,而且心如鐵石,連你也未放過,又思將仇報,施襲砸傷了我?”沉默了很久,高凌字道:“江兄,那時的張培蘭,我以為又不是鐵梅心,而是宮蓮花了。梅心雖狠,那不過是奉命行事,且可能也有親人在閹黨手中作人質。宮蓮花之狠,就是本性的問題了。”略有所悟地,江振祿道:“我想起來了!如果在莽林古洞中那個不是宮蓮花,而是鐵梅心的話,老弟稍一親近她,絕不會連續吃耳光的……”“哈哈……”李乾大笑起來,見二人都沒有笑,知道又失態了,道:“高兄,俺這個鳥人就是這副德性,你別見怪。”高凌宇道:“李兄,我覺得為人處世保留少許純真,當哭則哭,該笑則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在武林中這個大染缸呆久了,有幾個能不迷失本色的?”李乾有點受寵若驚地道:“高兄,所有認識俺的人,可沒有一個這麼說的,都說俺是鄉熊、大拉酥一個。俺也承認俺土,可絕不承認是壞種哩!”正色地,他拍拍李乾的後頸,道:“李兄,你絕不是壞種,更不是大拉酥……”你如果去過金陵,或者僅僅是慕名金陵這六朝金粉之地吧,你絕不會沒聽說過迷離煙水的秦淮:“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後庭花。”也正是隔著秦淮之岸呀! 高凌宇等人來到了金陵,也進了酒家,只是,高凌宇為了行動方便,不至打草驚蛇,化裝成個壯年人模樣,有了抬頭紋和魚尾紋,還粘上一些絡緦鬍子。 剛剛叫了菜,還沒有送上來,樓下來了兩個三十來歲,都長了一副野獸似的響體,衣著華麗的漢子。兩只賊眼在寬敞的瓊華樓上一梭溜,其中之一就開了腔,道:“你們聽清了,馬公子要在此會友宴客,馬上要重行打掃清洗一下,快快走開……”馬公子何許人有這麼大的甩頭?在別處或許未必人人心照不宣,但在金陵,馬士英和阮大錢之流炙手可熱的人物哪個不知?提起馬公子,可要談談馬士英的威風了。莊烈帶十七年,流冠李白成攻陷北京,傳到江南,兵部尚書史可法起誓勤王,渡江剛到浦口,北京已破,福王由崧及潞王南奔到淮安。南京諸大臣會議立君,張慎言、呂大器及姜日廣等商議: 福王有貪淫、酗酒、不孝、暴虐、不讀書、干預訟事等七大劣跡,不如立潞王。當時風陽總督馬士英同魏姦餘黨阮大戊貪福王昏庸,可以控制利用,密結武人黃得功、劉良佐、劉澤清及高傑等發兵護福王到儀真。史可法為了顧全大局,只好勉強迎入金陵。後來馬士英把史可法及張慎言等人說福王七不可立的信札奏上,擁兵入朝,於是福王即帝位,馬士英入閣…… 一聽馬公子要來宴客,一般的客人有的還沒吃完,有的叫了菜還沒送到,統統顛著屁股下樓而去。 不到半盞茶工夫,走得光光地。 只剩下臨窗一桌的高凌宇、江振祿和李乾等三人。他們的確並不知道馬公子何許人,卻知道必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想留下看看。 兩個漢子一看這三人根本沒有走意,那個高的偏著頭,瞇著一雙鴛鴦眼對另一個道: “我說老張,在這地面上,居然還有這種楞頭青,連這點風水也看不出來。喏!你看,和咱哥哥泡上哩!你說夠意思吧!”姓張的正要上前,伙計托著盤子,上有兩個菜和一壺酒走了上來,正要送到高凌宇這桌上來。 姓張的道:“小三子,弄你格媽媽地2你看不出來,所有的客人都走了?只有這三個吃生米的傢伙大概是想在秦淮一帶踩場子、踢門頭,揚名立萬,光祖耀宗,也沒有看看他們祖墳上冒的是黑煙還是紫煙。”另一個道:“據說豬八戒他老娘是俊死的。小三子,把酒菜端下去!”伙計甜著臉向高凌宇這邊歉意地笑笑,哈著腰道:“是……大爺…… 這就端下去……”小三子正要下樓,高凌宇道:“小二哥,菜做好了端下去怎麼成?生意人嘛!將本求利,叫你們憑空損失可於心不忍哪!端過來吧!”小三子為難地訥訥道: “我說貴客,小店有貴人要在這兒請客,三位就遷就點,另換一家也是一樣……”小三子邊說邊向三人眨眼示意。 勾勾手指,高凌宇道:“小二哥,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把酒萊給我端上來,不要伯,你只是作了你本份的事。”小三子看看兩個漢子,再看看高凌宇等三人,他在這瓊華樓幹了八九年的跑堂,什麼人沒見過?敢在這兒吹鬍子瞪眼,不理馬公子的碴兒,不是活夠了,那就是成了氣候的人物了。 可是小三子仍然不敢端上酒菜。 就在這時樓下車馬聲傳來,鞭聲盈耳,似乎停在瓊華樓門外,這是一家客棧,也是一家酒樓。設備好,費用高,一般商旅住不起。 兩個漢子之一奔下樓去,另一個走近道:“馬公子來了,快走!快走!別自找倒楣。 我是為你們好,可別不知好歹!在這地盤上招惹馬公子,那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哩!” 這工夫高凌宇向窗外街心望去,正好見一輛豪華馬車內走出一個衣著華麗、意氣昂揚的年輕人,此人手執一根馬鞭,對車外的躬身的部下連眼皮子也未撩一下。 那漢子還在一邊羅蘇,似想動手把他們攆出去。李乾道:“你他奶奶地在這兒聯噪個什麼勁兒?馬公子來了就要統統讓出來?你告訴他,俺是牛公子,‘牛馬’‘牛馬’,對不對?俺在他的上面,去告訴他,他的長輩在這兒,叫他迴避到一邊涼快去!”那漢子忍無可忍,一腳跺來。江振祿自然不主張動武,但對方這一腳至狠至毒,他伸手一抓一送,這漢子單腿跳退,滾下樓去。 而現在,正好這瓊華樓門外又來了輛馬車,走出一位二十七八,三十不到,艷光照人,豐腴白哲的美婦,一小婢扶著往裡走。 原先那位馬公子乍見這艷婦,目光直勾勾地,魂兒出了竅似地。這時一個三十來歲,鼠目削腮的蓖片似的漢子哈腰走近,在馬公子耳邊說了幾句話,馬公子又對那漢子交待了幾句,就進了瓊華樓的大門。 而那蓖片型的漢子卻招呼四五個差棄模樣的人物,上了馬向西邊疾馳而去,在這一刻,也就是自高凌宇看清了這位馬公子的面貌時,唯一的感覺是心窩上被戳了千萬刀,正在淌血。 他木然的目注街心,卻是什麼也沒看到。最初他不能相信這是事實,沒有那種可能,但是骨肉手足,哪有不認識之理?江振祿推推他,道:“老弟……老弟……”自懵懂仲怔中醒來,理理思緒,高凌宇道:“江兄,偏勞你立刻徑奔雨花台附近的碼頭,去阻止一件害人的勾當這些話對江振祿來說,真是沒頭沒尾。但高凌宇立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陣。江振祿愕了一下,立刻離去。 這是瓊華樓客棧的前樓,還有些所謂單間雅座,大凡到這兒來的富商巨賈,純吃喝的很少,大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總不外乎叫條子、出堂差,玩玩女人罷了。 這工夫瓊華樓管司的前面引路,下面是那位艷光照人的美婦,被小婢攙扶著上了樓,進入單間之中。 小三子也跟上來,道:“這位夫人先點菜好不好?”只聞那小婢道:“先等一等,我家老爺不久就到,人到齊了再點不遲………”小三子顛著屁股退出來去張羅茶水,卻連看高凌宇等人一眼也不敢。他以為,看這三人的樣子,不會笨得連危機迫在眉睫都不知道的,怕惹麻煩,急忙下樓。 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走到高凌宇桌邊,道:“二位大概是剛來這京繞之地吧?這也難怪,不是本地人,自然不知道馬公子的身份,他的義父就是當今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當朝一品的馬大人。而他就是馬大人的義子馬凌雲。今天在這兒宴客,客人太多,所以只好請二位多包涵,到別家去吧!改日我孫七好好請請兩位。”李乾又要嚷嚷,高凌宇扯了他一下,道:“孫兄的意思我們當然明白,不過我們來此在先,而且約定在此等人,如果離開,就可能和等待的人無法碰面,所以……”孫七陪笑道:“其實這也很簡單,隔壁的松竹樓也很氣派,不過是一門之隔,只要這位老弟說明貴友是何人,什麼樣子,來了之後在下叫他到隔壁去找你就成了,你看如何?”這人總是面帶笑容,倒像個和氣生財的買賣人,而且頗有點耐性,不願弄得太僵,也不抬出馬公子嚇人。歉意地笑笑,高凌宇道:“孫兄,真抱歉2在下與友人約定在此會面,有急事相商,實在不便挪動,不過我猜想他馬上就會到。孫兄你是知道,我們叫的酒菜,有位仁兄都不許小二端上來,為了息事寧人也就算了!只是約會事關重大,不能不遵守。”和氣生財似的笑容已經褪色,孫七仍然不死心,道: “二位貴姓?”高凌宇道:“在下複姓宇文,這位友人姓李。”孫七道:“宇文老弟,你太年輕,尚不能體會人類的休咎禍福。所謂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一時的忍讓,可避免多少麻煩。宇文老弟,請再三思。”忍無可忍,李乾的涵養可沒有這麼好,他大聲道:“我們不走就是不走!體他奶奶地像地瓜油一樣,粘上就揭不下來,求爺爺告奶奶的,在這兒窮羅蘇個什麼勁兒?你再不走,俺就賞你一頓火腿熊掌!”冷森輕蔑地一笑,道:“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好話說盡,可別怪我,你先給我滾下去……”孫七伸手去捏李乾肩後的“秉風穴”,快得比眼珠子轉動還利落,李乾的反應自然沒有這麼敏捷。但高凌宇一拉李乾,腳在桌下一蹴,在此人的“犢鼻”上蹭了一下。孫七的腿一彎,差點跪下。駭然退了兩步,冷冷一笑,目中冷若閃電,道:“朋友,姓孫的可是好話說絕,仁至義盡,就算有那麼兩手,要在這金陵地面上咋唬,斤兩還不夠吧?”李乾道:“你也別咋唬!爺們三條腿的瞻沒見過,兩條腿的大活人可見多哩!奶奶個熊! 還是那句話,等的人到了,二話不說,馬上走人!人沒到,絕不走人!”孫七吆喝了一聲道:“哥們,廟小神大,不大好侍候哪……”不久自樓下冒上三個,都是三十多四十不到,有心人不必動手,只要瞄一眼就知道,不是易與之輩。 加上孫七一共是四個,真正是二話不說,馬上動手。 李乾身手極有限,高凌宇道:“到我身後去,看著點,不必動手。”說話工夫孫七已砸出兩拳,另外三個之二,一人跺出五腳,一個在背後放冷箭劈出三掌。在江山險危,局勢飄搖的辰光,作威作福的情況更加不可遏止,就像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玩一天是一天似的。因而欺壓良民,貪臟枉法,上下包庇之事隨時可見。就像這四個人,如果在此殺’了人,把屍體移走,一點紕漏都沒有。 高凌宇由於原先聽到了那蓖片人物對馬公子說的話,以及馬公子交待的話,他內心悲怒不已。此刻一動上手,不知不覺就把那股子義忿宜洩到這人身上來了。 “盤古旋”七旋八轉,一連閃過二十餘人次拳、掌、腿和肘的狂攻,這四人個個出手狠辣,絕不招呼不關痛癢的部位。他們不知道什麼叫不忍,什麼叫心軟,往往為主子逼債,敲爛了債戶的手和腳,再放入鹽水中泡上一個時辰。 這樣的事,他們唯一的感覺就是有趣。 所以遇上這兩個不開眼的倒楣鬼,他們早就打好了譜,想好了點子,一旦逮住,有他們的好看。其中一人凌空跺出三腳,道:“我說三位……有沒有新點子折騰這兩個傢伙?”三人之一齜著一口獠牙,道:“在他們那話兒上塗上蜂蜜,然後桿在螞蟻窩上……” 四人大笑聲未畢,一只神來之手揪住了他的頭髮一抖,“嗖”地一聲,高凌宇手中競有一束長髮和頭皮。那人頭上白森森地冒出了一頭血珠。原來高凌宇恨他們下流陰毒,手上蓄滿了內力把他的頭髮全部連根拔下。 當這人摸摸自己的頭,粘粘地、滑滑的,而且血珠匯成血流淌濺滿臉時,發出了沒有人味兒的嗥叫。 另外三人被這慘烈景像驚得微愕,拳山腿浪山壓而至,一個傢伙的臉被砸成不等邊三角形,另一個的雙腿斷了三截,除了死的,都昏了過去。只有孫七只挨了一腿,滾到牆角,像一只巨貓爪下漏掉的耗子,眸子中盡是震駭神色。 李乾要上去找補幾下,微微伸手一攔,高凌宇道:“算了2這傢伙是四人之中,比較稍有人性的一個,放他一馬。”孫七扶牆站起來,抱拳道:“宇文大俠,我相信你也許不是姓宇文。因為在下從未聽到過這名字,以尊駕的身手,也只有我們馬公子也許還能應付。今承手下留情,姓孫的會永遠放在心上,候機圖報,二位如有事找我,可到下關孫破子雜紙舖子去,他是家兄……”孫七下樓,江振祿一頭大汗的上了樓來,在高凌宇耳邊道:“老弟,老哥哥差勁,稍遲了一步,那個富商已經淹死在江邊,據船家說,是他不小心失足江中的,老弟,我當然不信。”暗暗磨切牙齒,高凌宇道:“派去那幾個人呢?”攤攤手,江振祿苦笑道:“總之,老哥哥遲了一步,不幸已造成,沒見過那幾個派去的漢子,八成是偷偷摸摸上船把人弄昏損入江中,或者那富商已上了岸,被他們丟入江中淹死立刻逸去。總之,不可能那富商自己失足落水的。”站起來,高凌宇道: “我們要設法暗示這位不幸的未亡人,叫她趕緊設法趨避。”李乾搔搔頭皮,道:“師兄,到底是什麼事?別他奶奶的神秘今今地,怕我洩了你們的底似的。”揮揮手,江振祿道:“不說話人家也不會把你當啞巴賣掉。事了之後再告訴你……”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了很多人的腳步聲,首先上來的竟是那個神采飛揚,英挺中略帶陰鷙之氣的馬凌雲。 他的身後跟了七八個漢子,其中三人就是不久前派到江邊去害人的人。孫七站在最後,似在使眼色,叫他們速走。 馬公子負手走近,仰著臉,眼光向下看,掃瞄了三人一眼,“噴噴”連聲,頗有欣賞的意味,道:“金陵是天子腳下藏龍臥虎之地,能人奇士一定不少,只是人各有志,有人寧為龍之潛、豹之隱,而不願為朝廷所用,實在可惜。就以這位仁兄來說,身手之高實屬少見,本公子十分欣賞。置身亂世之中,只要有真才實學,飛黃騰達往往是一夕之間的事。而這位兄台如果願為朝廷效力,本公子保證力薦,弄個三四品的前程,歲入萬把兩銀子,那可是稀鬆平常之事高凌宇還坐在那兒,面向窗外道:“馬公子這番盛意,在下太不敢當了!村野匹夫,莊稼功夫,實在難登大雅。再說浪蕩慣了,也享不了那種官老爺的福……”爽朗瀟灑地一笑,馬公子道:“兄台不必客氣,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為人處世,就怕沒有真本事,只要有真貨,總是不會埋沒的,怎麼樣?兄台……” 高凌宇始終沒有轉過頭來,淡然道:“男兒當自強是對的,但別忘了,藜口莧腸者,多冰清玉潔;袞衣玉食者,甘婢膝奴顏。志以詹澹泊明,節從肥甘喪,正是所謂澹泊明志,甘肥喪節……”微微一窒,那種神采和笑意就收斂多了,馬公子道: “兄台志節高超,更是朝廷急需的人才,機緣稍縱即失,何不隨本公子回去,改變這種漂盪流浪生活?”那蓖片人物在馬公於身後道:“這位少俠,這正是你轉運時機,必須抓牢,不可意氣用事。我們公子能看上你,可算是天大的造化。再說,撇開官職不談,歲入萬餘兩,相當于一位尚書的年俸,眼珠是黑的,銀子是白的……老兄,你可要好好的酌量酌量呀!”終於他緩緩地站起,高凌宇道:“如此位高俸厚的差事,誰不動心?但在下一生作事,極重視原則,如果援引在下的人本身就不光明正派,俸祿愈高豈不更加危險?”尖喝一聲,那蓖片怒聲道:“大膽的刁民,馬公子不過是愛才如渴,對你百般忍讓,居然敢言語輕浮不敬……”冷冷一笑,高凌宇道:“請問馬公子,就在今日,你可曾作過問心有愧的事,呢?”他突然面對馬公子,目光如電凝視著他。 馬公子這半天都只見高凌宇說話而未見其面孔全貌,此刻一看,高凌宇雖已化妝,但面部輪廓,尤其是永遠無法化妝更改的眼神,是無法改變的。 他們兄弟分別纔不過六七年左右,這點時間,無法沖淡兄弟之間的情感或那靈犀一點。因而目光一交接,馬公子如中電殛,幾乎失態,道:“你……你……”高凌宇絕對不在此刻揭開身份,卻又收回目光移向街心,道:“如果我沒有說錯,先把那件問心有愧的事解決了再說。”馬公子多少有點錯愕,不久前那種消閒鎮定之色已經不見了,道: “這……這……”再度把目光移回馬公子的臉上,一字一字地道:“作過壞事的人,最怕人揭穿,這點羞惡之心,至少還存有一點善念‘相反的,作了點善事而唯恐人家不知的人,就是醉心名利,在他的所謂善中已埋藏了惡根。”篦片和其部下自然聽得出高凌宇語含譏消,但也蘊含哲理,篦片蝦著腰諂笑道,“公子,要不要拿下,這人太不知好歹了!”不耐地揮揮手,馬公子道:“走開!”像蓖片這種幫襯人物,在這種紙醉金迷的金陵重地,自有他們生存的環境,他們大多善解人意,且會出點餿主意,如果受點委屈,不論輕重也能蒙受下來。 蓖片狠瑣地遲下,高凌宇離開桌子,以蟻語傳音道: “如你還願念這份情誼,就放掉那個女人,妥為安撫,明天傍晚在玄武湖上見……” 馬公子沒有回答,卻攔住了部下不許他們動手,讓高、江等人離去。 下關有一家安寓客商的小客棧,高凌宇等人就寄居在這兒。為了證明孫七的話,吃完晚飯後上街。果然找到了那家雜紙鋪,屋子不大,到處放滿、掛滿了紙人和紙馬。 就在這光景,有人在他們身後低聲道:“三位稀客既然來了,沒有過門不入的道理。 快請進來,在下還有些話要說。”回頭一看,正是今日在瓊華樓吃虧最輕,表示感激的孫七,首先帶路進入雜紙店。高凌宇點點頭,江、李二人隨同高凌宇進入,且進入後院中的小屋內。 孫七並未引見他的兄長,他說他的哥哥既聾又啞,卻叫他哥哥準備菜點。孫七神色肅穆地道:“不知宇文大俠和馬公子有什麼淵源?”江振祿頗老練,急忙接過,道: “孫兄怎知宇文老弟和顯赫一時的馬公子會有什麼淵源呢?”神色一整,孫七道:“依在下跟隨馬公子一年多的經驗,如果宇文大俠和他沒有淵源,僅是敬佩宇文大俠的身手而甘被譏消、訓斥,在下以為絕對不可能。”點頭笑笑,高凌宇道:“孫兄可算是有心人。當然,我們是有點淵源的,在談這個之前,可否請孫兄告知,今日那美婦的事是如何解決的?”孫七長嘆一聲,訥訥道:“看來三位才是有心人。今日發生的事,可能三位早就知道了吧,又何必問在下?”江振祿道:“我們所知不多,不妨印證一下。”為難地踱了幾步又坐了下來,孫七道:“宇文大俠,孫某這點底子雖然有限,作人卻也有個原則,我早已看不慣那種作威作福,為所欲為的作風了!宇文大俠,請原諒!不論你們是何淵源,在下還是有一句說一句。”激賞的抱抱拳,高凌宇肅然起敬,道:“若非在瓊華樓在下就看出孫兄是個血性漢子,也就不會找到這兒來。”苦笑著,孫七道: “那太不敢當,不過,正因為在馬府當差作個護院,由於不大會奉迎,甚至同流合污,也就不大吃香。像那個蓖片柳怡齋,只不過是一位千總的舅子,但他善於逢迎,專門給馬公子出點子作壞事,所以他在馬府十分吃香……”高凌宇道:“孫兄,那美婦如何了?” 孫七喟然道:“美婦是蘇州一個富商的二房,這次到金陵來遊玩,沒想到被馬公子看上了,於是……”目光如嚴冬的冰水,瞬間結了冰,高凌宇道:“於是派人去弄死了那個富商,卻造成落水淹死的局面,然後把那美婦據為己有?”點點頭,孫七道:“大致如此,不過在下並非馬公子的貼身親信,我是聽別人私下這麼談論的。他們私下也談論過馬公子似乎頗為忌憚宇文大俠的事,都感到奇怪。”冷冷一笑,江振祿道:“有什麼奇怪的?”攤攤手,孫七苦笑道:“馬公子在金陵南門外跺跺腳,北門外的地殼也會震動,像今天那場面,三位非但不離開,還宰了馬公子的人,居然讓你們團固著離去,這不是異數嗎?高凌宇道:“這麼說,那美婦已經進入虎口,一切都完了?”比劃著,表答他不以為然的意思,孫七道:“我只能這麼說,這婦人可能失節,如果她不太貞烈,尚能保有一命,被送還蘇州;設若她是個正經的女人,她……她目前是否活著就很難說了!” 李乾憋了這半天沒說話,像個爆仗炸了開來,扯著破鑼嗓子道:“姓馬的是什麼東西? 捏著個驢鳥到處亂甩,這還有王法嗎?”激賞地聳聳肩,孫七道:“這位兄弟,由這幾句話可知你善良、純正,有如一張白紙,這辰光,這當口,還有什麼王法?這主子坐上龍椅之後,一切都亂了套哩……”孫七有滿腹牢騷,卻只能說這麼多。 乾了一杯茶,高凌宇道:“這麼說,馬公子是仗勢凌人,無惡不作了?”搓著手,孫七所要表答的太多,不知從何說起,只有點著頭,無論如何,再談多了,那就是“交淺言深”了。 高凌宇自然也知道他的處境,自己不表露身份,光是問人家,人家豈不顧慮“一言賈禍”的危險?道:“孫兄,承你推心置腹,在下不能總是言不由衷,在下姓高名凌宇,應該是馬公子的同胞手足……”陡然一震,孫七訥訥道:“高大俠不就是武林中盛傳的‘白骨斷腸刀’嗎?”高凌宇道:“正是在下……”.訥訥半天,孫七又道:“高大俠不說……在下還沒有注意,如今看來,高大俠的臉型和眉宇之間……果然極似馬公子,尤其是眼神。只是高大俠目蘊神光,嚴而正;馬公子的目光森寒而略帶陰寒。”高凌宇道:“孫兄現在應該知道為何在下的同胞手足會在金陵改姓姓馬,橫行無忌了吧?”茫然苦笑地攤攤手,孫七道:“恕在下愚昧,還弄不大清楚。”喟然地,高凌宇起而踱著道:“孫兄,不瞞你說,在七年之前,在下和你一樣,還是閹黨的爪牙中的核心人物。由於家父欲脫離其控制而被狙殺,因而舍弟被留在閹黨手中作了人質,卻弄不清為何如今又變成馬公子了。”愣了半天,孫七才像是自睡夢中醒來,道:“馬士英本不是閹黨,阮大鉞才是。但他們勾結,狼狽為姦,也只有他們密切勾結,才能利用武將劉澤清、高傑、劉良佐及黃得功等人。因為他們有兵權,福王上台聽馬、阮的話,又封黃得功為靖南侯,高傑為興平伯,劉澤清為東平伯,劉良佐為廣昌伯,但這四人並未把馬、阮二人放在眼裡,這半壁江山……”屋內靜了很久,悲戚氣氛浮現於每個人的眉宇之間,北京已陷,這些孤臣孽子卻在分地盤,爭權奪利。 孫七續道:“關於令弟為何由人質而變為馬士英的義子,在下也弄不清,但卻知道,馬公子武功高強,在皇家御用的供奉人物中,沒有幾人是他的敵手。”冷漠地,高凌宇道:“這已經就是最好的答案了,馬士英需要一個絕頂高手作他的侍衛,而舍弟恰巧又是個數典忘祖的軟骨頭,這種人必然深信:大丈夫不能一日無權,更不能一日無錢。當了馬士英的義子,認賊作父,他所希望有的都有了……”屋內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話又重提,高凌宇道:“在下已挑明暸身份,這也是因為孫兄雖上了賊船,卻是良知未泯,隨時都會站在正義這邊,在下才會說出秘密,所以請孫兄說說舍弟的劣跡惡行面色一整,孫七道:“承高大俠瞧得起,今生今世,願終生為高大俠執鞭隨橙,只要高大俠不嫌在下累贅無能……。至於馬公子,殺人越貨,斂聚無數,而最令人髮指的是,被他看上的美好女人幾乎無一倖免,而且,為了滅口,玩過之後很少留她們活口的……” 他所牽腸掛肚的弟弟,竟是個人面梟獍,無邊的絕望竟使他心身俱顫。但他稍後又想起一件事,道:“孫兄,你可曾見過一個名叫韋天爵的年輕人?三十左右,中等身材,雙目深陷,說話低沉,使用巨劍……”略一凝思,孫七道:“的確有這麼一個人,在下見過兩次,其中一次和馬公子同乘一馬車;另一次他們在秦淮河上招妓侑酒……”一切都弄清了,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救這個可能已不可救藥的手足。如果他中毒已深,良知全混,不但要考慮大義滅親,還要防他反噬。 孫七肅然道:“高大俠,有句話在下本不當說,因為俗語說:疏不問親……”高凌宇正色道:“孫兄,你我一見如故,如再見外就是不想交高某這個朋友了!有任何話都請直說。”激動地搓搓手,孫七道:“高大俠,你如果要勸他脫離這圈子,回頭猛省,自然也是手足之情,盡人事而聽天命,但你必須小心!”連連點頭,表示想法相同,高凌宇道:“在下也有此戒心,明天我就要和他見面……” |
第16章
臘月傍晚的玄武湖上有一種淒涼蕭殺之美,遊湖的人太少,畫肪大多攏岸。只有一艘盪漾在湖中央的寒波冷暉之中。 這是一艘較大的畫肪。所謂畫肪,不僅是髹以五彩油漆,雕著各式花紋的花舷。而是上有篷布,四周懸以彩色角燈,內有桌椅幾榻,圍以朱碧回欄。供遊客臨波遠眺,遊目聘懷,在舫中可以挾妓侑酒,弦樂歌唱,吟詩作對,它是江南風物之一,秦淮河上的最出名,這兒不過是跟秦淮學樣罷了。 畫肪上只有三個人,一是神采飛揚,顧盼自雄的馬公子,一是神色肅穆的高凌宇,另外就是一個三十左右,略有幾分姿色的健婦船娘了。 二人對坐在中艙八仙桌邊,桌上已有六個名菜,和兩壺名酒,馬公子舉杯道:“高大俠,難得有此遇合,小弟敬你一杯……”一柄長刀放在一邊幾上,,他也用刀。 高凌宇端坐不動,也沒有端杯子,只是冷靜地凝視著這個才分別六七年,卻已完全變質的弟弟。幼時的景象飛快地又映現腦際:在河邊捉魚蝦,林中捉蟬及其蟬的幼蟲,在沙灘上分兩組和一些孩了們騎馬打仗。每次都是由其他的孩子們編成馬,他們兄弟為騎士。也就是前面站一人雙手後伸,中央一人彎著腰把雙手搭在前人的雙肩上,後面一人雙手握緊前面那人的雙手,就變成一匹馬了。騎者跨在中央彎腰者的背上,與另一組在馬上扭打,誰先翻下沙灘就算敗了。 而每次騎馬打仗,總是哥哥戰敗,高凌宇只比高凌雲大一歲,偶爾他打勝了,弟弟就沒有完,非再來幾次不可,直到其他作馬的孩子們不願幹了才肯罷休。 這些往事他一點也不怪弟弟跋扈,那只是兄弟間的溫馨往事回憶,但這些遙遠而真假莫辨,看眼前的弟弟,他真懷疑這是不是輸了老不認帳的那個?高凌雲自己幹了一杯,又自己滿上,道:“在你開口之前,請先斟酌一下,有些話我不愛聽,說了也是白說。” 目光移開那張驕狂的臉,定注在湖面閃動的夕照微波上,道:“如果我問的這句話,也是你所不愛聽的,這將是我所問的最後一句話了。”點點頭“昭”了一聲,道:“說說看。”仍然凝視著蒼茫的湖面,道:“你是否還承認是被狙殺傷重而死的高牧群高大俠的兒子,高凌宇的弟弟?”不假思索地,高凌雲道:“當然是。”收回目光再次冷視著對方,高凌宇道:“你知不知道,父親死於何人的唆使之下?”仍是不假思索地,高凌雲道:“魏忠賢的餘黨阮大鉞。”高凌宇步步緊逼,道:“你可知道馬士英和阮大鉞的關係?你可知他們在魏忠賢老姦死後殺了多少曾為他們排除異己,為他們作傷天害理勾當的走狗爪牙?”淡然一笑,道:“優勝劣敗,適者生存。人生不過數十寒暑,不該珍惜把握嗎?像你這樣終年奔波,你得到了什麼?”輕蔑地一笑,高凌宇道:“我仍以為我是你的哥哥,你以為是高攀嗎?”高凌雲道:“這是什麼話?此番得能手足團圓,我感到萬分高興,決定為你設法弄個一官半職……”猛然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高凌宇冷漠地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作不知?”灑脫地笑笑,高凌雲攤攤手道:“你是指什麼事?”目注湖面上的輕霧,就像如煙往事又呈現眼前一樣,高凌宇道:“你對自己的行為,當午夜夢回,頭腦清醒,良知發現清明之時,你一點也不感覺噁心嗎?”那份悠閒自若的神色陡然消失,高凌雲道:“在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沽名釣譽,披著清高的外衣,卻躲在山林中逃避現實,指摘廟堂中人辦事不力,一無是處,自己卻又不屑插手。試問,你是哪一種?你為社稷、百姓又作了些什麼?”他想笑,但他忍住了,仔細想想實在並不值得笑,高凌宇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講求名利的人,也會說傲嘯山林是如何清閑怡性,以表示他的清高。其實這往往是一種手段,一般人大多言而不行,說而不做,真正對名利淡薄的人,應已超過了名利的觀點以上,在言談中也就不會表示嫌與不嫌這類話了!現在不必談些枝節問題,自你作了馬公子後,被你毀掉的女人有多少?”冷漠地望著肪外已來的夜色,道:“你是聽誰說的?”高凌宇道: “紙包不住火,世上哪有絕對的秘密?”忽然收斂了狂傲之氣,道:“凌宇,無論如何,我們是手足,我不忍看你自生自滅,快不要作傻事了。父親被狙殺,是因為他要叛離,就像世上某些宗教一樣,往往都是信我者升天,不信者死。這是一種規範和約束,有什麼不對?……”打斷了他的話,高凌宇冷峻地道:“傷心渡的滅口行動你一定知道,你大概也認識鐵梅心和韋天爵兩個人?”高凌雲道:“何必多此一問!”“嘩”地一聲,一杯酒全潑在高凌雲的臉上,道:“早知你已失去了人性,我是不會來的。可笑的是,我居然以為仍會在手足及父子之情的衝擊下,使你良知復甦……”目光中進射著冷焰,“嗆”地一聲,長刀出鞘一半,但一會又把刀還鞘,高凌雲道:“看在這份手足之倩,限你明天此刻離開金陵,走得越遠越好,不然的話,你會栽得很慘,把一切都賠上……” 江振祿和孫七都勸高凌宇暫時離開金陵,避避風頭,這是明哲保身之道,沒有什麼不對,但他一直在搖頭。 他知道,高凌雲的身手一定很高,要不,他得不到這麼風光的地位。在官場中更是離不了“現實”二字的。很快地,將近高凌雲所訂下的限定時間了。 孫七還不能馬上離開金陵,也就不敢明目張膽地幫助高凌宇,只能把消息暗暗送到。 且叫江、李二人暫時迴避。 說是馬公子會在限時一到之際,去拜訪高凌宇。 江振祿苦勸無效,要留下和他共進退。 泰然地笑笑,高凌字故示鎮定,道:“江兄,你的盛情,小弟心領。你放心!我不會死在金陵,而有二位在一邊,對方也必然有所顧慮,而大張旗鼓的……”喟然地,江振祿道:“高老弟,在這地面上你太孤了……”高凌宇道:“江兄,我這人有時很倔,但我絕不是死要面子的人。如我不敵,我會逃走,留得命在,下次再來。世上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江兄,二位多保重,請不要露面。”這家小客棧有個不算小的後院,春夏之季花木頗茂,此刻已大半落葉禿枝,呈現一片蕭殺之象。而高凌宇的房間,就在這後院中。 大約是掌燈時分,這三間小屋中一燈如豆,高凌宇迎門據案自酌自飲。今夜之凶險絕不下于傷心渡,但他卻以為,今夜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刻,不論是勝是敗,是生是死。 高凌雲說也認識鐵梅心,在鐵梅心心目中的高凌雲,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思潮起伏不已,時間已悄悄溜走。 一個人影有如烏雲中穿出的怒隼,自左側牆外射了進來。這身法雖不是“盤古旋”,卻也毫不遜色,一個人已端立在門外,正是神采飛揚,對任何事都不在乎的高凌雲。高凌宇不慌不忙地幹了一杯酒,道:“是先喝一杯,還是先辦正事?不論誰勝誰敗,好歹我們也是兄弟一場……”冷冷一曬,高凌雲道:“自我定下時限起,我一直就沒想過自己會敗。而你卻競有這種打算,這就是你我不同之處了!”高凌宇抓起身邊的白骨斷腸刀,緩緩走出,道:“你看這裡如何?”不耐地揮揮手,道:“相信並不是因為你看中了這兒的風水,為了不驚動百姓,放手一搏,你不妨再選個地方。”兄弟,骨肉之情,看來已完全被抹煞了。同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同是一母所生,僅在不同環境中長大,一別不過六年,一切都變了嗎?是不是在未分手之前,在他的本性上已潛伏了這種叛逆和冷酷的種子?高凌宇略一思索,道:“你看燕子磯如何?”根本不在乎在什麼地方,表示他的篤定,高凌雲道: “現在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不會改變,好歹我們是弟兄一場。”冷厲地一哼,高凌宇道:“你不配談這些,如果你反對那地方,你說個地方也成,我絕不更改。”揮揮手,表示不必,兩條人影掠出牆外,江振祿追了一會就被甩下了。他甚至並未聽到二人要去何處對決。而高凌宇事先不告訴他們師兄弟二人,主要是不願因兄弟閱牆而連累別人。 江振祿師兄弟當然十分惱火! 跺跺腳,李乾道:“他奶奶的!咱們師兄弟算什麼?都不過是聾子的耳朵……擺搭罷了!咱們是白操心哩!師兄,俺想了很久,人家是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和咱們這種蹩腳貨色在一起丟人現眼,又何必死乞白賴地高攀?”狠狠地瞪他一眼,江振祿道:“你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裝了一腦子漿糊,說話不加琢磨?人家是因為凶險,而且又是手足問的事,不願咱們去涉險,這是一份好意。”李乾道:“俺又不是不知道,可是朋友嘛,腦袋瓜子掉了,不過是碗大小的疤。就在這當口才見交情,他奶奶的,就這麼一走,俺可是越吮巴越不是滋味哪!”燕子磯是因臨江一塊巨岩極像燕子而得名。深夜在這兒搏殺玩命,的確是個很不錯的地方。現在兄弟二人相對,各握著一柄刀,寒芒森森,和臉上的冷漠相輝映,任何一個陌生人看到,都不會相信這是一對兄弟。 下嫩大江,夜霧氳氤,高凌雲道:“你不考慮改變主意,使下半輩子過得愜意些嗎?” 高凌宇道:“即使你能從此改邪歸正,我都要慎重考慮,以你所作的壞事之多、罪孽之深,是否值得原諒?”幾乎同時,丟出了刀鞘,由分而合,身在空中閃電揮刀,連交十一刀。一個是由於有人擋了他為所欲為的路,非殺之不可;一個是維持門風,向被污及被害的冤魂有個交待。刀來刀去,沒有一絲留情的概念。 刀是最原始的殺人凶器,所以劍雖是百兵之王,卻不如刀的煞氣濃重。任何人一想到殺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刀。 白骨斷腸刀在武林中闖出了名氣,“盤古旋”也在身法上幾乎獨步武林,可是兩人狠鬥了六十多招,高凌宇既未在兵刃上佔上風,在身法上也沒有佔到便宜。 這正是高凌雲搖身一變而為吃香喝辣的馬公子的原因,也是他篤定穩吃的信念支柱。 白骨斷腸刀微泛紅芒,有如一大盆暗紅的烈火;另一柄雪亮的刀,卻像不斷由四面八方潑來的水,綿密勁急,無孔不入。 有時候就像是天空中掛了兩塊肉,交織成的刀網在肉旁千砍萬切,就差那麼一丁點兒。夜霧自江面上升起,由岸上望去,混沌一片。 今夜總有一個人會掉下這百丈絕壁,隨波而去。 世上有幾位“還刀叟”?是誰把高凌雲在六七年當中調理得如此高明?這又是個什麼樣的師父?只教他如何殺人,而不教他作人的道理。 六七年前,高凌雲的身手未必有孫七高明。 一個轉折本已夠快,並未因已拼了一百五十餘招而遲緩呆滯,但長刀如鬼影般地遞到,在高凌宇的左腋下劃了 刀。 刀劃在兄弟身上,高凌雲沒有一絲憐憫之色。他希望在對方一驚的剎那,再補上一兩刀。純就搏命殺人來說,沒有什麼不對。所以這三刀如狂風猛卷,“嗤”……高凌宇的腿上又出現一道血槽。 現在,他也許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連續中刀了,在心理上,他沒有賦予白骨斷腸刀無情的使命,這刀又如何發揮至大的威力?他總以為,兄弟就是兄弟,他的刀下留情,對方焉有不知之理?可是,他的留情,正好被對方所利用。 他暗暗向亡父禱告:爹,不是孩兒無情,實在是他本性已泯,為了高家的令譽及正義,孩兒只好全力一搏了白骨斷腸刀的暗紅大盛,刀刀不離對方要害,能一刀劈下切開十枚疊在一起的制錢的白骨斷腸刀,幾乎每一刀都在對方頭上、頸上及腰、腿處不到三五寸處流瀉。 “唰唰”……背衣裂開兩個破洞,血也滲出,卻未能使他立刻失去反抗力;相反地,冰牆似的刀芒回卷過來。這就是為什麼他能成為馬公子的最好答案了吧?低嘯聲中,七刀連環斬落空,又是十三刀連斬也告落空,高凌宇在地上連滾帶翻,地上進射著一溜溜的火星。他們的拼搏位置,距絕崖邊沿不到五步了。 高凌宇終於不再存絲毫僥倖或骨肉心理,揮汗反擊,由守而攻,二十一刀砍劈斬掃,不容喘息,甚至眨眨眼,分不出刀與刀的間距,光浪迴環連結,虛實難分。在第二十一刀上,高凌雲才竄起三尺來高,一刀疾掃而過,一片東西飛了出去。 那是高凌雲的一片鞋底,只要刀鋒再上移五分之一寸,他的腳板就會被切去一片。 但幾乎看不出變招換式,刀尖上揚疾旋,就像賣藝者轉碟子似的,在高凌雲下盤候機而噬。 “嗆嗆”聲中,白骨斷腸刀被盪開,人一落地,正好是個貼身對決的局面,高凌宇的一掌戳出,目標是對方的腰部,對方一拳砸向他的面門。 這局面的造成太快,誰也無法改變,更無法閃避,高凌宇的左邊肩頸之間挨了一下;高凌雲的腰上被一式“貫手”戳中,同時兩聲悶哼,兩個身子悠晃翻覆落下絕崖,消失于東去的大江之中濁流之中…… 凌晨下了一場大雪,大地一片銀白,在鍾山附近一幢佔地極大的宅第內院中的暖閣內,半臥著一個混身是傷的年輕人。 年輕人披著輕裘,下半身上有錦被,床前一個巨大火盆中炭火正旺,發出“僻僻啪啪”的聲音,越顯得屋內的靜溫。 他正在凝思,是在想燕子磯上的搏殺嗎?抑是想很多很煩人的事?或幾個難以解開的死結呢?有人自外院走近內院,可以聽到踏雪的“滋滋”聲。這人在內院院門獸環上輕敲了兩下,有人在內開了門道:“啥事?”門外的漢子縮著脖子,道:“孫師傅……… 聽說你……你升遷啦!專門侍候公子,真真恭喜你哩!”聲音壓低,還用手作喇叭狀在那漢子耳邊道:“一個護院的正規營生是值值夜、守守更,這可好,在這兒侍候公子,除了倒尿壺這碼子事兒不幹之外,啥事都要幹!那個王八蛋才願意幹這差事哩!吳大舌頭,你來幹如何?我向公子推薦你……”急忙搖手,吳大舌頭結巴著低聲道:“公…… 公子不喜歡我……說我說話不清楚……嘴裡好像……老是含了一口麵茶……”孫七道: “你他娘的到底有啥事?”咧咧嘴,這是他說話前的預備動作,道:“鐵姑娘來了…… 在外面大廳中候著……說是要來看公子……”微愣了一下,孫七的樣子有點像猴子,尤其是那只眼轉動起來十分靈活,道:“鐵姑娘來了多久?”吳大舌頭道:“約莫半個時辰光景……還帶了一……一件名貴的禮物來,說是公子最愛吃的禮物………”孫七道: “是什麼名貴禮物呀?”咧咧嘴,眨眨眼,吳大舌頭道:“我也不知道……裝在一個柳條筐內,有蓋子,看……看不見是啥玩藝。”孫七道:“吳大舌頭,公子身子不大舒服,未必會客,我要進去通報一聲,見不見還不一定哩!”吳大舌頭道:“反正我……我把話帶到了……見不見是公子的事……不過平常鐵姑娘來拜訪……咱們公子可…… 可求之不得啦!……反倒是鐵姑娘扭扭怩怩地猛吊胃口哩!”孫七把門閉上道: “去你的吧!”他進入臥室,道:“公子,鐵姑娘來看你,據吳大舌頭說,還帶了一樣禮物。”馬公子皺著眉在偏頭想著什麼,他的臉上有紫色淤傷,尤其是頸部以下部份,還有點浮腫。他喃喃地道:“鐵姑娘鐵梅心?”躬著身子,孫七道:“正是。”馬公子又想了一會,道:“我身上有傷,實在不便見客……”這話多少也有徵求孫七意見的意思。 走前兩步,孫七低聲道:“公子,素日鐵梅心來訪,你都非常歡迎,唯恐她呆不久小坐就走,如果大雪天姑娘專程造訪探病,而您拒絕接待的話,非但失禮而且可能下面的話似乎不必說出來,由他們所交換的眼神看來,彼此已能了解對方的心意。馬公子道: “是的,一定要見。”孫七道:“公子要在何處接見鐵姑娘?”馬公子道:“就在這兒你看如何?”孫七道:“在這兒也好,吳大舌頭說,鐵姑娘還帶來了一件最珍貴,公子最愛吃的禮物來……”似乎並未注意禮物的事,馬公子道:“就請她進來嗎! 只是我的傷勢未愈,恐怕不便長時間接待客人。”世故地笑笑,孫七道:“公子不必耽心,小的自會安排大約盞茶工夫,聽到孫七引進了鐵梅心,還邊走邊客氣地道: “這麼壞的天氣,姑娘憑地多禮,還帶了禮物來,讓小的給你拿著吧!”鐵梅心縮回手,她抱著一個用柳條編成的小筐,十分精緻,還漆成深紫色。有時姑娘家作女紅用得著它,只是沒有蓋子,而這個有蓋子。 客人進了暖烘烘的臥室,和外面簡直是兩個世界。雙方的目光都同時在對方的臉上搜索著,馬公子道:“梅心,這種天氣………真不敢當……快請坐……”鐵梅心道: “聽說你和人毆鬥受了傷,不知是什麼人物,居然能使你受傷?乍聽這消息,我幾乎不敢相信哩!”神采飛揚的,馬公子道:“不是猛龍不過江,人家敢對我亮爪子,當然有那麼兩手,不過最後他還是掉落大江,隨波而去了。”鐵梅心笑笑,道:“到底是何方神聖?能使你受傷,大致也要在百招以上才能把他擊落江中對不?”馬公子道:“一個蒙面人,是在兩百招左右把他砸落江中的,他負的傷比我多,下去就沒有浮上來。嗨! 我不能不承認,功夫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這種想法的謬誤了。”鐵梅心撇撇嘴,道:“也有人說:孩子是自己的好,或文章是自己的好,至於老婆是別人的好也不盡然……”她站起來走了兩步。馬公子驟然色變,那是因為他的目光停留在鐵梅心的腹部,那兒已隆起,即使是毫無經驗的男人,也該知道那已有五六個月的身孕了。 馬公子和站在門邊的孫七交換了一個相當複雜的眼色,只是在馬、孫二人來說,心意相通,這眼神也許並不太複雜。馬公子冷冷地道:“鐵姑娘,本來我也以為老婆是人家的好,但當一個男人發現一個女人懷了其他男人的孽種時,這說法又當別論了………” 鐵梅心抬頭向馬公子望去,兩人的目光一接,誰也沒有避開,似乎都要在這一瞬之間弄清對方想的是什麼?很有涵養地一曬,鐵梅心忍下了,道:“凌雲,我的友人去過一趟百粵,為你帶來了一件你最熱中的美味……”平靜地表示他對這禮物不感興趣,馬公子道:“不遠千里而來的厚禮,這怎麼敢當?鐵姑娘,你留著自己用吧!”鐵梅心道: “都已經帶來了!你總不能叫我再原封不動帶回去吧?好在並不是十分貴重的東西。” 馬公子看看孫七,道:“既然這樣,卻之不恭,只好收下了2不知是什麼禮物竟自百粵那麼遠的地方帶來?”鐵梅心走到床邊,道:“一看不就明白了?況且這又是你最愛吃,也最愛玩的東西……”往馬公子面前一送,就揭開了蓋子。 這柳條筐做得很巧妙,蓋子內部有一根竹條,直通蓋子外面正中處。鐵梅心在揭蓋子的剎那間,把那竹條往下一插一撥,使筐內的東西感到痛楚,“唰”地一聲就向他臉上噬來。 事出陡然,就是玩這東西的老手也會嚇得魂飛魄散。馬公子嗓中發出“嘎”音,上身向左後疾閃。 那是一條至毒的響尾蛇,昂首吐信,腮部凸出,向馬公子臉上射到。在這剎那,鐵梅心嘴角上噙著一抹殘酷的笑意。一個愛玩蛇也愛吃蛇羹的人,會嚇成這樣子,她怎麼會不笑?在這緊要危急的當口,一只老練的手突然伸了過來,準確地捏住了蛇的七寸,這人當然是孫七了。 孫七是個玩蛇能手,他雖是浙南人,卻在百粵長大,對捉蛇極有研究。可是就連馬公子過去也毫不知情。 他提著四五尺長的大毒蛇,笑笑道:“鐵姑娘,你真是一位有心人,我們公子最愛吃蛇羹,你是知道。蛇肉是越毒越鮮美,作藥材的話,也是愈毒效驗愈大。這下子我們公子可以大快朵頤了……”鐵梅心攜蛇來此的動機,馬、孫二人心照不宣,沒想到競被孫七這小子破壞了。她道:“凌雲,你既是玩蛇及吃蛇名家,你可能看出這是什麼蛇? 它有幾歲了?是公是母?”‘她接過孫七手中的毒蛇,發現已經死了。 一個比一個刁滑,孫七真正是一個善解人意的部下,無怪馬公子會如此倚重他了! 此刻馬公子似乎暗暗地吸了一口大氣,神采飛揚地在笑,道:“孫七,你怎麼把蛇捏死了?這條母響尾蛇可真厲害呀!不是眼明手快的老經驗,往往會被它所逞的……”這是語帶譏消,弦外之音,而且馬公子還把玩著死蛇,“嘖嘖”連聲地道:“這麼大的蛇,大致有七至十歲吧?”他捏捏蛇腹,道:“這條母蛇都已經懷孕哩!孫七,你這一手是一屍數命啊:蛇有胎生及卵生,這是胎生的,孫七,你作了孽羅……”鐵梅心暗暗咬牙,孫七道:“公子,我馬上交待廚房,把蛇膽取出來,其他內臟不要,做一道蛇羹名菜,請鐵姑娘在此品嘗一下。”冷冷地扭身,丟了柳條筐,鐵梅心道:“孫七,你真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忠僕,很會搖尾巴……。”一點也沒有火氣,孫七躬身道:“身為僕傭,對主人忠誠是第一要務。姑娘若接到上級的命令去辦某件事,是否也不計橫屍遍野,非達到目的不可?”哼了一聲,鐵梅心道:“馬凌雲,在燕子磯和你力搏的人用什麼兵刃?” 馬公於道:“刀。”鐵梅心道:“一個旁觀者也沒有嗎?”籲口氣,想了一下道:“你是知道,雙方為了絕對不受干擾,所以不容許任何人在場觀戰,因而沒有人看到。”鐵梅心道:“你是說他掉落江中,隨波而去。在動武之前,看不出他像任何人?也聽不出他的口音?”攤攤手,馬公子道:“不錯,此人既蒙面,那就是不願讓對方知道他的身份,就算帶有方言也會儘量隱瞞改變的。”鐵梅心道:“你是否以為他的身法方面有過人之處?”想了一下,馬公子道:“身法是不錯,但由於我在這方面也不差,所以也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別高明之處。”鐵梅心偷偷地打量馬公子,也許看不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她的心情對方也許能體會一二,卻無法完全領會。 孫七一直在旁邊陪笑,這時接過公子手中的毒蛇。大火盆中的炭火正旺,室內很暖和,只是鐵梅心的心卻是冰冷的。 馬公子道:“鐵姑娘,有孕在身,最好少出門走動,尤其是馬滑雪濃,一個不小心摔一跤,可怎麼得了?孩子的爹說不定還會疑神疑鬼,興師問罪哩!……”鐵梅心道: “孩子的爹作何想法,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而世上又有幾個負責到底的父親呢?” 凝視著床上的馬公子,而馬公子卻在低頭剝著糖炒栗子。 馬公子把栗子送往口嚼了一會,道:“鐵姑娘,李下瓜田,不可不避重嫌,務請包涵。馬某一向風流自賞,但不下流,姑娘有孕在身,恕本公子不便接待……。孫七,送客2”孫七哈著腰陪笑道:“鐵姑娘,公子自這次燕子礬負傷回來,性情上多少有點變了。 要是在過去,姑娘不在乎,公子更不在乎,目前他不能那麼任性,凡事差不多能退一步著想,這真是一件大喜的事……”馬公子不耐地道:“孫七,你嘮叨什麼!”孫七苦笑著伸伸手一讓,道:“鐵姑娘,小的馬上為你套車……”對小姐下逐客令,這可是極少見的事,鐵梅心挺著個大肚子站起來,一臉怒色地偷窺著馬公子。而馬公子似乎除了希望她儘快離去之外,連句客套話也懶得說了。 一扭身,啐了一口奔了出去,孫七在後面道:“鐵姑娘……雪地太滑……千萬小心點啊!我這就為你套車……”鐵梅心大聲道:“不必了!我自己有車……”孫七返回內院閉上院門,進入臥室,見馬公子面向牆內側臥不動,他本想低呼,又不願打擾他,正要退出,馬公子動了一下,道:“孫七……”孫七停下來低聲道:“公子沒有睡?”馬公子有氣無力地道:“本公子哪能睡得著!”走進兩步,哈著腰,儘量壓低嗓音,道: “公子,鐵姑娘有身孕,對她如此冷淡,你不以為太……”冷漠地,馬公子道:“誰敢確定,那塊肉是誰的。”微愕之後,孫七搖搖頭道:“公子,我以為鐵姑娘對你和對別人不同,這麼猜忌她,實在於心不忍哪!”馬公子道:“她對我不錯,對高凌宇也不賴吧?”孫七自然知道這兩人的身份是可以顛倒比喻的。他是第三者,實在也不敢擔保叫真兒。男女間的事連清官都斷不清。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道:“公子,在未弄清之前,請不要弄得太僵……”馬公子許久不出聲,孫七又在火盆內加了些炭,“僻僻啪啪”聲又響了起來。孫七道:“公子,近幾天來是不是不見其他客人?”馬公子道:“當然,但義父如果召見的話……”捏著下顎,眼珠子疾轉一陣,道:“小的會為公子安排的……。” 這時內院門外又有人拍了獸環兩下。 馬、孫二人互視一眼,孫七來到院中,道:“什麼人?”門外的人道:“我是吳大舌頭……孫兄……煩你向公子通……通報一聲……”孫七很聰明,根本不等對方說出來人是誰就擋了駕,道:“娘的!又有什麼事啊?公子受了傷,根本不能見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你是吃了八頓飯撐的……”吳大舌頭道:“孫……孫兄……我知道……可是這一位和公子的關係不同呀!”孫七道:“到底是誰呀?”吳大舌頭在門縫中低聲道: “是那樣子不……不怎麼樣……手底下卻……卻和公於差不多的韋大俠……”微微一滯,孫七的靈活眼珠轉了一陣,道:“吳大舌頭……韋大俠是自己人,你就這麼說,公子受了傷,還有點風寒,實在不便把他叫醒……我知道公子醒了非痛責我不可……我孫七也只好認哩!”吳大舌頭在門外道:“孫……孫兄,談了半天……你的意思是公子他…… 他目前不便見客對不對?”孫七把門開了一縫,低聲罵著,道:“娘格細皮2你到底是懂不懂我的意思?公子受了傷又有風寒,一夜沒睡,現在剛剛睡了!你自管去回話,既然韋大俠是公子的知友,他一定會諒解,只是我孫七,一定會在公子醒了之後,挨一頓臭罵罷了!”吳大舌頭扭頭就走,卻差點和那個幫襯人物蓖片柳怕齋撞個滿懷。吳大舌頭自知沒有人家吃香喝辣地,蝦著腰甜著臉道:“柳爺……”柳怕齋鼠目一瞪,道:“你***慌慌張張,緊三火地幹什麼?搶孝帽子呀?愣頭青一個……”吳大舌頭道:“柳爺你多擔待……”柳怕齋己到了門外,孫七實在也不便閉門,因為柳怡齋是公子的親信,想點子出餿主意非他不可。柳怡齋道: “孫兄,剛才我發現鐵姑娘忿忿離去……”攤攤手,孫七低聲道:“是啊!不歡而散。”神秘地笑笑,也放低聲音,柳怕齋道:“我說孫兄,你大概也會發現,鐵姑娘都已經有好幾個月哩……”孫七苦笑道:“這……檔子事兒……咱們下人不便置啄。”柳治齋把聲音再放低,道:“怎麼?公子不認這筆帳是不是?”孫七道:“咱們那位主兒,一向如此,況且鐵姑娘又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閨女,成年累月在外面晃盪,人又那麼大方開通,誰又敢保證那孩子是……”連連點頭,表示公子不承認是對的,柳怕齋道:“公子可不能被一個女人拴住,他如果要孩子的話,到目前為止,多了沒有,湊成十個不成問題的。”會心地笑笑,孫七道:“可是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我就是想不通,有些閨女明知道公子是蜻蜓點水,連第二次的耐心都沒有,卻還是送上門來……”柳怕齋笑笑,卻又變了話題,道:“老孫,公子要是醒了!我想見見他,有件事要和公子商量。”孫七道:“柳兄告訴在下轉達也成。”柳怡齋道:“就是那個死了丈夫的婦人張徐氏,公子已經玩過了吧?可是她還不想走。說是公子既然喜歡她,要她走也要讓她見公子最後一面。”孫七道:“這件事我問問看,八成行不通。”閉上院門,孫七走回公子的臥室時,到了外間不由大吃一驚,原來內間有人在交談,一個是馬公子,另一個分明就是韋天爵。 孫七站了一會,眼珠疾轉了一陣,這才入屋抱拳道: “韋大俠您真是稀客,您是怎麼進來的?”韋天爵笑笑,道:“以我和小馬的交情又何必通報?吳大舌頭是個不會看風水的大拉酥……”自嘲地笑笑,孫七道:“韋大俠,其實我和他也差不多,二人上梁山……一對大拉酥。”揮揮手,韋天爵道:“你怎麼會和他一樣?先不說別的吧,以前小馬並不怎麼器重你,但不旋踵你就變成他身邊的紅人了,吳大舌頭那種料怎麼成?”搓搓手,馬、孫二人交換一個眼色,孫七道:“那不過是公子看得起在下,也可以說是在下的流年有好轉的趨勢。 關於流年,在下過去不信,這幾年來,又不能不信了。”韋天爵道:“小馬,細數當今天下,三十以內的年輕高手,能和你我折騰一兩百招的人,幾乎沒有。聽說近來出現了‘白骨斷腸刀’,不出七八個月,闖出了萬兒,他嘛,也許和咱們相差不多………” 床上的馬公子在帳內道:“那人我也聽說過,不過武林中人對某人某事的渲染,往往不可盡信。”韋天爵道:“小馬,你以為‘白骨斷腸刀’非咱們的敵手?”“昭”了一聲,馬公子沒有再說什麼。 雙目深陷的韋天爵,目光在屋內及帳中校溜了一匝,道:“小馬,你是說那人一直蒙面,未見其真面目?”馬公子又“晤”了一聲,看來風寒及傷勢不輕。 不解地攤攤手,吸了幾口氣,道:“這我就不明白,這次惡鬥你找他,還是他找你? 如是他找你,是為了啥?”有氣無力的笑了一下,馬公子道:“據對方表示,他只是…… 看我的一切作為不大順眼而已……”想了一下,微微點頭,韋天爵道:“用什麼兵刃哪? 有什麼特殊驚人的招術嗎?這對於判斷他的身份很重要。”馬公子慢吞吞地道:“同樣地用刀……至於招術方面,的確有些奇招,而且會同時用五六種暗器……”會五六種暗器這句話把韋天爵難住了,他心中所想像的人是不使用暗器的。他起來跟著,有時會距床很近,道: “這……我就猜不出來啦!”孫七道:“何必費這份腦筋,公子好了之後,再好好請韋大俠到秦淮河上飲酒去。”這不過是逐客,韋天爵哪有不知之理,道:“小馬,關於這次上面指令在下前往傷心渡的任務,你不是一直很有興趣,而我又一直沒有時候告訴你嗎?”馬公子道:“是……是啊……”連連打了兩個呵欠,這也該產生逐客的效果,可是韋天爵無意馬上離去。 孫七眼珠疾轉,道:“聽說傷心渡一戰,死了數十人,在下也想聽聽這件驚人的壯舉,一新耳目……” |
第17章
馬公子吃力地翻了個身,面瞧牆壁了。 任何人一生中都有他認為是“過五關”的事吧?韋天爵清清嗓子,道:“那次任務,我遇上一個最硬的對手,他就是崛起武林的年輕高手‘白骨斷腸刀’。”孫七精神一震,道:“此人到底高到什麼程度?”大步在屋內踱著,韋天爵道:“這麼說吧,除了我…… 不,不……應該這麼說,在年輕一輩高手中,除了我和小馬,無人能敵……”床上的馬公子道:“有那麼厲害?”踱步停止,韋天爵望著床上帳內的小馬,道:“小馬,有件事我一直覺得想不通,鐵梅心在那次行動中也是個要角,結果我發現她不但荒腔走板,還變了調子。”加了些木炭,孫七道:“韋天爵,鐵姑娘怎麼哩?”連連搖頭晃腦,表示迄今仍有些迷憫,道:“小馬,我總以為鐵梅心和那‘白骨斷腸刀’有點暖昧關係。” 孫七道:“韋大俠,這我就不懂了,鐵姑娘和‘白骨斷腸刀’以前就認識了嗎!要不。 怎麼會有暖昧關係?纔不過一兩天的時間哪!”韋天爵答非所問地道:“小馬,我敢說,柳半樓和咱們的功力相若,他之濺血傷心渡,應該是死在鐵梅心的態度和忠貞上……” 孫七道:“韋大俠,這話可千萬要再思而出……”暖昧地笑笑,韋天爵道:“小馬,你的看法如何?還有一件事,我知道你過去也對她挺有點興趣,你知道她懷孕了嗎?”床上沒有回答,反而傳來了輕微的鼾聲。一抹被輕慢的殺機在眉宇間閃爍了一下,孫七忙躬身道:“韋大俠,真抱歉!昨夜公子不停地咳嗽……等於沒睡,所以這會兒有點倦了…… 你要多擔待……。”韋天爵攤攤手,道:“當然,當然,又不是外人。我本來還想告訴小馬另一件事的,既然他睡了也就算哩!”孫七道:“韋大俠,請告訴在下,待公子醒來再轉告他也成,如果在下不便與聞,那就又當別論了……”深陷的眸子晚了孫七一會,道:“告訴你也行,關於‘漁幫’的事,小馬知道,有個蓮花姑娘和鐵梅心一模一樣……” 他的目光頃注在馬公子身上,他還在打鼾,只是身子輕輕地震動了一下。 說了這麼一點,韋天爵就走了。主屬二人相對默然,他們知道不久會發生什麼事了。 傷愈之後的馬公子,仍然神采飛揚,只是比過去收斂了些。而這段期間,韋天爵正好又有任務離開了金陵。馬公子練功極勤,只是除了孫七,任何人不許在一邊觀看。病好了之後,故態復萌,蓖片柳怕齋又有饅主意了。 道:“公子,秦淮河上又來了個萬人迷,一代尤物,此女曾傳出口風,非王孫公子休想入幕。公子,你雖不是王孫,公子可當之無愧,老實說,放眼當今金陵有資格玩她的非你莫屬呀!”神采飛揚地笑笑,道:“那是自然,不過本公子玩得太多也有點膩了! 恰齋,這女人比鐵梅心如何?”好像要一下子把這尤物形容清楚,這蓖片比手劃腳地道: “公子,鐵梅心是練武的女人,在氣質上不一樣,若論姿色和談吐,在下以為比鐵姑娘有過之而無不及。”孫七正色道:“柳先生,公子大病初愈,大夫叮囑,最好三月內遠離女色,我看暫時還是不要……”柳恰齋卻望著馬公子,似乎要看他作何決定。 馬公子大力一揮手,道:“孫七,本公子的事,你以後最好少管,自近七八年來,凡是秦淮河上來了任何一個好看的雛兒,第一個開懷的一定是本公子,不可以是別人,你懂了沒有,哦?”哈著腰孫七道:“懂了!公子,在下只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在下實在不敢越權冒犯打公子的興頭……”馬公子道:“那就好,怕齋,咱們走吧!孫七留下來,今天不必由你侍候了……”杜牧和孔尚任所形容的秦淮是內秦淮,是在城內的東水關至西水關,長約十裡,河的兩岸是金陵最繁華地區,朱雀橋和鎮淮橋就在這兒,由南唐時著名的天津橋到鎮淮橋,也就是舊時的御街。自宋以後,商賈雲集。 但秦淮真正出名的原因,還是由於這兒出了幾對奇行壯抱、絕艷驚才的女人和名士。 第一對是李香君和侯朝宗,李是俠骨柔情,侯是才震京華的名公子。 第二對是寇白門與明保國公朱國粥。第三對是下玉京和吳梅村。第四對是柳如是和錢牧齋。第五對是葛嫩娘與孫克咸。第六對是顧媚和龔芝麓。第七對是董小宛和冒闢疆,女的多情命薄,男的抱恨終生,世傳連清朝那位順治帝也夾在其中,甚至為她削髮出家,看破紅塵,這一段,當然是後事了。 畫肪是秦淮河上的寵物,也是藏污納垢之所。此刻在一艘最豪華的畫肪上,馬公子由柳怕齋陪著,正在等候這位剛剛走紅秦淮的名女人華素素。 畫舫上除了船娘,還有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供作差遣。這會兒小丫頭已為馬公子斟上第三杯酒,柳怡齋也在探頭張望,紅倍人還是沒有影兒。 小丫頭媚態可掏地道:“馬公子,並不是華姑娘拉架子,伯是有些不開面的客人死皮:賴臉,硬拉活扯地不放人,也就會遲到了些。公子請多擔待。”哼了一聲,馬公子閉上眼養神。 這位狗仗人勢的柳怡齋卻耐不住了,道:“娘格細皮!才吃了幾天的飽飯,就擺起譜來哩!呸!也沒有看看這是什麼戶頭?對我們馬公于來這一手,嘿嘿,吃不了可要叫你兜著走,端個什麼勁呀,橫豎還不是個賣的?”小丫頭連連陪笑,露出編貝似的美齒,道:“公子是大人不見小人怪,宰相肚裡能撐船,小婢相信這就快到了!”柳怡齋正要再罵人,不遠處忽然傳來了絲竹之聲,還配襯著妙曼悅耳的歌聲。一聽就知道,不是俚俗的曲牌,而是出自名詞家手筆。 馬公子和柳怡齋一齊望去,是另一艘豪華畫肪,緩緩駛來,艙中女樂手三人之外,有一盛裝女郎十分動人,另有個年輕人竟是韋天爵。 小丫頭為之色變,柳怕齋卻大叫著,道:“那不就是萬人迷華素素嗎?那位嫖客好像是韋大俠呀?娘的!這未免太不夠意思了吧?都是自己哥們,怎麼可以割靴腰子?” 小丫頭道。“公子,依小婢猜想,我們姑娘一定是身不由己的,公子如不嫌棄,就讓小婢待候你一段紹興戲‘張生跳牆’好不好?”鼠眼一瞪,柳怕齋大聲道:“娘格細皮,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吃幾碗乾飯?骨頭有幾兩重?”小婢被罵得不敢開腔了,柳怕齋道: “公子,韋大俠真不夠意思,好免不吃窩邊草,誰的粉頭都能搶,他就是不該搶我們公子的。真正是狼到天邊吃肉,狗到天邊吃屎,這檔子事兒要是就這麼拉倒了,公子的面子可就丟盡哩!”馬公子道:“這件事也憑地湊巧,不過咱們招歌妓,別人也可以叫,也許他比咱們捷足先登,早叫了一步吧?”大不以為然地,柳伯齋道:“公子你想想看,就算是他早了一步,設若華素素分不開身,以公子的名望,她也對你不敢怠慢,應該立刻派人來報告不能分身的苦衷對不?”的確,不聲不響陪別的客人遊河,在馬公子來說,實在不是個滋味,他立刻拍了桌子,道:“這簡直是踏著頭拉屎,不知是誰藉的膽子給你?好叫你知道,姓馬的不讓你們栽個斤鬥,我就跟你姓……”這工夫有一艘極小,也談不上設備的畫肪在這大畫舫旁緩緩移動,相距不過兩三丈。艙中兩個漢子正在對飲,年紀大的道:“金陵的確是個有王氣的地方,餘懷的秦淮燈船曲不是有……‘夢裡春紅十丈長,隔簾偷襲海南香’的句子嗎?’看這兒面船蕭鼓,酒氣脂香,水邊麗人,曼睇輕頻卑,鶯嗔燕叱,謔浪笑罵,真正是雲裡霧裡,不知為天上為人間?即使是英雄豪傑到此,能不改變者幾稀……”柳怕齋還在罵咧咧地洩忿,馬公子聽了小肪上那人的話卻微微一震,這口音是十分熟悉的,一輩子也忘不了。 這工夫剛說話的對面那漢子道“王氣嘛2本來是有那麼一點,這幾年卻被那‘四腳萬’(馬)和‘大耳萬’(阮)折騰得差不多了!要說剩下來的,大概也只有腳氣了: 他奶奶個熊:師兄你算是說對了,過去的大英雄到了這兒也變成狗熊哩!”這工夫柳怕齋向小畫肪上揮揮手道:“娘的!哪裡來的野種在馬公子船邊聯噪?還不快點滾開!” 那小畫肪上的中年人向船娘打個手勢,就很快離遠了。 馬公子望著小畫肪上二人,出了一會神。 小畫肪上的年輕漢子道:“師兄,俺就不服這口氣,這小於最拿手的就是片兒場,賣友求榮不當一回事,你說這個……”中年人幹了一杯烈酒,咧咧嘴,道:“你就是這樣,凡事尚未蓋棺,不可論定。如果是他,遲早可以弄清,如果不是,可要小心點了!” 吸進了兩通清涕,以衣袖抹了一下,道:“師兄,俺的看法和你不一樣,如果這個是他,咱們更要小心了!”點點頭,中年人道:“聽口音是他的成份很大,現在不妨試試看。 你要知道,他身邊有個蓖片,礙手礙腳,甚不方便,這也許正是他暫時不敢相認的原因吧?”夾了一塊大排骨送人口中,含糊地道:“師兄……要怎麼試,你看著辦!”中年人道:“叫船娘上岸,加倍付租金,就說我們愛自己玩畫肪,先付租金,一個時辰後交還畫肪。”伸伸脖子吞下一塊水晶肘子,年輕人道:“師兄有什麼點子?可不可以先對俺透露一點?”中年人並沒有說,卻對船娘說了並預付了租金。船娘讓他們表演了一下划船的技術,竟比她還高明,立即答應。 像這種便宜事她當然幹了。租金高,還可以甩手不管,在岸上看螞蟻上樹呢! 韋天爵這辰光可真是樂不可支,偷眼向另一大畫舫上望去,發現毫無動靜,他內心更是有了底哩!這個馬公子的脾氣太好,日頭從西邊出來了。 也許是樂極生悲,就在畫肪深入已枯的深長蘆葦中時,突然震動了幾下翻了過來。 這秦淮河底沒有暗礁,怎麼會震動? 這當然瞞不了韋天爵,他知道水底有人。可是在水下只看到船娘和一個執壺的小婢在喝水掙扎,他把她們救起。 待他再下水去找華素素時,卻是遍找也不見了。 但在此同時,華素素卻在另一艘豪華畫肪附近浮出水面,大呼“救命”!原來這位名歌妓根本不會游泳。 船娘和小婢急忙用篙子伸出,讓她抓牢救上船來。由於天冷,小婢急忙扶她下艙更衣,那是她換上了小婢的衣服,而小婢只好遷就著穿船娘的衣裳了。 半個時辰之後,這畫肪上傳出了琵琶聲和妙曼的歌聲。 而韋天爵正在遍尋無著,感到沮喪時,突聞熟悉的歌聲,一看之下,肺都快氣炸了。 可是他也知道,不是馬公子本人弄翻了他的船,以他的水性,居然未見敵蹤,也未找到華素素,而她居然在小馬的畫肪上。這弄鬼的人水性之高,就可想而知了。 噙著森厲陰鷙的冷笑,韋天爵喃喃地道:“咱們走著瞧,姓韋的不能叫你難看,那就白混了……”韋天爵含恨而去,不久馬公子和柳怕齋也盡興而歸。但掌燈時分,柳怕齋卻在一家專賣蟹黃包子鋪中和韋天爵碰了頭……。 馬公子一返家就在暖閣中接見了孫七。神色凝重地報告了一件大事,道:“公子,派出的人到下游去找,一直沒有消息。”長眉緊蹙,馬公子道:“按理說,在下游五七十裡之內可以找到浮屍,尤其他穿戴不俗,任何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百姓。”肅然點頭,孫七道:“而且去尋找的人還放出空氣,找到屍體一定要交出來,不然會有麻煩。 公子,我有個想法……”揮揮手。道:“請說。”孫七道:“公子,在當時兩人皆被對方擊中落下絕壁,掉落大江之中,雖然公子說對方被擊中傷勢較重,但他也會泳術,會不會沒有死而在某處療傷?”起而負手踱著,馬公子良久才道:“這種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所以要小心提防穿幫洩底。他如果在養傷暗中窺視,也必在附近。” 孫七道:“公子說的不錯,說不定他就在我們的附近,候機而動呢2另外還有一件大事要向公於報告。”馬公子在窗前漠然道:“是不是關於鐵梅心的事?”折服地笑笑,孫七道:“正是,有人在踩她的線,我真想不通,她怎麼敢回到金陵來?傷心渡的事,她也是被滅口的對象之一呀!”馬公子道:“我也想不通。”孫七低聲道:“公子,柳怕齋不僅僅是個幫襯的蓖片,據我暗中觀察打聽的結果,他非但也會武功,而且身份神秘。” 兀立不動,馬公子道:“怎見得?”走近,在馬公子耳邊說了幾句話,馬公子面色略顯凝重。他現在正是騎虎難下的時候,又像過河卒子有進無退。 冬夜,朔風呼號,像要下雪。在夫子廟後一片光禿禿的柳林中,有兩人正在張望等人。年輕的縮著脖子道:“師兄,八成要黃:他奶奶的,要來早該來了!”中年人操著手,道:“別這麼沒有耐心,才二更多天,他說要來的,除非臨時發生了什麼事抽不出身。”年輕人鼻尖凍得紅紅的,兩通清涕在鼻孔中伸縮不已,道:“師兄,窮日子過膩了,一旦吃油穿綢,恐怕連祖宗八代都忘了!”怒瞪年輕人一眼,斥道:“你給我住口,高大俠絕不是那種人。以後說話要斟酌好了再出口。”說著,說著,已來了一人,像一陣風很快撲入林內,低聲道:“是江兄和李兄嗎?”江振祿看了李乾一眼,意思是說,你太沉不住氣了,這不是來了:他道:“正是在下和師弟,高大俠真是信人。”來人道: “在下來遲了些,不知二位有什麼重要的事見告?在下出來一次不易,主要是四面八方的眼睛太多。”雙方相距六七步,發現高凌宇略瘦了些,道:“高大俠,據在下所知,韋天爵正在迫鐵姑娘,而鐵姑娘到金陵來,可能是找高大俠的,你們有沒有見到?”高凌宇道:“有……有是有……”江振祿道:“高大俠難道看不出鐵姑娘已懷了身孕?她來此極可能就是為了這事向高大俠說明的。”冷冷一笑,高凌字道:“誰能證明那是在下的骨肉?”李乾道:“高大俠,你這話俺可就不服貼了!鐵梅心瞧得起你才會婚前委身,他奶奶的!你吃了甜頭想甩掉她,就胡言亂語,敗人名節,你要是再說這種話,俺可要罵人咧!”江振祿揮手叫他少說話,李乾道:“怎麼,你叫俺不說話?門兒也沒有,俺最討厭的就是那種握著個驢鳥亂甩,甩完了不負責任那種貨……”聳肩苦笑著,高凌宇道:“李兄,你罵得好,如我確有不是之處,你儘管罵,可是據我所知,和她近乎的男人有好幾個呀2”李乾大聲道:“俺不知道她有多少相識,只問你和她有沒有那回事兒? 要是有,在沒有確實證據證明她和別人不清不白之前,憑什麼派她的不是,懷疑她不貞?” 攤攤手,高凌宇道:“這話也有幾分道理,李乾兄,在下很佩服你的忠實和坦直,有件事我想請問,韋天爵是不是二位把他們弄到河裡的?孫七有沒有和二位連絡過?”李乾道:“姓韋的下河變成落湯雞,當然是我們二人弄的,他奶奶的!除了我們師兄弟,還有誰成?至於孫七……”江振祿扯了李乾一下,叫他不要多舌。 高凌宇道:“李兄,怎麼不說了?”眯著眼再走近兩步,江振祿道:“尊駕真的是高凌宇高大俠嗎?”俏皮地笑笑道:“我不是高凌宇又會是誰呢?”江振祿是老江湖,也不以為高凌宇在此時此刻會以這種戲謔的神色和他說話,也就更加懷疑。他本就十分小心,因為他對他們師兄弟二人在陸地上的身手有自知之明,他道:“高大俠別介意,為了慎重,不得不如此。”高凌宇道:“江兄說得是,慎重是對的。”抱抱拳,江振祿喟然道:“再次遇見高大俠,江某極感快慰,人生遇合雖然前定,有時卻也不可思議,高大俠,聽說你見過鐵姑娘,她的近況如何?她在何處?”一連三個問題,高凌字被問得有點招架不住,道:“見是見過,不過她一向是真真假假,使人捉摸不定,她今在何處?我也不知道……”江振祿暗叫一聲“好險”!道:“高大俠,江某不記前嫌,為她運功療傷,而她卻能恩將仇報,這樣的人,的確要多加註意。”高凌宇顧左右而言他,訥訥道:“是……是啊……這種以怨報德的人,自然要提防一手,不可推心置腹了。” 江振祿道:“高大俠你可能誤解了吧,你可知我說的恩將仇報者是誰呀?”這一手只有老油子才能臨時想出來,高凌宇好像是一根魚骨噎在喉頭似的,不上不下,現了原形,冷冷一笑,又十分篤定而神采飛揚地道:“江振祿‘漁鷹’之名,在武林中小有名氣,但本公子前此還沒聽說過,也算是一個無名小卒了。而你們居然敢在金陵咋咋唬唬地戲弄韋天爵,協助叛賊鐵梅心,真正是死到臨頭猶不自知了……”伸手一指,李乾跳著腳大罵,道:“操你媽!我就知道你除了鬧片兒湯,動嘴皮子,就全是假的了!奶奶的,你高凌宇在陸上混了個白骨斷腸刀之名……”江振祿把他推開,打斷了他的話,道: “此人不是高大俠,這位是高大俠同父同母、同胞手足、同一血統,六七年前被當作人質留在賊窩內的弟弟高凌雲。六七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有志氣的人來說,不要說六七年,就是六七十年也不會變。可是有些意志不堅的人就不同了,變節可以吃京米白麵、山珍海味,可以穿續羅綢緞、呢絨皮裘,出有車,呼奴喚僕。至於認賊作父留下千古罵名,那就是在所不計了……”大頭晃動,八字眉連連軒動打量這個高凌雲,李乾扯著破鑼嗓子道:“嗷!你他奶奶的就是高凌雲?我們常說,八成是高家祖墳上冒了黃煙,才出了一位高凌宇高大俠。如今高家又出了你這麼一塊四六不成材的料子,高家祖墳上八成冒的是七彩濃煙吧!”一陣低沉的冷笑,這些話句句是實,但作惡的人,也伯人家說實話揭瘡疤吧!高凌雲道:“你們兩個可算是死得其時.死得其所,你們死後,可以在碑記上大書特書:聯手之下,死在宇內青年頂尖高手‘輪迴刀’高凌雲的手中,必然是雖死猶榮,提升了二位的身價……”“嗆啷啷”李乾撤下了星月雙環,道: “奶奶的1反正吹牛不犯死罪,你要是死了,我李乾必然每年在你的忌辰之日,到你墓上去大笑三聲,吐濃痰三口,以志不忘!”篤定地負手對江振祿道:“你能認出我的本來面目,果然是個老油子……”李乾大聲道:“那可不是吹牛,就是一只蚊子從他面前飛過,他呀,都知道是公的還是母的哪:像你這個油頭粉面的傢伙,公母難分,說不定在官場中是以小相公的姿態出現哪……”江振祿不欣賞他的一口髒話,即使對那些邪派人物也不例外。揮手制止,也撤出了雙環,道:“高凌雲,事至今日,江某知道任何勸善之言對你都是馬耳東風,但又不能不說。令尊死於閹黨之手且死狀極慘,令堂不久又悲忿而亡,而你又被人家硬生生地隔離,使骨肉無法團聚,像這些人間奇慘之事全集一身,血海深仇,豈有不報之理?而你居然統統忘掉……”大聲制止,撤出了窄窄的長刀。江振祿也就不必說了,向李乾交待了幾句,無非是緊要關頭叫他走就必須走,不要管他。 師兄弟二人一志同心,患難與共,底子差,卻是奮不顧身,高凌雲的刀法凌厲詭奇,卻也不願和他們玩命。 他們二人的打法是,一個萬分危急,另一個就只攻不守,反正要死也要找回點本錢。 朔風呼嘯,烏雲飛馳,雙環寒芒閃爍,卻被那窄長的刀焰攪成片片斷斷,像削落了漫天的銀屑。 李乾剛才罵得最兇,他得到的回報也最多,棉衣被劃裂了七八處,棉絮飛舞,鮮血透衣而出。江振祿好些。也受了三處傷。 這還是高凌雲大傷初愈,體力尚未完全康復,要不,恐伯二人支持不了三十招就要被擺平了。 刀在吼嘯中飛瀉於他們的軀體之間,體會到生與死、團因和零碎之間的時間不過一瞬;高手和庸手之間相差竟是如此懸殊。“嗆榔榔”聲中,李乾的門戶大開,第一刀在他的大腿上切開一尺多長,江振祿為了擋這第二刀,人環硬往上闖。有賺就好,生死在其次。 哪知相差太多,只攻不守要賺也不容易,高凌雲一個車輪似的旋轉,窄刀在狂嘯中掃到,掄環一格,環立飛出,刀勢太猛,仍然砍在他的脖子上。 就是鐵脖子也經不起這一刀,但感頸上一涼,筋肉欲裂,巨大的震撼,眼前金星進射,天地狂旋。原來這一刀為了快速製敵,沒有掉轉過來,用的是刀背。 可是刀背砍中,雖被一環擋了一下,這一砍也是皮開肉綻而差點昏倒。李乾知道師兄是為了他,急忙撲上。而高凌雲噙著殘酷的陰笑,就要施出“輪環七式”中的第二式了。 江振祿的脖子皮肉翻裂,奇痛鑽心,此刻卻也顧不得,已撿起砸落的一環,準備作保命的一搏。 就在這時,呼嘯的朔風中傳來了女子的怒叱聲,道: “你們還有沒有人性……,一個懷孕的女人……你們也不放過,……我和你們拼了……。” 江、李二人聞言色變。 高凌雲乍聞此言,一言不發,循聲飛掠而去。 李乾上前察看江振祿的傷勢,道:“師兄,你不是為了我就不會挨這一刀的,幸虧這小於的刀沒有開刃……”冷冷一曬,江振祿道:“別說傻話哩!就是沒開刃的刀也能砍下師兄的頭,而是當時我用環搪子一下,卸了部份勁道,而他又是用刀背砍中的。” 摸摸自己的脖子,李乾道:“師兄,我來給你上藥包紮一下。天氣太冷,創口可別變成凍瘡。”江振祿道:“來不及了!剛才好像是鐵姑娘的口音,大概是遇上強敵,似乎還不止一二人,咱們既然遇上了,就不能不管!”李乾頹然道:“師兄,不是俺說洩氣的話,咱們在陸上,這兩手真不管用,要不是有人呼叫,咱們師兄弟八成茫然地搖搖頭,江振祿有些話不想說出來,他以為也許他們師兄弟的命大,以高凌雲的刀法,要搏倒他們,似乎不必費這麼多的手腳。他拉著李乾道:“走,去看看。”剛剛是自上風頭傳來鐵梅心的聲音,估計有半裡之遙,二人逆風追去,一根人毛也沒看到。連高凌雲也不見了。 |
第18章
柳怕齋在大廳門外道:“公子,韋大俠來了……” 馬公子道:“請!”冷冷淡淡地,柳怕齋知道為什麼,上次在秦淮河上為了華素素兩人甚不愉快。 韋天爵好像忘了那檔子臭事,人未到達客廳門外,已哈哈大笑道:“小馬,你不但刀法精奇,就連割靴子的功夫也高人一等,怎麼樣?華素素的‘雙刀’你已經領教過了吧?” 馬公子神采飛揚地道:“雖說‘燕瘦’也是美人的一種典型,我的愛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偏愛環肥型,對排骨美人不大有興趣的。” 韋天爵邊笑邊端量馬公子,道:“這麼說,我可以嘗鮮羅J你不會是說著玩的吧?咱們可不是一半天的交情,別為一個娘兒們傷了和氣。” 灑脫地笑笑,馬公子道:“這是什麼話?咱們的交情,難道連一個歌妓也不值,這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吧?” 柳抬齋端上菜,陪笑道:“韋大俠,我們公子說的也是實情,他對一身骨頭的女人沒有胃口,不信想想看,過去和我們公子有過露水姻緣的閨女,哪一個不是豐滿型的?” 撫掌大樂,韋天爵道:“小馬,我先謝了,小馬,聽說你曾和一個蒙面高於拼數百招,把人擊落江中,而你也受了傷,可否讓我看看傷勢?” 馬公子道:“為什麼?” 韋天爵道:“由下刀的角度、力道、巧勁以及深淺,可以判斷那蒙面人的武功路子,進而猜出他的身份。” 蝦著腰詣笑著,柳怡齋道:“公子,韋大俠說的也不無見地,你就讓他看看吧!好在你們的交情不同。” 不太情願地敞開輕裘,露出了胸部以上部份,在臉頸之間,有一顆大黑痣,上面還有一撮黑毛,另外在這黑痣左邊,有一道約五寸長的刀疤。 在這剎那,韋天爵微愕了一下,卻連點頭道:“這人的刀法玄奇,一來一回,用勁奇巧,收發由心……” “收發由心”四字,弦外有音,三人心中都很清楚,卻誰也不點明。看完之後,韋天爵冷冷地瞅了柳恰齋一眼。 馬公子道:“老韋,看出點門道沒有?” 攤攤手,韋天爵道:“慚愧!此人刀法詭奇,我也看不出是哪一派的刀路,不過人都已經沉到江底餵了王八蛋哩,還談他幹啥!” 馬公子道:“不錯,此人如能不死,算他的命大。” 韋天爵話題一變,道:“小馬,鐵梅心和你也有點交情,這次她居然還敢潛來金陵,目的不詳,你可曾見過?” 搖搖頭,馬公子道:“我也聽到這傳言,我幾乎不信這是真的,因為她在傷心渡已經叛離了!逃避尚唯恐不及,哪會送上門來?” 不以為然地揮揮手,韋天爵道:“小馬,也許她是來探望你的。你也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說,她過去認識你,也許想求你為她開脫罪嫌,免得永遠逃亡。” 曬然地搖著頭,表示這想法太荒謬,道:“我以前對她極有興趣,可惜這娘們自視甚高,始終沒有得手。她如果要到金陵來活動,找的對象也不會是我。” 當天晚上,柳、韋又在那家專賣蟹黃包子的小舖子後面見了面,居然還有唐門的唐繼耀在座。 韋天爵乾了一杯酒,斜瞅了柳怕齋一眼,道:“你***只會吹,辦什麼事都不利落。你曾發過誓,說是那個負傷的是白骨斷腸刀高凌宇,怎麼樣,看到了他胸上頸下的黑痣,你還要咬定他是高凌宇嗎?” 猥瑣地謅笑著,柳怕齋迷惑地皺著眉嘆氣,道:“韋大俠,也許是我看走了眼,可是前些日子,我怎麼看,他都不是馬凌雲,你想想看,我在馬公子身邊很久了,就算另一個很酷肖他,我也能從細微的動作上看出來的。” 唐繼耀道:“韋大俠,柳兄說的也是實情,以他和馬公子之接近,就近觀察,應該不會走眼的。” 想了一陣子,韋天爵道:“這麼說,那表示前幾天他剛負傷回來時是一個人,現在又是另一個人了?也就是說,剛負傷時是白骨斷腸刀高凌宇,現在又是馬凌雲羅?” 鼠目轉了一陣,連連點頭,柳怕齋道:“依在下觀察正是如此,他們兄弟太相似,但在下還不會被矇騙過去。” 微微搖頭,韋天爵道:“果真如此,高凌宇應該已被宰了才對,他們兄弟絕對勢不兩立,一個是堅持為父報仇,寧折不彎;一個是中途變節,父仇家恨一股腦兒拋諸腦後,就算高凌宇能放過凌雲,以高凌雲的為人,也絕不會放過高凌宇的……” 頗為贊成地微微點頭,唐繼耀道:“韋大俠的分釋至為合理,如果柳兄查證無訛,如今在馬家別墅中的馬公子確是高凌雲,他的哥哥高凌宇必然已遭毒手了!” 柳怕齋並不十分肯定這種說法,白骨斷腸刀在傷心渡都沒有死,要殺死他並不容易。 但也不便反駁,他道:“韋大俠,如果能逮住鐵梅心,就可以揭開這個謎了。” 以韋天爵的表情看來,他一定在想:這還用你說?他冷冷的道:“但我可以告訴二位,高凌宇如果還沒有死,他絕對不能活著離開金陵。”’掐笑著,柳怕齋道:“這是當然,高凌宇的克星就是韋大俠,甚至高凌雲那兩手也不比高凌宇差,這小於插翅也飛不掉的。”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弄拗了我的意思,我是說在馬大人阮大人府中,有一位頂尖高手,天下無敵的人物,有他在,高凌宇只有一條路可走……” 唐繼耀道:“韋大俠是說……” 漠然地,韋天爵吞了個蟹黃包子,道:“停止呼吸!” 像這等人物,唐、柳二人自然十分好奇,希望知道是誰了,也都以詢問的目光望著韋天爵。 攤攤手苦笑著,韋天爵道:“連我也不知道這位高人是誰,但我可以透露一點,那就是這位奇人的身份和家師在伯仲之間。” 唐、柳二人為之震動,本來韋天爵的身手就比高凌宇略高半籌,試想和他師父身份相同的人物又該如何高超! 雜紙鋪後面小屋中飄出了濃烈藥味,李乾正把已煎好的藥汁倒入碗中端進內間,江振祿坐在床上,脖子上的傷也好得多了,而李乾的腿也用油紙糊著藥。 李乾道:“師兄,藥是趁熱吃好,快吃了吧!” 接過喝了一口,五官都挪了位,道:“我一生最怕吃藥,要不是你逼著我吃,我死了也不吃的。欸!……” 倚在門框上,李乾抹了一下清涕,道:“還不是為了他們高家的事?師兄,你說高凌雲這傢伙是個什麼玩藝兒?” 肅然搖頭嘆氣,道:“李乾,要不是命大,那天晚上咱們師兄弟必然升天歸位。如今想來,說不定是鐵姑娘自知也不是高凌雲的敵手,要救咱們,故意在風頭大叫,引走高凌雲的。” 雙臂叉胸,不以為然地,李乾道:“那女人也不是什麼講道義的貨色,她為什麼要救咱們?師兄你心地太厚道,總是吃虧的。” 江振祿道:“李乾,前些日子在那豪華畫肪上由柳怡齋陪伴飲酒,而紅歌妓卻被韋天爵捷足獨佔那一位,不就是高大俠嗎?師兄相信他當時也認出咱們二人,只是有柳怡齋在一邊,不便相認罷了!咱們弄翻了韋天爵的畫肪,把華素素弄到高大俠的畫肪上,惹怒了韋天爵,此後就沒有再見到高大俠。我事後覺得那一手太孟浪,也許會為高大俠招來殺身之禍哪!” 哼了一聲,李乾道:“也許人家高大俠根本不領這份情呢!咱們這叫做剃頭擔子一頭熱,自作多情呀!” 喟然地,江振祿道:“師兄在武林闖盪了近三十年,不論如何深沉的人,只要師兄和他相處數日,就能看出他的為人和本性來。我以為高大俠絕對是個心口如一的人。” 撇撇嘴,李乾道:“師兄既然有這麼多的經驗,卻差點死在那個宮蓮花的手中。奶奶的,那又是為了啥?” 的確,人心難測,江湖經驗有時也不可恃。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倒影屋中,淡淡的,幾乎看不清,這是下弦月的清輝造成的,床上的江振祿首先看到,道:“什麼人?” 李乾正要回身查看,一隻手捏住了他的脖子,一根指頭按在他的“天窗穴”上。這當然是個大行家,李乾可不管那一套,扯著嗓門道:“他奶奶個熊!這算什麼好樣的? 有種的鬆開手,咱們拼個高下。” “嘎”然一聲怪笑,來人輕蔑地道:“就憑你這塊料嗎?娘格細皮!給我提鞋,我還嫌你的指頭粗哩:“ 江振祿立刻就知道是誰了,道:“是柳大俠嗎?有話好說,先放了手,請進來喝杯熱茶聊聊如何?” 運指如風,連點李乾三處穴道:“砰”的一聲把他丟在內間地上,拍拍手走進來,一只鼠目在江振祿身上梭溜不已。 攤攤手,江振祿道:“柳大俠請放心,江某受了傷。喏!剛煎的一碗藥還沒有喝完哪!說起這個傷我的人來,也許柳大俠不相信。” 柳怡齋倚在門邊,面孔一半向外,一半監視江振祿,道:“誰呀?要傷你們二人,可不須什麼高手吧?” 江振祿道:“那是當然!不過這一位可就不是庸手羅!要不是臨時有變,我們師兄弟是逃不出那一劫的。” 不耐地揮揮手,柳怡齋道:“到底是誰?” 江振祿喟然道:“馬公子馬凌雲……” 微微一愕,鼠眼盯了江振祿一會,道:“真是他?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在什麼地方? 為什麼他沒有殺你們?” 江振祿道:“在夫子廟後面,大約是八九天以前深夜,他正要下煞手時,上風頭傳來了一個女子的怒叱聲:你算什麼男人……連個懷孕的女人,都不放過……我和你們拼了……” 微微一震,柳怡齋喃喃地道:“她果然來了!果然懷了孕。你們有沒有看到那女人是誰,以及那幾個攔截她的男人又是誰!” 搖搖頭,江振祿道:“不知道,在當時,我們師兄弟二人都傷得不輕,也無暇去查證那件事,立刻離開了現場。” 柳恰齋得意的笑笑,道:“孫七那小子的一肚子鬼畫符,自以為玩得挺不錯,哼! 在柳某面前來那一套,無異是班門弄斧,巫門鬼歌。馬公子待他不薄,他竟敢私通外人收留你們,顯然想圖謀不軌。” 江振祿道:“那是因為孫七兄良知未泯,明辨是非,在這芸芸眾生之中,總有少數幾個義人烈士,把生死置之度外,為沉淪的人心下一劑猛藥,匡正風氣,振衰起靡……” 院中有沉重的腳步聲,正要下毒手的柳怕齋回頭望去,孫七的兄長,也就是扎紙匠那個聾啞的人站在門外,比手劃腳,“啊啊”連聲,似在表示外面有人找柳怕齋。 指指鼻尖,柳怡齋道:“是找我的?” 聾啞連連點頭,柳恰齋也不知來人是敵是友,如果先出去看看,這師兄弟二人可能會溜了,他決定先宰了人再說。 伸出操在衣袖中的手,五爪如鉤,向床邊逼近,道:“江振祿,像你們這些料子,本就不該到金陵來湊熱鬧的,人類最可悲的事,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斤兩……” 爪子亮出,江振祿就知道要糟,自己受傷未愈,絕非敵手,甚至就算是好了也非其敵,急切中往一邊橫挪兩尺,已自枕下摸出雙環。 但在此同時,一道勁風自柳怕齋腦後襲到,這小子玩陰森的是祖宗輩,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暫時放棄江振祿,回過身來,發現聾啞的人的大匕首已到了他的前胸不到五寸之處! 也許是發狂,或者誠心要江振祿在死前就魂飛膽裂,電閃張臂一夾,大匕首竟被夾住未能一下了拔回來。非但襲啞的人低估了柳怡齋,連江振祿也沒高估他。 用力一拔未抽回匕首,聾啞之人絕不戀戰,鬆手扭身往外疾竄。幾乎沒看清柳怕齋是哪一隻手捏住大匕首出手的,“哩”地一聲,巴首由聾啞者的後頸戳入,然後把門板洞穿,把一具屍體牢牢地釘在門上。 幾乎是眨眼間的事,一個終生殘廢,身世蒼涼,卻又明知自己不成而又義不容辭硬拼的可憐人,就這麼悄沒聲地走了。 不忍和愧疚,使江振祿勇氣倍增,像這樣的人都敢一拼,他江振祿要是畏縮,豈不是白混了。 江振祿磨切著牙齒,冷竣地道:“姓柳的,你是個屠夫,也是個沒有人性的雜碎! 姓江的也許不成,但要和你硬幹一下……” 斜睨著江振祿,輕蔑地笑笑,柳怡齋道:“這正是所謂:火燒紙馬店……遲早要歸天。這老小不自量力,自己找死,也算是求仁得仁,你該為他慶幸才是。他是個殘廢的人,’活著也是受罪,不如早死早託生……” 雙環一錯,江振祿雙手伸縮,不留分毫餘力,一口氣攻出三十七環。一個人要是誠心拼命,活不活就無所謂了,這股子狠勁是不可輕估的。 但是,柳恰齋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也可以說是馬凌雲身邊的一支伏兵。三十七環剛剛攻完,兩只怪手伸入一攪,江振祿尖叫一聲,左手中的鋼環已被奪去。 雖然死都不伯,但這一手卻使江振祿大吃一驚。這種身手,幾乎和高凌字以及韋天爵都差不了多少了。 “嘿嘿”獰笑一陣,柳怕齋嘎聲道:“江振祿,你栽在柳某手中,可以限目了。你是跟我走,還是自栽於此?” 慘然一笑,江振祿道:“跟著你走,江某還不想創造那種紀錄,姓柳的,你真是個最會裝熊的人。” 柳怡齋聳肩笑笑,道:“不是有那麼一句話:熊死人不償命嗎?在這世界上要是淨說巴巴實話,姓江的,八九不離十兒,你臨死連條褲子也混不上!” 江振祿道:“依我猜想,你是韋天爵的人,或者是更高一層的走狗,在臨視馬凌雲,是不是?” 得意地笑笑,把那只環丟還給他,道:“要死的人羅!告訴你也無妨,你猜到了六七分,只差那麼一點點,你是自栽還是……” 江振祿道:“大好的生命絕不用自己的手去毀掉他,拼吧!……”這次他抱著必死的信念,絕對不採守勢,任何一分力量全貫注在攻擊上。 絕對未超過十六七招,柳怕齋已撤出了點穴撅,而且只劃了兩個圈圈就劃到了對方的破綻,就在這生死一發的當口,有人在門口冷漠地道:“柳怡齋……” 聲音不大不小,卻比外面的寒風還冷。柳怕齋有數,這一手頗類似“魚龍潛唱”,立刻收招回身。 門口的人,正是他最不期望也最耽心的人,他正是高凌宇。他負手站在門口,“嘖嘖”地道:“真難得!素日奴顏婢膝,被呼來喚去地,居然還是個高手,正應了古人那兩句: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只可惜你第一次出風頭競遇上了在下……”進屋在李乾腋下瞄了一腳,李乾就爬起來了: 這小於一肚子火那能不發洩,乍見門上的屍體,指著柳怕齋的鼻尖道:“看你他奶奶的這份德性,剛才那份威風哪裡去了!我要是你呀,乾脆拔根烏毛吊死算了:別他娘的丟你八輩祖宗的臉哩!” 冷冷一笑,柳怕齋道:“姓柳的不能不承認,以一對三、還沒有這份能耐,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一定要三個齊上,姓柳的也不會含糊。” “呸!”李乾向他吐了口唾味,道:“真他奶奶的屎殼螂打呵欠,你怎麼張開這個臭口的?就憑你這個鳥架子?還要以一敵三?你要是能接下高大俠十招,俺李乾就跟你姓!” 柳怕齋不信這份邪,漠然一笑,道:“咱們還是試試看吧!……”聲未畢,人 已到,“嗆”地一聲,白骨斷腸刀出鞘,幻成衍綿不絕的微紅匹練,刀、 偶爾相接,濺出“叮叮”聲,能使心尖痙攣抽搐。 如急雨飛射,轉折升騰,目光凝聚進擠出冷椎似的仇芒。在這冷電的眼神中,晶瑩芒焰的 影,不斷地撕裂著室內有限的空間。 人類視覺的極限,無法盯住紅霞似的焰焰刀霧。為了孫七殘廢的兄長,他不能讓這個陰詐傢伙囫圇著上路。 刀浪中升起裂帛的嘯聲,這顯示著速度的劇增,兩人的青筋自頸上及太陽穴上凸起,“ ” 芒焰乍斂,柳怕齋肩頭上一塊碗口大的皮肉加上衣肩,“嘲喀嘲晤”地在胸前悠盪著,血水很快地向下蔓延。 大叫著抹著清涕,李乾道:“才九招!沒出十招。” 江振祿感嘆地糾正著:“才只有八招半……” 圓而小的鼠目中充滿了悸怖之色,有些事非實地去做才知道深淺,這白骨斷腸刀的確不一樣了。 李乾要撈本,揚環撲上,江振祿大叫道:“你不成的確,就算柳怡齋掛了彩,他還是差一大截呢! 只是柳怕齋還沒有下煞手,高凌宇已跟了上來。在李乾的左肘上一撞,他不由自主地把左環往上往右一劃,“噗”地一聲,正好在那瞬間的空檔中劃在柳怕齋的肋骨上。 他知道至少有一根肋骨是斷裂了,再不走可真要留下墊背了。沉喝聲中手一揚,高凌宇把李乾往外間一拉,待江振祿撲過去,柳怕齋已自後窗走了。 李乾這次真是心服口服了;道:“高……高大哥,俺這辰光可是服了你,俺就想不通,當初你的功夫是怎麼練的?他奶奶的!姓柳的倒弄俺們像吃大滷麵似的,而他在你的面前……” 高凌宇抱拳道:“江兄,由於柳怕齋找到了這兒,他已知道孫七兄和咱們的關係了! 我得儘快趕在他的前面通知他,二位小心,回來再談。” 高凌宇走後,師兄弟相對無言,很久李乾才道:“師兄,俺知道你心裡很難過,技不如人,這有什麼辦法?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俺就不信柳怕齋在水裡是咱們的敵手。” 別看李乾楞頭楞腦地,對師兄還是十分關切,師兄難過,他如同身受,這麼一說,江振祿也就好過多了。 孫七知道柳怕齋十分注意他,尤其是這兩天,他很小心,但不論如何小心,總不能預先知道這傢伙在想什麼。 現在,他正在陪馬公子小酌。他心中直打鼓,總覺得馬公子對他的一切都了然於懷了。 馬公子道:“孫兄,近幾天風聲緊,要特別小心。” 一怔,孫七油油道:“公子是指國事,還是……” 夾著菜,淡然道:“國事也好,私事也好,都是多事之秋,小心為上。另有一件事不知你知不知道?” 孫七道:“公子請說。” 馬公子冷冷地道:“都說鐵梅心到金陵來了!我問過幾個人,卻都沒有見過她,你呢?……” 孫七道:“在下也沒有見過,只是聽說過這件事,甚至於還說她懷了孕,這已經是一個月前聽到的了。” 馬公子道:“你以為她懷孕的事可靠嗎?” 看看馬公子的平淡神色,孫七道:“在下未便揣測。” 馬公子道:“你不妨揣測一下,反正閒著也無聊。” 想想公子這話是否另有動機,然後他道:“聽說她和公子的交情也不錯……。” 馬公子立刻打斷了他的話,道:“不要往這方面去想,本公子以往對她是有意思,可是她還沒瞧在眼裡。我這人就是這樣,和我有一段的女人,我絕不諱言,更不怕負責,根本沒有的,也絕不往臉上貼金,硬說有那麼一段。” 孫七道:“是的,公子的坦誠,少有人能及。” 馬公子看看窗外的天色,道:“不早了!你可以回去睡了!有時我喜歡獨酌,可以思考一些事情。” 孫七離席告退,返回他的屋中,怪的是,他過去不受馬公子重視,但自高大俠冒充高凌雲在這兒居住了幾天,視他為心腹和知己,不久高大俠離去,馬公子又回來了,居然也重視他的存在了,這一點他真想不通。 他住在這大宅的左後方小跨院內,推開門,屋內漆黑,正要去摸火鐮打火點燈,忽然一隻手拍了他的肩腫一下,孫七差點跳了起來。 只聞有人低聲道:“孫兄是我,別怕……。” 一顆心差點跳到嗓子眼處,孫七拍拍心胸低聲道:“高大俠何時來的?沒有人看到吧?可要當心哪!” 這才看出,人是倚在他的床上的,高凌宇道:“不妨,相信無人看到。孫兄,這兒不安全了!” 孫七道:“是不是高大俠聽到了什麼風聲?” 高凌宇坐起來長嘆一聲,道:“孫兄,由於小弟和江、李二位友人的累贅,致使你令兄……” 陡然一驚,孫七道:“家兄怎麼啦?” 高凌宇大略說了一遍,孫七含淚收拾細軟,立刻和高凌宇離開了這兒,儘快返回雜紙鋪,且連夜把屍體運出城安葬。 |
第19章
不殺高凌雲絕不離開金陵,這是高凌宇對自己許下的血誓,他當然也知道,要殺高凌雲又談何容易? 今天是大年初二,本該是全家團聚的日子,高凌宇卻要去殺自己的骨肉手足,心情是夠惡劣的。 他知道,昨天高凌雲到相府去拜過年,今天也到阮府去過,照往年的例子,他也要在今夜宴請手下。起更時才會入席,在這掌燈時分,戒備最鬆懈。 在練武房中,只有高凌雲一人在,在他練功時,任何人是不准進入的。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馬士英。 他練了一趟刀,覺得不大起勁,但他也知道,丟下功夫是十分危險的,立刻又打疊精神重練起來。 一個人影在屋上飛掠,去勢如箭,似乎正在找高凌雲。這時正好吳大舌頭在問那總管麥世雄道:“麥……麥總管……有沒有看見公子?” 麥世雄是馬府派來的護院提升的,道:“你找公子啥事呀?” 吳大舌頭道:“要問問公子,這……酒宴要擺在什麼……什麼地方……?總管你也許知……知道吧?” 麥世雄道:“公子在練武廳,你不會去問問?” 吳大舌頭道:“是啊……我這就去問……”但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看看麥世雄已經走了,罵咧咧地道:“媽媽的!你給我穿……穿小鞋……叫你生個兒子沒有屁股眼……” 高凌宇在這兒住過些日子,當然知道練武廳在何處,立刻向那方向掠去,到練武廳必須經過一個特殊院落,這兒是馬士英偶爾來住一夜的“養性齋”,有精舍三間,院中花木奇石之佈置也是全宅之冠。 平常誰也不敢來此,只有負責清潔的下人可以來。 高凌宇落在院中,精舍內漆黑一片,他相信不會有人在此,正要掠出此院,突然被一個人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披散著長髮的青衣人,負手站在一株巨大的冬青樹之下,院中無燈,加之冬青樹枝椏茂密,要不是高凌字目力過人,根本就不會注意那兒站了一個人。 遠處有爆仗聲,過年嘛,雖是國事防危,這民間的偏安昇平之象仍然未改。此院很靜,加之此人面向樹幹兀立不動,不由使人毛骨驚然。 高凌宇的膽子夠大,也有點頭皮簌動的涼意,沉聲道:“什麼人站在樹下?” 那人不言不動,這使人立刻就會產生鬼的聯想。 只不過高凌宇今夜來此,伯的倒不是鬼,而是高手。他走近幾步,暗暗戒備著,道: “什麼人?” 那人還是不動,但是相信那是個人,只不知是死人抑是活人。要是死人,又怎能冗立而不倒呢?他再走近兩步,看得更清楚些了,這的確是個人,長髮不濃密,還夾雜著一些灰白頭髮,一襲皂袍,看不出是穿的什麼鞋子,中等身材,有點駝背。 現在雙方相距不過六七步,陣陣寒意自脊樑上升起,但他相信世上無鬼,不知此人為何裝神弄鬼。暗暗冷笑,身子一旋,已到了此人的左後側。 他本想先看看此人的面貌再動手,哪知此人在他剛剛到達尚未站穩時,奇妙無聲地一旋,已到了他的右後側,高凌宇又豈僅是大吃一驚,差點蹦起來。 當今武林絕學,在身法方面哪有比“盤古旋”更奇更絕的?高凌宇轉折晃動十餘次,仍未脫出此人的威力範圍。而他卻仍未看清此人的臉。 這是什麼武功?除了鬼魅,人類哪有這種速度,怎能如此飄忽虛幻?而在此閃電的速度之下,下垂而遮住面孔的長髮,居然沒有飄拂盪動? 他當然仍不相信是鬼,卻知道今夜的行動和任務絕對不能完成,弄不好會被這鬼魅似的人物留下來。 但是,當他全力施為,正要抽身時。對方總是快一步,擋住了他的退路。心頭駭然,卻冷冷地道:“尊駕有這等身手,卻不敢見人,裝神弄鬼,故作神秘狀,真叫人噁心!” 不得已只好撤出白骨斷腸刀。 人在強大壓力之下,就會本能的使出最大的潛力,白骨斷腸刀在巧妙的角度上作每寸都蘊含著無窮變化的斬擊,完成十七刀的攻擊。對方固然不會被他的狂攻折服,卻已不可能像他撤刀之前那麼灑脫輕鬆了。 在紫竹坪上的對決以半籌之遜而落敗,曾有一度消沉,但不久就振作起來,繼續苦練三四個月以來,大有進境,所以他目前的刀法不全是師門的刀法了。 但這鬼魅似的人物見他潛力雄渾,似也卯上了,速度再加快,身法更玄奇,空手入白刃,竟想奪下他的白骨斷腸刀。 越打越驚心,武林中這等高手,竟為馬士英這種奸人所用,真正是黑白是非顛倒,武德蕩然了。 高凌宇也較上了勁,他不信白骨斷腸刀會被一個徒手的人抓住,他甚至要盡其能給這個狂人點顏色看看。身子飛轉,刀已在身子四周繞了三匝,腿中腿在刀芒中閃電跺出。 他以為這一腳雖是佯攻,下一刀卻可能得手,下一刀如再落空,第二第三腿絕無不中之理,這是他近來新研的“刀中腿,腿裡藏刀”。 他相信任何一個高手,都未必能灑脫接下這最後的刀中之腿,腿裡藏刀。這人果然退了兩步,當高凌宇作最後的“腿裡藏刀”攻擊時,對方似乎要以小換大,以左手來換他的右腿。 這小九九誰都會打,高凌宇收腿撤刀,不作這種賠本的交換,但危機就在這剎那。 似乎人家看準了這一點,一只怪手已到了他的胸前。 交手和兩軍陣前交鋒不同,前者在瞬間就要決定攻守進退,後者尚有充裕的時間改變戰略。高凌宇知道要逃過這只怪手恐怕不易。 就在這時,牆那邊人影一閃,飛來五件黑忽忽的東西,徑奔這鬼魅人物的後腦,速度並不太快。 這人似乎也知道襲來的物件速度不快,但仍然放棄了這只怪手的攻擊,以飄逸的身法旋出四五步外。 哪知這是類似鴛鴦鏢卻又高於鴛鴦鏢的手法,五片瓦由一個方向射來,中途分開,左三右二,呈弧形鉗形包夾,“啪”地一聲五片瓦撞在一起,瓦屑飛濺激射,怪人只好再退七八步。 高凌宇心頭一動,就勢倒射,退出此院,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所大莊院。他一直心神不定,倒不是因為鬼魅似的人物武功高絕,而是剛才飛瓦襲擊那怪人的人影頗似一個人,這個人是絕對不會助他的。 高凌宇不以為自己看走了眼,那人施襲,是在怪人的背面,他相信怪人沒有看到那人影。這也可能是施襲者不希望怪人看到他。 有什麼理由相信,助他脫身的人正是他今夜要來宰掉的人呢?或者那人是想襲擊高凌宇,這想法太幼稚了。以那人的手法,怎會有那麼大的偏差? 他不想馬上回去,他要找個清靜的地方想一想,因而反向郊外奔去。但不久忽然聽到奔跑聲、嬌叱聲和兵刃交鳴砸擊聲。 那嬌呼聲有點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是誰,急忙一掠上一個小土崗,崗後是一條由山助中伸展出的小徑。一個婦人蹣跚向小崗上奔來,另一個女人在小徑上和一漢子動手。 高凌字目力過人,而且天上有星星,勉可視物,他覺得奔上來的女人很像鐵梅心,甚至於還挺著個大肚子,這工夫似已力盡,躺在地上。 這景象立刻使他良心受到譴責,這孩子不是我的嗎?到目前為止,我為這女人和孩子作了些什麼? 那少女尖叫了一聲,似已受傷,那漢子狠狠進攻,似想儘快搏倒她,好去收拾鐵梅心。高凌宇義忿填膺,疾掠下來,發現正是鐵梅心,似在低聲呻吟,他蹲下托起她的下顎道:“梅心……你受傷啦?” 她的表情很複雜,是怨恨、悲哀抑是絕望?無法弄清楚,但可看出她似很痛苦,她撥開他的手,冷冷地道:“你……你不信這孩子是你的?” 心頭一沉,他肅然道:“我沒有說不信……” 狠狠地她道:“可是你明知我來找你……你也明知我快要臨盆了……你卻漠不關心,要不是懷疑我的貞操……那就是喜新厭舊……嫌孩子累贅……” 心頭一酸,他道:“梅心,我沒有這種想法,我始終沒有遇上你,……而我到金陵來主要是找舍弟的,沒想到他 痛苦地蠕動痙攣著,她指指下面喘著道:“快去救小翠……小丫頭和我情同姊妹,…… 她為了我受了幾次傷……快……快去,她不是柳怡齋的對手。” 高凌字一掠而至,小翠已是血流滿面、額上、肩上及腿上至少已負傷六七處之多,不過他可以看出,小翠的身手進步很多,要不,柳怡齋早就把她擺平了。高凌宇氣極而笑,道:“又是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柳怡齋一聽到這口音就發毛,急退三四步,但高凌宇一旋而至,伸手就去抓他的點穴 。 知道厲害,柳怡齋又退了五步,高凌宇道:“你這個幫閑陪襯的雜碎,你除了欺負女人還會幹啥?” 冷冷一曬,柳怡齋道:“姓柳的和你白骨斷腸刀比起來,的確是不成氣候,可是你這麼威風,連個懷孕的老婆都保不住。她肚子裡這個孽種能不能順利生下來也大成問題。 你說你有什麼好神氣的?” 高凌宇冷峻地道:“假如生不下來也不要緊,我們可以再來一個,而由你去投胎託生……。” 柳怡齋冷笑的道:“姓高的,我看你和這女人的關係,也不過是砂鍋搗蒜,一‘錘’子買賣,不會再有下次了:你逃不出金陵了。” 吸口氣,高凌宇道:“我能不能逃出金陵,時間還早,你今夜能不能逃離這個小山崗,你有把握嗎?” 鼠目疾轉,柳怡齋道:“姓高的,你現在沒有閒工夫作別的事,如果你是真的喜歡這女人,真的歡迎這孩子降臨到世上來,目前最重要的是協助這丫頭幫她把孩子生下來。” 果然,鐵梅心在那邊大聲呻吟,小翠也沒有經驗,只是慌張無措地用手去摸她的大肚子,道:“小姐……你忍耐點……待會高大俠回來,就抱你去找收生婆……” 柳怡齋篤定地笑笑,回頭就走,道:“高大俠,請吧!生孩子是女人一大難關,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走了!下次遇上,別忘了帶幾個紅蛋來……” 高凌宇真不想放過這小子,可是現在的確沒有時間收拾他,眼見他揚長而去,他奔到鐵梅心身邊,道:“梅心,是不是要生了?” 她哀叫著,道:“怎麼,你……你難道還不信?” 男人碰上這種事十個有九個抓瞎,他搓著手道:“這……這怎麼辦?要不要馬上去找收生婆?” 喘著氣,而且渾身抽搐著,鐵梅心道:“當然要找……還要儘快……哎喲……我要死羅……” 小翠在出汗,高凌宇也在流汗,他把她抱起來,道:“小翠帶路,找收生婆去。” 小翠道:“高大俠,收生婆是預先認准了一兩個,可是有件事我們不能不防著點……” 高凌宇道:“小翠,有話快說,萬一半途中孩子出來了怎麼辦?” 四下張望一陣,小翠低聲道:“這個柳怕齋,是個出了名的陰險傢伙,他也許在附近窺伺,我們找到了收生婆,在那緊要關頭,他萬一帶了人去搗亂……” 果然有此可能,要說柳怕齋就此走了,連他也不相信,可是鐵梅心在哀號,他和小翠都在不該冒汗的季節中流汗,而天空卻已飄落著雪花了。 懷中人在儘量忍著裂膚椎心之痛,使哀號聲壓低,但是第一胎生產,即使是男人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頭痛、牙痛那種痛苦可比擬的。 這時小翠道:“生產最好不要進城,再說也太遠了!在附近找個尼寇什麼的,我好像看到附近有一座尼淹……” 鐵梅心上氣不接下氣,道:“佛門淨地……怎麼可以去生產?快……快別出……出這餿主意哩!……哎喲……我不行哩!高凌宇……都是你害人……我不行啦!……” 高凌宇一打量,他也知道附近有個尼庵,在山坡的竹林中,十分幽靜,低聲道: “我們分頭去辦事,小翠抱著梅心到尼庵去,看到沒有?西南方向約三裡處一片竹林中就是,我進城去請產婆。” 焦急地抹著汗,小翠道:“高大俠,萬一小姐等不及生了呢?我是一點也不懂呀!” 高凌宇知道的比她還少,道:“你別的不要管,儘快的到尼庵去,我在進城中也會打聽,如果城外有收生婆,我就不必進城,那就更快了,我會馬上把她帶去的。” 不由分說,高凌宇低聲道:“跟我走……”他抱著鐵梅心奔向進城方向,由此進城約五六裡,去尼庵約三裡,而且進城更危險,但為了引開可能在暗中監視的柳怡齋,他們奔向進城方向,越過山崗。 小山崗擋住了柳怕齋的視線,高凌宇把鐵梅心交給小翠,拍拍梅心的肩胛,道: “梅心……忍耐點……當你聽到孩子‘呱呱’哭叫聲時,你就不會把痛苦當一回事了。” 鐵梅心痛得滿頭大汗,卻儘量忍著不哼,道:“凌宇……也許你回來的時候,我…… 我已經死了……” 高凌宇道:“不要胡思亂想……小翠,快走!記住,儘量走樹林和山溝,別讓柳怕齋看到。而梅心也要忍耐,別讓他聽到聲音……” 小翠的腿都軟了,她希望能分擔小姐一部份痛苦,甚至於這肚子讓她來痛,但卻不是生孩子。 城外也有些人煙稠密的村鎮,略一打聽就找到了收生婆。世上有三種人是不伯夜半敲門的,一是收生婆,二是大夫,三是扎紙匠,有人死了,立刻要去買紙馬,那是給死人騎到陰間去的。 收生婆是個五十左右的村婦,世故地問長問短,聽說在尼姑庵中生產,立刻表示不願意去。 高凌宇抹抹額上的汗珠,道:“大娘,你是知道,女人生產是件很麻煩的事,遲一步都不成,你要多少錢自管說。” 收生婆見他身上有刀,皺皺眉頭,道:“喲!尼姑生孩子……咱們可沒聽說過…… 萬一是中年尼姑,骨盤都硬了,來個難產或血崩什麼的,那……” 高凌字道:“大娘,你是收生婆,管她是什麼人生孩子?‘有收無類’,給什麼人收生都不會犯法的。喏!這是給你的酬勞……”二十兩紋銀托在掌心上。 收生婆的一般收費是三至六七兩,二十兩紋銀出手很大方,可是她看出高凌宇不是普通百姓,又在尼庵中生產,伯有麻煩,磨蹭著不肯收錢。 高凌宇以為這個老東西沒有救人濟世的心腸,一個收生婆,應該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大劫難,居然在這當口窮磨菇拖延時間。用兩根指頭捏住她的脖子,道:“你是想回老家,還是去收生?” 兩條小腿懸空蹬踢不已,道:“爺……快放手……老身這就跟你去……不……不要這樣嘛……” 尼姑庵還算合作,老尼以為我佛慈悲,在此生產不會污了佛門淨地,這是善舉,所以還幫忙燒開水,拿些乾淨的布出來備用。 老尼和收生婆在內間忙活,小翠探頭看了一下又縮回身子,面孔有點蒼白,由那呼叫聲可以知道正在緊要關頭。在這當口,是大人死還是孩子生出來,實在沒有多少把握。 扭著手指頭,高凌宇對小翠道:“你身上受了傷,我來給你上藥。” 小翠搖搖頭,道:“這點傷不要緊,我好怕!” 故示輕鬆地笑笑,高凌宇道:“怕什麼?女人都要生孩子的,要是不能生,那反而不大妙哩……” 低著頭,聲音沙啞地,道:“不是為了這個,昨天午夜我作了個怪夢,我和小姐坐在一乘血紅色的轎中台出門去 高凌宇以為這太迷信,但這迷信他也聽說過:娶媳婦吉(抬進),嫁人不吉(抬出)。 他正要駁斥她,忽然發現了院中出現了兩個人。看到這兩個人,似乎汗珠立刻就自額頭及鼻尖上滲出來。 他向小翠低聲道:“如果可能,梅心生下孩子後請老尼藏匿她一下,來人交給我了。 快去準備,但暫時別告訴梅心,也就是在她尚未生下孩子之前不要告訴她有大敵到來他急忙迎了出去,這尼底的院子不小,對方似也知道生孩子這檔子事兒並不是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弄好的。就算順利生下來,孕婦也不能馬上逃走,所以他們很篤定地不急於進屋。 韋天爵和柳怕齋站在院子一角,噙著詭笑,柳怕齋道:“高凌宇,恭喜你哩!這辰光吃你的紅蛋是不是稍嫌早了些?” 這局面真正是石板上摔烏龜 硬碰硬,只要柳怡齋去纏梅心和小翠就成了,韋天爵一個人也夠他折騰的。所以,要想使她們不受干擾,要儘快把柳怡齋搏倒。 高凌宇漠然道:“聽你的口音大概是江北老鄉吧?那麼,你的出身不是剃頭,必是捏腳的對不?聽說你們老鄉幹這行的十有八九;所以有人傳言,你是把馬公子侍候舒坦了,搥背捏腳你全包哩!他才把你當作心腹的……” 柳怡齋知道高凌宇在激他,卻也忍不下這口氣,陰陰地一笑,道:“姓高的,爺們是怎麼起來的,對你說也是對牛彈琴。有韋大俠在此,你能折騰多久?我看哪,韋大俠的巨劍夠利,摘下你的瓢兒,給你未來的小雜種當皮球踢倒也是就地取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柳怕齋,上次八招半,叫你顯了原形,今夜你高大爺再誇一次海口,只須四招半就叫你把大襯褂疊起來(跪在地上),你信不信?” 脖子上突出青筋,柳怕齋道:“娘格細皮!你少吹大氣,不信和韋大俠折騰幾下試試看。斤兩夠嗎?” 聳肩一笑,高凌宇道:“斤兩夠不夠,待會動手便知,只是韋天爵在這場合上不會和你聯手……” 柳怡齋冷蔑地一笑,道:“娘的,你以為激韋大俠不和我聯手,人家就會聽你的哩? 呸!作你娘的春秋夢!” 高凌宇道:“你知道韋天爵為什麼不和你聯手嗎?” 柳怡齋鼠目精光四射,道:“為什麼?我看你又要吃胡秸拉席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一個剃頭捏腳的貨色,混身都是臭腳牙子味道,不管韋天爵作閹貨餘黨的走狗是否明智,畢竟也是武林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他豈能和你聯手? 身份要緊哪!” 一貶一褒,韋天爵聽起來雲飄飄地頗受用,柳怡齋過去聽人背後說他陰險狡詐,卻沒聽人說他是剃頭捏腳的,一身的腳牙子味道。再陰沉也咽不下這口氣,撤下點穴撅,道:“韋大俠,這小於太咋唬了……” 傲然一笑,未置可否。在柳怡齋心目中,這個目高過頂的韋天爵的確有點嫌他身上有那種味道的架式,內心就更加窩囊了。 柳怡齋一撲上來,高凌宇就等於為他算了命,批了八字兒。他說過要四招半搏倒他,至少也要在四招半以內使他掛彩,無法興風作浪才行。 點穴蹶如天邊流星般地一瀉而至,就像一條被踩住了尾巴的毒蛇一樣,瞬間噬出七八次繞小高一匝,砸出一蓬光雨。 高凌字沒有撤出白骨斷腸刀,這固然是無情的輕蔑和藐視,柳怕齋卻也不點破,看你四招半能奈何大爺? 估計三招都過去了,高凌宇運用“盤古旋”一味閃避,似乎忘了四招半的狂言。韋天爵在一邊攘熊話,道:“高凌宇,你沒忘了四招半這句話吧!……” 在韋天爵說話這辰光,已是三招半剛過,高凌宇在上風頭上以手扇鼻,柳怡齋這才恍然他閃閃避避地是怕那腳牙子味道,瞬間一腔子怒火差點氣炸了肺。 人在怒極、恨極或悲極時,都會因情緒的過於激動,使思維與動作失去正常的運作,就在這麼瞬間工夫,高凌宇嘴角浮現一絲殘酷的笑意,刀芒微紅而暴漲,人癟成一張人皮,自幾乎不可能的空間瀉過,沉喝一聲“去”!在柳怡齋的驚魂尚未回竅,已是 落人滾,“嗽” 慘嗥劃破夜空,一條約尺半長的血槽自背上裂開。 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總算把這個陰森的傢伙擺在那兒,至少一個月不會興風作浪了。 高凌宇這才面對韋天爵,道:“姓韋的,一個自負的人,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你相信不論到了什麼地步,你都沒有三思的必要嗎?”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把我也當作了柳怡齋哩?” 高凌宇肅容道:“絕不,在下相信你還未失去靈智才要說幾句話……在波浪濤天的大海中,坐在船裡的人並不太害怕,反不如在船外的人覺得此船有翻復的危險;在大廳廣眾的宴席上,有人狂妄大言,在座中人並不覺得驚奇,反而是席外的旁觀者為之咋舌。 這就是當局者迷的道理,所以智者當置身事中以對事,而心卻要超然於事外,這是遠禍近福的不二法門。現在的局面,你並非看不出來……”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說完了沒有?” 籲口氣攤攤手,高凌字道:“韋天爵,進步處應思退步,以免觸藩之禍:著手時先圖放手,才無騎虎之危……” 這時屋內突然傳來了“呱呱”嬰啼之聲。高凌宇忽然體會到為人之父的滋味的使命感,臉上泛現出一片祥和之色。這應該是世上最最悅耳的聲音了吧? 但是,韋天爵卻無法體會為人之父的滋味,他的使命感就是馬上逮住高凌宇和鐵梅心或者當場處死,因為他的巨劍業已出鞘。 不必再說任何一句話,高凌宇知道,這是一場苦戰,只是他很耽心為了對付剛生產的鐵梅心,會不會還有他們的人分頭下手? 柳怡齋蠕動著爬起來向屋子移動。他已不大可能產生什麼破壞力,但偷襲還是很可能的。高凌宇大叫著,道:“小翠……小翠……小心了……柳怡齋還沒有死……” 他相信小翠等人應該聽到,除非她們不在那屋中了,但卻沒有反應。 這工夫韋天爵卻冷笑著道:“高凌宇,你也未免太會賣弄小聰明了!你以為纏住了我們二人,她就可以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再趁機逃走?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這辰光八成都已經料理啦!” 這一驚連心尖和發梢都在痙攣,果真如此,他高凌宇活在這世界上不是多餘了嗎? 他掉頭狂奔進入原先那小屋中,床上有血,地上也有血,而且斷斷續續出屋而去。鵝毛大雪在無風的蒼穹落下,由後門延續到屋外的血漬已被大雪掩蓋了。 他大叫著:“梅心……梅心……小翠……小翠……”回音在遠山上回應著,韋天爵雙手拄劍,好整以暇地望著他。這種事他以為永遠不會發生在他自己的身上,所以不會產生痛癢相關之感,反而覺得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高凌宇,有點婆婆媽媽地。 高凌宇找遍了任何一間屋子,連尼姑和收生婆也不見了。難道韋天爵的人連尼姑也殺光了?不可能吧? 回頭獰視著韋天爵,切齒道:“人呢?包括那些尼姑? 攤攤手,韋天爵苦笑道:“老實說,本應該是一屍兩命的局面,卻被柳怡齋弄砸了! 她們此刻去了何處,還有我們的人為何一個也不見了,我也弄不清。” 這一點高凌宇相信,他必須去找。一個剛生過孩子的產婦,保養不好,凍也凍死了,怎麼能逃命。他上了屋頂四下打量,由於天已經黑了,雪雖能反射一點光,畢竟看不遠。 韋天爵也上了屋面,巨劍“嗡”地一聲掃來,他和高凌宇已有幾次動手的經驗,實在也沒有什麼把握,望著高凌宇森厲而扭曲的面孔,一點也不敢大意。 白骨斷腸刀銳嘯鳴咽,使一丈之內的大雪都變成冰雹向四下飛射。人在微紅的刀浪之中,無數的淡紅弧影向外推展,一串串的勁罡凝聚的幻珠,有如千百串銀色念珠的線索崩斷而飛灑。 韋天爵的身法和“盤古旋”與“軒轅斬”相若,在傷心渡時,他還相信比高凌宇略勝半籌,儘管那時高凌宇是疲兵,且傷勢剛愈,體力未復。但現在他知道,時勢已有變移了。 要他們折服對方,或承認對方比自己高明,那是不可能的事,巨劍招式乍變,有如狂風駭浪過去,變成和風細雨,揮灑之下,粼粼細波像變慢了的調子,不絕如縷。 只是高凌宇知道,這就像寫字到了某種火候而“還童”,變成歪歪斜斜的“還童體” 略似,是進入堂奧的另一境界。 兩刀在極小的空間中迴環流瀉,身子往往虛幻得看不清楚,一個弓成一個人餅,另一個像個人球。“嗤嗤嗤”!在這聲音的同時,皮肉之痛剛有所感覺,兩人刀起刀落,又在對方身上劃了兩道口子。尤其是韋天爵左小腿肚上那一道口子,足有七八寸長,像剖開的魚肚子一樣。 當然,高凌宇身上也中了三刀,還比韋天爵多了一刀,只是傷勢較輕,位置較不重要。 韋天爵齜牙咧嘴地道:“姓高的,你似乎又有進境了……會不會是你師妹倒貼了你兩招?” 按按左臂上及右胯骨上粘糊糊的血漬,高凌宇道:“韋天爵,回頭猛省,仍不算晚。 人生處世,有時不免隨俗浮沉,只要有決心及時回頭就成。反之,好比塵土中抖衣,泥水中溜足,必是越抖越多,愈溜愈臟。別人說你甘為亂臣所用,你必然不大高興,如果你能平心靜氣地想想,事實正是如此,像你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看不穿這一點?”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們父子大概天生生有反骨,高牧群當年叛離而被狙殺,也是罪有應得,而你居然又走上同一條路……” 這工夫還在下著大雪,尼庵中靜靜地,所以前門外有人交談,隱隱可以聽清,甲道: “這尼庵中像是無人。” 乙道:“不像是沒有人的樣子,小右,我們進去看看,如果可能,就在這兒睡上一夜明天再走。” 甲道:“小左,你真是口沒遮攔,這是尼姑庵,兩個大男人到此借宿睡覺,弄不好傳出去,要是幫主知道了……。” 兩人邊談邊往裡走,進了院子也就看到了屋上的兩個人,原來這二人正是“漁幫” 的左有護法,他們的任務是逮捕在幫中臥底的韋天爵,世事往往就這麼湊巧,竟會在此遇上了。 左護法道:“小右,真是冤家路窄呀!那不是韋天爵嗎?” 右護法嚷嚷著,道:“不是他是地瓜?好小子!你可真是活該倒霉了!我看你還往哪裡跑……。” 兩人距那屋頂還有三四十步,屋頂上的韋天爵絕不會等人去抓他,溜得很快,二護法對這兒的地形不熟,沒有追上。 “漁幫”二護法在目前和高凌宇已不算敵對了,三人在知客室內坐下來,二護法為他療傷,左護法道:“高大俠怎麼會在此和他惡鬥?似乎他也受了傷吧?” 苦笑著籲口氣,高凌宇道:“差不多,我們都掛了彩,二位要是不來,我們還會鬥下去,鹿死誰手不可逆料,至於為何在此動手,嗨……在下只能長話短說,因為還要去救人……”簡略說了鐵梅心生產,柳、韋二人前來行兇的事。 左護法忿然道:“韋天爵這雜碎真不是個玩藝兒,沒有一點人性。” 高凌宇道:“謝謝二位,在下必須馬上去找鐵姑娘和小翠,不是在下悲觀,她們二人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有護法道:“這樣吧!反正我們到金陵來主要也是找韋天爵的,而找鐵姑娘也能和找韋天爵扯上點關係,我們倆人義不容辭,也幫你找找看,要是找到了如何和你聯絡? 高凌宇以為,雖然和“漁幫”暫時已不敵對,二護法到金陵來目的何在還弄不清,他自己目前處境危險,不能不小心點。,何況孫七和江、李三人也未必願意見他們二人,他道:“這樣吧!明天晚上掌燈之後,在下關雜紙鋪中見面。” |
第20章
奔波了一夜,沒有找到鐵梅心和小翠,去找收生婆也沒有回去,到此地步,高凌宇十分痛心,英雄豪傑可以不怕死也不怕難,但內疚是令人難以招架的。 他找到了孫七、江振祿和李乾,原來他們住在南關外,不住客棧,賃屋而居。三人乍見高凌宇身上有傷,而且一夜未眠,精神委頓,友情的關切真是溢於言表,江振祿道: “老弟,你這是怎麼搞的?” 氣極敗壞的揮著拳,高凌宇道:“我高凌宇大概是祖上無德,頹廢無能,所以才連個女人也保不住……” 一驚,孫七道:“高大俠,莫非你真的遇上鐵姑娘了?在什麼地方遇上的?一定又遇上了棘手的人物吧” 嘆口氣說了昨夜的一切,李乾猛擂桌子,茶杯都蹦了起來,道:“他奶奶個熊!俺要是遇上柳怡齋和韋天爵那個王八蛋,不啃他的肉,俺就不姓李。不過俺猜想,還有小翠、老尼和收生婆照料著,而且他們都不見了,八成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說了半天只有後面這幾句話還合情合理。孫七道:“李老弟說的不錯,要是有什麼不測,也不可能一個人也沒看到,八成逃走之後藏在什麼地方,暫時不敢露面。” 搖搖頭,高凌宇道:“三位不知道,像韋天爵和柳怕齋之流人物,一個比一個陰毒,他們上面對我們追索甚急,為了爭功,他們是不擇手段的。” 拍拍高凌宇的肩腫,江振祿端上一杯熱茶,順便交待孫七,道:“高老弟奔波了一夜,可能也沒有吃飯,儘快弄點吃的,然後讓他好好睡一下。就是鐵打的身子,不睡也不成,趁他安睡時,咱們三人再分頭去找找著。” 高凌宇道:“江兄,三位也不要外出招搖,還是我自己去找吧!” 李乾扯著痰嗓子道:“怎麼?俺們的身手太差,怕給你辦砸了事兒?放心吧!高大俠,俺們的功夫雖然有點夾生,找找人還湊合。” 搖頭苦笑,高凌字道:“朋友關心我高凌宇,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只是對方還不僅僅有韋天爵和馬公子那等高手,還不一個……。” 三人面色一凝,江振祿道:“老弟,難道他們還請來了絕頂高手不成?我就想不出什麼人物會助約為虐?” 高凌宇攤攤手,表示無法形容,道:“總之,那是個少見的高手,人家空手想奪我的白骨斷腸刀,雖未被奪去,久戰之下也很難說,要不是一個神秘人物出手牽制他,我才得以脫身,後果就難說了。” 孫七神色凝重地道:“那會是誰?有這等身手?” 高凌宇道:“武林中絕世高手多的是,素日不露面,一旦利之所趨,或名之所吸,他們仍會拋頭露面的。人就是人,也不必把身手高的人,看得太沒有煙火氣。” 李乾弄來了酒飯,大家邊吃邊談,江振祿道:“‘漁幫’二護法到金陵來不知有什麼企圖?” 高凌宇道:“好像也是為了迫捕韋天爵而來的。” 左護法在望湖樓飯莊樓下迎門桌上獨酌,這工夫約一更光景,右護法衝了進來,道: “小左,快走!” 左護法嗆了一口酒,道:“啥事呀?” 左護法道:“快走!找到鐵梅心了!還背了個孩子。” 左護法為人沒有右護法熱情,道:“別人的事你爭個什麼勁呀?再說咱們來此也有自己的任務對不對?” 右護法古道熱腸,眼一瞪,臉紅脖子粗地道:“媽的!你這也算是一句人話?‘漁幫’的堂堂護法會說出這種話來?” 左護法只好站起來,道:“小右,你這人就是這麼一根腸子到底,姓高的玩女人,沒成親就生了孩子,他早該有個安排了!如今出了漏子,卻要別人來為他收拾爛攤子。 小右,不是我不通人情,咱們和姓高的實在是一百竿子搭不上的關係……” 小右大聲道:“你***是吃燈草灰,淨放輕快屁:你要是不想管,前幾天在尼底中為什麼不直說?好好,你不去也無所謂,有你不多,無你不少,我走了……” 右護法掉頭就走出了大門,右護法覺得也太絕了些,只好跟出來,道:“小右,我和你一道走就是了。” 小二見他吃了想抹抹嘴一走了之,衝出來就要抓他的衣服,道:“我說這位貴客,你的酒菜還沒結帳……,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呀!” 左護法豈能被這種小人物摸上衣襟,閃了開去,順手擲出一塊碎銀子,道:“小廟的鬼,沒見過大香火!喏!拿去……”銀子落在桌上,似乎沒有彈起來。小二奔回去一看,碎銀子已陷入上好木料的桌面之中,挖了半天才挖出來,罵道:“弄你格媽媽不開花!下次遇上要你賠桌子……” 鐵梅心背著嬰兒,身上穿了一套鄉下女人的夾衣衫,正在一家回回館中吃牛肉面。 似乎很餓了,這副吃相不怎麼好看。 左右護法在回回館對面的一輛篷車後向回回館中望去,小右道:“小左,不對呀! 這個小女人不是什麼鐵梅心,乾脆就是咱們女小幫主宮蓮花呀!” 小左瞪大眼睛望去,道:“那……那怎麼可能?蓮花會背著一個孩子?你別滿嘴噴糞成不成?” 小右又看了一會,道:“小左,我知道你***心眼裡在想什麼,你早就喜歡蓮花了是不是?可是蓮花對你卻沒有什麼胃口吧?” 小左道:“小右,你嚼什麼舌頭?我是什麼年紀,蓮花是什麼歲數?這怎麼可能?” 小右道:“怎麼不可能?你才三十多千點,蓮花不是二十三了嗎?男人比女人大個七八歲根本不算什麼,你以為我看不出來?最近一兩年來,你經常接近蓮花,出遠門回去總不忘帶幾扎絲線,幾塊花布或盒香粉什麼的。其實幫裡的人哪個不是眼睜眼閉,心照不宣?你敢說不是王八瞅綠豆 對了眼哩?” 小左撞了他一肘道:“去你的吧!小右,說正格的,平心靜氣地打量一下,這份吃相和動作,活脫脫的是蓮花呀!” 小有下意識地看了一會,道:“是有點像嘛2不過,我們沒見過鐵梅心,只知道鐵梅心很像蓮花。” 小左道:“小右,我敢發誓,她是蓮花而不是什麼鐵梅心,我絕對不會看走眼的。” 小有道“果真是她,你可就戴上綠帽子哩!蓮花生了個孩子,這應該不容置疑,孩子父親是你嗎?” 小左臉色一沉,道:“也……也許是背的別人的孩子。” 笑了一陣,小有道:“你這小子真會詭辯,剛才你希望她就是蓮花,我相信這辰光你又不希望是她了!” 小左道:“先不管這些,弄清楚了再說。” 小有盯了一句道:“小左,我可不是誠心掃你的興,咱們插手這件事,要超然事外,可別自作多情,搬磚打腳。蓮花要是肚子裡有你,早就……” 小左打了小右一拳,所謂“肚子裡有你”那是罵人的話,這工夫鐵梅心吃完付了帳,在門口張望了一下出了門就往南走。 兩人相距二三十步盯上,跟了兩條街,發現前面街口有個人影一晃而沒,似乎鐵梅心沒有發現。 又走了一條街,看樣子好像她要出城南下,當她來到一廢園附近時。突然,這遼闊的廢園轉角處轉出兩個人。一個是牛眼虎鼻,另一個有絡腮鬍子,塊頭很大。 鐵梅心乍見二人迎面走來,似知背著孩子應付不了,稍一張望,突然竄入了廢園之中。那兩人來不及由園門進入,未見抖臂已飄落園內。 左右二護法互視一眼,左護法正要現身插手,右護法道:“小左,先別出頭,在暗中看看再說。反正我估計,咱們對付這兩塊料子還不成問題。” 這廢園似是毀於一場大火,佔地約一畝,由於附近的住戶風傳深夜或雨夜有異聲,也就變成“鬼園”了,所以就連白天也很少有人進入。 這工夫兩個漢子迎面攔住了鐵梅心,那個絡腮鬍子的漢子是馬宅的總管麥世雄,也是東北黑道上成名人物,另一個牛眼塌鼻的叫巫昌,兇名比麥世雄更著。 麥世雄偏著頭打量鐵梅心,道:“鐵姑娘,生了孩子才半月不見,你的樣子有點變了。噴噴!這麼冷的天,不在家裡坐月子,要到哪裡去呀?” 鐵梅心仰著頭,冷冷地道:“你算什麼東西?要你管我的事?” 麥世雄手夾在有腋下,左手摸著絡腮鬍子,道:“姓麥的的確不是個東西,不過運氣卻不差,出來找你和高凌字的人不下三五十個,找到了有賞,別人沒有找到,卻被咱們找到了!真正是運氣來了,城牆也擋不住呀!” 鐵梅心道:“你們要幹什麼?” 巫昌粗聲道:“廢話!爺們找你是奉命行事,當然不是關門拉鋪的,你是跟我們走,還是要秤量一下?” 鐵梅心冷峻地道:“不是唬你們,放聰明點,最好別招惹我!” 麥、巫相視作輕薄的低笑,巫昌道:“說說看,爺們惹了你又怎樣?鐵冠英已自身難保,高凌宇不知道在哪裡涼快哪!” 鐵梅心切齒道:“就憑你們這兩個不入流貨色,一只漁鉤就能把你們釣上來……” 左右護法陡然互視一眼,彼此點點頭,聽這口氣,此女不正是“漁幫”的女小幫主宮蓮花嗎?所以右護法作了個表情,似乎在說:怎麼樣?我沒看錯吧? 只可惜這兩個傢伙的反應不快,並非說他們不知道有個“漁幫”,不知道“漁幫” 中以漁竿、浮標、漁線及漁釣等來表示身份的,而是未注意這一點。也可以說是先入為主的觀念作崇,認為這當然就是鐵梅心了。 麥世雄笑笑道:“還真懂得不少,既會生孩子,又會釣魚……” 宮蓮花無意表明身份,剛才只不過是說溜了嘴,沒辦法,怕驚了孩子,本來不想動手,看來不亮傢伙是不成了。 她撤出了一條怪鞭,非金非鐵,像是犀角磨成拇指那麼粗,每節兩寸來長,每兩節之間有個銅環連接起來,他長約六尺。 巫、麥兩人乍見此鞭微微一怔,巫昌道:“想不到鐵冠英還有個會使怪鞭的女兒,老麥,你試試看。” 麥世雄自腰上拔出雙斧,道:“鐵姑娘,雖聽說你的身手不錯,曾擔任過大任務,見過大場面,可是孩子生下來才幾天,一般的產婦還正在坐月子,連床還不能下呢2所以我勸你,還是乖乖地跟我們回去吧……” 宮蓮花“喇”地一鞭,麥世雄正要掄斧去格,哪知鞭梢一抖,前半截呈直角轉彎,砸向麥世雄的手腕。這種一節一節的鞭,若無深厚的功力,是作不到這一手的。 麥世雄微吃一驚,急忙撤斧抽身,樣子有點狼狽。 宮蓮花向雪地上吐了口唾沫,道:“就這麼兩下子,也敢出來充殼子?丟人現眼! 還不滾到一邊去!” 儘管麥、巫二人都知道她不好擺弄,可不能咽下這口氣。巫昌撤下擯鐵桿,道: “老麥,你一定是太輕敵了吧?來,咱們兩個和她玩玩!” 宮蓮花知道非折騰一下不可了,把背孩子的前帶緊了一下,還沒弄好,兩個傢伙已經上了!宮蓮花忙不迭地後退,因為伯孩子在跳躍中掉下來,那就完了。 但雙斧和巨大的擯鐵桿已是橫掃直砸而來。 宮蓮花躥起來向斜裡疾退,她並非怕二人聯手,實在是尚未把背巾紮緊捆牢,不敢貿然接上手。 那知雙影一閃,凌空伸出了兩柄刀,就那麼一攪,麥、巫二人知道,不丟兵刃就要賠上一隻手,“當啷”聲中,兵刃落地,二人暴退七八步。 而且一交眼色,掉頭狂竄。這是因為雙方相差懸殊,再不走可能連命也沒有了。當然連兵刃也不要了。 左護法抱拳道:“蓮花姑娘受驚了……” 板著臉沒有表情地,宮蓮花道:“我叫鐵梅心,誰是蓮花?” 左護法笑笑道:“得了吧2蓮花姑娘,你可以打別人的馬虎眼,咱們整天相處,哪會認不出來?” 宮蓮花道:“少羅蘇!兩位剛才援手,本姑娘就此謝過,今後當候機圖報,請不要擋了我的去路。” 右護法抱拳道:“蓮花姑娘,我們絕對不會看錯了人,你就是女小幫主宮蓮花,雖然我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背一個孩子逃亡,我們卻知道鐵梅心姑娘剛生了個孩子,而且你們十分相似。要不,剛才兩個人也就不會把你當作鐵梅心了。” 宮蓮花知道不承認不成了,冷冷地道:“我就是宮蓮花又如何?我個人的私事不要別人管,知道嗎?” 右護法道:“當然,姑娘的私事我們不便於預,但是,此番到金陵來,幫主特別交待要照料姑娘,看剛才兩人的來勢,姑娘已經惹上很大的麻煩了!” 宮蓮花道:“他們是找鐵梅心的,必要時我可以證明不是鐵梅心。這你們可以放心了吧?閃開!” 左護法道:“蓮花姑娘,這孩子是鐵梅心生的,為何由姑娘背著?我二人有幫主之命在身,不得不問。” 宮蓮花十分任性,大聲道:“不要你管就是不要你們管!一切經過我回去自會向哥哥報告,現在請你們讓開。” 左護法道:“蓮花姑娘,請問這孩子的父親是誰?” 宮蓮花厲聲道:“你有什麼資格問這件事?” 左護法陪笑道:“姑娘別介意,實在是為了你好,這孩子既然不是你的,又何必背著招搖過市,若人閒話呢?” “呼”地一鞭抽向左護法,卻被他閃開了。她知道左護法為什麼總是關心這問題,所以毫不保留地道:“誰說孩子不是我的?我愛敲鑼打鼓到處招搖,幹你屁事?” 左護法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這些話越吮巴越不是滋味,但又不敢翻臉。右護法道:“蓮花姑娘,你是知道,我們二人如果沒有遇上你,那也罷了!既遇上了而讓你走了,一旦發生意外,你說我們怎麼交待?” 蓮花道:“這不是很簡單嗎?就說沒有遇上我就是了!”說著繞路就要離去,但右護法又攔住了她。 就在這時有人竄入園內,道:“老孫,你說咱們是不是命中注定要打一輩子光棍? 這種天氣一個人躺進被窩,真他奶奶地不是滋味哩!” 這時另一個人道:“小李,我倒有個錦囊妙計,能使你很快地成親,由一個人變成兩個人睡一個被窩。” 李乾道:“老孫,俺打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這小子生了一雙猴眼,嘰裡咕嚕地心眼一定多。” 孫七道:“老弟,你要不要聽嘛?我這偏方靈得很。令尊令堂馬上就會明白了,而為你張羅個媳婦。” 李乾道:“孫猴子,你的錦囊妙計也許不賴,只可惜俺的嘴笨得像棉褲腰一樣,沒有辦法說服俺老爹和老娘。” 孫七四下打量一陣,道:“這廢園中說是鬧鬼,剛才在外面隱隱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這會兒又沒有了!” 李乾道:“俺才不怕鬼哩!孫猴子,你倒是說說你錦囊妙計呀!” 孫七道:“找一把鋒利的鋼鋸,回家鋸床。” 楞楞地搔著頭皮,李乾道:“你他奶奶的還有句正經的話沒有?” 孫七道:“小李,咱們雖然認識不久,我孫七哄過你沒有?你鋸床的時候,令尊令堂一定會問你為什麼要鋸床對不對?你就說一個人睡太大太寬了……” 李乾“嗷嗷”數聲,哈哈大笑,道:“孫猴子,真有你的,這辦法要是靈的話,你為什麼不回家鋸床?” 孫七喟然道:“可惜的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兩人這工夫正好進入廢園內院,突然發現三個人,兩男一女站在院中,李乾見過左有護法,卻因印象不深,未認出來,卻看到鐵梅心背了個孩子。 他們正是出來找鐵梅心的,在此遇上大喜過望,李乾低聲道:“孫猴子,你盯上他們,如果她離開這兒,你就沿途作暗記,我馬上回去找高大哥……” 沒等孫七回答,他就掉頭狂奔而去。 他奔出不太遠就扯著嗓門吼叫著:“駙馬爺……我是小李……你的堂客和孩子在廢園裡……快去廢園……” 李乾並不傻,在這兒幾乎到處都有他的仇人和敵人,如果他全名全姓地說出來,可能高凌宇沒聽到,敵人先聽到了。他是伯高凌宇不在家,萬一也出來了,這麼一吆呼,也許他能聽得到,儘管“駙馬爺”這稱呼有點怪,但他的口音就是他的招牌,高凌宇一聽到就知道是他。再說,他背後和孫七談論高凌宇,老是叫他駙馬爺。 此刻孫七在廢園中,由於不認識左右二護法,卻又看出這二人對鐵梅心的態度頗為虔恭,抱抱拳道:“這位不就是鐵梅心姑娘嗎?” 宮蓮花反問道:“你又是誰?” 孫七道:“在下孫七,是高大俠的朋友,奉高大俠之命出來找尋姑娘,已有好幾天了,終於在此相遇。” 宮蓮花的心境十分矛盾,既想冒充鐵梅心,以她的任性和自負,又不屑冒充別人。 而一旦高凌宇知道她不是鐵梅心,她素知高凌宇的個性,一定不會接受她的。 心念一轉,她冷冷地道:“我現在誰也不想見,也不必叫他找我,我要走了,誰也不能再跟蹤我……” 她一起步,左右二護法亦步亦趨,孫七也不甘落後,他們都有責任盯住她。宮蓮花對左有二護法厲聲道:“你們再跟著我,我就自絕於此……”提起半截犀角鞭作勢要砸她自己的天靈蓋。 二護法不以為她會自絕,但也知道她的性子烈,說得出也就作得到。況且,他們實在想不通,蓮花為什麼背著別人的孩子。 不過他們在那次較技大會上也聽江、李二人說過,蓮花曾自作主張去騷擾高凌宇練功,以致功遜半籌敗給了宮不屈。由此可見,蓮花至少是早就認識高凌宇。至於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左護法十分關切這一點。 宮蓮花再次起步時,向孫七使個眼色,可是孫七的反應雖快,卻也未能馬上領悟她的意思。所以蓮花掠出五七步回頭見他跟著,大聲斥責,道:“怎麼?我不許他們跟著,你能例外嗎?” 孫七道:“梅心姑娘,剛生產過,身體太弱,天氣又這麼冷,你會支持不住呀!再說高大俠也正在找你……” 宮蓮花厲聲道:“什麼高大俠矮大俠的,我不要見任何人,我只是不要任何人打擾我,聽到了沒有?”說完再向後掠去。 孫七在猶豫著,這工夫左護法道:“老兄,你恐怕是見了何仙姑叫大嬸,沒話找話說。你知道她是……” 宮蓮花已掠出數十丈,突然又打住厲聲道:“你少管我的事,也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訴別人!” 左護法攤攤手,看情況,至少他想了她兩三年是白想了,今後也只能繼續想下去,進一步“換床計劃(把單人床換成雙人床)”是沒有什麼希望了。 這工夫蓮花已沒了影兒,孫七正要去追,左護法一肚子酯火發洩在孫七身上,迎頭攔住,道:“你是說你叫孫七是不是?我怎麼沒聽說過?” 孫七也不吃一套,道:“看你這份氣派,應該是武林中的知名人物才對,我也不認識你呀!” 左護法要動手,右護法道:“這又何苦?咱們應該趕緊綴上她才對,在這兒和他磨菇什麼勁呀!” 可是左護法要出口氣再說,他以為連花背了個孩子不會奔行太快,如箭射向孫七,揚手就要招人。 孫七也不是省油的燈,大騙馬急閃,這一巴掌落空,第二巴掌又到,孫七吃一驚,這是什麼人動作這麼快,攻勢如此犀利?他要是知道二人是“漁幫”的左右護法,也就不會驚奇了。 第二巴掌又在滾翻中閃過,但那一腳卻未能閃過,跺在孫七的腰上,五內如焚,眼前直冒金星,左護法已出了氣,掉頭就和右護法疾追而去。 咧咧嘴吃力地爬起來,腰上還是火滷鹵地痛,他扭動著腰罵著:“娘格細皮!哪一天被我遇上……我也讓你嘗嘗真正的金華火腿的滋味……” 儘管腰上還痛,為了朋友不能不去追,立刻用黑炭在牆上畫了個暗記。正要往後追去,突見蓮花又自半倒記的破屋瓦礫中走了出來。孫七大喜,也忘了痛道:“鐵姑娘,原來你剛才的暗示是這樣的,要我在原地等候。” 蓮花冷冷地道:“你說高凌宇在什麼地方?” 孫七道:“他住在南關外,在下這就引路……” 蓮花眼珠疾轉,道:“還有什麼人和他住在一起呢?” 孫七道:“是的,還有在下以及東、李二位朋友。” 蓮花道:“是不是江振祿和李乾那兩個人?” 連連點頭,孫七道:“正是他們兩位,他們可算是高大俠的生死之交了!姑娘自管前去,也都不是外人。” 蓮花想了一下道:“當然,他們都算是自己人,但是我和高凌宇的敵人,最注意南關外或東關外那一帶,這樣吧,我到西關外關帝廟去等他……” 這時忽然凌空飛落一人,真正是衣抉無聲,纖塵不驚,白骨斷腸刀所以能在一年左右就退還知名,絕不是偶然的。 蓮花乍見高凌宇到來,有點激動而手足無措。而高凌宇也因她為他生下了孩子,生產時又歷遭劫難,一見之下等於劫後餘生,倍感親切,也多少有點負疚心情,道:“梅心……那天在尼庵中生產,不久柳怡齋和韋天爵追到,一場血戰之後再找你們就不見了…… 你們到底去了何處?” 蓮花道:“一言難盡,這兒不是談話之處,我們找個地方再談。” 孫七道“是啊!剛才還有兩個人,似要跟蹤鐵姑娘,看樣子似乎是姑娘的部屬,竟被姑娘騙走了。” 高凌宇道:“梅心,是誰呀!” 蓮花含糊地道:“還不是爹派來的部下……,凌宇,現在四面楚歌,抓你和抓我的人一樣多,到你的住處也不方便,你還是跟我走吧!再說,那兩個部下追不上人,也許會折回來的。” 高凌宇道:“南關外那房子是賃來的,還算安全。” 蓮花道:“我以為不安全,我不要去。” 他覺得虧欠她的太多,道:“好吧!你以為哪裡安全,我們就去哪裡?” 蓮花拉著他就走,道:“你跟我走就是了……” 高凌宇回頭對孫七道:“孫兄,你回去說一聲,我和她安頓下來,馬上就通知各位,你就請回吧!” 孫七抱拳道:“高兄,看到你們團圓了,小弟非常高興,你就不必擔心我們了,我會知會江、李二位的。” 高凌宇和蓮花走後不久,李乾一頭大汗奔了進來,道:“他奶奶的,家裡連一根人毛也沒有,俺在路上一邊走一邊吆呼。孫猴子,高大俠沒有來?” 孫猴子望著李乾,頭上冒著蒸氣,清涕都快流到唇上了,道:“人是來過了!” 李乾道:“人呢?他有沒有見到鐵姑娘?” 孫七道:“見到了,他們又走了。” 李乾道:“他們去了何處?” 攤攤手,孫七道:“我也不知道……” 李乾眼皮子一擄,道:“孫猴子,你再擾熊話,俺可就對你不客氣了!他奶奶的,這是什麼時候?” 孫七說了一切,李乾道:“他們可好咧,不必再鋸床了!小別勝新婚,他奶奶的,被窩裡不會再涼哇哇地打哆嗦咧!” 孫七道:“老弟,咱們走吧,你師兄一定樂於聽到這個好消息的。老弟,你可知道,鐵姑娘手下有兩個厲害人物?” 李乾想了一下,道:“這事俺可沒聽說過,怎麼,你見過?” 孫七也不想說出這件臭事,道:“聽說有這麼兩個扎手人物,雖比不上高大俠,比咱們可高明多哩……” 這是西關外,而且這個村子裡有不少人是北方移民來的,所以蓮花賃了一個半新的三合院,還雇了個奶媽。由於這房東北上河北奔喪,要兩三個月後才回來,這房主的族人就暫租給蓮花,每月十兩銀子。 現在火炕燒得熱烘烘地,奶媽是個重聽的婦人,正在另一屋內給孩子餵奶,高凌宇和蓮花卻在左邊明間飲酒。 握著她的手,無限憐惜地道:“梅心,那天我和韋天爵拼過之後到屋中找你們,只看到滴滴鮮血延伸到屋外,卻被大雪掩蓋了血漬,一個人也不見了,我當時有個不祥的預感……” 蓮花輕微地縮手,但他強有力的手握得很緊,她道:“你一定以為我已經死了,是不是?” 高凌宇道:“如果他們真的害了你,我會以血還血,加上高利收回這筆債的。” 蓮花道:“如果我已經死了呢?” 攬住她的細腰,香了香頰,道:“你不是好端端地?” 蓮花又盯上一句道:“我是說萬一我死了!你也別死心眼不娶別的女人,你要為孩子著想啊!孩子太小,可不能沒有母親……” 高凌宇摟緊她道:“別說傻話了!你怎麼會死?梅心……我好想你……今夜只有咱們兩個……,小別勝新婚……可以得其所哉了……”他們和小夫妻沒有多大分別,劫後重逢,不免有些激情的動作,蓮花本就心頭鹿撞,這動作使她大吃一驚,揚手就是一個耳光。 這一手把高凌宇打楞了,他和梅心已有兩次了。在這情況之下,有必要這麼“閉關自守”嗎?所以望著她仲怔著。 她訥訥地道:“凌……凌宇……打痛了你嗎?” 高凌宇道:“你大概是想製造一點情調吧?其實夫妻之間,這又算什麼呢?孩子不是出世了嗎?” 她啜了一口酒,道:“可是我們還不是夫妻。” 他仍然抱著她,道:“以我們的關係,和夫妻有什麼分別,我們不是已經有兩次銷魂了嗎?” 她幽幽地道:“再說……我……我還沒有滿月哪……”虧她還懂得這些。古時的姑娘只有在上花轎之前,才會由姑姑或嫂嫂這些過來人告訴她們這類的知識。 親她一下,混身都是至純的小女服體上的芳香。鄉下女人的衣裝,掩不住她那婀娜有致,凸浮玲瓏的胴體,一股成熟、含苞欲放的風韻,吸引著高凌字。 發乎情,止乎禮,兩情相悅,雖說不在朝朝暮暮,但男女問的飲食男女,仍然是彼此吸引的主力。就在他們摟抱親呢時,她忽然大力掙開,跳到一邊去了。一張嬌靨直紅到脖子,道:“你……你……好皮厚……” 素日那麼任性潑辣的姑娘,此刻也潑不起來了。 但是她很怕,這種怕在少女來說,超過了男女間彼此的吸引。這是大多數女人在沒有接觸過男人之前所共有的現象。 高凌宇幹了一大杯酒,道:“梅心,都作了母親哩,怎麼還害臊呢?你不會是變了心不喜歡我了吧?” 蓮花心頭鹿撞,面前這男人是她牽腸掛肚的,但哥哥的幫規和家規,以及自己的真正身份,都變成了她那放縱意念的嚇阻力量。 看到梅心這種怯生生的樣子,更加憐愛,拉著她的手,要她靠近些,她坐在距他約一尺遠的小炕桌側面,似怕纏她。 忍不住大笑著,高凌宇道:“你真是個膽小的小婦人,我還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人哪!” 仰仰頭哼了一聲,道:“誰說我膽子小來?” 高凌宇大聲道:“你膽子不小,坐到我懷中嘛!古人坐懷不亂,雖是形容心如止水,也未嘗不可來形容女人哪!” 蓮花道:“笑話!孩子都生了,我會不敢坐到你的懷中,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來,乾一杯……” 高凌宇正色道:“梅心,告訴我,那一天你生下這孩子這後,是不是遇上了大敵? 你們是如何脫身的?” 蓮花故意著菜以便籌思,道:“那天……就在陣痛很厲害的時候……敵人來到…… 小翠拼命抵擋……可是小翠身手有限……而敵人又是兩三個……結果小翠重傷不敵高凌宇大驚道:“小翠怎麼樣了?” 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小翠重傷,老尼被殺,就在孩子‘呱呱’出世時,收生婆也被一劍刺死……” “啪”地一聲,酒杯都被握破了,高凌宇冷森地道:“梅心,在那絕望的情況之下,你怎能帶著孩子逃走?” 蓮花笑得很怪,只是高凌宇此刻不會注意這些,道:“自然是有人挺身援手羅!不過,這人要不是先出其不意弄倒了一個再傷了一個,他也應付不了三個。” 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高凌宇道:“吉人天相,這真正是吉人天相。梅心,那位救命的恩人是誰呀?” 搖搖頭,蓮花惋惜的道:“真可惜,由於他當時蒙面看不出是誰,我問他的姓名,他也不回答……” 高凌宇道:“世上確有施恩不望報的好人,當然,也許那位恩人不願暴露身份,而冒得罪韋天爵等人的危險。但是,至少你該知道那恩人是男是女吧?” 蓮花道:“當……當然……是個女的……” 微微一愕,高凌宇道:“女的?這就能猜了!自我出道以來,認識的女人是屈指可數的,除了你之外,那就是小翠,如果要算上‘漁幫’中宮蓮花那個小瘋婆的話,也不過三個……” 蓮花猛然抬頭,正好高凌宇在夾菜沒有注意她的表情,她淡然道:“你叫宮蓮花是小瘋婆?” 高凌宇大力咬著紅燒蹄筋,道:“你不知道,那個女人真不是個玩藝兒!要不是她和我搗蛋,我自信不會輸給宮不屈。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設若不是那種結局,也不可能和宮不屈交成朋友。” 蓮花真想把一碗湯扣在他的頭上,都已經端起來了,高凌宇道:“梅心,你要幹什麼?” 蓮花悻悻地放下湯碗,道:“沒……沒有什麼……只是湯涼了!我想拿去熱一下,忘了這兒的爐灶還不能用呢!” 高凌宇道:“梅心,你要是想喝熱湯,我就到館子去叫一碗,或要他們送個火鍋來。 梅心,我欠你太多,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儘管對我說。” 蓮花心裡不舒服,低著頭用筷子撥菜不出聲。高凌宇越是對鐵梅心好,她越是不開心。可是自己又沒有勇氣揭穿,她自然也知道,這事拖久了也不是個辦法,不如像揭兩扇的牌九一樣,一揭兩瞪眼。 高凌宇托起的她的下鱷,盡情地欣賞著,道:“梅心,從此以後,我們和孩子再也不要離開了。喚!對哩!還有小翠,休說她受了重傷,她的人呢?” 搖搖頭,蓮花道:“當時我生產,痛得兩眼發黑,沒有注意……只是憑回憶猜想…… 小翠就算能活……也必然殘廢了……” 高凌宇道:“也許被那位蒙面女恩人救走了吧?” 蓮花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這工夫奶媽抱著孩子走進來,高凌宇接過,仔細打量,兒子是自己的好,真是不假。 蓮花冷眼旁觀,見他眉開眼笑的樣子,內心又不是滋味。 高凌宇道:“小傢伙很像你,梅心,就像一個模子出來的,他的鼻子和耳朵像我,多麼可愛的孩子。” 奶媽在一邊笑笑道:“夫人才生產六七天,看起來可真不像,夫人就像沒有生過的大姑娘一樣,腰身還是那麼好看……” 蓮花道:“奶媽,你回去吧!明天一大早再來。” 奶媽道:“想必是夫人也有奶,只是奶水不大夠吧?要不,這麼大的孩子,這時候吃飽了,到了凌晨寅時左右,一定會餓了哭叫的……” 高凌宇道:“奶媽說的也對,你是一點奶水都沒有,還是有一點而不夠吃?據說多吃點銀耳蓮子羹、餵鴨及清蒸雞湯等,可以增加奶水的。” 在燈光下,蓮花面色婿紅,低頭吃菜,含糊地道:“要是夠了還請奶媽幹啥?既然這樣,就請奶媽睡在這兒吧!” 由於他們出手大方,吃的又很講究,鄉下人很計較這蠅頭小利,不回去就可以在這兒吃飯,帶出一張嘴也可以節省點,她當然願意。 於是奶媽馬上到另一個明間去燒炕,弄熱了鋪好被褥.就把孩子抱了過去。聽到奶媽那邊的房門一關,而且下了閂,高凌宇一下子箍緊了蓮花,道:“梅心……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蓮花微微顫慄,道:“我不是說過……沒滿月以前不行嗎?你是耳朵重聽還是裝糊塗?” 高凌宇道:“梅心,我不是一個重欲好色的男人,我是因為這次劫難如此收場…… 說句迷信的話,是上天有眼,今日重逢理應破例慶祝一番。奶媽都說,你看來像沒生過孩子的人一樣,可見練武的女人和一般女人不同,不一定要按照常規……” 蓮花抬頭望去,她似乎看到他目光中的火苗跳躍著,一個少女當然伯燎原之火。況且,她迄未決定要不要說明自己的身份。 當然,她更不願在造成事實之後再揭開身份,她是個具有思考力的姑娘,她以為那樣會使男人眨低她的身價。她道:“你今夜一定要?” 高凌宇道:“梅心,此情此境,你忍心作這種焚琴煮鶴的煞風景事嗎?當然,如果你有什麼因難,我也不能只顧自己不管別人哪:“她道:“凌宇,明天晚上好不好?” 略感失望地道:“為什麼要明天?” 低著頭聲音軟軟膩膩地,像能拉出長長的線,道:“生過孩子的女人……你自己慢慢去想好哩……” 吃完,蓮花把碗盤殘看收拾下去,纔不過半盞茶工夫,發現高凌宇已經沉沉入睡,而且把熱炕頭讓給她睡。 蓮花呆呆地站在炕前望著這個武功高強,有點粗線條作風,但心地卻十分光明的男人,不知為什麼,忽然皺皺眉頭耽心起來,想道:“萬一他只認定鐵梅心,而不接受我怎麼辦?” 她甚至後悔以前不該去干擾他練功,可是哥哥被擊敗,也不是她之所願。再說如果高凌宇勝了,今天她會不會和他接近,就難以逆料了。 一個人心無妄念及雜念,才能倒頭便睡,為了試驗他是否假睡,她在他的耳邊低聲道:“你要……就給你好啦 果然,低微的鼾聲照舊未斷,證明他是真睡了。她也上炕躺在熱炕頭上,總覺得這男人很體貼,一個女人和這樣一個男人終生廝守,一定會幸福的吧? 可是,她憑什麼要以別人的身份來博取這男人的歡心呢?她也並非伯揭穿了身份高凌宇不接受她,或不領這份情,她可以拿出一樣東西來給他看,包他不敢或不忍峻拒。 但是,還是那句話,她不屑藉別人的餘蔭。 很久很久,思潮起伏,不能入眠,天快亮了才入睡的。 |
第21章
正因為睡得太晚,加之昨夜背著孩子身心勞累,她睡得極沉,天早就大亮了,終被奶媽打掃清潔聲吵醒。 睜眼前她有異樣的感覺,也可以說是一個少女從未有過的感覺。她和高凌宇躺在一起,他的一臂摟著她的纖腰,另一手握住她的乳峰,而且一條腿還搭在她的臀部。 “咆”的一聲,蓮花好像引火自焚,陷入熊熊烈火之中了。長了這麼大,她的乳峰未被任何人觸碰過,當然更不會有個男人一腿搭在她的屁股上。至於被摟住,也是自高凌宇才開始的。 她在一陣痙攣之後,又是一個大耳光,哪知高凌字摸了面頰一下,口中像嚼著東西,動了一下睡著了。 她心跳如搗,但相信除了就這樣之外,並未發生進一步後,紅著臉打量他的睡態,不由自主地感到特別溫暖,尤其是他的大手上發出的熱力。 最後她還是大力捏他的鼻子,擰他手背上的肉,他終於醒了,懵懵然地道:“梅心你捏過我的鼻子?” 蓮花移開目光,蜷著身子,道:“看看你自己,惡行惡狀地,這像什麼樣子?” 打個呵欠,卻摟得更緊,道:“你說未滿月前不能纏綿銷魂,我也答應你了!這不見得是每一個男人都能作到的,半夜醒來,發現你蓋了條小被子有點冷,而炕也涼,所以我就躺過來抱緊你,讓你暖和點……” 瞪他一眼,蓮花道:“狡辯!那你這隻手握住我的……又是為什麼,也為了給我取暖?” 高凌宇道:“梅心,說實話,半夜醒來,我真的很想,可是我已經答應了你,滿月前不那個的,也只好忍下了 看了他一眼,她相信這樣的男人已經很難得了,和他睡在一起,不必提心吊膽,只是抱抱而能再次入睡,他的品格是不容置疑的。 漸漸地,她臉上的寒霜在不知不覺中溶解了,道:“你真的沒有作任何其他輕薄的動作?” 高凌宇道:“當然沒有,我不尊重你,你不理我怎麼辦?再說來日方長,你總不會永遠不給我的,說不定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晚上……” 蓮花道:“不成,你想得可好!” 在她的粉頸上嗅了一陣道:“就算我咬牙強忍,忍到滿月以後,到那時候,你還有什麼話可說嗎?” 蓮花眼睛瞪得大大地,道:“假如到那時候,我仍然不給你,你要怎麼樣?” 作了個餓虎撲食之狀,高凌宇道:“你可以想像得到,到那時候可就不必‘相敬如賓’了。事實上,夫妻之間不可能相敬如賓,果真是那樣,必然味同嚼燭。” 她撇撇嘴不出聲,高凌宇道:“梅心,你一定是由於生孩子的痛苦把你痛怕了!其實有很多女人生過孩子之後不敢再碰一下。可是日子久了,還是忍不住要……” 蓮花道:“我才不會哩!希望你永遠別碰我。” 高凌宇道:“你先別嘴硬,關於這種事,我倒想起一個笑話來:一個女人生孩子時,由於難產痛苦萬分,大聲嘶呼‘我再也不敢哩!我快要死了!’所以產後不許她的丈夫碰她,日久丈夫也懶得找她了。過了不到兩個月,深夜她去叫丈夫的門,她的丈夫問道: 什麼人叫門?那婦人道:不怕死的來哩!……” 蓮花笑了起來,但當高凌宇要抱她溫存時,她卻藉故推開他,道:“什麼時候了? 快到晌午了吧?奶媽早就打掃完畢了……”下炕披衣出屋而去。 左右二護法住在客棧中,此刻正在早餐,左護法道:“小右,對於蓮花的事,我也懶得發表議論,免得惹嫌,你說吧!我們該怎麼辦?” 右護法道:“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她背的孩子分明不是她的,逼急了卻又說是她的,卻又不要我們管,小左,依我看,蓮花對高凌宇很有點意思哩!” 左護法的眼囊抽搐了幾下,儘可能顯示自己對此事無所謂的態度,道:“這就不對了:高凌宇和鐵梅心是一對,他不喜歡蓮花,在紫竹坪大會上就可以看出來了。” 右護法道:“當然,這只是事情的一面,任何事都有其兩面或數面。試問,孩子既不是她生的,她如果不喜歡高凌宇,又怎麼會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這的確是難以回答的問題,左護法很不願承認這一點,道:“現在似乎應該談談生了孩子的鐵梅心到哪裡去了?對不對?” 點點頭,右護法道:“除非……她……” 左護法道:“別***說話吞吞吐吐的成不成?” 右護法道:“高凌宇對我們說過,在鐵梅心生產的當口,韋天爵和姓柳的趁人之危,絆住瞭高凌宇,可能另有三人去搗亂,以致收生婆、老尼、產婦、嬰兒等都不見了,是不是這樣的?” 左護法道:“不錯。” 右護法道:“會不會產婦在剛生下孩子後被害,或因故受傷在某處躲藏,而此事正好被蓮花看到而加以援手?” 左護法道:“我也曾這麼想過,如果說鐵梅心是藏在某處,蓮花背著孩子出來招搖個什麼勁呀?難道說她對背孩子有癮頭不成?” 微微搖頭,右護法道:“小左,不是我淨是往壞處想,這件事八成不妙,鐵梅心在不在了,也大成問題。而蓮花背孩子出來招搖.可能是在找尋高凌宇的。” 左護法對這些話又不甚愛聽,卻也不能排斥它的可能性,道:“依你看,她找到高凌字了沒有?” 右護法道:“這我就不敢說了!小左,有一點咱們要弄清楚,蓮花背著孩子,似乎不憚其煩,不厭其累,還不願咱們插手協助,甚至初遇上的時候,她似想冒充鐵梅心而不承認自己是宮蓮花,綜合以上情況推斷,至少她對高凌宇已不再敵對,甚至寄於同情了……” 左護法曬然道:“你知不知道周瑜是怎麼死的?” 右護法道:“當然是氣死的羅!” 左護法道:“被什麼人氣死的呀?” 笑笑吸了半杯酒,道:“這還用問嗎?《三國演義》上不是有‘三氣周瑜蘆花盪’的情節嗎?當然是諸葛亮羅!” 冷冷一笑,左護法道:“我看不是,而是被你氣死的。因為你比諸葛亮的陰陽八卦還要道地高明些。” 右護法道:“你這小子真會轉彎抹角地損人。不過咱們是好友,情同手足,有句話我又不能不說。蓮花這丫頭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作的事,恐怕連幫主也未必能改變她,所以……” 搶著截斷右護法的說,道:“叫我免搭錯了線,別自作多情,對不對?” 右護法向他照照杯子,道:“幹一杯……”但為了顧全對方的面子,沒有下文,他對左護法很了解,涵養略差,比較護短。 左護法道:“放心吧!我已經是三十多的人哩!要是我成親早,而我的兒子也早的話,都可能當爺爺了!就是胸襟沒有你恢寬敞,也不會惱羞成怒吧?” 夾了一塊醺魚放在左護法碗中,右護法道:“小左,這才是一個從諫如流的男子漢,憑你我的地位和身手,老實說,找個像樣的老婆,絕不成問題吧!” 自嘲地,左護法自語著:“從諫如流……從諫如流……說不定在別人心目中對我的勸諫可能有‘文死諫,武死戰’的可怕後果呢!” 右護法道:“當然不是,你只不過對蓮花特別喜歡罷了!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或者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這都沒有什麼不對,就連正當的‘飲食男女’,我佛如來還認為是活潑潑的生機呢!有什麼不對,只不過凡事不可執著,更不可勉強罷了!” 他那頗含深意的勸諫,音在弦外,表示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即有蓮花假如喜歡高凌宇,也沒有什麼不對之意,左護法當然也能聽出來,只是多多少少仍有點不服而已。 在此同時,江振祿、孫七和李乾也剛吃過早飯,正在談論高凌宇的事,江振祿道: “有件事我甚是想不通,鐵姑娘剛生產不久,不可能背著孩子滿街跑。而且據二位說,當時她和另外二位三十多歲的漢子在廢園中談話,那二人似乎像是她的部下……” 孫七道:“是的。大致如此。是不是這樣,李老弟?” 李乾道:“俺的意思和你一樣。” 江振祿道:“據我所知,鐵冠英手下沒有那麼兩個人,請再想想,那兩人是什麼樣子?用什麼兵刃?” 李乾道:“好像都背著古刀,鐵梅心提著一條犀角鞭……” 陡然一愣,江振祿道:“你們說鐵姑娘用鞭?” 二人同時點頭,江振祿大搖其頭道:“鐵姑娘的祖父‘回春居士’鐵雨耕的一百零八式‘回春刀法’名震退還,由於鐵冠英頗邪,所以鐵雨耕的武學傳孫不傳子。因而鐵姑娘的身手比鐵冠英高明多了,所以鐵姑娘應該用刀或爪,絕對不是犀角鞭。” 李乾道:“師兄,鞭和爪差不多,都是軟兵刃,何必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事?” 冷冷一笑,江振祿道:“什麼是雞毛蒜皮的事?武林中人固然有些人是十八般兵刃樣樣皆通,但是絕不可能樣樣精純的。所以常用的兵刃必是一種,不可能今天用劍,明天用戟後天又用鉤的。因為兵刃不稱手,威力就會大為遜色了。” 孫七道:“江兄說的是至理,武林中人用兵刃,充其量是一正一副,比如說有人用劍、拐,也有人以桿為正兵刃,卻又以爪、十三節鞭或流星為副的。副的只是助攻,作為出其不意的襲擊之用……” “啪”地一聲,江振祿拍了大腿一下道:“孫兄,我想起來了!如果那兩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是‘漁幫’二位護法的話,那個背孩子的姑娘可能不是鐵梅心姑娘,而是李乾道:“他奶奶的:莫不成會是‘漁幫’那個浪女宮蓮花?” 孫七微微一震,道:“在下沒見過‘漁幫’的宮蓮花,不知她和鐵姑娘如何酷似,不過以那兩人的身手來說,是‘漁幫’的左右護法的成份極大,鐵冠英身邊沒有那等高於。” 搔搔頭皮,李乾道:“奶奶的!這就有點不對啦!除非宮蓮花也生了孩子,要不,以她那份潑婦脾氣,她會背別人的孩子滿街晃盪嗎?” 孫七道:“我想起來了!記得那姑娘曾嚴囑我和那兩人不准跟蹤她,那二人之一對我說:老兄,你恐怕是見了何仙姑叫大嬸,沒話找話說吧?你知道她是……說到這兒突然被那姑娘打斷道:你少管我的閒事,也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訴別人!那二人似乎很聽她的,她這才走了。由此推斷江兄的推測,就很有可能了!” 三人立刻陷入一陣悲淒和哀傷之中,當然,也恨透了馬公子、韋天爵之輩,而最可恨的自然是閹黨孽子。 這天晚上高凌宇悄然而至,向三位兜頭一揖道:“若非三位協助,小弟不可能和梅心相遇,那後果就很難逆料了!” 李乾正要插嘴,江振祿道:“老弟,你們得能團圓,說老實話,我們三個人一高興,每餐都要多吃兩碗飯。老弟,你和梅心姑娘還好嗎?” 高凌宇道:“還好,謝謝各位。” 江振祿道:“老弟,我是說你們小別重逢,猶勝燕爾,是否琴瑟調和,如魚得水?” 打著哈哈,高凌宇道:“老哥哥,想不到你也會促狹,這檔子事兒……” 面容一整,江振祿道:“老弟,愚兄甚少和你開玩笑,而這種事一點也不可笑,應該以嚴肅的態度對它。老弟,你不該老實回答這問題嗎?” 高凌宇猶豫了一下,道:“老哥哥,不瞞你說,梅心生產之後,似乎心態方面略有改變了……” 淡然地,江振祿成竹在胸地道:“如果沒有什麼不方便,老弟,我們十分關心你們的夫妻生活……” 甩甩頭,聳聳肩,高凌宇訥訥半天才道:“老哥哥,不瞞你說,也許是第一胎太痛苦或者生產時又遇上奸人趁人之危差點不測,所以她不許我碰她……” 孫七道:“生產才八九天,高大俠要有耐心才對。” 高凌宇苦笑道:“孫兄,本來她說滿月之後才行,後來聽她的語氣,似乎滿月之後她也不想和我……” 江振祿道:“老弟,你想知道原因嗎?” 灑脫地笑笑,而且有點抱怨之色,道:“老哥哥,以咱們的交情,這還用問嗎?有什麼話不能直說呢?” 江振祿慢吞吞地,使得急性子的李乾在一邊抓耳摸腮,猛搔頭皮,道:“哎喲!師兄,你一個勁地窮羅索,說話不著邊兒像打毛子工,瞎磨蹭:你倒是快說呀!” 高凌宇一看氣氛不對,像有什麼大事要宣布似地,道:“江兄,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嗎?” 江振祿道:“老弟,你不妨再回去仔細……”說道這,江振祿發現布簾外有個人,露出半邊臉來。這是因為只有江振祿所坐的方位可以看到,他沉聲道:“什麼人?” 門外的人倒也實在,道:“請客的……” 江振祿大聲道:“請什麼客呀!朋友,別鬼鬼祟祟地,在這兒玩花草,保證你沒有賺頭,既然都已經對了盤兒,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 高凌宇一聽對方的口音就知道不妙,沉聲道:“各位,快閉氣:他是唐繼耀……” 人已自後窗穿出。 哪知唐繼耀既是使毒名家,他都開了腔,自然不會在出聲之後才施毒,早在說話之前就作了手腳,所以高凌宇才追出兩個屋面,剛落到地面就知道仍未逃出人家的計算,搖搖欲倒,頭暈想吐,接著順牆倒下。 在唐繼耀來說,若非用毒,就是十個聯手要想製住高凌宇也絕對辦不到。所以在武林中,使毒的人不管怎麼出名,身份總是高不起來。 唐繼耀帶回昏迷不醒的高凌宇,關在一個十分秘密的地方,這的確是大功一件,他首先來報告一個人。 他當然不須直接面對馬士英或阮大鉞這類人物,他只要面對一個人就感到無上光榮了。如果不是逮住瞭高凌宇,他今生也見不到他。 這位神秘人物就住在往年魏忠賢未死前提督廠衛的東廠附近的宅院中。這兒是三進的院落,他被帶入第二進,正屋中的外間,帶他進來的人。立即退到第一進去了。 本是二更多天,加之宅大院深,寂靜無聲,唐繼耀心想,立了功的人要見一個人還要這麼麻煩,官場中的事,真是繁文褥節,不夠乾脆呀! 等了約盞茶工夫,他起身在屋中踱著,這明間有一鋪火炕,炕上一邊有個長條幾,樓雕得十分精緻。火炕對面也有一個條幾,上有巨大的古碎瓷花瓶,牆上有中堂及對聯,上寫著:“莫放春秋佳日去,最難風雨故人來”字樣。筆力蒼勁,鐵劃銀鉤。 一切家具都是上等木材製成的,火炕雖末生火,室內卻是獸香不斷,就在這時,暗間內有人道:“唐繼耀,你的表現不錯……” 聲音蒼老很低,但字字入耳,耳膜隱隱震痛。但唐繼耀也是一派掌門人,此人大馬金刀地以這口吻和他說話,就像他比對方矮了八輩子似的,不免有氣,道:“唐某的雕蟲小術,雖是家傳,也甚稱天下無二,舉手之勞,談不上什麼表現,倒是這位前輩,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既要召見,卻又……” 內間的人道:“唐繼耀,你是不是以為受了委屈,冷落了你這位掌門人?須知老夫除了對待馬、阮二位大人,其餘任何赫赫有名的武林人物,都一視同仁!” 唐繼耀聽了這話,內心更不舒服,乾脆不出聲了。 內間的蒼老聲音道:“老夫剛出道時,你大概還在穿開檔褲子,不要太重視什麼掌門人的頭銜,那往往是害人的虛名,不信看看華山、點蒼、崑崙及終南等派的掌門人,被一個‘漁幫’幫會禁錮而不能脫身,這四個門派論人手及實力可比你們唐門大得多了,面對一個小小的‘漁幫’也毫無辦法……” 唐繼耀道:“前輩的比喻,在晚輩看來不甚恰當,本門和他們四派情況不同,他們作不到的,本門則視為輕而易舉的事。” “嘿”一陣低笑之後,內間的人道:“唐繼耀,你剛才說過,貴門的毒術天下無二,是不是?” 唐繼耀道:“單就毒術之研究,晚輩並無過譽之嫌。” 蒼老的聲音道:“聽你的口氣,只要你略施小術,連老夫也難逃公道,有沒有這個意思?” 微微一窒,唐繼耀道:“唐某沒有說過這句話。” 蒼老的聲音道:“內心卻有這意思是不是?好,現在老夫就給你一次表現的機會,如果你能把老夫弄倒,從此你唐大掌門人見我,老夫必然迎到門外,如果你這天下無二的絕技,對老夫莫可奈何,以後就要乖乖地聽老夫指揮,因為你並不是羊欄之驢,雞群之鶴!” 想了一下,唐繼耀道:“前輩之命,晚輩不敢有違蒼老聲音道:“你就進來試試看吧!聽說你身上經常有三四十種毒物,非同小可,你就儘量施為,不留餘力,把所有的毒都施放出來,這樣才能證明唐門的毒天下無二,還是老夫的百毒不侵世上少見!” 差點因不服氣而哼了出來,唐繼耀還沒見過百毒不侵的人,只有少數人身上有解藥或中和某幾種毒物的藥物,要說數十種毒物齊放,都能安然渡過,他絕對不信。 唐繼耀也是個頗工於心計的傢伙,對方敢誇此海口,雖未必能作到,也絕不是個單純的人物,自己也不要把話說得太絕,弓拉得太滿,他道:“晚輩本不敢對前輩放肆,只是不便違抗前輩的命令,如有冒犯之處,前輩請多包涵,不過,好在晚輩身上有很多解藥。” 蒼老的聲音道:“那解藥一定不會派上用場的,你就進來吧!” 唐繼耀道:“有一事晚輩須聲明在先,唐門世代專攻毒術,潛心研究,對武功一道,歷代造詣都不深,底子有限,前輩若先下手,晚輩萬萬不是敵手。” 內間的老人不屑地曬然道:“如果老夫要以武功對付你,你接不下老夫半招的半招……” 半招的半招這詞兒,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什麼叫半招的半招?通常一招武功往往只有兩式,或三、四式,也有一式的。那麼半招的半招,幾乎就等於這老人一動手他就得躺下了。 這口氣之大無與倫比,當然,他忘了自己說過“天下無二”的話。老人的話和“天下無二”又有什麼差別呢? 唐繼耀前點膽怯,卻也多少有點不信邪。 他們唐門的毒物真的是獨此一家,武林中使毒的人固不只他一家,能全身是毒,在舉手投足之下皆可施毒的,卻只有唐門的人。 所以這人除非是鐵打銅澆的,他簡直以為這是神話。略略有所準備,他撩開了內間的布簾,陡然間不由心一涼,有見了鬼的驚栗感受。 此人灰白長髮濃密,皂袍在如豆的油燈下閃閃發光,雙臂下垂兀立不動,由於長髮遮住了面孔,僅隱隱可見那一雙眸子自發隙中滲如奇芒,如古墓中的燐火。 唐繼耀打了個寒噤,立刻雙袖齊揮,接著是雙足交踢、躬身甩頭、髮髻蓬開……。 總之,在這一會工夫,把全身所有各種不同的毒,全施放了出來。 但是,約半盞茶工夫之後,這鬼魅似的怪人發出低沉的冷笑,道:“唐繼耀,以後出來,把貴門更奇更毒的都帶出來,免得事倍功半,嘎……” 唐繼耀大駭,除非這人是鬼,就不可能中下他四十餘種毒而安然無恙的。而他自己,雖然服下了幾種劇毒的解藥,由於毒的種類太多,也輕微中毒,不得不再服其他幾種解藥。要不,躺下的可能是他自己。 忙不迭地吞下解藥,一派掌門人終於心服口服,把大掛疊起來,跪在門口,不停地叩頭道:“前輩真是絕代奇人,說不定已修成金剛不壞之身了。晚輩可算是井底之蛙,愚蠢至極……”“那解藥一定不會派上用場”的話,果然不幸而言中了! 老人道:“起來吧!去交待看守人犯的人,小心守著,高凌宇的同路人不少,老夫要找馬大人下棋去了……”沒有任何聲音,唐繼耀抬頭一看,人影已無。 他相信並非遇鬼,但不禁毛骨驚然,這簡直形同鬼魅嘛!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什麼人見了此人,敢不乖乖地聽命。 這兒的屋宇規模、格局和氣派,大概除了王宮,也就沒有更好的了,事實上這兒就是個相爺府中的一個僻靜的跨院,只不過僅是這個跨院,也比一般中等人家的四合院也大兩倍有餘,前出廊後出廈,飛牙走啄,雕梁畫棟。 在水榭中,門窗緊閉著,有三個人在此飲酒暢談,其中二人本是聲勢顯赫,他們談的應該和世局有關才對,但是,今夕只談風月,不談國事。 這三人正是馬士英、阮大鉞和那個鬼魅似的人物,不過現在此人已把長髮披在後肩上,露出了紅如重棗的面孔,年紀約在六十以上。 阮大鉞道:“老爺子,你的人已逮到了十分難纏的高凌宇,死的死,被擒的被擒,咱們的計劃即將完成了。” 紅臉老人微微搖頭道:“還沒有那麼快,有個幫會,在目前雖和高凌宇談不上交情,但預見的將來卻有此可能。” 阮大鉞道:“老爺子是說那個‘漁幫’?” 紅臉老人吸了一口酒,道:“不錯,該幫主曾在一次較技中小勝高凌宇,身手不凡。 但在老夫心目中,還沒有成什麼氣候,只是老夫作事一向有始有終,不作則已,作就要牢靠有根。” 馬、阮二人道:“這可能就是老爺子您能無敵於天下的主要原因了吧?老爺子要如何對付‘漁幫’?” 紅臉老人道:“二位大人都是經世治國的大才,這還用問我嗎?當然要用‘兵不血刃’的古法了!” 馬士英道:“是不是造成‘漁幫’和同情高凌宇及五大門派這邊的人火併,使他們同歸於盡?” 一臉得色,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態,紅臉老人道:“兩位大人猜得不錯,不過這其中奧妙之運用,完全存乎一心 阮大鉞和馬士英交換了個眼色,道:“老爺子,一般來說,大多數人都不忍親手毀掉自己花了一番心血創作的東西。如金石家不忍砸碎自己的精雕,裁縫不忍剪破自己縫製的金樓衣,木匠不忍毀掉自己細心雕樓的活兒,以扎紙匠不忍燒掉自己的扎紙,如人物及牲畜等等,老爺子您對這種說法的看法如何?” 嚼著一塊板鴨,慢條斯理地道:“二位大人的說法沒有什麼不對,但如果是為了國家及社稷這些理由,二位大人的看法又如何?” 馬、阮二人連連附和著,且高舉酒杯,道:“老爺子,所謂‘公心不昧,六賊無蹤”,你真是一位大公無私,堅毅果決的英雄豪傑,老爺子準備如何處置這個籠中之鳥?” “叭”地一聲,放下牙等,紅臉老人離席而起,踱到了水樹八角窗邊推開小窗,立刻洩進一陣冷風,他籲口氣道:“為了避嫌,老夫決定由兩位大人派人前去掛他的點2再說老夫也不忍下手……”轉過身來,雙目淚光閃閃。 阮大鉞嘆道:“這正是古往今來的大英雄本色,我們這就派專使前去及時了斷,免得夜長夢多。” 馬士英走到水樹一角,拉動了一根三色彩緩,不久水樹門外有人道:“大人有何吩咐?” 馬士英開了水樹的門,對外面一個很矮的漢子低聲說了幾句話。那漢子立刻轉身離去。水樹門閉上,三人的酒興更濃了。 高凌宇坐在地牢中想把劇毒逼出體外,只可惜這種毒很不好弄,真力不聚,且混身痙攣。連試數次,他長嘆一聲只有閉目等死了。 就在這時,地牢門處有了動靜,小鐵門一開,有人送進一個大盤,上有兩個菜一壺酒及一大碗飯和杯箸之屬。 高凌宇無意吃東西,也沒有胃口。再說,此刻約三更左右,晚飯已過,早餐末到,這兒哪有好心人,會為他送宵夜來呢? 送飯的人低聲道:“小夥子,吃點吧!這對你是有益無害的……”說完就把那小鐵門鎖上了。他認識此人正是負責看守的頭子,他手下還有四個大漢。 有什麼好處,莫非這就是“吃差飯”?犯人在被處決之前,有一頓“差飯”,差即“紅差”之意,一出紅差也就是處決人犯。 任何人想到這種結局,心頭都會有沉落感或無限的寒意,就是那些素日沉迷於某些宗教的人,一旦涉及死亡大限,必然六神無主,手足無措,只不過高凌宇倒不是怕死,而是有太多該由他去做的事己無法去完成了,尤其是留下孤兒寡妻,叫他們如何渡日? 他思潮起伏地想了一會,目光又落在那飯菜上,他忽然站起來,扶牆走近,把盤子端了過來。 兩菜是紅燒鯉魚和壇子肉,聞聞酒,大概是花彫,實在沒有食慾,但他拿起竹筷撥著那碗乾飯,撥著,撥著,競撥出一個油紙包來。 高凌宇心頭一動,拿起油紙包打開,內有碧綠色的藥丸五粒,約黃豆大小。另外在油紙內部寫了兩行字:“服下解藥後,兩盞茶工夫即可逃走。”下面未具名。 “會不會像在鐵冠英府中的牢內那個‘霹雷指’胡松一樣,為了泯滅字跡,吞下紙條不久就伸腿瞪眼了?” 他以為這沒有必要,已落入馬、阮手中,用不著轉彎抹角大費周章,以“亂民”或“暴民”的罪名就可以隨時處死他。但是,在這兒,誰會救他? 這正是當機立斷的當口,因為不能逃走,也絕無生理,所以他不再猶豫,用酒把藥服下。大約不到盞茶工夫,混身煥熱,汗出如漿,而且腥臭無比,立感混身像卸去千斤重擔一樣。他感到驚異而狂喜,這兒會有人救他? 試運真氣,立感暢行無阻,此刻的心情,真是最最無法形容的了。而就在這時,忽聞地牢門外那看守的頭子口音道:“您吩咐的事……小的都作了……您……您為什麼還要殺我……。”“砰”地一聲,有人倒下。接著鐵門上“當哪”一聲,似乎大鎖已開。 高凌宇一躍而起,他相信救他的人是內在的了,會是誰呢?就像上次遇上那鬼魅似的老人一樣,有個人以鴛鴦瓦助他逃走的,十之八九也是己方的人。 他剛剛躍起,就聽到“砰”地一聲,好像是一件笨重的東西被丟在地牢門外,他竄到門口,見那牢頭混身無傷,已死在牢門外,巨大的鑰匙掛在巨鎖上悠盪不已。 他伸手取下巨鎖抽開鐵栓,就開了鐵門竄出來,正要迅速離去,忽然感覺救他的人這麼作,是故布疑陣,暗示是車頭送飯時,牢內的人趁機殺死牢頭的局面,所以才把屍體丟在牢門外。 高凌宇把那包藥的油紙納入袋內,把那盤飯菜端到鐵門內門邊,表示是在接交飯菜時擊斃牢頭,取了他的鑰匙開門逃走的。 一切弄好,剛竄出地面的第二道門,正好兩個四十左右,都生了一雙金魚眼的漢子剛剛到達迎面攔住。 其中較高的一個驚怒地道:“你……你***是怎麼溜出來的?” 一肚子窩囊氣,實在該找個出氣筒,高凌宇道:“二位是什麼頭呀?以前沒見過二位吧?” 金魚眼像要彈出來似的,矮的道:“以前沒見過,那是你的運氣好,走在‘字’兒上,現在遇上了,證明你的流年犯沖犯克,要倒血循,爺們的名諱本來也不須告訴你,看在白骨斷腸刀這點小名氣份上,就叫你作個明白鬼,‘北邙兩匹狼’邱氏兄弟,你該聽說過吧?” 高凌宇道:“如果武林中有一部成名人物大字典的話,很有可能把二位的大名列入,只可惜在下沒聽說過,真是抱歉!” 邱老大是矮的那個,也就是奉馬士英之命來宰人的那個,道:“聽沒聽到都無所謂,老二,大人有令,死活一樣,只要能讓他見到屍體就成。” 怪怪邪邪地一笑,邱老二道:“老大你先在一邊歇著,先讓我來掂掂他的斤兩再說,我總以為道上的人喜歡誇大,把這小了形容得天上少有,地上難尋……” 兩人四柄短叉帶著嘯聲罩落下來。別看樣子不耐看,手底下還真不是吹的,比不上韋天爵,但要比柳怕齋管用得多了。 由於已有人圍攏過來,高凌宇邊應付邊退向一排平房,看來是護院或差並之流的住宿處。 兩匹狼以為他怯戰想溜,攻勢凌厲,他們的綽號並不代表他們性好漁色,而是凶殘如狼,只要兄弟二人不放單,遇上“虎”也不含糊。 高凌宇不願久戰,怕來了高手難以脫身,這時又退了五七步,忽見一個較寬敞的屋內牆上掛了一柄刀,正是他的白骨斷腸刀。 “刀啊……你被掛在這裡,真太作賤你的身價了……我高凌宇倒了桅,愛刀也跟著蒙羞了……”他一掠入屋,飛躍中自牆上取刀在手。而兩匹狼已跟入屋中,所以他在空中就接了二人一招。 “嗆啷啷”聲中,叉被盪開,找獲愛刀,精神大振,兩個大車輪,正反二十三刀掄出,眼見刀浪滾滾,邱氏二兄弟加上四柄鋼叉像被銀浪淹沒。金魚眼血紅,嗓中發出低嗥。這的確是兩匹狼,而且是荒原雪地上的兩匹餓狼。 兩匹狼嘗到了白骨斷腸刀的滋味,老二頭上被掃了一道口子,飛瀉中血珠旋灑出去,都凝在高凌宇的刀上。 雖然他們二人叉叉都指向敵人的要害,可就是沒有準兒,光浪中略泛淡紅的罡霧,對他們視覺形成殘酷的考驗。真他娘的隔路,這是什麼身法?淨是旋騰翻轉,而閃挪中又顯示了不大可能的直角折轉,密發光雨罩落的刀影,有如疾轉中的傘股。 衣屑紛飛,悶哼迭起,當邱老大的左叉被挑飛,腋下被挑了個洞時,高凌宇已上了屋頂…… 回到南關外住處,只有孫七在家,他大為激動,道:“高大俠,你在迫出之後,有無中毒現象?江、李二兄外出找你回來。” 籲口氣,高凌宇道:“在下不斷地出紙漏,讓各位好友為我操心,真是過意不去,別提了!唐繼耀這老小於是使毒名家,哪有幸免之理?” 孫七急急地道:“高兄也著了道兒?娘格細皮,我們中了毒,不知是誰送來解藥救了我們。” 微微一楞,高凌宇道,“那人沒有露面?也未聽到口音或者留下筆跡?” 孫七道:“沒露面也未說話,倒是留下一張字條……”他急忙去找那包藥的條子,也是一張油紙。 高凌宇“噫”了一聲,道:“這真是一位有心人,此人不但武功高強,似乎站在咱們這邊,嘮!你看……”他掏出自己那張油紙條,上面的字句及字跡完全一樣。孫七也愣了,而高凌宇也順便說了一切。 很久,孫七才道:“咱們遇上貴人了!高大俠,馬、阮二人手下武林人物之中,一定有位高手和你有淵源,或者高大俠的師門及上一代對他有恩什麼的……” 茫然地搖著頭,高凌宇道:“孫兄,我想過,但想不出是誰,這人在對方隱伏,身份怕也不低。” 想了一會,孫七道:“會不會是鐵姑娘的什麼人?比喻說鐵冠英啦!或者鐵姑娘親友什麼的……” 高凌宇不斷地搖頭,道:“鐵冠英這人是不是還在人世,已不可知。好在可以慢慢設法弄清此人是誰,我把這字跡收起來,有機會再查對。孫七,我必須回去看看梅心和孩子,江、李二兄回來,請代我致意,並告訴他們,千萬要小心,那邊有個特殊頂尖人物……” 孫七道:“高大俠是該儘快回去看看的……” 高凌宇正要走,忽見孫七欲言又止,道:“孫兄,你有什麼話要對小弟說嗎?千萬別見外呀!” 孫七不知該不該說,一句話可以成全一對愛侶,也可能破壞一段好姻緣,正是“寧拆十座廟,不破一人婚”的道理。所以他訥訥攤手道:“高大俠……沒有什麼。” 高凌宇道:“孫兄,以咱們的交情,可沒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吧?我總以為你們似有什麼話要說又不便說似的。” 孫七拿不定主意,他以為,宮蓮花冒充梅心姑娘,迄未說破,必是等待有利時機再說,以便培養情感,如果他現在揭穿了,豈不破壞了人家的計劃?他道:“高大俠…… 真的沒有什麼。不過這兒由於唐繼耀來過,絕對不能住了。高大俠請告訴我,你們西關外的地址,搬了家也好通知你們。” 高凌宇知道他有話不便說,問也沒用,留下地址,不久回到西關外住處,在門外就聽到孩子的啼聲,嗓門很大很響亮。以前絕對體會不到,這聲音如此悅耳。 開門的是蓮花,一夜不見,都有一種激動,只是表面化而已,把她抱了起來,道: “梅心,一夜不見我好想你,你呢?” 她掙扎著道:“快放下來,叫奶媽看到,像什麼樣子!” 親著她,摩擦著她的頰頸,摟著細腰,儘管都穿了較厚的衣服,仍可感到她的胴體的無骨感。他在她的耳邊道:“梅心,想通了沒有?今天晚上……” 她大力掙扎開,道:“奶媽來了……” 奶媽真的聽到了開門聲出來察看。高凌宇道:“梅心,孩子該取個名字了吧?你想好了沒有?” 蓮花道:“還是由作爹的取名字吧!你這一夜到何處去了?我真耽心,又遇上了敵人吧?咱們離開這兒好不好?” 到了屋中,蓮花又道:“你一定還沒有吃飯,是不是?” 高凌宇道:“差點連命都沒了,哪還有時間吃飯?” 蓮花叫奶媽外出弄來吃喝的,二人邊吃邊談,蓮花道:“遇上什麼棘手人物了?是韋天爵嗎?” 搖搖頭,他吞著叉燒包子道:“你以為韋天爵在這兒是頂尖人物?沒有比他更高的了?那就錯了。” 蓮花道:“我沒有那意思,可是也想不出更高的人物來。另外,馬公子也夠你調理的對不?” 面色一冷,道:“他再難調理,我也要殺他!” 蓮花道:“到底還有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高凌宇道:“悔心,你在他們當中耽過一段時間,有沒有聽說過一個長髮披散、遮住面孔,身著皂袍,行動有如鬼魅的高手?” |
第22章
她搖搖頭,道:“你遇上了?” 高凌宇道:“不是昨夜遇上的,而昨夜是著了唐繼耀的道兒,想不通的是,他們之中有個人物是友非敵,競設法放了我,而上次遇上那鬼魅似的人物時,也有一個人暗中助我脫身……”他出示兩張油紙條,且說了一切。 蓮花當然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暗暗幫著高凌宇,更不知道那個鬼魅似的頂尖高手是誰。 她道:“你只要回來了就好。為了孩子和我,馬上離開金陵遠遠地好不好?” 握握她的手,高凌宇道:“梅心,如果一切事情都辦好了,什麼功名利祿我都不感興趣,只想找個清幽而絕對不受干擾之處和你廝守,那才是神仙生活,可是我有很多的事沒有了結。” 蓮花抽回手,冷摸地道:“都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吐口氣,他道:“第一,不殺我那數典忘祖的弟弟,我不離開金陵。其次,不救出梅心被押在閹黨餘孽手中的老祖母,我也不會離開金陵。” 蓮花道:“先避避風頭,過一段時間再來,痛痛快快地大幹一番,給他們來個措手不及如何?” 搖搖頭,高凌宇道:“梅心,要不你先帶著孩子到徐州或再往北走都行,快則一個月,最慢兩三個月,我一定會去找你。或者你乾脆住在浙東附近,反正再有兩個月就到了我和宮不屈對決的時間了!那約會是絕不會取消的。” 蓮花的頭搖得像貨郎鼓似地,道:“我一個人走沒意思,你不走我也不走,要走就一起走……” 高凌宇精神一振,低聲道:“梅心,你終於想通了吧?小夫妻嘛!哪有這麼風乾著的道理?那太好了!今天晚上就是我們梅開三度的小登科……” 大力一推他,蓮花道:“去你的吧!又來啦!你除了這個就不能想點別的?真是癩蛤蟆跳在腳背上 不咬人格癢人!” 高凌宇含了一口的食物,停止咀嚼,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很久很久,蓮花被看得心頭直跳,都有點手足無措了。他道:“梅心,你變得太多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大概你自己一點也不覺得,你要知道,夫妻不是這樣的呀!” 她看了他一眼,急忙又低下頭去,道:“凌宇……過兩天好不好?” 他不解地搖搖頭,道:“我真不懂,梅心……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好吧!由你去吧!我不會再勉強你的。” 蓮花似乎有點歉意,欲言又止。夾了塊雞肝放在他的碗中。像這樣體貼的小動作以前還沒有過,所以高凌宇更感到奇怪了。其實他要求那事兒,只是要證明情感是否有變化。 紅臉老人看過出事的現場,以及被擊斃的牢頭屍體的位置,他已有數。立刻回去對馬士英說了,道:“馬大人,你的手下之中有內賊。” 馬士英面色一變,道:“老爺子,自魏公公被賜死之後,我們對待部下仍然極嚴,他們知道背叛的罪行有多麼殘酷。” 紅臉老人微微搖頭,道:“一旦有了反志,不論你有什麼嚴刑峻法,都不足以遏止的。” 馬士英想了一下,道:“老爺子,您是知道,在您下面的高手,應數韋天爵和我的義子馬凌雲身手最高。另外的像柳怡齋、麥世雄等一類人物,足有二三十個之多,他們都是跟我們十年以上的老人,沒有這個膽子……” 紅臉老人道:“而且也沒有這份功力。不過馬大人放心,老夫不須三五天,就能把這內賊揪出來的……” 馬士英道:“老爺子,這些事全由您放手去做,該怎麼作就怎麼作,作了之後再告訴我都成,只是不能再有這種事發生了。” 紅臉老人的臉更紅了,道:“馬大人,也不可能再發生類似的事了。” 紅臉老人不久來到另一個秘密巢穴,這兒的戒備也十分森嚴。但自外面看來,也只是一個普通小康之家的住戶而已。 負責在此率眾看守人質的是“雪山豹子”印豐。此刻他自黑暗中閃了出來,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道:“老前輩,晚輩給你老請安哪……” 紅臉老人道:“不必客套,祁豐,你的職責就是把人質看牢,不要出紕漏就算盡職了。” 祁豐躬身道:“晚生省得,老前輩放心。” 紅臉老人道:“我要見見老虔婆,把門打開。” 顛著屁股,祁豐打開了一個獨立小屋的兩道鐵門,以前在雪山時,不知有多少人對他這樣顛著屁股逢迎著。不過對眼前這人物例外,他不以為如此謙卑有失他的身份。 這屋于一明兩暗,也許是因為屋內有馬桶且不是馬上倒掉之故,有點味道。紅臉老人當然並非鼻子不管用,而是故作未“聞”。 左邊暗間床上盤膝坐著一個白髮如銀的老摳,見紅臉老人進來了,立刻把眼閉上。 紅臉老人道:“鐵大嫂,他們對你的飲食起居照顧得還好吧?” 老摳仍閉著眼,冷冷地道:“你也不必貓哭耗子,作了階下囚,住的地方加上兩道鐵門,派出‘雪山豹子’這種人來此看守,卻又關心我飲食起居的事,你不以為太可笑了嗎?” 紅臉老人道:“大嫂,你為什麼就不能想開點?不過是一本‘回春刀’罷了!只要你說出收藏的地點,老夫馬上 老摳很乾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道:“你的身手已足夠助紂為虐,為民造‘孽’的了,又何必貪而無厭,我說過,那東西早就丟了2你能放過我就把我放了!不能。你就別來討人嫌!你害得我們好苦。” 紅臉老人面色一冷道:“大嫂,你憑良心說,是鐵雨耕和你害慘了我,還是我害了你們?當年不是鐵雨耕把高牧群的方子改了三味藥,治好了艷華老父的病,艷華怎麼突然改變,嫁給高牧群了?你們固然是成人之美,可是你們明知我比高牧群早認識艷華的。 自艷華下嫁之後,老夫即發誓獨守終生。你說,是誰害了誰?” 老摳道:“不容否認,那時高牧群的武功雖不如你,人品、學識和操行卻比你高明。 為人處世,如到了事窮勢蹙的地步,就該靜下來想想,招致失敗的原因是什麼,一個人要是成功了,也別高興太早,也該想想將來的收場如何……” 紅臉老人道:“大嫂,你已到了風燭殘年,不修來世,不修你自己,也該為晚輩修修,你有個孫子鐵梅心是不是?” 老嫗陡然睜開眼,冷峻地道:“我們都是凡人,難免做點錯事,但絕不能錯得太離譜吧?” 紅臉老人道:“什麼叫離譜?什麼又不離譜?老夫一生的幸福全斷送在鐵雨耕的手中,夫債妻還,這有什麼不對?” 老嫗道:“我說過,不知道刀譜丟到哪裡去了!” 紅臉老人踱了一匝,道:“我想,在某種情況之下,你一定知道放在何處的。那就是把你的孫女弄來陪你,讓你們享受天倫之樂……” 老摳氣得發抖,道:“老賊你敢!” 紅臉老人道:“附帶我還要告訴你一件喜事,你的寶貝孫女,未婚懷孕,已生下一個男嬰,將來你們祖孫及曾孫三代在此團聚,倒不會寂寞了!” 猛然一震,老嫗道:“老賊,你說的可是真的?” 紅臉老人笑笑道:“大嫂,好在三天以內我就把她和她的孩子帶來和你同住,見了面你不就明白了?” 老嫗愣了一會,訥訥道:“那個混帳小於是……是什麼人?” 紅臉老人愉悅地負手跟著,似在斟酌,要不要說出那小子的名字,事實上說與不說都差不多,這老姬已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己品嘗到快意恩仇的果實了。他道:“大嫂,這小子一定不會使你失望的;除了不負責任之外,哪一方面都不錯。” 老嫗冷冷地道:“你不用幸災樂禍,如果是一件美滿的姻緣,你老賊也不會告訴老身的,我幹了一輩子驢經紀,還不知道驢子的脾氣嗎?” 紅臉老人“嘖嘖”連聲地道:“大嫂,鐵雨耕一生以詩、醫及‘回春刀法’三絕螢聲武林,倍受同道尊敬,想不到他的老妻的談吐竟是如此的粗卑!” 老嫗道:“這你就不懂啦!在這種環境中,見人說話!像你這種假斯文,在我面前酸什麼呀?你肚子有多少墨水,還能瞞過老娘嗎?” 攤攤手,紅臉老人道:“大嫂,我是為你著想,這把子歲數了!在這臭烘烘的小屋子裡,數著時辰熬日子,個中滋味不問可知,大嫂,你為什麼老是死心眼?” 大聲地揮手像趕雞趕鴨似的攆他走,道:“你老賊的心眼裡,才會整天出壞主意,為虎作張,你為什麼就不想想自己的行為?憑你在武林中超然卓絕的身份,有什麼理由老來變節?老賊,回去好好想想,現在知道你在這兒的人,絕對不超過十個,打退堂鼓還不算太晚。” 紅臉老人微微愕愣了一下,道:“大嫂,想知道你的孫女婿是誰嗎?” 老嫗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娘不吃這一套。” 走到剛剛門外,紅臉老人道:“那小子是高牧群的獨子高凌宇……。”說完,帶著一串怪笑出去了,不久傳來了鐵門落鎖的聲音。 鐵老夫人木然地靜坐了很久,喃喃地道:“果真是高牧群的後代,這老賊正好逮到了報仇的機會,這檔子事兒是實非虛,八九不離十兒……” 此刻高凌宇剛自江、李、孫等新遷的住處走出不遠,又在廢園附近遇上了左護法。 左護法知道自己未必是他的敵手,內心憋著一股悶氣非試試看不可。迎面一站,道: “高凌宇,我看你有點不大順眼,你敢不敢到廢園來?” 無奈地笑笑,高凌宇道:“看在宮幫主的份上,就算我看你不大癢眼,也得將就了! 我還有事,沒有閒工夫逗著你玩。” 左護法冷笑道:“我看你就會窮咋唬,事實上你是眼高手低,稀鬆得很。” 高凌宇笑笑,掉頭就走,左護法又迎頭攔住,道:“姓高的,你如果就這麼走了,那就是尿泥做的,媽的!你有沒有種?” 高凌宇道:“還是那句話,看在宮幫主面上,我不和你計較,不過在下有一言奉勸,想在武林中闖萬兒,出風頭,像你這樣死乞白賴地可不成!” 左護法道:“進來吧!我有話對你說。” 站著不動,高凌宇道:“就在這兒說吧!” 左護法已進入園內,道:“姓高的,如果你想知道鐵梅心的一些秘密,可別放過這個現成的機會。” 高凌宇不吃這一套,反而扭頭而去,左護法大聲道:“你知道現在和你在一起的女人是誰嗎?你不是見過宮蓮花了嗎?” 高凌宇突然止步,然後緩緩轉身,左護法見他停下來,又不出聲了。他知道高凌宇一定會進來的,果然他站了一會進入廢園,道:“有話就說吧!” 左護法道:“我想掂掂你的斤兩再說。” 斬釘截鐵地,高凌于道:“不是我狂妄,也不是我自負,你實在不是對手。這雖是實話,聽起來卻不悅耳,是不?” 左護法以粗鄙的語氣道:“高凌宇,你知道我對你有什麼看法?背搭著手尿尿 不甩鳥!”這當然是販夫走卒,俗夫倫子的下流話,但為了一個“情”字,他都說出來。 輕蔑地笑笑,高凌宇道:“這種話出自一位護法之口,我不得不為宮幫主抱屈……” 但左護法已拔刀攻了上來,此人的特長是出刀快,愛用險招,高凌宇當然不會太大意,拔刀接下,為了教訓此人的口出不遜,連出三招辣招,幾乎刀鋒不離對方的咽喉。左護法不遺餘力,妒火攻心,試著只攻不守掃出兩刀。 絕對意外的是,在不守而攻的情況之下,大約未過三十招,白骨斷腸刀淡紅光焰乍現,“嗤”地一聲挑開了他的左袖,刀已平放在他的左肩上。 無邊的絕望和悲忿,震撼著這個心地偏狹的左護法,身子瑟索微顫,刀已垂下,道: “姓高的,為什麼還不殺?” 高凌字收了刀道:“在下根本沒有殺人之心。現在可以說了吧?” 左護法看了他一會,在他的意念之中,仍然無法驅散那種嫉妒,所以他要弄清一件事,也就是說,要弄清了這件事,他才能決定要不要說出那件秘密。他漠然道:“你和這個鐵梅心在此重逢,也就是她生了孩子之後,你們有沒有好過?” 高凌字道:“這是別人的隱私,你有什麼資格過問嗎?” 左護法道:“你要想知道一個大秘密,就非說不可。再說,這種男女居室之事,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高凌宇道:“笑話!問題是我為什麼要對你說這件事?” 左護法道:“原因很簡單,因為你想知道一個大秘密。” 高凌宇考慮一下,道:“自這次重逢,我們還沒有過左護法目注天空,道:“為什麼?” 高凌宇道:“我有什麼理由告訴你這些?” 左護法仍然凝望著黑暗的天空,道:“前一問題能回答,這一個沒有必要保留,除非你不想知道那個秘密。” 高凌宇道:“你有沒有秘密,也只有你自己知道而已。” 左護法道:“我就算不是正人君子,也不至於那麼下作。” 籲了口氣,高凌宇道:“因為她總是找理由推三阻四,所以迄今還沒有……” 左護法的眉頭軒了幾下,頗有點眉飛色舞的神態,道:“現在我還要問你一個問題……” 高凌宇道:“我不準備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了。” 左護法道:“你會的,因為這和那個秘密有關。試問,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麼不和你燕好?夫妻間都有了孩子,那種事絕對不只三五次了吧!要說是生孩子的痛苦使她裹足不前,那也是極少數中的例子,而且也是暫時性的,這一定有個原因吧?” 冷冷一笑,高凌宇道:“連我都不知道。” 收回目光凝注在高凌宇的臉上,道:“我知道,而且可以告訴你……”那似笑非笑的暖昧表情,高凌宇覺得很不自在。 高凌宇道:“你會知道原因?恐怕你要胡扯了吧?這可能就是你套間了半天的最終目的吧?” 左護法道:“她不是鐵梅心,她是宮蓮花……”說了這話一瞬不瞬地望著心身震動的高凌宇。 這話雖是突如其來,卻有其可能性,立刻使他不以為是胡說八道的。可是,高凌宇在這次重逢之下,迭遭疏遠和拒絕,而他一直未往這方面去想的原因,正是因為她背了個孩子。如果她不是鐵梅心,孩子怎麼會在她的身邊? 高凌字訥訥道:“有什麼證明她是宮蓮花而不是鐵梅心?如果是真的,鐵梅心哪裡去了?而鐵梅心生的孩子怎會在她的身邊?” 冷冷一笑,左護法道:“其實這些問題都不難回答,她不和你接近,這就足以證明她不是鐵梅心。至於鐵梅心去了何處,我不敢胡說。假如要我來猜,即使她沒有死也必然在生死邊緣上掙扎,所以孩子才會在蓮花身邊。這可能是托她代為照料,也可能另有原因。” 這些話高凌字幾乎全信了,想想她的表現,的確極似宮蓮花,如果是鐵梅心,即使她身體不適,不能行夫妻之道,也絕不會打他的耳光。 但他不便在左護法面前承認這件事,況且現在也言之過早,他道:“謝謝你的直言,事情是不是這樣,還要回去印證一下才知道,就此別過……”抱抱拳,一鶴沖天,並非往上直衝,而是斜衝出四五丈高,在斷垣上一墊足,再一射又是五六丈遠,左護法想跟去看看效果如何,可惜他的輕功還差一截,不久就追丟了。 高凌宇順便帶回一些酒菜,其中有幾種是鐵梅心極愛吃的。現在二人對坐在炕上,天又要下雪,正有“綠蟻新酷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況味。只是這辰光,高凌宇的心情十分複雜。 他斟上兩杯酒,端起杯子道:“梅心,幹一杯!今夜我們要重溫舊夢,在我的感受上不啻洞房花燭……”。 蓮花白了他一眼,道:“休想!” 高凌宇道:“梅心,一定是生產生怕了吧?說說看生產是怎麼個痛苦法?你還記得那收生婆是什麼樣子吧?” 蓮花道:“你們男人只知道興之所至,予取予求,哪知女人的難處?那痛苦不是語言可以形容的。至於收生婆嘛2我當時痛得頭暈眼花,只覺得有人走來走去,也沒看清。” 高凌宇道:“梅心,當時只有一個收生婆在侍候你嗎?” 蓮花道:“還有個小翠,哎呀!我都快死了,哪會去記住有些什麼人?” 高凌宇道:“沒有一個老尼姑嗎?” 蓮花訥訥的道:“老……老尼?我不大清楚……哼!要你去生孩子試試看,你還會那麼清楚嗎?” 高凌宇笑笑道:“不但奶媽說你不像生過孩子的女人,連我也以為你的腰身還和一個黃花閨女一樣。” 微微一震,蓮花看了他一眼,急忙收回目光去夾菜,高凌宇道:“梅心,這些菜看之中你最愛吃幾種?” 蓮花道:“醬牛肉和炒肚絲……” 冷冷一笑,高凌宇道:“如果不是我健忘,以前的鐵梅心最愛吃醺魚和粉蒸肉,想不到生了個孩子,什麼都變了,連丈夫都不要了……” 蓮花不敢抬頭,卻知道他正在凝視著她,內心一緊張,連夾了兩次醺魚都掉在炕桌上,手也有點抖哩! 深深地吸口氣,高凌宇平息一下激動的情緒,道:“請告訴我,宮姑娘,鐵梅心和小翠在什麼地方?她生的孩子怎麼會在你的身邊?” 宮蓮花雖知已無法狡辯,卻突然面向窗口,冷冷地道:“你是發的什麼瘋,硬把我當作了姓宮的,怎麼?就因為一二十天不碰女人,就什麼也不對勁了?” 高凌宇冷笑道:“別再演戲哩!這一套在那莽林古洞中,你都表演過了!宮蓮花,告訴我梅心在什麼地方?” 她大聲道:“我不要和你夾纏了!你要是非把我當作宮蓮花不可,那也是你的事! 不過我要告訴你,我本來想在十天之內給你,……這麼一來,我又不考慮了!” 他抓住她的肩胛,把她的身子扭了過來,道:“不用裝模作樣了!是你們‘漁幫’中的人告訴我的,他們絕不會把女小幫主看走了眼的。” 她大力撩開他的手,道:“你是個沒有良心的男人,一旦沒有那事,你就現了原形,人家都說太重視這種事的男人十之八九靠不住,也就是‘好色者多為君子,好淫者常為小人’的道理……” 她說著就氣“呼呼”地下了炕,到了外間,接過奶媽懷中的孩子,到對面暗間中閉上了門。 高凌宇想想左護法的話,再印證一下這女人的行為,應該是那麼回事,梅心總不會連愛吃的菜看都不愛吃了,何況梅心就從未打過他一個耳光。 而在那莽林古洞處,宮蓮花就有過那種潑辣的舉措,只可惜他一直因為有個嬰兒在身邊而末想到宮蓮花身上去。 如果這女人包藏禍心,非但梅心和小翠的生死大有可慮,連孩子在她的手中也不能放心,想到這兒立刻下炕,來到外問。 奶媽呆呆地站在外間,見高凌宇心事重重地走出來,苦笑著指指對面暗間內,意思好像是說:夫人在生氣,把孩子抱進去了…… 高凌宇作了個手勢,比劃了一陣,奶媽懂了他的意思,敲敲門道:“夫人……夫人…… 孩子要吃奶了……開開門我要餵奶了……夫人……夫人……開門哩……” 屋內沒有聲音,奶媽又叫了一陣仍是一樣,高凌宇要弄碎了這兩扇門那太容易了,但他伯驚嚇了孩子,繞到窗外弄破紙向內望去,哪有人影! 高凌于心頭一凜,立即上了屋面,首先手打涼篷四下望去,夜已降臨、燈火參差,明滅不定,看不了多遠,自然沒有看到宮蓮花了。 如果這女人另有居心,這孩子就危險了。其實他耽心鐵梅心和小翠遠超過孩子。可是孩子畢竟是他的骨肉,也是梅心的骨血,在梅心生死不明的情況下,孩子的安全無比的重要。 他四下尋找,直到深夜。只好通知江、李、孫等三人協助。 李乾道:“他奶奶個熊!那天俺要說穿了這檔子事兒,俺師兄和孫猴子擠眉弄眼地不讓俺說,這下子可大發了!金陵這麼大,到如裡去找?真他奶奶地吃肥走瘦哩!” 孫猴子撞了他一下,低聲道:“小李,娘格細皮!這是什麼時候,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嗎?” 江振祿道:“廢話少說,我們馬上去找,子時正到此聚頭,如無消息再分頭去找。 老弟,你說說看,能不能猜出個方向,也好縮小找尋的範圍?” 搖頭嘆氣,他道:“如果遇上‘漁幫’二護法,一定要問問他們,這秘密是左護法告訴我的。” 李乾道:“那兩個雜碎陰陽怪氣地,也未必會說。奶奶地,他們說出這秘密,八成也沒安好心。” 孫七道:“小李這話也有幾分道理,那兩個護法似乎不希望宮蓮花和高大俠在一起,所以他們說的秘密雖是實情,居心卻極是不善。尤其是那個左護法,似乎此人對宮姑娘也有野心……” 高凌宇深深點頭,道:“孫兄說對了!那左護法八成在暗戀宮蓮花,要不,應該不會那麼激烈衝動的。” 抹抹清涕,李乾道:“他奶奶地!也沒尿泡尿照一照他那份德性,姥姥不親,舅舅不愛地……” |
第23章
“雪山豹子”祁豐又侗樓著身子恭迎紅臉老人,道:“老爺子,晚輩給你請安那!” 紅臉老人提了個人,這人還背後有個孩子 這老賊真的不同凡響,一些敵人十之八九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這當然就是宮蓮花了,在他的監視之下,輕而易舉地手到擒來。 他道:“豹子,開門!” 祁豐顛著屁股,打量宮蓮花一下,道:“老爺子,這不是鐵梅心鐵姑娘嗎?” 老賊木然道:“虧你的眼睛開了光,居然還認得出來。” 謅媚地笑著去開門道:“老爺子,聽說鐵姑娘叛了,在抽這邊的線頭哪,有這麼回事嗎?” 老賊也許在思考應對鐵老夫人的詞句,沒有出聲,兩道鐵門都開了,老賊揮揮手,祁豐只把最外面那道鐵門鎖上就走開了。 鐵老夫人這次是躺在床上的,聽到聲音也不轉過身來。甚至她知道是老賊來了,這工夫老賊站在床前,拍開了宮連花的穴道,道:“大嫂,睡了嗎?” 鐵夫人道:“老賊,要殺要剮,你說了就算,要不是為了這個,你會在這兒陰魂不散地討人嫌?” 老賊喟然道:“大嫂,我答應你的事一定要作到的,你就轉過身子看看好嗎?不但孫女來了,連曾外孫子也來哩 乾癟的身子微微一震,立刻扭過頭來,屋內有盞油燈,燈火搖動,使那面孔不大清楚,但是,這張清麗的臉經常出現在她的夢境之中,也只有在夢境之中,她才有歡娛的時光。老伴已去,兒媳早亡,至於兒子鐵冠英,她心裡清楚絕無好下場,可能已經先她而去了。 所以老人現在所能懷念的只有鐵梅心這個孫女了。這工夫她終於坐起來,伸出布滿青筋的手,顫聲道:“梅心……孩子……奶奶多麼希望不是在夢境中看到你?來……過來讓奶奶看看你……” 蓮花並不想過去,因為她對這老婦人是陌生的,也就不產生情感,也僅僅有點同病相憐罷了!她現在最關心是她自己和這個孩子。 鐵夫人強忍著淚水,因為她不願在老賊面前流淚,道:“孩子,過來!奶奶知道你受了委屈……孩子……忍耐點……人在江湖……苦難也就隨之而來了,過來讓我看看蓮花很倔,她還是不想過去,尤其室內氣味污濁,也就對老婦人沒有好感。老賊冷眼旁觀卻不出聲。 鐵夫人下了床,走過來拉住蓮花的手,道:“梅心……你祖父去得早……奶奶又落入賊手……而你的爹又不爭氣,上了賊船,害得你六親無靠,到處流浪……告訴奶奶,那個姓高的小子對你還好嗎?” 她雖倔強,這句話卻有催淚作用,她幾乎想哭。她是發了什麼羊角瘋來管這檔子事? 如今居然身陷囫圇,還背了個別人的孩子。 只是有一點她和鐵夫人相同,都不是喜歡流淚的女人,也不輕易在人前示弱,她低聲道:“奶奶,他對我……還……還好……” 老夫人撫摸著她的手,唏噓著道:“孩子……你的脾氣和奶奶一樣,‘精鋼寧折豈為鉤’……。儘管這脾氣太吃虧,可還是不想改變。來,我看看這個大小子……” 老夫人不斷地誇讚小傢伙長得不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可是一想到身在絕地,又不禁怒火高升,道:“老賊,你不修今世修來世,你積點德好不好?” 老賊脅肩笑笑道:“大嫂,我是伯你在此離群索居寂寞無聊,才把你的孫女弄來陪你,這年頭好人可真難作呀!” 這工夫孩子哭了起來,也許是餓了,怎麼哄都不停,而且嗓門越來越高。老夫人和蓮花都急得出一身汗,老夫人道:“孩子一定是餓了!餵奶吧!老賊,你給我滾出去。” 老賊退到外間,但蓮花並未餵奶,老夫人道:“孩子,年輕人剛有孩子一點經驗也沒有,小傢伙餓了都不知道,快點餵呀!在奶奶身邊可用不著難為情呀!” 蓮花焦灼地道:“奶奶,我……我沒有奶……” 老夫人一聽色變,道:“怎麼會沒有奶呢?是不是飲食不正常?哎呀!小傢伙不能餓肚子,這可怎麼好?” 蓮花現在和這孩子,實在還沒有產生像母子那種情感,只是孩子在她手中一天,高凌宇就一定會到處找她。她總以為,身為女人,沒有幾個男人盯在後面就十分乏味,如此而已。 孩子大哭不已,老夫人大聲道:“老賊,你給我滾進來!” 老賊探進頭來,道:“大嫂有什麼吩咐?” 老夫人罵道:“你的耳朵里長滿了青草,沒聽到孩子哭肚子餓了?馬上去找個奶媽來餵孩子。” 老賊攤攤手,道:“大嫂,到那裡去找奶媽嘛?” 老夫人道:“你老賊的本領可大哩,連個奶媽也找不到嗎?快去找來!快去,快去……” 老賊搓著手乾笑著,道:“大嫂,你的吩咐我是一定盡力而為,可是我要求的事,您總該考慮考慮呀!” 老夫人冷笑道:“你老賊就會利用這個節骨眼。好,你先去找奶媽把孩子餵飽了再說。” 哈哈腰老賊甜著臉,道:“大嫂,你的事這還有什麼話說?我這就去,只是希望大嫂言而有信……” 老夫人揮著手大叫著:“快滾……” 老賊走後,老夫人忍不住老淚縱橫。一邊哄著哭鬧的孩子一邊道:“梅心……我已經是這把子年紀了!但願以我的風燭殘年換取你和孩子的自由……” 蓮花多少有點感動,她自幼失去父母之愛,很少聽到這種充滿了孺慕之情的話,她道:“奶奶,他們為什麼囚禁您?” 喟然地,老夫人道:“傻孩子,到現在你還不知道奶奶被困的原因嗎?表面上是為了你的叛離把我留下作人質,旨在誘你上鉤,骨子裡,他們要逮住你並不難,主要是想你爺爺的‘回春刀譜’。” 蓮花被孩子吵得六神無主,幸虧老夫人會哄孩子,有時會停止啼哭,蓮花道:“刀譜在奶奶身上?這刀譜就那麼寶貴嗎?” 老夫人道:“看你這孩子,你爺爺當年傳孫不傳子,把‘回春刀法’傳了你,所以你才會被閹黨倚重。只不過你學的只有你爺爺全部的六成而已……” 蓮花道:“刀譜一定不在奶奶身上,要不,他們早就搜去了!” 冷冷一笑,老夫人道:“當然,真正的刀譜在這裡……”她指指她自己的頭部,表示在腦子裡。 蓮花腦中映現著剛生產的梅心,在虛弱不堪之下,尚能揮刀逼得一賊團團轉,這“回春刀法”果然厲害,道:“奶奶,爺爺的刀法比這老賊的武功如何?我只覺得此賊的武功不可思議。” 老夫人道:“論輕功身法,你爺不如他,若論招術精奧。‘回春刀法’高出多多……” 這工夫老賊帶來一個奶媽,立刻給孩子餵奶。老賊道:“大嫂,您的事我都放在心上,我的事大嫂也該……” 老夫人道:“你只要馬上放了我這孫女和小孩子,絕對保證不監視他們,我可以考慮告訴你……” 搖搖頭,老賊道:“大嫂,可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是大嫂您缺乏誠意,我不放心。” 老夫人厲聲道:“老賊,怎麼樣你才相信?” 老賊道:“大嫂,我有個折哀辦法,使雙方都不至於吃虧,那就是,你說出刀譜藏匿地點,我帶你的孫女和她的孩子去找刀譜,刀譜找到,立刻故人!” 輕蔑地一笑,老夫人道:“你簡直是放屁!你這種人的話怎麼能信?” 老賊道:“大嫂,你終會想通的,刀譜和三條大好性命相比相差太懸殊了。好在有的是時間,你慢慢地想,想通了再告訴我……” 這工夫孩子也吃飽了,老賊道:“這奶媽就住在附近,孩子餓了請隨時通知祁豐,隨叫隨到……” 老賊帶著奶媽走後,鐵門落拴下鎖。 這是個大雪粉飛的日子,俗語說:下雪不冷,化雪冷。只要無風,下大雪的天真的不太冷,此刻,剛敲了三更,一條灰影如俯掠的鷹隼,自中央正屋飛簾上掠下。伏在書房的窗檻上,約停了半盞茶工夫,未聽到聲息,人已沒入書房之中了。 外面及屋面上的積雪反光,書房中並不太暗,這人打量了一陣走向書桌,不知在找什麼東西。 此人找到幾張紙片和書柬,甚至翻弄裝廢紙的筐子。有些廢紙已納入袋內,他正要離去時,客廳門大開,兩條人影在雪亮的斧芒及巨桿的烏焰中卷了進來,其中一人道: “別讓這奸細跑了!” 高凌宇一聽就猜出是馬公子府中的總管麥世雄,另一個用巨桿的八成是護院巫昌了。 他閃過七八斧及三五桿的掃砸,破窗而出。 才上屋面,只聞馬公子在屋面上道:“好大的膽子,你還想走?” 高凌宇背後被襲不便硬闖,又翻落地面,拔刀逼出麥、巫二人徑奔內院。還沒站穩,毫芒電閃,兩道寒光耳旁呼嘯而過,“嗖嗖”兩聲,戳入門框之中。 另外,四柄短叉和兩個人已撲了上來,這股子兇野殘暴勁兒,真正是餓狼兩頭。他們就是“北邙兩匹狼”邱氏兄弟。 他們除了各用兩叉作兵刃,還各有八柄七八寸長的短叉作暗器,往往是暗器先到,人叉幾乎同時撲上。很多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栽在這種旋風似的撲噬作風之下。 白骨斷腸刀經過幾個月的淬煉,招術已有創新,因為半年對決之期不遠,四大掌門人的老命掌握在他的手中。所以兩匹狼玩命狂撲,連邊兒也沾不到,就算加上麥、巫二人,一時也奈何他不得,而且憑“盤古旋”奇絕身法,又上了風火牆。 當他正要掠出牆外時,又是六柄叉在交叉的方位上向他射到。刀浪滔天,金鐵交鳴震耳,短叉向四下進射彈回,麥、巫二人又向他的下盤攻到。 高凌宇砸飛了短叉,雙狼也上了風火牆,左右夾擊,叉到人到。真像是茹毛吮血的野獸,高凌宇揮刀接實藉力彈起,真像個人九,向牆外瀉去。 兩狼和麥、巫四人的兵刃撞擊在一起,由於未曾提防,且巫昌力大杵重,競把二狼老二的一叉砸落,邱老二翻著金魚眼,道:“娘的!你就會賊走了掄扁擔,剛才你的威風哪裡去了?” 巫昌道:“邱老二,我是無心的,自己人嘛,請多擔待。” 這工夫馬公子撲了出去,道:“你逃不掉的!給我站住!”高凌宇快,馬凌雲也不慢,不一會就不見影兒了。 高凌宇徑奔廢園,在園中突然停了下來。這是個為國除害,為高家除去一個叛徒的最佳時地,道:“高凌雲,你一定知道我負有殺你的使命吧?” 高凌宇還是那副神采飛揚的樣子,道:“你先不要那麼篤定,半年之期一屆,若仍敗在宮不屈手下,你將陷入愧疚痛苦之中。” 高凌宇冷峻地道:“像你這種人還會關心那種事?” 高凌雲道:“先不談這些,你可知道鐵梅心已入賊手?連你的兒子也未倖免全進去了?” 陡然一驚,道:“你少管我的事。” 冷冷一笑,道:“你就是要我管,我也未必管得了!她現在和鐵老夫人押在一起,但你目前救不了她。” 高凌宇道:“為什麼?是不是你在看守?” 微微搖頭,高凌雲道:“要是我在看守,你高凌宇還可以拼一下,只可惜那是個絕對頂尖高手。” 高凌宇心頭一震,似已猜到是誰了,道:“是什麼人?” 再次搖頭,高凌雲道:“你要死,那很容易,可是用不著去送死。你在他的手中未必能走上二十招,如我是你就不會去。” 輕蔑地一笑,高凌宇道:“這大概就是你我不同之點了吧?高凌雲,我已發誓,必須大義滅親,你準備自衛保命吧!” 揮揮手,高凌雲道:“慢著!有件事你大概還被蒙在鼓裡,你可知道落入那絕頂高手中的不是鐵梅心,而是宮蓮花?” 冷冷一笑,高凌宇道:“我早就知道了!” 高凌雲疾揮左手,道:“接著……”“嗖”地一聲射來一件白色物體,他不敢去接伯他有詐,那物件擊中斷垣,彈回來落在他的腳邊雪上,原來一張紙條包了一塊小石。 而此刻高凌雲已倒射而起,落在五六丈外的殘壁上。高凌宇絕不放過他,立刻急起疾追,但是,高凌宇的輕功比他相差極微,結果沒有迫上。 他折回來撿起紙條展開一看,紙條上只有十二個字,卻使高凌字面色大變,混身顫慄,而且嘶呼著道:“我不信!絕不可能!你這敗類休想離間挑嫌……” 任何人看了這紙條上的字跡都會大吃一驚,而且絕不相信的。但是,高凌宇嘶呼之後卻發了一會楞,在某些方面,似乎又不無可能。不是他,誰會有那麼高的身手呢? 在此同時,孫七和李乾一起去找官蓮花,他們自然找不到,只是孫七在那邊乾過,知道宮蓮花入敵手中的可能性很大。李乾道:“孫猴子,你看那女人會不會被對方抓去了?” 孫七道:“當然也有可能,但是有一點我弄不清,設若她說出自己的身份是宮蓮花而不是鐵梅心,對方會不會買‘漁幫’的帳放她一馬?” 李乾道:“孫猴子,你這就不通了!她說她是宮蓮花,人家信嗎?誰都知道鐵梅心大了肚子,可沒聽說宮蓮花也懷了孕吧?” 連連點頭,孫七道:“老弟弟,看起來你的心眼還蠻靈活的。的確,要說服對方相信她是宮蓮花,那真是不容易。再說對方也未必買這筆帳。” 李乾往一座小廳前的石獅上一坐,道:“孫猴子,找了大半夜,跑遍了大半個城,真他奶奶地累熊了!” 孫七也坐了下來,道:“小李,八成蓮花已在閹黨的爪牙手中了。” 這工夫小廳內走出一人,坐在門檻上,齜著牙道:“誰落在閹黨爪牙手中呀?” 原來又是“漁幫”的左護法。他們二護法為了找尋宮蓮花,也分開來找。李乾一看是他,道:“還不是你們‘漁幫’中那個浪女宮蓮花?” 左護法臉一寒,道:“小於,把剛剛那句不禮貌的話收回去,本護法可以饒你一次,不然的話……” 抹抹清涕,李乾跳下石獅子道:“他奶奶的!你別窮酸臭美啦!你以為你是誰?呸! 你那兩下子和俺差不多,馬尾拴豆腐 提不起來!” 左護法也跑了半夜,一肚子火正好找了個出氣的對象,站了起來道:“小子,本護法的手癢,你倒是個挺耐用的拳靶子!” 孫七以為好漢不吃眼前虧,這種衝突實在不必要,他往中間一站,道:“左護法,以您在貴幫中的地位和身份,即使在整個武林中也是佼佼者,又何必和小李一般見識? 我們我蓮花姑娘找了大半夜,累得筋疲力盡,相信您八成也是出來找她的。大家都是為了找一個人,也算是自己人哩,實在不該相傾軋的。” 左護法道:“話是不錯,只可惜本護法看這小子不順眼,要是不揍他一頓,混身總不是勁兒……” 孫七抱拳道:“左護法,我們自己人動手,這是親痛仇快的事。小李得罪護法之處,孫某向你賠禮……”知左護法往上一貼伸手一撥,孫七未防這手,競往一邊栽出兩三步。 左護法道:“你快別羅蘇了,滾到一邊去!”滑上三步,伸手就抓李乾,孫七怕李乾吃虧,急忙自後面牽制。那知李乾慢了一步,競被抓住一臂,半身都麻了。孫七一拳搗來,左護法拉著李乾往上一送,作拳靶子。 孫七急忙收拳,再次以軟劍招呼,可是李乾在對方手中,劍就不敢施襲,礙手礙腳,反被對方戲耍。 李乾道:“他奶奶的!你要不殺俺就鬆手,不然的話,俺可要罵人咧!” 左護法手上一加勁,李乾就咧咧嘴,痛得冒汗,卻不叫出聲來,道:“操你媽!俺知道你喜歡蓮花,像三九天的蘿蔔 動(凍)了心了哩!呸,你也沒有照照鏡子,一個臉像個鞋拔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我看哪,南門外騾馬市上的半掩門白麻子蔡雀,和你配一配,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左護法自然不愛聽這些,手上暗暗加勁,李乾的臉都發紫了,孫七的軟劍不能為所欲為,幹焦急也沒有用,道:“左護法,以你的身份對小李來這一手,未免令人齒寒,你敢不敢松了和姓孫的放手一搏?” 左護法道:“你呀?武大郎踩高曉 你還差一大截子呢!小子,罵呀!怎麼不出聲了?” 李乾痛得一頭大汗,道:“俺……俺當然要罵!俺……俺何時得罪你了?奶奶的! 是不是俺……俺弄傷了你……你的七大姑八大姨哩!……” 左護法再次加勁,哪知小廟中一道幻影一瀉而至,待左護法急忙鬆手迎敵時,“啪啪”兩聲,挨了兩個大耳光。 來人以灰布蒙面,負手站在左護法身側,左護法按撫著火滷滷的左頰,心尖之痛遠勝過面頰,尤其是在孫、李面前,怒喝聲中撲了上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左護法以快出名,但在這蒙面人面前,他的動作侵了半拍。 邊打邊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不敢見人……本護法不過是一時大意……”“啪”的一聲,後頸上又挨了一掌,栽出兩步。 李乾拍手道:“打得好!他奶奶的!好像一巴掌能打兩個響,俺相信這才是武林絕(響)咧……” “嗆”地一聲,左護法撤出刀來,嗓中擠出怒極、狠極的怪聲,寒芒焰焰,一口氣就砍劈三十餘刀。 蒙面人很年輕,雖然並不像左護法未拔刀前那麼輕鬆飄逸,有時拳掌照樣能攻入刀芒晶雨之中。 孫七低聲道:“小李,這位蒙面人身手之高,似不在高大俠之下,這是什麼人?他絕不是韋天爵。” 搔搔頭皮,李乾在孫七耳邊道:“孫猴子,這身材很像高大俠呀!” 仔細打量,孫七暗暗點頭,果然有點像,這工夫左護法已攻出了二十多招,竟未佔到半點便宜,不免有點心浮氣躁,尤其有人在旁邊品頭論足,混身都不是勁兒。 就在這時另一人影疾射而至,這蒙面人放棄左護法,如離弦之箭,越過廟牆消失在夜色中。 來人大叫道:“不要走……” 來人竟是高凌宇,他知道仍然追不上了,沒有再追,眼見左護法持刀急喘,抱抱拳道:“這不是左護法嗎?好久不見了!是什麼時候到金陵的?右護法沒有來嗎?” 左護示抱拳道:“原來是高大俠,在下和右護法來此已有一句了:高大俠剛剛可是追趕此人而來的?” 高凌宇道:“正是,剛剛他似乎在和護法動手?” 左護法道:“高大俠可知這蒙面人身份嗎?” 高凌字當然知道,但卻不便對外人說,尤其不知剛才這兒是為何打起來的,道: “在下在廢園遇上此人,打了起來,此人似乎並未落敗就走了,在下一直追到這兒,剛才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李乾道:“高大俠,剛才可熱鬧哩!他奶奶的!這位大護法欺負俺這個鄉熊,把俺折騰得死去活來,沒想到這蒙面人來了,賞了這位大護法兩個‘鍋貼’……” 孫七扯了李乾一下道:“高大俠,剛才是左護法和李老弟語言上有點衝突,護法制住了李乾,你是知道,李老弟是刀子嘴豆腐心,嘴皮子上硬是不肯吃虧,而左護法嘛! 也和他一般見識,小李不免吃了點虧……” 李乾扯著破鑼嗓子道:“他奶奶的,什麼護法呀!簡直是現眼嘛:抽冷子抓住俺的一臂,手上用勁想廢了俺一條胳膊,簡直是老太婆買柿子 專撿軟的捏。遇上高手,可就像一碗隔夜餿了的稀飯咧!” 左護法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抱拳離去。孫七道:“小李,你還看不出來,此人心地窄狹,以後見了他可千萬小心點!” 李乾道:“這種人俺就是不服氣,他有天大的本領,俺還是瞧不起他。” 孫七道:“高大俠真的不知道蒙面人是誰?” 喟然地攤攤手,道:“孫兄,咱們回去再談……” 回到住處,天也快亮了,正好江振祿也剛回來,高凌宇道:“各位為在下的事整夜未睡,真是過意不去。” 江振祿道:“老弟,別再說這些見外的話了!我們是白忙,啥事也沒有辦成,老弟你有沒有什麼……” 高凌宇道:“剛剛孫兄問得好,我當然認識那個蒙面人,他正是我畜生不如的弟弟高凌雲。” 孫七主動把一切對江振祿說了。江振祿道:“老弟,是怎麼遇上令弟的?” 高凌宇道:“在廢園中,他說蓮花和孩子已落入閹黨爪牙手中,而看守的人可能是那個頂尖高手。” 眾人相顧色變,江振祿道:“老弟,他的話可靠嗎?” 微微點頭,高凌宇道:“老哥哥,我大致相信。” 愣了一下,江振祿道:“老弟,莫非你有什麼新的發現,證明高凌雲這個人……” 默然一會,高凌宇道:“老哥哥,至少有一件事尚可證明這畜生良知未泯……” 他取出那兩張包解藥的油紙及三四張練字的紙片及信柬。三人對比之下,證明那油紙上寫的字正是高凌雲的筆跡。 也就是說,送解藥給江、孫、李三人及高凌宇的神秘人物正是高凌雲。就在這工夫,李乾忽然猛擂桌子一下,跳了起來。 孫七道:“小李,又發什麼羊角瘋啊?嚇了我一跳。” 李乾激動地道:“俺一直有個想法,高大俠為人正直磊落,他奶奶的!就不可能有個狗皮倒灶的弟弟。所以俺一直暗暗禱告,別讓高凌雲替高家列祖列宗蒙羞洩氣,俺剛才看了這兩種字跡,俺實在忍不住,俺太高興了……” 三人都望著這個憨厚誠實的小夥子,甚至都隱隱看出淚光在眼簾中閃爍,如果高凌雲尚可救藥,真正是上天有眼了。 拍拍李乾的肩胛,高凌字眼眶潤濕的道:“我高凌宇雖然家遭不幸,但上天對我不薄,卻讓我交了這麼多的肝膽相照的朋友。李兄,你這幾句話使我終生難忘!” 江振祿道:“本來嘛!以馬公子目前的身份和權力,老弟,你有好幾次都可能無法脫身,甚至無法生還,那時,我就多少有點懷疑了。老哥哥相信,那次鬼魅似的高手纏住你,而一個人影以鴛鴦鏢手法射出幾片瓦使你脫身,想想看,不是令弟還會有誰?” 高凌宇點點頭,抑鬱的心情好象突然暢亮起來,手足骨肉畢竟不同。但是一想起他過去的行為,又不禁心沉甸甸地,道:“老哥,高凌雲也許還顧念這份手足之情。但是,他這些年來的劣行,馨竹難書,他心目中雖有我這哥哥,我也不能為了私情讓那些受害的人含冤不白……” 孫七道:“高大俠,對於這一點我大略知道一些,比如說,高凌雲以馬公子的身份玩弄民女,斂聚頗豐,自我知道你們是手足之後,暗暗注意,那些被他敲詐的男人及玩弄的女人,十之八九都是魏老姦在位時的地方惡棍、劣紳,和奸商,這些人都和閹黨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我現在就可以舉出三個例子,如玄武湖及秦淮河上畫肪龍頭,他不但向所有的畫肪抽頭,那些以皮肉賺來纏頭的女人,也都要按時孝敬。此人叫霍敬之,他就是魏忠賢的親戚,老姦被碟死之後,此人末被株連,而霍敬之的獨生女霍娟娟,就被馬公於弄了……” 李乾大叫道:“弄得好!弄得好!” 孫七道:“另外,地保方汝洲的女兒方瑛,也被擺弄了!至於近來在江邊被馬公子派人弄死的蘇州富商,他是魏忠賢的表弟,此人的填房被馬公子留下,送給了韋天爵。 這女人天生桃花命,根本不想回去了。並非馬公子對她有興趣……” 江振祿道:“這太好了!萬沒料到還轉了這麼一道彎,讓咱們先憂而後喜。” 高凌宇道:“孫兄,這都是實情嗎?可不該故意為他開脫呀!須知他作的這類事不少,不可能全是一些土豪劣紳或閹黨的眷屬吧?” 孫七道:“當然,在下也不全知道被害者的身份,只是抽樣調查了兩三件,居然都是娘格細皮……鳥毛上的虱子 根上的。” 江振祿道:“老弟相信宮蓮花確實在閹黨爪牙手中?你打算前去涉險對不?” 冷冷地帶點感喟,高凌宇道:“老哥,孩子不僅是小弟的,也是梅心的,如今孩子在宮蓮花手中,而梅心和小翠卻無下落。老哥,你說我該怎麼辦?” 嘆口氣,江振祿道:“老弟,找宮蓮花是當務之急,這當然應該,可是要去涉險,千萬別放單,要知會老哥哥一聲。” 高凌宇道:“那是當然!” 李乾道:“怎麼?俺和孫七兩個,都是四六不成材的貨色,光要師兄陪你去,把俺們留有家裡涼快?” 高凌宇道:“李乾兄,朋友對我推心置腹,我只有鏤骨銘心,永誌不忘。此去兇多吉少,可犯不著都陷進去,萬一我們有個失閃,二位在外面也好想想辦法…… 李乾對孫七自嘲地道:“孫猴子,你聽到沒有,高大俠是趙子龍,師兄也是張飛之流人物,而咱們卻變成諸葛亮之流,只會動腦筋想點子的策士咧!” 孫七道:“小李,娘格細皮,你就少說幾句話,此刻大家的心情都不好,高大俠這麼安排當然有其道理在。” |
第24章
紅臉老人每天必去見鐵老夫人一面,老夫人提出的辦法和老賊的方式不合,一直談不攏。反正老賊好整以暇,在外面和在裡面的心情不一樣,他沉得住氣。 尤其宮蓮花在裡面經常抱怨,似乎受了老夫人之累,一個作孫女的不可憐老祖母風燭殘年受此苦難,反而怨尤。可是夫人並不怪她,只是內心不能不想,都是鐵冠英把她慣壞了。 傍晚,紅臉老人又來了,他在祁豐。甚至韋天爵等人面前腰幹總是挺直的,視線往上看,但見了夫人,總是哈著腰,好像隨時都準備鞠躬。 紅臉老人道:“大嫂,你好?” 夫人瞅也沒瞅他一眼,道:“聽到你老賊的聲音,就像聽到‘嗡嗡’叫的蒼蠅聲音一樣,真煩人!” 謙卑地笑笑,紅臉老人道:“大嫂,孩子也該吃奶了吧!我是順便送奶媽來的,你千萬別煩心!” 奶媽走進來,開始為孩子餵奶,老賊道:“大嫂,在飲食方面,如有什麼不滿意之處,你自管對我說,可別委屈自己的肚子。” 夫人道:“我很滿意,不必在兒這假惺惺。” 者賊道:“天冷,只有一條棉被怎麼成?真是!大嫂你又不告訴我,來人哪!……” 外面有人應著,道:“老前輩有什麼吩咐?” 老賊道:“快去取一條新棉被來,如果有嬰兒用的小被子也順便帶一床來,你們這些人一天到晚混吃等死,像這種天氣,叫你們兩三個人蓋一床被試試看!何況,鐵姑娘和孩子又不馬上要走……” 那護法聽後出去,老夫人冷笑道:“老賊,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耍骨頭,你不妨挑明暸說,梅心和孩子根本不打算放人是不是?” 紅臉老人搓著手道:“大嫂,你這就是明知故問了!上面交待的事,我只能奉命行事,你大嫂一步不讓,我就沒法交待,你……你叫我怎麼去張羅?” 夫人道:“我看你是滿口噴糞,沒有一句實話,甚麼上面叫你這麼作的?還不是你貪得無厭,想那刀譜?你是不是以為得了那刀譜就能無敵於天下?告訴你,那是作夢,世上只有無敵天下的詞兒,可沒有那種事兒,‘無敵天下’及‘登峰造極’只是誘人向上的香餌,這種香餌,也只有你這種吃鍋望盆,永無厭止的人才會上鉤。” 紅臉老人道:“有件事您是不會懂的,老夫一生甚少服人,只有鐵兄的為人、學問及武功才使我欽佩不已,所以……” 夫人冷笑道:“所以才拾人的牙慧,憑你老賊在武林中的超然身份,年紀又這麼大了,為什麼還不知足?過去你的名聲還不錯,至少武林中人只知道你武功蓋世,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可不知道你的品格不怎麼高尚。有所謂:聲妓晚景從良,一世煙花無礙;貞婦白頭失節,半生清苦皆非。老賊,你再思還不算晚哪!” 紅臉老人在陪笑,或者在想夫人的話,奶媽已餵完了奶離去。他低聲道:“大嫂,如果你老是想不開,從今天開始,就沒有人再來開這兩道鐵門了……” 夫人一愣,切齒道:“老賊,你是說不但要餓死我,連孩子們也要跟著挨餓?你…… 你還算是個人嗎?” “ 啷”一聲,鐵門已經下栓落了鎖。 老夫人很久沒說話,蓮花也不出聲,她在考慮,要不要向老賊表明她的身份,聽口氣,老賊是昔年因情場失意,終生未娶而含恨報復,說出“漁幫”,也許會放她一馬吧? 老夫人終於長長地籲了口氣,道:“鐵冠英這畜生害了你,孩子,這也是我們的錯,養子不教父(母)之過 蓮花心煩,她長了這麼大沒受過這種罪,就懶得出聲。 老夫人長嘆一聲,道:“其實我那寶貝兒子和媳婦都差不多,昔年一天到晚爭爭吵吵,沒完沒了,直到媳婦懷了孕都要臨盆了!還大吵一場,媳婦一怒之下要回娘家,冠英負氣不去送她,她一個人走到半路支持不住,竟在山洞中生了,後來冠英被我罵一頓,隨後追去,卻發現已經生了個女嬰,但卻在洞外又發現了一個胎衣……” 蓮花一楞,道:“奶奶,您是說……娘生下了梅心……不……娘只生下了我一個人?……” 老夫人道:“由於你娘生產時痛昏過去,也不知道當時的情況,你爹趕到時她也剛剛醒來,發現一女嬰已用你娘的一件衣服包好,臍帶已斷,顯然有人幫了忙。但是幫了忙之後為什麼不留下來照料她而先走了呢?因而事後猜想,你娘也許不僅生了梅心一個孩子,但是男是女,卻弄不清,根據洞內外共有兩個胎衣判斷,你娘生的是雙胞應無疑問,這也就是那個幫忙的人為什麼不待你娘醒來就離去的原因了吧!” 蓮花心頭大震,過去,她常聽哥哥說,她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和哥哥也不像。 但是,母親卻十分疼愛她,現在想想,這件事的梗概也就了然了。 無形中,蓮花改變了對老夫人的態度,這不正是她的老奶奶嗎?只不過,這份情感的重逢比較稍吃力些而已。 老夫人在她的耳邊道:“孩子,我有個想法,我必須先把‘回春刀譜’先傳給你,如你能出去,再傳給高凌宇那小子,這刀法男人練更具威力。” 蓮花並未追問夫人有何想法,反正閒著無聊,孩子睡了,正好也有時間,夫人開始傳她刀法了。 高凌宇等人明察暗訪了好幾天,才探出鐵夫人及蓮花被囚禁之處。高、江二人一更稍過就來了。 他以為這段時間是剛剛晚餐過後最鬆懈的時候。 他猜得不錯,“雪山豹子”祁豐一個人在小客廳內獨酌,部下們潛伏在一些陰暗角落中,卻未進入情況。 但由於江振祿的輕功差,在屋面上弄出了聲音,有個部下一吆呼,祁豐抓起鴨嘴雙槍就竄了出來。這工夫高凌宇已交待江振祿快去找囚押地點救人,他吸住所有的對手。 高凌宇飄落院中,對方倚仗人多,有點亂糟糟地。高凌宇一出手就傷了兩個,祁豐目光冷疑打量一陣道:“你就是白骨斷腸刀?” “嘿嘿”冷笑一陣,高凌宇道:“你的語氣中居然沒有顫抖之音,我高凌宇總算沒有白來。” 祁豐也是個粗獷狠辣角色,這話使他脖子上的青筋粗如蚯蚓,道:“姓高的,來了幾個?一齊上吧!” 故作狂妄之態,道:“你祁豐嘛!我都沒放在眼裡,統通加起來,也不過十五六個,這種場面我見過幾百次,獨來獨往慣了,姓高的不要幫手。” 祁豐道:“姓高的,那你得認了!虛名可唬唬三五流角色,可救不了你的命!姓高的接著吧……”雙槍各長約四尺半,鴨嘴槍鏃長五寸,寬約三寸餘。槍纓猩紅,抖腕中如血花迴旋。 果然,“豹子”之名不是淌來的,迅疾、兇猛和速度加上那股子野勁,的確不大好纏。在祁豐看來,白骨斷腸刀沒啥噱頭,只不過身法矯捷而已。 雙槍銳嘯,幻顯著海碗大小的殷紅花朵,在刀波晶雨中紛紛落英,紅影漫天飛舞迴旋。 “勾魂七槍”是祁豐甚少用的,今天他不能不承認,不用這絕活,恐怕不大好倒弄。 勢道乍變,朵朵血花不離高凌宇的咽喉,道:“姓高的,你的辰光不多了!” 高凌宇吃力的轉折,搪出連環五槍道:“祁豐,你嘴皮上的槍法高過你手中的鴨嘴雙槍……” 一槍旁頸而過,高凌宇幾乎已感到槍纓觸到脖子,但這瞬間可以做很多的事。刀芒爆現,往後一收,祁豐誇骨上先涼後熱,切了一道口。 這點小災難算不了什麼,“勾魂七槍”才施出四式,他不信這絕活會全部落空,第五、第六全在對方拖泥帶水,幾乎挨槍的情況下過去。這最後一式幻出十一朵槍花,奇的是槍花有時像碗,有時像盤子,有時小得像個小酒盅,這完全是槍的前進後退在高速中所造成的。 “嗤” 左槍挑破瞭高凌宇的衣襟,祁豐嘴角噙上自負的曬意時,暗紅刀芒有如閃電到了眼前。眉頭一涼,不久眼皮子上就被液體流濺,迷住了右眼。 原來祁豐的有眼眉連毛帶皮被削了下來,從此以後,恐怕不再長眉毛了,剎那間十來個一齊撲上。 高凌宇大叫著:“上啊!這才過癮……眼眉不見了……以後可以粘上假眉毛,不傷大雅,無礙觀瞻……保證你仍能討到媳婦……上啊……你是這兒的頭子……怎麼可能閒著?……” 他故意大聲嚷嚷,是希望讓鐵老夫人及蓮花聽到而出聲,以便江振祿好及時救人,這兒人多嘈雜,聽不到別處的聲音。 這工夫白骨斷腸刀已傷了四五個,但這些小人物罪不及死,所以刀下留情。祁豐在此看守的人質,責任重大,敷藥再戰,也顧不得以多為勝了。 未傷的六七個漢子都是祁豐的心腹,都能為他賣命,在這情況之下,就可以支持一會,而高凌宇也不急於速戰速決,過一會傷他們一個,希望江振祿能有充裕的時間找人。 可是江振祿迄未找到人,急得一頭大汗。 這七八個人統通玩命,高凌宇要傷對方,自己也要付出點代價,當對方只有三人未受傷時,他也掛了兩處彩。不過又在祁豐的左耳上劃了一刀,耳朵被削下一半,滿臉血污。 高凌宇知道江振祿尚未得手,要不,他會通知他走人的。就在這時祁豐突然退出五七步,道:“燈火全都熄掉,所有的人全部迴避!” 一陣吹熄燈火及弄熄火把聲傳來,不一會大宅中一片漆黑,今夜烏雲低壓,特別黑暗現場上只剩下了祁豐一個人,接著,自外院飄進一個長髮披散,遮住了面孔,身著皂袍,目光自長髮隙縫中射出,如荒郊鬼火的老人。 高凌宇先是心頭震驚,繼而心頭絞痛,真的是他嗎?高凌雲說是他,為什麼會是他? 他冷冷地道:“如果我未猜錯,您該是一位極熟悉的長者……” “嘎 ”這笑聲似乎在遮掩自己的身份,或作為解嘲,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此人也不例外吧? 但聽到此人笑過之後,高凌宇電目凝視著對方,一動不動,這樣在黑暗中互相默然凝視,使得祁豐大為不耐道:“姓高的,你不敢先動手嗎?先動手後動手還有什麼分別嗎?” 高凌宇渾如未聞,祁豐只隱隱看出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祁豐怎會知道這種情感? 換了任何人都會心身震撼的。 祁豐冷蔑地道:“姓高的!你以為不動手就可以逃過今夜這一劫嗎?作夢!以老爺子的身份,不會先出手的,你光是發抖也沒啥用的。” 高凌宇還是不動手,在祁豐看來,這不是裝熊是什麼?所以祁豐急得團團轉,可是又不敢插手。 像這種人物在和人對峙時,如果有人出手,恐怕在舉手投足之下就會被他擊成重傷或者擊斃。 祁豐瞪著高凌宇不動,這老爺子也不便以大欺小,只有用這熊辦法了,道:“高凌宇,你***還有點骨氣沒有?既然來了就要挺起來,剛才的威風如裡去了?動手呀! 再裝孫子,我可要罵人咧!” 高凌守冷峻地道:“基於某種原因,今夜我絕不主動動手,如果你不動,我可要走了……” 高凌宇又站了一會,掉頭就走,但未見對方閃動,已擋在他的面前了。高凌宇此刻已不是相差懸殊的悸懼,而是肝膽欲裂的悲忿,這痛苦外人不得而知。 高凌宇道:“要作人上之人,想成偉大事業,必須除去世俗念,擺脫功利枷鎖,才能進入名士之列。治學益智,無什麼要訣與巧妙,只要不受外鷙所惑,就可以超凡入呈了!您所想要的幾乎全都有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您……您這是為了什麼……” 紅臉老人陰沉地道:“是上一代的事,你不必知道。” 痛苦的甩甩頭,高凌宇道:“既是上一代的恩怨,您這又是何苦?就算此嫌必報,又何必和閹黨沾上關係,破壞數十年既得之俠名?晚輩不懂,永遠不明白。” 紅臉老人道:“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更不須明白。” 高凌宇道:“在我不明白之前,就不會動手……”說完全力焰起,“寒塘鶴度”向正屋上掠去。這一手當今武林老一輩的也沒有幾人能做到,但紅臉老人己先他站在屋頂上。 而且遮在臉上的灰白長髮,就像根本末動一樣。高凌宇經驗豐富,他知道雙方的差距有多少,道:“怎麼?一定要逼我動手?” 紅臉老人道:“老夫受人所托,在此坐鎮,沒有主動去找你,已盡了情誼,如果你在老夫面前發誓,不再來救他們,你可以邁開大步出此宅大門。” 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正義感,使他根本不假思索地道:“這種事我根本不予考慮,只要是當作的,任何惡勢力擋不住我的行動。” 紅臉老人道:“那你就動手吧!凡是想來此救她們的人,職責所在,我絕不會放過的。” 高凌宇木然道:“除非你先動手,我絕不陷自己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境地……” 祁豐冷笑道:“你這小子還真刁滑,居然用這種熊法子來擠兌老爺子,你以為你不先動手,老爺子就會放你走人?” 高凌宇根本不屑答理祁豐。 紅臉老人道:“如老夫放了你的妻子和孩子,你可願遠離金陵,不再來此救這老虔婆?” 高凌宇冷漠地道:“老實說,我來金陵本是另有目的,發現鐵老夫人被囚是後來的事,既然知道,若是見義不為,生不如死。此刻救鐵梅心和孩子,反倒是次要的事了!” 氣氛愈來愈僵,祁豐知趣,也就不再曉舌了。 紅臉老人道:“你是非逼我出手不可了?” 高凌宇道:“時序嚴冬,草木零落,實則萌機隱於根底,肅殺之中,生生之意常為之主,由此可見天地之心。您的文事功力已臻此境界,怎麼會不明此理……?” 紅臉老人忍無可忍,飄身如絮,雙掌權翻攪劃,劈出詭奇凌厲的一掌。祁豐瞪著眼不敢稍眨一眨。因為只一眨即失去了千古難得一見的機會。 高凌宇在很久前已打定主義,第一次絕不還手,他把身法施展到極致,眨眼間有九個方位的挪移和扭轉。 但是那詭奇的掌力居然能分成數股追蹤他,或者就像磁鐵一樣被他的身子所吸引,而當他停止下來時,那數股掌力又合而為一湧到。 這是一股幾乎不可抗拒的力道,不是人類一隻手發出的懸空掌力,它不可思議,猛沉無濤。 高凌宇身觸巨大暗勁再次閃避,已經沒有暗勁的速度快了。身如秋風中的敗葉退出站處六七步外,“咯” 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祁豐幾乎喜極而歡呼,但他畢竟沒有。 雙方相距約十步凝視著,雪地上一塊殷紅。高凌宇望著這灘血,感到無限的迷憫,為什麼一個人要以這種方式毀掉自己十餘年心血創造的事物? 為什麼?為什麼……? 紅臉老人道:“我已格外破例,讓你有退路可走,你現在答應還來得及!” 高凌宇口角血漬殷然,卻斬釘截鐵地道:“我就是死在這兒也不會更改剛才所作的決定!” 紅臉老人道:“老夫已經仁至義盡……” 冷冷一曬,高凌宇道:“今生今世,你已不配談這仁、義二字了。” 紅臉老人厲聲道:“你才二十幾歲,大好生命何不足惜?” 高凌宇道:“人活著就要活得心安理得,堂堂正正,石火電光中爭短長,人生有幾許光陰?蝸牛角上較雄論雌,世界究有多大?” 這些義正辭嚴且含哲理的話,非但祁豐這種人是馬耳東風,即使紅臉老人因勢利導,也不逞多想這些人生大道理。冷峻地道:“老夫已給你退路,是你自己不知好歹……” 高凌宇已不想再費脣舌,冷漠的,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對方。他們二人老的對少的似乎十分了解,像一碗清水可看到碗底,但少的對老的卻是一片茫然。 這工夫紅臉老人已緩緩提起了雙手,顯然這次將更是不留餘力,不再容情,仁、義既已不再存在,也就不必用任何方式來粉飾這兩個字了。 紅臉老人此刻忽然想到一件使他不大想作,也不大情願的事,對方是否要以不可戰的情勢,以死來造成他的最醜惡形象,使整個武林中人都不屑他的行為? 殺上固是罪大惡極,沒有理由而殘下,也為同道所不齒。世上的“理”字只有一個,假理、歪理是騙不了人的。 就在紅臉老人在猶豫是否不管這一套,舉手之勞,一勞永逸時,江振祿忽然出現屋面上,道:“這位前輩是何方高人,恕在下淺陋,不敢置評,但必是一位絕世高手無疑,高老弟今夜刀戰‘雪山豹子’祁豐和他的手下十餘人,雖然在高老弟來說,也不是什麼大場面,畢竟也消耗了些體力,在此情況下,前輩要施展不世奇學對付高老弟,江某自信前輩未曾三思,反之,絕不甘落此話柄而墜俠名,騰笑武林的……” 紅臉老人冷峻地道:“好一張油滑的臭嘴,依你的意思是叫老夫放了他大搖大擺地離去?” 江振祿道:“在前輩心目中,高老弟有多大的身價,晚輩不敢妄猜,但在晚輩心目中,高老弟卻是一位雲天高誼,武功超凡,除了因某種原因,略遜於‘漁幫’幫主半籌之外,高老弟迄未吃過敗仗,所以像高老弟與前輩的對決,不應如此草率,應另訂時地,鄭重其事……” “嘿……”紅臉老人道,“姓江的,你不必拿話來套老夫,到什麼地方都無所謂,只是多讓他逍遙些辰光罷了!” 江振祿道:“那是前輩的看法,在晚輩看來,勝敗之數尚在未定之天,難以逆料……” 紅臉老人恨極了江振祿,但是,礙於自己的超絕身價,怕祁豐譏笑,舉世滔滔,有幾人能跳出名鞭利鎖的。 江振祿並無把握激得老賊守約放人,所以心頭忐忑不安,他道:“老前輩如果願公正對決,不管你們之間有何恩怨,就訂為三天后午夜三更,在莫愁湖僻靜的湖畔舉行,屆時雙方都是單人赴會,不見不散如何?” 他最後兩句是以蟻語傳音說的,別人聽不到。 紅臉老人不能不答應,總之,一個人如果太自負,有很多地方明明知道對自己不利,卻又不願示弱,這就是人性弱點。他揮揮手道:“豹子,放人!” 祁豐大失所望,躬身道:“老爺子,這個姓江的不是玩藝兒,只憑他幾句話您就聽他擺佈,這也未免太便宜他們了吧!您老爺子只要用兩個指頭就能捏出姓江的老小子的蛋黃來……” 紅臉老人大袖一揮,不耐地道:“這兒沒有你議論的份兒,放人!” 祁豐顛著屁股道:“是,老爺子!不過他傷了我們六七個人,就這麼放他們走了,部下們心裡恐怕不大舒服吧!” 紅臉老人冷峻地道:“不舒服又怎樣?你再聒噪,老夫就斃了你!” 祁豐縮著脖子,向高、江二人伸手一讓,但眼珠子都氣得發藍哩!而江振祿吊著的一顆心這才略放,這正是死裡逃生,自鬼門關溜出來的。 在外面,高凌宇道:“江兄,你把小弟自鬼門關縫中拉了出來,不久之前,我不抱生還的希望。” 江振祿嘆口氣,道:“怎麼會有這種事?” 高凌宇道:“這正是使我痛心疾首,無法振作的原因。江兄,換了你,你又如何來應付這個局面?” 江振祿一張臉蹙在一起,可知任何人淌上這種事也要抓瞎,他頹然道:“天下居然有這種老來變節的渾蟲,簡直是白糟蹋了數十年的大米乾飯嘛!” 高凌宇不出聲,因為他的心情太惡劣了,江振祿道:“老弟,我發現你曾經自暴自棄,似想死在他的手下。” 冷然地,蕭索地,高凌宇道:“老哥哥,他把我塑造成了氣候,如今他要收回他的投資,也只好由他了……” 冷冷一笑,江振祿道:“笑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怎可任他摧殘?老賊有此轉變,也說不定早有預謀,你老弟聰明絕頂,怎麼可以作這種傻事?” 高凌宇道:“老哥,救人的事救不成是不是?” 江振祿忽然放開了蹙在一起的五官,有點激動地道:“老弟,差點忘了告訴你件大喜事,一個蒙面人給了我這個……”把一張字條遞給高凌宇。 這紙條皺皺地,一看就知道又是包過石塊的,上面是這樣寫的:“速激老賊改日對決,勸高凌宇離開並遷離現址,救人的事交本人來辦,明晨可見人質。” 下面當然又未署名,而這字跡又和上次兩張油紙條一樣。高凌宇默然,如果兄弟能同心合力,就算血濺金陵,而能達到某些目的他也知足。 江振祿道:“老弟,你們真該約個時地談談了,老哥哥以為,這是我們最最大的一件喜事。” 高凌宇道:“但願正如我們所希望的那樣,只伯世事多變,人心難測,空歡喜一場。” 連連揮手,江振祿道:“不會的,老弟,老二的個性和你不大一樣,他是個好大喜功,特立獨行的人,雖然這行為穩重不足,且嫌偏激,只要居心光明就成了!” 高凌字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人質在他的監視之下,老哥,一旦被救出,還要特別小心。你是知道,小弟不想和他動手,當然,動手也不成。” 江振祿道:“老哥對你的為人大清楚了!只要義之所在,老弟你從不計是否能勝任,有否危險,即使你明知不成,或有生命之危,你老弟也未退縮過。” 返回住所,李乾和孫七正在小酌等人,一人一壺劣酒,一把花生米,不知在爭執什麼,口沫亂飛。乍見二人回來,李乾道:“怎麼樣?俺贏了吧?” 江振祿道:“二位打賭了吧?能回來才是異數,老孫猜的必是十分凶險,對不?其實並沒有錯,只不過老賊自恃身份超然,被我拿話扣住了而已。” 孫七道:“江兄,你說的老賊是不是那個形同鬼魅的人物?他到底什麼來路?” 江振祿使了個眼色,道:“孫兄,馬上準備搬家。這兒又呆不住了,相信我們回來時必然有人跟蹤,知道了此處的地址。” 李乾向口中丟進兩顆花生米,道:“師兄,你這份迂,真叫人沒有抗。孫猴子剛才問你那老賊是啥來路?你倒是說呀!” 孫猴子急忙扯了他一下,道:“小李,咱們來收拾一下,準備走人……”拉著他到外間去,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這小子就是個爆仗脾氣,道:“到底是啥事?你他奶奶的吞吞吐吐地,俺就抗不了這一手……” |
第25章
孩子哭了幾聲又被哄睡了,鐵夫人和蓮花都醒了,夫人低聲道:“梅心,你這‘回春刀法’會了沒有?” 蓮花呵欠連連地道:“奶奶,最後那幾招變化多,而且不大合常軌,我老是記不住,感到很不順手。” 老夫人在她耳邊道:“不合常軌之處,也正是它的不同凡響之處,梅心,現在奶奶教你,你必須用心學,不能有半點馬虎,要不,你爺爺畢生研究的心血精英就絕傳了: “ 蓮花由於不太清楚這刀法的獨特之處,就不大起勁,其實她只要想想老賊那等身份尚且乾方百計地想獲得這刀譜就明白了。道:“奶奶,我很笨……” 老夫人道:“你比奶奶靈通多了!當年你爺爺教我的時候,最後五六招學了半個多月才會呢!” 蓮花道:“奶奶,不急嘛!反正在這裡有的是閒工夫。天都傍亮了吧?這當口最冷,我怕奶奶你受不了的。” 由於她知道當初為生母接生的必是養母(宮奇之妻,即宮不屈的母親),她正是鐵梅心的孿生姊妹,由於養父母去得早,並未告訴她這件事。 既然知道自己是鐵家的骨肉,對老夫人就不同了。所謂血濃于水就是這意思。老夫人感喟地道:“奶奶還支持得住,況且時已不多,咱們快要出去了……” 蓮花一怔,道:“奶奶不是安慰我、騙我吧?” 老夫人在她耳邊道:“當然不是,大約傍亮時刻就有人來援手,所以要快點,時間寶貴。” 蓮花道:“果真如此,出去學也是一樣,又何必急在一時?” 老夫人道:“孩子,聽奶奶的話沒有錯,快聽著、看著……”老夫人下床在黑暗中比劃,凌晨的酷寒,隱隱可見她那乾癟的身子在瑟索顫抖。 大約在卯時頭光景,蓮花已完全領悟。老夫人道:“梅心,見到凌宇馬上傳給他,以他的造詣,必能發揚光大你爺爺的絕學。” 蓮花道:“奶奶放心,好在出去了奶奶親自傳他比我傳他更精確些。奶奶,事到如今,有件事我是必須告訴您了……” 就在這時,鐵門上傳來以指甲輕彈的“叮叮”聲,老夫人似有默契,低聲道:“來了!快把孩子背好。” 蓮花本以為沒有這麼快呢,一時興奮過度,原地轉了一周,道:“奶奶,是什麼人能救我們出去?” 老夫人道:“他也不是外人,只是以前他的形象太壞了,沒有人會把他當作好人,也沒有人把他當作親人。快點準備!” 蓮花把孩子捆在身上,已傳來鐵門開啟之聲,夫人輕輕一推她道:“快了,救你的人自會告訴你凌宇在什麼地方。” 蓮花忽然一愣,道:“奶奶,您……您似乎不想走老夫人道:“我們要分兩批走,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要不,我們就一個也走不了的。 孩子,快走吧!” 蓮花是個頭腦靈活的女人,忽然想到奶奶把刀法全傳給她,叫她再傳給凌宇的事,這不是暗示她不想出去了嗎?她道:“奶奶為何不走?” 老夫人微微一震,低聲道:“孩子,奶奶為什麼不走?只是一起走不成,可能一個也走不了的呀!” 蓮花含淚道:“奶奶,您不走我怎麼能走?” 老夫人大急,道:“傻孩子,奶奶一定要走,只是不能一起走。孩子,時機難再,一旦遲了,要想再走就沒有那麼方便了。再說,你想想看,一旦走不了,大人嘛!可以聽天由命,逆來順受,孩子何辜?” 蓮花道:“奶奶不走,我也不走。”老夫人語音一冷,道:“混帳的東西!奶奶說能走就是能走,只是尚有未了的事,不能一起走,好!你不走是不是?那我就先走……” 說著就要向牆上撞去。蓮花抱住了她,悲聲道:“奶奶,你這是何苦?” 老夫人道:“你走是不走?” 蓮花含淚道:“奶奶,您一定要走,可不要騙我呀!” 老夫人扶摸著她的頭,喃喃地道:“孩子,快走吧!時間不多了,我一定會走的……” 老夫人嗓音哽啞,這使蓮花十分難過,剛進來時由於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非但對奶奶不關心,甚至還有點厭惡呢! 這工夫她又要告訴奶奶有關她的身世,忽然有個淡淡的影子瀉了進來,向老夫人兜頭一揖,道:“老奶奶,晚輩先把嫂嫂送出去,不能多談……” 老夫人揮揮手,道:“好自為之,快走!” 蓮花心頭大震,她當然知道高凌宇只有一個弟弟,那就是在閹黨餘孽手中作人質的高凌雲,而此人已是聲名狼藉藉,數典忘祖,救人的怎會是他?但聽此人的稱呼,叫她嫂嫂,那就不會錯了。心頭既羞又喜,但又惟憫不已,因為她並不是高凌宇的妻子,這“嫂嫂”之名,她如何承受? 此人低聲道:“嫂嫂快走!如那老賊來了,一切計劃都成泡影了……” 蓮花依依不舍,熱淚盈眶,老夫人走近,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蓮花更是心頭大震,難怪這老賊如此厲害了。 和老奶奶在這種地方相遇,大半時問未能克盡孝道,蓮花內心愧疚,但此刻不走萬一遲了,要連累很多人的,正要跪下向奶奶告別,發現老夫人已到內間去。 脫出牢籠,來到東側牆外。以“雪山豹子”祁豐為首,一共是九個,一字排開,似在等候他們。 原來高凌雲買通一個內奸,盜取了祁豐的牢門鑰匙,且趁大多數人都在沉睡的傍亮時刻打開鐵欄救人的。看守的兩個漢子被點了死穴。 只是死人倒下時仍然弄出了聲音,被一個起身小解的護院看到。急忙報告了祁豐。 而待祁豐集合了所有的人手,高凌雲和蓮花已脫困還未離開此宅,他們才在外面攔住。 高凌雲在蓮花耳邊低聲道:“大嫂,呆會我牽制住所有的人你要先走,到莫愁湖南畔醉仙居酒鋪去找梁掌櫃的,他會收留你,而大哥也會儘快去找你的。” 蓮花道:“你一個人應付得了嗎?” 高凌雲道:“大嫂放心,我有十成十的把握,快走!” 蓮花低聲道:“我走了!請保重……” 蓮花一走,祁豐和三個身手較高的向蓮花疾撲包抄,蓮花早已有備,犀角鞭已疊握在手中,“唰”地掃地,如棍似槍,眨眼就到了祁豐面前。 祁豐被老賊選為在此看守人質的頭頭,一是由於他手底下不含糊,二是此人很忠,跟定一個人從不三心二意。 祁豐在撲擊中閃過這一鞭是十分難得的,這就是真功夫,而蓮花暗暗點頭之餘,運勁橫掃另外三個,這三人卻沒有這麼快的應變能力,因為他們也是向上撲來,又未想到對方變招如此之快。“嗆嗆”兩聲,其中二人的刀已被卷飛了。 而撲上來的高凌雲絕不留情,刀芒劃了個半圈,三個之二肚子被橫切開,另一個的肋骨由左下而右上,被切斷了八九根。 他的打算是一口不留,不使這兒的一切洩漏出去。 由於高凌雲是以花布包住頭臉,身上是勁裝,用的卻是一般的單刀,就連腿上,也扎有倒趕千層浪裹腿,這種打扮有點鄉土味兒,頗似鏢行的趟子手或低級護院,高手是不著興這種打扮的。 而祁豐一攔宮蓮花,閃電掃來一刀,祁豐的鴨嘴雙槍本想一格一攻,哪知刀是凡鐵,功力可不凡,這支槍被刀一砸,虎口裂痛差點脫手,不由一驚。 這工夫蓮花已上了屋面,有兩個躍到屋簾附近,被她的犀角鞭掃了下來。正好高凌雲看到,頭都未回,刀自身後一撩,傳來兩聲慘嗥。 一會工夫,九個已去其四,而且大多傷重無救。 祁豐本來還看不出此人是誰,一看這凌厲而狠辣的刀法及殺法,立刻森厲地一笑,道:“你以為全身包紮得密不通風,爺們就認不出你是誰了?” 祁豐右眉被削去,迄今未愈。 高凌雲只發出一陣怪笑而不說話。 祁豐道:“你不是高凌宇,可能就是高凌雲。”他以為如果是高凌宇,他不會遮面也不會不用他自己的稱手兵刃。高凌雲的刀法稱為“輪迴刀”,刀也叫輪迴刀。自然不敢用他的刀,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看來是高凌雲的成份較大。道:“你有沒有想到,老爺子饒過哪一個倒戈相向的叛賊?” 仰天放縱地一笑,笑聲末畢,疾如電閃,刀如怒瀑斜掃而下,又是兩聲慘嗥,另外兩個護院尚未掄起兵刃招架,一個的頭已消失了三分之一,另一個腰部被切入一尺多深。 九個已去其六,祁豐素知馬公於心狠手辣,此刻更確定此人正是馬公子了。祁豐切齒道:“馬凌雲,我不妨告訴你,你逃不過老爺子的手心,媽的!原來你是個最會裝壞扮傻的傢伙……”高凌雲道:“怎見得?” 祁豐道:“你作了馬大人的義子,俯首貼耳,搖尾乞憐,而且偽裝仗勢玩弄婦女,斂聚無算,誰都以為你已迷戀權勢,早已忘了父仇家恨……” 高凌雲道:“你全說對了!可惜這種事後的小聰明無補於事,今夜所有的人,都要墊底充數……” 嘩嘯的刀浪滾向祁豐,雙槍一接,立被森寒的刀罡逼退了兩步,但他沉聲道:“你們還不快去稟報老爺於……” 高凌雲立刻撲向正要離開現場的兩人,祁豐凌空撲到,本想落在二人與高凌雲之間,但這一手已在高凌雲的預料之中,在他尚未落下之前,高凌雲焰起六七尺高,一個“乾天登”凌空一擊瞬間抖出三刀。 這三刀如被點中就會有九個洞,祁豐驚出一身冷汗,全力打千斤墜,接著又是燕青十八滾。然而,高凌雲的真正目標是最後兩個嘍囉。 這兩個在七八步外止步觀看,他們實在不捨得放棄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搏殺,待刀芒爆顯眼前時,連呼叫都來不及,他們唯一的感覺是太快、太詭譎,簡直不可思議。 更不可思議的是,一刀點中了其中一個大漢的心窩,另一個是藉下瀉之勢,以左掌按在那漢子頭頂上扭了三匝,頸骨粉碎,皮肉靡爛,七竅鮮血噴濺。 凡是高凌雲不以利落的手法殺死的護院,都是他早已注意到,魚肉鄉里,無惡不作的敗類。 九個人中的八個前後不過兩盞茶工夫,全被搏倒,儘管還有二三人還在掙扎,看來也不過是熬一點時間罷了! 祁豐有點怒極而口吃地道:“入你姐!你……你這麼毒……這麼絕!看老……老爺子會怎麼零碎收拾你!” 高凌雲道:“什麼老爺子?他簡直是個老混蛋!老雜碎!別再提這老來變節、卑鄙下三濫的老東西哩!” 祁豐吼叫著撲上,沒有人敢以這葬話罵過老爺子,他簡直不敢聽。鴨嘴雙槍貫注了全部的內力,“嗡嗡”響起,顯示他願為老雜碎墊背效死。 可是“輪迴刀法”是刀法中的數絕之一,每每眼看攻入了刀芒空隙之中,卻始終傷不了對方。而往往在這情況下會進入陷阱,那空隙原來是個陷阱。 鴨嘴槍跟他出生入死,浴血搏殺場面不下百次,經驗的累積告訴他,他“雪山豹子” 仍然差上一大截,現在是如何多拖點時間以待奧援! 他知道老爺子很重視老虔婆和鐵梅心這兩個人質,所以往往深夜前來查班,看看守夜的人有沒有偷懶? 現在東方已顯曙光,他估計再拖上一會可能有救。他想的和高凌雲想的一樣,一個是期待奧援,一個是速戰速決以免面對奧援。 高凌雲道:“祁豐,跟我一道走吧!我就是留你一條活口,老雜碎丟了重要人質也絕不會放過你的。” 祁豐道:“高凌雲,我死了你也不會逍遙太久的。” “輪迴刀”作了直截了當的答覆,刀身往他右手的鴨嘴槍上一貼,就再也無法掙脫,另一槍攻擊高凌雲的中盤時,被他用腳撥開。 雙方都在盡全力達成自己的使命,祁豐較上了勁,玩命可以,可不能讓對方太輕鬆。 這個被老賊看上的大賊,的確不是好擺弄的,絕招一出,要名不要命,“唰唰”兩聲,雙槍在高凌雲的左肩及右手腕上劃了兩道口子。但那凡鐵施出的“輪迴刀法”,卻是後來居上,在祁豐的肚子上劃了一個窟窿…… |
第26章
吳大舌頭往內院走,柳怡齋在院內一攔道:“啥事?” 吳大舌頭甜著臉道:“柳……柳爺,有貴客要見馬公子!” 柳怡齋道:“什麼貴客?公子正在午睡,恐怕不會見客的。娘的!公子每天必須午睡,你又不是不知道。” 哈著腰笑笑,吳大舌頭道:“柳爺,這個……在下也知道,只是這位貴客不一樣,就是那位老爺子嘛!” 柳怡齋微悍,面色一整道:“娘的!是老爺子為什麼不早說?差勁!在這裡候著,老爺子在哪裡?” 吳大舌頭道:“花廳中。” 柳怡齋入內通報,吳大舌頭低聲道:“娘的!我是差勁,哪有你這個吃紅肉拉白尿的畜生管用哪!” 當馬公子在花廳中見到了老爺子時,所有的人都奉命迴避了,就連柳恰齋也不例外。 一方面是老爺子不願見太多的下人,另一方面馬公子也不願使二人談話被下人們聽到。 馬公子神采飛揚地道:“老爺子來得正好,朋友送來兩只山雞和一只漳子,我要陪老爺子喝幾杯。” 淡淡地一笑,目光在馬公於的左肩及右腕上瞄子一下,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老夫的口福真不錯。如果有好酒配搭上,那就……” 馬公子道:“這個不必操心,這兒有八九種宇內佳釀,如紹興、花彫、太雕、女兒紅、茅台、汾酒、綠豆燒、蓮花白,以及風翔酒等等。老爺子一向偏愛烈酒,這兒還有二鍋頭和白乾哪!” 老爺子紅紅的臉笑起來予人好感,有人說紅臉代表忠,這一點是否值得商榷呢?老爺子道:“公子,酒蟲淡出喉頭,老夫只有往你說兒跑,一來可以品嘗名酒,二來也有一事相求……” 馬公子撫掌道:“和老爺子共飲,向來獲益非淺,總感覺身價也不同了!說句戲謔的話,正是禿子跟著月亮走 沾了光哩!” 老爺子道:“公子客氣,倒是老夫和你相聚,總會感染一些豪邁、樂觀情緒,在心情上頓覺年輕了許多。” 馬公子道:“老爺子剛剛說有事相求,這未免太見外了吧2您是義父身邊的上賓,只要您有所需索,這邊有的或者我能作的,一定盡力而為。” 老爺子“嘎嘎”笑道:“公子,到你這兒來,老夫就有落實的感受。是這樣的,老夫一向在南方活動,也甚少在北方過冬,沒想到金陵也這麼冷,我的部下認識一位專門縫製皮毛袍裘的名師傅,要我找一件名貴皮件,要為我做件狐裘。一時也無處可找,聽說附近山區近來有只刁狐時有出沒,色已灰白,俗語說:千年黑萬年白,這東西的年紀雖然不太大,卻已有點道行了!公子既然認識獵戶,就拜託公子轉請獵戶,把那頭狡狐獵到,做件皮裘如何?” 說完有意無意地對馬公子露齒而笑。 這弦外之音自然瞞不了馬公子,也蘊含無限的殺機。馬公子神采飛揚地道:“有這麼回事兒?依在下猜想,那必是一頭狡猾無比的老狐狸了?” 針鋒相對,禮尚往來,馬公子立刻回敬過去,所謂“老狐狸”當然是影射這老賊了。 老爺子道:“是啊!狐狸到了這火候,自然是返老還童,分不出老少了!” 馬公子道:“既然有這麼一頭老狐,而老爺子又極欲得之而甘心,在下就去關照那些獵戶隨時注意,捉到必有重賞。” 老爺子道:“當然,誰能捉到那狡狐,賞格是十分驚人的。磕!公子的右手腕怎麼啦?受了傷吧?” 馬公子道:“說來可笑,酒後發狂,想練鏈子渠,不小心割破了點皮……” 老爺子道:“這不對吧?我看公子的左臂動作不靈活,八成也受了傷,果真是練鏈子渠,可不要再練了,那玩藝不好練,弄不好就會傷到自己的。讓我看看,老夫對醫療外傷有獨到的方法。” 馬公子道:“多謝老爺子關切,一點皮肉之傷,何勞老爺子動手?” “不……不,還是讓我看看吧!老夫對這方面確有獨到之處,來,先把肩衣褪下來我看看……” 馬公子內心冷冷一笑,心想:反正現場上沒有一個活口,你看了又如何?立即褪下上衣露出肩傷。 老爺子揭開貼創口的膏藥看了一下,道:“公子,你這就不夠尊老敬賢羅……” 馬公子道:“老爺子是說……” 老爺子再看看他右腕上的創口,道:“公子,老夫已過耳順之年,身經乾余戰,當年未成氣候之前,全身也負創七八十次。由負創的創口來判斷是什麼兵刃所傷?可以說八九不離十兒……” 馬公子心頭一跳,道:“古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正是說明經驗比學問更重要……” 老爺子道:“這就對了!我說馬公子,你可真會和老夫開玩笑,這兩處創口,絕不是鏈子渠所傷,也不是刀傷。” 馬公子心頭一緊,笑道:“願聞老爺子高見。” 老爺子道:“公子可別以為老夫是野人獻曝,刻意賣弄。矛長丈八為渠,可見槊即長矛而矛尖長而呈螺旋狀,鋒銳無比,被刺中的創口深且內窄外寬。如被刀掃中,其創口梗窄而長……” 馬公子道:“依老爺子的經驗,這不是槊傷的是什麼兵刃傷的?” 老爺子端看一會,道:“這傷口不太深,但創口裂得寬闊,可見這兵刃不太尖利而且頗厚。老夫敢說。這是傷在鴨嘴槍之下……” 四日一接,馬公子的心弦像被大力撥了一下,但他大笑道:“老爺子,這次你可是看走眼哩!這的確是鏈子渠所傷的。” 老爺子打著哈哈,道:“公子,也許是老夫走了眼,算了!關於獵狐的事,你關照獵戶一聲,獵到必有重賞,而重賞之下也必有勇夫,想那狡狐是跑不掉的。” 馬公子道:“老爺子交待的事,在下一定關照獵戶加緊圍捕,只伯那頭老狐老姦巨滑,不會入網。老爺子,我這就交待廚房準備,咱們痛飲一番。” 老爺子道:“改日叨擾吧!老夫有點事要辦……” 醉仙居是個糟坊,也就是釀酒的老舖子,但也有個零售自產老酒的館子,兼營飲食小炒,由於這糟坊的老掌櫃掌櫃樑去年亡故,小掌櫃的櫃的樑接掌大權,他和馬公子私交極好。 所以宮蓮花逃出之後就來到醉仙居中,而這天傍晚,高凌宇就來了。 在蓮花的意識上有很大的轉變,以前,她是以“漁幫”小幫主宮蓮花自居,和鐵家毫無瓜葛,至於上次去擾亂高凌宇練功,說穿了不過是女人喜歡男人的一種投懷送抱的方式而已。如果當時高凌宇正中下懷,發生了關係,後果就未必相同,她也許不會擾他練功了。 就像有些愣頭愣腦的小夥子見了女人大吹口哨,甚至於擲石頭等行為差不多,乍看是惡行惡狀,骨子裡卻是愛慕的一種反射行為。 如今蓮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加之又有某種東西在自己身上,心裡上就已經和高凌宇不可分離了。 尤其是高凌雲口口聲叫“嫂嫂”,聽來雖有點怪怪地,卻也有點喜不自勝。總以為她自己沒有功勞,卻也大有苦勞了。 因而當夕陽在東廂花園上燃燒時,高凌宇由仙居小掌櫃掌櫃樑陪著來到後院東廂門外,招呼著道:“鐵姑娘,高大俠來了:恕我不便奉陪了……” 樑伸手一讓,高凌宇抱拳道:“梁先生,多謝……”推門而入,這兒只有內外兩間,由這外間看來,分明是梁掌櫃的,偶爾在此住宿之處。幾淨窗明,一塵不染。 在內間門口,可以看到宮蓮花仍然背著孩子,面向窗處,明知他來了卻不面對他,明明聽到他的聲音,心頭一暢,卻又來這一手。 這就是女人的作風。 高凌宇進入內間,首先看看孩子。還好,落入賊手數日,看來孩子白白胖胖的,還沒有受影響。 真不知道第一句話該說什麼,高凌宇道:“請坐吧!” 兩人都坐了下來,落日餘暉越來越淡了,高凌看看宮蓮花,道:“宮姑娘,謝謝你這些日來照料我的孩子……” “宮姑娘”和“照料我的孩子”就顯得比她預料的見面情況生分多了,心裡一不悅就沒有出聲。 高凌宇道:“宮姑娘,請告訴我,鐵梅心和小翠哪裡去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因為孩子生下,就被賊方圍困,她把孩子交給你時,不會不告訴你她去了何處。” 宮蓮花冷冷地道:“你最好不要問。” 面色一沉,高凌宇道:“宮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能問鐵梅心的下落,誰能問,請你告訴我。” 她所期望的溫馨或婿旋的場面,似乎完全不可能發生了。不知不覺就使出了她本來的性子,道:“你當然能問,只是我以為還是不問的好。” 高凌宇掛慮梅心和小翠已經這些天了,好不容易遇上了她,加之本來對她就有個不良的印象,一急之下,不免嗓大聲粗,道:“笑話!她是我的妻子,我為什麼不問?她到底在什麼地方?” 宮蓮花也有她的悲傷的原因,只是不願在他面前流淚,這話本不想現在說出來,實在逼急了不能不說,道:“她……她死了……小翠重傷……不見了……” 心身震撼,高凌宇霍然站起,道:“她……她死了?我不信!” 宮蓮花低著頭冷冷道:“死了就是死了!你為什麼不信?不信就能夠活過來嗎?你對我吼叫什麼?” 一種椎心之痛和徹底的絕望,使他的行為粗野起來,一把揪住了她的胸前背孩子的背帶,道:“她死了?是怎麼死的?快說!” 宮蓮花狠狠地道:“你難過,我比你還難過,至少現在是如此的。你這樣對待我,我就是不說,看你能把我怎麼樣?”高凌宇揚手欲摑,但畢竟不妥,擎著手道:“我關心她……我當然焦急……你說……你要我怎麼對待你?如果她真的死了……你明明早就知道了……上次你為什麼不說,卻背了孩子跑掉?” 宮蓮花大聲道:“因為你當時像一個斷了食的餓狼,我怕……我害怕……不得不暫時離開你……” 孩子被驚得大哭起來,高凌宇冷冷地道:“你別裝貞節烈女哩!你要是那種三貞九烈的女人,在那莽林古洞中會來那一手?嘿嘿2你說到天亮我也不信!” 宮蓮花顛著孩子,但孩子餓了,怎麼顛怎麼哄也不成,正好這工夫小掌櫃的櫃的樑又在院中道:“高大俠,鐵姑娘,有什麼話慢慢說,劫後重逢二位火氣不該這樣大的。 如果有什麼需要小弟的地方自管吩咐。” 高凌寧道:“梁先生,高某無狀,為了一點私事而爭吵,使梁先生不安,沒有什麼事麻煩你的……” 宮蓮花道:“誰說沒有?孩子餓了!梁掌櫃的,能不能馬上去請位奶媽來?最好找個灑灑俐俐、乾乾淨淨的!”!”樑道:“可以,在下這就去找。的確,孩子如果沒有什麼毛病,卻哭個不停,那必是餓了……” 高凌宇一時焦灼,倒忘了孩子是餓了,對孩子的母親這麼關切,對孩子卻如此粗心,倒覺得對這苦命的孩子有點過意不去,他想去哄哄孩子,宮蓮花身子一轉,道:“你別碰他。” 高凌宇又火了,道:“孩子是我的,我為什麼不能碰?” 宮蓮花道:“孩子是你的有啥用?如果這些日子在你身邊,八成都餓癟了!我說錯了嗎?” 攤攤手,這一點他不能不承認,至少,她對這孩子是相當不錯的。只是他以為,如果一個女人連這點特長也沒有,那就一無可取了。道:“宮姑娘,梅心到底在什麼地方?” 宮蓮花道:“埋在雪裡。” 高凌宇本以為她說梅心死了,也許有負氣成份,說不定沒有死,而是藏在什麼地方。 乍聽此話又揪住了她的背帶,道:“雪裡埋屍?在什麼地方?” 宮蓮花道:“人早就死了好多天,先別急,等會孩子吃飽了奶,我自然會帶你去看她的……” 誰說丈夫有淚不輕彈,蓮花哭了,高凌宇也熱淚盈甚至眶,儘管蓮花的話不可信,可是在梅心生產時;韋、柳二人前去趁人之危時的確說過,另外有人去招呼梅心和小翠的。 以小翠的身手,應付已受傷的柳怡齋也許湊合,如果另外有人,如“北印雙狼”,或者唐繼耀等這種貨色,老尼不會武功,收生婆當然也一樣,梅心剛生產,後果可想而知…… 想到這些,就覺得不信梅心已死是一種一廂情願的想法。這工夫工夫樑帶來了一位四十左右,拾掇得乾淨利落的婦人,道:“高大俠,這位黃大嬸人很乾淨,照料孩子又有耐心,孩子交給她大可放心。” 高凌宇道:“梁掌櫃的,您真是一位樂於助人的人,素昧平生,這麼打擾您,真是不好意思。” 樑連連揮手,道:“高大俠,在下承馬公子瞧得起,早在兩年前就很熟了!而馬公子交待,見瞭高大俠就像見了他本人一樣,在下怎敢慢待?高大俠,二位在此千萬別見外,有什麼需要,如果在下不在,隨便吩咐這兒的二掌櫃的藍先生,千萬別客氣。” 高凌宇道:“梁兄既是如此好客,在下卻之不恭,只待圖報於來日了!” 樑道:“高大俠,您這又是見外了!這算什麼?在下唯恐高攀不上哪!至於這位奶媽,二位如果認為可用,奶水足夠,就留下來吧。黃嬸餵過在下兩個小姪子,作事帶孩子都不須操心的。” 高凌宇道:“就照梁掌櫃的意思,請黃大嬸委屈幾天吧!” 樑走後,高凌字把蓮花叫到外間,道:“梅心的遺體,到底在什麼地方?” 蓮花道:“急什麼?遲早我會帶你去的。” 高凌宇道:“你這女人一點慈悲心腸都沒有。” 冷冷一笑,宮蓮花道:“我不相信,有那種師父,你這徒弟會慈悲到哪裡去?” 陡然一愣,高凌字道:“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 蓮花灑然道:“那個老雜碎幾乎每天都到我們被囚押的地方去,奴顏婢膝的去找老奶奶要‘回春刀譜’,聲言把刀譜交給他,他就放人……” 高凌宇看了她一會,道:“你也稱呼鐵老夫人為老奶奶,在你這個不重禮貌的女人來說,可真難得。” 蓮花冷冷一笑,道:“你自以為正直無私,俠名遠播,除了你之外,都不夠看,那就太可笑了:烏鴉不也以為是世上最好看的鳥兒?” 蓮花大可說出一切,但是人類的大敵往往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征服別人容易,征服自己太難了。她的個性就是這樣,她不甘低頭,她以為說出一切就是低頭。 高凌宇道:“我必須馬上看到梅心的遺體,一時一刻都不能等。你必須馬上帶我去看,你準備一下。” 似乎認真地斟酌了一下,她道:“好吧!我去準備一下,反正早晚都要帶你去看的,你稍等一會……” 高凌宇心焦如焚,如果梅心真的已經死了……。他忽然又叫住了她,道:“她是怎麼死的?” 她冷冷一笑,道:“這不是多餘一問嗎?現在我說的任何話你都要打個折扣,甚至完全不信,你又何必多問?是不是應該先看了遺體再說?” 沒錯,的確是由於心情焦躁,思緒紊亂才會如此的,他點點頭,揮手要她快點去準備,而現在,似乎最最重要的事,就是為梅心報仇了。 等了約兩盞茶上夫,內間仍無動靜,女人嘛,辦啥事都要窮磨蹭。等吧,說不定還要擦點粉什麼的! 大約又過了兩盞荼工夫,高凌宇本在胡思亂想,要想的太多,比如說,那位長輩助封為虐,必然站在敵對立場上,總有那麼一天非動武不可。江大哥說的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可不還手任其宰割? 這時突然一震,“她進去這麼久,會不會又……”進入屋內一看,奶媽被製了穴道,躺在床上翻白眼,孩子和蓮花卻不見了。 在這剎那,他不但恨透了這個女人,甚至於不能不懷疑她在梅心的不幸中是否可能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他氣得握拳頓足,解了奶媽的穴道,穿窗而出。 兩天都過去了,找不到宮蓮花這個女人,真正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金陵這麼大到哪裡找?再說,萬一她離開金陵了呢? 高凌宇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李乾探頭看了一下,孫七道:“別驚擾他,他太累了! 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李乾退回來低聲道:“孫猴子,這碼子事兒俺就不懂,宮蓮花這個女人,成天找高大俠麻煩,必是由於由于高在紫竹坪上揭了她的底使她當眾出醜,才記恨在心。所以把孩子背走,只怕她居心不善吧?” 孫七搖頭苦笑道:“小李,只有這男女間的事,你是連邊兒也摸不到,其實你說的也許正好相反……” 李乾茫然道:“奶奶的!你又要賣弄咧!怎麼會正好相反?生孩子的鐵姑娘不見了,孩子卻在她的身上,背著到處晃盪,她會安著好心嗎?” 孫七低聲道:“古聖人說過:唯小人與女人為難養也。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事實上蓮花也許很喜歡高大俠才會這樣的。” 李乾道:“孫猴子,你別熊人好不好?” 江振祿剛自外面買了些食物回來,道:“二位又在爭執什麼?高老弟需要休息,二位別吵他成不成?” 孫七說了二人爭執的事,道:“其實我猜想高大俠雖在閉目養神,他一定沒有睡著。 他不是吃得飽睡得著那種人。” 江振祿道:“孫老弟說得對,高老弟不像你,一天三飽一倒,一個人吃飽了全家都不餓……” 李乾道:“師兄,俺在你的心目中就是這麼一個人?” 苦笑著放下食物,江振祿道:“孫老弟說的也差不離的,你這個人有了錢就燒包,犯過某些錯誤之後還會再犯,吃一百粒豆子不嫌豆腥氣,至於對男女之間的事,那就更是一竅不通了!” 李乾當然不服,道:“師兄,照你這麼說,俺這人是沒啥鳥用羅?” 江振祿搓搓凍得僵冷的手,輕輕了掀開棉門簾向內望去,道:“高老弟呢?你們不是說他在休息嗎?” 孫、李二人幾乎同時回答,道:“是呀:怎麼?不在了?”二人進屋一看,人不見,白骨斷腸刀也不見了。 李乾抹抹清涕,道:“高大俠可真會折騰人,要走也不打個招呼。孫猴子,俺真是服了你,你說他一定沒睡著,果然不假,俺才是個吃得飽睡得著的人咧!” 孫七道:“江兄,要不分頭出去找找看?” 江振祿神色愴然地搖搖頭,道:“咱們現在要少給他添麻煩,就讓他自己去找吧! 你們還不能體會。一對小夫妻被突然拆散或生離死別的滋味。” 高凌宇必須不停地找,他越來越懷疑宮蓮花這個女人了。只是卻又想不通,她如果害死了情敵鐵梅心。又怎麼會喜歡那個孩子? “大婦愛小妾,賢名世少有;晚娘疼前於,慈心天下聞。”像這類事大概是少之又少吧? 到何處去找呢?這兩天他曾希望僥倖地在大街上能遇上她,或者她落了店,因為她背了個孩子,總要停下來餵孩子及餵她自己吧?甚至還到醉仙居去找過,但仍是找不到。 於是他又想到了那尼姑底,自鐵梅心失蹤後,他來此已是第三次了。由於白天又下過雪,如無人來,這尼庵門口不會有足印的。 現在他發現一行足印通往閹底,內行人一看就知道是平常人。他潛入庵內在正殿對面的映壁上伏著,可看到正殿神龕旁有個人影在晃動。 這是個中年尼姑,不知在拿什麼東西用包袱包著,然後提起來匆匆走出正殿,看來包袱很沉重。 高凌宇隱隱看出,那天鐵梅心來此生產,庵主老尼協助,曾吩咐這位中年尼姑去燒開水備用。他一掠而下,站在這尼姑面前,尼姑受驚,競退了兩步倒在雪中。 包袱落在地上,發出金屬的撞擊聲,但又立刻把包袱抱在懷中,高凌宇看出,這尼姑神色暖昧,行動鬼祟,一定在作不光明的事,道:“請站起來說話。” 尼姑站起來打個問訊,道:“施主有什麼事?” 高凌宇道:“師傅,難道不認識在下了嗎?” 尼姑看了他一下又低下頭去,道:“貧尼沒有見過施主高凌宇道:“師傅忘了那天有位姑娘來此生產,庵主叫你去燒水的事了嗎?” 尼姑似很吃驚,訥訥道:“貧尼並沒有被派去燒開水……貧尼那天外出採辦伙食,不在庵中……” 高凌宇一把揪住了她的胸衣,但又覺得男女有別,只是此尼明明說謊太可惡,把她損在地上道:“好一個釋伽的叛徒,竟敢瞪著眼說謊!” 尼姑道:“大俠饒命……貧尼實在是害怕……受到牽連……所以不敢承認……大俠有話就問吧!” 高凌宇道:“有人在此生產,你協助燒開水,本是好事,為什麼又怕受到牽連?” 尼姑戰戰兢兢地道:“因為……因為那位姑娘生下孩子之後……被兩個壞人追趕…… 不支倒地……大量流血而亡。” 高凌字眼前進射著星星,不是金星,而是血紅的星星,即使男人未生過孩子,也可以想像,剛生下孩子,人在半虛脫狀態之下而被追趕的慘烈狀況。 仰著頭,漠視著晦暗的天空,道:“兩個人是誰?” 尼姑道:“貧尼當時也沒聽清,好像一個姓唐……另一個受了傷……樣子很特別…… 眼小……兩腮無肉……” 高凌宇慘然一笑,喃喃地道:“果然有柳怡齋這個敗類,另一個必是唐繼耀了…… 好!這筆帳總算弄清了債戶。” 尼姑道:“大俠可以放我走了吧?貧尼沒做什麼壞事,只是把貧尼這些年來的積畜帶走……” 高凌宇相信包袱中有數百兩銀子,而且也不可能全是她積蓄的,他冷冷地道:“庵主呢?” 尼姑悲聲道:“和收生婆都被那個小眼睛的人殺死了……可憐底主一生善行無數…… 競有這般下場……” 高凌宇道:“把當時兩賊追趕那姑娘的情況說得詳細點,記住!有一字不實,休怪我手段毒辣。” 尼姑顫慄著,道:“是的,大俠……貧尼一定把我看到的都說出來……當那姑娘生下孩子時,先出現了一個人,……那就是姓唐的……他一出現就不停地笑……” 高凌宇重複著:“笑?不停地笑?” 尼姑道:“是啊!他說姓高的風頭出得太大了,要那姑娘來補償。這工夫有個叫小翠的丫頭和姓唐的打起來,不久小翠就弄得滿臉血污……不一會又來了個受傷的兩腮無肉的漢子,用一種怪兵刃戳在小翠的腰上、背上及大腿上高凌字道:“說下去!” 尼姑道:“是……是……小翠拼死抵擋,遍體鱗傷也不退縮……後來姓唐的向她用指頭彈了兩下,怪的是……小翠就搖搖倒下了……” 高凌宇點點頭,小翠是中毒才倒下的,如不中毒,她會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流盡最後一滴血才會倒下。他冷冷地道:“再說下去。” 尼姑續道:“庵主和收生婆都被殺死,貧尼那時在前窗外嚇壞了……竟忘了逃走…… 那個姓唐的叫剛生產的那位姑娘逃走……” 微微一怔,有點惶惑地,高凌宇道:“姓唐的會放生?不可能吧?” 尼姑道:“大俠……其實不是放生……只是當時貧尼也以為姓唐的良心發現,終是不忍,才決定放了那位姑娘,可是另一個要阻止他,他卻向另一個眨眨眼。” 高凌宇的表情肌肉抽搐著,道:“那姑娘怎麼樣?她有沒有逃走?” 尼姑道:“姑娘最初不走,後來兩人都勸她逃走,姑娘改變了主意,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自後面逃走……她抱著孩子跑不快,但她為了孩子……必須盡一切努力奔行……有幾次摔倒在雪地上……” 面孔扭曲,五官的位置已不規則了。高凌宇轉過身子,背向尼姑。尼姑道:“貧尼當時也忘了危險……就跟到後門處去看……姑娘抱著孩子在前面奔行……後面兩個壞人跟著……才奔出不到一里路……貧尼就看到姑娘倒下沒有再爬起來。原來他們要姑娘逃,只是要她死得更痛苦些 高凌宇道:“以後呢?” 尼姑道:“貧尼當時手腳都凍僵了,也想到庵中的師姊妹都逃光了,自己還在這兒太危險了,立刻去拿自己的重要東西。當我拾掇好了之後,忍不住好奇……還想看看那位可憐的女施主如何了,當時一看,不禁大惑不解……” 高凌宇突然轉過身來,眼球上血絲隱隱,道:“為什麼大惑不解?是不是情況有什麼變化了?” 尼姑道:“是的……本來是兩個壞男人追趕那位生產後奔命的女施主 記得她在奔出後門外時,貧尼清楚看到……她的雪上足印是紅的……貧尼相信……她倒下的時候已失血太多……” 高凌宇厲聲道:“決說!為什麼大惑不解?” 尼姑訥訥的道:“貧尼發……發現那……那兩個壞男人不見了……卻像是一個女人背著孩子……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在撥雪埋什麼東西……” 高凌宇道:“你以為她在埋什麼?” 尼如道:“貧尼也不知道,猜想必是埋……埋屍體……”。只是為什麼兩個壞人不見了……卻是個女的背著孩子在埋屍呢?貧尼弄不清。” 高凌宇道:“會不會是小翠姑娘?” 尼姑道:“貧尼以為不是,因為看衣著是不同的,因為貧尼再回到那生產的屋子去看昏倒的小翠姑娘卻已經不見了,地上有不少的凝凍的血漬。” 高凌宇想了一下道:“沒有說謊嗎?” 尼姑連連打扦道:“大俠……貧尼不敢……貧尼說的句句都是實話……那姑娘撥雪埋好了之後,很快就離開了。” 高凌宇道:“那埋東西的地方,你一定還能記住吧?” 尼姑道:“大俠……我恐怕記不住了!” 高凌宇冷峻地道:“去找找看吧,帶路!” 尼姑不敢不去,找了把鐵鍬就出了尼庵後門,向小山坡上走去,腳下踏著冰涼的雪,心上也像是堆滿了雪。聽尼姑的陳述,梅心伯是兇多吉少了。 最最使他不解也不能不懷疑人性的善惡問題是唐、柳二人竟要一個剛生產的女人拼命奔行,而至於大量流血而倒斃,這又豈是“狠心狗肺”四字所能形容的? 尼姑在附近打量了半天,最後才認定是這地方,而且看那雪堆,似乎是經人用腳撥雪堆積起來的。 尼姑挖了幾鍬,鍬尖碰到了硬梆梆的物體。高凌宇冷峻地道:“你已經傷了她!站到一邊去……” 尼姑把鐵鍬遞給他,但他未接,卻用雙手扒雪,才三五下就露出了衣服,那正是梅心生產那天所穿的醬紫色絲棉上衣。他的手在砭骨的積雪中抖動著、疾扒著。 終於,先扒開了面部的雪,那是一張被他吻過、貼過、撫摸過的臉,雖然已無血色,卻並不是很難看的。有人說凍死的人臉上有笑容,燒死的人最難看。但梅心應該不是凍死,而是失血過多而死的。 他把臉貼在那冷硬如石頭的面孔上,串串英雄之淚流濺在那僵硬的嬌靨上。多麼不真實的現實?曾幾何時,他們還計議過為孩子取名以及產後如何安置她,以便他能放手去做幾件大事。 言猶在耳,已是人天永隔。他托起硬挺的遺體轉過身來,那尼姑已經走了。她是去偷庵中的細軟,因為老尼已經死了。 梅心的遺體停放在醉仙居後院小屋正間正門處的床板上,已請奶媽為她換了壽衣。 直腸子的李乾,曾兩次昏倒。江、孫二人也是雙眼紅腫。 而高凌宇卻已不再哭泣,坐在梅心遺體旁,木然地、安靜地望著她的臉,握著她的手,已有三四個時辰了。 世上沒有一種秤、量的器具能測出他到底有多少痛恨和悲傷。如果不是為了冒充高凌雲而到馬宅去,致使二人見了面也不敢承認,光談些沒有邊際的廢話,他們應有一段溫馨的團聚。對於失去一切的人,那雖是短短的數日,如今也視為太珍貴也太奢侈的了。 江振祿燃了一住香,定到高凌宇身旁低聲道:“老弟,你聽我說,梅心姑娘已經去了,而她之去,主要是唐繼耀和柳怕齋二人的罪孽,至於宮姑娘,我想她不至於有什麼醜行。姑娘地下有知,絕不希望老弟悲傷過度而損及心身,為她報仇才是當務之急。如果身子愁壞了,誰能取代你作那些事?說來慚愧,我們三人,不過是搖旗吶喊,為你助威而已:老弟,從這刻起,你什麼也不要去想,當初老哥哥喪妻時也差不多和你一樣,但家師告訴我:試著想想未生我之前是什麼樣子?我死後又如何?這當然都無法測知,人能想到這裡,則一切妄念愁緒就會像冷灰一般地被吹散消失了。到此境界,才能立於事物之外,游於莊子所說的:天地萬象所未發生的世界……老弟,這也許是高調,但你的悟性比我們高,你一定要控制自己,憂能傷人哪!” 高凌宇這才緩緩地站起來,道:“老哥哥,我也在告誡自己,不要因哀傷,弄丟了自己的復仇本錢。只不過……我一直不能不這麼想,就算殺了那些敗類一千刀一萬刀又如何?梅心她還是……” 反常的是,李乾這會兒沒有多言多語,滿口髒話,也一直在想,研究個什麼辦法釣上這兩條魚,以便放在砧板上把他們剖開……。 |
第27章
在第一個奶媽家中,宮蓮花剛放下孩子讓奶媽餵奶,就來了一個人,她本來以為是高凌宇呢,嚇了一跳。 宮蓮花道:“你不像凌宇……” 高凌雲道:“宮姑娘好眼力,我是高凌雲。” 宮蓮花道:“你似乎盯上了我。” 淒然一笑,道:“本來我把你當作了嫂嫂鐵梅心,不久我發現你不是。但是,你也不無可能變成她的替身,你可知道家兄現在……” 蓮花漠然道:“已經發現了鐵姑娘的遺體,痛不欲生,是不是?” 高凌雲深深地籲口氣,甚至還有抖音,道:“這是可以想像的,而且孩子又在你的身上,他會怎麼想?” 蓮花道:“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高凌雲攤攤手,那份神采飛揚已經不見了,道:“現在我不談這個,只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蓮花道:“你救過我,我欠你一件很大的人情,你的要求,不大可能使我拒絕,除非是我辦不到的。” 高凌雲道:“應該是不會的,這要看你對我的信任程度如何?” 蓮花道:“那就說出來聽聽吧!” 高凌雲走到門邊,猶豫了一會才道:“請你把‘回春刀法’的精髓傳我……” 蓮花好像吃了一驚,半天才道:“這恐怕不大好吧!” 高凌雲仍然面向院中,但他知道剛才那句話對蓮花有多大的震撼,道:“可以告訴我不大好的理由嗎?” 蓮花道:“你似乎知道那是奶奶傳我的,要我傳給你哥哥的。雖然現在證明你已不是原先一般人印象中那種見利忘義,六親不認的人了。但是……” 嘆了一口氣,高凌雲喟然道:“這幾乎早在我未來之前的意料之中,這件事如換了我,我也會慎重考慮的。” 蓮花不能不想:他救了我會不會是為了這“回春刀譜”呢?老賊為了這刀譜,那等身份的人,也會向老奶奶低頭。如果高凌雲居心叵測,這刀法怎能傳他?她道:“高凌雲,你救我,我會以別的方式回報,這刀法是老奶奶的重托,非高凌宇不傳。” 高凌雲又深深地籲了口氣,道:“以前我不信宿命,人在迭經劫難之後,就會改變這種看法了。” 蓮花道:“你信了宿命又如何?” 高凌雲道:“‘回春刀法’是老賊嚮往已久,必得之而甘心的,天下高絕武功極多,他不想別的,只想‘回春刀法’,毫無疑問,這刀法必是他衷心佩服的,也必是他的克星……” 蓮花一愕,道:“克星又如何?誰能在短期內練成來對付老賊?就算‘回春刀法’再精深,初學乍練來對付老賊也不會有多大的威力。” 點點頭,他喟然道:“這也是實情,可是非有人先摸摸他的底子到底有多深有多厚不可。” 蓮花又是一震,道:“怎麼?你要為你哥哥先去摸摸他的底細,作為哥哥與他對決的參考?你這想法太危險了。” 高凌雲道:“生死都已置之度外,危險又算什麼?” 蓮花道:“我說的危險不是指這個,我是指一旦高凌宇知道我傳了你刀法許你去以卵擊石,他會更恨我,甚至今生今世都不會再理我了!” 高凌雲道:“我會向他解釋,這與你無關,就說我只不過想學了之後與他聯手對付老賊的。” 蓮花想了一下,仍然搖頭道:“不成。” 高凌雲在屋中跟了一會,道:“蓮花,你不答應並沒有錯,可是我必須告訴你,他們的對決即屆,家兄絕非他的敵手,想想看,你是如此的喜歡他,到後來豈不是空等一場?” 蓮花心頭一涼,不錯,徒弟再利害,哪會是師父的敵手,何況這種心地醜惡的師父,留下未傳的高招絕對不只二三招,那不是可以預見的悲慘結局?如果高凌字死了,她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高凌雲見她仍無允意,掉頭出屋而去,蓮花呆了下,忽然叫住了他,高凌雲折回來,道:“蓮花,你答應了?我知道你是梅心的孿生姊妹,這是偷聽老奶奶對你說的往事而猜到,你和梅心有此關係,為啥不對哥哥說?” 蓮花倔強地扭轉身子,道:“我宮蓮花不以那種方式討他的歡心。我作不到,我還是不能答應你……” 高凌雲忽然跪在地上,道:“蓮花,請你成全我吧:我也許不會死,但可以試試老賊的功力和我們兄弟能相差多少,這是十分重要的。所謂知彼,百戰百勝,這老賊心地狹窄,只因當年家母先認識他後又嫁了家父,他即銜恨在心,終身不娶,誓報此仇,而拉家兄進入閹黨卻又以我作人質,原來都是他暗中促成的,不過是要家兄被滅口,我如不同流合污也不會有好的下場,他就等於報了仇。但我看穿了這老賊的陰謀,才故作數典忘祖、六親不認、吃喝膘賭、浪蕩逍遙,而且斂聚財貨,十足表現了沒有心肝的作風,才逃過了毒手。而目前,由於我宰了看守人質的‘雪山豹子’祁豐及另外十一人,老賊似已猜出是我幹的,反正我在這邊也呆耽不住了!不如正面和他幹一下,我估計學了‘回春刀法’的精粹,或能探出虛實,逃得一命,而對家兄的出手十分有利……” 蓮花已經信瞭高凌雲的誠意,可是她知道高凌宇的脾氣,萬一高凌雲不敵而亡,高凌宇必然把一切責任歸咎於她。這責任會使她內疚終生,和高凌宇的事也將永遠幻滅。 蓮花不斷地搖頭,但高凌雲仍跪在地上,道:“蓮花,我可以寫封信留在你的身邊,你將來可以交給他,不論發生了何事,他都會原諒你的。” 蓮花雖然仍在搖頭,但高凌雲卻要來了文房四寶寫了一封信,內容主要是說他跪求蓮花先傳刀法,是為了要和他聯手共禦大敵,千萬不可責怪蓮花……。 蓮花看了信,仍然搖頭。高凌雲揮拳嘶吼著:“你不答應,失去的不只我一個人,還有我哥哥。如果傳了我,哥哥有備不會死,也許我可以倖免,你好好想想吧……”高凌雲快步出屋就上了屋面,蓮花一想也對,傳刀法也許只會死一個或一個不死,不傳則弟兄二人必然皆非其敵,為什麼要如此死板,一成不變呢? 她急忙奔到院中大聲道:“高凌雲,我答應了……” 高凌雲是“輪迴刀”的門下,“輪迴刀”的身份和“還刀叟”差不多,所以高凌雲學“回春刀法”的精粹並不入吃力。尤其一個人如果全神貫注,其效果就大為不同了。 高凌雲對蓮花道:“蓮花,這件事還要你協助。” 蓮花道:“要和我聯手?” 高凌雲道:“不是,是請你背著孩子陪我去赴約,你站在遠處,能看到打鬥的現場就成了,以便使那老賊相信我就是家兄高凌宇,當然你也可以看清老賊的招式。” 蓮花道:“約會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 高凌雲道:“在莫愁湖偏僻的一面,時間是二更天……”他比江振祿說的時間早了一更,當然是怕高凌宇前去。 兄弟手足之情非同小可,況且高凌雲依附馬士英,故意變邪,無惡不作,雖說玩的都是和閹黨有關係的土豪劣紳之女,但那些少女本身大多為無辜的,這在他的心情上造成極深的罪惡感。所以決定代兄赴約,以相差懸殊的功力為兄探路,實已有贖罪心情,視死如歸的決心。 只是蓮花並未想到這一點。 為鐵梅心料理後事不能鋪張,按高凌宇的意思,不想及早營葬,但江振祿則以“入土為安”的理由,力勸他馬上辦理。這當然是希望梅心入土之後,看不到遺體,對他情緒的影響會逐漸減少。 高凌宇十分消極,就連這次三日之約,九死一生的對決都看得淡了。江振祿當然知道,這是自暴自棄,對人生厭倦的跡象,自然十分危險。 一個人一旦失去鬥志或生趣,幾乎就等於失去了一切,孫七也看出了這一點,道: “高大俠,我們雖不能完全體會你的痛苦,大致也能感受到。但不幸已經發生,你還有太多的責任未了,恐怕最大的是對孩子的養育和教導。如果這一點都作不到,你就是在地下找到鐵梅心姑娘,她也不會原諒你的。” 李乾像個啞巴,這幾天來他一直不出聲,這在他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現在他終於開了腔,道:“孫猴子,你他奶奶的和我差不多,沒有幾句正經有用的話,只有這幾句話還差不離兒,誰也不看,應該看在孩子份上……” 高凌宇好像沒聽見,梅心入了土,好像他的靈魂也入了土。江振祿道:“老弟;上床睡一覺吧!三更正,要去赴約,你非打疊精神不可,你肩負的使命太大了!” 高凌宇道:“江老哥,你放心!今夜的約會,我不會鬆懈,我會全力赴的。各位千萬不要太為我操心。” 江振祿數天來,第一次聽到他較為平實的話,心頭略放,道:“老弟,為人處世,理應如此,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堂堂男子漢,絕不能被一樁傷心事擊潰的。” 此刻纔不過是亥時頭,天是黑了。約晚膳光景,李乾和孫七外出弄吃的東西,邊走邊商量,李乾道:“孫猴子,你說過你有個辦法可以找這兩個之中的一個出口氣的。” 孫猴子道:“小李,我想過,是有個辦法,可是這當口大家的情緒都不好,萬一出了批漏,對不起江大哥和高大俠。” 李乾道:“你他奶奶的就是這樣前怕狼後伯虎的,不出這口惡氣,俺受不了!你倒是有沒有主意?” 孫七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道:“小李,水裡的功夫你是不是地道?這可不是玩的。 不能為高大俠分憂,還要為他找麻煩,這種格癢人的事兒咱可不幹。” 一拍胸膛,李乾冷笑道:“在武林中,水性比俺們師兄弟更地道的,奶奶的,俺沒見過,俺要是吹牛,就是大閨女養的。” 孫七道:“那就好,我的水性不行,卻也不是秤錘,有你這位水中高手搭配,可以弄弄唐繼耀。” 李乾道:“弄他?那老小子是個毒人……” 孫七道:“他混身是毒那是不假,並非會施毒的人就無人敢近,娘格細皮!你似乎被他的毒嚇熊了?” 李乾搔搔頭皮道:“奶奶的,你倒是學會了俺的家鄉話!說呀,你計劃是怎麼個倒弄法?” 孫七低聲說了一陣,李乾道:“孫猴子,你見過他的徒弟?對他們唐門的一切真的弄清楚了?” 孫七道:“當然,要不,他一旦起了疑心而有所提防,嘿嘿!非但出不了氣,八成還要難看哩!” 李乾道:“就這麼辦,回去咱們要裝著點,一個一個地往外溜,別讓他們兩位看出來……” 二人帶回食物交給江振祿去準備,高凌宇在外間靜坐,二人各自換了套衣服,也化裝一番溜了出去。 一個護院入內報告,唐繼耀正在和兩個護院頭目晚餐小酌。護院道:“唐大俠,門外有位洛小俠叫在下帶口信給您,說是他兼程自四川趕來,有急事票報掌門人……” 唐繼耀微微一震,道:“人呢?叫他進來J” 護院道:“洛小俠說,有些事在此面票不大方便,他在玄武湖的畫舫上等候掌門人,是急事,希望掌門人能儘快前去。” 唐繼耀想了一下,道:“那個洛小俠是什麼樣子?哪裡的口音?人還記得嗎?” 護院想了一下,道:“好像是四川口音,身材中等,似乎背了一柄刀,有點八字眉,年紀約在三十以下。” 唐繼耀沒有再說什麼,對共飲的二頭目道:“唐某失陪,去去就來,但兩位不必等在下,如果老爺子找我,就照實說了吧……” 唐繼耀以為,唐家必然發生了大事,要不絕不會派他的大徒弟來,因而他很快地來到玄武湖。 冬天,尤其是夜晚,哪會有遊湖的,唯一的一艘舫在湖心靠近繁華區較遠的一邊盪動著,畫肪上有燈光不甚明亮。 唐繼耀叫了一個小划子往那大畫肪劃去。 雙方相距很近了,唐繼耀還是看不清艙中的人,只隱約看到有個人在獨酌。他哼了一聲,心想:明知為師馬上會趕來,他該在船頭上迎接才對……。 大約划子距大畫肪只有三五丈時,唐繼耀沒好氣地道:“格老子,你的架子還真不小哩!為師的來了,你居然還坐得住……” 畫肪上的人道:“娘格細皮,什麼人在外面聯噪?” 唐繼耀一怔,道:“洛志賢在船上嗎?” 畫肪上的人道:“拆那格娘!啥人在這兒嗥叫?什麼姓騾姓馬的?掃你大爺的酒興……” 唐繼耀四下看看,沒有第二艘畫肪在湖心,心知上了當,冷冷一笑,道:“什麼人敢愚弄本掌門人?” 畫肪上的人道:“拆那!依是什麼東西?卸下你全身的毒物,就連夫子廟賣拔毒膏和大力丸的那兩套也比你高明。” 唐繼耀獰笑道:“你大概是活夠了吧?你明知唐某全身皆毒,而且又在上風頭上,你居然沒有警覺,江湖上的第八流貨色也不會這麼蠢吧!” 畫舫中人道:“如果你那寶貝徒弟也在這畫肪上呢?” 微微一震,唐繼耀道:“洛志賢真在船上?” 畫肪中的人道:“騙你是個王八蛋!”這分明是罵人話而不是發誓,唐繼耀突然心中雪亮,道:“是孫七孫大俠嗎?” 畫肪中人道:“正是你表叔,姓唐的,你一生中害了不少的人,今夜你恐怕要回老家羅!”只聞他“咯咯咯”在艙中連跺三腳,小划子一邊水中突然伸出兩隻手抓住船邊一纏。唐繼耀正要施毒,未曾提防,重心不穩翻落湖中。跺這三腳,即是暗號,叫水中的李乾動手。 夜晚的湖底極暗,水性好的人,也不過看出五尺遠,不諳水性的根本等於瞎子一樣,唐繼耀下沉一丈左右,就被人砸了一環。 但是,就連孫七也不知道,唐繼耀的手底下不怎麼樣,卻並不是個旱鴨子,至少他並不比孫七差。 李乾也是一樣,出了水,他那兩套真蹩腳,在水中卻有如生龍活虎,砸了唐繼耀一環。正要去揪他的髮髻,忽見他伸手入懷去掏東西。 江振祿對他說過,善施毒的人在水底也能施毒,李乾一看不妙,急忙上升,卻不甘就此退走,由上而下一環砸下。 本是瞄準他的頭頂砸下的,唐繼耀已感到水流自頂上盪動,有股子暗勁射到,頭一偏避過要害,砸在右肩上。 這一砸之力極大,估計肩骨都裂了。但他也握著一個小瓶,在水中一灑,李乾不敢接近,趕緊出水,卻發現孫七不見了。 一問肪上的船娘,才知道孫七也下了水。李乾大驚,孫七未必知道唐繼耀己在水中施毒。雖然在水中施毒擴散極快,但威力也因而減少。只是孫七的水中功夫有限,八成要糟。 李乾顧不得自己危險又下了水,絕對閉住呼吸,卻遍尋孫七無著,只好再浮了水面,問那船娘,她仍然說沒有別人浮上來。 此刻已是二更天了,高凌字靜坐了兩個多時辰,覺得體力和精神都恢復了不少,今夜這場血搏,他不再自暴自棄,要全力以赴,但是他不能否認,雙方的實力相差太大。 江振祿也知道他的心情,道:“老弟,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為你和他的對決安排在莫愁湖畔僻靜的一邊舉行嗎?” 搖搖頭,高凌宇道:“小弟不知道。” 江振祿道:“老弟,我們作事固不能畏首畏尾、也不能不作退一步的打算,因為這是曠古以來沒有發生過的事,也是實力懸殊的決鬥,尤其是在心理上,這種差距的觀念要比體力及技巧上差得更大。因為你總會以為他是你的師父,但是,暫時撇開他留下未傳你的招術不談,傳過你的招式,以你的聰明和大小數百戰的經驗,也未必輸他,況且你這數月來研究數大門派的武功,也不能說沒有獨到之處。因此,老哥哥要提醒你,你大可一戰……” 高凌宇十分感激,他知道這是鼓勵,而到此大戰前夕光景,老哥哥所能作的也只有鼓勵了。 江振祿道:“其實更重要的是你的想法和觀念,萬萬不能有犯上的念頭,這是必須弄清楚的。是他主動找你,絕非你找他,不是老哥哥改期,那夜他就可能趁人之危在你拼鬥過祁豐及其部下之後向你下手了。他是已失去了長輩的立場,他為虎作倀,晚年變節,成為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老弟你不僅是為鐵老夫人而戰,也不僅是為了鐵姑娘和你而戰,而為百姓及社稷除害而戰。” 高凌宇道:“老哥哥,我知道。” 江振祿道:“老弟,只怕你心地太善良,到時候不忍下手而為老魔所乘,所以老哥不憚其煩,不能不再三地提醒你。” 高凌宇道:“老哥哥,你們不能同去,這也是你事先講好的。而你仍未說出把這約會安排在湖畔偏僻的一邊的原因呢!” 嘆口氣,江振祿自嘲地道:“老弟,老哥哥天賦所限,學藝不精,所以緊要關頭幹焦急卻幫不上你的忙,但如在湖畔動手,危急關頭,只要你往水中一鑽,老哥哥就能使你安全脫險。” 高凌宇喟然道:“老哥哥,你想得真周到,既然已經約定了,小弟也不能改變,咱們也該走了吧?” 江振祿看看天色,道:“二更多天,到了那兒正好三更兩人往內間走,高凌宇走在前面,一腳邁入內間第一眼就發現掛在迎門牆上的白骨斷腸刀不見了。 這對一位行將決鬥的人,震撼是太大了。 接著,也就看到了桌上的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藉刀一用,湖畔奉還。下面沒有具名,但高凌宇一看字跡,立即心中雪亮。 江振祿道:“老弟,這條子是誰留下的?孫老弟和李乾這半天不見影兒,莫非他們在弄什麼鬼?” 高凌宇把條子交給江振祿,道:“老哥哥,我先走了。” 在此同時,莫愁湖畔偏僻的一邊,雪深盈尺,渺無人跡,正因為無人來過,雪上沒有一個足印。光禿的柳樹枝啞上復了一層雪,雲隙中偶爾瀉下些許上弦月光,更顯得這兒的淒涼。 這工夫,遠遠地馳來兩條人影,一男一女,女的還背了個孩子,男的手中提著刀,這柄刀對“還刀叟”來說,那是太熟悉了。 他的綽號就是因此刀而起的,此刀窄厚而有點像劍,雖非削鐵如泥、吹毛斷發,卻也是百煉精鋼淬煉而成。 難得的是,在淬煉時火候及藥料的高度配合,出爐後,刀芒中隱隱泛出淡紅色,而又能在泛現的紅芒中映現白骨狀紋路,所以又叫白骨斷腸刀。 當年“還刀叟”倪徵鴻少年得志,聲名鵲起,由於那時不太邪,人品雖不出眾,卻是武林中傳奇人物,也就認識了“一朵雲”汪艷華。而倪徵鴻也把自己的兵刃送了汪艷華,因二人都是用刀的。 送刀的動機,一是作為定情之物,二是有“太公在此,諸神退位”的警惕作用,使武林中人見刀如見人,無人接近汪艷華,更無人敢欺侮她。 少年得志,慢慢地就不免侍才傲物,目空一切了。也就在這時,另一年輕俠士出現,也十分轟動,那就是人品出眾,俠名四播的高牧群。不久,高為汪解了一次圍,一見鍾情而結合,她把那柄刀退還了倪徵鴻。 倪徵鴻一怒之下,自嘲地名為“還刀吏”,正準備找高牧群決戰,卻被閹黨所阻,那時倪與閹黨就有了往來。閹黨告訴他私仇以後再說,先誘高牧群入夥,如不聽命,即以殺害其愛妻汪艷華為威脅。這就是雙方的恩怨及高牧群受閹黨控制的初因。 以後,他把汪艷華還給他的刀送給瞭高凌宇,在送刀時,他就想好了復仇計劃,先要高凌宇成名,再為閹黨所用(倪告訴他父母為閹黨所害,可暫時隱伏候機報仇。事實上是要他在利用完之後被滅口,使高家斷根滅種,和他自己一樣,都是屬騾子的,只有一代;因高凌雲也在閹黨手中作人質。) 此刻老賊一看就認為是高凌字來了,只是他已韋、柳二人口中得悉,鐵梅心已死,孩子在宮蓮花手中。 既然孩子也背來了,而他手中又有白骨斷腸刀,看來必然是自知生還機會渺茫,把老婆和孩子都帶來了。或者是蓮花堅決和他共存亡,要死也死在一起。 只是蓮花在數十步外就停下了,高凌雲來到現場。為了使老賊認不出他是高凌雲,以免老賊今夜不和他動手,所以他盜取瞭高凌宇的白骨斷腸刀。 老賊倪徵鴻打量他一下,道:“在老夫動手之前,應該告訴你為什麼咱們會敵對?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下場。” 手一揮,高凌雲道:“不必。” 倪徵鴻獰笑一陣,道:“老夫知道你不願和我動手,也不敢和我動手,也罷!你就自絕了吧!” 又是一揮手,高凌雲道:“不可能!”為了怕對方聽出口音,他儘可能少說話,以免前功盡棄。 “嘎……”倪徵鴻又自嘲地笑了一陣,道:“好好!老夫倒忘了你的脾氣,看來這是無法避免的了!你們兩個都來了,可以聯手試試看,這也是老夫唯一能給你的一點優惠。聊表寸心。” 高凌雲冷峻地道:“不必!” 倪徵鴻又冷笑了一陣,道:“既然如此,你出手吧!”他望著這柄白骨斷腸刀,往事一幕幕地映上心頭,這工夫高凌雲已攻出了最精粹的“輪迴七絕招”的第一招。 他知道,即使一上手就是絕招,也未必有用,但是他不能一上手就把機先讓給對方。 第一招三式在對方三閃兩飄中落空,第二招嘯聲懾耳,暗紅刀芒七現七隱,忽正忽反,看不到軌跡,不見來去起落,刀刃眼見在老賊的脖子上繞上三四匝,就是不能再挨近一寸。 第二招也沒沾到老賊的衣襟,倪徵鴻冷峻地道:“你是高凌雲,用的是‘輪迴刀法’,不知死活的東西……” 高凌雲道:“知道就好,不管是什麼刀法,只要能宰你就成……”說話間十七刀組合成一個巨大的刀輪把老賊圈在刀輪中央。 不知是怎麼飄閃的,老賊反而出了刀輪滑到他的左後側,蓮花大叫:“右後側快閃……” 反應再快也沒有對方出手快,“唰”地一聲,衣領被抓破,直裂到背部。有三個爪痕,碎肉裂膚,已見到脊椎骨。 這本來就是敗多勝少的一戰,他根本也沒打譜活著離開這兒,勁力再次驟加,“輪迴刀”七絕已施到第五招。空手對付名門刀法的精粹之學,可也不是那麼輕鬆,本來老賊剛動手時雪上足痕極淺,不過一寸餘不到兩寸,現在每踏一腳就是三五寸深了。 刀刀不離老賊的要害,而老賊的爪影也沒離開過他的咽喉和心窩,他希望蓮花能一瞬不瞬地看著,把這死亡經驗告訴高凌宇。 但這最後兩招卻又不是純粹的“輪迴刀法”,原來是與“回春刀法”合併而研成的,而老賊才接了一式就心頭一驚。 臨陣博殺是無暇思考的,這念頭才自老賊腦中閃過……這不是“輪迴刀法”,怪怪的第二式及第三式有如白牙森列的巨鯊向他噬到,“唰嗤”兩聲,老賊的胸衣及袖口已被劃破兩處。 蓮花嗓中發出連她自己都難以形容的怪聲,她只感覺這兩刀的得手代表一線曙光、一點希望,本來這希望總以為是奢望的。 不可能的變成了可能,顯示老賊並非高不可攀,也粉碎了他是永遠不敗的象徵。接下去是最後一招,也是“回春刀”和“輪迴刀”的合壁,儘管老賊已有戒心,飄閃得更快,怎奈這兩種刀法全是武林絕學,合而為一,精深博大,詭譎莫測。 “唰唰唰”又是三刀中的,肩衣、下襬及褲子上各被劃破了一個洞,尤其是肩上,還傷了點皮肉。蓮花喜極而尖叫著:“再來,再加點勁!” 她那裡知道這已是最後的一招,也是最後一式?對付這等高手,只要用完了再從任何一招一式重行開始,馬上就會被看出來。此刻高凌雲卻是非重來不可,只是並不自“七絕”第一開始,而是由第三招開始,接下去又是第六招的“回春、輪迴”合壁的一招。 老賊狼狽地閃過這一招,本來就很紅的臉此刻更紅了,數十年來,沒有人能使他如此狼狽。也沒有人能摸他的衣角一下,而今夜,衣服上不但有幾個洞,還受了點傷,他以為這是奇恥大辱。 紅中透紫的臉,閃爍著森厲冷芒的眸子,加上凌空罩落,雙爪如鉤的手,活脫的是一個暴怒的雷神。 而高凌雲已知不可避免,只希望宮蓮花巨細不遺地都看明白了。老賊的刀法留了五招精粹,未傳與高凌宇,這一點蓮花並不知道。 高凌雲之所以知道老賊留了五招,是因為他們兄弟在燕子礬附近搏殺過,雙方都是絕招盡出,今夜老賊用的五招高凌雲認為陌生的,那就是保留的了。 重複到第二次,老賊已像是一頭巨貓在撥弄一只力盡技窮的老鼠,嗓中擠出一聲怪笑的同時,鋼鉤似的爪子在高凌雲的背上抓下一塊肉。 當第二塊肉自腿上抓下時,趨避已不靈活,因為每一抓下來的肉都有兒拳那麼大。 而且每抓一塊,就丟在宮蓮花附近,她發出變調的尖嗥。加上孩子受驚的哭號,這景象形同鬼域。 接著是第三塊、第四塊、第五塊……一連十一塊,都落在蓮花身邊。白骨斷腸刀還握在手中,也揮舞著劈出,只是早已失去了準頭。 血染棉衣、五官離位,高凌雲卻仍然吼著道:“倪徵鴻……我只比你早走一步…… 今夜之戰,你已經種下了敗亡的種子……”東一刀西一刀的亂劈,步伐已亂,神智也不太清了。老賊知道,就是把世上所有的名醫請來,也治不活這個人了。 倪徵鴻不再抓了,他不希望高凌雲早死,回頭望去,宮蓮花似已猜透了他的心思,已背著孩子掉頭疾奔而去。老賊立刻就明白了他們的動機、一個玩命一個旁觀,兄弟同心,弟弟以死換取他的底細,宮蓮花是個傳達消息的人。 可是老賦估計已追不上宮蓮花了,他看也不再看高凌雲一眼,厲嘯劃破寒夜蒼穹,數掠不見。 高凌雲已倒在地上,身上被抓去了十幾塊肉,血流如湧,不久就會因失血過多而亡。 如何能使血慢流或者暫時不流,以待哥哥到來說幾句話?這是十分重要的,光靠蓮花轉達還不夠。 他在雪地上滾動,抓雪球按在失去向的洞穴處,冷凍可以暫時緩慢失血。但是,他感到身子在一具磨石上轉動,或在浪顛上起伏,這種行將虛脫或斷絕生命之弦的感受是那麼強烈。他相信只要他閉上眼想著“我要走了”,他就會立刻死亡。 但他必須儘量熬時間等他的哥哥。現在,他隱隱看到一個影子站在他的身邊,他的視覺已不太管用,大致看了像高凌宇:“哥哥……原諒我……我侮蔑了你……你的刀…… 哥……老賊共有五招沒有傳你……一招像華山的‘笑指桑麻’……一招像點蒼的‘鐵牛鋤地’……一招似乎是崑崙派的‘鐘鼓齊鳴’……一招像是終南派的……‘鬼斧神工’…… 還……還有一招……我看不出來……哥……我在閹黨的卵翼之下作惡多端……雖是掩護身份……也害過不少無辜的人……哥……我死不足惜……只是不能不想到童年……在沙灘上騎馬打仗的事……我總是贏你……偶爾輸一次就沒有完沒了……哥……現在想想…… 其實你是讓我……你太偉大……我本也想做一件偉大的事回報你……只可惜……我把這事做得很糟……不過……剛才在博殺時……蓮花在一邊觀戰……老賊的虛實……她應該很清楚了……哥……梅心嫂當然好……不過蓮花對……對你也盡了心意……哥……我…… 我要走了……哥……你一定要學‘回春刀法’……鐵夫人傳了蓮花,……要她傳給你…… 我是求她……她才答應的……但僅最後兩絕招……和本門的‘輪迴刀’合併……就在老魔衣上劃破了幾個洞……哥……你如果精研……一定比我管用……” 高凌宇想抱起他,但怎麼抱都會碰到他身上的創傷,高凌雲道:“哥……別動我…… 咱們弟兄就在這兒話別吧!……我是無救了……” 高凌宇道:“不,小弟,有個人能救你,那就是鐵老夫人,她和‘回春居士’是夫妻,必有妙方,小弟,忍著點,大好的生命,我們不可奢言放棄……” 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托著高凌雲身上沒有傷的地方離開了現場,奔出不遠,江振祿呼呼急喘著奔上來,道:“老弟……你要把老二抱去何處?” 江振祿早已潛伏湖中,準備緊急時助高凌宇逃走,哪知道事情的發展會出乎意料。 現在身上還穿著水衣水褲哪! 高凌宇道:“老哥來得正好,勞你的駕,照料小弟一會,我要設法把鐵老夫人救出來,她也許能救小弟。” 江振祿一看高凌雲的傷,心頭一沉,道:“就這麼辦,人交給我,你速去速回,但若那老賊在的話……” 高凌字道:“之哥放心!我會設法的,不管成不成,我都會儘快回來。老哥,創口要用雪球塞住,可暫時避免流血。” 江振祿道:“就這麼辦,一切交給我了。”他接過高凌雲返回住處,高凌宇又要去涉險了。 看守人質的“雪山豹子”祁豐死後,這兒換了人手,總負責的是韋天爵,另外有馬副總管麥世雄和巫昌等八九人。 當高凌宇到達地頭,已近四更,正是戒備森嚴時刻,本來他要直奔牢籠去救人,經過大廳時,忽見內部素燭高燒,似乎有人亡故停放在大廳內。 高凌宇一晃,只看到床板上直挺挺躺著的人的皓首和蒼白的面貌,心頭就急邃的沉落,仔細一看,一顆心像已片片碎裂。 死者不正是鐵老夫人嗎? 屍床前有一香案,上供點果菜蔬,香花蠟燭,那暫時用白紙糊的神位上寫著:鐵母劉太夫人燕貞之神位。 徹底的絕望,無限的悲痛,為夫人也她的手足,可以這麼說,‘回春居士’不在,夫人也去了,這世界上就不可能再有人能治高凌雲的傷勢了。 人身肌膚被切得再深,劃得再長的血槽,都能治,就伯劑去一塊肉,範圍越大越不好治。 看守遺體的是兩個護院,正在大廳一角的桌邊小酌,其中一個道:“老黃,這個老太婆還真不含糊,說死就死,絕不妥協,結果老爺子等於白忙了一場。” 姓黃的道:“小聲點!老爺子為了這件事曾把看守牢房的弟兄臭揍了一頓。對於這件事,我就覺得不公平。一個人活夠了非死不可,誰也攔不住呀!尤其是自嚼舌根而死…… 老劉,你說是不是?” 姓劉的道:“我就想不通,憑老爺子的絕世武功,還要什麼‘回春刀譜’,這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姓黃的四下看看,道:“別自找麻煩了!還是談點別的吧!怎麼樣,你那個相好的寶桂,還在秦淮河上嗎?” 姓劉的吸了一口酒,道:“別提那個小浪貨哩!人家說:鎢兒愛鈔,姊兒愛俏。也許有點道理,姓劉的天生一副寒薄相,手頭又不寬裕,這就難怪近來去找她總是受冷落了!” 姓黃的道:“我早就說過,到鄉下去找個莊稼女人,湊合湊合算啦2城裡的娘們太花稍,她們見的世面太多,認錢認人。鄉下貨能吃苦,不會抱怨,看起來不大順眼,其實也無所謂,反正女人嘛,還不都是一樣?” 高凌宇絕望地退出來,頓感傍徨起來。夫人一死,也就決定了弟弟的命運,可是他必須立刻趕回來。 高凌雲一看高凌宇的神色,就猜到結果了,道:“哥……是不是夫人已經去了……? 你不用哄我……我知道倪徵鴻的為人……他明知……能治的人只有鐵夫人……所以他會弄死夫人使我們絕望的……再說……夫人畢竟不是‘回春居士’……她能不能治呢?” 高凌宇道:“金創藥我們也有,總可以試試看的……” 高凌雲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他能支持到現在,算是奇蹟,那是因為他在期待哥哥去找鐵夫人,鐵夫人是希望的象徵,她的象徵效果遠較治療效果為高。 現在這希望的象徵已消散破滅,就像一位病入膏盲的老人一樣,為了等待在外作事的兒子回來見最後一面,他可能支持三五天乃至於一二十天。待見到兒子之後,會立刻油盡燈於,咽下最後一口氣。高凌雲正是如此,他忽然神智十分清醒地道:“哥,我曾在‘還刀叟’衣衫上連戳了四五個洞,且傷了他的肩頭,這在武林中是一件大事。哥…… 我相信你馬上研究‘回春刀法’……半個月後和他力拼……你比小弟的成就更高……哥…… 你自幼就比我管用……你慎審……穩重……膽大……心細……但是……你一直讓著我…… 哥……誰有我這樣一個偉大的哥哥?哈……”才笑了三四聲,嘎然而止,氣絕身亡。 高、江二人淚眼相望,為手足擋一大敵,以卵擊石,至死不悔,豪氣乾雲,真正是空前絕後。 |
第28章
李乾找不到孫七,知道十成有八成被對方生擒了。可是他想不通,唐繼耀一人赴約他又受了傷,他怎麼會擒住孫七的?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孫七在水底中毒,失去了抵抗力而被擒的。回去報告師兄,必然被臭罵一頓,甚至挨揍。其實最使他受不了的是師兄說他沒有用,是個大拉酥。 他必須儘快的把孫七救回來,不論是在道義上或是為了應付師兄。都不能裝熊。因為是他拉孫七去作這事的。 他要想個點子,哪怕是個熊點子也成。 唐繼耀的確是用毒使孫七失去了抗拒力才把他弄回來的。現在,孫七被放在大廳中的地上,雙手拇指及雙足的大腳趾,都用牛筋勒住拴在柱子上。 唐繼耀和柳怡齋在飲酒,有位大夫在為唐繼耀療傷。他的右肩骨傷得不輕,柳怡齋道:“唐兄,你能擒住這個叛徒,足證掌門人身手不凡,也是大功一件。上面有命令,非逮住這小子不可、而且死活不拘。” 唐繼耀道:“唐某一時大意,誤信他的鬼點子,以為劣徒真的來了金陵,必有緊要的事,沒想到他和李乾聯手誆我,別看那小子在陸上很有限,水裡的功夫可是數一數二的哪!” 柳怕齋道:“那是當然。‘漁鷹’江振祿和‘飛魚’李乾,論水性,在武林中還未見出其右者。” 柳怡齋又道:“掌門人要如何處置這個叛徒?” 唐繼耀森厲地一笑,道:“先整他個半死,再交給老爺子,你看如何?” 柳怡齋道:“好極了!孫大俠醒了沒有?” 孫七早就醒了,道:“你孫大爺早就醒了!有什麼本事你們儘管使出來,姓孫的是無事躲事,有事不怕事。就是摘了鐵瓢,也不過是碗大小的疤!” 柳怡齋道:“有種!你現在儘管嘴硬,待會看看你還會不會攘熊話?” 孫七道:“拆那格娘格細皮!你也不用咋唬,對於你這個缺德帶冒煙的雜碎,已經有好多人把夾子支起來準備打你哩!” “嘿……”柳怡齋齜著牙對唐繼耀道,“掌門人,你有沒有新點子為這叛徒抽抽懶筋?” 唐繼耀道:“為了這麼一個三流角色,又何必絞腦汁?乾脆就用你的點穴 敲他的肋骨,那滋味很特別,絕對和苦甜酸咸的味道不一樣。” 柳怡齋走過來,撕開孫七的衣服,“嘖嘖”地道:“想不到孫大俠還有一身細皮白肉哩!要是遇上喜歡走‘旱路’的朋友,孫大俠可要嘗嘗五味之外的第六味啦!” 孫七閉上眼不出聲,他沒有抱怨李乾,只怪自己太大意,這是應該想到的,一個會施毒的人在水中也照樣能施毒。 只是讓江振祿及高凌宇在家中耽心,他實在於心不忍。點穴撅在肋骨上輕敲著,發出“梆梆”的聲音。 人身骨路最脆弱的是肋骨及小腿上的迎面骨,輕撞一下就奇痛鑽心,現在柳怕齋不但敲打,而且橫刮著。 孫七不出聲,卻是混身痙攣,鼻尖已滲出汗珠。 柳怕齋一手持杯而飲,一手敲刮肋骨,道:“孫大俠,我這人吃軟不吃硬,你哼上幾聲,柳爺動了慈悲之心,說不定就此停止放你一馬。” 孫七切齒道:“拆那格娘格細皮爛泡!你會有慈悲心,天下那還有壞胚子?” 柳怡齋道:“掌門的,這小子似乎要表現他的硬骨頭,還有沒有什麼更絕對新鮮的口味?” 唐繼耀道:“唐某有一種藥給他服下,能叫他混身奇癢難熬,你是知道,癢比痛還要難過的。” 柳怕齋道:“反正閒著也閒著,試試看吧!” 孫七厲聲道:“唐繼耀,你大概嘗過‘白骨斷腸刀’的滋味吧?” 唐繼耀道:“嘗是嘗過,不過姓高的也嘗過我的毒味吧?”伸手入懷取出一個小牛角瓶來,這時門外有個廝道:“唐大俠,柳爺,老爺子來了……” 老爺子在他們心目中非同小可,急忙迎出客廳走出內院,這工夫一個人自花牆上跳下,竄入大廳。 這人當然是李乾了,他沒有什麼好點子,想來想去,只能想出這麼個熊辦法來。他去力拉那四根牛筋,沒有拉斷。 他用日月雙環的月環內的月牙刃去割,可惜這月牙刃年久未磨也不利了,尤其這牛筋很堅韌。孫七道:“用火燒,快點!” 李乾原地轉了一周,取過桌上的蠟燭燒著。很久才燒斷一根,兩個人都冒著汗。只聞那蒼老的聲音在外院道:“繼耀,有件事你要多偏勞些。” 唐繼耀道:“前輩有事自管吩咐。” 蒼老的聲音道:“那邊有韋天爵本來也夠了,可是看守老虔婆那人質非常重要,有你輔佐,那就牢靠多了!” 這時忽聞柳怡齋道:“前輩,那老虔婆不是已經……”他的下文似被硬生生的擋了回去。 這工夫還剩下最後一根,那是有腳趾上的,而三個人的步履聲已進了內院。李乾簡直不敢相信,造謠說老爺子來了的人是他,而這老賊居然真的來了。天下的巧事真是太多了。 最後一根在火燒割切力扯之下終於弄開,孫七一躍而起,抓起一邊地上的軟劍。正要往外奔,李乾這次變聰明了,一拉孫七,徑奔後窗。二人剛剛跳出後窗外,已聽到那蒼老的笑聲到了客廳門外。 兩個人此刻都知道,憑他們二人這點底子,根本就不應該興此念頭,而今夜如果能逃出此宅,除了回去多燒香之外,只能說流年運氣好得邪氣而已。 兩人全力猛竄,必須在入廳之人還沒有摸清方向追捕他們之前脫出此宅,所以有時都差點撞到此宅中的護院身上。當然他們被追急了藏在花叢中時,還被一個護院尿了一臉的尿,由於附近人多也不敢出聲。 原來倪徵鴻領先入廳,柳、唐二人隨後,乍見人已不見,雙雙叫了起來。倪徵鴻問是什麼事,二人大略說了一遍。由於倪徵鴻不悅,責怪二人抓到了這等人犯不先報告他而斥責他們,這麼一耽擱,絕對逃不了的人還是被他們跑了。 他們二人回去時,也正是高凌雲嚥氣不久,看到這慘象,二人大慟。江振祿也顧不得孫七的面子道:“二位到那哪去了?” 孫七訥訥道:“江兄……小弟混蛋……是我出主意要設法去弄唐、柳二人為鐵姑娘報仇……沒想到……弄是弄了姓唐的一下……在下卻被姓唐的逮住……要不是李老弟混進去救我,娘格皮,我早就完蛋了!” 李乾道:“師兄,這不能怪孫猴子,是俺要他出個主意,本來孫猴子不同意,架不住俺的死纏……”李乾把經過說了。 江振祿道:“二位萬一遭了不幸,叫我們兩人怎麼處理?我和高老弟已經夠忙活的了!” 孫七道:“江兄,高大俠,孫某白活三十多歲,簡直不知好歹,渾球一個,我該死……” 說著自己左右開弓就是七八個大耳光。 高凌宇上前抓住他的手,道:“孫兄,雖說二位去做那件事事先末向我們招呼一下,但仍是基於一腔義忿,把自己的安危及生死置之度外,這也是難能可貴的,江大哥不過是心情淒苦也關心二位才責備你們的。” 孫七道:“高大俠,你越是這麼說,我越得慚愧,無地自容。我們兩個才真正是二人上梁山,一對大拉酥。” 高凌宇道:“千萬別太自責,就以舍弟來說吧,雖然人已去了,我仍不同意他冒我之名、盜我之刀,且要蓮花背著孩子隨去約鬥之地,造成倪徵鴻把他當作在下的錯覺而以卵擊石……” 孫、李二人駭然道:“怎麼?高凌雲大俠盜去了高大俠的‘白骨斷腸刀’,提早赴約,結果……” 高凌宇泫然道:“其實二位的義舉和他一樣,兩方的角色雖有不同,在技藝的負荷上卻無二致。” 李乾道:“高大俠,高二哥敢去倒弄老賊,俺們怎能和他比?結果高二哥和老賊折騰了多久?” 江振祿厲聲道:“李乾,到凌雲老弟牌位前去跪著,我不叫你起來你就永遠跪著別起來……” 李乾嘟囔著,道:“跪就跪!反正能逃出來總比在唐繼耀和柳怕齋那些雜碎手中好些,他們用牛筋拴住孫猴子的雙手拇指及腳趾,用點穴 敲刮著他的肋骨,孫猴子沒有哼一聲!他奶奶個熊!俺一時無計,想了個熊辦法就把他救出來了。” 李乾跪下,孫七也要跪下,江振祿一攔,孫七還是跪下了,道:“江兄,孫某此跪,是欽佩高二俠的這份勇氣及深厚的手足之情,就讓小弟向高二俠致最後的敬意吧!”說著磕了幾個頭,流淌著淚水。 高凌宇把他拉起來,道:“凌雲弟由於學了鐵老夫人的‘回春刀法’,把他自己的‘輪迴刀’七絕的最後二絕招與‘回春刀法’的精粹合研,居然劃破倪徵鴻的衣衫五六處之多還傷了他的肩頭,但被他抓了十幾處,每處抓去了約兒拳大小一塊肉……” 孫七激動地道:“原來高二哥是個隱善揚惡的人,在那邊臥底,候機而動。看來幾次為高大俠援手的人必是高二俠了?” 高凌宇點點頭,道:“舍弟知道敵人的聲勢太大,為了不使對方任何人看出他有候機報復之心,乃將計就計,認賊作父,且仗勢凌弱,胡作非為。儘管他斂聚的對象全是過去與閹黨有關的劣神土豪,但玩了他們的少女,卻是無辜的,所以不免深深內疚。而事實上,以倪徵鴻的老謀深算,小弟若不表演逼真,絕對逃不過他的法眼。只可惜鐵夫人去了,要不,也只有她老人家秉承了‘回春居士’的高超醫術,也許能救舍弟之傷……” 孫、李二人一怔,李乾還跪在案前大聲道:“孫猴子,俺要問你,你聽到那老賊說的話沒有呀?” 孫七道:“他自外院往裡走,似乎談到鐵老夫人的事,還要唐繼耀也過去協助韋天爵看守哪……” 李乾道:“還有……還有……奶奶的,你的記性不好忘性可不錯,那老賊是這麼說的:那邊有韋天爵本來也夠了,可是看守老虔婆那人質非常重要,如果有你輔佐。那就牢靠多了。孫猴子,有沒有這幾句話?” 孫七道:“小李,你的記性比我好,高大俠,由此看來,鐵夫人必然還活著,人要是死了,難道老賊還怕屍體飛走了不成?” 高、江二人陡然一震,互相凝視了一會,江振祿道:“老弟,你當時不是親眼看到鐵老夫人躺在大廳中的床板上,香案上還有‘鐵母劉太夫人燕貞之神位’的靈位嗎?” 高凌宇切齒道:“好一個狡猾、陰毒的倪徵鴻,他猜到我也會想到鐵夫人能治凌雲的創傷,必去設法把鐵夫人救出來,他竟搶先用什麼麻醉藥物使夫人閉氣昏迷過去,使我徹底失望,待二弟不治之後,鐵夫人必然又活了……” 江振祿道:“八成如此,老弟,我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麼刻毒的人,老弟,目前在你來說,千萬不要衝動,也不要馬上找那老賊,當務之急是速找蓮花姑娘……” 高凌宇道:“老哥哥,我一直想不通,那女人背著我的孩子避不見面,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李乾道:“高大俠,你這麼聰明的人,在這方面卻是這麼夾生。這還用問嗎,蓮花對你有意思,又怕你當面給他難堪……” 江振祿大聲道:“閉住你的臭嘴,少發宏論!” 孫七道:“高大俠,小李說的也沒有什麼不對,蓮花喜歡你,卻又不能露骨地表示,至於她背著你的孩子,第一是她若不照應而交給你也是抓瞎,其次,我以為也許梅心姑娘臨終時她有所囑託什麼的……” 江振祿點點頭,道:“老弟,我的看法也是如此。宮蓮花對你應無惡意,她不好意思找你,咱們要儘快找她。” 高凌宇不出聲,他實在不願去找她。 李乾道:“師兄,俺可以起來了吧?” 江振祿道:“我送你那塊精雕的牌子,上有‘言多必失’四個字,把那牌子拿出來給我看看。” 李乾搔搔頭皮道:“師……師兄……那塊牌子早就不小心丟咧!不過俺會記住‘言多必失’那四個字的。” 江振祿道:“要不是你的頭和你的脖子連在一起,頭丟了你也不知道的。”高凌宇把他扶了起來。 江振祿道:“老弟,凌雲弟的後事辦妥之後,我們要儘快去找蓮花,沒有任何事比這事更重要的了。” 高凌雲和鐵梅心葬在一塊墓地中,只是相距數丈,將來這空間是留給高凌宇的。一切弄好,還立了一塊石碑。李乾和孫七二人猛燒冥紙,在他們來說,這是唯一表示最後哀思的方式。 江振祿紅著眼睛道:“老弟,回去吧!” 高凌宇道:“老哥哥,三位先回去,讓小弟在這兒待一會,最遲在天黑時我就回去。 老哥哥放心。” 江振祿道:“梅心姑娘和凌雲老弟都是當仁不讓,義無反顧,灑脫利落的年輕人,老弟你更不用說了,希望你老弟安下心來面對現實。” 高凌宇道:“老哥哥,我絕不會想不開,還有很多的大事要我去解決,我要是消沉頹廢,就對不起地下這兩位了 江振祿道:“很好!那我們先回去……” 三人走後,也不過是申時末,在墳前一站就是兩個多時辰,不知不覺天已黑了,而且起了風還落著雪。 這工夫,隱隱地聽到了人踏雪而來的聲音,回頭望去,竟是背著孩子的宮蓮花,低著頭默默地進入墓地。而且在兩個墓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高凌宇道:“你背著我的孩子到處跑什麼?” 宮蓮花道:“你的孩子?哼:鐵梅心臨終時已經送給我了。” 高凌字陡然一震,道:“那怎麼可能?孩子是我和梅心的,不經我的許可,梅心不可能這麼擅自直接把孩子送給別人的。” 宮蓮花道:“你以為照料個孩子是件美差?俗語說:能挑百斤米,不照料一個孩子。 為了梅心也為了孩子,我才接過來的。” 高凌宇道:“只可藉以前一直未看出你是這麼懂事,處處為別人著想的人。” 宮蓮花道:“你知不知道無關宏旨,先不談這個,你知道高凌雲和倪老賊接了幾招? 告訴你,一共是十七招。在老賊衣上戳了五個洞,肩上還受了微傷。” 高凌宇在想著那種慘烈無比的搏殺而默不出聲。 富蓮花道:“你可知道為什麼高凌雲能傷了老賊嗎?” 高凌宇渾如未聞,宮蓮花道:“‘回春刀法’的精華共有九招,高凌雲把其中二招與他本門的‘輪迴刀法’合併,纔不過兩三天的時間,居然產生如此大的威力,如果給他較多的時間,情況可能完全不同。” 高凌宇脫口而出,道:“這話不假,凌雲弟在這方面是個天才,天生練武的胚子,加上視死如歸的決心,他的表現出乎我的意料。” 宮蓮花補了一句:“也出乎老賊的意料。” 高凌字心中一動,老賊故意偽裝鐵老夫人死了,事實也許還活著,可能不僅是怕他去找她治高凌雲的傷,而是看出高凌雲的最後兩招非“輪迴刀法”,就是猜也能猜出,那是“回春刀法”的合併精英。 況且當時宮蓮花就在一邊觀戰,必是老夫人傳了宮蓮花,宮蓮花又傳給高凌雲的。 正因為他看到了“回春刀法”在一個年輕人身上只費了數日時間競有如此大的威力,老賊更堅定信心,非弄到“回春刀法”不可了。 當然,倪徵鴻也可能以為是老夫人直接傳瞭高凌雲幾招而加以精研的。此刻高凌宇漠視幽黯的天空,道:“有件事我必須問清楚,在你來說,也應該有所交待。” 宮蓮花道:“你自管問,能不能回答,我拿不准。” 高凌宇:“這是什麼意思?” 宮蓮花淡然道:“我知道的高興回答才回答,不知道的根本就無法回答,就是這個意思,你懂了嗎?” 高凌宇道:“梅心生產後,唐繼耀和柳怕齋到達,把小翠殺成重傷,她的人呢?當時有沒有死?” 宮蓮花道:“我到達的時候根本沒見到小翠。”這一點和那中年尼姑說的差不多,可見宮蓮花到達時已經太遲了。 高凌宇道:“唐繼耀和柳怕齋那兩個狗賊,要梅心抱著孩子奔行,他們說可以放生,直到悔心流血過多倒下,雪上的足印全是紅色的才……”嗓音哽塞而打住了。 宮蓮花不出聲,高凌宇道:“你沒有看到這景象?” 宮蓮花仍然未出聲,他疾轉過身子,發現她在抹淚,但似伯他看到,立刻側過身仰仰頭道:“我來得比那時晚些,沒……沒看到。” “這女人真會裝……”高凌宇不能不這麼想,道:“那麼是你埋了梅心的,這一點沒有錯吧?” 宮蓮花道:“不錯。” 高凌宇沙啞著嗓音道:“你當時所看到的情況是怎麼樣的?這件事大概沒有保密的必要吧?” 宮蓮花冷冷地道:“當然沒有。我趕到時,正好梅心姊力盡倒下,還說了半句話: 狗賊好……。大概是‘狗賊好狠’方即氣絕。在當時,柳怕齋受了傷,唐繼耀渾身是毒,我不敢明挑,只有施襲一途。” 高凌宇心想,對付那種人,的確是唯一的有效辦法了。 宮蓮花續道:“我掩近時,他們二人一個坐在地上裹傷,一個走近查看梅心姊有沒有死,同時似想弄死孩子,但是柳怡齋阻止了他。” 高凌宇道:“柳怕齋發了善心?” 宮蓮花冷冷一笑,道:“你對人性的看法也未免太浮淺了吧?柳怡齋是那種貨色,有那種善根嗎?” 高凌宇不出聲,的確,柳怕齋是個“肪裡壞”。 宮蓮花道:“柳恰齋說:‘我的大掌門人,這個小雜種固然是死不足惜,可是他的用處可大了!怎麼可以捏死呢!’唐繼耀果然收手,就在這時,我一鞭得手,抽在姓唐的肩頸之間,把這老賊抽出兩三步外在地上打滾。由於我是在上風頭上,這兩個敗類都受了傷,身份也忘了,掉頭就竄。” 高凌字道:“由此看來,你到達現場,梅心已死,而且並未留下只字片語,為何說梅心把孩子送了你?為何一直避不見面?又為何不把孩子交給我?你可知道你的行為會使別人怎麼看你?” 頭一仰,鼻孔衝出兩道熱氣,道:“別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宮蓮花只要問心無愧,才不在乎這一套哩!” 高凌宇厲聲道:“你說過,梅心臨終把孩子送了你,言猶在耳,卻又說你到達現場她已咽了氣,前後矛盾,難圓其說,還敢死倔!” 宮蓮花反唇相譏,大聲道:“我的話還沒說完,你就斷章取義,你以為自己是什麼? 聖人?” 高凌宇攤攤手,道:“你說!” 宮蓮花哼了一聲,道:“兩個陰賊逃走之後,梅心姊忽然又甦醒過來了。原來是身子太虛,加之又見二賊追來,一時焦灼,絕望而暈了過去……” 高凌宇道:“她對你說了什麼話?她一定會有所交待對不對?” 宮蓮花冷冷地道:“我的話你不信,所以說了也是白說,既然如此也就不如不說,免得又引起你的狐疑。” 高凌宇大聲道:“為什麼說了會是白說?姓高的就那麼不通人情?就那麼多疑?真是笑話。”。 宮蓮花道:“好i我要是不告訴你,你反會懷疑我隱瞞了事實對不對?梅心姊說,孩子要我撫養,你信嗎?” 高凌宇想了一下,道:“不大相信。” 宮蓮花一揮手,道:“好,梅心姊的話就到此為止,現在把受另外一人所托的事作個交待,你要仔細聽著,我只說兩遍,示範兩遍。” 高凌宇道:“梅心的遺言還沒有說完。” 宮蓮花嘶呼著揮手,道:“別胡攪蠻纏,我說的你不信,我就絕不再說。現在你聽著,鐵老夫人在牢中告訴我,她的希望寄託在你的身上,她說‘回春刀法’是‘回春居士’所創,男人較能發揮它的威力,夫人偷偷傳了我,叫我把‘回春精華九絕’傳你……” 說著,邊以樹枝比劃示範,一邊解說。一連兩遍,說得頗為詳細,雖僅九招,費了約兩個時辰。 教完,她也不問他有沒有全會,他也沒有發問,解下孩子交給他回頭就走向梅心的新墳,悲聲道:“姊,一切你都看到了,很抱歉!由於我的脾氣和他的不信任,小妹不能照你的話去做,這不能怪小妹,姊姊地下有知,當能原諒小妹的……” 說完頭也不回,疾馳而去。而高凌字本想招呼,抬抬手,終於沒有出聲。把孩子捆在背上,他立刻開始演練剛剛學到的刀法。不立刻練恐怕忘了一招半式。 他並非貪圖別門武學的人,只是鐵老夫人指名要他接受“回春居士”的刀法以免絕傳,他的責任重大,實無拒絕的餘地。 而宮蓮花既稱只說兩遍,演練兩次,如不聚精會神看清楚,再問她必被恥笑或者碰壁,所以他很用心。 直到午夜,總算弄通了。才又在梅心及高凌雲墳前默站了一會,踏上歸途。宮蓮花的話雖未說完,也可猜出,梅心甦醒之後必會托孤,可能還求她作些別的事,然後不治,而被她暫時埋在雪中。 嚴冬過去,清明又到了。而在這一個多月當中,高凌宇苦研刀法,暫時自然不想和倪徵鴻硬碰,老賊似也沒有找他。 原來倪徵鴻這些日子中作了欽差大臣的護衛,到前方去巡察軍隊尚未回來。半壁江山已失,幾乎劃江而治的大明,已經是風雨飄搖,每況愈下了。 清明時節,並未下雨,在梅心及凌雲的墓地上,有個很年輕而著縞素的女人正在盈盈下拜,先拜的是凌雲的墓,接著也拜了梅心的。 此刻的江南,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山野中到處都充滿了生機。秦淮河紅極一時的名歌妓華素素,卻在這兒燒冥紙。 高凌雲去玩華素素,是抱著逢場作戲,故作浪蕩消遙狀的。荷花大少,在他當時的心情也以為只不過是風塵中的一個好看的女人,時來運轉,飛上枝頭作了鳳凰,一夕之間聲名大噪而已。 但是他們經過深入地一談,非但發現這女人不光是皮相好看,文事底子也不單純。 最初怕是閹黨的奸細,不敢動真情,數次往還,知道華素素不姓華而姓阮,她的父兄全死在閹黨手中,改名在此候機結交以便報仇雪恨。 當二人訂交,進而高凌雲作了入幕之賓時,才發現華素素居然還是個“清倌”,這對高凌雲當然是一次震撼。 他可以玩很多與閹黨有關的土豪劣紳之女,那些人懾於他的權勢,敢怒而不敢言。 但是,他不能以玩膘心情和態度對付華素素,他們都是傷心人別有懷抱。於是他們有進一步的交往。 這是清明節,高、江、孫、李四人剛來掃過墓不久的事,時已正午,華素素正要回去,這工夫來了一個人。 正午的日頭把來人的影映照在華素素的身旁草地上,她猛然回頭,一個穿了一身華服,鼠目削腮的漢子甜著臉在向她笑著。 華素素認識此人,因為此人和韋天爵同去畫肪喝過酒。這人的樣子予人的第一個印象就不好,所以不易忘懷。華素素道:“這位是不是走錯了墓地?” 柳怕齋齜牙一笑,道:“華姑娘,如果你沒走錯,我也沒有走錯,這不就是高凌雲,不:馬公子的墓地嗎?” 華素素道:“正是……” 柳怕齋長長籲了口氣,道:“華姑娘,這個花花公子已經都死了,而且人所共知,此人對任何女人都是蜻蜓點水,不動情感,玩過就甩,過幾天恐伯連名子都忘了!你這又是何苦?” 華素素道:“這位大爺貴姓?” 柳怕齋道:“在下姓柳,是馬府的一位清客……” 華素素道:“柳爺對馬公子的看法,別人不便置啄,只不過各人有各人的交遊之道,不可同日而語……” 聳肩笑笑,柳怕齋道:“這麼說,華姑娘對這只蜜蜂是情有獨鍾,永誌不忘了?嘖嘖!可真難得呀!” 華素素不出聲,柳怡齋道:“華姑娘已是淮河上的紅倌人了:為什麼不知珍惜羽毛,謹慎交遊……” 華素素道:“柳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柳怡齋抄著團花貢緞夾袍開衩處,身子抖擻著頗為輕鬆篤定地道:“姑娘難道還不知道馬公於是個奸細?他本姓高,作了馬大人的義子,意圖不軌而被馬大人摩下一位武林奇人擊斃了?” 搖搖頭,平靜地道:“我只知道他死在與人決鬥之下,武林中人,下場往往如此,何足為奇?” “嘿嘿”冷笑一陣,柳怡齋當然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將來他的下場不會例外,道: “馬大人的手下正在搜捕馬公子的餘黨,姑娘此刻是否該避這瓜李之嫌?” 華素素道:“柳爺的提示,小女子當牢記在心,但為一位恩客掃墓燒燒冥紙,應該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吧?” 柳怡齋道:“在下是一番好意,姑娘知道就好……” 華素素站起來走向墓前,柳怕齋道:“拜畢之後,姑娘要去何處?” 華素素道:“小女子的事何勞動問?” 柳怡齋跟了上來,道:“華姑娘,韋天爵韋爺你一定認識吧?他是馬大人身邊的紅人,前途無限,他對姑娘的國色天香十分欣賞……” 華素素道:“請代我致意韋爺,承他瞧得起,小女子十分感激,但‘因色天香’是不敢當的。” 柳怕齋道:“韋爺對姑娘想往已久,早備金屋以待,絕不會愧待姑娘。再說,在秦淮河上賣唱,終非久計,姑娘是明白人,這就跟在下回去吧!” 華素素早知此人來意不善,卻不知道他要馬上架人,此刻一個弱女子是無法抗拒的。 但也不甘任人宰割,道:“柳爺,馬公子的兄長高大俠一會會來的,我看為了避免衝突,您還是快走吧!” 柳怡齋脅肩笑了起來,道:“華姑娘,你放心!柳某的身手如沒有點特別的,也不會長久在馬府作清客的。高凌字那兩手還沒放在柳某眼裡。” 華素素聽這雜碎軟硬不喫,不免著慌,事實上柳怡齋親眼見到高、江、孫、李四人來掃過墓,走了不久華素素纔來的。 華素素道:“韋大俠如果真的對小女子垂青,也該讓小女子回去打點一番,不可能馬上要小女子前去的。” 柳怡齋道:“事情就是這麼單純,不必大費周章,至於秦淮河上的龍頭老人霍敬一,要是知道你在韋大俠身邊,他連個屁也不敢放!” 華素素道:“是的,霍敬一雖是地頭蛇,和韋大俠相比,猶如螢火燭光,之與皓月之比。不過……” 柳怕齋道:“姑娘有困難自管說出來。” 華素索道:“有些俗務如債務等必須回去料理一下,三天后,請韋大俠到秦淮河上去一趟,當不會讓他失望的。” 柳怡齋道:“姑娘,在下不妨直言,奉韋大俠之命,特來促駕,如姑娘不去,在下可要用強了……” 萬一被此入製住,說不定在這荒郊野外,渺無人煙之處會失身都有可能。只好趁機作了點手腳,答應跟他去見韋大俠。 華素素被帶到一個民宅中,原來不是韋天爵要金屋藏之,而可能是留給他自己用的。 華素素大吃一驚,道:“柳爺,你想愚弄我?” 柳怡齋揮手,道:“華姑娘,雖然不是韋大俠,這位人物可比韋大俠更吃香些哩! 華姑娘,你要看開點。” 華素素道:“是什麼人物?” 柳怕齋道:“華姑娘一會便知……”連擊三掌,不一會便有三個小婢魚貫而入,各托著一個縷金髹彩的盤子,上有杯著之屬及酒菜等。 一口氣上了十餘個大菜,還有宇內名酒數種。柳怕齋這才恭聲道:“恭請侯爺虎駕……” 不一會自內宅傳來數人的步履聲,原來是兩員副將隨著一個四五十歲的的便裝漢子通過後門進入明間,這是幢只有兩進的民房。在別處兩進(即兩個四合房並在一起)的百姓住宅是很體面了,但在金陵,這算不了什麼,而且南方的建築,也和北方不同。 華素素心想,看柳怡齋的恭謹之態,且口稱候爺,諒必此人是朝廷命官,為何在此召歌妓取樂? 兩個副將前院一個,後院一個站定,柳怡齋要跪接,這位看外表十足粗人的中年人伸手一托道:“怡齋,自己人不來這一套。” 柳怡齋被這句“自己人”樂得像長了翅膀。因為此人即當時的四大名將中的黃得功。 又被封為靖南侯。哈著腰道:“侯爺請。” 黃得功欣賞地笑笑進屋,在前方泥裡水裡打仗的人,即使是大將,也很少能有個好看的女人,所以才有“當兵之年,老母豬賽貂禪”的謔詞兒。 此刻,黃得功的眼珠子差點彈了出來,須知秦淮河上的紅歌妓,是在一些所謂名士審美公認標準下成名的。她的外型、氣質和才藝都是一時之選。這種大老粗如何不色授魂與? 柳怕齋連連向華素素使眼色,且佝僂著腰,道:“華姑娘,這就是靖南侯黃將軍……” 並沒有向黃得功介紹華素素。 反正在他們心目中,華素素不過是一個箭靶子,侯爺回朝面呈,三兩天就要回前方,也無意金屋藏嬌,砂鍋搗蒜 一搥子買賣。 華素素福了一福,道:“小女子帶孝在身,實在不便侍候將軍。” 黃得功道:“華姑娘你說什麼?” 華素素道:“小女子在秦淮河上小有艷名,那是各位貴客捧出來的,尤其是馬公子,因一見鍾情,乃私訂終身,誓言今生非他不嫁,不意公子暴卒……” 黃得功道:“關於這件事,本侯也聽怕齋說過,本侯不在乎這個,再說人死了,你也犯不著為一個花花公子守寡,何況他又是個叛賊……” 華素素道:“小女子誓言今生不事他時,並不知道他有叛意,如今知道了,自然不必為他守下去,但小女和他相交一場,今日是清明節,小女子只能為將軍情酒助興,不及其他,希望將軍成全小女子這點私衷……” 柳怕齋在一邊擠眉弄眼,華素素只當沒看見,柳怕齋道:“華姑娘,將軍看上你可是你的造化,拒絕將軍,不識抬舉,你可要酌量點!” 華素素道:“小女子自知命薄,哪敢峻拒,只是今日是清明,且馬公子才死了不足五七(三十五天),如今日即陪將軍,小女子寧願自絕……” 黃得功連連揮手,道:“姑娘莫要想不開,本爵喜歡你,絕不會辱沒你。你說今日是清明,不能陪本爵,那一定是明天就可以了?” 華素素道:“將軍垂憐小女子,小女子沒齒難忘,三日後小女子聽將軍差遣,絕不食言。” 柳怕齋為之色變,這事弄不成,他無法邀功,反而引得一頭餓狼淌了半天的涎水,而只能看卻不能動,況身為將軍總要顧及身份,不便用強。所以柳怡齋沉聲道:“華素素,你少拿橋,侯爺回朝不能久待,立刻就要返防,你黃得功揮揮手,板著指頭喃喃地道:“本爵前天返朝,預定明日起返防,不過遲走一兩日也無防,好!本爵念你是個念舊重情的女人,也不勉強你。可是三日後你要是再變卦,本爵可就沒有這麼好說話羅!” 華素素道:“三日後小女子將任將軍擺佈……” 一陣粗獷的大笑,把她攬入懷中,開始飲酒。柳怡齋躬身退了出去。 |
第29章
孩子本由江振祿照料,奶媽每日來餵奶幾次,他們以為有個孩子在身邊,也許高凌宇的心情會開朗些,可是萬萬沒有料到,看小孩居然這麼累人。他一天要拉屎幾次,餵奶、換尿布,除了這些之外還會沒理由的哭鬧。 但今天這麼一哭就不對勁了,江振祿是過來人,一摸孩子的額頭,吃了一驚道: “凌字,孩子發燒,要馬上找位大夫看看。” 高凌宇道:“老哥哥,我去請。”高凌宇走後,孩子一直哭鬧不停,只好再請奶媽來餵奶,孩子立刻就停止哭鬧。而且吃飽就睡了。這真讓大男人氣短。 高凌宇將近一個時辰才請來了大夫,但進入內間一看,同時大吃一驚,孩子又不見了。江振祿此刻像三九天凍麻了腿的雞,道,“老弟……你走後孩子不停地哭。而你又不回來,我保好把奶媽找來餵奶,孩子吃奶就不哭而且還睡了。奶媽走後,我在外間怕驚醒孩子,所以不敢進去,想不到……” 高凌宇冷冷一笑,道:“十之八九,又被宮蓮花抱走了!如果不是她,麻煩可大啦,必是倪徵鴻的人幹的。” 江振祿哭喪著臉,道:“老弟,老哥哥無能,連個孩子都看不好,我真沒有資格再罵李乾是個大拉酥了。” 高凌宇道:“老哥哥,就是我在家,也會在外間,也照樣會把孩子丟掉,不論是蓮花或倪徵鴻的人,都能自內間把孩子抱走而不使我們察覺的。” 江振祿道:“老弟,我馬上出去找找看。他們二位回來,也叫他們外出試試看……” 高凌宇拉也拉不住,不讓他出去他一定會更難過的。 高凌宇倒是不急,並非他對孩子不關心,而是他猜想,九成九是宮蓮花抱走了。即使不是她,現在去找也晚了一步,他要好好想一想。 大約一個多時辰之後,他進入內間,赫然有張紙條放在桌上,上寫:“三月之期僅旬日之差,如不反對約期提早,請於今夜初更在雨花台見。” 下面勾勒幾筆畫了個“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畫面,看了文字及畫面,他相信必是宮不屈了。為何提早?而且不在紫竹坪舉行?他想不通。而且回憶上次分手時情況,這紙條上的語氣也稍嫌冷漠失禮了些。 不過高凌宇以為,這樣也好,此刻要他離開金陵到普陀山紫竹坪,實在無暇抽身,對方移樽就教,正合他的心音 決戰在即,又關係四大掌門人的生死,上次技遜半籌,可以佔個理字而改期,這一次如再不敵,還有什麼話說? 肩頭沉重,立刻取刀練起合研的刀法來。“回春刀法九絕”,他已將其中五絕與自己的刀法加上四大門派的武功合併,自認極有威力。至於宮不屈上次是否深藏不露,也很值得懷疑。 他由傍晚練到掌燈時,孫七先回來了,他說了孩子不見的事,孫七和李乾略似,都是胡同趕羊,直來直往的大好人,一時氣忿道:“娘格細皮!喜歡孩子自己就生一個,整天抱別人的孩子,這算哪一門子?” 高凌宇道:“孫兄,這只是猜測,沒有證實之前不可斷定是她,現在我要出去一趟,如果三更不回來,可到雨花台去找我。” 孫七一楞,道“高大俠,您到雨花台幹啥?” 高凌宇道:“去會見一個朋友。” 孫七道:“是敵人還是友人?” 高凌宇道:“就是‘漁幫’幫主宮不屈……”高凌字已出門而去,孫七弄不清高凌宇去幹啥,想跟去又伯高凌宇不高興,再說他也希望把這事對江、李二人說一下,必須等他們回來一個再走。 雨花台是我國銅雀、黃金、歌風及雨花四大名台之一,它是南朝樑武帝在該台講經,感天雨花而得名的。 高凌宇到達雨花台時,宮不屈和左護法已先到達。右護法卻不見了。高凌宇抱拳道: “宮幫主久違了!能在此相見,可謂幸會……” 淡然一笑,稍微抱拳作勢,道:“久違了……” 高凌宇對於此人的傲慢也不在意,此人年紀只比他大兩三歲,少年得志,趾高氣揚,本也是易犯的通病。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人,道:“宮幫主提前邀約,高某也以為一時權宜,實為兩便的事……” 宮不屈冷冷一笑,道:“在下提早邀約高大俠,實則是另有其事,合併在此解決而已,並非權宜,也非兩便。” 高凌宇一愕道:“宮幫主找在下另有其事……” 宮不屈負手踱到一邊,面向東方,望著剛湧出地平線的一輪皓月,冷漠地道:“左護法,把你所見到聽到的再說一遍。” 左護法躬身道:“是!”目注天空,似在回憶往事,道:“不久之前,卑職和右護法到金陵辦事,在廢園中遇上了少幫主蓮花,她背了個孩子……” 高凌宇心頭一動,幾乎已猜到被約來此的原因了。 宮不屈道:“繼續說下去!” 左護法道:“在下與右護法叫她少幫主,且問她為何在金陵,背的是何人的孩子,蓮花姑娘最初不承認是蓮花,她說她是鐵梅心。後來終於承認自己的身份,卻說孩子是她的,不要別人管。我倆問她,孩子的父親是誰,她毫不在乎,也末加考慮地說是高凌宇的……” 高凌宇暗吃一驚,這是不必要的糾紛和誤會。 宮不屈語音冷澀低沉地道:“左護法遇上這等事,自然不便處理,就趕回來報告了本座,本座兼程來到金陵,經三人日夜找尋,終於找到了蓮花……” 高凌宇道:“宮大俠是什麼時候找到宮姑娘的?她如今在何處?在下也正在急著找她……” 左護法冷冷一笑,望著幫主不出聲。 宮不屈道:“你找她有何事?”語氣非常不客氣。 高凌宇一時情急,也未注意這個道:“她抱走了在下的孩子,我正在派人四出找她,她在哪裡?” 宮不屈轉過身來,目蘊厲芒,道:“本座正要問你,那孩子可是她生的?如是她生的怎說她抱走了你的孩子?” 高凌宇道:“孩子是我的這有什麼疑問?至於說孩子是她生的,這是一派胡言,孩子是鐵梅心生的。她卻抱著不放……” 宮不屈厲聲道:“這才是一派胡言,沒有一個女人會抱著別人的孩子不放,尤其是一個未婚的閨女。高凌宇,上次在紫竹林坪,本座以為你是一條漢子,捨己為人,不計個人成敗生死,乃生敬仰之心,才另訂數月之期再作了斷,事實上宮某並未全力施為,想不到你是個小人……” 高凌宇也忍無可忍,冷笑道:“高某作事不敢說光明正大,卻也不失‘拙誠’二字,宮幫主的話請三思而後出口。” 宮不屈冷冷一笑,道:“一個人作了壞事不要緊,怕的是想盡方法來隱瞞這件壞事,這罪就大了。正如行善本是好事一樣,但就怕有人不知而宣揚,這是沽名釣譽,根本不是善行了。所以貪官污吏之害遠較盜賊之害為大,其理在此……” 高凌宇沉聲道:“宮幫主聽了流言,未加思考,就斷章取義,曲解武斷,未免幼稚可笑,而更可笑的是,一個女人根本未生孩子卻硬說那孩子是她生的,那才是荒天下之大唐,滑天下之大稽,哈……” 宮不屈厲聲道:“在下對自己的胞妹尚能了解,事實若非如此,她絕不會大包大欖,背著孩子拋頭露面的……” 高凌宇一時氣極反而說不出話來,左護法道:“事情到了這般田地,他居然還不承認,這可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了……” 宮不屈手一揮,打斷了左護法的話,道:“高凌宇,本座不妨桃明暸說。上次是手下留情,末盡全力,此番動手,像那種事永不會再發生了!你要心裡有數。” 平靜地踱了兩步,道:“宮幫主,上次手下留情,在下不能不表示感激之意,尤其肩負四大掌門人的大好生命。至於此番不再留情,高某也絕不會抱怨,只不過動手過招,若非雙方相差懸殊,成敗之算,實難逆料!” “呸!”左護法輕蔑的道:“說這話你也不臉紅氣促,可真是無恥之尤了!你唬別人尚可,在幫主面前乃是手下敗將,豈可言勇……” 高凌宇不屑和他一般見識,甚至也知道這誤會全是左護法挑撥起來的,道:“現在高某再重複一次。那孩子是在下與鐵梅心生的,由於鐵梅心生產後被奸人追趕,不治而亡,緊要關頭,宮姑娘趕走了奸人,把梅心的遺體暫埋雪中,背走了孩子,這是因為,梅心臨終曾向她托孤,至於是否還有其他囑託,由於宮姑娘執意不吐……” 左護法大聲道:“幫主,卑職以為目前似已沒有必要聽他的一面之詞了!姓高的,準備自衛吧……” 兩人都撤出了刀。宮不屈手一揮,左護法後退七八步外。而高凌宇卻道:“宮幫主,為了慎重,在下仍要再問一次,此番的對決,生死成敗自然各負其責,如果在下萬一承讓略勝半籌的話,四位掌門入……” 官不屈大聲道:“果真如此,本座立刻下令,叫左護法兼程返幫釋放四大掌門人,絕不食言。” 高凌宇抱拳道:“高某先謝了!不過高某有個小小的要求,萬一高某僥倖,而幫主差人回幫故人的話,務請派遣右護法……” 宮不屈一怔道:“這是為什麼?” 高凌字肅然道:“事關四大掌門人的生命,非同小可,而在下對右護法的品德與為人也較有信心些!” 宮不屈又是一愕,左護法不敢再出聲,卻惡意地向雪地吐了口唾沫,以示報復。 夜風振衣,獵獵作響。這在宮不屈主僕來說,是十分篤定的,上次未盡全力尚且小勝,纔不過事隔三四月,會有什麼奇蹟出現? 古刀寬長,寒芒如鏡,“白骨斷腸刀”窄厚泛出淺紅焰霧,似乎象徵著此刀嗜血若狂。刀身頻頻相接,每接一次就是一次死亡的危機。宮不屈之所以以少年大成,主要是父親昔年在武林中不成器,且受過奇恥大辱;激發了他的向上之心。如今又在辱妹家醜之下,亢奮了他的鬥志和殺機。此番對決的目的不僅是取勝,而是改變宮家的形象。 高凌宇只想小勝,挽救四位掌門人的性命。 絕對沒有超過十招,宮不屈故技重施,就在三個極少有人用的角度上揮出九刀半。 這半刀不進不退,似進似退;不左不右,不上不下,當然也可左右,也能上下。當初高凌宇就栽在這一招上。 這麼詭譎、險峻的招式,而瞬間即可決定四人的生死,誰能不兢兢業業全力以赴? 高凌宇的刀勢正值變招之時,無暇思考,沒有自由選擇地施出了與“回春刀法”合研的四招中的第一招。 他所以不用以前在莽林古洞中所研的招式,是因為已經用過,對方也見識過,必會研究克制之道。此戰不能敗;敗和死一樣地可悲。 這一招出乎對方的意料,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宮不屈以為那招又可取勝,刀尖在他的肩頸之間點了一下,衣破見血,而他的刀也在宮不屈的心窩附近劃了個圈,一塊比茶碗稍大的布片被刀罡狂 捲上空中。 左護法剛剛噙上嘴角的笑意突然凝凍而僵冷了。 一個是想一刀而見血封喉,另一個是直指靈台,收到嚇阻之效。死亡危機瞬間過去,各施出了下一招。宮不屈的這一招,信心十足,因為過去沒有用過。 而高凌宇的這一招,對方更是十分陌生。自己卻有信心,原因是第一招接下了宮不屈上次擊敗他的一招,這第二招應該威力更大了些。 念頭還未轉過,古刀已如千仞萬仞的峭壁絕岩形成的一堵牆,猛壓過來,而“白骨斷腸刀”卻如冬眠中剛醒來自枯草竄起的毒蛇,這第一口咬上是最毒最猛的,眨眼刀尖顫動了千萬次,在對方刀幕上發出驟雨或狂沙灑擊的集密撲打聲。 狂 過去,二人各退兩步,高凌宇的右袖由袖口到腋下全被切開,而左護法歡呼了半聲,突然又張口僵住。因為宮不屈的夾衫,已自腰上截斷,只差三四寸就全部一分為二變成短衫了。在勁烈的寒風中“噗噗”鼓動作響。 “莫非上次他未出全力,留了幾手……?”宮不屈不能不這麼想,而高凌宇卻不免在興奮,激動之餘痛定思痛,餘悸猶存。 宮不屈吼嘯著,兩人再次疾撲,他只留下兩招,這是最具威力,代表他的信心和尊嚴的一招,竟有五式之多。地上殘雪狂旋激射,這簡直不是肉與肉,骨與骨的接觸,而是生鐵和生鐵,精鋼和精鋼的撞擊。 磨切聲不看而知是森森的白牙,“格巴”聲乃是幾乎不堪負荷的無濤力道自全身的骨節上爆出。宮不屈先天的自卑形成的孤癖和狠勁,此刻已充分表露出來,有如瘋神對惡煞,拳掌如狂風驟雨,腿浪像絕崖落盤,“嗤嗤唰唰”聲撕裂著氣幕刀撕裂著人心。 兩人的衣衫,已片片樓樓在狂風中翻飛飄盪著。 一聲尖嘯,白芒電瀉而過,自高凌宇的大腿上橫掃而過,褲裂血出,深幾及骨。在此同時,淡紅寒焰如幻似真,眼前一花,窄刀已抵在宮不屈的心窩處。衣已破,刀尖刺在皮向上居然未流一滴血。 “回春刀法”之絕之妙之仁,就在於它玄妙無方,但卻招招式式蘊藏生機。可謂仁人仁術,天下至學。 血在高凌宇的大腿上流濺,也在宮不屈的心瓣上流濺。左護法面色一變,悶聲不響撲了上來,但宮不屈冷峻地道:“滾下去!難道咱們‘漁幫’丟的人還不夠嗎?” 左護急忙煞住,道:“幫主,姓高的也沒佔到便宜!” “呸!”宮不屈吐了口唾沫,這工夫高凌宇已收回刀,宮不屈道:“在這三招之中,第一招本座點中了人家的肩頸之間,僅皮破見血,而目的卻是咽喉,已偏了很多,人家卻將本座心窩處的衣衫劃破一個圓圈。老實說,人家居心至善,手下已經留情。第二、三招那就更不必說了。人家的心地如像咱們這樣狹窄,本座此刻恐怕……” 高凌宇抱拳道:“宮幫主客氣,在下也僅略勝半籌,為了救人,事不得已,宮兄請多擔待……” 這工夫正好右護法急馳而來,乍見這景況,急喘中為之色變。不知誰勝誰敗,兩人的衣衫像賣零碎網子似的,而高凌宇更是血染下衣。 宮幫主道:“右護法,本座命你馬上回幫,當眾釋放四大門派掌門人,且親自送出三十裡外,不得有誤。” 右護法道:“卑職遵命,不過卑職是否可以與聞剛才所發生的事?” 宮不屈道:“本座要求高大俠提前對決,本座不敵,理應照約放人。事情經過就是這樣的。” 右護法道:“卑職這就兼程趕回,幫主保重。”同時向高凌宇抱抱拳,回身疾馳而去。 宮不屈回過身來,目注遠方,道:“左護法……” 左護法躬身道:“卑職在!” 宮不屈冷峻地道:“你身為護法,對本幫律法可還記得?” 左護法知道不妙,弓著的身子一直沒有直起來,道:“卑職忝為護法,對幫中律令理應熟記不忘……” 宮不屈道:“那好,為洩私忿,欺蒙幫主該當何罪?” 左護法身子弓得更低了,道:“卑職如有過錯,請幫主示知,以便卑職及時領罪,如無過失,也好申辯。” 宮不屈冷冷一笑,道:“你明知蓮花對高大俠早有好感,只因高大俠對鐵姑娘情有獨鍾,不假詞色。此番鐵姑娘不幸……臨終托孤,蓮花為了獲得高大俠之垂青,據有孩子不放,她本可說出鐵姑娘臨終托孤的事,由於本性倔強,執拗而不吐。你卻以為本座剛來金陵不知始末,離間挑嫌,意圖借刀殺人,實則你早就中意蓮花,唯蓮花對你不感興趣……” 高凌宇道:“宮幫主請看在下薄面,事已過去,不必追究。” 左護法仍然躬身道:“卑職知罪,唯幫主明知此事始末,卻仍然和高大俠提早力博,這一點……” 宮不屈道:“如你能猜出本座的動機,可念你心思靈巧,且跟本座多年,從輕發落。” 左護法不由一喜,道:“多謝幫主法外施恩。卑職愚昧,哪知幫主胸中丘塹,但卑職素知幫主心地寬仁,對朋友更是尚仁重義,剛才故示盛怒而翻臉,看似無情,實則有倩 宮幫主仰首天空道:“說下去。” 左護法道:“據說高大俠遭遇了曠古甚少見的困擾,要面對一個既不能戰而戰又包敗不勝的局面。然事實所迫,又不能坐以待斃,非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可。幫主關心高大俠的未來一戰的勝敗契機,乃趁機將計就計,激高大俠全力施為,而不計個人榮辱,以便試探,估計高大俠和那魔頭到底有多大差距,然後再設法援手。不知卑職有未猜錯?” 宮不屈道:“想不到你素日心地較為狹窄,心思卻極細密,本座確有此意,但也盡了全力,仍非高大俠敵手,看來高大俠近數月來必然另有遇合,武技精進不少,和那老魔之戰,固然仍極凶險,卻並非絕對無望,差距應不太大高凌宇顯得十分激動,兜頭一揖,道:“宮大俠援手助人,別出心裁,高某感佩不已……” 這一戰非但末加深雙方的戾氣反而加深了友誼。原來宮不屈此來金陵,早己暗中注意,獲知鐵梅心之不幸,鐵夫人之被囚及高凌雲之代兄以卵擊石,視死如歸,真正作到了兄友弟恭,感人肺腑。是以激於義忿,暗作決定要助高凌宇一臂之力。 由於對鐵梅心的慘烈遭遇難以遣懷,對高凌雲的故作邪惡隱蔽身份,明哲保身,待機而動,也十分折服。所以事後執意連夜到二人墓上去憑弔一番。 遣回左護法,二人來到墓地中。大地春回,墓上已生了青草,二人拜後,繞墓低徊,哀傷不已。 突然,宮不屈探手自墓上的冥紙上捏起一件東西,道:“高大俠,你看這是什麼?” 高凌宇接過一看,竟是一枚金簪,上面卻纏了一根柳條。 高凌宇在手中一顛,就知道金簪是純金的。兩人望著金簪和纏繞了七八道的一根細柳條,再看看墓泥上畫了三橫,高凌宇道:“宮大俠,這金簪絕不是某人不小心遺落的,您的看法如何?” 宮不屈道:“在下也有同感。但到此地來的女人,可能除了舍妹別無她人,如果是她留下此簪,且纏以柳條,真不知道她要暗示什麼?” 高凌宇微微搖頭表示不解,道:“在下也想不通,且看看這金簪有無什麼記號?” 金替反面平滑,卻刻有一個“華”字。 宮不屈道:“高大俠,‘華’字代表一個姓還是一個人的名字?不像是銀樓的字號,您或者能猜出來吧?” 高凌宇略一凝思,道:“秦淮河上有位名歌妓名叫華素素,聽說舍弟生前和她時有往還,但以舍弟那時的狂賭濫嫖作風,不可能交個風塵中的知己,人在人情在,人都死了,她不會前來憑弔而且留下金簪以示哀思吧?” 宮不屈道:“這也很難說,風塵中也不乏奇女子,如果令弟與此女一見鍾情,而吐露心聲,華素素敬慕令弟是一條漢子而私下深交,也不無可能,但留替於此,卻非必要。 會不會前來憑弔而遇上了危難……” 高凌宇微微動容,道:“宮大俠,你這句話提醒了我,咱們不妨大膽地假設一下,這柳條纏簪是暗示代表華素素,柳條代表一個人纏住了她。至於土上畫了三橫,可能是暗示三日內不以獲救即有失節或生命的危險。” 宮不屈道:“高大俠,你猜得可能有道理,只是纏住華姑娘的人你能猜出是誰嗎? 再說,這墓地四周,到處都有各種草梗或其他蔓生植物,她為什麼一定要用柳條纏住呢?” 高凌宇道:“過去舍弟手下有個叫柳怡齋的蓖片人物,身手平平,卻陰險狡詐,專出餿主意……” 宮不屈道:“這就更可能了。用柳條纏住金替,可能暗示她已受姓柳的所製,咱們不妨找找看,印證一下咱們的猜測是否正確?” 高凌宇道:“宮大俠來此,是否另有公幹,或重要私務,會不會誤了你的正事?那小弟可就罪過了!” 宮不屈道:“高大俠,在下這些年來一直在幫中處理幫務,嚮往外面的海闊天空卻抽不出時間,難得這次在此邂逅,正好在一起盤桓幾日,走吧!如果這確是個特立獨行的奇女子。是值一救的……” 大家全部出動,終於被孫七和李乾找到了華素素被藏匿的地方。而且知道那兒只有柳怡齋和三人護院。李乾道:“孫猴子,這下子你可逮著機會了!俺救華姑娘,你殺此賊為你的啞兄及鐵姑娘報仇。” 孫七道:“小李,依我看,為了牢靠,還是通知高大俠和你師兄比較好些,如果再辦砸了,咱們怎麼交待?” 李乾道:“他奶奶的!俺就不信憑咱們兩個,拾掇不了一個柳怕齋和兩三個護院,咱們幹了一檔的窩囊事,非露一鼻子不可,像這碼子事兒要辦不利落,乾脆拔根鳥毛吊死算咧!” 孫七畢競不像李乾那麼楞,道:“娘格細皮!別忘了飛得高跌得重的道理,救人的事馬虎不得,既然有聯絡訊號何不先發出去,然後馬上動手?反正他們趕到,咱們的風頭已經出盡了!” 李乾道:“就這麼辦2你先發訊號俺下去拎那個姓柳的雜碎。各幹各的,俺一聽到這雜碎的名字手心就痒痒咧!” 孫七去放“雙聲”(發出兩響,類似沖天砲,但在空中響了之後,還有火花冉冉降落,歷久不滅,這也是爆竹之中較受大人及小孩子歡迎的一種。) 孫七連續放了三個,這工夫李乾已和兩個護院幹上了。以一敵二,尚可應付,但柳怡齋很詐,他絕不信只有李乾一個來了,所以李乾一露面,他馬上派出一個護法去請韋天爵來。 孫七放完了“雙聲”,就去救華素素,自然就和柳怕齋拼上了,孫七的軟劍有如一條毒蛇,婉蜒擺動候機而噬。但柳怡齋也不全是個空子,他的點穴額也頗有造詣,玩久了孫七未必能討了好去。柳怡齋道:“姓孫的,柳爺擒住你就是大功一件,是不是救兵快到了?” 孫七道:“姓柳的,你這冷血作的孽太多了。娘格細皮!姓孫的是逮蛇高手,今天晚上跑不了你的。” 孫七手上加勁,接了三五十招,柳怕齋故意賣個破綻,孫七以為這小於只有這兩下子,軟劍全力送出,忽被點穴蹶粘上,突感不妙,但對方是個狐狸,哪容他撤招,點穴撅一攪,孫七腰上一麻,差點栽倒。 柳怕齋其快如風,點穴撅戳在他的“京門穴”上,道:“孫七,你的啞兄生前須你照料,死後也不能放單,柳爺乾脆一個人情送到底,讓你們兄弟來個大團圓。” 孫七道:“姓孫的死不足惜,但我相信你這狗賊的下場比我慘上千百倍……”“啪” 地一聲,柳怕齋以腳代掌在他的面前上蹴了一腳,道:“這辰光還有你動嘴皮子的資格嗎?” 孫七厲聲道:“拆那格娘格細皮!你有本事馬上給我個痛快2別淨是玩陰的。” 柳怕齋道:“把你拎回去可以領賞,活的和死的價碼不一樣。姓孫的,死亡對你來說,也太奢侈哩……”幻影如烏雲庶日,瞬間到了柳怡齋身邊。柳怕齋幾乎猜得出是誰到了,收回點穴 順勢掃出。 大概要誠心來個下馬威,一把抓住了點穴 ,雄厚的內力順著點穴 傳出,無濤的震動和高熱使柳怕齋真如抖掉一條毒蛇似的鬆手疾退。 但不論哪一方面都相差不懸殊,僅一旋,已站在柳怕齋對面,以無比冷厲的嗓音道: “姓柳的,是什麼邪魔附體,而使你失去了人性,時時表現你的獸性,對一個剛生產過的女人用那種慘絕人寰的手段,哦,只要你能說出理由,我就考慮減刑。” 柳怡齋知道,老爺子不在金陵,能對付高凌宇的只有韋天爵一個人,要不,唐繼耀來了也成。在這兩個未來之前,好漢不吃眼前虧,溜為上策,道:“高凌宇,柳某並非怕你,但要鐵梅心逃走的可不是在下…… “呸!”高凌宇道:“我最恨也最瞧不起的就是你這種狼心兔膽的人!讓你這東西活在世上,必然使太多善良的人受害而懷疑是否真有所謂天道在!” 柳怡齋鼠目滴溜地疾轉,生命危在旦夕,他不能不想辦法磨蹭時間,道:“高凌宇,小翠並沒有死……” 對於小翠,幾乎和梅心同樣地關切,高凌宇道:“既然沒有死,她的人呢?” 柳怡齋道:“這該自那天鐵姑娘生產時說起……” 高凌宇厲聲道:“別胡扯!休想拖延時間,快說!” 柳怕齋道:“小翠似乎是被人救走了。由於當時她被唐繼耀的藥物迷倒,當我們叫鐵梅心逃走,正要去追她時,發現小翠已不見了……”果然被他等到了時機,首光射入風火牆的是韋天爵,後面競有二十餘人之多。柳怡齋趁高凌宇稍一分神,疾退一丈二三。 但高凌宇絕不放過這個使他抱愧終生,毒絕人寰的狗賊,幾乎柳怕齋剛剛停下,孫七即已撲了上去。柳怕齋深藏不露,很會裝熊,他以為把自己的身手隱藏一部份是有利無害的。過去曾受過傷而未炫露。 現在孫七要為啞兄報仇,左手軟劍提著不用,一定要用自己的手親自靡其心肺五臟,碎了其筋骨百骸,才能消解心頭之恨,立掌平戳猛貫背心。但他絕未想到,柳怡齋早已有備,一扭一轉,已到了孫七身側,一把揪住了孫七的左臂一扭,“格崩”一聲,臂骨立折。 孫七面色慘白,虛汗直冒,卻不吭一聲。知道這是個陰透了的傢伙,卻未能及早提防,這能怪誰? 這工夫李乾和那兩個護院還在折騰,還一邊大叫道:“韋天爵,李爺等的是你,今夜你帶的人手不少,真正夠資格侍候俺的人也只有你一個咧!” 韋天爵吐了口唾沫,這工夫跟來的二十八條大漢之中竄出一人,一瀉而至,背上的跨虎攔都未撤下,赤著雙手招呼了李乾十餘環,揪住了李乾的衣領。 一陣轟笑傳來,李乾道:“操你個老妹子!你是什麼人乘人之危?俺沒提防,你卻淨來陰的,奶奶的!不信放了手咱們另來,看看李爺甩不甩你?”數十人又是陣轟笑。 那邊的柳怕齋乍見李乾也被逮住,像拎小雞似的被提了起來,而韋天爵又帶來了黃得功摩下的悍將“九天王二十八宿”立刻就硬了起來,道:“姓高的,你只出了不到半個時辰的風頭……” 高凌宇是打定了主意,今天非廢了這人面梟獍不可,“盤古旋”施展到極致,柳怕齋正要以孫七的身子作屏障,可惜還不夠快,人家已到了他的左後側,一手捏住他的右手腕部,他只好松了孫七,而高凌宇另一手只用了中、食及拇三指一捏一抽,“嚓”地一聲,硬自柳怡齋的左腋下抽出了一根肋骨,連血帶肉,完完整整。 這一手固然狠極慘極,但比起要剛生產的人奔逃而在後面猛追,眼見雪地上留下一個個血足印要慈悲得多。 這一手震住了現場上三十多人,目光都集中在高凌宇手中那根肋骨上,就連拎著李乾的二十八宿之一及柳怡齋自己也都注目而視。尤其是柳怡齋過了一會才體到左腋下有如萬蟲噬嚼,錐刺刀切似的,低頭一看,發出一聲尖嘶。 幾乎在此同時,人影再幻,一隻手已伸了過來,“噗噗”兩聲,在柳怡齋的雙膝上各戳了一個兩寸多深的窟窿。幾乎又是停了好一陣子,柳怡齋才發現自己是真正的廢了,一旦發現就再也站不穩了,倒在地上瑟索一團。 如果二十八宿或韋天爵要出手阻止,雖然未必能救得了柳怡齋,至少不至兩腿皆廢,此人太陰詐,連同僚都不喜歡他。以致二十八宿有人想出手,韋天爵示意禁止了。 而此刻,拎著李乾的二十八宿之一,人高馬大,臂部幾乎有李乾的大腿粗,他狂妄而粗獷地道:“各位,人家毀了咱們一個,而且表演了抽肋骨、碎膝蓋的絕活兒,咱們也不能裝熊,讓兄弟把他摔在麻石牆上餵蒼蠅吧……”此刻高凌宇要馳援已不及,況且一邊還有個韋天爵。 此人剛剛把李乾盪起來,一道幻影有如投林的倦烏一閃而自屋脊後瀉下,只見那拎人的漢子踉蹌後退四五步,李乾已到了來人手中,且向李乾低聲說了幾句話。 李乾又逮著理啦,嚷嚷著,道:“他奶奶個熊!你要把俺摔到牆上餵蒼蠅?哈!你們聽到沒有?就憑你這塊料子,長了一身的熊肉,吹大氣不貼邊兒,扇得俺的鳥毛 嗒 嗒地響!真他奶奶的!屁股上畫毛 好大的臉哪!” 來人是宮不屈和左護法,另外還有江振祿。江振祿連連向李乾使眼色,李乾只好去扶孫七。 孫七的左臂骨折不輕,一頭大汗,但啞兄之仇未報,他知道高大俠留柳怡齋的活口是讓他為兄報仇的,他以為殺了此賊太便宜他,走到他的身邊,正好雙足踏在他的雙肘上。又發出一陣“格巴”之聲。 二十八宿躍躍欲上,韋天爵道:“朋友們,侍會有各位一展所學的機會,至於對方手段稍嫌狠辣,這也是有原因的……” 江振祿道:“對!江某要告訴各位,姓柳的是個冷血,他今日有此下場,猶有餘辜……” 隨即說了和唐繼耀殘害鐵梅心的一切惡行。 而此同時,宮不屈已在高凌宇耳邊說了一陣子,高凌宇失色低聲道:“有這回事? 宮兄請速回,這兒小弟自信還能應付。” 宮不屈道:“事關本幫存亡絕續,小弟是非馬上回去不可,臨陣退去,高兄請多擔待。” 高凌宇低聲道:“這是什麼話?小弟此刻不克脫身,後之,必將與宮兄同往貴幫逮住那個兇手的。” 宮不屈道:“高兄,我一個人回去即可,留下左護法在此聽你差遣。多個人總是好的,韋天爵身手了得,而他帶來的‘天九王二十八宿’,一色大麻子,是黃得功的護身符,以前也是魏老姦的鐵衛。高兄不可輕敵。他們尤精於聯手群戰……” 高凌宇道:“小弟不會輕敵,宮兄請即刻動身吧!恕小弟不克遠送了!” 宮不屈交待左護法幾句話,主要是叫他隨時注意唐繼耀,此人沒有出面,更要嚴密防範。 柳怡齋被拾下去時,簡直不像個人樣了。而宮不屈臨去時也順便把受傷的孫七帶走。 同時在街上由孫七指認了華素素,趁混亂時逃了出來,由宮不屈一併帶回住所,且為孫七接了臂骨上了藥後才走的。 |
第30章
現在高凌宇所面對地的局面是二十八宿加上韋天爵再加上三個護院,等於三十二對四,而且左護法不擬插手,他仍不忘高凌雲當眾抱他的耳光,也不忘宮蓮花的情仇。事實上這是剃頭擔子一頭熱。 二十八宿之中有個臉上的紫麻子比銅錢還大的漢子,這工夫指著高凌宇道:“你就是‘白骨斷腸刀’嗎?看你的德性,可不怎麼帶架,媽的!就憑這陣仗,還用動手嗎? 你先酌量酌量……” 高凌宇道:“你是何人?” 韋天爵道:“這位就是‘天九王二十八宿’的老大蒙展圖蒙大俠。高凌宇,今夜雖然我方人手多,但韋某動手,就不會有第三者插手,如果韋某不敵,那局面就非我所能控制的了。” 高凌宇道:“高某既然來了,不要說三十來個,就是百十個也一定會接著。” 韋天爵道:“高凌宇,要是宮不屈不走,你們的勝算可就大得多了:怎麼?宮大俠有事抽不出空來嗎?” 李乾道:“你猴急什麼?他去去就來。怎麼?非宮大幫主待候你就不舒眼嗎?嘿嘿! 可真是豆腐青菜,各人所愛呀……”韋天爵恨透了口沒遮攔,一滑而至。而高凌宇自然提防了這一手,比他還快到了那麼一瞬。韋天爵伸手去抓李乾的嘴,被高凌宇擋了回去。 江振祿把李乾拉到一邊,低聲道:“你要出風頭是不是?有的是機會,只伯你的骨頭不夠硬,經不起折騰!這是什麼時候?你還窮嚷嚷?要是高大俠和韋天爵動上手,二十八宿向咱們亮爪子,你一個人能應付幾個?” 李乾道:“師兄,難道俺五七個也應付不了嗎?” “呸!”江振祿毫不客氣地吐了一口唾沫道:“屎殼螂打哈欠,怎麼張開你這臭口來!你以為這‘天九王二十八宿’是稀鬆貨色嗎?你要是這麼想,今天晚上要是能走出這兒的大門,我叫你師兄!” 搔搔頭皮,李乾不敢再頂嘴了,剛才那個二十八宿人物拎著他,他並非不知道,這人總是七斤的豬頭八斤的嘴。 這工夫高、韋已經動手,韋天爵聽說過宮蓮花擾亂高凌宇練功的事,因而才略遜于宮不屈,這數月來如果繼續苦研,必有進境。 所以韋天爵不敢認為高凌宇仍像在傷心渡一樣輸他半籌,況且那時高凌宇的傷勢初愈體力未復。 二十八宿在一邊觀戰,韋天爵更不能託大,巨劍“嗡嗡”聲盈耳,接了一二十招,就顯示了他的身法和招式的優越,反顯得高凌宇礙手礙腳施展不開了。一個二十八宿的弟兄道:“怎麼?‘白骨斷腸刀’就是這個樣子?真他娘的被窩裡伸出腳來 不像把手哩!” 韋天爵也以為,高凌宇實在沒有多大的進境,以這實力和宮不屈作第二次對決,哪會有致勝的希望?有這看法,輕敵之念就油然而生了。 七八十招過去,韋天爵突然變招,他有把握在幾個絕招之下把高凌宇擊敗。果然,招一變,高凌宇有點手忙腳亂。纔不過第三招,巨劍斜劈而下,又驟然橫切。高凌宇看似無法自衛,馬步不穩,招式散亂,巨劍“啻”地一聲自他袖口穿過。只要手勁一扭劍刃向上一挑,至少也會卸下他一條胳膊。 但就在這時,“白骨斷腸刀”倒握,刀背貼在肘部,就像劊子手殺人時的執刀手法一樣,往下一格巨劍,一扭一轉,已完全脫出危困,但巨劍把他的衣袖全部挑開。而此刻韋天爵沉喝一聲:“你再試試這最後一招……” 這一招的確是韋天爵在傷心渡未用過的招式。而此刻高凌宇已施出新研的第三招。 在擊敗宮不屈時也是用了第三招。只是那次他曾傷了大腿,卻把刀架在宮不屈的肩上。 巨劍狂嘯著自頂上瀉過,一片腳影在巨劍狂掃而過,帶走瞭高凌宇的頭巾,還未再次回掃的一瞬,兩腳幾乎跺在同一部位 韋天爵的左下胸。 這是絕對的意外。因為高凌宇表現的一直是拖泥帶水,既不灑脫也不麻利,但在緊要關頭卻完全變得十分管用了。 中腳的韋天爵疾退七八步,被二十八宿老大蒙展圖揪住,道:“韋大俠傷勢如何了? 快到一邊坐下來……”這工夫血已自韋天爵的口鼻中湧出。一個二十八宿的弟兄對另一個低聲道:“這姓高的不怎麼樣嘛!韋大俠莫不成是自負託大,或者一時大意……” “咯……”聽了這話,心高氣傲的韋天爵又噴出一口血箭。蒙展圖瞪那弟兄一眼,把韋天爵扶到一邊坐下,為他服了幾粒藥,手一揮,人影幢幢,二十八人把高、江、李三人團團圍住。而左護法隱在暗處,似要專責提防唐繼耀而不擬出手,至於另外三個護院,人家二十八宿不要他們出手湊熱鬧。 高凌宇本想和對方商量,讓江、李師兄弟二人退出,但對方未必答應,卻會使江、李二人臉上掛不住。他是一份好意,今夜的凶險不下于和那倪徵鴻的決戰。 二十八宿非但個個臉上有麻子,個個人高馬大,而且青一色地使用跨虎攔兵刃。二十八對三,而且江、李二人用龍虎雙環在兵刃上也吃了虧。 高凌宇在火爆場面的開始時,一次接下九柄跨虎攔,一溜溜的火星在他的頭上濺出,僅此一試就知道,隨便挑出一個來,都遠在江、李二人之上。 這是多麼懸殊的差距?而江、李二人就在一動手時,就被七柄跨虎震得馬步不穩,像年久而腐朽的支柱不堪負荷而即將傾倒似的,所以高凌宇必須兼顧他們。 “嗆啷啷”之聲不絕,三人像被罩在重疊巨浪之下,不能有半瞬的遲緩,這半瞬的時間,至少會有十件以上的兵刃自不同角度卷到。 除了兵刃相接的“嗆嗆”聲,那就是二十八宿的低吼聲和江、李二人嗓中的“哈哈” 聲了。他們三人像在一艘困於狂風駭浪的船上,高凌宇是個舵手,二人必須緊緊地貼近他,抓牢這船。驟雨般的滔天銀浪,有如巨瀑傾倒、雪山崩壓而下,似乎全身百骸所負的壓力早已超過了它的極限。 左護法在暗處觀戰,驚心動魄,卻慶幸自己沒有插手,多一個人實在無濟於事,正因為如此,對高凌宇的妒恨也就消滅了不少。 蒙展圖向高凌宇攻擊出一束光浪,這一束足有十次以上的伸縮攻守,且冷聲道: “哥子們,活的最好……咱們是客串……要幹得像個樣子……將來有賞……” “嗤嗤”聲己悄然傳來,江、李二人的衣衫已有多處被鉤破,李乾雖然連死這念頭都無暇去想,卻仍然不委屈嘴皮子,道:“他奶奶的!二十八……對三……何不把你們的八……輩祖宗……七大姑八大姨……還有滴滴拉拉孫兒也都找來墊底?俺‘飛魚’李爺……這場面可見得多咧!” “唰唰”背上及腿上中了兩跨虎攔,衣破見血。為了掩護他們,高凌宇的肩頭上也掛了彩。 其中一個飛越上空,凌空下擊,跨虎攔像攪拌蛋汁似的,差點把李乾的一只左手鉤下來,卻被“白骨斷腸刀”在他的屁股上劃了一道橫溝。幾乎同時高凌宇先後接下二十一柄來自不同方位的跨虎攔。 受傷的那個道:“老大……要活的……不大好擺弄……死的成不成……真沒想到…… 這小子像地瓜油一樣……被他粘上就有麻煩……” 江振祿有點破,原來右腿上兩道口子太深了些,他知道,幾乎每一次眨眼之間,都有死一兩次的機會。 蒙展圖道:“哥子們……活蹦亂跳的辦不到……血糊淋亂的也湊合……加點勁…… 掛了點彩可別洩氣……這點傷和牙痛及腳氣差不多……”因為蒙展圖後背上也粘糊地有道血槽,咧著嘴的德性並未顯示和牙痛及腳氣差不多。 但是,這小子經歷了大小數百戰,身上的疤痕沒有五百道也差不多,只要不是重要部位,身上添幾道新口子,根本不在乎。 兩個己退了出去,一個肚子上有個缺口,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露出一截,有半個拇指那麼大,另一個自右眼到左下巴,被一刀切了道口子,眼珠子掛在眶外打滴溜。 李乾又低哼了一聲,臉上有三四條婉蜒落下的蚯蚓狀血痕,他的頭皮上被劃兩下。 隱隱可見白森森的頭蓋骨。 在三人的直覺上,他們不是在和人動手,那簡直是和一群餓瘋了的狼豺虎豹在肉搏。 這二十八宿的老大蒙展圖身手更高些,其餘的甚為平均,個個都和已死的“雪山豹子” 祁豐相似。 江、李二人已變成了血人,但尚能力搏,足證負傷雖多未中要害。這工夫“嗷……” 聲數起,跨虎攔落地,且飛落了五件零碎,“叭嗒叭嗒”地落在地上,原來是二十八宿之一的右手五指被刀削斷,兵刃落下手指飛了,失聲嗥叫。 其實在快刀之下,剛負傷的剎那並不感到痛楚,而是目睹身上的零件離開軀體分了家那才會驚心動魄。 此刻二十八宿的六個已失去了戰鬥力,大約另十六七個咬牙苦撐。高凌宇開始有足夠的空間上下騰挪,發揮獨特身法之長,刀身、刀柄和那只握刀的右手,血已凝為濃漿,刀在高速之下揮瀉,風乾得極快。他的肩上、大腿上及腋下都有火滷滷、粘粘糊糊的感受。他必須盡力保持一種局面,那就是三個都不能倒下,將就著把局面撐到底。 李乾受的傷最多,但至少嘴還沒有受傷,又扯著破鑼嗓子,像拉著胡琴似地,道: “左護法……你在哪裡挺屍?你他奶奶的還算人嗎?宮蓮花要是……眼睛開了光……她會看上你?呸!別他奶奶的不知愁咧!” 說話間一跨虎攔鉤在他的左膀上,真是千鉤一發,只要一收,就會象快鐮之下割下一束稻草一樣的容易,但江振祿來不及馳援,而李乾也知道,這只膀子就斷送在這張嘴上。然而,就在這要命的當口,一道紅芒由下而上一挑,競把已鉤上李乾膀子的跨虎攔桃開了。 當然,李乾這只膀上已有三面皮破肉綻。而且紅的刀上劃之勢一偏,首當其衝的是蒙展圖,一只左臂,加上另外兩人的胸部和頸部,又在血紅的刀上灑下新的血漬。而刀勢仍然未完且身子已經候起,刀勢平掃,兩個後腦勺子飛了起來。 而在此同時,江振祿一個跟跪,坐在地上,三柄跨虎攔摟頭罩下,李乾雙環往上迎去,似乎要以這一百來斤來擋這三傢伙。 高凌宇的第一招新研刀法已完,正是施出第二式時,格架出九柄跨虎攔的鉤砸,血刀如大漠的紅輪旭日滾滾過去。砸向江振祿頭上的三傢伙剛把李乾的雙環震落了一環,三隻手臂已在刀輪下齊肘斬落。 江振祿一生中還沒有見過這麼大這麼慘烈的廝殺場面,眼見兩只斷臂切斷處骨肉平整,尚未大量流血,一只打在他的有肩上落地,另一只就落在他的腿上。 江振祿不怕死,要是少了這個零件,活著還有啥意思?急忙偏頭打量自己的雙臂,李乾剛撿起被砸落的一環,屁股上被鉤了個血洞,差點栽在師兄身上,道:“師兄…… 不是你的零碎……咱們還是囫圇的……奶奶的!那是三只免爪……我說左護法……你再不出來……俺可要操你的二大爺哩……” 二十八宿還能折騰的只有十二三個了,和這邊三人一樣,滿身滿臉的血漬,也分不出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其中二人對付江、李二人,十一個和高凌宇對上,似乎不戰到最後一人、最後一口氣絕不能罷休。 這正是黃得功不選擇其他高手(魏老姦時代留下的東廠、西廠、五彪、十孩兒等殺手名堂太多,人數上千),單獨選擇了“天九王二十八宿”是有原因的,忠貞是主要原因,也是最重要的條件。 兩個對付江振祿和李乾,由於他們負傷太多,已經綽綽有餘,跨虎攔和劍的長度相似,星月雙環太短。二人的傷還在繼續增加中。 高凌宇抹抹眼部的汗水,“白骨斷腸刀”一來一回,戳穿了一個對手的琵琶骨,另一個剛躍起約五六尺高,自膝部以下斜斜切下,身子在繼續上竄,兩只小腿卻沒有跟上,反而掉落下來。 伏在暗處的左護法,多少有點愧作,他相信自己要是也加入戰團,高凌宇必然優先阿護他而不至受較重的傷,幫主回來,那就好交待了,就在這時,打鬥的上空突然有個面盆大小的球狀物冉冉下落,看似錦絲織成的薄絹做成的球,由於沒有線索吊扯,顯然內中有空氣。左護法負責監視唐繼耀,此刻由於大注意現場上的慘烈搏殺,而且正在自疚,以致分散了精神,乍見那怪球冉冉下落,大約有屋脊的高度,他心頭一緊,遊目四顧,忽見一個人影在側面屋脊後揚手射出五七根袖箭這類的暗器,目標不是下面搏殺的人,而是那個汽球。 左護法瞬間就隱隱猜出對方的陰謀以及此人的身份了。立即大呼:“高大俠,頂上有毒氣球……” 其實在他的話剛出口時,那七八枚小箭已射中了氣球,立即發出“嘶嘶”聲,可見五六道談紫色的氣體自那汽球身上四下噴射出來,因而那氣球也加速下降。高凌宇反應最快,要閃避也必須把對方的主力擊潰才行,因為對方似乎不必耽心中毒倒下,他們能獲得解藥。他沉喝著:“二位快點氣離開……”淡紅刀浪呼嘯,由實而虛,上下掃劈,兩顆不完整的五陽魁首在紫霧中飛起,另一個自頂到胸被切開半個軀體,這是新研絕招之三,威力無濤,人在斬殺中,且射到李乾身邊,揪住衣領把他拉出五丈以外,倒地趨避毒霧。江振祿也自行竄出五六丈外。 左護法這次沒有私心自用,也正因為不久前的行為有違幫主之命,這次出手就不顧自身安危,在呼叫過之前,以最快速度撲向唐繼耀。而且人未到狠牙釘暗器已經出手。 不過唐繼耀固然身中五七釘,但他號稱毒人,在中釘的同時,也向左護法施出“拈花微笑”。 這是唐門的施毒手法之一。以中指彈出,即使被風吹走大部份,僅少許吸入,中毒也極深,至少會立刻夫去抗拒能力。 事實上現場上的人包括高凌宇在內全部都失去了抗拒能力,即使他反應快,趨避早也吸收少許毒霧。試運真氣,已呆滯不暢,此刻勉強動手,還不如乾脆佯作昏迷趁機運功逼毒好些。他當然知道左護法未能盡職才有這後果的。 李乾見高凌宇也倒下不動,而那毒霧球已落地,雖然球已癟,毒霧已在消散中,卻感到真力不聚,混身失力,再也忍耐不住,罵道:“左護法……唐繼耀,俺操你們兩個雜碎的沒牙者奶奶……俺操你們家裡所有的老梆子……小荷包……俺操你們……”也許是內力不繼或者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麼好罵的,李乾語音停止了。 其實是唐繼耀已帶傷竄掠到他的身邊,向他展示著陰側的低笑道:“罵呀!是不是連罵的力氣都沒有了?格老子!待會我先砸爛了你的一張臭嘴,看你還敢不罵人了?” 事實上李乾已逐漸昏了過去。 左護法暈倒在屋脊上,二十八宿在最後毒球下降且洩出毒霧時又死了四個,重傷三個僅剩下最後四個也是混身浴血,血汗不分。而且除了唐繼耀,已全部昏倒在現場上。 現場上血肉狼藉,殘肢敗軀,不忍卒睹,但在唐繼耀眼目中,這畫面卻是賞心悅目的,只是感覺勝利者高處不勝寒,太孤獨也太寂寞了。 他輕喟著:“古來的大英雄……,由於于曲高寡……蓋世無雙……和聖賢一樣…… 都太寂寞了……”他走向李乾,在他的腮幫上跺了一腳,然後再走向高凌宇,打量這個他最忌憚的年輕人,現在他靜靜地躺在他的腳邊。雖說人死如虎,虎死如鬥羊,畢竟是失去了一切的活力。在他活躍時,即使看他一眼,唐繼耀都會心弦崩緊的。 現在他不停的展示著勝利者的笑容,他告訴自己,雖然這是個頭號敵人,但這些人當中,也只有他才能使他唐某人的身價陡升,唐門的名氣將高高凌駕於四大門派之上。 就以今夜來說,連韋天爵和“天九王二十八宿”都栽了斤鬥。這風頭不是出大了? 一種成就感統禦了他,好像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的不平凡似的,不由仰天長長地吐了口氣。然後,“嗆”地一聲使出了淬毒的彎刀。手起刀落就可以絕此後患,但一刀殺死覺得不如帶個活的回去好些。 就在他沒有打定主意是殺了再帶走屍體抑是帶個活的回去時,突然感到一個淡淡的影子落在他身後不遠處。唐繼耀以為,除了老爺子,誰有這等身法?卻忽略了他剛才的心情太興奮以致分了神,轉過身來,不禁失聲尖叫。 因為只有一步半之地,站著一個發如飛蓬,一臉污泥,臉上皮肉翻裂所留的疤痕已無法辨認這是什麼,甚至於是男人還是女人,也許由於結處也中了一刀,疤痕仍在,發聲時“嗚嗚”不清,此人脖子上、耳後,甚至頭上都有刀劍傷痕,至於手臂露出衣外部份,也都是傷痕累累。尤其是右目只有個黑洞,僅能用左目側頭看人,此際深夜,遍地屍體,不由人不往鬼魅方面去想。 唐繼耀顫聲沉喝“什麼人”的同時,撤身揮手同時進行,但是,這怪人似乎對他十分清楚,根本不給他再施毒及撤身的機會。只見他雙手由內向外一分,“嚓”地一聲,兩隻手齊腕切斷,“叭噠叭噠”落地。 唐繼耀突感雙臂輕了許多,擎臂一看。雙手已經不見,原來此人雙手傷勢也太重,握緊已不靈活,所以掌心套了個半月型風磨鋼利刃。在唐繼耀的嘶啤聲中,此人的雙手在他的臉上交叉一抹,最初是兩道血線由右額至左下巴,左額至右下巴,立刻就血流滿面,而且雙目也被切中,像是顆剝了皮的掛元被一切兩開掛在雙頰上。 到此,怪人已不想再多劃他一刀,正要伸手去拉高凌宇,忽然又雙手摀臉發出“嗚嗚”怪聲,那分明就是悲號之聲。其實高凌宇一直未失去知覺。他對唐繼耀太清楚,所以警覺性高,應變的速度也快。中毒極淺,正在自己逼毒。因此對剛才發生的一切都眯著眼看清了。 最初他猛古丁地看到這個怪人,也不知是誰,但他畢竟以前見過多次,對她的身材和臉型都極熟悉,他當然知道她為什麼要掩面悲嚎?因為她以前面目姣好秀逸,如今變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怎會不悲恨欲絕? 她顯然要拉起高凌宇背離現場,但高凌字目前自信可以自己行動,而且還有江、李二人及左護法也可能在現場附近,不能自己一個人走。立刻坐了起來道:“你可是小翠姑娘……” 怪人似乎未想到他末昏迷過去,怪叫一聲疾退三四步,接著扭身摀臉狂奔,而且發了摧人肝膽的“嗚嗚”聲,高凌宇一躍而起,打了個踉蹌,本要去追,卻知道自己無法快速奔跑,而小翠的奔行速度已比過去快了太多。看了這景象,高凌宇五內如焚,她們主僕兩人的命運太悲慘了。而小翠落到這田地,實在不如死了好些。相信小翠要不是為了她和小姐的深仇大恨,她絕不會苟活到現在的。 唐繼耀在牆角上蹲著顫抖,嘶呼著:“高凌宇……殺了我……補我一刀吧……高凌宇……高凌……”那絕望和痛苦的變調聲,幾乎和小翠的聲音差不多。 高凌宇上屋把左護法弄了下來,這工夫江振祿也搖晃著坐起來,他的身手差,但經驗和閱歷老到,所以也沒有昏過去。只是勉強可以走路而已,由高凌宇挾著左、李二人離開了現場。 |
第31章
那絲球中的毒氣只能暫時使人失去知覺及體力,但自療即可痊癒。第三天他們都復原了。但對於小翠出現的事,大家都十分關切,正分頭去找。就在這當口,宮不屈回來了。一看他的陰沉臉色就知道不妙。高凌宇道:“宮兄,貴幫的情況如何了?” 很久,很久,宮不屈才以顫抖的嗓音道:“徹底垮台,六門到底……。除了兩名‘魚絲’,一名‘漁鉤’外出辦事倖免之外,另外逃過一劫的就是送四大掌門人到二十裡外的右護法,其餘的一口沒留……” 高凌宇狠聲道:“去了多少人?” 宮不屈痛苦地道:“據一個重傷尚未死的人說,好像只有一個人,高兄,你想想看這個人還會是誰?有誰能,個人把本幫由漁竿到漁鉤,二三十號人手全部殺死?” 高凌宇不出聲,這個人當然可能是倪徵鴻了,為了替閹黨消滅一個可能成為後患的勢力,可能知道幫主不在幫中,來了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當然,也不一定就是他,傳說倪徵鴻已隨一位欽差大臣公出,不可能離開那欽差大臣前去殺人。所以他微微搖頭道:“宮兄,對貴幫的不幸,小弟萬分同情,但是,傳聞倪徵鴻已保護一位欽差大臣公出末歸,在公出時間內,他能否離開那欽差大臣去殺人呢?況且,有無人看清那人是什麼樣子?” 宮不屈道:“重傷未死那個是唯一最後死的,被來人自背後砸了一掌,沒有看到來人,本座問過他之後,他就斷了氣。” 高凌宇百思不解,道:“宮兄,貴幫是否結過梁子,而且對方是棘手人物?” 宮不屈道:“一個幫會總免不了結仇的,但想不出這麼一個身手高絕的人,弟猜忌倪徵鴻。是因為弟來金陵之後,和高兄是友非敵,攜手合作……” 這說法不無可能,本來高凌宇打算,如果能救出鐵老夫人,找到宮蓮花要回孩子,而這段時間內倪徵鴻不再找他,他決定離開金陵。無論如何他不能忘記他們是師徒的關係,即使當初他塑造他時就包藏了禍心,他以為師徒的名份仍然無法抹煞。可是“漁幫” 發生了這件事,他就無法不管。於是他們一起外出找小翠,當然也希望找到宮蓮花。 宮不屈道:“高兄,照你所說的情況,一位面目清秀的姑娘被毀了容,到了那種嚴重程度,她絕不會住在客棧中,也不可能去租屋,因為非和屋主面議租金及契約不可,極可能隱在無人管理的破廟或守山的草案中。” 高凌宇道:“小弟也這麼想,咱們就先找破廟。” 金陵的廟宇不少,破廟卻不多,兩人自二更時找起,快到四更了,一無所獲。這工夫來到莫愁湖畔,遠遠望去,有一艘破舊的小型畫肪棄置在岸邊,有一小部份在水中,前半部在蘆葦中。 高凌宇道:“宮兄,你看那艘破畫肪,必然棄置已久,而此地又不是停靠的碼頭,十分荒僻,咱們過去看看……”相距那畫肪約百十步時,突然自那破肪中一先一後竄出條兩條人影,藉蘆葦疾掠。由於這兩人奔向同一方向,二人也一齊追來。跑的其中一個沒有追的人快,已被宮、高二人看到,由於高凌宇遠遠就看出這個跑在後面的頗似宮蓮花,他就故意慢下來讓宮不屈超前。 這時宮不屈也看出是宮蓮花了,沉聲道:“蓮花給我站住!”但宮蓮花像是沒有聽到,拼命奔跑。 宮不屈厲聲道:“再不停下來我要以幫規嚴厲處置你了……”而宮蓮花似乎不理這個碴,宮不屈連續幾個飛掠,每掠即有六七丈左右,凌空撲下,一掌砸中她的肩背之間,宮蓮花衝出三四步僕倒地上。 由於此處是在蘆葦中,地上潮濕,宮不屈抓著她的衣服拎著走出蘆葦,而高凌宇追另一個卻未追上。當他回來時,只見宮不屈正自丟下宮蓮花,卻自她的身上掉出一個油紙包。宮不屈愣一了下,打開油紙包,有一張紙,上面寫著了草的血紅色字跡。宮不屈看完之後正在發慣,高凌宇道:“宮兄,你在看什麼?” 宮不屈默默地把那張寫了紅字的紙的遞給了他,高凌宇十分不解,對宮不屈的態度感到奇怪,但接過一看,心頭就是一沉,這是一張血書。 上面的字幾乎不可辨認,人在臨去時蘸血寫成這樣也很不容易了:“凌宇,我把孩子交給蓮花,再把蓮花交給你,我知道蓮花能善待孩子,正如我確信你能待蓮花像待我一樣地好,因為我知道蓮花有多麼喜歡你。唐、柳二賊太陰毒,你要和蓮花聯手為我報仇,小翠如未死,要善待她,以你的心性,其他的仇大可不必計較,應速離金陵。另外秦淮艷妓華素素是個好女人,她是令弟的知音,應妥加照料寫到這兒,語氣似尚未盡,卻已力竭,只好匆匆寫了“梅心絕筆”四字,最後二宇最後一豎還未寫完大概已經嚥氣了。 看完,高凌宇已是心顫手抖而淚下,道:“宮兄……我以前沒有想到……”轉身一看宮不屈已不知去向,知道宮不屈是有意迴避,似也相信妹妹早對高凌宇有意思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此刻宮蓮花已經醒來,本以為身邊站著的人是自己的哥哥呢,但仔細一看,竟是高凌宇,手中拿了一張血書,手在抖,滿面淚痕,而哥哥卻不見了。宮蓮花一腔怒火突然發作出來,一躍而起,掉頭就走。 高凌宇訥訥地道:“蓮……蓮花……” 宮蓮花的心火上被這聲“蓮花”潑了一瓢冷水,心情略為舒坦些,但仍然負氣欲奔。 高凌宇迎面攔住道:“蓮花……你在梅心臨危時接受重托,對孩子又十分關切愛護,且有血書遺囑在身,為什麼不告訴我?” 宮蓮花此刻有泉湧似的淚水,卻睜大眼睛不使它溢出來。冷冷地道:“對待我這樣的女人,你高大俠不是太仁慈了?梅心臨終托孤,我是適逢其會,不能不管,可沒有這份資格附風攀龍!” 高凌宇深深一嘆,道:“我負梅心太多,今生無時或忘,而梅心對你推心置腹,足證她對你極具信心,況且你們二人外型極相似,我一直以為你們或有血統上的關聯,也說不定……。” 宮蓮花冷漠地道:“不必扯得太遠,即使我們二人有血統上關係,和你也扯不上關連,接下孩子是基於道義,其他一概談不上。” 高凌宇喟然道:“高某私下檢討,也實在不配。梅心這麼好的妻子我都未能善加呵護,哪敢再作非分之想?只是梅心臨終時也許還說過別的話,蓮花姑娘可否告知?” 宮蓮花道:“沒有什麼了,她那時其實也是油盡燈幹,要不是為了托孤和交待另一件事……她恐怕早就……” 高凌字道:“不知所謂另一件事是指什麼?” 宮蓮花不出聲,停了一會,卻變了話題道:“聽說你已為梅心姊報了仇,殺了柳怕齋和唐繼耀……” 高凌宇道:“並沒有殺死,高某出道以來,雖殺了不少的仇家,但不是十惡不赦之徒,要殺也會給他個痛快,唯獨這兩個陰賊太毒,我要叫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柳怡齋雙肘雙膝粉碎,唐繼耀雙手全斷、又眼有目無珠,此人造孽太深,理應讓他嘗嘗沒有手也沒有眼睛的殘廢滋味。在當時,韋天爵帶去了黃得功摩下的‘天九王二十八宿’個個身手了得,苦戰了半夜,我和江、李二位都受了傷,二十八宿最後只剩下四個還不大囫圇,韋天爵受了重創,但唐繼耀這雜碎一到就以氣球施毒,要不是小翠……” 宮蓮花失聲道:“小翠還活著?她沒有死?” 高凌宇忽然轉過身去,語音啞澀地道:“有所謂‘三寸氣在幹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這似乎強烈表示了生命之可貴,好死不如賴活的意思,可是在某些人及某種情況之下,死亡實在是件極仁慈的事,而受現實所迫讓他們不得不苟活,那才是殘酷的事。” 宮蓮花又背過身去,道:“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小翠受傷過重破了相毀了容?即使如此,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該詛咒一個不幸的人早死吧?” “嗨……”他深深地籲口氣,幾乎找不到適當的字眼來形容他的感覺,道:“你要見到她現在的樣子,你必然不會說出剛才的話了。她現在簡直不像個人,發如飛蓬,全身無一處沒有疤痕,頭上臉上、脖子上以及露出衣外的手臂上處處都有。而右眼是個黑洞,只有左眼可以規物,由於喉結上中了一刀,說話根本不易聽清,只能發出‘嗚嗚’聲。” 宮蓮花忽然掩起麵孔,一個女人聽到這種森厲可怖的話,會不由自主地如同身受,每個細胞都會悸動。 高凌宇音暗續道:“那時候我們全都中毒倒地,我見機較早,雖未昏迷過去,卻無法提聚真力,只好佯作昏倒趁機逼毒,小翠似乎另有遇合,至少她的輕功比過去高出數倍,落在唐繼耀身後他才發覺的。” 宮蓮花漠然道:“小翠呢?” 高凌宇愧疚地道:“由於她廢了唐繼耀之後我看出是她,她立刻逃走,但我那時體力未復根本追不上她,這幾天出來找她也未找到。” 宮蓮花道:“剛才我聽到你和家兄來了,不想見面才躲到破畫肪中,但我聽到你們交談要到畫舫上看看,立刻又竄出畫肪,沒想到有個人影比我快了一步射出,我隱隱看出這人發如飛蓬,卻未看清他的臉,說不定她正是……” 高凌宇道:“蓮花,我們到那破畫舫上去看看……”高凌宇領先上了畫肪,由於肪的後躺部份仍在水中,艙底有水,但前面有個小艙,探頭望去,發現這艙內不漏水。有吃過的糢頭屑和啃了一口的“燒賣”,足證這兒有人呆過。他道:“蓮花,你看,這兒有人住過……” 但回頭一看,宮蓮花又不見了。四下張望已不見蹤跡,知道她仍然負氣。的確,他冷落過她也歧視過她,然而,若追根究底,她當初去擾他練功,就差點斷送了數人的大好生命,這難道不是她的過錯?但此刻高凌宇對她已另有一種看法了,至少她是相當貞烈的。 好在他現在已相信宮蓮花不會胡來了,孩子在她手中應該是安全的。暫不理她,小翠的行蹤才更重要。他下了艙,只能蹲著,四下訂量,只見艙壁上邊用指甲劃了些字。 有一行是這樣寫著的:“大仇已報,生不如死,小姐等我高凌宇心頭一震,這不是小翠的語氣是什麼,柳、唐二人已成廢人,小翠要追隨梅心去了。高凌宇叫聲“不妙”,突然射出小艙疾掠而去。 他幾乎可以肯定小翠去了何處,所以以最快速度來到梅心的墓地處。這兒的景象把高凌宇震住了。小翠已吊在墓地邊緣松樹上,一看吊的人悠悠蕩蕩不動了,顯然早已氣絕。 另外有三個人卓立在一邊,似乎連招呼都不想打,只待高凌宇辦完了私事再說他們的事不遲。三人大約都在五旬左右,一高兩矮,高的精瘦,矮的略胖。三人的兵刃似乎都是一樣,背上各插著鴨嘴雙槍。 高凌宇疾掠過去一試,小翠早已氣絕,但還是把她放了下來,再試過,已是迴天乏術。看看這令人不忍卒睹的面孔,此刻任何人也會這麼想:“小翠為什麼會有這種下場?” 誰見了能不痛聲一哭? 高凌宇站起來轉過身子道:“三位何人?” 高瘦的道:“武林中用鴨嘴雙槍的人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姓高的,你是裝孫子還是真的沒有見過世面?” 高凌宇道:“尊駕想必是‘踏罡步鬥’祁朝宗祁大俠吧?” 高瘦老人道:“老夫正是祁朝宗,這是老二祁朝興和老三祁朝慶。姓高的,你的風頭越出越大,快要長翅膀飛上天哩!如果想要拍你的馬屁,恐怕也要站在南天門上吧?” 淡然一笑,他此刻實在沒有心情和涵養在這兒聽俏皮話,道:“‘雪山豹子’祁豐是三位的什麼人?” 最矮的那個有山羊鬍子,粗聲道:“你***還要裝壞扮傻?姓祁的只有我們兄弟三人在武林中還能享受;份香火。另外還有個姓祁的能上大桌面嗎?” 高凌字長長地吐出了鬱積胸口的悶氣,道:“請問,三位來時,此人上吊了抑是尚未……” 祁朝慶道:“剛上吊,小腿還在蹬踢那……” 心頭像被抓了一把,商凌宇掃視三人一眼,背向三人道:“三位見死不救,是不是因為知道死者和高某的關係?” 祁朝慶大聲道:“當然知道,此女就是鐵梅心的使女小翠,我們在湖邊發現她向這兒奔來,就猜出你會來此。總算沒有白等。姓高的,你琢磨琢磨,你是豁出去折騰兩下子還是跪下來說幾句順耳的話,乖乖地讓我們卸你一條腿或者兩條胳膊?” 高凌宇聽說三人來時人還沒有死,就己動了殺機,雖說小翠的犧牲已有代價,死得其時也死得其所,卻以為這三個人比泣豐還邪。他冷森森地道:“老小子,在金陵這地方耍骨頭,你們還不夠看,在姓高的心目中,不過是一些雞毛、蒜皮、蟹子蓋。你們這些人渣子老來變節,沒有咒念!跑到金陵來當腿子作走狗哩……” 祁朝慶早已取下鴨嘴雙槍,暴吼聲中就要撲上,老大祁朝宗沉聲道:“老三,慢著! 這個瓢兒,咱們已經訂了貨,還伯他尿遁了不成?” 祁朝慶用鴨嘴槍指著高凌宇大聲道:“大哥,你說說看,自出道以來,什麼人敢這麼大馬金刀地在咱們兄弟面前攘熊話?老實說,這個青皮無賴,嘎雜子琉璃球混了個‘白骨斷腸刀’之名,我怎麼看都有點隔路!” 祁朝宗陰陰一笑,道:“老三,人不可貌相,這小子長相不帶煞,盛名卻未必是浪得而來的。俗語說:寧可不識字,不可不識人……” 祁朝興道:“大哥的意思呢?” 老二祁朝興這工夫開了口,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怎麼……老……老是不開…… 開竅?這種人不可零碎得罪……懂了沒……沒有?” 祁朝興對於這種開竅似乎並不熱衷。這工夫三人已呈三角型把高凌宇困在核心,祁朝宗道:“高凌宇,我們不大在乎什麼虛名,搏殺的最後目的就是取勝,不能取勝的戰鬥,我們兄弟沒有興趣。為了我那兒子祁豐,我們來到將近三十五年未到過的金陵,本以為一個人就拾掇得了你,可是到了金陵一打聽,我們改變了主意,我們要把你的人頭帶回去,而不是帶個虛名回去,懂了沒有?” 高凌宇撤刀在手,道:“早就懂了!因為在下出道雖晚,見過的人物可真不少,而真正表裡如一,實至名歸之流卻是太少太少了……” 祁朝慶大喝一聲道:“怎麼?你以為我們‘踏罡步鬥’之名是淌來混來的?我操你老妹子……” 高凌宇本來看在祁豐已死份上,不願太火爆,可是這三個傢伙居然見死不救,看看一邊僵挺的屍體,這腔子怒火就難以遏止,而且不想久拖,因而祁老三的髒話未完,人至刀到,淡紅刀芒如電射至。祁老二的鴨嘴雙槍火候夠純,猛格狂架,閃避挪移總算接下瞭高凌字這一招,不過這老小子也不免心中打鼓:要是單個上,老妹子,八成要涼蛋哩! 祁老大和祁老三有如狂 般地捲上,鴨嘴槍紅纓有如海碗,忽大忽小,“唰唰”聲有如六條奇大的響尾蛇此起彼落,彼進此退,自朵朵紅花中忽放忽守,候機嚼噬。 果然,任何一個都比“雪山豹子”祁豐高明,三人六槍密切配合,高凌宇幾乎變成了織布機上的經線,六道巨大的鴨嘴槍,像織布機上的梭子來回穿射,間不容髮。“嗤” 地一聲,祁老大一個大翻身戳出了九槍,桃破瞭高凌宇的褲角。祁朝慶道:“姓高的,這僅是一點點甜頭……可口的還在後頭……” 一式腿中腿,踢在氣老三的腰眼上,栽出兩步,身子半扭,揚手就是出手槍,“瞅” 地一聲,自高凌宇耳邊飛過,在此同時,老大、老二四支槍在他的正側面顫動抽擰了二十餘次之多。 三人的攻擊揉合了空間和時間,使其不可分。一個人如何沒有時間和空間,那是一種什麼狀態?“白骨斷腸刀”的揮劈幅度極小,因為招式不能太老,隨時必須準備收回,血紅的花朵,每朵中必顫抖著一條毒蛇,而這毒蛇只要咬中你就不只一口。他以為這三個人勇猛及嚴絲合縫的配合,其威力已超過了二十八宿的總和了。 當然,祁氏兄弟也證明了一件事:寧可不識字,不可不識人。儘管他們心驚於對手的真活兒,卻仍以為搏倒他只不過多折騰一會而已,這工夫祁老三的出手槍早已收回。 原來雙槍把手處都有一根銅絲和蚊筋合捻成的彈簧,槍可出手也可彈回,栽在這一手上的高手極多。 由於必須提防三人的出手槍,就極分神,“唰唰”兩聲,又中了祁老大及祁老二各一槍,而祁老二那一鎗刺中了他的左臂,衣破血出。再次得手,三人的攻擊更猛更狂,幾乎不給對方時間呼吸或思考,他們的篤定,消停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加之輕功也有獨到之處,飛躍騰升,翻跌撲滾,高凌宇的潛意識中是和三頭巨豹狂獅在纏鬥,久戰恐難討好。 “嗤嗤嗤”三人每人都戳中了他,但他的“腿裡藏刀”已把祁老三的胯骨連皮帶肉還帶了一片骨屑切下,自刀身上甩了出去。祁朝慶大叫著:“大哥……二哥……姓高的想買我的裡脊肉……我只賣了一塊皮給他……” 祁老二道:“老三……開口精……精神散……別說話高凌宇本想以在莽林古洞中研出的招式取勝,他發現對付這三個硬手不大靈,正如上次對付二十八宿一樣,最後還是使出了“回春刀法”九式精粹和本門刀法再加上四大門派的精英而成的三招半刀法的第三招才擊潰了二十八宿的。 他之所以不願用這幾招,總以為這是他的最後保命的憑倚,只有對付那超絕的人物才用得上,而現在,不用是無法取勝的。 出手槍此來彼往,有如死神在磨牙切齒,隨時準備搜魂羅魄;似乎祁氏兄弟也不想纏鬥,絕活已全部傾出。 海碗大的槍花花束由聚而散向高凌宇炸開,而每朵紅花之內至少有七八槍攻向他的要害,而在七八槍之中,至少還有二三槍是出手貨。即使把“盤古旋”全力施為,瞬間翻移了二十三個不同方位,腿上、背上及肩上,仍然衣服開花皮破肉綻,粘糊糊、濕漉漉地好幾片。 而在他施出第一招奇學時,也僅僅把祁老三的髮髻掃開,及在祁老二左頰上劃了一刀,並未嚇阻對方瘋狂的攻勢。到此地步,他們仍然相信可以把高凌宇的人頭帶回去。 第二招未施出前,高凌宇的腰臀之間又被祁老大戳了一槍,姜是老的辣,此人的身手比老二和老三高出一籌有餘。但第二招施出,正是針對這祁老大的,紅色刀浪幻成光霧,在三人之中婉蜒穿掠,時濃時淡,嘯聲低迷,有如荒郊古墓中傳來的嗩吶聲。“嗖” 地一聲,頭皮、頭骨及一大片長髮,隨著刀焰飛出,祁老大在這剎那還不信是他自己的。 也正因為未傷及大小腦,他的雙槍運作,似未受到影響,但老二卻已發現,大哥的頭部右邊被切去比杯口還大的一片,有些像豆腐腦似的糊狀物溢了出來。 而此刻也正是高凌字的第三式施出之時,除了淡紅的幻霧及刀罡的聲音,人已消失不見。只聞“嗆啷啷”數聲,六支槍已有四支飛上天空,那是祁老大的一支。祁老三的兩支及祁老二的一支。刀霧濃度稍斂,“嗽”地一聲,祁老三摀著肚子滾出一丈之外,祁老大的右手在腕部以上,僅有少許皮肉相連,人在搖晃虛浮地後退,那隻手也在臂上悠悠蕩蕩,而他已是雙目發直地瞪著自己的斷手,不知如何去處置它。 祁老二受傷最輕,僅在上下唇上被直直切開,掉了四顆門牙,將來充其量不過是變成兔脣而已。他的眼神中全是悸怖色彩,死亡實在不足嚇阻這種人,而是殘酷的現實,一時之間難以相信更難以適應。“踏罡步鬥”兄弟三人絕招盡出而落得如此下場,這事實叫他如何接受? 祁老二在三兄弟之中較為正派,自然也較重自尊,一時慚愧悲絕,掉轉槍鏃就要自絕, 大喝一聲,高凌宇一晃而至揪住了槍鏃,沉聲道:“祁老二,你這是幹什麼?你死了他們二人怎麼辦?這是堂堂男子漢的作為嗎?身在武林,誰敢說永無一腳踏空的時候? 而事實就是事實,不承認成嗎?祁豐為虎作張,乃是咎由自取,如因他之被殺而不問緣由怨怨相報,何時得了?須知人在暴怒之時,有時烈火燃燒,理智會全被焚毀。你想想看,如果在下非三位放手,此刻又會是什麼樣子?朋友,在下有數言奉勸:多喜養福,去殺遠禍;中和為福,偏激為災。此刻此刻,救人比自絕更為重要。在下言盡於此,請再三思,後會有期……” 說完,抱起小翠的遺體離開了現場。血自祁老二的裂唇及口中淌下;夜風在樹梢上低嘯著。他看看老大,再看看老三,突然撿起幾支鴨嘴槍,挾起二人,不久也消失在夜霧之中。除了地上的血,好像這兒根本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 |
第32章
小翠葬在鐵梅心的墓旁。而更使這些大男人為之欽佩絕倒的是,華素素由於又失身于黃得功,也縊死在高凌雲的墓旁樹上,那是安葬小翠時發現的。而且在她的身上發現了一枚純金打造的同心結,上面刻有她和高凌雲永結同心的字跡和名字。 華素素的情有獨鍾更可貴,因而把她葬在高凌雲的墓旁。本來要儘快離開的高凌宇,由於“漁幫”的橫禍,小翠和華素素的慘烈不幸結局,他決定暫時不走了。至於教小翠輕功的人,正是高凌雲的師父“輪迴山人”曲大壽。他早知弟子在閹黨手中臥底,常來看他,這次來遲一步,卻救了小翠。 這是小翠和華素素安葬後的第七天,高凌宇除了勤研武功外,甚少說話。這天掌燈時分,高、江二人在小酌,李乾和孫七在外間吃飯,江振祿道:“老弟,宮姑娘到底是怎麼回事?” 高凌宇攤攤手,照照酒杯道:“老哥,我也弄不清楚,只是我相信,她不會讓孩子受罪的。” 江振祿道:“老弟,我看得出來,宮大俠對你十分折服,但對於你對蓮花姑娘的態度則不甚苟同。” 高凌宇嘆口氣道:“老哥,在目前,我或者有不到之處,但相信宮兄必能原諒我。 我實在無暇分心顧及這些。” 江振祿道:“老弟,我只想問你一件事。照梅心姑娘臨終留下血書的事看來,蓮花姑娘顯然對老弟頗有意思,而梅心姑娘的交待,也絕不是強人所難,硬要你作一些無法做到的事,而是自信她沒有看錯,蓮花除了脾氣壞點之外,一切條件都能配得上老弟。 老弟,你對這件事有何意見?” 高凌宇吸了一口酒就去夾菜,似乎要斟酌之後才作回答,或者根本不想回答。江振祿喟然道:“我知道,由於你和梅心姑娘的情感,加之對她不幸所產生的內疚,以及‘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心理,你可能……” 這工夫院中傳來了宮不屈的聲音,道:“高兄在不在家?”說著已進入正屋外間。 高凌宇道:“宮兄,小弟在家。” 門簾一撩,只見宮不屈拎著宮蓮花走了進來,而她還背著孩子,顯然已被點了穴道,往一邊一放,道:“高兄,恕小弟無狀,今夜我把她帶來,只想問明一件事,如果高兄要她,我這作哥哥的當然高興,反之,我絕不勉強,立刻先把她送走,然後再回來找那毀幫之人。” 我簡直是開門見山,不但高凌宇被問住了,就連江振祿以及外間的孫、李二人也豎起了耳朵,不知道高凌宇如何回答。 屋內空氣沉悶,停了一會,高凌宇才道:“宮兄,先坐下來喝一杯,這件事先不要急在一時……” 宮不屈道:“不,小弟以為,別的事可以先丟到一邊,這件事必須先落實了再說。 要不,蓮花背了個孩子,一天到晚到處晃盪,這算什麼?” 江振祿道:“宮大俠,您先坐下,這件事我相信高老弟一定會有個交待的,剛才我們還談過這件事。” 宮不屈仍然沒有坐下,似乎對於這件事始終懸著而不解決已痛下決心,必須馬上澄清。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就像在紫竹坪上當場宣布那次不算,延期對決的事一樣,部下十九反對,但他力排眾議,絕不更改。 而高凌字也以交這個朋友為榮。因此,他下了最大的決心留下來協助他查訪毀幫的仇人。事實上,他可以大致肯定,那必是倪徵鴻幹的。 高凌宇道:“宮兄,您先把蓮花的穴道解開,久了對身體的傷害很大。” 宮不屈道:“高兄只要說一兩個字即可,‘要’或者‘不要’。如果不要,我把孩子解下來立刻把她送走。但高兄相信,這無損於咱們的友誼。” 高凌宇等於被逼到牛角尖上,沒有轉身退步的餘地,非攤牌不可了。他肅然道: “宮兄,你解了蓮花穴道,問問她,她打不打算接受梅心臨終的囑託?當然,這包括兩方面.一是照料孩子,一是終身大事的問題……” 宮不屈冷冷一笑,道:“高兄,你這明明是無意要她,試問一個閨女……好好,不論如何,小弟還是照高兄的意思去做就是了……” 這工夫江振祿也看出高凌宇多少有這意思,外間的孫、李二人互視一眼,李乾在孫七耳邊低聲道:“這姓宮的也未免可惡,有豬頭還怕送不上廟門不成?他奶奶的!俺就不著興來這一套……” 孫七低聲道:“我看你是狗屁不通,所以你師兄常罵你‘旗鑼傘扇,半朝蠻駕’地。 你看不出來宮蓮花相當大方,她要是真的喜歡高大俠,當面也能說出口,而高大俠是因為這女人的花草太多,捉摸不定,怕將來再玩花草,才要在宮不屈面前來一次三對六面把這事弄清楚,站穩腳步。按理說,蓮花極似梅心姑娘,又在梅心姑娘臨終時轉達遺言,又十分細心地照料高大俠的孩子,高大俠實在沒有理由討厭她。” 李乾道:“你他奶奶的什麼都知道,連老天爺颳風下雨你都知道。我認識高大俠及蓮花較早,你才幾天?” 孫七道:“你呀:將來就是娶了媳婦,上床認識你的老婆,下床也不認識你那雙鞋子。你還差得遠哩……” 這工夫宮不屈已解開了蓮花的穴道把孩子解下交給江振祿,還為她推拿了一會,道: “蓮花,高、江二位都在這兒,也都不是外人,為兄要高兄說句落實的話,高兄說,要我問問你,是否打算接受梅心姑娘的所有囑託?為兄知道你的個性,有話自管說出來,因為這是你的終身大事。” 宮蓮花打量屋中一匝,道:“大哥,這事有必要問我嗎?我背著孩子背了這麼久,為什麼不問問高凌宇,他有什麼打算?” 宮不屈一愕,內心卻大為喝采,還真沒想到妹妹平常胡攪蠻纏,不大講理,在這緊要關頭,居然能說出幾句有用的話來。不錯,蓮花能背著孩子晃來晃去,要不是已默默接受了梅心的遺托,難道她在自找麻煩不成? 須知一個女人可能喜歡別人的孩子,但喜歡情敵的孩子就不單純了。這工夫高、江二人同時一怔,高凌宇道:“蓮花姑娘悉心照料孩了,我是十分感激,一切待事了之後再從長計議……” 這顯然有點推拖,事實上此刻是真的沒心情研究這碼子事兒。而宮蓮花最不喜歡聽這些,尤其是她剛才等於已暗示了她的心跡,冷哼一聲道:“不稀罕……”穿出後窗,發出一串冷笑。 江振祿大叫道:“蓮花姑娘……蓮花姑娘……不要誤會宮不屈道:“江兄,不必了!她能照料自己的。現在我要告訴二位,那魔頭已經回來了。而且已經證實了毀幫仇人正是倪徵鴻。” 高凌宇真不希望是他,他一直在找理由離開金陵。但是,鐵夫人不能不救,如今官不屈證明了這件事,站在正義或道義立場上,他都不能走了,他道:“宮兄,你是怎麼打聽出來的?” 宮不屈道:“小弟夜探阮府,發現阮和倪正上在對酌,也等於阮為倪接風,席間阮談到韋天爵重傷,二十八宿幾乎全軍覆沒,還有‘踏罡步鬥’三兄弟已死了一個,另外兩個人一殘一傷的事。阮問倪‘白骨斷腸刀’既是倪調理出來的,為什麼如此霸道,到底是怎麼個人物。” 屋內只有孩子的啼聲,江振祿道:“孫兄,偏勞你把奶媽請來,孩子餓了。” 宮不屈續道:“倪徵鴻的表情很怪,似乎以自己能教出這個徒弟為榮,他表示在近日內決定清理門戶,而倪竟說了這麼一句話,他要不是卑職調理出來的,又怎能獨創二十八宿和‘踏罡步鬥’三兄弟?但他再厲害,畢竟是老夫調理出來的呀……” 李乾又忍不住了,道:“別他奶奶地不知醜哩!吹牛犯死罪嗎……” 江振祿嚴斥道:“李乾,你給我住嘴!” 飯後宮不屈外出找宮蓮花,聲言要踩踩路子,看看能否把鐵老夫人救出來。剛走不久,有個八九歲的小孩子在門外對李乾道:“有人掘墓……有人掘墓……”說完就走了。 李乾待要仔細問問,那小孩子已不見了。 他對高凌字說了這事,江振祿道:“閹黨爪牙啥事都做得出來,他們連番慘敗,不得不毀墓洩忿,當然,也可能只是要把你老弟誘去……” 高凌宇道:“不管是真是假,我必須馬上到墓地去一趟。江大哥,偏勞你在家照料孩子……” 江振祿道:“孩子有孫、李二位照料就成了,我跟你一道去。愚兄手底下差勁;有時候也能為你出點主意。” 高凌宇道:“好吧!請江老哥交待二位一下。” 江振祿對孫七道:“孫兄,你和李乾留守,如宮大俠回來了,告訴我們去了墓地,你們二位要好好照料孩子。” 孫七和李乾當然不願留下,高、江二人走後,李乾道:“如果咱們有奶水,不是變成奶媽咧?還有沒有一點出息呀?他奶奶地……” 孫七道:“小李,你別妄自菲薄,想當年趙子龍背著劉備的孩子在曹營中殺得七進七出,名垂青史,誰敢說照料孩子沒有出息呀?” 李乾道:“想不到你是豬八戒吃雪花膏 還有點內秀啦:可是俺總覺得高大俠和俺師兄拿咱們這兩個頭包不當乾糧咧……” 此刻初更將盡,二更未到,墓地樹影婆婆之下,並無人掘墓,卻有一個人站在樹下蔭影中,他就是“還刀叟”倪徵鴻。江振祿大驚,道:“老爺子,晚輩雖是人微言輕,時至今日,仍是骨鯁在喉,不吐不快。老前輩享譽武林近一甲子,可謂名利雙收,此刻似應傲嘯林泉,頤養天年,為什麼要再入紅塵,協助一些只為私利不顧社程和百姓的野心人物逐其私慾?高老弟一直不打算和前輩動手,倒不是由於實力懸殊,而是基於一份敬意,甚至於他本打算離開金陵的……” 倪徵鴻大袖一揮,道:“說完了沒有?不錯,你的確是人微言輕,在老夫面前賣弄還差得太遠。給我到一邊涼快去!” 高凌宇示意江振祿退下,然後跪下,道:“弟子高凌宇拜見師父……” 哪知倪徵鴻負手轉身踱廣開去,此人並非長髮披散,更非生了一張大紅臉,那都是為了不願露出本來面目才易容化妝的。他是一個同字臉,相貌平平的老人。但有一點證明他的身手不凡,那眼神十分犀利有神。 倪徵鴻卓立不動而漠然地道:“你不必再行此大禮!老夫已經下了海,欲罷不能,事實上也不想罷手。不過,如果老夫要罷手,誰也攔不住我。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我塑造了你又要親手毀了你……” 高凌宇仍然跪在地上,道:“關於昔年的事,弟子已經知道了!不必舊事重提,弟子以為,恩師不論是涵養、學問以及武事方面的修為都到了極高的境界,應能勘破名利倪徵鴻道:“錯!老夫只為了快意恩仇,絕非為了名利。” 高凌宇道:“乞求恩師能容徒兒說幾句話:為人處世,名利之念如未根除,縱使看輕王侯富貴,藜藿自甘,也不過是皮相而已,終不免墜入世俗情態;而俗氣未能完全融化的人,即使他的德業能廣被天下,也不過是世間的點綴,乃無益的事業。弟子願以誠心援用古人名言:心不可不虛,虛則義理來居;心不可不實,實則物欲不入……” 倪徵鴻冷峻地道:“準備自衛吧!”已緩緩轉過身來。 高凌宇知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站了起來。但這時江振祿道:“倪老前輩,基於‘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說法,你何忍下手毀掉自己的晚輩? 欸2正如天降賢人,乃為化育愚蒙,然而,賢人反而誇耀他的博學多才,歧視眾生才識不足。上天因世間窮人太多,才生出富人期能濟眾之貧困,但富人大多不仁。而武林中身份超然,技藝絕倫的人,不思珍惜羽毛,造福武林,反而助紂為虐,沽名釣譽……” 一聲沉喝,聲音末畢,江振祿己被大袖掃出一丈之外。高凌宇一掠而至把他接住。 江振祿口角血漬殷然,道:“老弟,古人說:大匠能予人規矩,不能使人巧。馬耳東風,徒自浪費脣舌,老弟,幹吧!如果你不敵,老哥哥陪你濺血於此;要是你勝了,老哥哥分享你的榮譽。但你要記住,在你來說,已是仁至義盡,不必再有一絲謙卑禮讓之念!” 高凌宇放下他,取出三粒藥納入他的口中叫他自己調息,然後拿起“白骨斷腸刀”,摩著刀鞘,神色黯然。而倪徵鴻雖然也帶來了一柄古刀,但卻無意出鞘。 高凌宇道:“請恩師亮刀!” 倪徵鴻道:“不必再如此稱呼!反之,你將鼓不起破釜沉舟的決心。老夫以為,不亮刀也許仍能達到目的,你出手吧!” 高凌宇開了個門戶,道:“請長者先出手。” 倪徵鴻不再客套,“盤古旋”由他處展出來又自不同,僅一旋數晃,已在高凌宇身外轉了一周半。江振祿駭然,高凌宇心服。倪徵鴻似乎一點也不顧念師徒之情,速旋九次,青筋累累,婉蜒突起的雙手幻出影浪,綿密得有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又像一般不散的煙在“白骨斷腸刀”的罡風中穿刺滑行。 沒有什麼恰當的字眼來形容這無濤的掌勁和速度,“白骨斷腸刀”像攪入亂麻和濃膠之中,揮劈吃力,任何一個素日認為滿意的動作都比對方慢了那一剎,“砰”地一聲,高凌宇被一掌砸出三步。 他還沒有站穩,人又撲上以第一時間幻出一片掌山,“啪”地一聲,又被砸出二四步。江振祿雖看不出什麼門道,卻知道他們之間的差距不會這麼大,高凌宇吃虧在太仁也太重情感。此刻手中的“白骨斷腸刀”已失去了威力,那是因為在緊要關頭,他沒有賦予此刀最大的韌力。江振祿大聲嘶呼著:“老弟……這是生死關頭……不要留情…… 也不要念舊……因為你留情、念舊他並不領情……他只想要你的命……老弟……你不想活……我也不想活了……” “砰”地一聲,高凌宇又被砸出六七步外,坐在地上,他並不以為自己曾經留情而不忍下手,但是,他感到力不從心。他以為這是教他武功的人,自然比他高明。這觀念就是一個重要關健。 江振祿悲呼道:“高凌宇……你忘了梅心的慘死,小翠的悲涼下場,華素素的淒倫結局和令弟的壯烈犧牲了嗎?你死了孩子怎麼辦?你知不知道你這種禮讓是婦人之仁?” 可惜高凌宇已受了內傷,但他毅然地站了起來,當倪徵鴻凶煞似地再次撲上時,他施出了新研三招半的第一招。這是倪徵鴻所未想到的,本來又幾乎砸中,急切收招暴退,那份悠閒瀟灑之態早已不見。但高凌字噙著滿嘴的血漬第二招再告施出,陡然而來的震驚,已不再迷信他的身份了,暴閃挪移中,“嗆”然聲中撤出了古刀。但是第三式一氣呵成連綿施出,這正是為什麼倪徵鴻不顧身份,低聲下氣地,乾方百計非弄到“回春刀譜”的原因了,而“回春刀法”的精英再加上四大門派的武學精粹合研而成的三招半,本為四招,後來又被他濃縮為三招半。倪徵鴻並不知道這怪招中有“回春刀法”,而老夫人暫不離開,也正是要吸住老賊,以便高凌宇有時間去苦研。所以這第二招施出,倪徵鴻苦練了近一甲子的刀法,竟不知如何破解。唯一佔便宜的高凌宇已受了內傷,內勁不足。“嗆”地一聲,“白骨斷腸刀”稍稍盪開,卻已在老賊腰上切了一刀。而老賊用的也是未傳給高凌字的一招刀法。 無暇去檢視刀傷,怪怪的一刀,一來一回在高凌宇的左大腿上切了兩道口子。“嗆啷啷”一溜火花,高凌宇施出第三招時,他己淚光閃閃,他的痛苦無人能體會,相反地,倪徵鴻臉色慘白,只有目光是紅色的,幾乎同時,高凌宇一掌砸在老賊左胸上,而高凌宇的右背部也中了一掌。一人往前栽,一人往後退,他們都知道,只要在任何一方面再挨一下,必然不能活著離開這兒。兩人同時倒下,幾乎也是同時躍起,血自他們的口鼻中淌下,高凌字不知道從未用過的這半招有多大的威力,只知道不用這半招將是他先倒下。 刀霧迷濛,視覺模糊,此刻的倪徵鴻才突然想到,這不就是“回春刀法”的精英嗎? 當今武林除了這刀法,還有什麼更絕更奇的刀法能使他如此狼狽?此刻,倪徵鴻留下的武功只剩下這最後一招,高凌字的只有半招。誰也不知道瞬間之後會有什麼結果。一聲“嗆”然大震,火星炸進暴射,兩柄刀同時脫手,在雙方巨烈震動的身子交瀉而過時,高凌宇又挨了兩掌,倪徵鴻被砸了一拳。沒有慘呼,也未聞悶哼,兩個身子摔出時相信已經昏迷或死亡了。江振祿驚得呆了一下,待他奔去時,三條人影比他先到,只見宮蓮花一試高凌宇的心脈,立即悲號一聲抱屍昏倒在高凌宇的身邊。 同來的還有宮不屈和鐵老夫人,原來老賊不在,宮不屈趁機救出了老夫人。回去時孫、李二人告訴他們高、江二人到墓地去了,所以宮不屈和老夫人幾乎猜到墓地中在進行肉搏。宮不屈蹲下一試高凌字的心脈,也不由眼眶一紅,收回顫抖的手,道:“鐵老夫人,高兄他……他已經去了吧!” 鐵老夫人看過之後,面色凝重地連連搖頭,道:“照一般人的看法,應該說他已經死了,可是他和一般人的死不一樣。快把令妹弄醒,快點……”江振祿一聽老弟死了,也原地塌了下去。 宮不屈愕了一下,不知名夫人這一手是幹啥,但他還是儘快叫醒了蓮花。老夫人道: “蓮花,你是梅心的嫡親姊妹,而孿生姊妹,幾乎就等於一個人,我現在讓你冒充梅心,在他耳邊不停的呼叫,你願意嗎?” 宮蓮花連連點頭,道:“奶奶,我願意,甚至於願意代他死……只要他能活著……” 於是她伏在高凌宇耳邊悲聲呼喚著:“凌宇……凌宇……我是梅心……我是梅心呀…… 凌宇……凌宇……” 老夫人道:“宮大俠,請以八成的真力衝擊高凌宇的靜止心脈,直到有了反應為止……” 夫人續道:“人的生命與潛意識有密不可分的關連,在這緊要當口,如果傷者不想活了,就算是華、扁重生也救不了他。此子心地光明厚道,儘管老賊加於他身上的血仇太多太深,他仍然不忍下手。他本不該有此狀態的,主要是內心消極,希望和老賊一道走。而剛才那半招,可在自保之下擊斃老賊,似乎並未全力以赴。但是,在老賊方面,要不是老身看走了眼,他的最後一招,似也保留了幾成威力。這是為什麼呢?是不是在緊要關頭想通了,不忍毀掉他自己一手塑造琢磨的一塊璞玉呢?”所有的人都為之一怔,因此話發人深省。 大約兩盞茶工夫,宮不屈冒著虛汗的臉上有了喜色,因為他輸入高凌字體內的真氣有了回應。老夫人看宮不屈的神色就知道有希望了。而宮蓮花還在悲呼道:“凌宇…… 奶奶早就說了我的身世,和梅心妹是孿生姊妹……而我一直不告訴你……也不把梅心姊的血書交給你,只是為了自尊……凌宇……你難道看不出來……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凌宇哥……我是梅心……” 哪知高凌宇已經醒來,瞪著無神的眸子,陶著一抹慘笑望著蓮花,而且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在這一剎,蓮花太激動,也忘了羞澀,抱住他的頭把臉貼在他的面頰上,讓氾濫的淚水匯成巨流。 苦難似已被梅心、凌雲及小翠等人包攬而去;痛苦、煎熬和絕望所蘊育而成的偉大,像前人種樹,後人遮蔭一樣空留敬仰、感恩和無限的低徊。這工夫孫七背著孩子和李乾奔入墓地中,一看老賊翻了白眼而高凌宇已坐了起來向他們點頭示意,李乾抹著激動的淚水和清涕粗聲道:“看到沒有?老賊涼了蛋咧!操!關東山的轎夫子,能吃不能抬。 他奶奶個熊!俺早就說過,這個老棺材板,不過是窮咋唬罷了!還說要清理門戶哪,這個老雜碎的臉皮做鞋底穿三年,剩下的筋骨皮可以熬膠……” 別人不敢笑也笑不出來,只有鐵老夫人覺得這個楞頭青蠻有意思,一派天真,不由莞爾……” (全書完) |
眨眼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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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言
孤竹幫大龍頭紫千豪年少英俊,廣施恩義,被西疆老百姓譽為“小仁公”。他率眾洗劫了仇敵玉馬堡後,銀壩子的白眼婆莫玉糾集各路高手約戰紫千豪,以定西疆控制權的歸屬。 孤竹幫在此決戰中雖然取得勝利,卻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紫千豪重傷後昏死三天。 在紫千豪舊創未愈,身體虧虛之時,又傳來敗走的各路高手將重整旗鼓,捲土重來的消息。紫千豪決心以“主動進攻,各個擊破”的策略迎擊來犯之敵。 住在問心宮的瞎道士攀鷹武功卓絕,是個愛吃人肝炒大蒜的惡魔,莫玉用十付童男女的。肝收買了他與紫千豪作對。紫千豪不顧後果,吃了能暫時恢復體力的“夜貓眼”,用計消滅了這個凶煞。 回傲節山的路上,巧遇方櫻,從而找到其義母莫玉。激戰中,莫玉卻又得逃脫。方櫻歸順了孤竹幫,對紫千豪愛意漸濃。 不久,藥勁過去,痛苦的反應使紫千豪幾成死人。此時暗中追擊的單光趁機將紫千家的兩個忠勇的護衛左丹和金奴雄殺死,並殘忍地將屍體新剁成碎塊。 紫千豪僥倖脫險後,又在飯館遇到了熊無極,他是圖謀報復的關心玉派來打探消息的,卻與紫千豪一見全。故原來,關心玉已向中土武林發了俠義帖,不日中原眾高手將聚眾來犯。 當紫千豪身體剛剛康復,中原各路高手果然齊集來犯。紫千豪夷然不懼,派人去下協,上寫: “黑沙谷峰教!” |
第01章
夕陽銜山,寒鳥歸林,大地已抹上了一筆憂鬱的色彩,夜風在黑暗中呼嘯,聽來令人柔腸百結…… 眼前的小路也顯得那麼的沉紛而懶散,任什麼也全泛著三分神秘秘、陰冷冷,令人打從心裡有不舒服到了極點的感覺。 在這種憋死人的黑夜裡,小路的盡端,居然出現了一條人影! 看!這條人影在這種黑夜裡,竟以那種宛如在清晨或黃昏時的散步,一搖一晃,慢條斯理的前進著。 於是,慢慢的人影漸漸接近了,我們可以清楚的看見這一個黑夜散步的人兒,這竟然是一個女的,哪,那一堆技至肩胛的長髮,不是女的是啥?模樣兒沒法瞧清,不過可以肯定是一個妙齡女郎,看上去不是十八便是十九了。 赫!這姑娘還穿著一身火紅的衣服,這是全身染滿了血,把她身上衣服原有的顏色染得變成了紅色,乍看之下,和穿著紅衣服簡直是沒啥兩樣! 而且,微細而斷續的呻吟聲,不斷的從她的嘴中溜出,很顯然的,她受了很重的傷…… 只是她的步態踉蹌極了,好幾次險險的又倒了下去,很顯然的她是在艱辛已極的挪動著她的一跬半步,而且不時的回頭張望,樣子顯得很倉惶,這,不難使人猜想到她臉上的表情除了痛苦之外,嗯,還有一股深深的恐慌……很明顯的,她有著很大的疑懼 深恐後面有人追趕她,而這追趕她的人很可能使是使她受傷的人。 如此,可以斷定她是被人追殺了,誰?是誰?這樣狠心的對待一個女人對待一個很可能是一個很標致的女人 至少她的身材,身型,就是一副罕見的美人輪廓。 “他奶奶的!想不到我‘艷屠煞’一時大意竟吃了那狗操的‘金銀幫’鬼子的癟!” “浴血女郎”似乎是疲憊非常,吃力的穩住腳步,艱難的回首張望了一下,見後面並無追兵,一片靜悄悄的,像是放下心的拭了一下額角的汗珠和血水,胸前如浪起伏的氣喘如牛,語音恨恨的自語道:“媽的龜蛋,祖奶奶總有一天叫那些龜生的雜種全給死絕!” 然而就在她轉過頭正想啟步的時候,背後忽然出現十幾條人影,那些人影來得好快,不過眨眼工夫,便欺至“艷屠煞”身旁:“姓明的!你認了吧!今天你插翅難飛,還不給你爺站住!” 來人清一色的是男的,個個身材魁梧,尤其每個人都長滿了濃森森的虯髯,乍看之下,活像個山野裡跑出來的“黑猩猩”。 但見每人身穿素色緊身勁裝,下著黑色統鞋,頭綁深色頭巾,肩後背著一把刀,但為首四人身著紅色大袍,背後皆書寫著一個像頭般大的“獸”字,腰間懸著一柄大鋼刀。 一個看上去滿臉皺紋,歲數無法使人估計得太低,約莫有六十開外吧,似乎他就是這堆“猩猩”的頭頭,只見他仰首嘿嘿笑了兩聲,呵,那聲音,實在叫人很難相信是從人身上發出來的,說真的,和豬叫的聲音簡直是沒兩樣。 笑完之後,只見他像是豬毛似的鬍子翕了幾翕,根本看不清他的嘴在動,一串聽了叫人便想掩耳的聲音從他這位老兄口中發出:“媽的你這騷娘們,中了本幫的‘絕命丹’,還有恁大的騷勁跑這麼遠,現在你這臭妮子可黔驢技窮沒戲唱了吧!” “姑奶奶道是誰,原來是你們這些小烏龜頭 ‘金銀幫’裡頭的‘四獸舵”’。 “艷屠煞”起初像是吃了一驚,但隨即冷冷一笑,咬了咬牙,一副目中無人的回道: “龜兒子你們來之前,可有向佛祖燒兩根香?憑你們這些零星角色想擺平你家祖奶奶,呵,可不是睡昏了頭吧,要不便是壽星吃砒霜 嫌命長啦?” 嗅,這妮子可真狂,想不到在她受創之時,而且又是大敵當前之境,竟是如此大言不慚,看來還真不簡單呢!至少這份“傲氣”就叫人心折。 “哈哈……。” 那發話的老頭子聞言一陣大笑,笑得兩肩一聳一聳的,那樣子好生得意,仿佛一個醉漢娶了一個美嬌娘般的那麼得意,半晌才停住笑聲,瞇了一下三角吊眼,這才又舞動他那叢“豬毛”似的鬍子,說道:“明敏秀,不錯,老夫承認你這‘艷屠煞’的招牌足可搖撼江湖,震蕩武林,但是,你***臭**,可也知道你爺‘千手神猿’于阿元的萬兒麼?嗯,是不?老夫再窩囊,自信對付一個無縛雞之力的野丫頭還算稱手,你,相信麼?” “相信!當然相信,姑奶奶為啥不信?是不?老骨頭,老話說得好:“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對你這即將入土的老王八,我‘艷屠煞’當然不會小心眼的去否認它。” “艷屠煞”傲慢的聳了一下肩,牽扯了一下滿是血漬的唇角,露出了兩排雪白的牙齒,而那狂傲又冷冰的語音就從那齒縫裡吐出:“孫子,摸摸你的腦袋吧,別以為那顆烏龜頭水遠屬於你的,呆會,嗯,就要搬家了!” 這話真是尖酸刻薄至極,語音一落,那些“猩猩”們氣得臉都變了色,尤其是那叫“千手神猿”于阿元的老家夥差點就沒被氣得翹辮子! “我操你奶奶的小浪貨!” “千手神猿”翻了翻三角吊眼,氣呼呼的吐罵道:“‘大爺如不是為了要活捉你,叫你這賤貨吐出詐去的本幫三萬兩紋銀,你呀,十個小浪貨也早就斃了!” “嘿!無賭不詐,虧你兒子有臉說出來!” “艷屠煞”得意的冷哼兩聲,睨了下烏黑的眸子,不屑的嗤笑一聲,冷冷說道:“你們‘金銀幫’是武林當今最大的賭館,表面上蠻有***那樣子不詐不欺,公正無私,其實哪,骨頭裡的鬼域伎倆,一切臟名堂多得是,咱姑奶奶是技高一籌 一黑吃黑!你們應該大方點,鼻子摸一下,夾著尾巴滾,想不到竟厚著臉皮用藥物暗算你姑娘,並且圍攻本姑娘,真是無恥到家呀!” 語音停了一停,“艷屠煞”不知是傷勢問題,還是故意裝出狂態,用力哼了一下,重重的喘息了一聲,接著說:“其實你們說姑奶奶詐賭,完全無憑無據,事實上還不是輸不起? 噴,真小氣到家,區區三萬兩紋銀,不過是一個零頭哩!” “媽的格老子,你丫頭簡直說得比唱的好聽,三萬兩紋銀老夫十年他都沒此數的一半哩,你***還說是零頭,你是拿別人的錢財,當然不知心痛!” “千手神猿”睜紅了眼,似乎氣怒非常,說到未後竟咬牙切齒:“說。那些錢放在哪裡! 如你願歸還此數本幫可一筆勾消!” “老大,省得和那騷貨嚕嗦,拿下押回總部,請幫主發落,到時哪怕她不吐出來?” 立在“千手神猿”身旁的一名虎眼大漢似是顯得不耐,張口催促著道:“這臭妮子雖是了得,但中了我們的‘絕命丹’,再加上咱哥們送給她的彩,早就是骨架子了,老大,咱不必顧慮啥的,拿下交差吧!” 那廝性子顯然很急,話音停一下,不待“千手神猿”有所表示,蓬首一轉,兩目一瞪,陰陰注向“艷屠煞”,冷聲嗤道:“‘艷屠煞’,你別猴孫不知屁股紅,盡往自己臉上貼金,今天,你爺便叫你嘗嘗囚禁的滋味……” 話聲微頓,旋即轉為冷煞:“弟兄們,哪位願搶頭彩?” “屬下林雪領偷!” 一陣宏亮的聲音甫落,一條碩大的身子嗖的一聲,如雷般的激射而起,而射起的一剎那,一聲清脆的兵器脫鞘聲揚起,只見一道銀光接著漾起,如毒蛇吐信般的卷向艷屠煞的頭項!“來者死鬼也!” 輕輕一笑,笑聲充滿輕蔑,自大,艷屠煞冷冷嗤了一聲,在她的“也”字方不過滾出舌尖,整個嬌軀忽然一提,令人匪夷所思的朝空躥起! 於是,林雪的那一刀,就差那麼一滴滴的,一點點的,從“艷屠煞”紅色粉繡鞋底兒擦過……“孫子,奶奶幫你改一個名吧 淋血!” 林雪那把鋼刀的銀光仍然在空中閃耀著,換句話說,他使出的那招還未用盡,他的耳膜已被一陣冰碴子似的語音震蕩,他的眼膜已被一陣比他更迅速,更閃亮的劍芒所逼刺,他可以清晰的看到,當“艷屠煞”嬌且小的身子翻飛在空中的時候,一把劍幾乎是劈至他腦門的劍,從她腰間一只精細玲瓏的劍鞘裡跳出! 他大駭,他立即知道自己應該閃避,但這閃避的字眼不過是一個很薄弱的念頭,念頭和行動有時完全是兩回事的。不是麼,那閃避的念頭仍在林雪的腦海打轉,一聲清脆的“ 喳”,已隆重的否認了他的意念! “哎哇!” 一股熱烘烘的鮮血,以及一道白哲哲的腦漿,仿佛噴泉似的,隨著那有如殺豬般的淒厲慘叫幾乎是同一個時間揚起! 那腦血,噴得好高,然後緩緩落下,嗯,就像是萬花煙筒似的,好美麗哪,那哀號,傳得好遠,然後漸漸消夫,嗯,就像是鬼魅的悲鳴,好恐怖喲! 林雪,可憐他老兄可真成了“淋血”,原來大大的腦瓜子,不過剩下了半片,僅剩的一雙死魚眼,瞪得好大,仿佛在尋覓他那已不知飛到哪兒的半邊腦袋,像是那麼不甘心,林雪緊握著鋼刀昂立不墜,但儘管他不甘心,一陣疾風,把他吹得咚一聲,往後栽了下去,連聲“再見”也不說,徑自向閻王討“頭彩”去了。 那些“猩猩”們,不,是說一旁“金銀幫”“四獸舵” 的仁兄們,顯然是愣住了,當然,他們見過殺人,而且也殺過人,決不是被林雪那副“死相”所愣住,問題是那妮子“艷屠煞”,她,她一個受重創,毒藥與刀傷之軀,竟然那麼輕描淡寫的便把林雪給幹掉! 林雪,在“四獸舵”裡,除了四位舵主 大舵主“千手神猿”于阿元,”二舵主“黑猩猩”易次融,三舵主“魔豹”東長春,以及四舵主“追風虎”桌發貴之外,武功便算是他最行了,在武林中雖不是頂尖高手,但也小有名氣,不想竟一個照面便如此窩囊的成了一副臭皮囊! 沒有錯,“艷屠煞”在江湖上是臉炙人物,武林中人見了她即使不打揖也要作恭,但是此時的“艷屠煞”在一個時辰前即中了“金銀幫”“洛陽堂”大堂主“賽孔明”武有祿的計謀,服下了“金銀幫”揚名武林的獨門毒藥“絕命丹”,而且還吃了“賽孔命”與二堂主“青葉子”竺煥發,三堂主“隱冥郎君”邱了在等人的圍攻,而且蒙上不輕的外傷。 雖然當時“洛陽堂”被“艷屠煞”逃脫了,但“絕命丹”的藥力不過是短短的兩個時辰便發作,必定使“艷屠煞”全身腐爛而死,可是此時的“艷屠煞”和往日的“艷屠煞”並沒有兩樣呀! 依然是那麼的兇,那麼的狠! 這無怪乎“千手神猿”要呆住了,當他受命擒捕“艷屠煞”的時候,滿心認為穩操勝券,不過是一種輕易如折枝的任務罷了,但,事實擺在眼前,這並不是唾手即得的好差使,不是麼?地下便已躺下一個自己的人了! 風,依然烈烈的吹著,狼狺聲,依然繼續的傳來,而那堆“猩猩”們,依然呆立著,那模樣,嗯,就像是一堆木頭人。 五尺外的“艷屠煞”也靜靜的站著,噢,不,應該說是“倚”著,一把幾近兩尺來長的長劍,此刻被她抵在地上,而她上半個身子的重心便放在劍柄上,風,掀起她的髮絲,雖然看不到她的臉上的表情,但從她起伏如浪以及急促的喘息聲,顯然她是趁這空間,在調息她胸中如黃河波濤的氣息…… “‘艷屠煞’,你,你沒有中本幫的‘絕命丹”?” 重重的喘息了一聲,一陣冷風刮過,“千手神猿”感到背脊一陣涼嗖嗖的,微微打了一個寒噤,聲音有些變調的說道。 輕盈的笑了一聲,笑得好悅耳,就像是銀珠滾盤似的,但那裡頭卻又充滿了譏諷,“艷屠煞”明敏秀傲悍的聳了一下兩肩,鄙夷的說:“老龜孫,你敢情是瞎了狗眼,你娘要沒吃下那玩意兒,現在還有你站在這裡發愣的份呀?我說呀,‘絕命丹’兩個時辰便叫人翹辮子,姑娘正愁找不到撈本的,想不到你們竟自個兒摸上門來,呵,這就是天堂有路你***不走,硬往冥府路上撞!” 深深抽了一口涼氣,“千手神猿”難辛的翕了翕那嘴邊的鬍子,聲音變調的幅度比方才更大:“你既知兩個時辰必死,那你留著那些銀子做啥?你乾脆說出銀子藏在何處,說不定我們幫主胸懷大量能給你解藥呢。”” “是麼?” 冷冷的一撩眼皮,明敏秀皮動肉不動的撤了一下唇角,冷冰冰的說了一聲。 “我們絕對不會食言!” 用力的點了一下頭,“千手神猿”見有“轉圜”的餘地,趕著忙說。 “哎!” “千手神猿”話音剛落,明敏秀忽然間哼一聲,嬌軀微微搖晃了一下,只見她雙手抵著胸口似乎是痛苦難當。 “老大,那妮子已是強弩之末,咱一起上去把她逮住吧!” 立在“千手神猿”身旁的虎目大漢見狀,連忙張口說道。 “你,就是‘黑猩猩’吧?為啥盡在放你***馬後砲?有種的,何不放馬過來?看看你家明奶奶能不能把你這酒囊飯袋變成臭皮囊一個?” 雖是喘著氣,但明敏秀有恃無恐,冷冷的撇著嘴唇說道。 一雙虎目迅速盪過了一絲驚懼,“黑猩猩”感到喉中有些窒礙,艱辛的扯了一下喉結,噢,“艷屠煞”,她是太厲害了,平時他便對她畏懼如鼠,現在又親眼看見她擺平一個人是那麼“輕鬆”,他開始覺得開口觸怒了“艷屠煞”是一項絕大的錯誤,他想退縮,但是,在這麼多部屬之前,他能吞下這口鳥氣麼? “賤貨!你道大爺不能超渡你?” 在無法砸破自己“面子”的壓力下,黑猩猩抉擇了拔出自己兵器一途,藉大的身軀隨著“猴”急跳牆的語音,陡地平飛而起! “到陰司之時,別忘記告訴閻王明奶奶就是送你上路的人!” 事實上,就在“黑猩猩”騰起身形的一剎中,顯然“艷屠煞”已比他更快,就在那一剎那裡 黑猩猩的刀鋒堪堪的從“艷屠煞”身旁滑過時,“艷屠煞”已停在半空了,仿佛原本她就駐在半空裡似的,以致“黑猩猩”的一招九式竟然全部落空! 但只見“艷屠煞”像一團虛無的影子,那麼輕盈的,而又是那麼危險的穿游於“黑猩猩” 有如天羅地網的刀幕裡。 “黑猩猩”易次融,“四獸舵”的二當家,其人原本邊塞之人,早於二十年前便入中原,已完全漢化。 二十年來仗著一把尺八長彎刀縱橫江湖,微有薄名,,于三前“金銀幫”創立之時被網羅於麾下……但儘管如此,此刻的他,實在不是“艷屠煞”的對手,不是麼?至少有二十招已經過去了,“黑猩猩”甚至連“艷屠煞”的衣角也沒沾著。 眾人心頭委實震駭極了,他們實在不敢相信翻飛的“艷屠煞”是一個受傷的人,真的,“艷屠煞”那矯健的身形,簡直就像沒受傷哪! 一顆顆汗珠緩緩自“千手神猿”的額角沁出,一絲詭秘滑過他細小的瞳孔,“千手神猿” 顯然要來個“無毒不丈夫”,陡然張口大喝:“弟兄們,大家上!” 語音來停,當先射身而起,緊接著“魔豹”東長春,“追風虎”臬發貴也彈足拔躍而入,十名左右的黑衣漢子也皆亮出肩後的鋼刀,先後撲向一艷屠煞”! “你們這些沒臉皮的!” 像是驚懼,“艷屠煞”憤憤的怒叫一聲,只感四周陡然欺上一片人影刀芒。 “‘艷屠煞’你還是束手就擒吧!” “千手神猿”一見明敏秀的身形被逼得一窒,心中暗暗的歡喜。 “艷屠煞”並非他想像的那麼厲害,口中得意非凡的發著話,手中的兵刃 一只又細又長看起來像鑽子的長劍,毫不容情的向明敏秀的要害戳下…… “他娘的大頭仔!” 明敏秀正避過“黑猩猩”擊來的招式,忽又見“千手神猿”冷冷的一劍戳來,連忙又趕著跳開,顯然她是沒料到“千里神猿”會群集而上,只見她被逼得團團轉,飛騰的身子,已很明顯的呆滯了下來了。 方才“黑猩猩”單挑明敏秀佔上風,很有可能在短時間內把“黑猩猩”擺平,但是“千里神猿”雖被她方才露出弄平林雪的一手所震慴,在所謂的狗急跳牆之下,只好扯下武林規矩,以多欺少,以眾壓寡了。 於是戰局明顯的逆轉,明敏秀不僅居於下風劣勢,而且岌岌可危,已是困獸之搏… 事實上明敏秀早就料到“千里神猿”會來這一手,要是在平時 不受傷,不中毒的境況下,縱是十個“四獸舵”,她自信早把他們送至黃泉路上去了,但她仍想“唬” 走“千里神猿”,是以一上手之時,便凝聚體內所有精純之力,全力擺平打頭陣的林雪,給對方一個下馬威,而“千里神猿”顯然也是被她這手所懾住,但壞就壞在“黑猩猩” 身上,也怪她逼得他太急啊! “哎!” 一聲痛哼滑自明敏秀的口際,當她剛剛讓過“魔豹”從斜裡劈來的一刀之時,身側“追風虎”的劍尖已刺入她的左臂,但只見一道血箭隨即噴湧而出…… 但“追風虎”的那一劍顯然是不太夠份量,明敏秀只踉蹌的晃了一下,並未就此倒下,即使如此,明敏秀已是身負重創之人,又焉能忍受得住? 在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念頭打轉下 明敏秀連忙張口說道:“你們住手,姑奶奶願意吐出銀子!” 語音甫落,“千手神猿”等人皆停下攻勢。 “小騷貨,你終於識相啦!” “千里神猿”得意的嘿笑兩聲,兵刃回鞘,冷冷的瞅著搖搖欲墜的明敏秀。 “姑奶奶認了!” 像是無奈,明敏秀痛苦的摀著血流如注的左臂,身軀良蹌的晃了一下,氣喘如牛的說道。 悠閒的踩了一個步子。 “千手神猿”道:“說吧!三萬兩銀子放在何處?” “在,在……” 語音像痛苦的哼聲,明敏秀不知是毒藥的發作,或是刀創的痛苦,抑或過份疲乏所致,艱辛的吐了一聲,身形忽又一陣踉蹌,差點兒沒僕倒於地。 “你***格老子!” 一聲暴喝,“黑猩猩”不可一世的張開喉嚨,粗聲道:“說!銀子放在哪裡!?你***再吞吞吐吐,爺就讓你嘗嘗死後不敢再做人的死法!” “銀子,在少爺這裡!” 暮然,一陣冷冰冰的語音接上了“黑猩猩”的話尾。 “什麼人?” 猛地一震,“追風虎”轉向發聲的左側樹林裡怒喝道。 “別急,來啦。” 輕笑一聲,樹林裡頭陡地霍然一聲,電閃出一條人影。 噢,那身法。快極了!快得叫“千手神猿”等人全是一愣,那“來啦!”不過方傳至他們的耳鼓,他們的瞳孔仿佛不過是一閃,一個人,他們沒法看清面貌的人,已然俏生生的站在明敏秀身旁。 “千手神猿”的心房猛地如鼓亂撞,哆嗦不停,嗯,如果以輕功來衡量一個人的武功的話,那麼來人的武功實在是已達到天下無雙的至境。 “伙計,放心,一切有我哪。” 溫文儒雅的,來人朝明敏秀柔聲說道。 “是你,真,噢…‧” 語音帶著絕大驚喜的顫抖,明敏秀睜大了眸孔,彷彿是驚喜過度,嬌軀忽地像風擺殘荷似的,筆直的倒向來人的懷裡。 來人一把抱住明敏秀的腰部,挾在腋下,顯然明敏秀是與來人素日相識,一見有幫手,心頭大大歡愉,而正巧熬不住所受的內外傷,一下暈厥過去,不省人事。 “你是他的什麼人?” 定了定神,“千手神猿”跨前一步,冷聲喝問,現在,他大略的可以瞧清來人,個子高高的,頎瘦適中,身著銀白色貼身勁裝,面目看不大清楚,不過樣子似乎是蠻帥的,而且年輕得很,似乎不會超過二十五六歲。 “哎呀!可憐,你這呆烏龜竟連你家少爺也認不得,你還想在江湖上闖個蛋呀?” 語音始終是那麼溫柔悅耳,但語意卻始終是那麼尖酸苛薄,白衣少年瀟灑的踱了一個方步,夜風掀起他頭上的白色的紗巾,唇角緩緩漾起一絲笑意,笑聲說道:“烏龜,睜大你的狗眼,瞧瞧你家少爺是誰,別到地府時,連是誰使你龜頭搬家也不曉得,那,才可憐哩。” “你 你是‘鬼見愁’邵真?” 一聲含有大多恐怖的驚叫,陡地躥自“千里神猿”急起猛落的喉嚨裡。 “媽 ‘鬼見愁’!” 仿佛晴天起了一個霹靂,那身後的黑衣大漢竟然像見到弔死鬼般的嚎叫起來,即連“黑猩猩”、“魔豹”和“追風虎”,也皆暗地裡打了一個哆嗦,嗯,他們的臉上,已蒙上了一片死灰色,那死灰色裡揉合著恐懼驚悸以及死亡的絕望! “啊!總算你娘沒白生你兩個眼睛。” “鬼見愁”,多刺耳的外號,但那少年事實上正眨著眼說話:“嘖,想不到少爺不過小別江湖半載,竟然你們眼生起來了,這如何了得,而你們竟敢暗算少爺的夥伴,‘千手神猿’,你老實說該怎麼辦是好?” 胸中像是猛然被人用力搥擊了一下,“千手神猿”只感胸口一陣問痛,這門痛使他的腦意識加快了旋轉,快得使他想昏迷過去。 噢,那不會是真的,站在他眼前的少年,一個看起來像是斯文儒雅的美少年,真的就是令人聞其名而股栗,見其人而膽裂的“鬼見愁”麼? 他知道,天下人都知道:“鬼見愁”與“艷屠煞”同飛共宿,縱橫江湖已有多年,天底下的人,一有誰敢去惹他們? 只是,半年前“鬼見愁”忽然隻身前往關外,獨留“艷屠煞”於中原,於是傳言紛起,謂兩人已翻臉仳離,破鏡難圓。 鑒于此,“金銀幫”才敢向“艷屠煞”下手的,可是,可是眼前的情景,證明了一切謠言錯了。 艱辛的咽了一下唾沫,“千手神猿”竭力的想使自己鎮定下來,但他失敗了,他開始感到自己的兩腿在顫抖,他努力的想使自己說話,可是他沒有成功,他也發覺自己的兩排牙齒在打顫,顫得好響,他能聽到格格的聲音…… 噢,就這樣子,那些“猩猩”們可憐的就像一個個烏龜孫子 他們呆立著,像一根根的木頭人。 實在令人很難相信,方才他們還氣盛焰旺,不可一世的啊! 俄頃,“鬼見愁”邵真輕輕的咳了一聲,那咳聲,雖是輕輕的,然而對那些“木頭人” 來講,不啻是死神的宣判。 一抹淡淡的微笑,在邵真的唇角浮起,雖是那麼輕雅” 的說著話,可是細看之下,有著數不清的凌傲與狂妄咧。 “你們,不是要銀子麼?那,就在少爺這裡,問少爺要吧。” 一片靜寂,鴉雀無聲的,那些漢子仿佛已入了忘我之境,他們不會說話,他們甚至忘了他們是幹什麼來的哪。 可以看到的,是一陣陣的喘息使他們寬碩的胸膛在做著無規律而顯得雜亂非常的起伏,起伏…… 抿了抿嘴,邵真俯下頭凝視昏迷不醒的明敏秀,他可以清晰的感到她的身子在微微的抽搐著,一絲焦灼滑過他的眉宇,眨了眨眼,邵真語音冰寒道:“今天,算你們燒了香,拜了佛,回去吧,回去向祖宗牌多叩兩個頭,求求保護你們腦袋子的完整,別以為少爺慈悲,過了今天,你就不能再見到少爺罕有的菩薩心腸。” 兩只瞳孔陡地睜大,那喘息更加急促,“千手神猿”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顫抖的語音夾含著大多的驚喜:“你,你要放我們走?” “是的,回去好好享受你那並不會是很長的日子。” 像是極端的不耐,邵真冷漠的撒著嘴道:“但是在少爺這句話講完時,你們之間有誰沒移動腳步的話,嗯,那麼你們將永遠走不動了……” 噢,那個“了”字方不過滑出邵真的舌尖,那些“木頭椿子”忽地像一只只的沖天砲,躥得好高,這動作,好生矯捷,好生靈活哪! 不過眨眼功夫,道路的盡端已見不到“千手神猿”等人的身影,只留下一股濃深的倉惶,以及一股深切的慶幸,嗯,還遺留下一股股的窩囊與狼狽…… “伙計哪!你真個不中用,竟被那些零星的雜碎擺了一道,要不是少爺來得快,你已是閻王的座上客啦。” 眨了一下眼珠子,邵真俯首瞥了一下攬在手上的明敏秀,聳著肩自語道。 話聲一停,身形猛地如蒼鷹似的拔起二十餘丈高,然後輕巧的回了一個旋,像一只大鵬般的射向遠際,瞬眼工夫已不見蹤影。 不知何時,風停了,狼狺犬吠聲消失了,十五的滿月悄悄的探出雲端,柔和如銀的月光暴瀉了下來,重新給大地光明,生機,然而卻驅除不了方才的腥羶。 路中央的那具屍首,依然直挺挺,僵愣愣的躺在那裡呀,死亡的恐怖又豈是那雪白的月光所能遮掩! 邵真把明敏秀背負在身後,展著那叫人眼花繚亂的頂絕輕功,像一道急墜的流星,快得無法再快的奔馳著。 半炷香時刻,他已走完了這條平坦的道路,開始邁上了一條斜斜的羊腸小道,然而這崎嶇的山路,對他仍似是平地一樣,飛奔之勢,依然是那麼快,就像是一條脫韁之馬。 地形開始很明顯的高聳起來,這是一座山,一座高峻挺拔,峰入雲霄的大山,其間只有一條小得像鳥道的石子路,路面布滿春筍般的石子,越發顯得道路的崎嶇難行,尤其兩旁黑壓壓的森林,幾乎遮住了全部的月光,看起來是那麼的陰森恐怖。 然而邵真卻是一刻短短的停留也沒有,已是半個時辰過去了,一顆顆豆子大的汗珠,開始在他寬敞的額角出現,不知是他已感到疲倦,抑或擔心明敏秀的傷勢所致? 萬仞的山峰,已被他拋下大半截,密集的森林已全被他甩脫,倏地眼前豁然開朗,一條五尺寬底下鋪有大理石的平坦路面,直得像條帶子似的向左側山腰伸去。 抹了一把汗,沒有停留,邵真的腳步更加快速,不到彈指工夫,這條足有三十來丈長,兩旁種植著數不清的紅花綠葉的通道,已被踩完。 於是,一座雖不很大,但也不很小的樓閣歷然映目。 藉著膝朧的月光,那屋裡給人的第一個印象是美極了。 碧綠色的閣頂,配合著朱紅色的樓牆,是如此地精美華麗,竟然瞧不出一丁點的俗味,尤其兩扇紅色大門前,兩棵高且大的柏樹,傲然駐立在一片綠茵如氈的草地上,予人一股鶴立雞群,超然脫俗的直覺。 再且屋宇的兩側叢生著數百來株的楓樹,已是半紅的楓葉,隨風仰偃,啊,那韻味,簡直就是抹上了一層詩意哪。 對那 一美得像人間的仙境,邵真連瞥眼一瞧也沒有,微微喘息了一下,掄起拳頭便在門扇擂下:“娘,開開門,真兒回家來啦!” “哥哥。您終於回來了!” 屋裡頭的人反應好快,那嬌滴滴如黃鶯出谷的聲音夾含著許多訝異與驚喜,緊接著一撮光伴著急促的腳步聲出現。 “呀”的一聲,緊閉的門被打了開來,一條嬌小玲瓏的身軀現了出來,嗯,是女的,模樣兒挺是不錯的,但只見她姣美的臉蛋充滿無限的歡愉,高卷的秀髮依然端莊紋理,顯然是入睡不久。 “小珍,快去把娘喚醒!” 急急的跨進門檻,邵真向那名少女吩咐道。 “哥哥,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紅如櫻桃的小嘴張了張,如星的眸子摻滿了大多的驚異,俏齡少女似乎才發現邵真背後的血人,一時之間竟然愣在那裡,吃吃的問。 “我的朋友受了傷,桂珍!把她抬到你房裡去,打盆水幫她擦去身上的血漬。” 邵真喘著氣息叫道。 “哦 ” 輕哦了一聲,邵桂珍眨動了一下長長的睫毛,仿佛如夢初醒,連忙過去,接過滿身浴血昏迷未醒的明敏秀…… “真兒,你這麼晚才回來?” 正在此時,一聲慈祥蒼老的語音響起,右側廂房踱出了兩名素衣老者。 “爹,娘。”邵真忙不迭趨步上前,雙膝跪地,恭謹的朝兩名至少也有五十歲的老者拜下。 兩名老者看起來紅光滿面,和謁慈祥,給人一股親切可人之感,顯然他倆便是邵真的雙親。 “咦,真兒,那是誰?” 邵母正想扶起邵真之時,忽見邵桂珍抱著一名看似奄奄待斃的陌生人,吃一驚,張口問道。 “她是怎麼了?” 邵文也驚聲問道。 邵真道:“爹,她是真兒的好友,受了暗算,我把她帶回家裡來醫治的。” 站起了身子,邵真轉首向邵母接著:“娘,她受了嚴重的刀創與毒傷,真兒請求娘為她一治。” “這還待你說麼?” 急急的走到邵桂珍臉前,邵母查看了一下明敏秀的傷勢,臉色一變,低呼道:“快,珍兒,快把她抱至房裡,她的傷勢不輕,慢了怕不好。” 顯然是很急迫,邵母話落一半,一把抱過明敏秀,促聲接道:“珍兒,你快到丹房裡把‘回生散’拿來!” 不待邵桂珍回答,便急急入廂房裡…… 邵桂珍也手忙腳亂的拿藥去,接著又端了一盆清水於是乎,邵桂珍母女倆便在房裡頭為明敏秀診治。 邵真父子是男人,只好被摒棄於門外了。 輕輕的籲了一口氣,邵真微蹙的眉頭舒展了開來,顯然他已放下了心,扭了扭脖子,開口說道:“爹,幸好娘她老人家精擅醫術,否則真不可想像。” “誰說不是。你娘自小便從你外祖父學習醫術,天底下之人,誰不知道她的名號 ‘女華陀’?” 打了一個爽朗的呵笑,邵父面漾得意之情,顯然深以有此賢妻為傲,拂了拂頜下的短須,邵父在一張檀木椅坐了下來,轉動著眼珠,望向邵真說道:“那女人是否便是名噪江湖的艷屠煞明敏秀?” 像是一窒,邵真舔了舔唇角,吶吶的道:“爹,您老人家怎知道?” “呵,你未免太小看為父的了,真兒,你以為我退隱武林,便不知江湖事麼?” 邵父瞇著兩眼,笑著說。‘攤了攤兩手,邵真也坐下身子。 “其實我才沒空理那武林之事呢,只不過你與她兩人的名頭似乎來得響亮一點,對不?” 邵父望著愛子說道:“那傳言,哦,是說你倆在江湖上雙棲雙飛,是否真實?” “爹,您知道人總是有一個通病,尤其那些吃飽飯無事幹,專管別人閒事的俗人,總是喜歡加油添醋,畫蛇添足,仿佛他們不這樣,就會對不起自己似的。” 聳了一聳雙肩,邵真微露苦笑道:“我和她的關係絕對是純潔的,不過是一個很要好的朋友罷了,爹,您不是說過,在江湖上闖,一定要有知心,能同受甘苦的朋友麼?她便是真兒共生死的朋友。” 朗聲打了一個呵呵,邵父似乎是很信任他的愛子,微笑著道:“真兒,並非你一回家門,爹便與你嘮叨個沒完,事實上,即使是你倆人如傳言所說,爹也不會反對,感情之事麼,兩心相悅,兩廂情願便可,何況你又非小孩子,你當可自主自個的終身大事,誰也管不著。只是,你娘她呀,可就不是這樣了。” 微微一怔,邵真問道:“娘她老人家又怎麼說呢?” “其實你娘也沒如何說。” 唇角始終露著微笑,邵父又道:“你知道她是守舊了一點,她總認為男女之間,只有愛情的存在,而沒有友情的存在……” 說至此,頓下語音,兩眼凝深的注視了一下邵真,仿佛要看穿他的心底,然後才緩緩接著道:“只是那傳言把你們渲染得太過份了,真兒,你能不能解釋你們響噹噹的名號 ‘鬼見愁” 與‘艷屠煞’,這,意味著大多邪味兒,是不?” 輕舒的笑了一下,邵真道:“爹,您定知道‘立德務滋,除惡名盡’這話兒,昔日您也是武林中人,您一定知道江湖上人心的險詐,尤其是那些宵小之輩,心之毒,計之險,尤比猛虎毒蛇有過之而無不及,對付這般人,如果講仁義道德,不就是替自己掘墳墓,爹,您以為然否?” 邵父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當然,爹,您會說人性本善,並不須要趕盡殺絕,得饒人處且饒人,不錯,這種人只須略施薄懲即可,但對某種人講遷善改過,徒然令他們絞盡腦汁,費盡心機,用盡一切無恥的方法,不擇手段的向你報復罷了……” 潤了潤兩唇,邵真接著道:“這,不是自掘墳墓是啥? 真兒與明姑娘的見解是相同的,雖是出手過重,但這些都是該殺的人,是的,我倆的外號顯示著殘酷,毒辣,險狠,但這只針對著那些罪大惡極的人是如此,除此之外,真兒可把心自問無愧,並沒有做出悖天理,傷地義的不法事情!” “知子莫若父,為父的當然相信你。” 輕輕地頷首,邵父撫著短須道:“嫉惡如仇是富有正義感的表現,但每事得探討它的因果本末,如果求之心切,錯殺無辜,那良心的自責並非你所能招架的了!” “孩兒謹記父訓。” 臉上一片肅穆,邵真恭謹的道。 “得了,為父的並非板著面孔說教。” 話題一轉,邵父關注的接著:“你行走江湖的日子,頭尾算來有四年啦,在這一千多個日子裡,武林中的一切風險,相信你都經過,這四年裡,為父交待你的事兒,辦得怎樣了?”“孩兒趕著回來就是要告訴您老人家這件事的。” 邵真沏了杯茶,恭順的端給邵父一杯,然後自己輕呷了一口,潤潤嗓子繼續道:“孩兒一步入江湖,便著手查探‘九指血煞’,但歷三年都毫無頭緒,直至半年前,孩兒才聽說那廝藏於西疆,於是真兒便隻身出塞,深入荒漠,經過三個月來的查訪,總算有點眉目了……”邵父神情一片肅穆,凝神傾聽著沒有接腔。 “但,爹,您知道那廝在十七年前幹了那事兒之後,便一直隱名埋姓,蟄伏江湖,真兒雖能知道他隱於西疆,並且也找到了三個如爹所說的,缺了左手尾指,非僅如此,他們也皆是中原漢人,年歲也差不多,五旬上下的漢子,一時孩兒竟攪不清到底哪個才是‘九指血煞’。” 邵真凝著臉色,繼續說道:“爹您又說過,定要讓小珍手刃仇人,孩兒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便不動聲色的趕著回來……” 話語至此,房門忽然打了開來,只見邵桂珍捧著一堆血衣走進來。 |
第02章
邵真立即停下談話,與邵父互望了一眼,遞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色…… “妹子,可忙壞了你哪!” 邵真笑著招呼道。 “還用說?哥,怎麼搞的.一去就好幾年不回來,一回來就帶了一個血人,籲,可沒把我嚇壞了!” 邵桂珍噘著小嘴兒,淡綠色的羅衫沾了不少的血漬,兩只水汪汪的眸子溜轉了一下,姣挺如玉雕的瓊鼻皺了皺,那模樣兒,好生嬌俏哪。 聽言之下,邵真父子一陣輕笑。 立起身子,邵真體貼的把茶杯送至邵桂珍唇畔,笑著道:“妹子,別生氣,為兄的向你賠個不是,下次我不會再帶回來一個血人了,嗯,帶回來的將是一個又挺又帥的美男子,你丫頭便不會怪我了對不?” 邵桂珍正俯首暖著邵真手裡的茶,那副情景,寫滿了手足之情,一聽邵真的打趣,兩邊吹彈得破的粉腮子倏地泛起兩朵紅雲,嬌羞無限的啐了一聲,邵桂珍白了一眼,表情恨恨的跺了一腳,又嬌又嗔的道:“你呀,比以前更會欺負人了,哼,早知道我才不日夜盼望你回來呢!” 說畢,扭著那盈盈可握的水蛇腰子,輕盈的走入內房裡。 “小珍幾年不見,長得更嫵媚,更可人了。” 望著離去的纖柔的綠影,像是有所感觸的,邵真輕輕聳了一下肩,哺哺自語著。 “誰說不是?你娘差點就沒把她疼入骨髓裡去了,簡直就是她的心肝寶貝兒哪。” 邵父試探著說,唇角含著一絲淺淺的笑意,眸裡漾著怪異的神情望向邵真。 “自從你離家之後,那丫頭成天嚷著要找你去,可把你娘給吵昏了頭哪。” 怔了一怔,隨即爽朗一笑,邵真明顯的避開邵父的眸光,坐回身子,岔開話題道: “爹,自孩兒離家後,家中一切可好?” 頷了一下首,邵父喝了一口茶,望著愛子道:“只是你離家的時間大長了,一去就是四年,可把我們給想壞了。” 俊帥的臉龐漾起一絲歉疚,邵真舔了舔唇角道:“真兒該死……” 話落一半,旋即笑著道:“但爹您是過來人,江湖上的事情,實在是太好玩了……” “你就這樣玩昏頭。把家給忘了?” 不知甚麼時候,邵母已自房走出,接著邵真的話尾說道。 “娘,事情怎麼了?” 緊張的站了起來,邵真問道。 “看你急得這副樣子,未免太不信任娘啦。” 笑了笑,邵母邊走邊道。 在邵父身旁坐了下來,慈祥的臉上微露疲憊之色,顯然是在救治明敏秀之時費了很大的勁。邵真連忙雙手捧過一杯茶,邵母飲了一口,笑著說道:“‘一切不打緊,休息個十天八天便可痊癒……” 話鋒一停,放下茶杯,兩眼瞇了一下,眼角擠出不少皺紋,旋道:“真兒,她叫什麼名字,你怎麼和她認識的?” “叫明敏秀。” 抹了一下鼻子,邵真微笑著道:“孩兒離家第二年,在河北‘萬佛寺’進香之時,兩人不期而遇,嗯,就這樣我們成了朋友!” 邵真顯然是有意加強語氣,把“朋友”二字咬重了一些。 “哦?” 輕哦了一聲,邵母瞟了一眼,唇角漾著神秘的微笑,說道:“長得雖是秀麗可人,真兒,她不可能就是江湖上所說的‘艷屠煞’吧?” 微微一窒,邵真立刻笑著說道:“娘,‘艷屠煞’便是她。” 吃了一驚,邵母有些不相信的說道:“真令人不敢相信,‘艷屠煞’竟會是如此年輕美麗,真兒,你和她……” “得了,老伴,真兒剛回來,你也該讓他休息休息,劈頭便把人問個沒完,真是的!” 不待邵母說完,一旁的邵桂珍搶著說道:“是了,娘何不讓哥哥休息一會?您看,他身上還滿是血污呢。” 此時邵桂珍也走了出來,撒嬌的偎在邵母身側,睨著邵真說道:“娘,他現在心裡可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人家巴不得立刻去看她,您還盡把人問……” 訕訕一笑,邵真道:“丫頭也學會饒舌,該打!” 哼了聲,邵桂珍皺了一下鼻子,兩手又著柳腰,正想回幾句…… “小珍,看你,大姑娘一個了,還真不害羞,你這副樣兒,簡直就像是潑婦哪。”打了一個哈哈,邵父笑道。 “娘,爹幫著哥哥欺負人,您可得幫我。”紅紅的小唇嘟得高高的,邵桂珍攬著邵母的頸項,那模樣兒,俏得天真哪。 “好啦,好啦!” 拿她沒法,但卻樂得呵呵笑,邵母愛憐的望著邵桂珍說道:“你不是說讓你哥哥休息麼?怎去纏個沒完?” “是了,哥哥,我已替你準備好了熱水。” 眨了一下眼珠兒,邵桂珍這才想起的說道。 “謝了,妹子,還真勞你駕,回頭我送你一件禮物,包你喜歡。” 邵真做態拱了拱手,隨即轉向邵母說道:“娘,勞累您了,這麼夜深啦,還請娘安寢。” “說得是,老伴你辛苦了,何不早點睡眠?” 似乎邵真父親是“站在一條線上”的,邵父接著說道:“小珍,你去弄幾個小菜,封陳的白乾開它一罐,爹和你哥哥喝兩杯之後,你伴娘安睡去,明姑娘如有何動靜,變化,我們會喚你們……” 不待他說完,邵母氣呼呼的道:“孩子又不是你死鬼一個人的,為什麼你老趕我去睡覺?”“喲,你真個狗咬呂洞兵,不知俺好心,我是體貼你,才要你去睡的哪!”搔了搔耳朵,邵父顯得無限委屈的說道。 “體貼,得了吧,誰不知你肚裡的鬼主意,還不是想趁此大飲黃湯?”睜著大眼,邵母道。邵父笑嘻嘻的道:“老伴,你又何必管得憑地緊呢?今天是大好日子,兒子回來,總是一件值得高興慶賀的事,喝個兩盅,又有何妨?唔,你說是不,老伴?” 邵父的軟言軟語,聽得邵真兄妹在一旁相視而笑。 仍是氣怒未息,邵母那副樣子幾乎就像是生氣非常似,駁道:“你呀,牛牽到江西還是牛,前幾天你偷喝了一盅,你道老娘不知?” “真是天大的冤枉!” 邵父苦著臉,一副委屈的叫道。 “還說沒有?……” 於是兩者煞有介事的一來一往的爭吵著,事實上,那樣子,壓根兒不像是吵架,簡直就是一對小情人在打情罵俏似的…… 在這當兒,邵桂珍已下廚去,邵真也。悄悄的洗滌沐浴去了…… 半盞熱茶工夫,邵真已嗽洗完畢,洗盡了身上的塵泥,恢復了一夜奔騰的疲勞;呵!那樣子,可真是少見的美男子呵,頎瘦而壯健的身軀,被一襲鑲有藍色的花邊儒袍罩著,兩條長及背脊的白色綸巾,扎住那烏溜溜的頭髮,第一眼便給人帥極的感覺,尤其那雙如星的眸子,閃漾著沉著,穩定的神光;兩道如墨的眉毛,幾至鬢角,挺而不苛的懸膽鼻下,紅潤的小嘴畫起微微的弧形,洋溢著堅強不屈的韻味。 邵真步至堂上,只見邵父一人獨坐著,桌上擺著一湯三菜,以及一壺酒,顯然邵桂珍母女已寢息了。 於是父子兩人淺斟低談起來。 兩人的聲音放得極小,似乎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得到,而且兩人面上表情,始終是那麼地嚴肅。 很顯然的,他們是在商談著極為重要的事情,至少他們遣走邵桂珍母女,就知道是很機密的事情了。 他們談了很久,已剪了兩次燈蕊,而且天色也漸漸放白。。。。。。 “爹,這事情遲早是要給小珍知道的,我們何不告訴她真相?” 面色凝重的,邵真道。 搖了搖頭,邵父說道:“不能,你知道小珍的的性子極烈,十七年來她一直不知道這事兒,一旦讓她明白真相,這打擊對她是太沉重了,她絕無法承受得起。” “可是如果不帶她同去,她又如何能手刃那廝呢?”沉思了一會,邵真道。 飲幹了杯中的酒,邵父道:“原本之意,在你尋悉那廝的下落後,攜小珍同往,好讓她親自解決那廝。但我和你娘現在又改變了初衷,決定由你下手好了。” “為什麼要這樣呢?” 怔了一怔,邵真低呼了起來:“早知如此,我便不必急急趕著回來,害我白跑了一趟西疆。”“孩子,你便委屈些吧,這都是你娘的意思。”歉然的笑笑,邵父道。 不解的盛了一下眉峰,邵真道:“難道說,要隱瞞她一輩子麼?再說大叔臨終的遺言呢?”“這些你暫且別去理它,只要照著我的話去行事好了。” 含意注視著邵真,邵父說。 狐疑的望著老爹,停了半晌,才無奈似的點點頭,邵真乾盡了酒,為老父斟上一杯,然後又為自己斟上滿滿一杯! 此際天色已大白,山頭上的晨略來得特別早,撩眼望去,那有如萬道金針的陽光,業已透過窗子,斜斜的照進堂上。 邵真拂了拂面龐,雖是一夜未眠,但仍顯得精神奕奕,神豐俊採,向面露疲憊的老父說道:“爹,一夜通宵,您累了,請入內休息!孩兒會照著您的話去做。” 掩嘴打了一個呵欠,眼角溢出了一顆疲倦的淚珠,邵父站起身子說道:“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孩兒知道。” 邵真恭謹的離座,躬腰說道。 邵父離去之後,邵真望著桌上的殘餚剩菜,出神了良久,可以清晰的看出,那雙星辰般的眸子,正緩緩升起一股如夢,如霧的迷茫…… 幽幽的,一聲極微極微的嘆息溜出他的口腔,然後甩了甩頭,邵真步到原本是邵桂珍的閨房,輕輕推開房門…… 房內的佈置,高雅而脫俗,小巧的梳樁臺上,一雙精美的銅鏡,耀耀發光,旁邊一雙精緻的陶器花瓶,插著一朵嬌豔欲滴的玫瑰花,已是初秋了,玫瑰的鮮豔芬芳,予人一股珍貴的感覺。 壁上的色調綠白相間。賞目非常,一幅筆調清雅的山水畫,掛在非常顯眼的地方,畫的左下角,落款是邵桂珍以及日期數字,字跡清秀麗娟麗,稍過去一點掛著一張古色古香的七弦琴。牆角下襬放著一張矮腳桌子,其上放著十來本線裝書。 嗯,顯然邵桂珍是位多才多藝學識豐富的奇女子,至少稱得上是位知書達理,有教養的大家閨秀。 這,對邵真並不陌生,這使他想起他與邵桂珍的童年情景,但這意念立刻被眼前的情景驅走。眼前,嗯,正睡著一名絕色少女。 污穢的衣裳除去了,換上一襲淺紅色的絲綢,滿臉的血清洗完了,換上一張美,美,美的臉龐,這對邵真實在是太熟悉了,即使是閉著眼,他也可以知道那張臉龐有著什麼 兩道彎彎的柳葉眉,就像是畫家筆下的傑作,長長的睫毛遮蓋了那兩顆宛如會說話的眸子,那陣子,大黑的眸子,他曾經禁不住它的凝視,那嬌小玲政的鼻頭,他一直認為是上蒼特意所雕到的,那緊抿的櫻唇,他曾經不止有一次想親吻它的念頭。 輕輕撩起薄如蟬翼的紗帳,邵真坐上了床沿,兩眸又泛起了那像夢,像霧的迷茫…… 此刻的明敏秀睡得是多麼的安祥,嗯,也是多麼的迷人。 安祥得叫人懷疑在幾個時辰以前,她還是一個受重創的人,那海棠春睡的模樣,迷得人就有“犯罪”的念頭。 凝視得太深切了,反而顯得像是什麼都沒有看,邵真靜靜的,屏著息的,像一個木頭人那般的呆坐在那裡,可是那臉上的表情,太容易使人知道他是在回憶 只有他和明敏秀的回憶。兩人的邂逅,就像是空中兩朵浮雲的不期而遇,可是,再也分不開了,幾乎就凝縮成了一朵雲。 她的美,她的俏,令他的心顫抖,她的爽朗,堅強,機敏,更令他的心愛慕。 他深深的自信,而且有過無數次的機會,他可以像傳言所說的擄獲了她,可是,沒有,他沒有使傳言成為事實。 他告拆她,至今仍僅僅是朋友,即連戀人也談不上。 他可以擁有她的,但他放棄了,而且還想逃避!哦,是為了什麼? 他,是傻子?是冷血動物?不,他會堅決而且瘋狂的否認的,他只是不願刺傷某些人的心 刺傷他所不能刺傷的人的心…… 他懷疑他和她的定力 兩人不僅連淺淺的愛慕也沒吐過,甚至連彼此的身世也不願去明暸!三年了,那一千多個日子裡,他們甚至曾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同宿過,而且也曾在同一個房間裡共寢過,可是他們之間,至今仍是白得像張紙,淡得像杯開水! 下了多少次的決心 離開她! 可是每次他都失敗了。 可憐那決心即連曇花一現的長久也沒有,總算他做到了 半年前,他就離開了她獨自前往西域。 滿以為從此可以忘卻她,至少可以不見到她,然而,是天意的安排?就這麼巧,在她危機萬分之際,他又和她重逢了! 不可能再分離的了,他深切的知道。 不是麼?那次的離開,咬了他多少牙!發了他多少誓! 更何況那分離以後沒有她的日子 半年,一百八十個日子,簡直就是一百八十萬年那般難耐呵! 他後悔,他該在西疆多停留幾天的,即使是短短的一天也好,那麼他永不會再見到她了,可是,他真的是後悔麼?為啥不說是慶幸呢?慶幸他及時趕到,從昨夜到現在,他一直在想,想她如真的死去,自己會變成一副什麼樣子? 但他又一直不敢去想! 忽然,他發現床上之人輕嗯了一聲,而且翻動了一下身子,他知道她是快醒了,心裡連忙“武裝”自己,三年來他們便是如此“為偽的武裝”著 淡漠而又不在乎的對白。 “噫,這是哪裡?”睜開眼簾,烏溜溜得就像黑寶石的眸子眨了眨,明敏秀滿臉驚異,下意識的說了一聲。 “伙計,你醒來啦?”淡淡的,邵真說道。 “噢,真,你救了我?”似乎才看到床畔坐著一個人明敏秀問道。 “這是我家,這裡是舍妹的房間,你的傷是家母替你治療的。伙計,放下心,一切不會有問題。” 邵真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臉上的喜悅 見到自己的喜悅,但馬上又被掩隱了下來,她,也和自己一樣,開始“武裝”自己了。 笑了笑,笑得那麼不在乎,至少語氣便是輕鬆至極。 邵真道:“其他別再問,慢慢會告訴你知道的,也別以為少爺是傻子 整夜守在這裡,告訴你,少爺是剛進來的。伙計,告拆你家少爺,怎地如此不中用的,竟會吃上那些毛雜子的道?” “這就是所謂的陰溝裡翻了船。” 垂下了彎翹的睫毛,一絲淡淡的,但又是如此濃深的委屈,盈漾在她的眉宇間,明敏秀道:“半年來,也就是你走後,一直耽於賭裡,手風奇順,撈了好一大筆。日子過得便悠哉愜意的,不想前些日子,與‘毒心郎中’一起‘擺往子’,那廝竟然是賤骨頭一把,為‘金銀幫”利誘收買,全盤供出底子,並出賣了我,誘我至‘洛陽堂’,於酒中下藥,我雖發覺,仍喝下了一半,並受到他們的襲擊。總算我底子硬,衝破層層重圍,殺出一條血路……” 唇角依然盪漾著那絲不在乎而看起來是那麼瀟灑的微笑,邵真默默的聽著她訴說,事實上,即使明敏秀不說,他也能明白是怎麼一回來,賭,是他們的“嗜好”,不,與其說是嗜好勿寧說是“逃避現實”來得入骨些,為了逃避他兩人之間的隔膜,他們祈冀在賭裡尋找刺激,緊張,就如同在格鬥殺伐裡的刺激,驚險一樣。 三年來,他們泰半的光陰便躊躇於賭裡 由一個絲毫不懂賭的“新手”,躍至“資深”的賭徒郎中。 他們的經濟來源幾乎全是靠賭而來的,他們認識了賭徒高手“毒心郎中”邰肇賡,他們學會了他的詐術,而且青出於藍“技術運用”已超過“毒心郎中”。 邵真不是呆鳥,明敏秀今天之所以落到這個場面,完完全全是為了他的緣故啊!沒有他的明敏秀,她不以賭來發瀉,叫她如何渡過那難度的日子呢? 抑下心中的波動,邵真聳著肩道:“這賬,你會去結算的,對不?莫再提他了,說說你現在的傷勢如何了?” 閉上眼簾,明敏秀靜心的運著氣,半晌才又啟開眸子說道:“好多了,似乎一切已無大礙,還得真謝謝令堂。” 淡淡一笑,邵真道:“別客氣,家母是醫藥聖手,能遇上她老人家,算你丫頭命大。” 明敏秀閉上了眼,似乎感到身子仍很虛弱,但那臉上漾著一抹喜悅,足以使她忘卻一切傷痛疲勞,眨著眸子,閃著不願明顯表示出來的關注,明敏秀蠕了蠕巧小的紅唇道:“半年來,好麼?” 聲音是那麼地微細,微細得大淡漠,但它卻深扣邵真的心弦,扣得震顫不已,那麼有力的搖撼著他的心弦,邵真幾乎要克制不住的激動起來! 三年來,自他們認識到現在,邵真沒有,沒有,完全沒有聽過明敏秀這樣的話 骨子裡含有大多關心的話。 牽動了一下喉結,邵真感到口中有些乾渴,多少日子以來,他祈望著這些話能從明敏秀 一個倔強的女人的口中吐出,但他又深怕著,怕自己聽到之後不知該怎辦,現在,就是這樣子。 “好,太好了。” 一時之間,邵真發覺自己嘴唇的微笑是太勉強了,掩飾的咽了咽唾沫,邵真說道:“西疆如此之新奇,美麗,我竟不曉得,早知我早就去道遊了,嗯,而且那裡的姑娘個個長得美若天仙,熱情如火,我還真想一輩子留在那裡呢。” 仰起了臉龐,默默的,明敏秀凝著眸,瞬也不瞬的注睇著邵真…… 連“硬撐”的念頭也沒有,邵真很快的避開她的眸光,避得好倉惶呵!他想他是承受不住她的凝視的,並非不願擁有那凝視。 他有些憎恨,憎恨她變成了如此“軟弱”,以前他總喜歡在她面前稱讚某個女人的美麗,而她也總是顯得不在乎的問聲是嗎,甚至還帶著甜甜的微笑,現在她為什麼不笑呢?為什麼不問是嗎呢?難道說半年的別離已使她“軟弱”下來麼? 邵真感到興奮,她“屈服”了,但他依然能體會出那份興奮裡頭含有相對,甚至更多的恐懼。太苦了 煎熬在興奮與恐懼中,雖明知只是短暫迴避,但這短暫的迴避對邵真是太需要了,至少目前他便有這份迫切感覺,於是他站起身子,依然躲避著她的眸光,吃力的道:“你,該休息……” “這房間好雅緻,是誰的?” 似平是有意留住他,明敏秀不等他說完,已然先開口。 窒了一窒,邵真面上溜過一絲難以理會的神色,語音生硬而艱澀的道:“是,是舍妹邵桂珍的。” “原來你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停了半晌,明敏秀聲音有點走樣地說。 邵真能分辨出她那走樣的語音帶有許多的悲愴,她,是一個無家的浪女。 咬了咬牙,邵真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房門 一離開這房間裡的人,正想退步,房間忽地被打了開來…… “噢,對不起,哥哥,我不知道您在這裡。” 開門之人是邵桂珍,但見她剛探頭進來,一見邵真站在那裡,連忙退後身子歉然說道。 “不,小珍,你該替明姐姐換藥。”急迫的踱出房門,邵真忙不迭啟口道。 “等會沒關係,哥哥,您只管留著好了。”悄聲的,邵桂珍附著邵真的耳畔說道。 說罷,抬步便離去…… “等等,小珍,我沒事了。”幾乎是跑步趕上去,邵真語聲有些急的說道。 “沒壞了你的事吧?”含著神秘的微笑,邵桂珍有趣的看著邵真道。 “小珍,別亂說話!”蠕了蠕嘴,邵真道。 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邵桂珍嬌悄的吐了一下丁香,笑道:“嘻,還害羞呢,想不到你還保守得很呢,男人家,一點大方也沒有。”語畢,便進入房裡。 無用意的聳了聳肩,邵真的唇角浮出一絲很澀很苦的笑…‧‧。 此際天色已大亮,雞啼報曉聲不絕於耳,邵真負著手走出房外,一朵暖和的朝陽,使得他有點睜不開眼,閉了閉眸子,邵真沿著石徑而去。 初秋的晨風,伴著樹梢上爭鳴不已的鳥叫聲,把兩旁的花草吹得微微搖動,吹在邵真的臉上,卻是使他感到有點冷。 深呼吸一次,邵真姿意盡。請的享受著這清新的空氣,但卻除褪不了心中的沉重,悒鬱……在以前,他沒有投入江湖,浪跡天涯以前,早起是他的習慣,他喜歡在這大地方蘇的寶貴時刻散步。 他和邵桂珍兩人手拉手,肩並肩的走著,他們享受著新鮮的空氣,他們聆聽鳥兒的歌唱,偶而他也與邵桂珍引吭高歌一曲…… 總之,他覺得只要自己擁有這份清晨的散步,便可以拋棄一切的千慮萬優,而感到心曠神情,襟胸開朗,可是,現在他的心境依然是那麼地澀,那麼地苦…‧‧他並不是為了身旁沒有邵桂珍之故,只是,只是有著太多他不能講的苦衷積抑於心中呵!走到青翠如茵的草地上,邵真一下躺了下去,於是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飄雲,映入了他的眼孔,但他無暇去欣賞它的美,露水,沾濕了他的衣襟,沾濕了他的髮髻,但他不覺得…… “哇 ”忽然,一聲尖叫劃入他的耳鼓。 “噢!”本能的,邵真一躍而起! “原來是你這死丫頭,害我嚇了一跳。”一條綠影罩住他的兩眸,一朵如花的笑容,使得邵真沒好氣的說道。 “還說你是殺人魔王,依我看哪,你簡直是膽小鼠一個!” 嬌笑聲如銀鈴,正是邵桂珍,但見此刻的她,美得就像是一朵百合花,綠色的百合花,姣美的臉蛋兒不施脂粉,娥眉如月,美眸似杏,兩頰白裡透紅,紅得很嬌,很艷,仿佛是抹上了胭脂,渾圓的鼻尖下,薄紅的小嘴噙著天真,無邪的笑意,以致露出了桃腮上的兩綻梨渦…,再加上那副被綠色羅衫裹著的嬌小玲瓏的身軀,哦,是太美了!任何人看上去也是要有這種感覺,太美了。 “發著好大的呆哦,我來了好久你仍然沒發覺。” 邵桂珍拂了下絲裙,打趣著道:“是不是在想念明姐姐?” “小珍,我說過別亂講話。”愣了一下,邵真像是不耐煩的說道。 “喲,何必生如此大的氣,你的事,還怕我這個做妹子的知道呀?”輕輕笑了一聲,聲音好脆,如黃鶯歌鳴,邵桂珍說道。 停了好半晌,邵真轉過臉,星眸裡漾著異樣的神色,凝注著邵桂珍緩緩說道:“小珍,如果我和明姐姐成親,你贊成麼?” “當然贊成了!明姐姐長得閉月羞花之貌,我一見她便對她具有十分好感……”用力頷了一下滾首,邵桂珍接說一句,忽又停下來:“不過……” “不過怎樣?”邵真一怔問道。 “不過須答應我,你們婚後必須留在這裡,別再闖江湖,否則留下我一個人,寂寞死了。”眨動著眼睫,邵桂珍道。 笑了一笑,笑得並不自然,邵真拔起一株青草,放在嘴裡輕輕嚼著,那味道,大澀太苦了。“哥哥,你心情好像不好?”狐疑的望瞭望邵真,邵桂珍道。 “別瞎猜。” 邵真掩飾的笑了一聲,坐起身子,從懷中掏出一只精美的小粉盒,送給邵桂珍,說道: “小珍,這是我從洛陽買回來給你的,如何?不壞吧!” “喲,你交了女朋友,倒懂得女人心哦。” 驚喜的翻弄著鋼製粉盒,邵桂珍道:“這不能謝你,是該謝明姐姐,她建議你送我這個吧?”“別老提她,告訴你,我和她不過是朋友而已。”把手中半截的青草有力向前丟去,邵真顯得有點不耐煩的說道。 “得了吧,鬼才相信你的話呢。” 皺著鼻子,邵桂珍把粉盒揣入懷裡,見邵真悶悶不樂,也不禁收起笑容,悄聲問道: “哥,是不是明姐姐不喜歡你?” 愣了一愣,邵真似是沒料到她有此一問,一時竟無以作答…… “沒關係,瞧我的,這事包在我身上好了,我便充當一下紅娘吧。” 邵桂珍見他不作聲,笑著道:“不過得先講明,事成之後你該如何謝我?” 有點哭笑不得的撒了撤嘴角,邵真道:“小珍,你越扯越遠了!” 換上邵桂珍愣住了。 她蠻以為邵真與明敏秀是一對情侶的,但是見邵真一直避重就輕,甚至一口否認,這不禁大出乎她的意料了! 慧黠的眨子眨眼,邵桂珍體貼的道:“好,既然你不願提此事,就不提吧。哥,我們兄妹暌別整整四個年頭,是不是也該敘敘呢?” “這當然!” 努力摒去心中的鬱悶,邵真抓回了原先的豪氣,笑容,款款講述著他在江湖上所遇到的事……邵桂珍凝神聽著,聽到緊張之處時,兩只水汪汪的美眸睜得老圓,小嘴微微翕張,兩雙手掌按著胸脯,一絲大氣也不抽,聽到輕鬆詼諧之處時,掩唇格格嬌笑,笑得花枝亂抖,笑得眼淚都要掉下來,氣都要接不上。 那模樣,仿佛她是身臨其境,嬌俏的表情,委實是可人極了。 而邵真似乎也被她天真純樸的笑容所染,俊臉上擺著歡愉的神色,所有的煩惱,暫時被迭起不停的笑聲驅走了一抹斜陽,嬌弱無力的撫吻著大地。 驛道上緩慢的並騎著兩騎,鞍上之人是一對年輕的少男少女。 男的身著銀白色貼身勁裝,三面朱唇,貌似潘安,有如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女的身穿淺紅色緊身綠裝,杏眼桃腮,貌賽嫦娥,是個傾城傾國的絕色女子。 他們,正是“鬼見愁”邵真與“艷屠煞”明敏秀。 “艷屠煞”明敏秀在“女華陀”與邵桂珍悉心的照拂下,傷勢已完全痊癒,經過十餘天的調養,功力已如昔,裡外皆恢復正常,但此刻的她雖嬌豔如常,眉宇間卻流露著一抹似有似無的淡淡憂愁,顯得憐柔楚楚,似乎滿懷心事。 而邵真似乎也一樣,神情顯得有點落寞寡歡。 一路上,儘管他們談笑自若,但,他們深切的體會出 一股深深的哀愁氣氛,籠罩著他們的心底,像一團揮不去的濃霧…… 儘管如此,他們仍是儘量的“武裝”自己,至少看來他們談得是那麼投機,那麼融洽,表面上。 “真,天要晚了,咱們到前頭鎮甸打尖吧。”明敏秀像是聽到開心的事情,格格笑完之後,轉首說道。 “說得是。” 頷了一下首,邵真述著兩眼眺望著只剩半個臉兒的夕陽,感觸似的說道:“黃昏雖美,到底是太短暫了些呵!” 默默的瞥了他一眼,明敏秀沒有接腔,似是在品析體會邵真含意的話兒。 “走吧,伙計,流連黃昏的人,就要被黑夜吞噬了哪。” 瀟灑的聳了一下肩,邵真微笑的說道。 “是麼?” 深沉的注視著邵真,明敏秀幽幽的道:“黑夜,雖是可怖;但它可以考驗一個人的膽量與勇氣,你以為是麼?” 怔了一怔,邵真微微瞇了一下眼,然後像是有意逃避明敏秀的凝視與含有深意的話題,挪開臉龐說道:“膽量與勇氣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的。”話聲一落,不待明敏秀接腔,麼喝了一聲,一夾馬腹,已然向前馳去 …‧望著他瀟灑的背影,明敏秀沒有立刻跟上去,一雙美眸,像那滾滾的塵沙,升起了漫漫如雲的迷茫,悵惆,以及一股哀怨…… “我,該怎麼辦?” 俄頃,明敏秀像是夢吃般的說了一句,眸裡的濃霧消失了,卻漾起泫然欲滴的淚珠,如貝的白齒,輕咬住下唇,明敏秀努力的使那顆淚珠在眼眶裡打轉,不讓它滑下,幽幽嘆了一口氣,這才一提韁索,放蹄馳去…… 洛陽,中原的首邑。 但見此刻的它在柔美的夜色籠罩下,更顯繁華;寬敞的街道,擠滿了水洩不通的人影,燈光的明亮,可媲美於穹蒼上的繁星,有如不夜之城重牆高樓,毗連不絕;酒肆茶坊,綿延林立…… 嗯,洛陽,它是富人的天堂,也是窮人的地獄。 洛陽酒樓,城中規模首屈一指,紅牆綠瓦,樓分兩層,高聳入雲,單這份氣派,絕非袋裡有幾文錢的人便可問津;儘管價錢的昂貴超過它的外表,但地利上的優勢 位居本城心臟地帶,再加上伙計的親切服務態度,以及裡頭食、宿俱備,並且供應陳年老酒和色,香,味皆全的菜館;最重要的是,還是一流歌妓與絕色天香的妓女的供應,以及裡頭有賭館的開設 在這人和地利與吃喝嫖賭皆備的號召來下,它的業務蒸蒸日上,生意的鼎盛,同樣是城中首屈一指也。 此刻正是生意最熱鬧的時候,已達座無虛席之地,酒令猜拳不絕於耳,再加上如織的人影,熱鬧得有如廟集一樣哪! 樓上靠邊的一隅,一對美得非常相襯的男女,佔去一個廂席;桌上擺滿了酒菜,但仿佛是沒動用過,完好如整的,倒是酒渴了不少,桌上,至少放了三四個空酒壺。 他們,便是邵真與明敏秀,兩人的兩頰已現出一片紅暈,顯然他們的酒量已達到極限啦,可是他們仍繼續喝著“敏,你並不善飲酒,也不喜歡飲酒的。”望著明敏秀紅如火的兩頰,瞇了一下眼,邵真啟口說道。 “放心,區區這幾壺酒還醉不倒我的。” 笑了一聲,明敏秀打了一個酒呃,有些醉態似的說道:“要不信,咱們再叫三壺來,我準把它喝得精光!” 說罷,微一揚手,便要喚叫伙計拿酒來…… “敏,別太過份,待會咱還得上‘金銀幫’算帳去!”邵真連忙制止說道。 “那些酒囊飯袋哪堪一擊?” 似乎是真的醉了,明敏秀語音有些模糊的說著,接著用微微顫抖的手舉起了酒杯,口吃的說道:“這暫且別去理它,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時行樂才是哪!”語畢,一仰首,就要喝乾杯中的酒…… “敏,別這樣!”叫了一聲,邵真趕忙奪過她的酒杯。 “你,有什麼權利阻止我?” 甩了一下頭,明敏秀站起了身子,兩腳站不穩的搖了搖,伸手指著邵真,模糊的說道: “你,是我什麼人?丈夫? 情夫?不!你不是我的男人!我,姑奶奶高興做什麼,便做什麼,你憑什麼身份管我?” 瞇了一下眼,邵真冷冷的說道:“朋友!” “朋友?” 又打了一個呃,明敏秀冷笑了一聲,身形搖晃的坐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朋友?朋友?” 語音頓了一頓,忽然仰首大笑! 明敏秀的笑聲立即驚動了四鄰隔座。 邵真見狀,立即開口說道:“你……你不……” “姑奶奶愛怎麼便怎麼做,你沒權利管我!哈哈……” 明敏秀像是失去理智,大聲堵斷了邵真的話,提起了酒壺,對準小口便猛喝…… 邵真正想制止她,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吆喝聲:“***! 餵!哪個沒教養的瘋婦在鬼嚷鬼叫的?要知道這裡並非你奶奶的家咧!” “你管不著!” 明敏秀已完全進入瘋顛狀態,一口氣把壺裡的酒喝得精幹,唇角沾滿了酒漬,大聲的回了一聲,接著便想步出廂席,但不過剛一起腳,不知是絆到桌腳,還是醉得站不穩,忽地叭的一聲,撲倒桌上,整個人睡到桌面上,嘩啦一陣大響,桌上的碗碟全被摔在地上,但見她不僅被菜湯濺了滿身,而且還被瓷屑割破了好幾處皮膚,明敏秀掙起身子,口中仍喊道: “你管不著!” 咬了咬牙,邵真伸出兩臂把明敏秀攬人懷裡,口中說道:“敏,冷靜點!” “餵!小子,她是你的什麼人?一點修養也沒有!喝了些酒,便如此裝狂佯瘋的,快,快帶她離去,別再現人眼了!” 邵真剛抱住明敏秀,方才發話吆喝的人已來到前頭,是個年約三旬的中年漢子,只見他雙手插腰,神氣活現的睨著邵真說道。 明敏秀站不住的癱在邵真的懷裡,但仍倔強的抬起紅噴噴的臉龐,怒聲說道:“媽的,你是哪來的臭男人,憑啥干涉姑奶奶……哇!” 話尾未完,明敏秀忽地哇了一聲,小嘴猛張,吐出了一大灘穢物來! “我操你娘的!” 中年大漢料不到此著,一時閃避不及,竟被明敏秀吐得滿頭滿臉,好不狼狽,中年漢子擦去滿是酒氣的穢物,氣怒已極的說道:“不教訓教訓你丫頭,諒你也不曉得大爺‘地頭蛇’金中樞的厲害!” 但明敏秀此刻已是昏迷過去,爛醉如泥,嬌軀軟綿綿的癱在邵真的懷抱裡。 邵真一手攬住她的腰子,微微一提,放至肩腫上,緩緩走出廂席…… 這時,所有的食客都放下杯管,靜待好戲上演…… “這位大爺,可容在下道個歉麼?”微微抱了一拳,邵真皮笑肉不笑的道。 “道歉?值幾文錢?” 怒目瞠睜,金中樞氣燄凌盛的說道:“大爺今天非教訓你這無知小輩不可!” 說罷,暴喝一聲,掄起鬥大的拳頭,毫不容情的便朝邵真的面門砸下! “放肆了!” 眼皮眨也不眨的,輕蔑而又顯得狂傲的嗤了一聲,邵真像是無動於衷對方的一拳,眼看那碗大拳頭差兩寸便擊在他的天靈蓋上,這才輕描淡寫的,看起來是如此不經意的抬起左腳。 那只穿著長統紫色綢緞粉底鞋的左腳,抬起速度是如此的快速!抬起的勁道是如此狠沉! 即使是一點點躲閃的念頭也沒有,那中年大漢,“地頭蛇”金中樞忽然張口慘叫一聲! 嗯,他的小腹,非常結實的挨上了那一腳。 噎噎噎!一連退了三個大步,叭的一聲,一屁股跌坐了下去!哇的一聲,金中樞按捺不住的吐出了一道鮮豔刺目的血水,噴得好遠,好高,離他兩尺遠的一個屏風,被灑上斑斑的紅影,加上屏風上原本的圖案,煞是美觀。 也許是角度的問題,也可能是邵真那雙腳“抬”得太快太快了,以致於所有的食客竟然沒有一個知道金中樞是如何跌坐下去的,仿佛,仿佛他在人們的意識裡,他便一直坐在那裡似的。痛苦的呻吟了一聲,金中樞試圖使自己站起來,但他失敗了,屁股不過剛抬起,隨即略的一聲,“粘”了回去,仿佛是生了根似的,坐著不動了。 那張臉,黑得像炭頭的臉,不住的曲扭抽搐著;濃黑的眉,幾乎要擠在一齊了,睜得如葡萄大的牛眼,寫明暸大多的痛苦,痛苦…… 全場上,一片鴉雀無聲,好靜喲,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音也要變成銘然作響。 過了好一會,也就剛回過了神,食客中有兩名漢子走了前來,看樣子他們是與金中樞同一路子的,其中一人背負起地上的金中樞,另外一人步至邵真前面,微微抱了一拳,挑了挑濃眉說道:“這位兄台請了,區區乃‘金家莊’之人,承蒙兄台結架,還望報個萬字,以讓本人有所回報。” 瀟灑的笑了笑,邵真昂然回道:“不才乃武林末屑,無名小輩也,何堪一提?不說也罷。”臉色微微一變,說道:“閣下不嫌虎頭蛇尾麼?” 聳了一下肩,邵真道:“閣下何不用汝之招子瞧清少爺之相貌,身影,不就得了麼?” 咬著牙,來人怒目打量著邵真,冷聲說道:“山不轉路轉.咱後會有期!” “不送了。”像是有那麼一回事的拱了一下手,邵真揶揄的說道。 狠狠注視了一會,來人轉過身子,朝四周打了一揖,朗聲說道:“有找各位雅興,失禮了!”說畢,又是一揖,與另一名漢子匆匆下樓去…… |
第03章
撇撇唇角,邵真也作揖說道:“在下魯莽,擾斷諸位雅興,還望見驚!”說罷,招呼了一名伙計,往客房裡走去,房裡頭佈置得甚是堂皇富麗,邵真把醉得已是不知人事的明敏秀放置於床上,然後像是一個多情而又體貼的丈夫,為她除去了繡花粉鞋,洗滌了她身上所沾的菜湯穢物…… 默默的,邵真忍住心頭的苦痛,他不怪她,任何人也要受不了的,是不?世上哪有比能愛而又不能得到愛的痛苦更痛苦?明敏秀有權這樣做的,雖然藉酒澆愁愁更愁是一件跡近無謂的舉動。 擰幹了毛巾,邵真看來是那麼愛意不舍的拭著明敏秀唇角的酒漬…… 呃 哇! 忽然,明敏秀又哇了一聲,吐出了一大堆酒氣沖天的穢物! 邵真根本沒想到她仍會嘔吐,竟也閃避不及,和方才那位‘地頭蛇’金中樞老兄一樣,被噴了個滿頭滿臉! 邵真本身也飲了不少的酒,一聞到那濃烈的酒味,肚裡一陣翻騰,差點沒跟著一起嘔吐起來,連忙擦乾淨了臉上的穢物,邵真步到窗旁,啟開窗子,透透清涼的空氣…… 明敏秀確實是喝得太多了,一連又嘔了好幾次,嘔了滿身,滿地,即連床上也吐了一大堆。 邵真讓她吐了一個痛快,直至明敏秀把胃裡的東西吐得一乾二淨,這才又走前去。 邵真重新擦著毛巾,把床上,地上的臟穢物擦洗乾淨。 並開始為明敏擦拭衣服…… 似乎是感到好受些,明敏秀一連打一兩個空呢,緩緩睜開眼睫。 明敏秀只感到兩頰仍燙燙的,體內如有一團火在燃燒著,燒得她四肢無力,燒得她全身難受… 喉中乾渴,使她忍不住的嗯哼著,她迫切的感到需要水,水,而邵真那麼適時的,那麼體貼的把一杯冷開水送至她的唇邊。 明敏秀宛如沙漠裡行走多日的旅人一樣,一口氣喝了三大杯,將近半壺的水,這才籲了一聲,滿足似的擦了擦唇角的水漬。 幽幽的,明敏秀把眼中的那股幽怨,完完全全的,毫不保留的投向邵真,說道:“真,勞累你了”。 “朋友之間,守望相助乃是應當之事。”淡淡的笑了笑,邵真回道。 無奈的垂下了微顯蓬亂的螓首,明敏秀苦楚的說道:“求你,別再說朋友兩字,好不?” 一顆心在微微顫慄著,轉過了身子,邵真咬著牙說道:“何不保留著原有的堅強?我們這樣子,不是很好麼? 抬起了臉孔,可以看到眸裡泛著一層淚光,是那麼的哀傷,那麼地無助;明敏秀痛苦的道:“堅強?為啥不說是委屈呢?三年來,這千多個日子,我們委屈夠了!我們為什麼不願坦認我們在相……” “不要說了”! 像是要逃避毒蛇的噬咬,邵真猛可地轉過身子,打斷了明敏秀搖撼他心靈的話,但他一接觸明敏秀那哀恨欲絕的眸子,像是承受不住的又轉身過去。 是的,他一直不願意把他們的相愛表示出來,不!他是願意的!他恨不得能一把抱住明敏秀,對她大聲說一千萬個,一萬萬個的愛你!愛你,然而“愛”是如此簡單麼?它必須具有主觀與客觀的條件,他知道,他們的主觀條件 彼此深深的相愛著,是無可置疑的;可是,那他一直不願也不敢去想的“客觀條件”的壓力,已超過了他們的主觀條件! 三年了 從他第一眼見到她到現在,他就一直在想:怎麼辦呵? 這事,遲早是要有個答案的,但他並不認為是現在。 “敏,今晚我們都太激動了。”努力平息心中的波動,邵真竭力使自己的聲調保持最大的平穩! “或許,會有那麼一天,勇氣與膽量會從我們身上出現! 只是,我們必須等待,等待,是麼?三年漫長的光陰我們都熬過去了!” 話音一落,人已走到門邊,邵真轉過頭說道:“好好休息,二更之時,我會來喚你。” 說罷即步出門外,把房門反扣上。 用力的籲了一口氣,但並未此就能消除邵真心頭的鬱悶,邵真懶散的走著,顯得有些無精打採,已經喝夠了,架,也打了,雖然打得並不夠味,但也總算出出心裡的烏氣,更何況再過幾個時辰便有一場大架可打了,屆時即可大大舒出心頭的悶氣啦。 可是,這段時間如何打發?睡覺?心裡太悶,不可能睡得著,那末 噢,當然是找點刺激的玩意了 豪賭,或者是找個漂亮的妓女泡她一泡。 賭,當然是一件富有刺激與極高“娛樂”的性質的事,他想自己很可能是上癮了,總覺得來到這種地方沒賭他一番,像是和自己過不去似的。 女人,天下烏鴉一般黑,哪個男人不願嘗嘗銷魂蝕骨之樂?當然除了那種心裡變態者是生理上有問題的“蠟頭男人”,自是另當別論。 邵真記不得自己什麼時候開始玩女人,好像是兩年前一個滿月的夜晚吧,他實在抵受不了心裡的壓迫,和克制不了生理上的需要。 他否認當初的動機是為了“肉慾”,而是為了要驅迫明敏秀離開自己。 自己既然無法離開她,只好使明敏秀離開自己了。 明敏秀既然深愛著自己,那麼自己在她心中定是完美無缺,至少離她的“理想”並不會太遠。 無可否認的,大凡女人最憎惡她的男人另尋他歡,只要是“正常”的女人,即使再量大,也要忍受不了的。 邵真的動機與目的,是想藉此引起明敏秀對他的反感。 可是沒有,明敏秀並未就此離開邵真,依然是那麼地不在乎,那麼地灑脫。 反而邵真在偷食“禁果”之後,竟食髓知味,染上了江湖人物的風流通病。 走出了房間的通道,邵真又來到囂聲盈耳的廳堂,但他沒有停步,轉向左側的一個大廳 賭園。 賭園,名字並不雅,事實上賭本身就不是一件太高雅的事情,它可使一個人的意志消沉,它可使一個人身敗名裂,它可使一個人傾家蕩產……總之,賭有百害而無一益,如果說有益的話,那便是贏錢,但贏錢的機會似乎並不會大多,是嗎?否則個個是贏家,哪個又是輸家呢? 邵真已打定主意,先賭他一個痛快,然後找一個標致的女人解解悶,再到“金銀幫”挑腦袋去。 走進賭園,放眼一片黑壓壓人影。 不過人眾雖多,但大抵都是王孫公子,富商巨賈,當然也會有些亡命之徒,但一般說來他們都是亡命的很“高雅”,最低限度,他們的口袋還算是鼓鼓的。 一進去,邵真便被此起彼落呼吆喊六的聲音罩住。 賭園裡分成好幾部,有丟骰子的,有摸牌九的,有下棋的…… 秩序當然不能說好,不過一般說來,還像差強人意,賭徒差不多都是身份極高的人,並不含有太多猥褻不堪入耳的粗話,不過江湖術語倒是充耳不絕。 賭徒有老的,年輕的,有男的,有女的,有的一面抽水煙下賭注,或是品著黃湯抓牌,是以滿室煙霧瀰漫,酒氣味撲鼻……好一個“樂園”呵。 賭園裡是洛陽客棧裡唯一沒有時間限制的一個部門,它沒有開市與打烊的分別,隨時去,隨時客滿。 賭徒是永不會停歇的水源,一班去,一班來,永遠是川流不息,看不出有停頓的可能。 有水便有魚,有山便有獸,而賭窟與淫巢的“附產品”便是不學無術的登徒子,他們以保鏢的姿態鎮守著洛陽客棧,其間不乏各地浪人與亡命之徒……。 邵真的介入,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這裡的人雖不是三頭六臂,但堪稱頭角崢嶸,大有來頭,誰又會去注意一個年輕的小夥子? 邵真走到一個像樓下掌櫃的櫃檯邊,從懷中取出一疊“飛錢”。(筆者按:飛錢乃是吾國最早之紙錢,其之功用,或可比擬當今之匯票。) 邵真抽了一張三千兩銀的票額,遞給掌櫃說道:“悉數換碼子,上碼。” 碼子即相當現在的籌碼,分成上、中、下三類碼。 上碼值額五十兩,其色粉紅,中碼值額三十,其色淡藍,下碼值額十兩,其色淡黃,碼子皆以拇指般大的雜質翡翠所做成的。 “祝閣下賭運高照,滿載而歸。”鼻樑上掛著老花鏡的掌櫃,提著一袋子的上碼交給邵真,滿是皺紋的臉上擺著世故圓滑的笑容說道。 “謝了。”淡淡的回了一句,邵真提著沒點數的碼子走向擲骰的廳堂。 擲骰子這玩意兒由一人做莊,但無法聚集大多人,否則會感到太費時和大嘈嚷,是以分成十堆左右,一堆約有十來人光景。只見“六!六!”“通吃”以及骰子在碗中滾轉之叮叮聲不絕於耳。 邵真隨便的挑了一處,加入了人群裡。 此時,正輪流到一位肥頭禿腦,大腹賈的扁鼻中年漢子做莊,看樣子,像是手氣不壞,前面堆集著一大把花花綠綠的碼子。 “下下下,下大賠大,下小賠小。怕輸的別來,贏的別跑,輸光的倒去抱枕頭好睡到天明!”禿頭漢子搖著骰子,細小的兩眼注視著來人把碼子推出,扯著喉嚨叫道:“下下,俺決不限注!” 禿頭漢子喊聲方完,邵真叭的一聲,把一整袋子的上碼丟到莊家前面,淡淡的說道: “六十個,上碼。” “三千兩?” 一陣低呼,眾人似乎是為邵真的巨注所引,齊齊都頭轉向邵真。 邵真神色自若的把繡有麒麟的碼袋解開,傾出了一大堆鮮紅刺目的上碼來。 愣了一愣,莊家那光禿得會反光的禿頭,沁出了幾許汗珠,深呼吸了一下,禿頭漢子舔著唇角,說道:“小哥,你都下了?” 唇角一直含著瀟灑自如的微笑,邵真點了點頭。 禿頭漢子伸了一下頸子,吞著口水打量自己的碼子,咬了一下牙,像是下了最大的決心,說:“好!俺吃你的了!” 一把抓起骰子,兩手搓了一搓,便放入一只精緻的碗裡。 “叮叮……” 禿頭用的力道很猛,三粒骰子在碗裡急急的打著轉顯然邵真下的賭注對這堆人而言是大大了,只見來人皆屏息靜氣的注視著碗裡仍在旋轉的骰子…… “五點!” 叮聲停止,爆出了一陣呼聲。 五點,已經是很大了,只有清一色,六點以及四五六點才能吃過它。 莊家透了一口氣,顯然是對他的點數很滿意,但仍能很明顯的看到他脖子的粗筋在劇烈的跳動著,而且擦汗的手在微微抖顫著,似乎他是緊張極了。 的確,三千兩銀子,算不上是一筆大數目,但也不能說它是一筆小數目。 “五點,夠大啦!你老兄的贏面可真不含糊哪。”邵真抓起骰子,在手裡搖了搖,一面說著,一面猛然把骰子放入碗裡。 “叮叮……” 骰子轉得很急,幾乎跳出了碗外,當叮叮聲停止的時候,便可知道誰能得到對方的三千兩銀子了。 一個骰子停下來了,是紅紅的一點,其外的兩個仍在轉動著…… “斃死!斃死!媽的,麼二三!” 禿頭似乎是沉不住氣,氣喘的拉開嗓子,低聲叫道。 又是一個老么,已經是兩個一點出現,另一個滾動的勁勢也小下來,馬上可以知道勝負。 情勢對禿頭很有利,只要那骰子不出現一或六,那麼他馬上便可擁有邵真的三千兩。 禿頭緊捏著雙拳,一雙小眼睛睜得大大的,瞬也不瞬的注視著那粒即將停止滾動的骰子,口中哺響的說道:“佛祖慈悲,如贏了馬上給你燒兩根……哇,完了!” “哇,六點!”眾人一陣低呼。 叮叮聲停下,那顆骰子現出的正是六點,邵真贏了! “對不起,看來你老兄今夜是好睡啦。”邵真唇角含著有些得意的微笑,望著禿頭的那顫抖的手數著他的碼子,有點諷刺意味的說道。 禿頭的碼子剛好是三千多一些,剩下不上十個的中、下碼、看來他是垮了。 “謝謝”。 提著鼓鼓的碼袋,邵真說了一句風涼話,便揚長而去,留下身後無數羨慕的眼光。 邵真心頭有點飄飄然,旗開得勝,真樂煞了他,賭徒最大的樂趣便是贏錢哪,誰說不是? 但邵真不大喜歡擲骰子,而喜歡玩牌九。 因為牌九並不限制人數的極量,只要有一人推莊,三人“把關”(筆者按:牌九共三十二張牌,“皇帝”最大,次分為“天”,“地”,“人”,“爺”“三文”,“四武”,另外為 “無名”,零點最小。推莊者稱“莊家”,另有三人抓牌稱“把關”。三十二張牌分四次推 出,每次每人抓兩張。抓牌順序以二粒骰子打下的總合數目為據,由莊家算起,一、二…… 類推而下。)另外沒把關的人,可任意下注莊家以外的三家,所以牌九最少須四人,而不限制人數的多寡。 如此所下的賭注必定很多,邵真喜歡豪賭,而牌九正對他的脾胃,另外便是“摸牌”。 牌九是以兩張牌的點數加起來定勝負,最大為九點,依次類推,如平點便以天,地,人……等為椐。 牌九的點數是以一個個的小洞嵌進去的,如“地”來講,地是兩個紅洞,最容易摸出來,這種摸牌的滋味,很富刺激,絕非身外人可體會。 邵真雖會下棋,而且棋力也相當高,但他嫌太花時間而且傷腦筋,並且賭注不大,所以不常問津。 邵真轉到牌九部去,但見裡頭一張很大的銅桌圍滿了足有半百的人,正聚精會神的推著牌九。 莊家手氣似乎特別壞,邵真一進去,他便抓了一副“斃死牌”(零點),通賠! 邵真不喜歡做“腳子”(即下賭注的人),他喜歡推莊,以一對眾人,那輸贏才,快。 邵真看莊家那紅得像關公的臉色,心知已輸得差不多了,有意把他弄垮,好讓自己推莊。 上一副牌莊家零點,而其三家沒有超過四點,邵真心知莊家此次再賠的可能性很大,於是把手上的六千兩孤注押在“穿家”。 (牌九下注分為前後兩注,莊家如有“升點”,即八點以上才能全吃,如八點以下只能吃前注,但孤注便不必升點,莊家贏便吃全部,輸便賠全部,是為孤注)。 “莊家”推出了八張牌,等眾人下好注後,便把三顆骰子打在桌面,是四,一共五,為莊家先抓牌,後由“首家”,“穿家”,“末家”。 “未家”首先亮牌,是天八 一張“天”牌配“無名六”,升點了,下注末家的一陣低聲歡呼,勝面已經很大啦。 接著“首家”也開牌,牌方一開,引起全場的歡呼:“哇!八仔寶!” “八仔寶”即“無名八”一對,莊家必須要拿“對子” (即同樣的點數兩張)才能吃首家,但那機會是太少了。 “穿家”跟著亮牌,首先擺出了一個“地”,也引起一陣騷動,因為拿到“天”與“地” 絕不虞有零點的出現。 “***!地九公 一點!” 誰知另一張牌翻開竟然是“無名九”,二加九一點,“莊家”只要兩點便可吃它了,難怪把“穿家”的人氣得大罵一聲,而押穿家的人也皆搖頭嘆息。 “奶奶的,竟然只有一點,看來是兇多吉少啦!”邵真心頭也一陣暗罵。 現在只待“莊家”開牌了。 “莊家”起先看到“末”“首”二家都“升點”,心頭一陣沉重,臉更加紅了,待一看“穿家”,只有一點,心裡微感好受一些,照此看來,吃一家賠兩家的局面較大。 “莊家”聚精會神的摸著牌,叭一聲掀開一張牌,是“武七” 拿這張牌不錯,如配個“天”或“地”,便是“天九” 與“地九”了,可吃兩家賠一家,但“天”“地”只有四張,此副牌裡已出現了兩張,要配“天”“地”的機會是太少,但拿這張牌配斃死的可也很少,因為三點牌只有一張。 “我操!” 忽然“莊家”咬牙罵了一聲,砰的一聲打開牌子,吐罵著道:“我操他娘的,竟會配上日狗養的‘文四’!” “哇!通賠!又是通賠!” 眾人一陣雀躍,尤其是押穿家的更是高興的不得了。 “莊家”是“文一”,“穿家”是“地一”,按照“天” “地”“人”“爺”“文”“武”,莊家必須賠“穿家”前注。 “籲!好險,平點克平點,那廝委實也太倒霉了哪!”邵真松了一口氣,暗中歡喜的道。 “莊家”像是一只落水的狗,慘兮兮的賠完三家,由於邵真的賭注較特殊,是用碼袋包著的,所以“莊家”賠完大家才開始賠邵真。 “這,這是多少?” “莊家”一提碼袋,差點沒昏過去,只覺一上手沉甸甸的,用力的咽了咽口水,“莊家” 的臉,紅得就像剛烤好的地瓜,啞著聲音問道:“這是哪位的?” “不多不少,六千兩。”邵真淡漠的開口道。 “六千兩?” 愣了一下,“莊家”睜大兩眼道:“閣下請點數。” 頷了一下首,邵真道。 莊家的臉色驟然變得非常難看,顫著兩手,費了好大勁解開碼袋,把碼子疊成十二柱,一柱十個碼,恰巧六千兩,一文也不差。 “莊家”眼前的碼子只有四千兩的光景,還差千把兩,“莊家”額角冒著汗從懷中掏也一雙亮澄澄的金手鐲,顫著聲音說道:“伙計,把這拿去換碼。” 一名跑堂模樣的應聲上前,把鐲子接過,仔細的看了看,捻了捻,發覺不是膺品,這才開口道:“頂多兩千兩。” “莊家”似乎已不能說話了,哭喪著臉站起點了點頭。 伙計很快的提著一袋碼子交給他,道:“兩千兩無誤,閣下三天內如不取回手鐲,本園便有權處置它。’‘ 連點頭的氣力也沒有,“莊家”接過碼袋交給邵真,另外再數三千五的碼子,一併賠給邵真,有氣無力的說道:“莊家換人。” “在下願推莊。”邵真求之不得莊家倒台,馬上接口說道。 於是“莊家”便換上邵真。 邵真推莊之後,除了前面兩輪牌賭運很“黑”之外,接著手風轉為“很順”,很少有通賠的現象,大都吃大的一家,賠小的一家,或者是通吃。 不到半個時辰,邵真的碼子已堆積如山,將近三萬了。 雖然邵真懷有“絕技” 詐賭之術,但今夜以他的手氣,他根本不須動用到它,賭這東西很古怪。 可以說是有鬼 即賭運,如賭運旺的話,專吃多賠少,儘管把關的抓“天九王”或“地貢”,但“莊家”拿來個“擔子”(即對子)。 如賭運黑的話,往往吃少賠大,甚至通賠,像剛才那位“紅臉關公”把關抓四點不到的牌,他卻抓斃死牌。 所以說賭有賭之“鬼”,要你贏便贏,那怕你先前輸得要脫褲子,到最後仍是扳回來,要輸的,雖是前面贏得滿心開花,但最後仍輸的一乾二淨。 邵真賭的經驗雖短,但他知道賭有賭運,而且這賭運很少說從頭紅到尾,紅極必黑,黑極必紅。 一個時辰以後,邵真的手風開始轉壞了,通賠屢屢出現,抓的牌不是斃死便是一、二點牌,邵真心知玩下去,說不定要輸老本,那才不值得,便開口說道:“夜已深,在下必須離去了,換哪位來推莊?” “我來!” 一位中年婦人立即開口,換他繼續推莊。 邵真提著三個沉甸甸的碼袋,每袋少說也有一萬,向框台換飛錢。 除去了抽頭,邵真一共換取三萬一千多,好不嚇人,當初不過是三千兩起家咧,竟贏有十倍之多。 邵真樂壞了,給了掌框不少的“吃紅”贏錢,慷慨大方點哪有什麼打緊,是不? 走出了賭園,邵真第一個意念便是找個女人樂他一樂。 拐了一個彎,來到了“美之園”。 “美之園”,便是洛陽棧店裡的妓女部。 還沒進門,邵真的兩眼,便映入了一堆營營燕燕,環肥燕瘦的倩影,而且聽到了嗲聲的嬌喚,鼻端聞到一股濃郁的幽香…… 邵真正想跨進去,一陣怯怯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這位大哥……” 邵真停止腳步,轉過身子,但見喚他的人是一名不認識的青衣少女,微感訝異的打量了她一下,邵真開口道:“姑娘是?…” “我叫王御照。” 青衣少女年約十七八歲的光景,模樣生得蠻不壞的,身裁嬌小玲瓏,一張臉蛋兒充滿清麗秀氣,青衣少女清亮的眸子向四周溜轉著,語音怯生生的道:“能不能藉個地方說話?在,在你的房裡。” “當然,為何不能?我正要找個人談心。”像是恍然的一笑,邵真說道。 這事兒,邵真遇到太多了,不是麼? 有很多女人不甘寂寞,或是為了某種原因,往往沉陷在紙醉金迷的虛榮漩渦裡。 嗯,眼前的女人便是,一個“臨時客串”的“淘金女郎”。 不諱言,邵真是太喜歡這類女入了,她不僅要比“職業性”的妓女“好”得多,而且和嫖妓 一樣,只需付出歡樂的代價,不需擔上任何的感情責任。 邵真顯得有點色迷迷的瀏覽著王御照美好的臉龐,擺手說道:“姑娘請隨我來。” 王御照不知是故意造作,還是真的害羞,不作聲的點了點頭,默默的跟上邵真…… 兩人進入了房間。 王御照一進房間邵真伸出一個指頭。 “一百兩?太貴了吧?” 邵真並非是真的想“講價”,而是喜歡講些似諧而又無用意的話,這是他的老毛病。 “不,是一千兩。”王御照搖了一下頭道。 “一千兩!” 嚇了一跳,邵真眨著眼脫口道:“姑娘你好大的獅子口,你是想敲詐?勒索?嘿!美人兒,別把少爺看得太嫩,要找冤大頭得招子放亮點。” 王御照的臉蛋忽地蒙上了一層羞紅,羞怯的道:“我,我是第一次……” “你是說你還沒有過……?” 愣了一愣,邵真有點不相信的說道:“你是處女之……” “是的!” 咬著牙,王御照打斷他的話道:“我需要一千兩。” “我願付這代價。” 邵真頷首道:“只要你所言是實,否則你只能得到‘一般代價’ 十兩銀子。” “另外還得須從我兩個條件。”王御照道。 “還有條件?這是哪門子的規矩?” 怔了一怔,邵真啼笑皆非的道:“我的好姑娘,你得搞清楚,是你自個搭上門來的,並非少爺我找上你的啦。” “我希望你能答應我。”王禦照面露懇請之色,望著邵真道。 “好吧。” 攤了一下手,邵真沒好氣的道:“一夜千金的美嬌娘,你就說說你所謂的條件吧。” 蠕了一下小嘴,王禦照像是被邵真帶有諷刺意味的話兒,羞得臉兒紅紅的,說道:“請不要對任何人說出這事……” “放心,少爺才不會傻得去做你的‘義務宣傳員’。”不等她說完,邵真笑著道。 “請你不要這樣侮辱我?”羞憤的咬著牙。 王御照道:“你有權享受我的身體,但絕對無權侵犯我的人格!” 微微一愣,邵真瞇了一下眼眸,緩緩的道:“在下接受你的抗議,我,鄭重向你致失言之歉。” 說完,邵真向王禦照拱了拱手。 “哦,你用不著這樣的。”王御照見邵真道歉,反感手足無措,急聲道:“我並非有意……” “請你說出第個二條件。”邵真柔聲打斷他的話。 “請你……”話沒說完,王御照的臉蛋更紅了,紅得很嬌豔迷人,王御照顫抖著聲音道“請你溫……溫柔些……” 邵真差點沒噗嗤笑出來,正想開口,王御照已低低的說話,那模樣兒,好生羞嬌的道: “請你別笑,我聽人家說女人第一次是很……很……” “你的條件我都接受。” 邵真點頭說道。 羞怯怯的,王御照緩緩的走近了邵真。 “在下建議叫些酒菜,似乎可以使你不致過於緊張,你以為如何?”不等她走近,邵真道。 “我,我不反對。”王御照停下腳步,紅著臉道。 於是邵真囑咐伙計擺上一席酒菜,酒菜擺定,兩人共飲起來…… 王御照似乎真的不是在風塵中打滾的女人,樣子非但顯得生嫩,侷促,而且看來有一點惹人憐愛的韻味,她顯然不善於飲酒,很可能是第一次飲酒,不是麼? 她方喝了一口便嗆了老半天,但她仍捏著鼻子,一口氣喝了兩大杯,原本已夠紅的兩頰,此時顯得更紅了…… 或許是酒精的助力,也可能是習慣了氣氛,王御照不再顯得羞赧不安的樣子,提起酒杯,朝邵真醉態似的說道:“酒聽說能使人忘記一切,能使人做出任何事情,而且還能增加不少情趣,哥,我們喝個痛。決。” 說完,仰首喝乾滿滿的一杯酒。 邵真淡漠的望著她的醉容,有些生硬的說道:“但酒醉中的迷惘,抵不過酒醒後的痛苦,過量的酒,往往是罪惡的開端。” 微微一煞,王御照不解的,望著邵真,說道:“說這些話,不顯得大煞風景了麼?” 淡淡一笑,邵真答非所問,支開話題道:“姑娘,如在下記性不錯的話,我們似乎曾照過面,對不?” “是的。” 喝了一口魚湯,王禦眼點首道:“今晚,哦,就是剛才,你不是在推牌九麼?你推莊,我壓注,不記得了麼?” 恍然的點了一下頭,邵真像是自語的道:“怪不得你如此肯定我願意付千兩找個女人,原來你知我贏了錢。” 微頓了一下,撩起眼光問道:“你輸了?” “輸了不多,區區的四十兩而已,但它是我僅有的錢。” 王御照醉眼朦朧的說道,那樣子,嗯,很迷人。 打了一個酒呃,王御照接著又說道:“原本以為贏得一千兩的,但,不想都輸光了……” 話音頓了頓,王御照忽地站起身子,步履不穩的走向邵真,口中哺哺的像在說醉話: “一千兩,一千兩,都是一千兩,哦,哥,你使我忘記一切煩惱!” 王禦照像是醉了,整個嬌軀一下投進邵真的懷裡,氣息咻咻的道:“哥,今夜你使我忘記所有的煩惱吧!” “你醉了。”邵真任由她躺在自己懷裡,沒有摟她,沒有吻她,也沒有撫摸她,只淡淡的說了一句。 “在朦朧中,不是更能感到樂趣麼?”半睜著眼,王御照微張著小嘴,兩頰滾燙的,高聳聳的腦前急速而不規律的一起一伏著,衝動的說:“哥,那,是不是很快樂?我,我人…… 給我好麼?妹子的胴體,你會喜歡的。” 王御照的嬌軀在顫抖著,美眸湧上飢渴的需要,閉上了眼,她伸手勾住了邵真的脖頸,湊上紅唇…… 但邵真按住她的香唇,平淡的問道:“告訴我,你要一千兩做啥?” “你問這作啥?你為啥不吻我?撫摸我?” 王御照已是癡迷作態,緊緊摟著邵真,又湊上香噴噴的紅唇…… “拍!”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聲揚起,邵真竟然送她一記耳光。 猛地一愣,王御照睜大著眼,撫著臉頰,不解的望著邵真。 “坐回你的椅子上”。邵真近乎冰冷的說道。 “你沒權打我的!” 王御照坐回位置,她的左頰已經出了五道鮮紅的指痕,兩眼憤怒的望著邵真,憤聲道: “你可以不要我,但你絕對沒有權利打……” 冷冷的打斷了她的話,邵真道:“你要一千兩做啥?” “你也沒權問這個!” 依然是滿臉憤怒,王御照道:“告訴你,我並非憑白拿你的錢,我是靠我的肉體博來的,而且也是甘心情願的,我可以問心無愧,你,憑什麼打我?” |
第04章
瞇了一下眼,邵真深沉的注視著她,好一會兒才緩聲說道:“如果在下願無條件送你一千兩,甚至更多的話,你願不願說出你需要一千兩的理由?” 愣了一愣,王御照驚異的望著他,但立即說道:“無條件?至少你已刮了我一個耳光!” 邵真猛地一怔,呆呆的望著她,似乎,他不曾見過如此倔強而又有骨氣的女人吧。 “你仗著你有錢是麼?你是在施捨是麼?” 王御照咬著牙道:“你也別以為你是在凌辱我,是我自己願意的,你為啥要無條件送我一千兩?你可以不用這樣做的,對麼?你可以無情的享受我,而我卻不是無條件的陪你作樂,你為啥要無條件送我錢?” 邵真始終靜靜的聽著她講,臉上的表情,很難令人捉摸… 王禦照像是激動非常,說完顫著手提起酒壺,便要斟上一杯,口中哺哺自語的說道: “憑白送人一千兩,有可能麼?有這樣的傻瓜嗎?” 提起酒杯,語鋒轉向邵真:“你是否想藉此博我感激,用以佔有我的一生?” 冷笑一聲,王御照仰起酒杯…… “叭!” 一支筷子如箭躥來,正中酒杯,乒乓一聲,王御照手中的酒杯墜落地上…… 不等她開口,邵真已冷冷的說道:“倔強,有時候非常可愛,而且極為幼稚的,尤其錯誤而偏激的倔強,不過是可憐的矜持罷了。它並不能顯示出你什麼,只講明了你偏激,你幼稚,你可笑,可憐,講明你的人生觀是如此地狹小 你不會見到人性善良,溫暖,可愛的光明一面,只見到人性的卑鄙,下賤,無恥的一面!” 舔了舔唇角,邵真深沉的注視著表情複雜的王御照,沉聲接著道:“是的,我對你是在施捨,善意而無企圖的施捨,它與有意圖有目的施捨是截然不同的。你拒絕施捨,並不能維護你膚淺的自尊,你的自尊,早在你生出出賣靈魂的意念之時,已被你自己出賣得一乾二淨了,你所維持的,只不過是那張還感到羞紅的臉皮罷了!” 從懷中取出一張飛錢,兩指輕輕一揚,竟然平穩的飛向滿臉驚愕的王御照,邵真又道: “這是我付給的價錢……” “你,你當真無條件給我這筆錢?”急聲的,王御照激動的打斷他的話道。 “不,你錯了,我只是付我應付的錢?” 淡漠的搖了一下頭,邵真冷冷的說道:“你該知道,我並非你想像的那麼慷慨,那麼慈悲,是麼?你已被我糟蹋了 比肉體更動人的糟蹋,你的靈魂!現在,請你拿著你僅值一千兩的靈魂,走出這個門!” 兩眼充滿著感激與慚愧的淚水,王御照望著邵真,顫抖著聲,說道:“原諒我對你……” “閣下已無資格留在這裡!” 不待她說完,邵真近乎無情的說道:“我並不會佔有你一輩子的空洞軀殼,你在我眼裡,哪值一文錢呢!” 是受了邵真的那極端諷辱苛薄的話所致? 王御照的淚水像河堤缺口,洶湧而出,奔流了兩頰,哽咽使她的語音顫抖:“我錯了……” 邵真不再開腔,兩眼含著怪異的神色,默默的凝視簌簌哭泣的王御照,嗯,看來他“以傲製傲”的激將是奏效了! “自小,我便失去了我所有的親人,打從我有記憶的能力 六歲的時候,被一個婦人收容,我喊她娘,我的姓就是跟她姓的……” 成串的淚珠,裹著多少的辛酸,王御照那做悍的神色早被痛苦所取代,悲痛的語音自她的心腑流出:“十三年來,她一直愛我,如同愛她唯一的兒子一樣愛我,她的愛,使我忘記了我是孤兒,使我忘記了她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可是,她是一個寡婦,在她還未生出她的兒子時,她唯一的親人丈夫,死了……” 王御照說到這裡,淚水陡地滂沱如雨,流滿了臉頰,抽泣了一會,方接著道:“為了生活,為了使我和她的兒子活下去,為了對抗殘酷的現實,她走上了女人唯一能走的最後一條路 出賣自己!” 說到這裡,王御照忽然緊握雙拳,語鋒轉為激昂:“但儘管她的身體被無數卑鄙無恥的男人恣意蹂躪,她的靈魂,世上最真,最善最美的靈魂,絕沒有人能夠污辱她!她永遠活在我心中,雖然她已在兩個月前死去,她可以安息的,她的一生,絕對愧對自己,只有大多的委屈自己……”。 王御照俯下了淚臉,抱頭痛哭,哭得好不淒然…… 邵真一直端坐不動,默默的凝聽一段人間有血有淚的不幸…… 事實上,邵真早已知道這女人有一段血淚辛酸史,不是麼?他看出王御照絕不是屬於自甘墜落,愛慕虛榮的女人,她是那麼有骨氣,不流於俗,他並不是傳言中的那麼鐵石心腸,他是一個人,人,有憐恤之心,誰沒有呢? 所以,他願意付出一千兩,而放棄“權利”,他這樣做並不是為了博得她的感激,或者任何人的稱讚,他只是因為自己是一個男人,有濟弱扶傾,鋤強助弱的責任,不是麼? 方才,他並非真的侮辱王御照,他只是以那番話做為手段 使王御照說出她的血和淚…… “她去了,留下了一對無依無靠的姐弟,我身為姐姐,我有義務照顧我的弟弟,這也是我唯一能報答她十三年來對我的撫育!” 王御照哭了一陣子,方抬起淚臉說道:“我替人洗衣,我替人牧羊,我替人收割,播種……任何我所能做的都做,如果必要的話,我也願意也賣我自己的靈肉!娘為了我她能夠,為了弟弟,我又為什麼不能!” 邵真聽得體內一陣澎拜,人間,有著大多的不幸與不平啊! 王御照拭了一下紅腫如胡桃的兩眸,接著道:“兩個月來,姐弟兩人辛苦的為人打工,尚能糊口,我們雖一無所有,但我們過得很愉快,我們幾乎忘記了人間還有無恥,奸詐的一面?” 語音轉為憤怒,怨懟。 “無恥奸詐的一面終於籠罩我們了,離我們家三裡外的‘金家莊’的少莊主‘地頭蛇’金中樞,垂涎我的姿色,欲納我為妾,厚顏向我求婚,我雖非金身玉體,但至少善惡我仍能分辨,我怎能嫁給胡作非為,無惡不作的無恥小人!” 聽到這裡,邵真心頭微微一愣“地頭蛇”不就是方才挨了他一腳的傢伙麼? “我拒絕了他多次,不想他竟作出卑鄙的手段,拐誘舍弟去賭錢,他百般哄騙他,可憐弟弟年幼無知,竟中了他的圈套,起初他故意讓他贏錢,弟弟為了能使我們的生活改善,膽子越來越大,竟然與他一起到了‘金銀幫’豪賭!” 王御照痛心的說道:“結果,一夜之間,弟弟輸了三千多兩了!” “他哪來這麼多的錢呢?”邵真開口問道。 “‘地頭蛇’藉他三千兩,弟弟輸光之後,他便到我家來要錢……” 王御照咬著牙回道:“但我哪來這筆錢呢?” “於是他便藉此要脅我嫁給他?”眨了一下眼,邵真問道。 點了一下頭,王御照又道:“他限我十天內還錢,否則叫我嫁給他,如果不,便殺害我弟弟!” “那你一定答應他了,是不?你說過願為你弟弟犧牲一切?” “不!我死也不答應!” 用力的甩了一下頭,王御照咬牙道:“我寧願讓天下所有的男人蹂躪我,我也不願讓他碰我一下!” “那又有何分別呢!” 邵真大惑不解的問道:“嫁給他為妾,總比被男人無情的糟蹋好,你不認為如此嗎?” “你不知道,‘地頭蛇’之所以被加在金中樞的頭上,顧名思義便該知道他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壞蛋!” 王御照憤怒的道:“我雖窮,骨頭是絕對的不窮,我絕不願與一個人人唾棄的‘地頭蛇’為伍,我寧可讓天下的男人污辱我,而得到這筆錢來救出我弟弟,至少污辱我的男人,我並不知道他是好還是壞,對不?” 一股由衷的敬佩在邵真體內醞釀,邵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的說道:“但你還存著一絲希望,你帶著你所有的錢來到這裡,希望能贏得贖令弟的錢,對不?” “但事與願違,我輸了?” 王御照哀傷的頷了一下首,淒楚的道:“於是我只好賣自己了,這是我唯一能走的路子。我知道你贏了很多錢,我一直在跟著你,當你離開的時候,我便想開口問你,但是一直不敢開口,深怕你是一個正人君子而碰了釘子。直至你走到‘美之園’門口,我才敢開口?” 有趣的笑了一笑。邵真問道:“凡是嫖妓的男人都不是正人君子麼?” “難道不對?” 肯定的點了一下頭,王御照道:“他們仗著幾個錢凌辱蹂躪女人,怎麼算是正人君子?” 哈哈一笑,邵真道:“錢銀乃是有福者得之,只要得之合乎義,非搶,非偷,非騙的正當來路,你是無權毀謗富有的人。嫖妓,乃是男人合理的滿足生理上的需要的一種方法,是嗎?食色,性也,誰能沒有欲?國人嫖妓付出代價,哪能一概而論非正人君子呢?” 王御照沒有接腔,但從她的眼光裡,邵真知道她並不同意自己的說法。 輕輕一笑,邵真問道:“你認為妓女是否都是淫婦?” “不!她們有的是不得已!” 王御照搖頭說道:“就像家母,她為了我們姐弟才蒙羞自己的!” “那就是了?” 邵真說道:“沒有妓女,必定沒有嫖客,有嫖客方有妓女,兩者是互需而成,你不怪妓女是淫婦,而怪嫖容非正人君子,豈不與拿壞草料餵馬,而怪馬不肥一樣麼?” “這……”王御照說了一聲,無言以答。 “你既需要三千兩才能取回令弟,何以只‘開價’一千兩呢?”邵真轉開話題問道。 王禦照紅著臉,說道:“多了,怕沒有人……” “另外的兩千呢?”邵真見她受窘,打斷她的話頭又問。 “再靠九天的時間湊足?蓖跤 嶄屑 耐 潘 饋? 停了一會,工禦照眨了一下桃紅的兩眼,羞怯怯的問,又道:“你當真送我這一筆錢?” “難道我有閑工夫與你說玩的?” 聳了一下肩,邵真道:“不敷之數……” 邵真說著便又伸手取出飛錢。 “不!不!” “王御照連忙說道:“我怎能再拿你的錢?” 何不理智點?接受一千兩與三千兩,都是受我的濟助,有何不同,你說是麼?”邵真取出一張飛錢,輕輕向前一送說道。 只見那張飛錢同方才一樣,平穩而輕盈的飛向王禦照,王御照顫著兩手接著,兩眸突地溢起滿眶淚水,淚眼模糊的凝視著邵真,一切由衷的感激,都表露在那凝視裡,王御照激動非常,顫著唇角說道:“你,沒有理由這樣做的……” “你當算是一個耳光的賠償吧?碧 艘幌率鄭 壅媲崆岬牡饋? “有生之日,我一定會還你這筆錢?” 王御照雖然沒有言謝,但盡表在她的美眸裡,王御照激動而顫抖的道:“一定會還的,並不是為了錢,是你的恩情?” “別太認真,你雖願還錢,但我不見得願還你耳光哩!”吃吃笑了一笑,邵真幽默的道。 王御照被他的話引得噗嗤一笑,眨了眨眼,王御照抹了一下眼角的淚痕,小心翼翼的把飛錢揣入懷裡,忽又想起的說道:“對了,我還沒請教您尊性大名呢?” “聽著,敝性邵,大名真?鄙壅嬋攘艘簧 遄帕車饋? “嗤!” 王御照被他嚴然的模樣,逗得掩唇輕笑,笑聲道:“你好風趣?” “對人別下太早的評論?鄙壅嫻 牡饋? 語聲甫落,忽地傳來報更的梆子聲: “喀喀!噹噹!喀喀……” “噢,兩更天了!” 邵真說了一聲,想起兩更之時,必須叫醒明敏秀登門“金銀幫”,連忙說道:“王姑娘,夜深沉了,你今夜就在此安歇吧!” 說著,朝床上擺手。 “你的意思……?”愣了一愣,王御照迷們的望著邵真道。 “噢,別會錯意!” 猛然醒悟過來,邵真笑道:“我的意思只有你一個人睡在那張床上,我如要你,不會等到現在了,是不?” 訕訕的笑了一笑,王御照道:“那你呢?” “我還得辦些事情?彼底牛 壅嬲玖似鵠礎? “現在?”王御照微感訝異的問道。 “是的?鄙壅娑似 郎匣故0氡 木疲 謊齠 桑 蛉 乃檔潰骸罷舛 鰨 悴荒茉? 惹它了!” “不會的?蓖跤 沼械憔降囊⊥返饋? 她覺得邵真的一張嘴很會挖苦人,不過很風趣。 王御照不解的問道:“這麼夜了,你辦什麼事情呢?非現在去不可麼?” 王御照的話音竟然有點戀戀不捨的味道。 “非去不可!” 邵真略略整了整衣衫,煞有介事的道:“這是一樁大買賣,不能不去!” “什麼買賣?”王御照打破沙鍋問到底,又問。 邵真微感一窒,不想她真個問個不停,忙瞎扯道:“棺材生意?” “棺材生意!” 一聲低呼,王御照睜大眸子道:“你是趕殭屍的?” 邵真猛可地嗆了一聲,差點沒爆笑出來,忍住笑,邵真道:“你真聰明,完全猜對了?” “那,我也一同幫你好不?”王御照還看不出邵真是瞎扯蛋,神情真摯的說道。 “不!不!” 邵真連忙搖手道:“那些死人很嚇人,你不敢去的?” “誰說我不敢!” 站起身子,王御照倔強的道:“沒有什麼事情我不敢做的!” “不行!你去了礙手礙腳,一點也不濟事!” 邵真暗暗叫苦,連忙道:“你現在只要給我好好睡上一覺,我便非常感激你了,好麼?” 失望的垂下臉龐,王御照委屈無限似的道:“你幫我這麼大的忙,連讓我回報你的機會也不給……”說著,眼淚竟然一串一串掉下來! “女人,真是糊塗蛋哪!”心頭暗暗說道。 邵真見她淚涕俱下,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啼笑皆非的說道:“我的好姑娘,你只要去休息,使真是幫我一個大忙了!” 說著從懷裡取出兩錠銀子,塞給王御照道:“你身上沒現款,我可能天亮以後才回來,你可以拿這二十兩應付你的早餐?” 抬起頭,王御照正想開口,邵真已搶著道:“別再說不!記住,千萬別離開這裡,明天我和你一起上‘金家莊’取回令弟,懂麼?” “你和我一起上‘金家莊’?”驚喜的拭了下淚痕,王御照道。 “是的,否則你一個孤弱女人家,”不可能順利贖回令弟?鋇懍艘幌巒罰 壅嫠嗄碌? 道。 喜悅的凝視著邵真,王御照顫聲道:“我不知如何謝你才好……” “很簡單?” 不等她說完,邵真道:“你只要在這裡等我回來,便是謝了我?” 溫馴的點了一下頭,王御照痴痴的望著邵真,柔細的脆聲說道:“你要快點回來呀?” “會的?” 敏捷的避開她的眸光,簡短的說了一句,便要離去…… “邵……邵大哥!”剛走到門口,王御照忽然張口叫了 聲。 “還有什麼事情!”轉過身子,邵真微感不解的問道。 “沒,沒有……” 王御照忽然紅了一下臉,悄聲道:“你一定要趕回來?” 心頭微微一震,邵真趕忙回道:“放心,我會的?” 說罷,便開門走出…… 邵真關上房門後,呆呆出神了一會,這才跨步走到隔房,輕輕敲了敲門,輕聲叫道: “敏,時間到了?” 裡頭沒有回應,邵真又叫了一聲,仍是沒有反應,皺了皺眉,便推開房門…… 門沒上鎖,邵真走進一看,裡頭空空如也,哪有明敏秀的影子! 邵真心頭猛然大跳…… 邵真一見無明敏秀身影,心頭不禁一陣鹿跳,明敏秀上哪兒去了?她不可能不告而別的。 邵真定下心神,走到窗戶旁,窗門上著鎖,又走到床邊,床上的被褥沒有折疊,邵真把手伸進被窩裡,仍是溫熱的,心頭松了下來。 由此見,明敏秀離去不久,而且是經由門口的,並非是“偷溜”。 邵真躺在棉被上,他想明敏秀可能是上廁去了吧,馬上便回來…… 但等了一陣子,仍不見明敏秀返回,邵真不免有些急,焦忖道 奇事,那丫頭會上哪兒去? 邵真想可能是明敏秀醒來之時,發現自己房裡有女人,賭氣離他而去。 但他馬上否認了這個想法,邵真玩女人,並非一件秘密,打從邵真玩第一個女人,明硫秀便知道了。 而明敏秀的反應是毫不在乎,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今天,邵真感到心裡“悶”,玩玩女人,明敏秀“照理”應該和往常一樣 不在乎的。 邵真想著,明敏秀仍是不見回來,邵真再也沉不住氣,一躍身子,便想衝出房門…… “嗅,敏,你上哪兒去了?” 可是,邵真方想啟步之時,明敏秀已蓮步娜娜,走進門來,邵真喜出望外的說道:“我等你……” 忽地,邵真煞口不言,瞠目在地! 被他睜得很大的瞳孔,正清晰映著一名不下于他的俊美少年!邵真閱了閉眼,這是事實 那俊美少年正親密的摟著明敏秀的纖腰! 一股比驚愕還要來得強烈的嫉妒湧上他的心胸,邵真幾乎要崩潰下去!尤其明敏秀那輕逸而顯得冷冰的語氣,幾乎他要癱瘓下去。 “對不起,你能離開這房間麼,三個人擠在同一床上,似乎擠了一點,你說是嗎?” 猛力咬了一下香尖,但那刺痛根本抵不住心靈上的痛楚,邵真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努力平衡他自己的身子,他做夢也沒想到明既秀會“以牙還牙,以眼還邸保 狻罷小保 翹? “絕”的一招啊! 邵真懷凝自己有“還手”之力,他感到腦筋像是被人用力一擊,擊得太猛,擊得太狠了啊! 長長的,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邵真雖然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蒼白,但他要配上一副微笑 即使是比哭還難看的微笑,他知道自己的語音一定顫抖得非常厲害,但他要使話說得很“漂亮”! “伙計,真有你的,眼光真還不差,這位閣下看來並不會太“窩囊”,少爺也和你有同樣看法 他足夠使你欲仙欲死的,可喜可賀也!” 明敏秀與那俊美少年臉色陡地一變,輕鬆的笑容消失了,換上一臉比邵真更大的驚愕…… “春宵苦短,及時行樂才是?” 微笑顯得很自然,很輕鬆,而且有更多的不在乎,語音顯得很平靜,沒有一絲的勉強與做作,那麼瀟灑的擺了一下右手,邵真含笑道:“兩位,請稍稍讓點路好麼?即使是狗也不願三條擠在同一狗窩的!” 明敏秀的臉色倏地變得死白,身子忽然踉蹌的向前傾了兩步! 一旁的俊美少年見狀,大驚失色的抱住她,口中急急叫道:“敏姐,你……” “伙計,你可真個心急,未嘗魚水之歡,便先心昏身癱,未免太那個了哪!” 看也沒看的,邵真朗笑說了一聲,便大步踏出門口…… “等等!”俊美少年回過身子,大叫了一聲,便要追去“噢,真,你太狠了!” 明敏秀仰首哺哺說了一句,嬌軀叭的一聲僕倒於地,不省人事! 俊美少年見狀大驚,旋又奔回房裡,抱起明敏秀,急促的低叫道:“秀姐!秀姐!”…… 但明敏秀好像軟皮糖般的不動,美眸緊閉,眸角正掛著兩滴晶瑩的淚珠,一直滴到她那死白而不住顫抖的唇角 “秀姐,都是我害了你!” 俊美少年,把明敏秀抱至床上,兩眼紅紅的道。 邵真咬著牙,儘量使步履顯得平穩,幾乎是那麼艱辛的走到通道盡端,拐過彎角,他再也支持不住了,整個身子像虛脫的例靠在牆壁上…… 邵真竭力想使自己站立起來,他也想不到,明敏秀會用相同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的! 用力的閉下眼簾,否則他會控制不住淚水的奔放。 他想否認方才所見的不是真的!不是,絕不是,可是,那是真的,一點假也沒有!噢,血淋淋的真實,多麼殘酷啊! 儘管愛不過是人生的一部分,可是失去那一部分,何嘗又不是失去了一切呢! 邵真內心的痛苦,絕非幾點筆墨便能形容,那痛苦,就像是萬蟻噬心,五馬分屍的痛苦?……痛苦!痛苦! “這位小哥,你怎麼啦?” 昏昏沉沉的,邵真耳中聽到有人在叫他。 沒有睜開眼,因為他知道一睜眼,跟著流出的便是肝腸寸斷的淚水,他不願流淚,男人流淚,是已到了絕望無助的地步啊!他不承認自己到了那種地步,至少他不願意為一個女人而流淚。 深深吸了一口氣,邵真緩緩的道:“沒什麼,只感身子有點不適?” “小哥房間在哪裡?我扶你去休息?崩慈朔鱟∩壅媯 靡獾牡饋? 慢慢的睜開眼簾,邵真看清來人是一位五旬的黑袍老者,朝他感激的笑笑,邵真道:“謝謝前輩關懷,小哥已覺好些了?” 說罷,朝他打了一揖,轉身行去。 此時已兩更的了,客店早就打烊,當然“賭園”除外。 邵真走到樓下,他此刻感到需要酒,迫切的感到需要剛邁下樓梯,邵真一撩眼便見坐席上靜坐著一個人,那個人背向他,但邵真對那背影是太熟悉了。 那人身穿黑色勁裝,背後掛著一只柄很長,可能兩尺不止的長斧,薄薄的鋒刃在油燈下閃閃生光,一看便知那把斧頭的鋒利決不下于一般的利?” 從背影看來,那人很年輕,似乎不會超過二十歲,頂多的也不過二十一二的樣子,熊腰虎臂看來像是男的,但披至兩肩的長髮,使人以為是女的,但聰明人可以知道,一般江湖女俠的兵器,大都是使用輕巧的刀或劍,不會使用斧頭的。 邵真像是愣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的走到櫃檯。 櫃檯有一名伙計,正頭如搗蒜的打著吃,那副樣子象是與武則天“神交”得津津有味…… 黑衣少年像是不覺有人走下樓來,桌上放著一壺酒,樣子顯得很優雅的獨自飲著…… 邵真正想喚醒伙計,忽見櫃檯上掛著一塊木牌,牌上寫著“今日酒已賣完,明日供應” 等字樣。 正在此時,黑衣少年忽然開口道:“朋友,何不過來飲兩杯?” 轉過身子,停了一下,邵真才緩緩啟口道:“歡迎麼?” “是你?” 黑衣少年陡地一愣,驟然轉過身子滿臉驚異的注視著邵真,說道:“想不到在此遇見你!” 黑衣少年果真不錯是男的,長得紅唇皓齒,烏眉星眸,尤其烏黑的頭髮不打發髻,任其技下來,顯出一股男性獨有的粗獷,豪邁的男性美,更是他兩頰竟然還有兩個酒渦!嗅,男人有酒渦是太少見了,不用說,這黑衣少年稱得上是一名美男子。 “該說是冤家路窄,還是喜相逢?”擺了一下手,邵真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你以為呢?”豪放的一笑,使得他的酒窩露出的更明顯,嗯,太迷人了,黑衣少年笑著道。 聳了一下肩,邵真瀟酒的道:“老友,何不把你的酒還遞過來?” “的確,闊別半載,怎吝於區區兩杯黃湯,是不?” 話音一頓,黑衣少年朗笑一聲,有點怪異的睨著邵真,突然!噢,是那麼的倉促,那麼的急迫,嗯,一只酒杯,裝得滿滿,快得幾乎要懷疑它是從黑衣少年手中打出的,真的,即使連一眨眼的工夫也沒有,那只酒杯仿佛是長了眼睛,快如流星的射向邵真的嘴唇……更令人難以相信的是:那只酒杯在如此快速急飛下,竟然連半滴酒也沒溢出! 就這一手,只要是內行人便可以看出那是黑衣少年身負絕學,絕不是等閒之輩,武林之末屑! 但邵真,他 不眨眼,真的是沒眨眼皮兒,即使是極為輕微的閃動也沒有,沒有,仿佛他的瞳孔裡並沒見到那只不過離他唇角二寸的酒杯…… “叭!”一聲微響,嗅,大不可能了,那只酒杯竟然令人那麼匪夷所思的舔在邵真的唇上! 更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就在酒杯“?痺諫壅媧街械囊簧材牽 唬 盟凳前 材牽 崆? 的,邵真忽地一仰首,於是那只酒杯忽地像是撞在彈簧上,陡地彈起半尺來高! 於是,美妙的畫面出現了。 但只是那只酒杯忽然那麼令人不敢相信的在空中緩緩的打了一個滾,打了一個很輕但很美的滾,杯中的酒,簡真就成了一條線,那麼正中的一點偏差也沒有的“流”到邵真兩片微張的唇裡! 奇怪的事情還沒有結束,當酒“流”完的時候,酒杯很快的便往下沉,眼看便要落在邵真的嘴上,說時慢,那時快,邵真忽然像是過癮般的籲了一口氣! 於是乎,那只酒杯又以方才那般飛來的急輕,驚然射向黑衣少年! 輕輕的一抬手,黑衣少年含笑接過酒杯,一切過程,寫來實在是大嚕嗦了,事實上,從開端到結束,只不過像是暴雨中的閃電,太快太快了! “敬酒之情,銘謝心懷?背讀艘幌麓澆牽 鷚桓鑫 Γ 壅嫦緣糜械 淠 牡饋? 攤了一下手,舉止的瀟灑,不下于邵真,黑衣少年含笑說道:“不坐下敘敘麼?” “免了”! 冷冷一笑,邵真冷冰地脫著他道:“‘黑鷹’,少爺今天脾氣不好,別惹我,懂麼?” “黑鷹”?噢,原來頂頂大名的“黑鷹”,便是那名黑衣少年,怪不得有如此不凡的身手! “黑鷹”,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在武林人物心中,他永遠是一個謎,一個很奇妙的謎,不僅他的武學路數,師門身世無法可知,即連他的真面目也很少人見過。 世上只知“黑鷹”這個名號響撤雲徹,是一個世俗罕見的美少年,尤其是他一身怪異而蓋世的武功,已大大超過他的年齡。 當今武林,年輕一輩的能震撼武林的並不多,他是其中的一個。 他永遠像是一團霧,來無蹤,去無影。 邵真不太記得他什麼時候認識“黑鷹”,好像是兩年前吧,也許更早一點,唯一能使邵真不忘記的是,他遇見“黑鷹”是在一個濃霧迷漫的晚上,那晚是十五,但月光無法透過重重濃霧,是一個很怪,而且也令人感到很蹩扭的夜晚,邵真和明敏秀,不知為了什麼而拌了嘴,邵真賭氣走出客店,獨自徘徊…… 那時匝天漫地的濃霧,能見度的範圍充其量也不過幾尺,而邵真當時是滿懷心事,踽踽踟躕著,嘆息著……不想竟撞上一個人。 邵真火氣本來很大了,當下正好借題發揮,不管三七二十一,掄拳便向來人搗去。 而那被撞之人,便是“黑鷹”。 “黑鷹”見邵真走路不帶眼睛,而冒失的撞上自己,不道歉也罷了,竟還***出手揍人,心頭的火氣比邵真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於是,兩個小夥子,連最起碼的理論也沒有,一語不發的,便展開了場“啞打”…… 起初兩人都是存著“教訓”對方的心理,但越打越有勁,竟然相持不下,最後彼此都亮出了絕活兒,變成了一場宛如深仇大恨的死鬥! 呵!那緊張驚險的場面,實在難以形容,用打得星月無光,天昏地暗來描寫當時情景,一點也不為過,可能還嫌不夠入骨哩! 打了很久很久,至少有兩百招,彼此都全力以赴,但到了筋疲力竭的時候,依然沒有分出一個勝負…… 最後,兩人像虛脫般的跌坐地下,誰也沒有受傷,但彼此都累死了…… 兩人的心頭充滿了驚訝,他們沒想到竟遇上了一個相稱的對手,之後,彼此問明身份,方知兩人皆是名噪武林,蓋世江湖的一流高手! 後來兩人便不了了之,但也相逢不少次,每次相遇,雖沒有再動手,但彼此內心都不服輸,頗有再較一技之意,只是不敢輕舉妄動,心存顧忌,至今,兩人似友似敵…… “那真不幸,少爺今天滿存欣喜想與閣下敘敘,不想你卻擺出這副死娘相,嘖,真不夠意思吶!”吊兒朗當的聳了一下肩,“黑鷹”撒著唇角,皮笑肉不笑的道。 “‘黑鷹’,你會付出這句話的代價!” 冷冷一笑,邵真接著道:“那個時刻,終究會來到的?” 語音一落,冷哼了一聲,便躍身射出門外…… “姓邵的,何不現在來個了斷?” “黑鷹”似是料不到邵真會離去,微微怔了一怔,才開口叫道,口中雖是如此說著,身子並未追去,兩眼直愣愣的望著門口…… 邵真展開身形一路急馳著,現已接近三更天了,街道上卻連一只野狗的影子也沒有,邵真毫無顧忌的把輕功展至極點,飛也似的向城外射去…… 邵真方才忍讓“黑鷹”的挑釁,並非懼怕“黑鷹”,而是他心系“金家莊”,他心中已決定救出王御照的弟弟,如果他與“黑鷹”打起來的話,勢必引起一場大騷動,他不願再見到明敏秀,而且他與“黑鷹”縱能分出勝負,絕不是三五招之內可分曉,很顯然的打下去會拖延他到“金家莊”去熱說氖奔洹? 躍過了城門,邵真馬不停蹄的向南逸去…… 半盞茶工夫,“金家莊”已隱約可見。 “金家莊”聳立於洛陽城外的南郊二十裡處的一個小山崗上,全莊人口連婦孺並算,也不過千餘人左右,大皆務農為業。 偶或在江湖黑道上霸佔掃頭,運銷黑貨,莊主“血手追魂”金允芎在江湖上靠其鄉愿作風,還算微有名氣,以致“金家莊”三個字,在武林人物耳中並不算太生疏。 但見此刻的“金家莊”在夜幕的籠罩下,微有莊嚴,肅穆之概,尤其一撩眼便能見到的一支四角大旗,寫著“金家莊”三個草宇,隨風卷拍,還真有點懾人哩。 “‘金家莊’?少爺叫你改成了‘鬼家莊’!” 心頭冷哼一聲,兩腳微彈,邵真拔起身形,如脫弦之箭,直射向山頭…… “什麼人?”方不過停在寨前,邵真的耳膜被一股喝聲震動。 “來人報名!” 邵真不用抬頭也知道寨頭上看哨的已發現了他,微微撇了一下嘴唇,邵真理也不理的,一射身子,退自向莊內疾躥而去…… “停下!你***還不快停下!” 哨子一見,情急的暴喝著道,但彈指間邵真的身影已脫離了他的視線,連忙用力搥著一面大銅鑼,鑼聲震天,響徹全莊! |
第05章
頓時莊內燈火通明,喝聲迭起,湧出一大堆黑壓壓的人潮;很快的,邵真被包圍住了! “待客之道,豈是如此?”邵真昂立當中,環視人影,冷傲的道。 “閣下何人,膽敢深夜間我‘金家莊’?”一陣沉沉的聲音揚起,緊接著步出一名身穿黑袍,年上半百,短須蓬鬆,面容微顯老態的老者。 黑袍老者驚異的打量著邵真,啟口道:“老夫乃本莊莊主‘血手追魂’金允芎,閣下是哪條道上的朋友?” 冷冷眨了一下眼皮,邵真皮笑肉不動道:“少爺乃閻王道上的朋友,今受閻王之托,特來邀請你老參加地府大會。” 金允芎老臉陡地泛起一股殺意,動怒已極的呵笑兩聲,捋了一下短須,冷聲道:“好個狗操的小雜種,想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好,小輩,看看你能不能請動你家大爺!” 說完,一跨步子,便想動手…… “莊主!”忽然背後走出一人,急聲喚道。 邵真轉目望去,正是在客棧中扶“地頭蛇”金中樞回去的中年漢子。 但見他趨步至金允芎的身旁,低聲耳語…… 金允芎老臉一變…… “小子,你就是打傷吾子的人?”金允芎咬牙問道。 “一點也不錯”。傲岸的點了一下頭,邵真咬牙說道:“少爺就是為這特地來看你那小龜孫子如何了?” “好!好!小子,有種,傷了人竟還敢登門挑鬥……” 金允芎怒睜著兩眼,滿臉充滿著迫切的殺機,磨著牙憤道:“小輩,報出你的名號,你爺今天不殺你誓不為人!” “你們本來就不是人,一堆活烏龜死王八罷了!”有趣的歪了一下頭,邵真刻薄的道。 “我操你娘的巴子!”忍無可忍的暴喝一聲,一個中年漢子身形陡起,帶起一道銀光,一只利劍帶著一撮寒風,刷的一聲朝邵真當頭砍下! “原來你就是‘斷命劍’金世旺?”邵真一閃身形,吃笑問道。 “既知我大名,還不受死?”中年漢子一劍落空,身形接著一轉,長劍隨著口中的冷叱,又快如流星的,點向邵真的胸前。 “金世旺,汝何不叫死漢?” 吃吃一笑,邵真一待劍梢即將戮至,兩腳猛地怪異的一旋,一挪! “斷命劍”猛然大駭,只覺一瞬眼間,竟不見邵真人影! 大叫一聲,“斷命劍”連忙抽身暴退! “去吧,別再耽擱時刻了!” 冷澀的語音響起,邵真忽像鬼魅般的俯身而上! “哇!”一旁的“血手追魂”金允芎,只覺眼前一花,耳中被一股尖銳的慘叫刺進,接著,他看到“斷命劍”若大的身子,翻起五丈來高…… 他的眸孔也清楚的看到,金世旺那把“斷命劍”竟不知何時竟“跑”到邵真的手裡! “物歸原主”!冷酷的輕叫一聲,邵真單手一揚,手中之劍驀然劃起一道寒光,直飛仍在空中打滾的金世旺! “哇呀 ” 一聲悠長而淒厲的叫聲,隨著一道血光的冒出再次揚起! 但只見金世旺已被自己的“斷命劍”貫胸而過,鮮噴噴的熱血如噴泉般的激射而起! 叭!金世旺摔落地上,微微抽搐了一下四肢,便寂然不動了,可真成了死漢,已告別了這大千世界矣! “操你奶的……” 十幾條人影隨著一聲臟不可聞的罵語,如離弦之箭般的猛然撲向邵真! “做個風流鬼也不壞,去操閻老王的奶奶吧!” 無動於衷的嘿笑一聲,邵真大吼一聲,身形猛地如餓虎撲狼般的迎去…… 邵真的殺機可說完全被激起,明敏秀的斷情別戀,“黑鷹”的尋釁,以及王御照的傾訴,這些唯一能使他感到好受些的辦法便是殺,殺 殺盡眼前狼心狗肺都不如的雜種。 邵真用不著亮出他的兵器,他的兵器很少人見過,幾乎可說沒有,因為 見過的人已不再是陽間的人了。 對付眼前這般專只會以多欺寡,狼仗虎威的狗腿子,說實在話,他只需以他普通的“大龍手”便夠了。 “大龍手”,對他而言雖是平淡,然而對“金家莊”哥兒們便不同 大大的不同! “呀哇 !” “哎呀 !” 至少,有十條以上的身子,在邵真擠進人堆的一剎那,拋繡球般的飛起,降落,嗯,還帶著此起彼落的“最後歡呼” 邵真沒有停止他怪異詭奧,非一般人所能招架的大龍手的施展,他揮舞著兩臂 像風車般的揮舞著,而就在那兩臂的空檔裡,有著太多的聽來令人毛骨驚然的慘呼,像豬叫般的幽幽不絕! 真的,此刻生命的價值已完全被蔑視,被否定,是如此不值錢! “娘哇 ” 最後一名 是說方才撲向邵真十幾名裡的最後一名,看來是那麼“有趣”的被邵真兩指捏斷了喉頭,慘叫一聲,僕倒於地,尋他老娘去了…… 拍了拍手,邵真好整以暇的拂了拂兩袖,一點也不在意的瞥一下地下幾近二十條的屍首,冷冷扯了一下唇角,不帶一滴同情味兒的道:“該死的已死了,還有哪些該死的快死?” 深深抽了一口氣,“血手追魂”金允芎睜大兩眼,有牛眼般大,哪裡面,瞳孔的裡面,有著大多一看便知的驚悸,恐懼,“照理講”,該也有憤怒才對,但沒有,即使一丁點也沒有。 或許是眼球“空間”太少的緣故吧,以致於那過多的驚駭不能“容納”一點憤怒了。 那身後的金家子弟更不用說了,他們的眼球裡並沒有一絲驚悸,只是茫茫的睜著 那樣子,就像在做夢哪! 像是不耐的拂了一下袖子,邵真含笑說道,不過那話語確是太氣人了。 “怎麼!方才一蜂窩的像沒頭蒼蠅的想與閻老王的奶奶銷魂,現在怎***全是死過去了? 莫非閻王奶奶太難‘下咽’,現在換閻王的娘好了,比較年輕,哪位願嘗嘗?” 猛猛的吞了一口口沫,“血手追魂”用力眨了一下眼,他必需看清眼前的年輕人是不是一個真的人。 “閣,閣下太狠了……” 強自鎮定的咬了一下舌尖,“血手追魂”開始感到他的心跳與氣息加快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我還無冤無仇,何故一傷吾子,二傷我門人?” “你說對了,草包!” 吃吃一笑,邵真說:“你既受了如此委屈,竟還直愣愣的站在那裡,且還***囉嗦不停,不嫌顯得太窩囊了麼?” 說畢,負手踱前一步…… 心頭猛地一跳,“血手追魂”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呀,太不夠味了,遇上這些專只會吠叫的狗崽子,宰了你們,還真污了我這雙手呢!” 邵真停下步子,鄙夷的冷笑一聲,輕蔑的睨著面如土灰的“血手追魂”,冰冷的說道: “姓金的,你那龜兒子呢?” “他,他……” 一連打了幾個哆嗦,‘血手追魂’道:“他被你傷的很重,在裡頭療養。” “哼,早該一腳把他報銷的!” 冷澀的撤了一下唇角,邵真道:“你們是否騙來一位姓王的青年?” 怔了一怔,“血手追魂”低聲道:“你是說王一混?” 邵真冷冷點了一下頭。 啞著嗓音,“血手追魂”恐懼的道:“我們並非騙他,是他欠了我們的銀子……” 不待他說完,邵真冷峻的打斷他的話:“把他放出來!” 一怔,“血手追魂”抹了一下汗,低聲問道:“他,他是你的什麼人?” 一睜眼,邵真低叱道:“怎麼,你不願意?”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連忙轉過身子,“血手追魂”揚手發令道:“把王一混押’……不!放出來!” “是!” 一聲洪諾,一條身影,急忙馳進屋裡去…… 辣辣的咳了一聲,邵真壓著嗓子道:“姓金的,素聞你奸險刁滑,今見果是不虛,哼,算是你明智,哼,否則我‘鬼見愁’,非把你‘金家莊’夷成平地,片瓦不存不可!” “你;你是‘鬼見愁’?”瞳孔陡地放大,“血手追魂”低叫一聲,微張著嘴,愣住了! 這種現象邵真是看多了,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邵真的名頭任誰聽了都要瞠愕吃驚,這不是誇張,自出道以來,除了“黑鷹”,他幾乎是絕無對手,至少與他交過手的人,他都可以順利的打敗對方。 “原來您便是邵少俠,老漢有眼不識泰山,邵少俠您怎不早說出您的身份,否則便不會發生這場誤會了……” 艱辛的扯了一下喉結,“血手追魂”戰戰兢兢的邁前一步,誠惶誠恐的打了一揖,顫著嗓子道:“還請少俠恕過敝莊失禮之處。” “大人不記小人過,‘血手追魂’,你這窩囊的巴結樣子,確是燙到少爺心窩裡去!” 聳了一下肩,邵真尖酸苛薄的諷刺道。 “血手追魂”臉上被譏得一陣青一陣白,紅如豬肝,卻又不敢吭氣,訕訕的陪笑著,不過笑得實在太難看了。 並非“血手追魂”太窩囊,說老實話,“鬼見愁”這塊招牌確實太扎手了,絕非他或者一般普通人惹得起,識時務者為俊傑,大丈夫能屈能伸,“血手追魂”又敢怎樣呢? 他的低聲下氣,講漂亮點是為了保全“金家莊”,不是麼? 一個小小的“金家莊”在“鬼見愁”的眼裡絕不是一個“東西”,講自私點是為了保住他這條老命,他還不想死,之世上雖醜,但仍有很可留戀的地方,是不?而邵真摘他的腦袋,就像探囊取物哪,甚至比這更容易哩! 邵真見他那副狼狽、尷尬的可憐相,似乎是有些不忍,語氣稍顯緩和的道:“‘血手追魂’,你子仗勢欺凌孤男弱女,是否該教訓?” “應該,應該!” “血手追魂”哪敢說不是?連忙點頭應道。 那可憐兮兮像個死王八,與方才神氣活現不可一世的樣子,可真是天壤之別,哎,人之前倡後恭,凌弱畏強,似乎是人類一種可憐復可恥的天性,是不? 緩緩籲了一口氣,邵真又道:“現在你該知道王御照姐弟是惹不得了吧?今後令郎想納他為妾的美夢已成泡湯之想,自是匆庸置疑,你們如敢再動她一根……” 抽了一口氣,“血手追魂”不待邵真說完,急急說道:“老漢斗膽也不敢!” ‘明哲保身’,‘血手追魂’,你深知其理,可賀也!” 挖苦人似乎是邵真的專長,但見他又說些叫“血手追魂”無地自容的話:“你深得大丈夫能屈能伸之三昧,嗯,就像烏龜腳能屈能伸一樣,可喜也!” “血手追魂”一張老臉可真漲成豬肝,要說世上最尷尬的人,可能就是他老兄了。 “至於欠銀三千兩……”邵真說了一聲,故意停下來,轉眸兒向“血手追魂”,唇角漾起一絲怪異的微笑…… “不提這個!不提這個!”打了一個哆嗦 “血手追魂”連忙道:“就像是替王氏姐弟賠禮之物吧!” “素聞閣下仁心義腸,濟貧扶弱,好施廣布,果真是不假!” 哧哧一笑,邵真損得“血手追魂”真要哭出來,但邵真並未就此放過他,睨了一下眸子,又道:“俗話說:助人助到底,送佛送上天,現在王氏姐弟倆身無一物,無以為生,你是否願 意再資助他們呢?你一定非常願意的,對不?” 邵真這招打蛇隨根上確實是厲害極了,“血手追魂”哪敢說不?即連想的念頭也沒有,立即 轉首吩咐道:“到庫房取一千兩紋銀……” “一千兩,太多了吧?”邵真打斷了他的話,輕笑著道。 “不,拿,五,五千兩!”“血手追魂”一窒,連忙改口道,看來他是被“敲”定了。 邵真裝出無限敬佩的道:“哦,你真是我所見過的最仁慈的一位了。” 訕訕的一笑,“血手追魂”露著諂媚的笑容說道:“實在是最近手頭不便,區區五千兩請笑納!” “喲,你別搞錯,我絕不要你一文錢,我雖很賤,也很愛錢,可是,卻不慣向人白要哩!” 邵真故吃一驚,連忙搖手道。 “老漢是……是說贈與王一混五千兩數目,還請邵少爺您首肯。”‘血手追魂’趕忙解釋道。 “這是你的錢,而且又是行善,我怎有權干涉你?再說五千兩是不少了……”邵真眨著眼,嘻笑著道:“王氏姐弟一定非常感激你的菩薩心腸的。” 邵真的話始終是叫“血手追魂”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血手追魂”命一人取五千兩來,這時正好去帶王一混的人回來…… 邵真微微撩眸望去,一名年齡約有十六,七歲的白衣少年,正隨著“金家莊”的人走前來,邵真心想那少年人大概便是王御照的弟弟王一混了。 “稟莊主,王一混已帶來了。”“金家莊”子弟趕步至前,朝“血手追魂”恭聲道。 “你退下。” 揮揮手,“血手追魂”轉身向邵真謹慎的道:“邵,邵少俠,王小弟在此,請您…… “多謝金莊主高抬貴手。” 邵真打斷他的話,轉眸朝正滿臉驚愣打量著自己的王一混,微笑道:“王老弟,在‘金家莊’的這些日子可過得好?” 王一混個子長得不高,皮膚顯得稍為黝黑了一點,一張堪稱五官端正的臉,依然流瀉著太多的稚氣,顯示著對於人間的憂患和風霜是一片陌生,似乎在他的意識裡,人間是美好的,每個人都是善良的。 王一混見邵真朝自己親切的打招呼,顯得有點陌生的搓了搓手,支吾了兩聲,才點著頭回道:“他們待我很好…… 〝 說話之時,一名漢子走到“血手追魂”跟旁,手裡拿著一張飛錢…… “王老弟,這是五千兩銀子,請你收下。” “血手追魂”步前兩步,壓著嗓子,表情雖是帶笑,但顯得有點心痛不舍的把飛錢遞給王一混。 接過飛錢看了一看,王一混吃驚的睜著眼睛,吶吶的說道:“金老莊主,這,這是作啥?您已藉我三千兩銀子,如今您又藉我五千兩,我,我怎還得起?” 搖了搖頭,邵真有些可憐的望著他,到現在他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哪,輕咳了一聲,邵真道:“老弟,這是金老莊主好心資助你們姐弟的,放心,不用還,只要,嗯,只要你別忘記他恩情便是。” 激動的跪下身子,王一混朝“血手追魂”便咽的道:“莊主恩情,小子沒齒難忘……” 連忙彎身扶起他的身子,“血手追魂”滿臉哭笑不得的尷尬之情,口中不自在的支吾著:“沒啥,沒啥……” 輕輕嘆了一口氣,邵真一旁也忍不住感嘆 小子,你可真蠢,道地的一個呆鳥呵,也真難為王御照那妮子呵…… 邵真見王一混那傻相,再不打退堂鼓,可真連他自己也不知要如何下台了,微咳一聲,潤了潤噪子,朝“血手追魂”語意雙關的說道:“姓金的,今日之情有謝您老,當您自認有那個力量找我之時,在下在江湖上隨時候教!” 說罷,一長身子,颶的一聲,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邵真已像鷹攫雛般的挾著茫然懵懂的王一混,有如一道急如星火的閃光,在微現光明的天際裡一劃而過,就只那麼一下子,山腳下已沒有他的身影了…… 良久,至少一陣冰涼的晨風已無數次的刮起“血手追魂”的短須,打了一個顫,“血手追魂” 如夢初醒的哦了一聲,可憐兮兮的像只喪家狗,哭喪著臉喊道:“報仇?下輩子看有沒有可能!” 語畢,又是嘆了一聲,那副樣子,好可憐哦,看了真叫人掬下一把同情之淚! “血手追魂”可真說是栽到家了,兒子被人打得動彈不得,十幾名得意的門人一下子成了乾癟癟的臭皮囊,並且還賠上白花花的八千兩銀子,卻連王禦照那娘兒的騷味也沒聞著,可真是抓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哪! 這且不說,該死的是邵真那缺德的一張嘴,把自己當著門人眾目睽睽之前,損得自己幾乎就要***上吊自殺,自己的威信已是掃地矣!姓邵的呵!老夫雖打不過你,可也要天天燒香咒你早死…… “血手追魂”心中一定是如此詛咒咀著。 武安,位於兩河之界,離洛陽少說也有幾百里,但邵真只不過用了三天不到的腳程,便抵達了武安。 半年前他來過一次,雖不說對這地方很熟,但決不會有完全生疏的感覺。 大抵講來,武安地形並不怎麼峻險,也不重要,但由於它位居兩河邊界,可也算是個交通要道。 此地沒有聞名的物產,但人口卻不少,形形色色,三教九流,尤其荷刀肩劍的武林人物,入眼皆是,江湖術語,武林黑話,充耳不絕。 比起洛陽來,當然是遜色的了,但大致上講,一般人對武安的熟悉並不下于洛陽。 邵真抵達武安之時,已是日薄崦嵫,時近臨晚。 半年前,邵真來到這地方時心。情並不好,現在,更壞,儘管他的表面看不出來,但他無法否認心頭的隱痛 他終於永遠失去他想愛而又不敢愛的明敏秀,永遠! 他恨,恨明敏秀的絕情,但,他不怪她。 他知道,他必定演出這幕悲劇的,只是遲早問題。 可是他認為那幕悲劇來得是太突然,太倉促了,突然得使他想否認不是事實,倉促得使他仿佛一下掉進了萬丈深淵,永遠沉淪! 明敏秀不該如此報復的 當著他的面找男人,他以為頂多明敏秀會憤怒 或者是傷心離去,他真的這樣想! 到現在他還“願意”這樣想! 女人心難測,他相信了,也開始“恨”了。 本來,他預定好與明敏秀打上“金銀幫”算完帳便同赴西疆,但現在他只能一個人,將來也一樣。 他沒有親臨“金銀幫”尋仇,他有這“資格”麼? 救出了王一混,邵真並沒有把他送至洛陽城內,在城外便分手了。 “金家莊”絕不敢再找王氏姐弟的麻煩,除非他們想死,再且有了那可以算得上是一筆大數目的八千兩銀子,王氏姐弟的生活不致有何問題 如果他倆好好運用的話 做個小生意,買些日產,甚至寄存錢莊取息…… 他之所以不願回到客棧,而致對王御照“失信”,這不能怪他,他實在沒那勇氣再見到明敏秀! 現在,他必需做的便是前往西疆尋仇“九指血煞” 一來是奉其父之命,二來或可以稍減他心中夢碎的痛苦 武安客棧,本地最具規模的客棧。 以前邵真已宿過兩次 來回各一次,連這次是第三次了,多多少少,邵真有點賓至如歸的感覺。 一下馬,邵真便向店小二要了桶熱水,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消除一天奔波的勞累。 用完晚膳,邵真發現自己的現銀已不多了,本來客棧內也可以兌換的,如果數目不多的話,但邵真見掌櫃的實在大忙了,而且時候尚早,寅時方過,樂得逛逛街,散散心,順便到錢莊換銀子。 主意既定,向伙計招呼了一聲,邵真便離開客棧。 街道上,車水馬龍,人聲嘈雜,摩肩接裡,真可謂人山人海,水洩不通。 但只見各色各樣的人物操著不同的口音,把這城鎮點綴得很有生氣,原本就不寬的街道,兩旁被毗連不絕擺攤叫賣的小商人佔去,更顯得狹小,簡直有寸步難行之感。 只見兩旁有賣獵物的,有賣綢布的。 有賣書籍的,有擺家棋譜的,有賣刀劍的,有賣樂器的,有賣藥的,賣藝的……等等,滿目琳琅,不勝枚舉,令人有眼花繚亂,目不暇給之感。 尤其是震天價響的銅鑼聲,以及粗細不同的討價還價和叫賣的吃喝聲,差點就沒把人的耳膜給震破。 “好不幸運,一到來,便逢上此地趕集。”邵真夾在人縫裡,有些賣力的走著,心頭興奮的想著。 “鞋,賣鞋!不怕貨比貨,只怕不識貨!從頭到底保證是原絲上料,一針一線決不含糊!來阿!賣鞋!絲鞋,草鞋,布鞋,弓鞋,繡花鞋,小蠻鞋……統統都有,物美價廉,包君滿意!” 老遠,邵真使被一陣尖銳如連珠砲的叫聲罩住,本能的,邵真俯首往自己足下看去,心中南咕著道:“是該買雙鞋了,這雙鞋,至少穿有一年了,也真該換換!” 好不容易,邵真擠到了賣鞋的地方。 一放眼,果真不錯,各種款式的鞋子都有,費了好大勁,邵真才挑上一雙青藍色黑底的絲緞鞋。 經過試穿,倒挺合適的,當下邵真付了價錢,便把原有的舊鞋脫下來,換上了新鞋。 穿上新鞋,邵真心頭有點飄飄然的感覺,繼續瀏覽著街景,倒把兌銀的事給忘光了,不過心頭是輕舒多了。 邵真在一條賣古玩的地方,蹲著身子,手裡握著一只很小但手工很細巧的陶工製的小狗,細細觀賞,把玩,正想問明價錢…… “噹噹當!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噹噹! 兄弟陸元!噹噹!路過貴地,噹噹!只因盤纏不足!噹噹! 在此現眼微未小技,噹噹,還望諸位大哥大姐高抬貴手!噹噹當……” 一陣若洪鐘的聲音和斷續的敲鑼聲,立刻吸引了不少人觀看。 邵真身為武人,當然也喜歡看賣藥雜耍的,尤其那觀看的人像圍桶般的圍得水流不通,而且還揚起震天價的鼓掌聲和叫好聲,邵真也顧不得古玩不古玩了,放下陶狗,像只沒頭蒼蠅般的鑽進人堆裡。 墊著腳根,邵真總算看清了賣藝的。 只見場中一老一少,父女模樣的正在真刀真槍的對打。 老的瞧起約莫六十開外,身著深黑色勁裝,頭扎黑巾,身體看來很壯實。 少的可能一二十的光景,秀髮披肩,身裁被一襲火紅的絲綢勁裝裹得緊緊,以致於他那美妙而迷人的玲瓏曲線,表露無遣,混身上下散發著成熟的青春氣息,嫵媚的臉兒很俏,尤其兩雙水汪汪的眸子,很圓,很大,嗯,就像會說話似的 每當那長長的睫毛眨動一下的時候。…… 老家夥手上用的一只六尺長的金槍,槍頭下扎有粉紅色的線布,金光閃閃,一看便知不是假的,小女子使的是一柄銳利的長劍。 但只見兩人在不到五尺寬的地方,非常賣勁的表演著,表演得非常迫真,金槍長劍舞得呼呼生響,密密麻麻,如有一人稍不慎失手,很可能使要造成流血的慘劇。 震人耳鼓的兵器撞擊聲,以及撼人心房的吆喝聲,使得觀眾門心驚肉跳,幾乎喘不過氣來……“好!要得!再來一個!” 當那對父女使完一套緊張又刺激的搏打之時,贏得滿場觀眾的喝彩,粉粉拋下賞錢…… 邵真把買鞋找來的銅板全部丟下,但他卻感到有點乏味,說實在話,那對父女的武功,他實在看不上眼,平凡極了,簡直就是莊稼把式的三腳貓功夫,他委實悲哀那些叫好的觀眾。 沒趣的聳了聳肩,邵真不想再看下去,便想離開…… 忽然,六七名彪形大漢擠進了人場中! 頓時人影四散,秩序大亂…… 邵真不禁好奇的駐足觀望…… 來人個個身體高大,衣衫蓬鬆,面如煞神,他們趾高氣揚的圍住了那對賣藝的父女。 一個個子最高,而頭頂上卻光禿禿的一毛不長,亮得有如一盞大油燈,面貌長得塌鼻大嘴,再配上一對大得像牛的眼睛,一看就令人兩腿想發抖的黑衣大漢,大刺刺的搖著三角肩,踏著八字步,走到那對父女的面前,重重的從鼻孔中哼一聲,瞪著兩眼,拉開比破銅鑼還難聽的聲音道: “哎,可腦!你這老糊塗真膽大包天,你***招子可真放得不亮!你為甚麼不問問這塊地盤是哪個大爺立的?告訴你,老不死的,你大爺“鐵頭”陀敏壽便是!江湖上的規矩你***不懂? 你不向大爺拜個“掃頭”,便想在此混名堂,呵,你可真異想天開!” 那禿頭的嗓子不僅破,而且很快,說起話來簡直不輸豬老哥,說了老半天,喔喔的像王大娘的包腳布又臭又長,邵真在一旁只聽清楚了甚麼頭的塞包。 定了定神,那叫李一平的老者連忙打恭作揖的陪笑道“老漢李一平,小女李秋心,只因有事往關外,不想至此 嗯,貴地,盤纏用盡,為籌路費,只好在此,哦,在貴地方擾……。 老漢實在不知你大爺有這個規矩,不知者無罪,還請你大爺胸懷大量,放過老夫這道,我父女定感激不盡 “呸,你他娘的廢話少哆嗦!” 不耐煩的嗤了一聲,陀敏壽兩手插著腰,兩眼望上天,神做的吼著道:“你爺沒這閒工夫給你磨牙,快快繳二十兩銀子來,另外延遲之費十兩,一共三十兩!***,你如再慢交,嚕七八索的,再加十兩!” “這……,” 抹了一下汗,李一平打著拱哀求道:“大爺你行個好,老漢一夜所得五兩銀子都不到,哪有能力交三十兩銀子?大爺,老漢求你,請你好心,讓我父女……” “住口!” 猛地一聲大吼,陀敏壽一腳把銅鑼踢得粉碎,扯著嗓子咆哮道:“你這老不死的竟敢抗命,莫非***想破壞大爺的規矩?今天你要是不交出銀子,大爺保證你跑著來,跪著離去!” 臉色驟地變白,李一平抱著嚇得花容失色的李秋心,驚的向後退…… “李老頭,你不交錢可以,只要你能打敗我兄弟及你爺,大爺便讓你在此扒活!”咬著牙,陀敏壽瞪眼叫道。 “大爺,你行行好,我們父女哪是你大爺的對手?我們把今夜所得的銀子,全部給你,請你放過我們。”顫著嗓子,李秋心可憐楚楚的要求道。 “不行!你娘的還給你丫頭討價還價的哪?”冷冷的一哼,陀敏壽無動於心的喝道。 此時四周遠遠圍繞著許多人,但沒有一個敢來解李一平父女的圍,似乎,嗯,那陀敏壽在此地可還真不賴哪。 陀敏壽忽然一跺腳,猛地扯開喉嚨:“操你娘的巴子,交不交?” 聲音之大,簡直像打雷! 一旁的邵真也都被嚇了一跳,心頭咕噥著道:“這禿頭陀敏壽的嗓音,可真不輸張飛他老兄,耳鼓差點沒給***震破了! “大,大爺……” 莫說打了,單這一吼,差點沒把李一平父女的魂兒給嚇出了竅!唇皮打著顫,李一平嚇得屎尿都要流出,幾乎要跪下來的哀求道:“大爺!” “操你的!又不是菩薩!”哇叫了一聲,陀敏壽怒不可遏的一搶碗大的拳頭,對準李一平的腦袋便要砸下…… “這位陀大爺,手下留情!”邵真見狀,連忙開聲喝道。 像是一愣,陀敏壽緩緩放下拳頭,然後緩緩的轉過身子,兩只牛眼充滿驚異的神情的望向邵真,似乎他老兄是料不到竟有人敢管他的閒事,眯著眼長著頸,細細的把含笑自若的邵真從頭到尾打量完畢,然後才嘿的一聲笑起來,有趣的故了一下牙,破著嗓門道:“小子,你是外地來的?” 負著手,優雅至極輕頜一下首,邵真回道:“是的,今晚剛到。” 搓了掛手,陀敏壽古怪的笑了兩聲,說道:“不錯,大爺一向敬佩有勇氣的男子漢!” 語音頓了一下,陀敏壽走到邵真的跟前,閉著一只牛眼,皺著塌鼻,怪聲怪氣的道: “小子,你有沒有發燒?” 語畢,周圍之人哄然大笑! 忍住笑,邵真煞有介事的回道:“上個月有。” “服藥沒有?”陀敏壽接著問。 “沒有。”搖了一下頭。 邵真道:“但吃了一碗姜湯。” “那你是服錯藥啦!”揉了一下鼻子,陀敏壽道。 有點茫然的攤了一下兩手,邵真道:“但燒退了。” “哇哈哈 !” 陀敏壽那令人發冷的表情,以及邵真那煞是正經的模樣,再加上那莫名其妙的對話,引得眾人捧腹大笑。 即連李一平父女也破口大笑,幾乎忘記了他們本身是當事人…… 陀敏壽繼續問道:“你今年幾歲?” “過了新年,二十二啦!”邵真回道。 揪了一下牙,陀敏壽又問:“討老婆沒有?” “沒有。”搖了一下頭。 邵真聳肩回道:“但玩過女人了!” “哈哈!” 又是一陣乾笑! 這次連陀敏壽也咧嘴大笑,嘴張得如盆大,幾乎一口可以吞下一個西瓜,摸了摸光禿禿的頭頂,陀敏壽忍著笑說道:“你蠻可愛的嘛!” “我深有同感。” |
第06章
露出一個傻笑,邵真道:“不瞞你說,很多女人也這樣說過。” 眨了一下牛眼,陀敏壽道:“玩女人的滋味如何?” “好極了!” 正經的點了一下頭,邵真道:“你老子也一定和我有同樣的想法。” 語畢,圍觀之人又是一陣哄笑! 臉色一變,陀敏壽冷冷道:“你想不想死?” 像是考慮了一下,才緩緩搖了一下頭,邵真道:“不想,我還沒娶老婆。” 語音一沉,陀敏壽道:“你知道大爺是誰麼?” “知道!” 用力點了一下頭,邵真道:“除了瞎子,大家都知道你是一個禿頭。” “哇哈哈 一哇哈哈 ” 話聲一落,接著響起震天價響的笑聲! “你這豬玀!”咆哮一聲,五指齊張,陀敏壽睜著兩眼,猛然如餓虎撲羊般的打了過去! “喲,你這人真不講道理,說你禿頭難道錯了?” 像是受驚似的抱住頭,踉蹌的往旁一閃,左腳看來是那般無意的往前一伸,已是那麼恰到好處的絆住陀敏壽的兩腳。 “我操!” 一聲驚悸的哇叫,陀敏壽受邵真一絆,整個身子收勢不住的往前飛去! “乒乓,嘩啦!” 那麼正中的,一點也沒有偏差,陀敏壽一頭撞進了對街油坊廊下的一個大油梯! 幾聲刺耳的破碎聲,那顆又光又亮的禿頭,像狗吃屎般的栽進一個陶土製的油缸! 但見整個油缸裂碎了開來,滿滿的油計陡然四起飛濺“哇!我把***臭死了!” 哈哈,但見陀敏壽那老哥滿身被濺得油膩膩的,尤其那個大禿頭此刻看來更是金光閃閃,即使少林寺的和尚們也要自嘆“無光”矣! 又氣又怒的爬起身子,陀敏壽瞇著兩眼,摀著蒜鼻,哇哇亂跳,吼聲如雷:“臭,臭死了!冷……!” 周圍之人,包括李一平父女與邵真在內,都被陀敏壽那副落“油”雞的狼狽像,惹得開懷暢笑。 有趣的放開嗓子,邵真咧嘴大笑道:“陀敏壽,你可真闊哪,有誰洗得起“油澡’?” 語音一落,又是一陣謔笑,這次連陀敏壽的同夥們也 笑起來了。 好不容易揩幹眼皮上的油水,陀敏壽吃力的打開兩眼, 氣得渾身發抖…… “老陀,你這趟‘油水’可真撈得不賴哪!”兀自哈哈 大笑,邵真油上加火的又道。 “哎***!你這該死的殺千刀!”氣呼呼的吼一聲,低 著頭,陀敏壽猛的對準邵真沖了過去,口中嚷道:“嘗嘗你 爺的‘鐵頭’!” “嘻,別笑死人了,老禿頭!豬頭!龜頭!”哧哧生笑, 一待陀敏壽那顆光頭衝至,邵真一揚手,叭的一聲,著實 的在那禿頭正中印下! “哎!格老子!” 一聲痛叫,陀敏壽噎噎噎……的直退到方才那個破油缸旁,叭啦一聲,原本半破的油缸,被陀敏壽的屁股一坐,頓時粉碎無餘,又濺起了幾十道油計! 兩雙牛眼翻了一翻,哦了一聲,陀敏壽像一只洩了氣的皮球,噗的一聲,倒在地上,突地昏過去了…… “媽的,這個禿頭,看他光兮兮的,還真硬哪!喲,少爺的的手掌竟然有點發痛哪!” 甩了一甩手掌,邵真一面吹著氣,一面好笑的咕咕著。 六名漢子,一見當家的吃癟,連忙扶起陀敏壽,風也似的跑個乾乾淨淨…… 圍觀之人,一見好戲收場,也相繼散去,但有一點值得一提,邵真的俠義作風,和精湛超絕的武功,還有那“演戲天才”毫無疑問的已深植他們心中,雖然他們並不認識邵真。 拂了拂袖子,心中的悶氣已完全消夫,邵真唇角一直流漾著開心的微笑,他幾乎要忘記他之所以與“鐵頭”陀敏壽打架,是替李一平父女打抱不平。 籲了一聲,邵真抬步便想離去…… “這位英雄請留步。”一聲充滿大多感激的呼喚傳來。 “嗅,老先生。” 邵真這才想起的轉過身子,微微一欠身,含笑說道:“老先生,我知道您心裡非常感激我,您一定想對我說些感激的話,我完全相信您,也接受您的致謝,世間上雖存有太多的污穢,罪惡,但這一點點正義的味道是還有的。 “您只當自己運氣不好,做了一個噩夢吧!現在,您應該帶著您美麗的女兒離開這裡,看,她那嫵媚的臉蛋都嚇白了,這是很令人惋情的,只要離開這裡,你們馬上會淡忘這件不愉快的事情,不是嗎?” 邵真講話的神情是那麼瀟灑脫逸,講話的含意是那麼的不俗而幽雅。 李一平父女感動得幾乎要掉下淚來,哺哺的,附著很多的謝意與祝福。 李一平顫著聲音道:“年輕人,佛祖會保佑像你這樣善良的人的!” “我深信!”微微一笑,邵真道。 擦了一下眼角,李一平道:“年輕人,祝福你。” 說罷,打了一揖,拉著餘悸猶存的李秋心,消夫在人堆裡…… 走了幾步,李秋心回過頭,朝邵真輕輕的揚了揚手…… 一場令人驚心動魄的“肉搏”總算過去了。 但“受傷的呻吟”依然還在,而且夾含著宛如跑了三 天三夜的喘息聲…… 兩條精赤的身軀,像兩塊豆腐般的疊著,沒有一絲縫 隙。。。。 邵真像死了過去般的一動也不動,把他頎長而健壯的 身子緊緊壓住小紅的胭體,但小紅似乎並不以承受他的體重為苦,而且還很“奇怪”的把兩只腳像螃蟹的箝子勾住他的腰際。 兩隻手,也像兩條水蛇一樣緊緊纏住他的脖子…… 現在差不多是子夜了,秋天的夜晚該是很涼,但他們卻流汗渾身。 看不到邵真的臉 它埋在小紅的頸間,但如果把眼睜大一點,可以看到兩肩隱隱約約有好幾處淤血的指痕,除此之外,只可以聽到那像見了弔死鬼而受驚的混濁喘息,從她微張的小嘴,以及沾汗水的鼻翼中溜出,兩旁香腮,春潮未退,很迷人。 更令人惹目的是,她那雪白的頸項,有著鮮豔的淤血,一小塊,一小塊的像鋼板大,嗯,顯然是邵真吻得很有勁,兩只眼睛緊閉著,倒真像是死了過去的,除此以外,這也是很容易看得出來的事情 她滿足了,完完全全的滿足了! 忽然,小紅重重的籲了一聲,兩只蓮藕無力的松了下來,但兩只玉腿依然緊緊的鉤著。 像是醒過來,悠悠的,小紅撩起兩排長長的睫毛,兩顆烏溜溜,水汪汪的眸珠子,放射著大多的神往,留戀,和更多的滿足,滿足! “甜糕,你完完全全擄獲了那朵解語花……”悠悠的,像是夢吃,像是呢哺,有氣無力的,小紅張嘴喘息著說道:“哦!心肝……我願意永遠受你的迷湯的迷惑……只要你願意,我會毫無抗拒的,像一頭溫順的小綿羊,永遠馴服在你那強壯的臂彎裡……” 停了好半晌,懶洋洋的剝去腰上的兩只“箝子”翻下身子,邵真唔了一聲,拉起綿被蓋住兩人赤裸裸的身子,吻了一下小紅的唇角,滿足的籲了一聲,含著滿足的微笑,邵真道: “寶貝,你如聽到我說不願意,那我一定是在發神經。” 翻過身子,被裡一陣輕動,小紅很吃力的摟住邵真堅硬的胸膛,流連的吻著邵真的臉頰,呢聲的道:“哥,沒有你,這朵解語花將枯萎,凋謝,沒有光渾,嗅,那是多麼可怖,這世間將多麼淒涼,黯淡!……” “嘖,我懷疑你怎能長得如此大,甜心,是麼?以前你並沒有我。” 輕笑了一聲,捏住了小紅的香頰,恣意的吻著,邵真道:“美人兒,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陪我睡覺麼?” “噢!為什麼你說這種無情的話?那不是顯得太俗了麼?” 像是被侮辱似的,小紅微怒的道:“你是如此迷人,如此誘人,我不陪你,難道你認為我該陪叫化子麼?” 鄙夷的笑了一笑,微微用力的捏了下她的面頰,邵真閉著眼道:“至少你該陪那姓陀的豬玀” “你。……,, 憤怒的叫了一聲,小紅忽地揚起手掌,摑向邵真的臉頰…… “嘖!乖乖!” 一把抓住她的手,輕輕吻了一下,邵真睜開眼,含著怪異的微笑道:“如果你把少爺當成傻瓜,那你是更傻了甜娃!” “你這齷齪的登徒子!” 憤怒的睜著兩眼,小紅咬牙道:“你已得到了一個女人的一切,你,還要什麼!諷嘲! 諷刺!侮辱!你要我向你跪下,是嗎?” 摟著她急起的胸脯,邵真輕聲叫道:“哦,寶貝,別生氣,我是無心……〝“我為什麼不!” 用力扳開他的手,憤怒的兩眼充盈著委屈的淚水,小紅嘆咽的道:“你比閻王還要無情,殘忍,嗅!蒼天,我錯了麼?我連這點權利也沒有?不J我為什麼要受那個苦!我這麼年輕,這麼貌美,我為什麼要白白浪費我的青春?…… 〝凝著兩眸,深沉的注視著那張梨花帶雨的臉龐,邵真靜靜的聽著小紅聲淚俱下的傾訴: “我沒有錯,誰叫他經商一去兩年不回?我不是聖人,我是一個女人,一個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的女人,我沒有義務過那種慘淡無光的鬼日子!噢!你永遠不會知道那獨守空間的滋味,那不是一個女人可以忍受的……好不容易,逢上今天趕集,那兩個老不死的去賭通宵,我怎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看到了你,一個我夢裡嚮往的男人,他是那麼英武雄壯的把那陀敏壽豬玀打得灰頭上臉,我發誓我願意一輩子躺在他的懷裡……” “冒著被熟人看到的危險,我冒充是你的情人,向茶房發著抖的撒謊……”淚水已緩緩的在她粉腮上爬行,小紅無限委屈的哽咽著。 “這就是我陪你睡覺的理由,夠了吧?你開始笑吧!諷笑我是一個無恥浪漫的女人!侮辱我是一個下賤淫蕩的女人!笑吧,為什麼不呢?” 說罷,掩著臉,一聳一聳的籟籟抽泣著…… “甜心,我相信你,我承認我錯了,我不該如此多疑,我為什麼要這樣呢,噢,蒼天,但願我沒有說過剛才的話…… ” 瞇了一下眼,溫柔摟著她光滑的雙肩,邵真輕撫著她的秀髮,又道:“但是,寶貝,願意不願意再告訴我一點呢?你,如何知道我的房間?” 一頓一噎的抽泣著,小紅顯得非常傷心且非常委屈的說道:“你和陀敏壽對手的時候,我知道你是外地來的,看你的樣子很闊,我想,一定在這個客棧落腳,是不?你絕不能使人相信是睡二三流客棧的腳色……” “美人兒,你真聰明。”輕含著她的耳垂,邵真道。 翹著嘴,小紅白著眼道:“我向茶房形容你的形態,口音,並說明是今晚來的,他有理由不讓你的‘情人’進來?” “該死的茶房應該告訴我的,他不應該使我受到這樣大 的驚異,對不?”撫著她的肩胛,邵真低聲道。 拭了一下淚痕,小紅道:“或許他是太忙了,或許他根 本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有告訴你的必要嗎?你不認為 他以為你知道了嗎?不是?誰又會傻得不知道情人要幽會呢?” 這番解釋是多麼的符合邏輯,邵真能再懷疑什麼?此刻他覺得自己的懷疑是多麼可笑,那根本是多餘的,他為什麼不好好去享受那飛來的艷福呢? “噢,寶貝,請忘記我剛才那愚笨的話,相信我是無心的。” 吻著她臉頰上的淚痕,呢聲的,邵真沙著嗓子道:“我願意接受上天最殘酷的懲罰,我不該如此冒犯的,但在接受嚴勵的懲罰以前,甜心,你給我一個機會好麼?我要好好的補償你……” 悶聲不哼的,小紅兀生著氣,冷淡的挪開嬌軀…… “哦,美人兒,不要這樣,你使我多麼難過,雖然你生氣的樣子並不損於你的美麗,但我不願讓你生氣,我要使你微笑,你知道麼?那會使你更美麗。” 用力摟住她的腰肢,隨著旖旎的話聲,邵真輕撫慢搓的遊走小紅柔苦無骨的胭體…… 只一下子,小紅緊繃的臉崩潰了,忍熬不住的,她翻過嬌軀,緊緊摟著邵真,她開始呢哺,模糊的,但很撩人。 聲音越來越模糊,終於變成聽不到的嗯哼聲,俄頃,棉被被掀開了,兩條赤裸裸的身軀仿佛任何東西也無法使它分開似的,那麼緊的粘在一起…… 混濁而沉重的喘息聲,使人聽了要軟癱…… 旖旎而斷續的吟息聲,使人聞了要銷魂…… 急驟翻騰的乳浪臀波,使人看了要閉著眼說:“我佛與我同在……〝邵真無法描述他自己的感覺,不過他敢肯定的說孫老猴騰雲駕霧的滋味也比不上這萬分之…… 小紅更是如痴如醉,她早已勾起她的雙腿,她只覺得像是在汪洋大海中,乘著一葉扁舟,隨著怒濤澎拜,一浮一沉的飄向虛無縹緲間,她已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忘記世上所有的存在…… 她決不承認自己是野獸,但她卻張口咬住邵真的肩胛許久…… 太久了,至少外面已響起兩更的鑼聲,兩人方“息鼓收兵” 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在回味著那銷魂的美境,兩人一動也不動的,沉沉的睡去…… “噹噹噹噹!喀喀喀喀!”外面傳來四更的報時聲。 小紅緩緩張開眼…… 她仍讓邵真身軀罩住她的胴體…… 她沒有推開他下來的打算,她的兩臂仍摟著他的頸項她輕輕的喘息著,她的頭髮已亂得不能再亂…… “噢,殺死你,那是多麼殘忍的事情,哥……”兩眸微 瞇著,一瞬也不瞬的凝視著邵真熟睡的臉,極為輕微的,小 紅哺哺自語著。 捧起邵真的臉龐,很溫柔的,又顯得很浪的,小紅輕 輕的吻遍邵真的額角、臉頰、眼睛、鼻子、嘴唇、下頷…… “小妖精,別又耐不住,好麼?”懶懶的嗯了一聲,邵 真把臉埋在她的玉頸上,低聲道。 “哥,天快要亮了,我必須走,雖然我很不願意;但你 知道,我不能讓那死鬼的父母比我先回到家裡。”戀戀不捨 的吻著邵真散亂的頭髮,小紅顯得萬分不願的說道。 停了一下子,邵真懶洋洋的哼道:“唔,甜心,那很遺憾。” “不!我可以慢點才回去,我為什麼要在乎那兩個老鬼?哥,我們很快樂,是不?”嬌哼著,小紅把他樓的更緊的說道。 “非常,快樂!”騰出一隻手,邵真摸索到一只滑溜的手臂,低聲回道。 閉著眼,小紅一動也不動的讓他的手在自己的手臂上輕轉慢旋,她的呼吸,又開始急促起來…… 忽然,她的兩眼睜得大大的! 她的兩手胡亂的在邵真的背上一陣撫動…… 但邵真一動也不動…… “嗯,你,你別,你別閃人好不好!……” 吐著難耐而又撩人的夢囈囈語,氣咻咻的,小紅漲紅了臉,忽地“倒轉乾坤”翻過嬌軀,火急般的呻吟著,說道:“哥,帶小妖精到天堂去……唔,說不我就捅了你受她一壓,邵真再也沉不住氣了,火紅如燒紅的錢的臉,猛朝她的胸脯挪鑽,氣呼呼的,語音顯得模糊不清:“嗯,你是一個標準的……嗯,籲……” 下面的話,已因小紅的用力擺動而致中斷,而成一串“釋達摩尼的梵文……” 此次實在大有可觀,經過兩次的“交接”,已無任何生疏的感覺;一切配合得是那麼地恰到適中,尤其兩人看來皆是“個中老手”,其之瘋狂,其之猛烈,實非妙筆生花或是不爛之舌所能形容!…… 男女之所以能互相吸引,就是因為能“這樣”,誰說不是?唔? 一陣令人驚心動魄的狂浪,在此起彼落的雞鳴聲中,漸趨尾聲…… 終於,完全平靜了;當然氣喘聲除外;這次的氣喘比上兩次更厲害,簡直就是上氣接不到下氣一樣! “哥哥,我不能不告訴你,我必須走了。”小紅伸展著身子,懶慵慵的道。 “我也不能不告訴你,我不能留你,甜心。”打著呵欠,邵真懶洋洋回道。 吻著他的唇角,小紅嗲道:“你會找我嗎?” “會的,當我一個人的時候。”一隻手掌罩住她的胸脯,邵真笑著道:“尤其是……” “噢,很美的情活,可惜我再也不能聽到了。” 不舍的坐起身子,跨下床沿,小紅開始在床上尋找她的衣服,感傷似的道:“只好讓另外幸運的女人去享受它了。” “我會拿你和她們比較的。” 把頭埋在枕上,邵真嗯哼著道:“你不會遜色太多。” “我不在乎。” 聳了一下肩,小紅穿上她的衣服,步到銅鏡面前,對著鏡子很細膩的理著她的頭髮,擦著唇角的口紅,她道;“不過我很感謝你今晚給我的瘋狂,我以前還沒如此深刻的體會到。” 整了整衣服,理平起褶的角衣,小紅轉過身子,接著道:“你是不是每次都使每個女人瘋狂?我是說和你在一起過的女人。” “我想是的。” 籲了一下,邵真翻過身子,漫聲笑:“我使你失望了麼?” “哦,如果我點頭,我一定不是女人了,至少不會是一個正常的女人。”搖搖頭,小紅擺著手回道。 走到桌旁,把杯中的剩酒倒去,望向床裡的邵真道:“你使我消除了虛度此生的感覺。” 不耐煩的轉過身子,把臉伏在枕頭上,邵真疲倦的道:“天要亮了,甜心,你必需回去了,對嗎?” 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紙包,很輕巧的,放入酒杯,小紅兩眼一直注視著邵真…… “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你連一點挽留的意思也沒有麼?”把紙包塞回懷中,小紅裝著微溫的道。 “有的,不太的。” 坐起身子,邵真不悅的道:“噢,別這樣!” 端起兩杯酒,走到床畔,小紅眨著眸子道:“至少你應該陪我喝完這杯酒,道聲再見,是不?” 接過酒杯,邵真一口飲下,擦著唇角,恨恨的道:“你如果不這樣哆嗦,我很願意再見到你。” 擺了一下手,邵真接著道:“現在,甜心,我可以睡覺了麼?” “嘖嘖,別擺出這副神情,我一直認為你是很多情體貼的。” 喝完酒,小紅齜著牙道:“睡吧,你會睡得很舒服的。” “但願如此!” 躺下身子,邵真用力扯起棉被,一把蒙住頭,呼呼睡他一大覺去了…… 這一睡可真長,邵真無法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當他睜開眼的時候,他立即發覺自己不是睡在床上。 他不需費很大的力氣去想,他便知道他是裸著上身,手腳被一副看來是很堅牢的鐐銬鎖著;他發現自己是站著,面對著一片長滿青苔的石壁;他想挪動一下頸子,但他不能,一個鋼圈套住他的脖子,使得他連動一下也不能,他只能如此緊偎著冷冰冰的石壁。 他咬了一下舌尖,確定不是在夢中;他開始要自己鎮定,他不喜歡慌亂,任何情況下都一樣,第一個動作便是掙動四肢,他不高興自己像一只狗一樣被拴著,很不高興! 至少掙動了好幾次,他停下這個動作,他發現他的掙動,只使自己的四肢一陣疼痛,鋼圈似的鎖鍊連動一下的 跡象也沒有。 用力的運氣,使他微微喘息著…… 閉下眼,他在想,這是不是一場豔遇的代價。 他有點想吐,一陣激烈的濕氣和更多的穢氣一直由他 的鼻孔中刺激他的嗅覺;他開始猜忖,這一定是個地牢。 睜開眼,他只看到微弱的火光,而且隱隱聞出是點的松子油;他不能肯定現在是白天還是夜晚,他只知道他現在是在一個令他並不很愉快的地方。 很不甘心,他再次運起丹田之氣,企圖掙斷那狗養的鐐銬…… “小夥子,如果你不笨,還是乖點的好。” 一陣含著微曬的挪揄伴著語音傳來。 “哦,原來還有同伴,好極了,我是最耐不住寂寞的人,聰明人,告訴我,你是誰?” 微微一愣之後,邵真停止掙扎,忍著痛,艱辛的挪動一下身子,盡力把瞳孔放大;他發現在左側不遠處有一個像自己一樣被鎖著的人,他無法看清他的形貌,能看到有人已是很不容易的了,邵真閱下眼間道。 “我都不想知道你的名字,你問我幹嗎?又不能使你舒服一點。” 那人笑了一聲,接著又道:一我雖然不想和你做朋友,不過看在你也和我一樣像個吊葫蘆的份上,我願意很不高興的告訴你,我叫……哦,我的名字又臭又長,你記不起的,你就***叫我‘大牛’好了!” “這人真他娘的怪人。”忍著笑,邵真好笑的在心底嘀咕著。 “真的,幸好你並不是很高興的對我說出你的名字,我也很願意不高興的告訴你,你的名字太難聽了。” 邵真忍著笑意回道:“‘大牛’,你也***叫我‘小牛’好了!” 像是愣了一下,那人哼哼一下道:“小烏龜,你夠資格和我交朋友!” “很榮幸!” 邵真笑著回道,接著問:“我的新朋友,你怎麼這麼倒霉被鎖在這裡。” “我操他奶的,說起來真個丟人,還不是那個欠揍的騷娘們兒!”憤憤的,“大牛”咆哮著道。 笑了一聲,邵真問道:“滋味不壞吧?是不是那個叫小紅的騷妮子?” “不用說了!” 氣餒的降低聲音,“大牛”道:“不要說銷魂,他娘的連皮毛也沒沾著,真臊!我要不喝那個殺千刀的酒便好了!” 停了一下,反問道:“‘小牛’,你又是怎樣窩囊在這裡?” “和你老兄一樣。” 舔了一個乾燥的唇皮,邵真回道:“不過顯然我是比你幸運的了,至少我把那騷貨弄得死去活來;‘大牛’,說起來你會嫉妒的,那娃兒確實很帶勁.不騙你,單就她‘叫床’的浪勁兒,你***一定要昏倒……” “去你娘的示那門子的威?” 氣籲籲的,“大牛”大聲咆哮道:“色字頭上一把刀,你他奶的還不是一樣和我成了風流半死鬼?” 停了一下,接著又道:“不過我還是很羨慕你。” 邵真差點沒笑了出來,他有生以來未曾遇到過這麼“寶”的人;忍著笑聲,邵真道: ““大牛”,聽你聲音似乎該是入棺的老不死啦,真是老牛想吃嫩草哪!” “誰說的?姜是老的辣,我‘大牛’一定比你行的,只是那臭**不讓我有證明的機會。” “大牛”怒氣沖沖的說道。 顯然“大牛”被邵真損的不是味道,接著又說:“其實我也不怎麼老,過了年才六十而已,那臭娘兒太有眼無珠了!” “乖乖,六十還不老?” 吐了一下香尖,邵真好笑的道:“那妮子可能是體恤你,也可能是她把你當做公公看待!” “媽的小子,看你癟癟的,還真會損人哪!” 窒了一窒,“大牛”沙著嗓子道。 笑了一下,邵真道:“‘大牛’,你太恭維我了,不瞞你說,我損的人都是連鳥蛋與龜蛋都分不清的人、” ‘哦操!” 哇哇咆哮著,“大牛”怒聲叫道:“我願付出我的一切,只要我能撕爛你的嘴!” “哦?老匹夫,我實在同情你。” 邵真笑著挪搶道。 怒氣未消,“大牛”扯著喉嚨道:“你這張賤嘴一定騙過不少瞎了眼的女人。” “你實在聰明。” 哈哈一笑,邵真道:“像你這種天生薄命的人一定連黃臉婆也沒有,但你如果有一個夠大的女兒的話,嗯,只要讓我遇到,她也將成了一個瞎了眼的女人。” “我操你媽個巴子!” 嚎聲怪叫,“大牛”顯然是氣得渾身發抖,:“偉大的佛祖,我向你發誓,我如果再和這小兔崽子講話,請你把我打人阿鼻地獄裡去吧!” “算了吧,聽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兀自生笑,邵真道:“如果你這老匹夫信佛,那麼全世上的人都是和尚尼姑!” 悶著嗓子,“大牛”果真不哼氣。 見他沒理,邵真也不再開口。 現在邵真知道自己何以會落到這個地步了。 很顯然的自己是落入了脂粉圈套中,他知道是喝了小紅那杯“臨別酒”才至如此田地。 不過,他仍然感到有些費解,不知小紅是哪一條路上的“朋友”,何以要向自己下手。 正在思索著,“大牛”忽然又開口道:“小牛!” “喲,我聽到誰在叫我了。” 故裝不知,邵真又損著他道:“佛祖啊,慈悲的佛祖,原諒那個發誓如放屁的老渾球吧,讓他有說話的權利吧!” “媽的臭小子!” 狂吼一聲,“大牛”火爆的嚷著:“你行!你很!你厲害!好麼?小鳥蛋!老夫與你近無仇遠無冤,你何故***一再把我當笨瓜耍?” “嘖嘖!老傻蟲,別動如此肝火呀,我又不說你,你***生哪門子氣?”齜著牙,邵真冷冷道。 窒了一下,“大牛”似乎是氣餒下來,壓著嗓道:“小夥子,算我服了你,我向你投降好不?難道仍然那張嘴不能說些令人舒服,至少不叫人難堪的話麼?” “這才是人話,我還以為你不懂。” 得意的嘿笑兩聲,邵真說道:“說老實話,我這個年輕人雖沒看過很多書,至少敬老尊賢的禮儀我還懂得;方才你那倚老賣老自以為是的口氣,我不隱瞞的說,我實在很不欣賞,而且極為反感。” 停了好一下子,“大牛”像是愣了一愣,緩和著音調道:“後生可畏,來者難誣,小哥,我誠心接命你的友情,並且鄭重的向你道個不是。” 頓了一下,接著道:“讓我們重新認識,小哥,我雖塞外的拉脫族人,本名叫格勞滋麻可巴智……” 一天,原來你叫‘格老子媽個巴子’,我還以為你是四川人咧!” 愣了愣,邵真哧哧笑著道:“你不介意我笑你吧?我實在抑制不住。” “我知道,每一個漢人聽了我的名字之後,難免要笑上一笑。” 也咧嘴笑著,“大牛”道:“所以老夫自選了一個外名,就是我告訴過你的大牛。” “不錯,名如其人,大牛,我承認你這個名字。”嘖了一聲,邵真道。 友善的笑笑,大牛道:“你一定奇怪我能說一口標準的漢語,事實上如果你知道我在中原上闖盪至少有二十年以上的歷史,你就覺得不稀奇了。” 舔了一下唇角,邵真問道:“我們現在在誰的掌握中呢?” “你不知道?” 大感驚異,大牛不解的說道:“你不是中了那個賤女人的鬼計的吧?” “我是如此說過。” 潤了一下嗓子,邵真道:“但我不能肯定誰是她的主使人。” “當然是‘鐵頭’陀敏壽那老甲蟲了!” 驚奇的吐著話,大牛道:“你以為還會是誰呢?” “我只是想真實的確定我的想法。” 淡淡的,邵真道:“我也曾懷疑,但那妮子的確是太善於演戲了,可以說她完全騙過了我。” “誰又不是?美色當前哪,誰能懷疑那麼多呢?”笑了一聲,大牛低聲道。 不置可否的笑笑,邵真道:“對了,我不該搶著開口,你自我介紹的工作還沒完畢呢?” 停止了一下,大牛低聲道:“哦,方才我說到哪裡了?。” 笑了一聲,這老糊塗可真健忘哪,邵真道:“你能說一口標準的漢語。” “近年來,我一直遊走於塞外的老家,唔……好像是五天前,我之所以言好像,你知道這裡不見天日,我無法正確的算出日期……” 停了一停,大牛像是極力搜索記憶:“我來到了這鬼地方,碰見了那個**養的陀敏壽,說真的,我無法不使自己對他那顆亮得發光的禿頭多看兩眼,而且我情不自禁的笑起來……” 說及此,大牛一陣輕笑,才又道:“你是不是也有這樣感覺呢?你一定會這樣的?對不?” “誰說沒有?我也許笑得比你更兇呢。” 也輕聲笑著,邵真應道:“這就是了,任誰看了也要這樣,當然除了陀敏壽那老土以外。” 愈想愈好笑,大牛笑著又道:“我笑得是太大聲了,而且一直緊盯著他那顆光頭,以致引起他注意了我,你當然不難想像當他走過來問我甚麼意思之時臉上的表情。” 他的笑聲,和有趣的口白,使邵真也不禁好笑起來,的確,陀敏壽那禿頭確實是一塊“笑料”。 好不容易停住笑聲,大牛接著道:“我很困難的使自己停住不笑,可是我一看他臉上惱羞成怒,我幾乎認為他那顆光頭塗上了一層油,尤其陽光照在他的腦蓋上,我來不及回話,我又很不禮貌的破口大笑,而且還捧著肚子,我實在很不願意笑破自己的肚子……” 一陣大笑,邵真實在無法不被他的詼諧而又深入的描述打動,他很驚異,大牛不過是蠻夷之人,竟能把漢語運用得如此美雅不俗,幾乎要使一般漢人望塵莫及。 “他開始揍我,這不能怪他,換過我,我也會這樣。” 帶著笑音,大牛道:“顯然他除了哇叫之外,手腳並不怎麼行,雖不是很輕易的,但也不怎樣的費力,我使他躺在地下不能動彈。之後,那臭女人就在我房間出現了,到現在我還後悔我不該相信她的,至少我不該喝那杯酒。” 頓了頓,問:“小哥,該你啦。” 微微一咳,清了清嗓子,邵真道:“我叫邵真。” 噴著聲,大牛插嘴道:“不過我還是喜歡叫你小牛,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非常樂意。” 豪邁一笑,邵真接著道:“我是昨天到這兒來,經過情形是這樣……” 簡約大略的,邵真把情形,告訴大牛…… 說完之後,邵真問道:“陀敏壽是何許人?‘鐵頭’這二個字在江湖上似乎並不響亮。” 沉吟了一會,大牛緩緩地說道:“我不很清楚,不過我也略有耳聞,。陀敏壽霸立武安的時間顯然不會很長,你知道武安這地方很久以來便是三不管地帶,沒有任何人掌握這個地方,一直成了黑白各幫派勢力的緩衝地,陀敏壽別瞧他渾頭渾腦的,可還真粗裡有細哪,他看准此地不可能為武林任何幫派的勢力所及,依著他是本地人的有利條件,糾合百名左右的地痞無賴,組成一個‘龍虎會’,由他老兄自任會主,其手下的嘍囉雖然只有百餘人而已,但個個都聽令效命於他,且刁勇好戰,很快的,在短短的時間裡便獨佔武安,‘龍虎會’雖然還不過是在萌牙階段,但已得到不少的武林幫派的默認,承認他在武安的勢力,但依他目前的實力,尚無法在江湖上一爭長短。陀敏壽為了維護‘龍虎會’的屹立,專做些跡近勒索的行為,向過路的外客,藝人,或是向其他幫派索起‘過碼費’是‘龍虎會’的一貫作風。 但最近聽說他已著手擴大幫務,招兵買馬,籌立私娼,賭館,客棧,酒樓,茶坊,油肆,並且還承辦了不少的黑貨賣買。” 大牛一口氣的,如背家譜的說了這麼多。 眨了眨眼,邵真道:“陀敏壽還真不賴哪!大牛,他把咱關在這裡是甚麼用意?他大可把我們一刀給幹掉的。” “我也感到很奇怪。” 唔了一聲,大牛應道:“我想他此刻正需人手,很可能是要我們加入‘龍虎會’?” 皺著眉,邵真道:“陀敏壽的武功並不很了得,而且他不是咱的對手,縱算我倆願意投他麾下,你想他敢收留?” “這……很有道理。” 同意的回著,大牛接著反問:“那麼,依你的看法?” “我不能肯定。” 邵真說道:“或許他認為咱和他並無深仇大恨,不想殺我們罷了。” 沉思了一會,大牛道:“那他一定是想把我們鎖住一輩子了,如果他放了我們,咱一定會找他算帳對不?” 閉上眼,沒有回答,邵真沉思了好一會,才又開口道:“或許我們可以這樣假設,如果我們相信相術的理論,陀敏壽看來不像是一個富有梟雄謀略的人。” 停了一停,大牛低著嗓子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龍虎會’另有幕後主持人,陀敏壽只是一個幌子?” “這只是猜測。” 笑了笑,邵真道:“你同意這說法麼?” “我不知道,但如果沒有更好的猜想,我應該同意你的假設的。” 笑了一聲,大牛又道:“如果是這樣,你是不是也發現有很多的疑問存在?主腦人會是誰?他不出面的理由何在?” “那只是細節上的問題,我們只需捆住大原則,我想我們可以尋出答案的。” 說完,邵真又加了一句:“但我們必須安全脫離此地。” |
第07章
氣餒的降低聲音,大牛道:“到目前為止,我想除非他們肯放我們,我們似乎無法擺脫這‘五合鐵’製的鐐銬。” “這‘五合鐵’天下很少人能鑄造,‘龍虎會’似乎並不是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望瞭望手上的鋼圈,邵真道:“‘龍虎會’,它意味著甚麼?” 沉寂了一會,大牛扯開喉嚨道:“不用管他這麼多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小牛,看你年紀輕輕的,能打敗陀敏壽那禿驢,功夫還不賴哪,你在江湖上是否有很響亮的名號?” 笑了笑,邵真道:“不用談也罷,無名小卒耳。” 豪邁的笑起來,大牛大聲道:“小牛,你我身為不同種人,住地相差千萬里,竟能相逢在一囚籠中,足證我們有緣,小牛,如果你相信我是誠心的話,你會考慮接受我的要求麼?” 眨了眨眼,邵真道:“大牛,你儘管說吧,對於一個有誠意的人,我從來不想拒絕他所提出的要求。” 沉著語聲,大牛誠懇的道:“你會不會覺得我想同你‘拜把’,感到可笑?” 一顆心莫名的一顫,邵真沒有立刻回答,他必須要一點時間來相信自己並不是聽到一件開玩笑的事情,忍著皮膚摩擦銬鎖的疼痛,他竭力轉扭他的頭,他必需如此,他看到了他,他 不到半個時辰前認識的外族人。 那個他還無法記清楚名字,他曾笑他是一格老子媽個巴子”的大牛,此刻也和他一樣,忍受著頸子受鋼圈的磨痛凝視著自己。 光線大暗了,他無法看清他的面貌,但他相信自己真能夠看到他一雙睜得很大的眼睛,那雙眼睛決不是晦澀無光,那裡面,有著太多太多,令他一看便能知道的友善,真摯,誠懇! 幾乎要激動,邵真道:“大哥!” 一雙明亮的眼睛滲入太多的驚喜,大牛沙著嗓子叫了一聲:“賢弟!” 他們不再開口,他們只是彼此凝視著,真摯的感情並不需要太多的時間來培養,也不需要太多的口語來表白,哦,無聲勝有聲,不是嗎? 他們忘記了頸膚的疼痛,太多的了解,傾慕與喜悅,由那四道緊接的眼波中,送至他們的心田…… 沒有隆重的儀式,沒有指天發誓,那外表的形式很重要嗎? 不!一點也不! 患難成交的朋友,豈是榮華富貴的酒肉朋友可比擬! 或許在一般人的眼光衡量中,那是一件很令人驚異的事情,他們認識得是如此短暫,而且他們彼此攻訐過,但那會是朋友間的阻礙嗎!會是嗎?如果是,不認為太俗,太狹了嗎? 他們凝視著…… 許久…… 頸上的皮膚幾乎要被磨破了,他們才戀戀不捨的轉過頭來。 “我還是願意我們被稱為大牛小牛。” 豪爽的笑著,大牛朗聲道:“今後的江湖上將有一對大小牛了。” 放聲大笑,邵真說不出心頭有多喜悅,豪邁的說道:“為啥不說是一對大小寶?” “寶也好,牛也好,土也好……” 哈哈一笑,大牛道:“我們將是世上最親密的兄弟。” 忍著笑,邵真道:“誰否認,我便殺誰!” 話聲一落,兩人張口大笑,歡欣的笑,暢快的笑。 他們忘記了他們是動彈不得的階下楚國,他們只是笑著,為著他們的結合而笑,沒有一絲的做作,沒有一絲的虛偽,真的,一絲絲也沒有!沒有! 突然想起甚麼,邵真停下笑聲道:“大牛,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情。” 趕忙停住笑,大牛微訝的問:“兄弟,啥個鳥事?” “這事不得了!” 憤憤的,邵真道:“我身上所有的錢被那狗養的陀敏壽拿去了!” “嗤!我道是啥大事。” 咧嘴一笑,大牛道:“這有啥好稀奇的,大爺的五百多兩銀子也被拿去了,陀敏壽能留條褲子給咱穿已算是挺不錯的了!” “區區五百兩當然沒啥稀奇了。” 邵真嚷著道:“老渾球,告訴你別眼紅,少爺的乃是七萬多兩哪!” “七萬兩?” 吃驚的叫了一聲,愣了半晌,大牛才嘿笑著道:“我呵 !看來我這生來命窮的苦哈哈可走運啦,交上你這個小財神爺哪!” “媽個格老子,你還說他娘的風涼話。” 苦笑著,邵真道:“這七萬兩,足夠讓你這老不羞的娶十個女人還綽綽有餘哪!” “說得是。” 像是神往的說一聲,大牛接著又道:“媽的小子,你現在提這個有屁用?不是叫人空高興嗎!咱現在只能祈求***阿彌陀佛,保住頭上的腦袋不被搬家就好了!” “嘖,別他娘的喪氣得像個癟烏龜!” 撤了一下嘴,邵真笑著道:“少爺有辦法脫離此地。” “你有辦法?” 猛然愣住,大牛尖著聲音道:“活財神,你別是想錢想昏了頭哪。” 哈哈一笑,邵真有趣的問道:“老土,你聽說過叫‘鬼見愁’的沒有?” “鬼見愁?” 又是一愣,大牛訝道:“小牛,你是說那個殺人如麻,武功蓋世的冷血魔王‘鬼見愁’?” 好笑的嗤了一聲,邵真道:“對了,就是那傢伙,你聽說過沒有?” “媽的,你把我看成了井底之蛙呀?我當然聽說過,誰又不曾聽說過?” 尖著喉嚨,大牛道:“小子,那傢伙的名頭簡直是震耳欲聾,聽到他的名號就要使人笑不出來,我***偏不信這個邪,江湖上的傳言把他給說成了三頭六臂,差點沒***說成是兩個娘生!不瞞你說,我一直在找他,想殺殺他威風哩!” “哦 ?” 故吃一驚,邵真忍著笑道:“老渾球,兄弟勸你打消這個危險的念頭,我敢打賭,你和他交手之前,必先把遺言交待清楚。” “哇!你這狗養的渾小子!” 哇哇大叫,大牛粗聲道:“你怎***吃裡扒外,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難道你非得從門縫裡把大爺看扁才得甘心?” 聞言之下,邵真一聲朗笑。 “噢,小牛,你忽然提這個幹麼!” 像是才想起,大牛急著問:“莫非你和‘鬼見愁’有很深的交情?” 忍住笑,邵真道:“你說對了,老士,少爺和他有很深很深的交情。” 驚異的哦了一聲,大牛道:“可是騙我?” 正經的咳了一聲,邵真道:“騙你又沒錢拿,少爺幹嘛要拿你開心?” 像是失望的降低聲音,大牛道:“既然他是你的朋友,也該是我的朋友,那,那我就不便拆他的台了。” 想了想,又道:“小子,你說這個有鳥用?他又不知道你被關在這裡,你如果祈望他來救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眨了眨眼,有意瞞他一瞞,邵真道:“他曾授我一種逃脫的武功……〝話聲未完,大牛嚷著道:“小牛,你真有辦法脫離此地?” 笑了一笑,邵真道:“我不是這樣說過麼?” “噢,‘五合鐵‘乃是天下最初堅的鎖銬,你有辦法脫開?” 像自言自語,大牛哺哺著道:“我願意相信你只是在拿我開心。” 笑了一笑,邵真道:“你會很開心的。” 捺住心中的懷疑,忍著痛,大牛盡力的轉過頭,他稍稍能看到至少隔離有五尺以上的邵真,他不是不願意相信,而是他不敢相信,誰能掙脫集金、銀、銅、錫、鐵所鑄熔而成的“五合鐵”? 不!他只是在開玩笑,或許他真有那份意思,但那注定是要失敗的!至少在他活了這麼大把年紀裡,跑了無以計數的山和路,他還未曾聽說過有任何人能掙斷“五合鐵“! 幾乎是屏住氣息,睜大著兩眼,大牛一眨也不眨的注視著邵真。 他並不急於逃脫,他只想知道邵真真能掙脫被譽為“死環”的“五合鐵”? 邵真不再開口,他必須實現他的諾言。 他閉著眼,他把全身抵住石壁…… 現在,他在承受一個考驗,他不曾被“五合鐵”鎖過,或許他只是想實行他求生的本能,或許他真自以為能掙脫“五合鐵”…… 過了半晌,他依然一動也不動…… 幾乎納悶了,大牛開始相信自己的想法,他只是在開玩笑而已。 驀地,一聲震天撼地的暴喝響起! 大牛的呼吸陡地中斷! 他看到了! 暴喝仍停留在他的耳鼓之時,幾乎是同一時間,也揚起了幾聲刺耳的斷裂聲! 緊接著,他看到了邵真那原本是緊貼著石壁的身子,驀然像斷了線的風箏,直飛而去! 顯然是把力量用過了頭,邵真一直飛到另一面牆壁,叭的一聲夾雜著微微的悶哼,邵真像愧了氣的皮球,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小牛!” 一顆心陡然吊上喉嚨,聲音微顫而沙啞的,大牛低聲叫道:“小牛,你沒事吧?” 沒有回聲,即連哼一下也沒有,邵真像只蝸牛般的蜷曲在牆角…… 咬著牙,把頭轉到極限,很艱辛的看著邵真,大牛睜大著眼睛,頭後已流出血,那不重要。 他嘶叫著,起了很響的回音:“小牛!你醒醒,醒醒呀!噢!天,我希望你是裝的,你聽不到我在叫你嗎?” 他叫破了喉嚨,他開始想哭了…… “操他狗頭,蒼天你***不會幫點忙嗎?你不會叫他醒來嗎?” 掙扎,嚎叫著,大牛狂聲嘶號:“你若叫他有個三長兩短,我發誓,我一輩子咒你早死,假如你也會死的話……” 叫著,大聲的叫著…… 終於,他停止了:他叫不出聲音,他的喉嚨啞了…… “小牛,你***為甚麼不醒醒?難道你忘記了?你還有七萬兩銀子哪!你去了誰去花那筆錢?你說過娶十個黃臉婆給我,你是該死的,說話這樣不算數,哇,小牛哪!你為甚麼不張口,你很會損人,很會挖苦人,現在為甚麼不?” 低啞的,斷續的,大牛絕望的,閉上眼,無力的蠕著嘴唇;他肯定,他是死了,死了…… 忽然,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 “老渾球,憑你這鼠叫狼嘯的嗓音,別說是黃臉婆,就是坑裡的吊死婆也不敢嫁給你咧!” 不知甚麼時候,邵真醒過來了,而且還吐著那吊兒朗當的謔聲。 全身一震,用力轉過頭,大牛忍受著過度的興奮,他把兩只眼睛睜得像萄葡 他看到了邵真,他一定是很累了。 他坐在地上,身子有氣無力的靠著牆壁,他看到他滿頭大汗,胸前如浪澎湃的起伏著,他聽到急促而又顯得疲憊的呼吸聲……。 他沒死,他瞪著一雙眼睛看著自己,噢,天,他沒死,沒死! 用力的閉了閉眼,他無法掩飾他的驚喜,他根本不想掩飾:“渾,渾小子,你他娘的沒死?” “老的不死,小的怎敢死?” 嘿嘿一笑,抹了一下臉,邵真氣喘如牛的道:“老鬼,你剛才在幹嘛的?你家死了人?” “你家才死人!” 偽裝的憤怒含漾著太明顯的喜悅,大牛道:“老子方才是和你唱戲,是唱孔子哭顏回的一段。” 笑得嗆了一聲,邵真道:“這叫馬不知臉長,猴子不知屁股紅,烏龜不知殼厚,你老匹夫如真成了孔子,那麼,我們全漢人都成了聖人哩!” “別管他猴子,烏龜,孔子了。” 嘿嘿大笑,大牛道:“小渾蛋,你現在覺得如何了?” “死不了。” 淡淡的回了一句,邵真顯然是疲憊非常,但也興奮非常,不是麼,他是天下第一個掙斷“五合鐵”的人! 喘著息,掩不住心頭的自豪,邵真撩目向原先他被鎖的地方望 長滿青苔的石壁,是被一塊一塊的“紅山原石”所堆砌而成的,而“五合鐵”便是鑲連在原石裡,邵真拼出全力的一掙,“五合鐵”雖然是斷了,而石壁也破了有四五大孔。 地上布著不少的石屑與碎塊,還有方才是鎖著邵真的“五合鐵”碎片…… 頸上的疼痛使他背過了頭,大牛嚷著道:“土蛋,別坐在那裡納涼,大爺可要苦死了哪!” “死了才好,哈哈!看看糧價會不會降了點。”哧哧笑著,邵真有意吊他一吊的道。 大聲咆哮著,大牛吼道:“哇,你這沒心肝的,早知方才該咒你早死!” 哈哈大笑,站起身子,那真走到他面前道:“大牛,你要是能少開尊口,你一定能夠多活幾年的。” “正好相反,我一刻不說話,我就覺得活不成了哪!” 咧嘴嘻笑,大牛道:“下輩子你會做啞巴。” 抿著嘴笑,邵真站在他身後,兩手摟住他的腰間,肅凝的道:“大牛,我助你一臂之力。” “我還以為你要捏斷鎖銬呢!”微微一愣,大牛訝道。 “但願我能夠。” 失聲一笑,邵真道:“大牛,把你所有的功力運至被銬住的地方,然後把身子緊貼在牆上,當我喊一二之時,把你吃奶的力量逼在兩掌上,一掙,便成啦!” “你,你在開玩笑,你不是逼我上吊吧?” 吶吶的,大牛喘息著說道:“我比你更相信我自己,我…… 決無法掙斷‘五合鐵’!” “如果你話說完了,我開始喊了。” 肅凝著臉,長長吸了一口氣,兩只手臂幾乎像是鋼圈般的環住大牛的腰眼,沉著聲,邵真道:“記住,當你聽到三之時,別忘了使出你吃奶的力量。” “噢,你使我太緊張了!” 急促的說了一聲,大牛開始把兩只手掌按在石壁上,沒有大多的時間讓他考慮,他已把他體內所有的真元,全部運至手腕、腳踝和頸子上,他緊張的道:“我,我必須提醒你,我很願意掙斷‘五合鐵’,但我決不願意你折斷我的腰。” “一……二! 沒理他,邵真沉聲喊著:“……三!” 叭啦!幾聲斷折聲揚起。 “哎,我的媽!” 大牛痛哼了一聲,整個身子倒飛了出去,而邵真像是滑了一交的跌倒地上,大牛正好從他頭頂上飛過去! 叭!和邵真方才一樣,大牛著實的撞在牆上,然後墜在地上,痛昏過去,不省人事…… “媽的,你叫媽,我叫鬼呀?” 痛得瞅著牙,邵真邊嘟濃著邊爬了起來,摸著摔痛的屁股,拍了拍,一顛一跛的走近大牛…… 總算,他兩人解脫束縛了,邵真的心裡說有多高興便有多高興。 眉宇間盈漾著掩飾不住的笑意,他長長籲了一口氣,懶懶的坐在大牛身旁,他喘息著,而且光赤的上半身還流著汗,顯然他是太累了。 對武林生涯來講,邵真能赤手空拳的掙斷天下無雙的“死環”“五合鐵”,不能否認這是一件令人驚異的奇蹟。 拋眼向昏迷中的大牛,他看到了大牛的廬山真面目他不能不承認大牛是屬於高頭大馬型,裸著的上半身,幾乎看不出有骨骼的痕跡,滿是突突的橫向,鼓鼓的胸膛,長滿了黑呼呼的胸毛,汗水沿著累曲的胸毛滑溜,怪有趣的。 他開始打量他的臉。 喝,那副尊容,使得邵真不得不停下他的思維,他在想,他應該用何等字樣來形容他才不會“失真”。 顯得黃黃的像秋天裡即將枯萎的亂草的頭髮,少而又少,只差一點沒和陀敏壽一樣一毛不拔,更絕的是,那能算得出來的頭髮,全部長在鬥大如西瓜的頭頂中央,遠遠看去,好像是沙漠裡的“黃”洲,再細看一點,那幾根黃髮竟還***身曲著咧,寬闊而突得非常厲害的額角下,兩排不很長也不怎麼黑的眉毛,但卻長得很密,就像是兩排修篁橫在一對緊閉著眼皮的眼睛上,雖然兩眼閉著,但如果耐心的去觀看他眼皮的“幅度”,不難發現也是一對“牛眼”。 眼之下,是他老兄的鼻子了,那太高太直的鼻子顯示著他和漢人的分野,也就是他們種族的“特色”。 再下便是他那張嘴了,邵真現在終於明白何以他老是喜歡刮刮叫,而且聲量大得像雷鳴。 瞧,那張嘴大得真要嚇死人了,以致於使他微顯陷下的兩頰看來“面積”更是小,邵真不願否認,他那張嘴是足以一次著一個“山東大饅頭”的。 此外,邵真發現他的一張臉,黑黝得雖不像焦炭,但倒真像十年沒洗過臉,有如生了鏽的鐵球。 那張臉上找不出一線老態的皺紋,要不是他曾告訴他,邵真還真不敢相信他是即將花甲的年齡哪,幾乎叫人以為他是中年人。 更令人可笑的是,那張臉非但沒和他的年齡成正比 看不出有世故,老練,精明的顯示,相反的,流露著太多的稚氣,憨氣,甚至可以說是無知,一點也不像是在刀尖上打滾的江湖人。 有趣的看見他的尊容,邵真開始把視線往下移。 看了好久,邵真才很困難的承認他是穿著一條褲子 且不是它臟得如從臭陰溝裡浸染過的,單就是那東一大塊,西一小塊,而且具備各種不同顏色紅、黃、藍、白。綠、黑…… 的縫補,簡直就是“萬花旗”,邵真想,世上布料種類最多。 縫紉功夫最簡單的“褲子”,可能不會有第二條。 而且短得只到他的膝蓋,邵真實在不明白他為何要“炫耀”他那兩只像烤焦的“火腿”? 接下去,該是他老兄的鞋子了。 鞋子? 是的,那一雙鞋子 料子倒真不假,是羊皮製的,但邵真無法肯定它是屬於哪一種顏色,是黑色的,不,是黃色的吧!老實說,要不是穿在他腳上,邵真決不會想到是一雙鞋子,它既不屬於某一種形式或某一種款樣,很大,大得像兩條龍船,但如果說它是船一定會沉沒的 上上下下,開滿了面積不等的大小孔十餘個,而且前後和鴨張嘴般的裂開著,露出了整整十個烏黑黑的腳趾和腳後跟。 邵真只好替自己解釋:他這樣子,為的是通風納涼的。 躺了下來,邵真閉上眼,哺哺自語道:“大牛!少爺很不願意說你是個叫化子,因為叫化子比你強多了!” 說畢,一動也不動,昏昏睡過去…… 似乎不太久,邵真在朦朧中聽到大牛壓著嗓子叫他:“小牛,醒醒!” “怎麼?天亮了是吧?”懶懶睜開眼,邵真故裝沒好氣的道。 大牛坐在邵真的身旁,咧著大嘴,露出兩只又大又黃的門牙,朝邵真親切的笑著。 搖了搖邵真的臂膀,大牛微顯吶吶的說道:“別太瀟灑,咱們還沒脫離險境咧。” 好笑的笑了一聲,邵真一骨碌支起腰幹,坐直身子,眨著。惺鬆的睡眼道:“還沒有脫離險境?你是說我們已到了奈何橋,即將叩見老閻是不?” 傻了一傻,大牛眨著他那微顯回進去的雙眼,搓了搓蒲扇大的手掌,咳著聲道:“小,小子,老夫服了你,你可真渾身是膽,視虎穴為安樂窩哪。” “瞧你壯得像條牛,卻膽小如鼠。”嘿嘿一笑,邵真損他道。 “我甚麼時候說我。怕了?”微紅著臉,大牛不服氣的哼著道。 “說著玩的,你***當甚麼真?”用力擊了一下大牛渾圓飽滿的肩胛,邵真咧著嘴大笑。 頓了一下,邵真微感不解的道:“奇怪,咱方才掙斷‘五合鐵’的聲音夠大,怎不見有人來呢?” 環眼看了一下,大牛道:“這有啥好奇怪的?要是我將一個人用‘五合鐵’鎖住,我敢連牢房也不用。” “說的是,他們大可高枕無憂。”邵真笑了一聲,站了起來,凝眸四處打量。 這個牢房很特別,四壁全是原石堆砌而成,不很高,約莫一個半人高的光景,寬度很小,可能四尺不到,難怪方才他掙斷“五合鐵”的時候,要撞上另一邊的石壁了,但長度卻很長,邵真估計,至少有七丈以上,很顯然陀敏壽是極願意有“容人之地”。 邵真端詳得很仔細,他發現這石牢的工程雖稱不上浩大,甚至可說是平凡得很,但卻極具匠心。 這個石牢不僅連個窗子也沒有,即連一點隙縫也看不到,空氣的流通,完全是靠那扇生了鏽的鐵門上的小鐵窗,難怪要顯得很悶澀,很污穢了。 整個石牢就如此空空蕩蕩的,它沒有像一般的牢房有木柵或鐵柵隔成房間,換句話說,這便是一個大牢房。 石壁的左邊,每隔一丈的樣子,掛著不很猛的火把,但火把雖有七支之多,似乎這石牢是個很深的地牢,以致於仍顯光線不夠,黝暗非常。 |
第08章
另一面牆,掛滿了鎖人的“五合鐵”,總算起來,不下五十副。 牆上的火把所生出的黑煙,以及濃烈的松子油味,令空氣更顯得污濁穢臭,皺了皺眉,邵真道:“大牛,陀敏壽如此‘禮遇’咱哥倆,可真不是人哪。” “可不是!” 憤憤的咬了一下牙,大牛哼著聲道:“我已不得現在找那豬玀算賬。” “別急,賬拖得愈久,利錢算得也愈多。” 打了一個呵欠,邵真淡淡的又道:“即使是大羅神仙下世,也難保住陀敏壽那顆禿頭了,我打賭!” 用力打了一下石壁,大牛抬起腳,把“五合鐵”的陣片踢得掙掙響,滾到牆角邊,怒不可遏的道:“這石牢除了頭扇門,根本沒一點縫隙可鑽,幸好,咱能掙斷‘五合鐵’……” 說到這裡,忽然想起甚麼,大牛轉過黑臉,目瞪著邵真道:“小子,我幾乎要忘了,你真的掙斷了死環?” 被他沒頭沒腦的一句,邵真當然傻了一傻,噗嗤笑了出來,哼著聲道:“現在你才知道? 我真有點懷疑你那鬥大的腦瓜子裡,是否缺少了一條‘快速反應神經線’?” “方才撞了一下,撞得我七葷八素昏地昏天過去了,醒來時又太高興,一直沒有想起。” 訕訕的搔著腦後,頓了一下,大牛睜大銅鈴眼,抑低著聲音道:“小牛,告訴我,你如何能掙斷‘五合鐵’,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咧!” 哧哧笑著,邵真道:“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的好友‘鬼見愁’教授我這一招上乘內功的。” “這,這招式可如何稱呼?” 一直睜大著眼,大牛急急的道:“你,你不妨說來讓我大牛見識見識。” 眨著眼皮,忍著笑,邵真乾脆騙人騙到底,蠻有那回事的,清了一下嗓子,沉聲說道: “聽著,此招乃是‘蓋大牛’也!” “蓋大牛?” 轉不過腦筋的翻著兩眼,輕輕的念了一聲,大牛緊盛著眉頭,一副茫然不信的道:“怎又叫大牛呢?……***!” 恍然大悟的叫了一聲,大牛始知受騙,用力擊了一下邵真,但邵真像狡免般的往旁一閃,大牛撲了個空,氣漲著黑臉,咧著大嘴:“我願函告閻老五割掉你那生蛆的舌根,只要老閻能看懂我寫的字。” 猛烈的笑著,笑得好不暢快,邵真噴著笑音道:“只有你這迷了竅失了心的老呆鳥才被少爺唬著,內功就是內功,那還***招式?” 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傻傻的咧著嘴,大牛翻了翻眼帶著不相信的神情道:“你是說你純粹是靠體內的真元把‘五合鐵’硬是給***掙斷?” 大刺刺的點了一下頭,邵真笑著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嗎?” 一半狐疑,一半驚訝,大牛沙聲道:“天,你還是個小毛頭哪,你內功的修為到底有多深?” 有趣的歪著頭,邵真道:“我不高估自己,至少有兩甲子以上。” “兩甲子?” 吃驚的睜著眼,大牛氣喘的道:“我希望是你說錯了,天,兩甲子,老夫修練了幾十年也不過一甲子不到,莫非你從娘胎便開始學武了?” “照常理推斷,你大牛是對的。” 好笑的咳了一下,邵真道:“我不否認武學這東西是浩如瀚海,學無止境,但如果一個人先天具有極高度的資質,而且肯吃一般人所不能吃的苦,另外再加上名師的教導,修練兩甲子的武功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對不?” “擁有兩甲子的功力當然不乏其人。” 吞了一口口水,吃驚的神情還沒從他睜大的眼睛裡散去,大牛道:“問題是,你太年輕了。” 輕聲笑著,邵真道:“所以說你大牛千萬不可小看年輕人,否則陰溝裡翻船的悶虧夠你吃不完兜著走。” 重重籲了一口氣,大牛咋著舌道:“幸好大爺沒找那‘鬼見愁’魔惠子,他打個噴嚏就得把我噴著滾……” 說至此,大牛忽然噴了一聲停下話語,他發現邵真滿臉忍住笑的神情,翻了翻眼,大牛走近邵真,細細端詳著邵真,壓著咽喉道:“小子,你還騙我一件事。” 故裝茫然不知狀,邵真攤了一下手道:“有嗎?” 把鼻尖抵住邵真的鼻尖,一瞬也不瞬的凝視著他,好半晌,大牛緩緩的道:“我懷疑,不,我敢肯定,堅決的肯定,你,就是那令人聽到咽不下飯的‘鬼見愁’!對不對?” 聳了一下肩,邵真微笑著道:“我不否認我就是‘鬼見愁’,但我不承認我能令人吞不下飯。” “至少你能使人笑不出聲音來。”大牛笑聲說道。 “我不相信。” 齜了一下牙,邵真眨著眼道:“至少那個美豔的臭妮子便在我懷裡瘋狂的笑過,我發誓。” 聳了一下肩,大牛停著古怪有趣的表情,像是喃喃的道:“我的天,我交的竟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煞星。” 豪聲笑著,邵真打趣道:“別忘記,我是個小財神!” 說畢,兩人仰首哈哈大笑,四只強有力的手掌緊緊握在一起…… 忽然,他們猛然停住笑聲,齊齊把視線投向門邊…… 那扇鐵門,伊呀一聲,被緩緩的推了開來…… 大牛舔了下唇角,低低的道:“大概是送牢飯的來了。” 兩眸淡漠的注視著門口,邵真小聲回道:“外加一條狗命,你相信嗎?” 門開處走進一條人影。 那人低著頭,走得很慢,顯然他的瞳孔不能立刻適應微弱的光線,他沒有發現盡端裡頭的邵真和大牛。 他的手裡提著一個小竹籃,依稀的,能聞到菜香肉味,果如大牛所說,是送牢飯的來啦。 “嘿,大牛,陀敏壽還滿仁慈的哪,你聞出來沒有,有酒有肉咧。”肚裡不由得一陣咕嚕,邵真伸出舌頭掃了一下唇角,細聲道。 吞了一口口水,外帶一陣迷惘,大牛壓著嗓子道:“今天可能是陀敏壽的女人做壽,他們每次給我吃的如不是硬得無法啃下的石頭饅頭,便是***不是人吃的豬雜。” 後落之時,那漢子已走進,忽聽有細語,猛地一抬頭,當頭如遭雷轟般的僵立在那裡,呆呆望著在牆角的邵真和大牛…… “這位老大你辛苦了,你來的正是時候,咱哥倆差點沒他娘的餓得肚皮靠背梁了!”露齒一笑,大牛嘿著聲道。 如夢初醒,兜著滿頭霧水和大把驚異,那漢子用力翻了翻眼,差點沒把手中的竹籃掉在地上,啞著嗓子,聲音宛如喉嚨裡被塞進一把鹽巴般的難聽:“誰,誰幫你,你們解開死環?” 一轉眸珠,一見石壁現出幾個窟窿和幾片斷咋的鎖銬,兩眼猛然見了弔死鬼般的瞠睜著,張嘴像是見了自己的老婆偷漢子般的猛張著,大漢一陣抖顫,手中的竹籃像千斤重般的從他抖得非常厲害的手中滑落…… “嗨呀,我底心肝寶貝!”一見竹籃落下,大牛怪模怪樣的尖叫著,一個箭步,險險的把竹籃子接到了手中。 渾身一顫,冷冷抽了一口氣,那漢子像是才回過神來,猛然張口大喊道:“不好……” “你昨天就不好了,難道你娘沒給你相個命?” 不好方一溜口,大漢晤了一聲,大張的嘴巴被邵真的手掌死死罩住,邵真的身法。決得連那一旁的大牛也沒看清,如惡狼捕羊般的抓住大漢,可憐那大漢不過掙了一掙,便叫邵真硬給問過氣去,兩眼翻了翻,哦了一聲,身子像洩了氣的皮球,叭的一聲倒在地下…… 眨了眨眼,大牛吐著舌道:“小子,你送他上路去了?” “還沒,先讓他舒服的睡上一覺,呆會咱用得著他。” 淡淡的搓了一下手指,邵真走近大牛,坐下身子,揮著手,笑聲道:“先別管他,先祭祭五臟廟要緊。” 瞥了一眼地下那寂然不動的漢子,大牛坐下身子,煞有介事的道:“我敢打賭,那傢伙今早決沒燒香。” 噗嗤一笑,邵真掀開竹籃上的白佈道:“誰說不是?這年頭好人難做,送飯來還吃人問棍,咱真沒天良哪。”語落,兩人拊掌大笑。 往籃裡一瞧,大牛亮著兩眼,哈著聲道:“啊,大爺沒看錯吧,***竟有紅燒狗腿、燉燻羊蹄、脆牛肉、辣蒜炒雞丁、魚卵湯……啊哈,還有這心肝兒,我猜它如不是花彫,準是白乾。” 幫著大牛把五菜一湯擺好,邵真像俄鬼投胎般的貪婪的掃視了一下,用手夾起一塊牛肉,塞進嘴裡咀著,晤著聲道:“哈,捧極了!老渾球,我敢打賭。準是陀敏壽他老婆今天生了一個龜兒子。” “大爺開始對陀敏壽有好感了,只要他能天天這樣孝敬咱哥倆。” 哈哈一笑,搓著手,大牛兩眼在盤碟上一陣盤旋,似有無從下口之感,乾脆提起那把頗為標致的古銅色酒壺,高舉在頭上,仰著首,張著嘴,像飲泉水般的狂飲著。 “啊呀!老酒桶,你別把酒壺都給吞進去,還有我少爺呀!”笑聲叫著,邵真一把搶過酒壺也學他的樣子,豪邁的飲了起來。 用力踮了一下筷子,大牛開始狼吞虎嚥起來。 那俄像,簡直就像***十年沒吃過飯,啼哩嘩啦的,如風捲殘雲般的,幾乎一掃而光! 邵真見狀不妙,連忙放下了酒壺,開始為自己的肚子拼命。 但大牛隨又拈起酒壺,乾脆對準嘴,咕嚕咕嚕的猛灌起來…… “媽的,你上輩子準是個餓死鬼。” 低沉的叫了一聲,邵真笑著,奪下了酒壺,搖著雙手說道:“大牛,咱們必須有個君子協議……” “民以食為天也!” 哈哈一笑,大牛拔了一下頸子,用力吞下一塊半個手掌大的羊蹄子,模糊不清噎著嗓子道:“小子,跟大爺一塊,你必須學習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如何在吃飯的時候不挨餓。” “我完全同意。”無奈聳了一下肩,邵真哈笑著道。 於是,在四支快如飛蝗的著下,那些菜餚不過一下子便告罄。 邵真用完“快餐”,抹了一下額角的汗水,苦笑著說道:“怪不得目前的糧價漲價,像你這種的酒囊飯袋,太多的緣故。” 大牛朝他扮了個鬼臉,把每只盤底清理得乾乾淨淨之後,才酒足飯飽的籲了一聲,一副好德性的用又黑又長的指甲剔著牙縫,吟著聲道:“小牛,我有‘二得一不得’。” “二得一不得?” 愣了一愣,邵真茫然的望著他道:“此又啥鬼名堂,總不會是女人的三從四德吧?” 腆著飽脹如渾球的大肚皮,大牛齜著牙道:“汝差矣,即乃吃得,睡得、做不得是也。” “哦呵 ” 恍然噴笑,邵真笑道:“道地之豬老哥耳。” “你***不會比喻個好聽點的嗎?” 睜了一下眼,大牛佯怒道:“至少你該說我大牛生來命好也。” “臉皮之厚,萬牆不抵。” 拿他沒法,邵真笑著聳肩道:“說歸說,咱該辦正事啦。” 擦了一下唇角的油漬,大牛站起身子,走到大漢身旁,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像抓小鳥般的提了起來,轉首望邵真問道:“小牛,是不是從他開始著手?” “你真聰明。” 笑著頷了一下首,邵真仍坐在地上,把身子靠在壁上,懶懶的道:“弄醒他,我們可以從他嘴裡知道很多的事情的。” “餵,小兔崽子,睜開你的狗眼!”用力在大漢的臉上刮了兩下,大牛吼著道。 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緩緩撐開眼皮,大漢一見大牛那吃人的漢子,猛地一駭,一下清醒了過來,抖著喉結,顫著聲道:“大,大爺饒,饒命哪……” “媽的!” 又是一記沉重的耳光,啪的一聲,非常清脆,大牛怒睜著眼道:“大爺又沒說要你的狗命,你***討啥饒來?哼,你既敢身為圈子人,就要有點骨氣,別***像個沒牙齒的活王八!” 被打得七葷八素,滿眼星條,大漢的兩頰像是被毒蜂蜇著一樣,又紅又腫,而且顫抖不止的唇角緩緩流下一縷血絲,且又被大牛又粗又響的嗓子一喝,差點沒魂飛膽破,抖著兩股,死灰著臉,大漢結巴的道:“大爺,小的是不得已,家中有八十高齡老母,十八妙齡嬌妻,為了生活,只好委身為陀敏壽跑腿……大,大爺你是英雄好漢,不,不會要我這小爪子的命吧?” 放下揪著他的衣襟的手,大牛坐在邵真身旁,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的道:“可以了,小牛,你開始問吧,簡單一點,別太久。” 一見有生機,大漢連忙雙膝跪下,頭如搗蒜的叩個不停,惶惶的道:“這位小爺,你要問話儘管問,只要小的知道,決不敢相瞞!” “這位老兄,你再聰明不過了!” 淡淡一笑,邵真冷漠的掠了他一眼,垂著眼光,生硬的道:“你有權可以不答我的問話,只要你自認能抵得過徒手掙斷‘五合鐵’的人。” 打了一個寒噤,大漢望了一下地上的碎錢,背脊上不由貼上一股冷森森的感覺,額角陡地沁出鬥大的汗珠,怯生生的道:“我,我完全放棄抵抗,任由你處置。” “如此最好不過,我最喜歡識時務的人,而且從不虧待這種人。” 齜牙一笑,邵真生冷的道:“事實上你也別誤會,我並不喜歡勉強人,你或許可以撒謊,但得靈巧一點,否則嘖了一聲,抬起眼光掠了大漢一眼,並且還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 心房猛地一陣飛跳,大漢吶吶的道:“小,小的斗膽也不敢騙你。” “結果也不嚴重,你耍花鎗,充其量只是輸去你唯一的賭注 閣下項上的腦瓜子。” 垂下眼光,邵真繼續說道:“伙計,你能告訴‘龍虎會’的內幕嗎?” “能,我能!” 連忙點了一下頭,大漢顫聲道:“我們的‘龍虎會’只是一個小幫會……” 冷冷插口,邵真哼了聲道:“小幫會?” “是的,人數只不過一百多人左右。”額角的冷汗增多,大漢呼吸急促的道。 緩緩抬起眼光,那眼光,冷冷的,像條毒蛇,邵真的唇角緩緩勾起一絲怪異的微笑,語聲緩慢的溜出他整潔的齒縫,但卻能使人體會到如撒了一把冰碴子在脊樑上那麼冷喚口。 “伙計,你,決定你的賭注了?” “不,……” 宛如牙腔里塞了一把泥沙,大漢顯得驚駭而又艱辛的吐了一聲,他的眸子明顯的滲進大多的震異還有很多很多的令人費解的神情…… 鷹騖般的眸光一直緊逼著他,邵真唇角令人不寒而慄的微笑仍然掛著…… 猛地坐正身子,大牛臉上的吊兒朗當消失了,他不明白,這裡頭的空氣意味著甚麼,他睜大著眼,也幾乎要屏住氣息…… 眸光裡逐漸能看出有不少的冷澀、殘酷,甚至暴戾,邵真那含冰帶煞的微笑也愈來愈濃了,冷峻的他道:“閣下,你的牌該攤了…… “喝!” 突然!那漢子不等邵真說完,似乎是已至走投無路的地方,狗急跳牆般的暴喝一聲,一道刺目的銀光,隨著他偌大的身軀的飛起,陡然戳向邵真的頸喉! “你他娘的欠揍!”狂暴的喝聲裡,大牛碩大的身子果如沖天砲般的躥起,在他身體抖動的一剎間,他的右手已神不知鬼不覺的扣住持刀的腕脈! 臉色一變,邵真急道:“大牛,別捅他!” 但,慢了!邵真的話聲未歇,一道毒蛇吐信般的銀光,在空氣裡不僅,決而且非常怪異的劃起一個倒弧! 如流光閃動的弧不過快了一半多一點,一聲幽幽不絕的慘號已募然掀起,一顆鬥大而又灌滿迷茫似的痛苦的頭顱,帶起殷紅又刺目的血箭,直噴而起! 叭!連頭帶血撞上石壁,印上令人心裡發毛的碎肉和血痕,嗯,那名漢子終於輸去了他唯一的賭注 他的腦袋,也就是他的生命。 喘息著,大牛抹了一下大肚皮被噴染的血漬,甜膩又熱烘烘的,怪難受,大牛一腳把那沒頭屍首端到牆角下,睨著邵真,晃了一下帶血的刀,不解的問道:“小牛,既是攤牌,就該輸贏,幹嘛不讓捅他!” 聳了一下肩,邵真好整以暇的站起身子,淡淡的說道:“幹了他,咱一無所得。” 一揚手中的兵器,噗一聲射中那大漢的肚腹,又冒出一股鮮血,大牛睜著眼道:“至少我們得到了他的賭注。” “那不是我們真正所要的。”搖了一下頭,邵真有點洩氣的道。 有點問納的,大牛搔著稀疏的黃髮道:“到底我們要甚麼?” “內幕,真寶!” 攤著兩手,邵真望著他道:“你難道真以為‘龍虎會’是個小幫派麼?昂貴稀罕的死環豈是小小的幫派鑄造得起?這座地牢又豈是區區小幫派的經濟能力所可以負擔的?你沒有發現它充滿著神秘麼?它的紀律森嚴,哪個幫會能比得上?一個小小的牢丁,竟能為了堅不吐露幫中情形,而寧死不屈!你說,我們想知道為甚麼嗎?” 一陣語塞,大牛吶吶的望著邵真,自我解嘲的聳肩道:“反正咱是要找陀敏寺的,遲早是會知道的,對不?” “當然,我們能得到答案。” 苦笑了一下,邵真道:“但我們無可否認的為自己增加了無謂的紛擾。” 話落,隨即朗笑一聲,邵真拍了一下微顯懊惱的大牛,豪聲道:“這些不用管他了,既然陀敏壽那麼沒燒香惹上咱哥倆,咱就徹底把他老巢弄個天翻地覆!” “嘿嘿,這才是!”嘿嘿一笑,大牛蠻樂的道。 於是,兩個放步至門口,門沒有鎖,顯然是那大漢把飯送上便要離開,而沒有上鎖。 鐵門蠻高的,邵真必須微微踮起腳跟,才能探頭望出鐵窗。 由鐵桿間望去,空無一人。 邵真朝大牛招呼道:“咱放心出去。” 啟開了門,步出石牢。 但見此地是一個五尺寬長的石房,中央放擺著一座油漆木桌,桌中放置著一盞油燈,還蠻亮的,而且還放著一個酒壺和小酒杯,此外尚有一張木凳,顯然就是獄了看守牢房的地方。大牛抓起酒壺,搖了搖,臉上露出欣喜之色,咧嘴道:“嘿,還有不少哪,喝他一喝吧。” 說吧,一仰脖,猛吸著,過完癮,才遞給邵真,邵真一口氣把剩餘的喝個精光,過癮的籲了一聲,輕聲道:“可以於他一幹了!” 轉了一下眸子,發現左側有一道石階,顯然是通到上面的。 邵真當先踏上了石階,大牛也跟著邁上,兩個一前一後,亦步亦趨,魚貫而上來。 這地牢倒還深得很,邵真和大牛至少踩了有二十幾層的石級,才走到盡端。 沿級而上尚未完,兩人已聞到清新的空氣,不覺精神一振。走完石級頓見天R。 此刻天候方入晚,黝黑穹蒼,繁星點點,尤其帶著秋意的晚風,徐徐拂鼻,好不愜意暢快。 這座地牢顯然是獨立的,探出頭,邵真發現此地是在一座樹林中,四顧無人,拉著大牛,兩人躍上地面,邵真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還真有腦筋,誰會想到這樹林裡有關人地牢?” “‘龍虎會’愈來愈不簡單。”大牛伸了伸兩臂,環視著四周道。 透過不怎麼密的樹林,兩人可以看到兩丈以外高聳著一座樓閣,以及稀疏的燈火。 伸手指一下,大牛瞇眼道:“那大概便是烏龜窩了。” 身形輕輕一躍,無聲無息的逼至林邊,邵真凝眸四顧,一片靜寂,顯然並未有人發現他們。 大牛也跟了上來,挨著邵真身邊,輕聲道:“咱來個單刀直入,硬闖吧!” 邵真正想回話,忽然籲了一聲,把身子藏在樹幹後面,大牛也忙不迭躲在樹後…… 只見遠處有一條身影正朝這個樹林逼近…… 來人展開身形,俄頃,已到林邊…… 遠遠的,邵真便能看見那條身影很高大,可能要高過大牛,離樹林五尺之時,他便慢下身形轉奔為行,而且口中還吹著輕鬆的小調,慢條斯理的走前來…… “小魚子,俺來接你的班啦!” 那傢伙似乎心情特別好,不過剛踏入林中便拉開喉嚨大喊:“餵,你猜猜俺贏了多…… 唔!” 語聲未完,大張的嘴被一雙強有力毛茸茸的手掌摀住,大漢睜著眼,用力掙了掙,硬是被拖進林里去…… “兒子,你那夥伴已去值閻王的班了,你是否想去接班?” 拖他之人正是大牛。 大牛把他按倒地上,單膝抵在他的胸膛上,手掌摀著他的嘴巴,使得他不能吭聲,大牛得意的齜著牙,望著滿面驚惶的大漢,惡狠狠的道:“兒子,我並不想要你的命,但是你必須很乖!懂嗎?” 兩眼睜得如銅鈴大,吃力的點點頭,大漢的額角已沁出了汗…… “大牛,你做得不錯。” 挨上前來,邵真說了一聲,俯視著大漢道:“老兄,在說話之前,我不得不很難過的告訴你一件不幸的事。惰,你的夥伴小魚子永遠不會知道你今天贏了多少,在方才,他已輸去了他的生命。” 。大牛放開手,單膝依然搗住大漢的胸脯,低沉沉的道:“兒子,爺偷偷告訴你一個不輸老本的方法 乖一點。” “老兄,別大緊張,一切會很快過去。” 射著冷酷的眸光,邵真含著冷笑道:“在這種。情況下,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歡嚕嗦,我也很願意長話短說,問題是你能不能令本少爺滿意。” 微微一頓,嗓音變得陰沉而懾人:“伙計,你必須告訴我,你們的主子把我哥倆銬在這裡,只禁不殺是何意?” 張了張嘴,困難的透著氣,大漢咬了一下牙,用力閉上眼,問聲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閣下是東西,便賞我一個爽快!十八年之後,俺又是一條好漢,屆時再領教你們。” “嘿,這小子倒蠻帶種的哪!” 愣了一愣,隨即一笑,大牛一沉臉色,拉得長長的,挫著牙嗔道:“好!大爺便看你十八年之後是條烏龜還是只蛤蟆?” 活落,單膝便要用力抵下…… “大牛,別壞事!” 低聲喝叱,邵真揚手低道:“他會後悔說這句話的。” 大牛微愣了一下,松下膝上勁道,即是如此,大漢只感胸口一悶,如泰山壓頂,一股熱血穿口而出! 一張國字臉扭曲著,抽著,大漢磨著牙,倔強的忍受著痛苦…… 露出一個怪異而冷酷的微笑,邵真微微搖了一下頭,眯著眼,嘖了一聲道:“我不否認閣下的精神是值得敬佩的,我承認你是條好漢,至少不窩囊,你當然比我更清楚,在這種狀況下,你如果繼續發揮你的所謂寧死不屈的精神,你,無疑的必須離開這美好的人間,是不?哦,你不會這樣傻的,是嗎?誰會知道你這種精神?你的主子陀敏壽?你的夥伴們?他們會懷念你嗎?他們會為你立牌焚香嗎?或許他們會,這對你很重要嗎?我實在很不願意說,你不僅要失去你僅有的一顆頭,即連你的眼睛也再也看不到你喜歡的女人,你的嘴也不能親吻她了,你的手也不能摸抱那軟綿綿香噴噴的胭體了,你能嗎?你能再擲骰子摸牌九,享受那贏錢的滋味嗎?你能再擁有人生最基本的享受吃,喝,嫖,賭嗎?你失去了這些,對‘龍虎會’有任何的改變嗎?沒有?一點也沒有,它依然存在著,它並不因為你的存在或失去而有所變動,你敢說不是嗎?” 混濁的喘息著,儘管那聽來不很冷厲而又顯得輕描淡寫的話語,大漢能很深很深的體會出死亡的恐怖,他張開了眼,他無法掩飾他屈服了,他開始發覺世上還有很多很多值得他留戀的地方…… 含著微笑,眼神裡流露著令人不敢抗拒的氣流,邵真又道:“誰也不會譏笑你的,你必須知道,你死了,他們會怎麼說你嗎?不識時務!你是個聰明人,你不會做這傻事,對不?”蠕了蠕嘴,國字臉上的堅毅崩潰了,大漢微嘆了一聲,顫著嗓音道:“你,你要從我身上壓軋些甚麼?” “噢,別說得如此嚴重,我們只是在進行一項交易。” 聳了一下肩,浮著淺笑,邵真柔聲道:”我願意先從簡單的開始,我想知道小紅那女人的資料。” 閉上眼,大漢口道:“她是本會的掌法。” “掌法?” 笑了一聲,邵真道:“我深信她是貴會的好掌法。” 嘖了一聲,接著道:“我不很願意當著閣下的面侮辱貴會掌法,她的職務是否專為貴會陪男性的敵人睡覺?當然我能明白她的最終目的是擒擄敵人。” 憤怒的睜開眼,大漢想掙著坐起身子,但胸前被大牛那只膝蓋抵住,悶哼了一聲,又躺了下去,大漢怒瞪著邵真,咬牙切齒的道:“你如果不願我罵你一聲豬玀,請停止你那自以為瀟灑的毀謗!” 齜了一下牙,邵真攤了一下手,說道:“我不善於誇張事實。” 驚怔的睜著眼,大漢驚道:“刁掌法,她,她陪你...” “哦,原來她姓刁是吧?” 嘖了一聲,邵真打斷他的話,道:“我不該問這個的,這只是屬於她個人的私生活,和整個‘龍虎會’無關,是不?” 微微一頓,邵真道:“讓我們回到早先的問題,貴會鎖住我倆,難道不殺我們?” “為甚麼不!我們早該殺你們的!” 陡地一睜眼,大漢怨毒的道:“即使你殺了我,‘龍虎會’仍然會要你的命的!” “哦,我相信那是事實。” 聳了一下肩,含著笑,邵真道:“我不需要你好意的提醒,我相信你們會殺我的,但目前,我倆依然還活著,而且還逃了出來,對不?” 眸中射著狠光,大漢磨著牙道:“本會決定在正式向武林宣布成立那天,當眾把你們梟首,以展示本會的魄力,如有侵犯,不惜以流血來消彌,而本會正式開山之日便是明天!” 嘖了一聲,大牛翻了翻眼,摸著頸子,咧嘴道:“啊哈 原來那豐盛的菜餚,是替咱送終的哪!” 被他的怪模樣引得一笑,邵真道:“所以說,以後你別吃得太兇,說不定哪時侯你就要吃到你的‘最後一餐’了。” 咳了一聲,望向大漢,又發話道:“我不得不向你表示謙意,看來貴會欲將我倆來首示眾,已成泡影之想了。別談這個,你是否願意為我倆介紹貴會情形?” 隨即又接著說:“在你答話以前,我必須向你鄭重聲明,別對我說貴會只是一個小幫會,閣下的伙計就是因為這樣,才輸去他的賭注哪!” “不!我不能說!” 暮地,國字臉湧上一片驚悸,大漢蠕著嘴道:“甚麼你都可以問,這決不能……” “沒甚麼大不了的事情,充其量貴會也只能併吞武林,難道貴會能使大地沉淪嗎?” 冷冷打斷他的話,邵真又道:“而且事情遲早要被知道的,再說,我倆知道了,對貴會也不會有太大的作用,是不?’‘“不,我不能說!” 猛烈的搖著頭,大漢咬著牙,閉著兩眼,艱難的從口腔裡進出聲音:“我已獻血為盟,賭咒為誓!你不能逼我!” “噢,你太會說笑了。” 眉宇間閃過一絲陰沉,邵真笑裡藏刀道:“從頭至尾我們通過你麼?我們只是維護彼此間的權利 我不諱言的說,我是勝利者,不是嗎?勝利者可以從失敗者身上取得一切的,但失敗者有時也可以維護他最重要的 最寶貴的生命,只是失敗者必須對勝利者付出某些代價而已!” 頓了一頓,語音轉為冷沉:“伙計,這意思你懂得嗎?容我再說一句,你,已沒有餘地去考慮你已獻血為盟,賭咒發誓,一點也沒有!” 從開始到現在,邵真始終沒有說過一句,你不說,我便殺死你,但他的話意與音調始終充滿著肅殺,脅迫和死亡的味道。 他逼供的手法確實很高明,他有疾言厲色過嗎?他有動手殘害那大漢嗎?沒有!完全沒有,他看來是那麼溫和,那麼儒雅,但大漢恐懼了,他重新開始感到死亡的恐怖,儘管他看來是個不怕死的人。 哆嗦著,大漢不由自主的張嘴道:“本會的成立已有一年以上的歷史了,陀敏壽並不是‘龍虎會’真正的會主,我們的人馬也不止一百名……” 喉結急速的抖動著,以致於顯得他的聲音顫得非常厲害,大漢的眉睫已被額角的汗水浸透,他不得不停下來,抖著手拭汗水…… 面無表情,看來很陰沉的撤了一下唇角,邵真道:“我們在聽著,繼續說下去!” 閉上眼,大漢啞著嗓子道:“一年以前,湘境的‘金鷹堂’便已成立,本會之所以遲遲不宣布,是因為,因為……” 見他又要停下,邵真冷冷的笑:“別以為我耐得住性子,我不喜歡你婆婆媽媽的!” “是因為怕打草驚蛇,‘金鷹堂’已在湘境擴充人馬,廣招武林高手,我們的計劃是分兩邊起兵,囊括武林。” 用力吞下一口口水,大漢接著道:“而我們‘龍虎會’的人數事實上已達有五千人之多!” 臉色一變,邵真與大牛驚異的互望一眼,邵真沉沉的道:“我希望你不是在危言聳聽。” “我希望我沒有。” 苦澀的微微一笑,大漢道:“這五千人中,有三分之二是塞外拉幹族的‘血旗盟’在內。” 猛然一震!邵真與大牛登時瞠愣如木石,中魔般的互望著! 半晌,邵真再也沉不住性子了,一把揪住大漢的胸襟,猛猛的搖動著,火烈咬牙的道: “快講下去!這已不是你我個人的事情了,這關係著兩個民族的命運,你知道嗎?即使我殺了你也要你講!” 一接他布滿殺機的眸子,渾身一顫,大漢連忙張嘴吐道:“一年來,‘金鷹堂’一直靠我們‘龍虎會’與‘血旗盟’暗通聲息,積極策劃,圖謀整個武林,事成之後,我們出兵助‘血旗盟’併吞塞外的全部。” “狗崽子!”怒吼一聲,大牛整張黑臉變成了豬肝。 挫著牙,邵真稍顯平靜下來,但語言已明顯的包含著滔天的憤怒:“你們約定甚麼時候起兵?” “可能一個月以內。”畏縮的蠕了蠕嘴,大漢道。 緊接著,邵真又問:“陀敏壽呢?” “在,在正廳裡。” 旋又說道:“‘血旗盟’派來五名副會主還有刁護法……對了,我忘記告訴你,刁護法是‘金鷹堂’派來的,她才是真正控制‘龍虎會’的主子。他們在廳 ‘秘天地堂’秘密議事。” “好!我非常高興你如此合作。” 慘森森的露齒一笑,邵真磨著牙道:“我應該實行我的諾言的,可是我忘記告訴你,對一個出賣民族的無恥漢賊,我能做到的只是殺!” 殺字一落,大漢壓根兒連轉動一下意念的餘地也沒有,狂曝一聲,邵真如鐵錘般的拳頭,業已使他鬥大的腦袋開花! 但聞 喳一聲,一大灘熱噴噴的鮮血和白皙皙的腦漿,如箭噴起半尺來高!可憐那名大漢的腦瓜子就此成了一個爛冬瓜,面目皆非,靡碎如粉,慘不忍睹,叫人心裡一陣發毛! 激噴的腦血染滿了邵真俊俏的臉龐,僅管如此,透過血漬,不難看出他滿臉的憤怒,憤怒……他為甚麼不憤怒?“金鷹堂”的倒行逆施,出賣民族,引狼入室,這關係著本身,以及所有的族人,他能不憤怒嗎? 一個幫派,如果他的勢力達到能統有整個武林,邵真不僅不否認這是個自然的現象,而且或許能有一個有魄力的幫派統佔武林,它可以消再武林上的殺劫,團結整個武林,但“金鷹堂”的延外攻已,使他大大的感到不齒了! 武林史上從沒有這個先例,風氣一開,影響所及,將使後人效法,紛紛為了成己之霸業,而不惜現顏勾結異族,殘殺本族…… 分析“金鷹堂“與“血旗盟”陰謀勾結的後果有下列:除了引起“不良風氣”之外,首先必然產生的便是漢民族與塞外游民牧民彼此仇視。“血旗盟”助“金鷹堂”必然殘殺漢人,反之,“金鷹堂”也一樣! 如果“血旗盟”包藏禍心,與塞外其門派聯合起來,趁此攻佔中原,則漢人便為異人之奴矣! “‘血旗盟’你好大的狗膽!有你家少爺在的一天,你休想實現你的狗夢!”咬著唇,握著拳,邵真怒不可遏的道。 一旁的大牛也早就氣得一佛出世,兩佛升天,大牛身為塞外的拉脫族人,如果那大漢說的是事實,那“血旗盟”必定會併吞拉脫族人,大牛怒睜著銅鈴眼,氣虎虎的道:“阿拉操他娘頭,不平‘金鷹堂’誓不為人!” “你生哪門子氣?” 翻了翻眼,邵真見大牛一副氣吞牛鬥之狀,不覺微感茫然,不解的望著他。問道: “‘血旗盟’是拉幹族人,你是拉脫族人.又無你事.何來之氣?” “你懂個屁,知其一不知其二,井底大蛙也!” 皺了一下蒜頭鼻,呼嚕的抽了一口氣,大牛轉著兩頭鬥大的眼睛,咧著嘴道:“‘血旗盟’與吾族不過隔‘大拉草原’,吾族幫派稀少,堪有名聲的只一‘紅雲幫’而已,但難入塞外大幫派之列,‘血旗盟’既懷野心吞併塞外,一旦干戈起,必先吞吾族幫派,此焉能不氣耶?再者‘血旗盟’魔甲中原,必引爾等漢人怒,中原亦必揮戈伐進,吾族又何能免之?”頓了一頓大牛火辣辣的又道:“小子,汝說吾能坐視安寧乎?” 不想大牛竟把文言文給搬了出來,邵真驚異的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笑著道:“喲,瞧你渾頭渾腦有如上夫,肚子裡倒還有那麼一兩滴墨哪?” “誰說不是?” 重重的哼了一聲,大牛齜著牙道:“汝不知聖人有言,‘才人無貌’,‘人不可貌相,海水焉可鬥量’?此正是他!” “別酸了,臭死人!” 怪模怪樣的摀著鼻孔,邵真忍著笑道:“往自己臉上涂金,可也別抹得太濃哪,別人要以為是街頭賣唱的哩。” 言畢,斂起嬉態,邵真正色道:“哥哥,說歸說,咱必需言歸正傳,‘金鷹堂’與‘龍虎會’勾結‘血旗盟’謀反天下,誠非小事,吾等身為武林豪雄,必誓阻此一反逆漢賊!目前‘金鷹堂’既尚未動兵,咱只需先瓦解‘龍虎會’,然後昭告天下,共代‘金鷹堂’,以平此浩劫,未知兄意如何?” “賢弟看著辦,愚兄便跟著辦。” 大牛也收起笑態,沉著聲說道:“‘龍虎會”明日開山,必有很多武林知名人士,前來觀禮!” “未必如此。” 搖了一下頭,邵真插口道:“你不是說過‘龍虎會’成立已久麼?江湖各派已有人默認它的存在了,但‘鐵頭’陀敏壽又非顯跡人物,且實力又不強,明日未必有人前來觀禮。況且‘金鷹堂’不願嚨虎會’招惹人目,‘龍虎會’的開山只是個形式上的討吉利而已,必沒有發武林帖於天下。” 沉吟了一會,大牛道:“你的意思是說不用等至明日下手?” “是的!既然沒有武林人士觀禮,咱不必等待至明天。” 點著頭,邵真又道:“咱們現在就幹,決不能讓‘龍虎會’正式成立。” 正想點頭,忽又皺了一下眉頭,大牛眨著眼道:“就恁咱倆?” “怎麼?” 似是沒料有此一問,邵真微微一愣,目注大牛說道:“咱哥們不夠看嗎?” “非此意也。” 訕訕一笑,大牛道:“有言雙拳難敵四手,‘龍虎會’嘍囉既有千人之多,咱是否該清些幫手?” “兄言差矣!” 爽邁一笑,邵真朗聲道:“君不聞擒賊先擒王乎?咱只須先斬陀敏壽,餘下爪牙必散,再者猛虎何懼羊群?……” 稍稍一頓,語鋒轉亢:“更何況你家少爺乃何許人也?區區一個小土蛋的‘龍虎會’,我拿他不下,可真枉稱‘鬼見愁’!” “嗅,我這渾球倒真忘了你便是殺人不眨眼的渾世魔王!”猛然拍了一下後腦,大牛精神振奮的說道。 |
第09章
“是恭維,抑是諷刺?”啞笑了一下,邵真有點不是味道的道。 “何必在乎這些?你真迂俗。” 大牛刮了他一下,旋又道:“梟雄,亦英雄也!至少咱現在推平‘龍虎會’便是義舉,不是嗎?” 聳肩一笑,邵真戲道:“井蛙刮刮叫,智者掩耳不聽也。” “去你娘的大頭,你敢喻吾為井蛙,真太無尊長了!”佯裝大怒,大牛哇哇叫道。 哈哈大笑,邵真還他一句:“何必在乎這些?你真迂俗,哈……” 笑聲甫停,邵真微一伸長腰,身形已然一聲拔起,射出林中。 “‘鬼見愁’,惹他之人真太傻了,吾何有幸結此一友屍面漾驚歎色,大牛喃語了一句,便也騰身隨去…… 兩人展著身形,有如兩只大鷲般的,凌空而過,一前一後,動作矯健而靈活。 沒有再開口,四只眼睛像貓眼的四下搜索,深怕被人發現而壞了事,邵真看準一處屋宇,身形無聲無息的,像一塊綿絮般的飄在有三四人高的屋頂上,大牛隨後也飄到,大牛緊挨著邵真身旁。 兩人居高臨下,端目環視打量。 很清楚的可以看到此處十裡周圍內皆是屬於“龍虎會”,堪稱高大的屋樓櫛次鱗比,紋條有序,顯示著“龍虎會”暗含玄機,很明顯的,此處並非像一般幫會坐落於山頭腳,而位於武安的郊區,向南十裡之外,燈火密集,顯然便是武安,掉目細瞧,不難看出“龍虎會” 是呈“凹”字的馬蹄形,兩邊屋宇至少有百來間之多,而中間處有一幢最高的圓形樓閣,顯然是“龍虎會”的心臟地方。 指了指那樓閣,邵真細聲道:“‘天地堂’可能就是那裡。” 瞇眼瞧著,大牛小聲問道:“咱是否便衝殺進去,一個不留?” 摀了一下鼻尖,正想答話,邵真忽地一凝面色,輕輕噓了一聲,示意大牛肅靜…… 一怔,大牛連忙掉頭四望,屏息搜索,半晌,並未發現有何異狀,大惑不解的翻了翻銅鈴眼,壓低著嗓子,微顯緊張的道:“小子,有啥不對勁?別弄玄虛好不?” 瞪了他一眼,邵真不打話,伸手指了指屋頂…… 回意過來,大牛趕忙俯下頭,把耳根貼在瓦上,凝心靜聽,終於,他聽到屋裡有輕微的說話聲…… 滿懷驚異與佩服,大牛抬起黑臉,悄聲道:“真有你的,你如不說,我真還不知道裡頭有人咧,真不愧是梟雄“鬼見愁”呵!吾自認不及萬一。” 現在你才知道?” 笑聲輕應,邵真道:“別打話,姑且聽聽裡頭的嘍囉說些啥?” 點了一下頭,大牛再度俯下頭,耳朵湊著瓦片,凝神竊聽…… 邵真只是端坐不動,臉上一片沉肅,一無表情,但他卻能很清楚的聽見裡頭的人所說的話:“……記住,千萬不可失誤,待‘血旗盟’的五個蠻人離開‘天地堂’,在‘好漢庭’安寢之時,及到兩更,冼寶光,你負責放火,四周之處吾已放置好乾薪硝石易燃之物,萬一他們末身葬火海,破火而出,候一罡你帶領三十名弓弩手埋伏四周,務必射死那個蠻人……” 屋頂上的邵真與大牛聽得面色栗然,互望了一眼,繼續凝聽:“……五名蠻人乃‘血旗盟’出了名的‘亡命客’。其之驍勇不畏死,在塞外是名噪當時,切不可輕敵……。另外俞一鈾你和我帶領兩百名兄弟到掌法閣以同樣手法襲擊‘女煞星’刁豔紅,決不能讓她走脫,否則她逃回金鷹堂,咱的計劃便功虧一簣,全部落空,我們全會死無葬身之地……這關係著我們民族的存亡,不成功便成仁……” 邵真與大牛聽得熱血沸騰,激動不已,顯然屋裡頭的人是明知大義的忠義之士啊! “小牛!”抬起頭,大牛細聲說道:“‘龍虎會’顯然並不全是漢賊子!” “太令人興奮了!” 激動的點了一下頭,邵真道:“咱下去與他們接頭,他們知道少爺‘鬼見愁’插手管這件事,他們會欣喜若狂的,相信嗎?” “誰敢不相信?”笑咧著嘴,大牛齜牙應了一聲。 仰首吸了一口氣,邵真兩腳猛地一彈,腰幹一彎,一個“鯉躍龍門”的身法,朝空美妙的翻了一個跟鬥,矯健如狡兔般的一躍而下,大牛睹狀,也連忙一縱身子,跳下地面。 邵真的一投足,一言笑,已使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不是嗎? 邵真不僅風趣橫溢,且武功之高,萬皆不及,真龍中龍,虎中虎也! 兩人如夜貓般的,一點聲響也沒有的躍落地面,環視一會,抬步轉過牆角,發現入門處有兩名哨子持刀而立,狀似凝神戒備。 哨子警覺非常,邵真一轉牆角,便轉身開口喝問:“什麼人?” 一愣之間,邵真腦中閃過一念,急中生智,于方才在屋頂聽到人名搬出來,忙不迭道: “兄弟乃冼寶光屬下,受命來此領諭。” 兩名哨子走近前來,朝邵真與大牛用心望瞭望,見兩人赤著上身,且覺面生,一名稍高的問道:“吾亦冼舵主屬下,咱既屬同舵,何以我不曾見過你們?你們叫什麼名字?為什麼現在纔來?又為什麼光著上身?”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邵真一時之間竟無以作答,眼看即將露出馬腳…… 正在此時,忽然緊閉的門呀的一聲被打了開來,探出一個人頭,那人一見邵真與大牛,似是非常欣喜,連忙揚手招呼道:“兩位壯士,快請進來。” 邵真與大牛倆被他一叫,如丈二金剛摸不著腦瓜子,兜了滿頭霧水,竟呆站在那裡…… 還是邵真反應快,一扯大牛,連跑帶跳的走前去,那人一待兩人進了門,連忙關上房門,轉著朝邵真道:“對不起,幾天來使你們受苦了,會主已把一切告訴你們了吧?請裡面坐,今晚的行動,必須借重兩位壯士……”說著便引著兩人走進房內。 邵真與大牛互相看了一眼,有點莫名其妙的苦笑了一下,便也跟著走進了廂房…… 房裡的光線很暗淡,幾可說是伸手不見五指,邵真與大牛緊跟在那人之後,四目細瞧,發現房裡空氣非常熱,四周堆滿柴薪,顯然此處是一間柴房。 一陣刺鼻的相思木味道撲來,邵真與大牛只見這個房子堆著劈好成捆的相思木片,只留著一個非常狹小的通路,三人必須半側著身子才能行走,甬路很長,至少走了有好幾十步,才到一扇鐵門前。 “這真是一個隱密的地方。”邵真與大牛互視一眼,心頭不期然有這個想法私忖之間,那引路的人在門上輕輕敲了三下,然後又敲兩下,如此反覆三次,鐵門方呀的一聲被打開來。 頓見裡頭竟然是一間五丈長寬的大廂房,裡頭給人的第一眼印象便是堂皇富麗極了! 真的,誰也不會想到在外頭看來非常簡陋的柴房裡,竟然還有如此富麗的密室! 但只見裡面中央擺放著一張很明顯能看出來是上等柚木所造的長方桌子,中間放著兩盞各點著十只幾似拳頭般大的紅燭,桌上四周放著五十只以上的瓷杯,放置著茶和酒,兩旁坐著五十名左右的黑衣胸前結著白色字結的魁梧大漢。 大漢們一見邵真與大牛來到皆起身抱拳迎迓。 坐在中間上座一名方頭大耳,年約四十上下的漢子宏聲開口說道:“歡迎兩位加入本會今晚的義舉,兄弟乃本會的副會主‘風送萬里’冒維新,謹代表本會向兩位壯士申謝致意。” 未及答話,邵真和大牛已被引至“風送萬里”身邊,兩人抱拳還了一禮。 邵真環視了一下眾人,輕咳一聲,方轉首向“風送萬里”抱拳道:“冒兄弟,可否告知在下是怎麼一回事麼? 言方甫落,眾人皆是一愣,“風送萬里”迷惘的看了一下邵真和大牛,狀似不解的開口說道:“怎麼?兩位不是答應我們共同驅逐韃虜嗎?難道我們會主沒有告訴兩位?” 邵真與大牛相視一眼,皆感茫然。 邵真舔了一下唇角,道:“冒兄的意思是說,貴會會主‘鐵頭’陀敏壽邀請我哥倆助你們平反蠻人和‘金鷹堂’?” “難道不是麼?” 大感詫異的望著邵真,“風送萬里”冒維新開口道:“我們囚禁你是不得已之事,本會受‘金鷹堂’和‘血旗盟’控制,欲令本會做出出賣武林之事,吾等乃中原漢人,怎能引狼入室,塗炭族人,置吾族於倒懸?本會預定今晚斬殺塞外的‘亡命客’和‘女煞星’刁豔紅,兩位武功高強,能打敗會主,想邀請兩位共赴大事,難道會主放你們之時,沒向二位交待清楚?” 聞言之下,邵真和大牛然已了其意,兩人正想回話,門外忽然又響起了敲門聲,…… 眾人掉頭望去,門開啟處走進一人,一看那光禿禿的腦袋便知是“鐵頭”陀敏壽。 但此刻的陀敏壽精神奕奕,以致於他的禿頭更是金光閃閃,但臉上一副肅穆,顯示著心中沉抑非常。 陀敏壽一跨進門,五十多名黑衣大漢忙不迭又起身迎迓,皆俯首抱拳,恭聲道:“屬下迎接會主駕到。” 陀敏壽落寞的點了一下頭,兩只牛眼掃了一下眾人,忽見赤膊的邵真與大牛,兩眼登時一亮,連忙抬步走到兩人跟前,狀似興奮的扯開喉嚨道:“原來兩位在這裡,方才我到牢裡,竟不見你們,這是怎麼一回事?” 及此,眾人方知邵真和大牛並非陀敏壽放出來的,皆滿懷驚異的望向邵真和大牛,顯然他們不能明白邵直和大牛何以能離開地牢? 清了清嗓子,大牛先開口道:“何不先說你們是怎麼一回事兒?” “先請坐下。” 招呼眾人坐下,“風送萬里”讓位陀敏壽,陀敏壽待大家坐定之後,轉首向邵真與大牛道:“本會的成立是這樣的……” 陀敏壽大略的把“龍虎會”與“金鷹堂”、“血旗盟”的關係說了一遍,事實上這邵真已知道了。 啜了一口茶,陀敏壽繼道:“吾等雖為粗人,但至少有國族觀念,‘金鷹堂’之出賣武林我輩萬不敢苟同,無奈‘金鷹堂’勢大,只好暫時虛與委蛇,權充受命,只待有利時機便平反。” 稍稍一頓,語音轉為誠摯:“目前在下故意壓榨良民,以尋正義俠心柔腸的高士,助在下一臂之力,兩位便是在下所需求的,兩位被‘女煞星’刁豔紅所擒,實則乃吾之意也,本想今晚行動之前向二位講明心意,不想方才去至地牢時,不見二位,只見林中與牢中各處死一名弟兄,且見‘五合鐵’碎斷,這是怎一回事?” 連忙接腔,大牛神氣凜然的道:“‘五合鐵’是被老夫拜弟掙斷的!” “什麼?” 話語一下,眾人皆惶然失色,引起一陣譁然,掙斷“五合鐵”? 不是說夢話吧? 驚異的望著邵真,陀敏壽吃驚的說道:“什,什麼?這位老弟,徒手掙斷‘五合鐵’?” “一點也不錯。” 大刺刺的點了一下頭,大牛傲聲應道,彷彿就是他本人掙斷“五合鐵”一樣。 在座之人皆面漾駭色,百來道充滿不相信的目光,齊齊投注向邵真,他們的心底都在懷疑,這乳臭未幹的小子掙斷“五合鐵”? 那會是真的麼? 本來也是不相信的,但陀敏壽一想自己目前在街坊上被邵真不費吹灰之力打得人仰馬翻,昏了過去,武功之高超,令他不得不半信半疑,吞了一口口水,陀敏壽大驚失色的凝視著含笑自如的邵真,扯動喉結問道:“敢問……壯士大名?” “不敢,” 淡淡一笑,軒了一下劍眉,邵真豪聲道:“在下邵真……” “邵真?……你,你是‘鬼見愁’?” 邵真話聲未完,幾下已有人驚呼。 “鬼見愁?” 像是猛然嗆了一下,陀敏壽陡地一愣,呆問了一聲,便像失魂似的兀自瞠目結舌!“鬼見愁”,“鬼見愁”,眼前之人會是“鬼見愁!” 但只見在座之人像是被雷電殛中般的木立不動,他們做夢也沒想到眼前之人便是名震四海威揚八方的“鬼見愁”! “而且還掙斷天下‘死環’‘五合鐵’!噢……” 還算是陀敏壽回神得快,打了一個哆嗦,連忙起身作揖到地,惶聲道:“吾輩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尊駕之處萬請包涵!” 連忙起身回禮,邵真含笑回道:“有道是不打不相識,此等小怨何足掛齒?況此時之境,應共拒外敵,哪容分你我?” “說得是!” 哈哈一笑,大牛從中打圓場道:“老夫大牛雖為外人,但亦有真赤之心,願與諸位盡棄前嫌攜手赴敵!” 說畢,拿起桌上酒杯,高高揚起,豪聲道:“來!讓我們乾杯,共商大事,以期有成屍落語之時,眾人也皆立身而起,高舉酒杯,共喊一聲乾杯,一仰而盡。 眾人就座後,陀敏壽似是興奮非常,滿面紅光,摸著光禿禿的頭頂,咧嘴哈哈一笑,笑畢,忽地站起來說道:“諸位兄弟,本會何其有幸,竟能請得武林泰斗邵少俠同坐一席,同舉大事,老夫忝為本會會主,實有辱諸位,邵少俠在武林上乃首屈一指,理應被吾等推為會主……” “贊成!贊成!”語聲未完,座上之人已高呼贊成! 愣了一愣,邵真不想陀敏壽有此一著,慌忙失色的站身子,振臂大呼道:“諸位折殺在下了!在下年淺識薄,能追隨諸位已屬榮幸,何德辱登貴會會主?再者在下性好遊蕩,漂泊四海,實不能擔此大任,請諸位前輩……” 未等說完,陀敏壽已在一旁放開喉嚨,聲音之大如雷鳴,早已把邵真的聲音蓋住了,說道:“諸位弟兄如有同意的請離席!” 落語之時,眾人也皆立身而起,高舉酒杯,共喊一聲乾杯,一仰而盡。 邵真一見,竟呆立於地,不知所措。 “為我們的新會主歡呼!萬歲 ”陡地放開喉嚨,陀敏壽高舉兩手,大聲叫道。 於是眾人也皆振臂高呼萬歲! 但見每人面上漾溢著如痴如醉的神色,其之瘋狂,有如中魔,聲響之大,響徹雲霄! “為我們的新會主乾杯!”陀敏壽舉起酒杯,高喊著道。 於是每人舉起酒杯朝呆住的邵真賀道:“會主萬歲,‘龍虎會’萬歲”! 一旁的大牛也歡笑喊著,端起酒杯塞入邵真手中,笑聲道:“小子,別盡發愣,你***做個會主也不壞,再推辭,別人要以為是矯揉做作了!” 一旁的陀敏壽也咧嘴道:“心之所向,如水之東流,焉能辭之,況此乃民族之戰,少俠既為我漢人,更不能辭之屍說罷,當先一仰首,幹盡杯中酒,眾人也一仰而盡。 邵真只好也飲完酒,眾人更是歡欣若狂! 莫怪他們瘋狂,能擁有天下梟雄“鬼見愁”為首,何懼在江湖上不能崢嶸頭角? 總算,邵真使他們安定了下來,待眾人平靜下來之後,邵真站起身子,環視一下四周,沉聲道:“本人見識短小,素無有在江湖上一爭霸業之志,今蒙諸位錯愛,實感惶恐,吾雖有心,只怕難如各位所預期之……” 不待他說完,陀敏壽又搶著開口:“我知道會主之意,吾等在武林上不過是無名小卒耳,在會主眼中,只是一班烏合之眾,所以不願我們追隨,我們也深知不配被會主差遣,但為了民族,我們願肝腦塗地,死亦不惜,只希望會主能使我們保衛民族的心願實現……” 邵真急急開口道:“我絕沒這個意思……” 陀敏壽沒理他,臉上神情轉為激動,語聲轉為昂奮:“我們雖為武林末屑,但絕對是有血性的中原男兒,我們願永遠追隨會主差遣,忠心不二,如有異心,願遭天譴雷殛!” 說畢,陀敏壽竟然兩膝跪地不起! 座上之人也皆離席,跪地不起,同聲道:“我們願永遠跟隨會主!” “這……這……!”急得滿頭大汗,邵真連忙伸手挽住陀敏壽,口中急說道:“快請起來!快請起來!” 但陀敏壽硬是賴著不動,說道:“除非你答應做我們的會主,否則我們一輩子長跪不起!” 一旁的大牛顯然是看得過意不去,附耳在邵真耳畔輕輕細講著…… 邵真的臉上露出一片喜意…… 大牛說完之後,邵真朗聲道:“餘已決定接納各位的要求……” 語聲未畢,眾人已歡躍而起! 邵真接著沉聲道:“但我有話必須說明。” “會主有話請講,屬下等聆聽諭令!”陀敏壽抱拳恭謹的道。 瞇了一下眸子,邵真環視眾人一眼,開口道:“古有名訓:名不正,言不順,無以立於天地之間,本人在未正式上任會主之時,大家仍以陀敏壽為會主,吾既要為會主,必要選擇一個黃道吉日,發武林貼昭告天下,邀請天下豪雄觀禮祝賀,在我們殺退塞外‘亡命客’以及‘金鷹堂’、‘女煞星’刁豔紅之前,本人還算是外人……” 語音未畢,底下一陣紛紜,喧嘩。 “勿復多言,否則不從!”堅決的掃視眾人一眼,邵真斬釘截鐵的道。 話落,底下一陣寒蟬。 用力咳了一聲,大牛開口道:“諸位且把此事擱置一旁,目前最緊要的是如何能阻止‘金鷹堂”與‘血旗盟’謀奪中原!” 緊接著,邵真向陀敏壽問道:“陀會主,何不談談你們今晚的計劃?” 頷了一下首,陀敏壽招呼眾人落座,清了清嗓子,陀敏壽道:“目前本會弟兄有二幹人,預定一個月後‘血旗盟’的三千人馬就會陸續入關來投靠本會,便達五千之額。數,然後與‘金鷹堂’方面一塊舉事,圖並武林,在這兩千人中,有一千五百名是‘金鷹堂’方面的人手,另餘五百名才是我們‘龍虎會’真正的弟兄。 “現‘血旗盟’的‘亡命客’與‘金鷹堂’的‘女煞星’分別安寢於‘好漢廳’與‘掌法閣’,我們預定於二更之後,將五百弟兄分成兩處,先後以火攻,毒矢暗襲,解決‘亡命客’與‘女煞星’之後,方掉頭圍剿‘金鷹堂’的點子。” “恐有未便。”聽完之後,邵真微搖了一下頭道。 微微一愣,陀敏壽道:“願聞其詳。” 微微一笑,邵真道:“‘亡命客’與‘女煞星’既受其主重視,委命於此,必定武功高強,至少高過你們之間的任何人,火攻與毒矢雖也厲害,恐不能傷其命,反受其害,再者一千五百名的‘金鷹堂’點子,必也是精銳之師,非我洩氣,汝等絕非對手。” 邵真顯然說得很有道理,陀敏壽同感的點了點頭,啟口道:“若依閣下意思該如何?” “若照淺見……”沉吟一會,邵真道:“‘亡命客’與‘女煞星’交與在下料理,其外點子交與貴會弟兄,閣下看如何?” “不失為好計策。”欣喜的說了一聲,陀敏壽旋又道:“但‘亡命客’與‘女煞星’武功高強邵少俠一人恐……” 未待言畢,邵真哈哈一笑,說道:“姑不言傳言‘鬼見愁’如何了得,便憑徒手掙斷‘五合鐵’,你看如何?” “老夫多慮了。”哈哈一笑,陀敏壽無限欽佩的道。 言罷,隨即轉首傳令道:“諸位弟兄請立即帶領人馬,布署火種與乾草於點子四周,二更鼓響之時,便衝殺進去,‘亡命客’與‘女煞星’交與邵少俠一人。” “領諭!” 眾人洪聲一諾,起身抱拳,便一個一個的魚貫而出,只剩‘風送萬里’冒維新和兩名舵主。 “洪舵主,吩咐弟兄擺上酒宴。”待眾人出去之後,陀敏壽又發令道。 “遵命!”一名大漢應聲而出。 俄頃,四五名黑衣大漢已很快的擺上一桌豐盛的酒席。 於是,陀敏壽與“風送萬里”以及兩名舵主,陪著邵真和大牛哥倆暢飲一番。 酒逢知己乾杯少,在座之人皆是善飲之徒,尤其大牛與陀敏壽更是罕見的酒桶,你來我往乾杯不醉。 尤其邵真與大牛、陀敏壽皆是豪邁不拘小節之武林中人,酒過三巡,已是熱絡非常,打從心底盡棄前嫌,尤其是陀敏壽與大牛都是粗人,只聞一聲聲‘***’不絕於耳。 “禿頭!咱幹一杯。”喝得興起,大牛咧嘴道。 “格老子媽個巴子,咱幹一桶。”陀敏壽更厲害,竟要幹一桶,沒發瘋吧? 大牛和陀敏壽真謂臭味相投,竟大喊著猜拳起來,倒把邵真冷落一旁。 聳了聳肩,邵真忍俊忖道:“誰相信他們曾打過架?一個半斤 個八兩……” 忽想起甚麼的,邵真開口道:“餵餵!老禿,少爺差點忘了一件事。” “啥鬼事的?”停下猜拳,陀敏壽轉過頭來問道。 邵真笑著指著自已的身上道:“少爺的衣服,少爺的錢。” “對了,還有我大爺的哪廣大牛這才想起,趕忙說道:“你***不說,老子倒給忘了。” 打了一個酒呃,陀敏壽咧著嘴笑了笑,旋即命人拿了上來。 邵真回覆了原有瀟灑的形態,一襲銀白色的貼身勁裝拱托出他的脫俗,不凡。 反觀大牛,喝,可真叫人噴飯,天,那是啥“衣服”? 但只見他身上的衣服和褲子一樣髒兮兮的,隱隱的,有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那衣服很別致,倒是有點像背心,沒有袖子,露著兩只粗黑的手臂,更叫絕的是,連一個鈕子也沒有,就此“門房大開”,袒露著胸前烏茸茸的胸毛,倒有點像猩猩。 陀敏壽並還了兩人兵器。 邵真的兵器看來很怪,只不過是半尺長的短劍一樣,他沒有亮出來,接過之後很快的揣進鞋統裡,只讓人知道劍柄與劍鞘俱是橙黃色,仿佛是金子鑄成的,惹目異常。 而大牛的竟是一枝半人高的細長青色竹棍,看去很像丐幫的的打狗棒。 時間一滴滴的過去…… 很快的,正當眾人酒酣耳熟之時,二更已即將到來…… 陀敏壽在前,眾人離開了密室,魚貫走出柴房 正當此時,已有一名漢子飛奔前來,朝陀敏壽抱了一拳,說道:“啟稟會主,弟兄已在‘金鷹堂’點子們四處佈置好火種和弓箭手,只等會主查閱。” 聞言頷了一下首,陀敏壽轉過臉朝邵真和大牛道:“咱去看看吧?” “我想不必了。”微搖搖頭,邵真道:“‘金鷹堂’必料不到會有變動,兄弟們的發難必然使他們措手不及,殲滅他們,不會太困難,較重要的是,你告訴我‘好漢廳’與‘掌法閣’在那裡?” 點了一下頭,陀敏壽道:“隨我來。” “不。”邵真說道:“你告訴我便可。” 頓了一下,旋接道:“大牛,你與陀會主接應那邊的,這邊的,少爺一個人便夠了。” 大牛連忙道:“這怎可……” 不待說完,邵真開口道:“那邊的點子,必須你們兩人,如果你們還中用的話,應可以很順手的網盡點子們。” 轉首望向陀敏壽,問道:“老陀,你該告訴我了。” “好吧,我知道老弟一定能馬到成功,但我禿頭仍願囑咐你 句小心。” 陀敏壽懇摯的說著,接著舉手向五六丈前的屋宇指道:“中間最高的便是‘天地堂”,右邊次高的便是‘掌法閣’,再順著那幢,旁邊三間便是‘好漢廳’了。” 瞇眼瞧著,緩緩點了一下頭,邵真道:“你們儘管二更起事,我先去料理他們。” 說畢,一吸氣,腳尖微點,身形已如脫弦之箭射去…… 此時已夜深更沉,星斗移換,渾圓的月兒已被一朵烏雲遮住,大地一片漆黑,只一些星星在眨眼,陣陣微含冷意的秋風吹拂著,卷起一片落葉,嗯,也將卷起一陣殺伐,流血…… 黑黝黝的穹蒼,被漫天湧起的烏雲彌匝而蓋,一點點兒光亮也不見;看上去,好像是涂滿濃墨的黑布,瞧不出有一滴生氣的氣息。 仿佛,仿佛大地已沉淪在萬劫不復之地,太多的黑暗,反射著相對的恐怖,恐怖…… 武安鎮北郊的“龍虎會”此刻看來更顯得肅殺,只要親臨其地,誰都能聞到有一股沾沾的,濃濃的,澀澀的 殺意! 只一個縱落,邵真已如夜貓般的欺至“掌法閣”。 ‘掌法閣’緊依著天地堂,分成兩層;上成圓錐形,紅色的瓦,倒有點像一把火傘似的。 下層有一條四支一人合抱的木柱,漆上金色泥灰,不失威嚴,其間一條大走道,很是寬敞,然後有一扇木門,門上有一幅黑底金字木匾,寫著“掌法閣”三個風白體的草字。 龍飛鳳舞,筆勁雄邁,如對書法稍有研究,還可以看出有分古意盎然的味道哩。 掌法閣廊前有一棵密葉叢生,但已是轉黃的榕樹。 這顆榕樹顯然夠稱得上“老”,樹根盤纏,長須飄盪,幾與“掌法閣”一般高。 邵真在暗角處,向四周瞄了瞄,發現並無人影,放心的一提身子,躍上樹桿上。 坐穩身子,撥開樹枝,邵真凝眼由葉縫裡瞧去 但見“掌法閣”的窗門全部關閉,樓下黑漆漆的,全無燈火,倒是樓上有一室還亮著燈光。 ‘邵真無法知道裡頭的人是否便是“女煞星”刁豔紅,但他管不了這麼多,長吸一口氣,身子有如一團輕絮般的,緩緩附至窗門邊。 邵真兩手攀上屋沿,兩腳落在凸出來的窗檻上,然後小心翼翼的,不敢弄出一滴聲響,慢慢的彎下身子,把臉湊近窗子,屏住氣息,凝神靜聽…… 半晌,邵真發現裡頭一無動靜,並沒有聽到一丁點聲音,稍猶疑了一會,伸出手指在嘴中添了添,然後輕輕沾濕窗紙,微微一用力,便穿了一個小孔。 然後邵真屏息靜氣的把左眼湊近小孔。 他看清了室內的情景,果真是女人的繡房,但卻空空一無人影。 呆了良久,仍未見人來,邵真按捺不住的抬起頭,單掌附在窗上,微微一用勁,但聞喀一聲輕響,窗閂已被震斷,兩扇窗門向裡推了開來。 邵真迅速的一躍而進,隨即反手關好窗子。 他開始打量這個房間。 這個房間很豪華,一般王公富貴之宅也不過如此,有雕椅,屏風,銅桌……等等,尤其一張名貴華麗的梳妝臺上放滿女人用的胭脂,敷粉……等化妝晶,琳琅滿目。 邵真看得有點眼花,心中忍不住想道:“娘們總愛美,想從前和明毓秀在一塊,她可一天不吃飯,可不能一天沒打扮。” 想到明毓秀,他的心靈忍不住一陣刺疼,他說過不再想她的。 邵真此行不是和女人幽會,尤其一想到明毓秀,他整個心緒驟地變成一團變態的煩躁,壓根兒不想把這華美的房間端詳完畢,他的目的是要找“女煞星”刁豔紅 那個曾與他風流且又使他身落楚囚的女人。 邵真正想抬步打開房門,到另外房間找找看,耳中忽然聽到幾聲非常輕微的潑水聲,和微細的哼歌聲…… 、微微一愣,邵真不由得屏住氣息,凝神靜聽,他發現水聲的傳來是在另一個房間。” 循著聲音走過梳妝臺,他發現在梳妝臺的另一邊有一道甬道,方才沒仔細瞧,竟沒發現。 通道很短,邵真躡手躡腳的步至甬道口,剛探了一半身,他忽又立即縮回了身子。 原來他發現了通道裡頭是一個洗澡房,方才他一探頭,看到房門半掩,一個女人正坐澡盆上洗澡。 實在不是邵真不懂廉恥,這種情調確實是很夠味,邵真竟然悄悄的再探頭瞧去 他看得很清楚,確實是一個女人在沐浴。 他無法看到那女人的臉龐,只能看到小部份的胴體,他雖不算老手,但也夠稱‘知津者’,從胴體的膚色看來,他可以肯定是個年輕的女人。 他在想:如果是‘女煞星’刁豔紅的話,他可以不必顧忌的走進去,不是嗎? 他和她早有魚水之歡了,但他又怕萬一不是,那將無疑是一副很令人尷尬的場面,搞個不好,傳揚出去,怎有臉見人? 何況他的名號“鬼見愁”已夠邪味,再加上“採花賊”的字號,可真要把老母給氣死了。 一時之間,邵真竟然猶豫不決,舉棋不定,呆愣那兒,一副傻相…… 忽然,他的兩眼一亮,已生出一急智來 邵真把頭縮進去,用兩只手指捏住鼻子,大聲叫道:“刁掌法!” “什麼事情?”裡頭的人顯然是本能的回了一聲,馬上發覺有人潛進,驚聲道:“是誰?” 邵真這招“投石問路”確是用得很絕,單從聲音聽來,他已可以確定是“女煞星”刁豔紅了。 “是我,甜心。”哧哧生笑,邵真放步走至門邊,毫不客氣的打開房門。 只見房裡頭果真是刁豔紅,顯然她是正在起興的洗著澡,忽見闖進一個野男人,大吃一驚,下意識的用毛巾遮住女人最重要的地方。 刁豔紅畏縮在牆角,嬌小的胴體用毛巾蓋住胸前和臍下,但仍露出兩只修長美好的玉腿和肩臂,她的秀髮蓬鬆著,還沾著水滴,全身不僅濕淋淋的,而且還涂滿了泡沫,那樣子,該怎形容? 儘管如此,她不愧是江湖上的“女煞星”,到底比一般女人要來得老練多了,當她使自己鎮定下來之後,她發現眼前之人竟是曾與自已共游過巫山的邵真,不禁稍安下心來,但隨即她又吃了一驚,她不明白,邵真何以能離開地牢闖進來? 儘量掩飾臉上吃驚的表情,刁豔紅睜著媚眼,緩緩說道:“是你……” “怎麼?只隔了幾天,你這解語花便不認得我這解語人啦?” 邵真一副色迷迷的樣子,吊兒郎當的倚在門口,唇角含著輕悄的笑意,兩眼露出輕浮的色意,老實不客氣的由上自下,把刁豔紅半裸的胴體看個夠,然後才慢條斯理的眯著眼,不正經的道:“甜心,咱們來個鴛鴦澡如何?” 轉了一下眸子,驚惶之色已退下,刁豔紅已安靜下來,嬌笑了一聲,竟毫無顧忌的拉開浴巾…… “媽的,這騷貨……”一陣滾血沸騰,當邵真眸孔一映她精赤的胴體,喉中不由得一幹,艱難的吞了一口口水。 “甜糕,多日不見,奴家想死你了。” 嬌聲嗲著,刁豔紅光裸的嬌軀,俏臉上風情萬種,毫無羞怯之色,輕抬蓮步,扭著盈盈可握的水蛇柳腰,擺動著渾圓而微凸的臀部,緩緩走近邵真,隨著她的走動,豐滿的胸部,也跟著一聳一動……噢,那調兒,嘖嘖…… 非常用力的,邵真長長吸了一口氣,並且很吃力的把視線自刁豔紅兩股間的“招魂谷” 移走,說實在的,他真有點把持不住,丹田中的‘逆氣’串起,他必須很重的咬了一下自已的舌尖,他才能竭力裝出若無其事,非常灑脫的樣子說道:“寶貝,少爺很願意與你再演一場戲,問題我已沒有太多的工夫。” “喔,別這樣子,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但我是不得已的,情哥,你一定會聽我的解釋,是不?” 嬌聲嗲氣,刁豔紅走到邵真跟前,她媚眼裡含著嬌盪的春情,像一個多情溫柔的妻子乍見久別歸家的丈夫,刁豔紅伸出兩只仍是沾著水珠子的雪藕,向邵真的頸子攬去一撇嘴,灑下一滴嘰嘲,不悄與冷傲,邵真倏地伸右手,委實不客氣的握住她的左肩,用力一捏…… “哎……!”猛嬌哼一聲,蛾眉緊皺,顯然是邵直的勁道很大使得刁豔紅痛不可當,連忙縮回手…… 朝她古怪的咧了一下嘴,邵真皮笑肉不動牽了一下唇角,裝著怪音道:“哎唷,甜,奴想死你了,他你媽的臭**!你把少爺當成什麼?笨牛?呆鳥?傻瓜?他娘的你以為天下最毒婦人心是麼?可否也知道郎心如鐵之男人心啊?” “你……你放手!”痛苦的哼叫著,刁豔紅的鼻尖,已流出汗水,她兩手抓住邵真的手腕,企圖扳開邵真的那雙“魔掌”。 但邵真再稍加一用力,刁豔紅立刻痛得松下雙手,她已痛得要哭出來了! 刁豔紅顯然是無法承受那種疼痛,她竭力運起丹田之氣護住肩頭,但邵真乃何許人?刁豔紅越運氣,他越用勁,痛得刁豔紅已流出淚來! 刁豔紅已痛得彎下腰,她已無法說話,淚水一滴一滴的滴在邵真的手背上,但邵真的臉上卻充滿煞氣,瞧不出有一點憐香惜玉的神情…… 他的腦海漾起了明毓秀,他想到明毓秀的背他而去,他恨,恨…… “女人?都是該死的!” |
第10章
磨著牙,宛如面對著深仇大恨的仇人,邵真原本清秀的眉宇湧上了一片陰霾,他的兩眸也蒙上了一股濃深的暴戾、殘酷、冷苛,他是變了! 在這剎那間他變得是如此痛恨女人,他認為他是有理由殺刁豔紅的,不是嗎? 他曾受她的騙,她使自己坐牢,她是中原的反賊,他為什麼不能殺?他冷冷的,像臘月的冰雪聲音,緩緩滑出她緊貼著的牙關。 “賤人,你知道嗎?男人並非都是軟弱愚蠢的,你該死……” 話音未落,邵真忽然聽到破窗之聲,隨即一條人影如箭飛躍前來。 本能的,邵真回首大喝道:“什麼人?” 這一疏神,刁豔紅握住這千載難逢之良機,忍住疼痛,兩手灌上全力,往上一掙,竟也拍去邵真那只“毒魔掌”!緊接著,刁豔紅玉腿如飛,毫不容情的踹向邵真的小腹。 壓根兒沒料到有此變化,待邵真一覺手臂被拍落,一股破空之勁已逼至小腹,沒有他第二個轉念,邵真只得提氣飄身,往後躍退兩尺。 這一讓,刁豔紅已完全脫離邵真的製縛,邵真冷哼一聲,正想欺身而進,背後之人來到,邵真只得轉過身子…… 這一空間,刁豔紅已機警的把門給關上,胡亂的抓起衣服穿上…… 邵真已顧不得她,急需知道來人是誰,睜目一瞧,竟然是“黑鷹”! 邵真不禁大吃一驚,差點便要愣住,他實在不能明白,“黑鷹”何以會在此時此地出現。 但見此刻的“黑鷹”仍是往昔裝扮,披發、黑色勁裝,身後一只長袋,“黑鷹”停在甬道口離邵真非常近,不過兩尺地模樣。 唇角帶著一絲灑脫的微笑,迷人的酒窩像兩朵花,依然是那麼倜儻、瀟灑,很神氣,他把雙手環抱住胸前。 兩眸有點鄙夷的望著邵真,冷冷的,他撇動了一下唇角,然後一軒眉梢,才緩緩啟齒道:“一世梟雄,竟也欺壓弱女,‘愁見鬼’,我‘黑鷹’不願隱瞞對你的嘲笑,輕視!” 話落之時,正巧浴室的刁豔紅已把衣服穿上,很顯然的她只穿上外衣外褲,頭髮仍蓬鬆的像堆亂草,腳底光赤的,連鞋也沒穿,事實上她能這樣已屬萬幸的了,刁豔紅剛一打開門,便聽到,“鬼見愁”和“黑鷹”兩個字號,像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當場呆住了! 真的,“鬼見愁”和“黑鷹”誰不恐懼?即連三歲小孩聽到也不敢哭,更不敢笑,刁豔紅做夢也沒想到邵真便是殺人不眨眼的“鬼見愁”,噢,天,那不可能,她和他做過愛咧! 早知道他就是“鬼見愁”,縱算天下男人死絕。 刁豔紅說什麼也不敢叫他“甜糕”! 眸孔瞇了一下,漾起一片昂熾的殺機,緊抿的唇角用力抖動了一下,邵真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黑鷹’,咱河水不犯井水,你***招子放亮點,別以為少爺畏懼你屍吊兒郎當的聳了一下肩,“黑鷹”挑著眉梢子道:“‘鬼見愁’,你是甚麼東西?你除了欺負女人外,你還有了不得的地方?” 如夢初醒,刁豔紅已真確眼前之人是武林中的兩個惡煞,她打了一個哆嗦,連忙把門掩上,並且上了鎖,不是她窩囊,換了別人早就喊娘了!她希望她只是在做一個噩夢,那不是真的。 “她是你的女人?”忍住心中怒濤,邵真咬著牙問道。 “她配嗎?” 鄙夷的一笑,“黑鷹”忽然嘿笑一聲,怪異的注視著邵真,緩緩的說道:“你若想知道少爺的女人是誰,我可以告訴你……” 不屑的哼了一下,邵真苛薄的道:“別說較好,說不定少爺睡過覺的哪。” “不可能的,她對我說過她雖陪人睡過覺,不過她對我指天發誓,決沒有和你睡過覺。” 不在乎的笑笑,“黑鷹”望著他道。 微微一怍,邵真不想“黑鷹”竟如此作答,忍不住的,他開口道:“那少爺倒真想聽聽。” 冷冷一笑,“黑鷹”冷冷睨著他不答。 得意的嘿笑一聲,邵真傲嗤一聲道:“不敢作答,是嗎?” “是的,我不敢。” 點了一下頭,“黑鷹”古怪的笑了一下,道:“你不會相信的,我說出來。” 一怔,邵真被他的故弄玄虛衝得一愣,不耐的挑了一下烏黑的劍眉,冷笑著說道:“你連個屁都放不響!’, “是嗎?” 冷冷的反問了一聲,“黑鷹”冷嘿了一聲,緩緩的說道:“聽著,是‘艷屠煞’明毓秀!” “甚麼!” 驟地如雷殛!邵真猛地退了一步,他感到胸脯像是被人用力搥了一下,他幾乎要暈倒。 俊美的臉龐,剎地變得慘白,邵真只覺得像是掉進萬丈深淵一樣,他的整個人,包括他的整個心,一直在沉,沉……然後一聲砰然大響,他直覺的他粉身碎骨了! 他無法描述,也無法忍受這痛苦,那不是真的!她為甚麼要這樣?她對他的報復還不夠嗎?明知道“黑鷹”是自己的死對頭,為甚麼還要跟上“黑鷹”?他承認這個報復很徹底,太徹底了!徹底的幾使邵真痛哭失聲! 幾乎是用盡所有的力量,即使叫他殺兩百個人他也不用這樣大的力量,他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他必須如此,他要裝得很不在乎,很不在乎!不是嗎? 明毓秀早不是屬於他的了,他憑甚麼痛苦?更何況這痛苦完全是由他一手造成的,明毓秀為了自己不向她示愛,她這樣做是對的,至少她有理由,她為甚麼不能去選擇她所要的男人? 邵真不能痛苦,不能,至少他這個痛苦決不能在“黑鷹”面前表露出來,“黑鷹”會笑自己的,他會得意的,他將會認為他是一個失敗者,失敗者,不!他寧願在任何人面前失敗,也不在“黑鷹”面前表示出來,雖然他確實是失敗了。 一旁的“黑鷹”,依然兩手環胸,一副傲悍的模樣,他的兩只眸子,像兩道炯炯的火炬一樣,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邵真的表情。 暗暗的,邵真長長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他開始微笑,這是他慣有的動作,不論他感到得意或失意,他總願意微笑,微笑! 那麼瀟灑的,邵真聳了一下肩,漫不在乎的道:“算起來,你老兄該是幾手貨了?” 一怍,微瞇了一下眼,細細瞧著邵真,“黑鷹”顯然是有點驚訝,驚訝邵真竟一點痛苦的樣子也沒有,真的,他很驚異,這並不是他原本所想像的,至少他認為邵真會痛苦萬狀,或者憤而猝殺自己。 但他沒有,一點也沒有,只不過短短的一愣之後,他竟能笑得這樣爽,這樣帥,“鬼見愁”他連一點感情也沒有麼? “你以為我在信口胡謅?” 有點失望的看著邵真,“黑鷹”放下兩臂,說道:“你要不信,我可以帶你去看她,她和我一道來的,她就在窗外那棵榕樹上。” 說罷,一轉身,便抬步走出甬道。 心中驟地麻痺一下,噢,那是真的,邵真的痛苦又湧了上來,他本來不想跟出去的,他認為那已沒啥好看,反正明毓秀已不屬於自己,他看了有何用?就算是事實,他又能怎樣? 罵她?殺她?噢,不可能的,在洛陽客棧他便沒這樣做,現在當然也不會,而且,他也沒這資格。 儘管他這樣想,但他還是挪動他的腳步。 他不知道他為甚麼要這樣,也許他是想證明事實吧,或許他心中還存一線希望 “黑鷹”可能是在騙自己。 不能自已的,邵真拖著沉重的腳步,跟了出去。 走完甬道,邵真已來到刁豔紅的房間,他看見“黑鷹”站在窗前,兩手很神氣的環抱在胸前,唇角上含著一縷令人很費解,似乎是詭譎的微笑。 邵真停下了腳步,他不敢直走前去,因為他已看到了榕樹的梢椏,他深怕真的看見明毓秀在那兒,他會受不了的,會的! 按捺住心頭的噗跳,他伸手把桌上油燈熄滅,他必須這樣做。 如此,室內沒有光亮,由外頭看進來,很不容易看清的,他不願讓明毓秀看到自己,真的不願。 然後,他緩緩的抬起他的腳,向前跨了一步,他發現他的腿在抖顫著,他不會這樣的,除了他第一次和人格鬥之時,曾經發過微微的顫抖外,即使他和武林蓋世高手過招,或者折衝於千軍萬馬中,他都沒有發抖!但是,現在他發抖了,抖得很厲害。 額上的汗水,已要瞇濕了他的兩眼,但他仍睜大了瞳孔…… 突然,他的眸孔睜得大大的!他的嘴,也陡地張開! 沒有第二個意念,邵真驀然像只受了傷的野獸,呻吟似的痛叫一聲,身形陡如雷射電石般的穿窗而出。 一切發生,是如此突然,即連一點點的端倪也看不出,一旁的“黑鷹”壓根兒料不到邵真的身體已大半探出窗外,在他驚訝的意念仍在進行中,邵真的一只腳尖已用力踹了一下窗檻,直飛的身形,猛又是向上一彈…… 邵真並不是要飛躍至榕樹上,相反的,他正要躲避那棵樹 那棵樹上的人明毓秀! 向上彈之勁很大,顯然邵真是用了全力,但見他的身子幾乎拔起了二十丈高不止,然後倏地斜降,只不過眨眼的彈指間,他已像一道流星般的一閃而滅,消失於黑暗中! “真!真!你等我!” 一聲急促而又顯得焦啞的呼聲,像是杜鵑啼血般的揚起,那棵古樹微微的揚了一下,從濃蔭密葉中陡地射起一只矮小的人影,像激星電流般的追去。 不用回頭,邵真知道明毓秀追上來了。 微微一愣,邵真不明白她為甚麼要趕上來。 他幾乎要停下來,但他隨即像發狂似的大叫一聲“不”,身形陡地又如脫韁之野馬,猛然又向前衝去。 他已用了全力,甚至把他內在的潛力都使了出來,因為他是在逃命 他必須逃離明毓秀。 他知道明毓秀為甚麼叫他停下來,她只是想在自己面前展示她的得意,他要看看自己痛苦的表情,他要侮辱自己,譏笑自己。 她為什麼要這樣?她這樣的報復已夠惡毒了呵!那是令人流淚不流血的報復!那是令人肢體完整心靈破碎的報復!那是世上最殘酷的報復。 邵真的輕功本來就是數一數二的了,而他這時所展出的身形,更是快如飛蝗,疾如星火!可以這麼說,他有生以來未曾這樣的急馳過。 “真!求你!停下來好嗎?” 在他昏亂的意識裡,他仍能聽到明毓秀的叫聲。 他掩起雙耳,他根本不想聽,那聲音,曾幾何時他是深深的愛聽,但現在,他卻說不出有如何的憎惡!他不再認為那聲音如黃鶯出谷,銀珠走盤,相反的,他以為那是一個無德的女人的做作,虛偽與無恥,無恥! 他沒有停,他根本就不想停,他恨不得能飛! 馳著…… 馳著…… 他已聽不見明毓秀的叫聲了,他稍稍回頭一看,一片黑漆漆的,已無明毓秀的身影,顯然明毓秀是沒法跟上他。 但他仍不想停下來,即連念頭也沒有,依然飛也似的急馳著。 他的腦海已紊亂得趨於空白,他甚麼也不想,他只知道跑,跑! 他不知道已奔了多久,他也不知道他現在是跑往哪裡,他不要知道,一點也不想,包括所有所有的事情,仿佛他一出世便是如此模樣。 他看不到一點點光亮,只是黑暗,黑暗…… 現在,他才發現黑暗並不恐怖,它是如此的可愛。 黑暗使他看不清眼前,看不清四周,看不清一切,包括他自己在內。 驀然,像是穹蒼破了孔,嘩啦嘩啦的傾盆大雨從空而降! 冷冷的,風 以前他一直認為,風是富于詩意的 但他現在感覺上是那麼醜惡!風像魔鬼的咆哮,它助長了雨勢,它助紂為虐,為虎做倀 暴風加上暴雨使原本已是很令人憎惡的黑夜,成了一個醜劣的暴風雨夜。 邵真已全身濕透了,他更感到冷 包括他破碎的心靈,他看不見一切了,完完全全的看不見一切了。 風聲的呼嘯,雨聲的喧囂,仿佛就是“黑鷹”得意的笑聲,明毓秀暢意的歡笑!是的,那是的!“黑鷹”和明毓秀一定在嘲笑自己是一個失敗者! 邵真的腳步又加快了!他簡直是發狂了,他受不了這個打擊! 跑著,奔著,馳著,發瘋般的! 突然,他仰天長笑:“毀滅我吧!吞噬我吧……哇……!” 倏地邵真一聲嘶叫,他發現他的腳下空無一物,他的身子像是猛然的飄在虛無中,然後他感到他整個人在沉下,就像他的心一般沉墜! “哈哈哈 !扼殺我吧!我不在乎!哈哈 !” 他張口大笑,他厲聲嘶號,他感到輕飄飄的,他直覺得他已羽化登仙…… 最後,至少在他想來是很久了,他 甚麼也不知道了他只聽到一聲撲通,然後黑暗罩住他整個知覺…… 金鳥西墜,陣陣歸鴉徐徐的掠過已是逐漸黑暗的天邊,隨著微微吹拂的晚風,裊裊上升的炊煙,像是含羞欲嬌的姑娘,踏著纖麗的腳步,婀娜柔美的,翩翩起舞著。 殘留的餘暉,淡淡的,很清盈的塗抹在天幕的一隅,仿佛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兩頰上紅暈的脂胭,那麼醉人,那麼迷人。 黃昏無限好,只是這是屬於秋天的黃昏 秋,雖也富于詩意,但也鑲有悲意啊,不對麼? 透過殘弱的夕陽,使得青綠蔥翠的山容變成了蒼鬱濃蔭,像是嬌豔的蝴蝶退蛻成了毛蟲,它失去了光澤,被一股黝黯披上了,然而在山腳下依然還能留著幾絲日間遺下的美勁,雅力,不似山頭看來是那麼陰肅、死氣。 這座山不高,也不險,但很寬很廣,連綿數十裡,至少放眼下,盡皆山色也。 山的底下,也就是山麓,一座茅屋很靜雅的座落著。 遠遠看去,這座茅屋很不起眼,它像是個無助的老婦人馴伏著,它醜惡的姿容,嚴重的損壞了這裡的美雅秀逸,尤其它的背後,也就是這座山的最底層,有一條如銀帶的河流,河水涓涓,但卻不喧囂,倒像是山居人的吟詩、詠歌,很有節奏的,河水做有規律的起伏著,清清的河水,不能見底,並不須用手去摸它,便已覺清涼沁人了,它的灑脫樣子,像是獨善其身的恬逸,決不是悲恤或者僥倖人間的不幸而嗚咽。 它是如此地超塵脫俗,仰高彌高,然而,那麼簡陋的茅屋卻狠狠的破壞了它的儀美,那座茅屋該自慚的,它配不上這清清的河流,配不上這雅秀的山麓,它甚至配不上這裡的一石一木。 河的一旁,靠著茅屋方向的河岸上,換句話說正是茅屋的屋後,有一塊很大,至少足夠停留十人以上的褐色“牛官石”岩塊,像中流砥柱般的向河中伸長,激起了無數白花花的泡沫和小漩渦,一消失又起,很是美麗。 在石塊的上面,正坐著一名釣魚的老者。 這老者身穿看來布質很差的皂色衣袍,那身皂袍顯然是很陳舊了,而且有很多處是縫補過的,但洗滌得很乾淨,看來雖是塞酸但並不令人厭惡 如果不以現實加上勢力的眼光來衡量的話。 皂衣老者顯然年歲很大了,至少從他稀疏的頭髮和已是斑白的兩鬢,還有那滿臉刻著歷盡人間滄桑的皺紋,實在無法使人把他的年紀估計得少些 即算不近百,也該是上花甲了。 皂衣老者的神情看上來是顯得很幽雅,但卻無法掩飾他的落寞、失意,尤其從他削瘦的背影望去,更有一分孤伶九分淒涼的感覺。 皂衣老者的眉須快要全白了,他滿臉老態的皺紋,顯然是告訴人家他曾經歷過了人世上的酸、甜、苦、樂和悲歡離合。 當他緊抿的唇角,又是告訴人家他在忍受著,甚至是煎熬著一件別人無法承擔的痛苦。 他雖然手握著釣竿,儘管他臉上沉穆著,毫無笑意,但決不像是很用心的在等魚上鉤,倒像是入定的老僧,在思索,在沉思……,又像是在聆聽風拂動梢葉的聲音,靜聽河水流動的聲音……,反正他不像是在釣魚就是了,一點也不像。 “爺爺,魚上鉤了沒有?” 忽然,一聲嬌喚傳來。 茅屋的後門被打了開來,走出一名白衣少女。 這名白衣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的光景,長像很是可愛,明眸、皓齒、紅腮、巧鼻、櫻唇;尤其肩後的兩條小辮子,更是顯示著她的純真、樸雅。 從她不沾胭脂的臉蛋上看來,她是屬於溫柔乖巧的女孩子,她穿著一襲緊身的白色勁裝,以及白色鑲綠花邊的繡花鞋,仿佛就是一朵白色的百合花,從她纖巧、婀娜、娉婷的倩影,無法聞出一絲人世間的險詐、陰毒,顯然是溫室裡的一朵小花,並未嘗過人生的冰霜、暴雨、惡風,只有洋溢著太多的天真、純潔。 如許深山,竟有如此絕色少女,該是多麼令人驚訝的事,不免要使人感慨遺珠之憾,毫無疑問的,這的深山只有這一朵小百合,她滋潤了這山肌,她美化了這水膚,但簡陋的茅屋顯然是大大的委屈了她。 一雙黑白分明,如秋水流盼的眸子,微微透著一般少女對夢的憧憬,仿佛蒙上了一層若有似無,若實似虛的淡霧,但閃眨之間,又充分流露出她的聰敏、伶俐 那是一只很美且能傳神的眸子。 “爺爺,天要暗了,我們吃飯吧,愛鳳把飯都弄好了咧。” 她一面蹦跳著她輕盈嬌小的身驅,像清晨畫眉鳥的鳴叫,她露出了她潔白的牙齒,隨著一搖一盪,撇下了世俗的煩憂,她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不是嗎? 誰看了,誰都要停止任何思維去端詳她、凝視她 不帶一點兒歹念邪意的去端詳凝視。 石上的皂衣老者像是從夢中醒來,輕哦了一聲,趕緊回過頭來,臉上的嚴冰死板像是被春風沐化一樣,浮出了一個親切、慰藉的笑容,他揚手回呼著,人雖老,聲音倒還蠻挺健的哩。 “愛鳳,我的乖孫女,你猜爺爺釣了幾尾啦?” 白衣少女愛鳳的步子很是輕盈,不過是一兩步的便躍至皂衣老者身畔,顯然她是學過武功的人,愛鳳撒嬌似的攬住皂衣老者瘦弱的肩頭,賣乖的眨著長長的眼睫,嬌聲道:“我猜一定比你早上獵到的布谷鳥還多,對不?” “那還用說啦。” 拂了一下稀疏而斑白的短須,皂衣老者呵呵笑了一聲,愛憐的撫著愛風的小辮條,朗聲說道:“小丫頭,爺爺不釣則已,一釣便滿載而歸,你又不是不知道。” “爺爺,你別吹了,上次你就連一個魚卵子都沒撈到,你忘記了嗎?”理了一下鬢髮,愛鳳笑著道,粉腮上隱隱的旋起兩個梨渦,很是著入迷。 “那是因為爺爺捕了一條小鹿,太累的緣故。” 呵呵笑著,皂衣老者睜著眼說道,他忽然感到釣竿一陣輕動,連忙輕巧的拉起了釣竿。 “哇!好大的一條魚!” 但見一條比人掌還大的紅尾魚,被釣了上來,愛鳳歡躍著叫著,她像是撿了一個大元寶一樣,又興奮又緊張的幫著她的爺爺,七手八腳的把蹦跳掙扎不止的魚從鉤上取下來,然後放入魚簍裡,她看清了簍裡的魚數,又歡悅的叫著:“哇,好多咧,咱可吃好幾頓!” “你可得相信你爺爺的功夫了吧?”皂衣老者得意的笑說著,並且開始收起他的釣竿。 “爺爺,你辛苦了。” 愛鳳提著魚簍,體貼的附著老者的背梁,柔聲說著:“熱水已準備好了,你去好好洗一個澡,鳳兒煎魚讓你老人家下酒。” 提著魚竿,皂衣老者愛憐的攬著她的肩胛,呵笑著道:“爺的乖孫女。” 正說著,愛鳳忽然伸手指道:“噢,爺,你瞧,上頭流下一大堆東西。” 皂衣老者聞言,回眸望去,老者的眼力顯然還很行,只瞇了下便道:“是些斷木,一定是前天的一場暴雨所摧折的樹木,掉進河裡,才流到這兒來的。” 說話之間,那批樹木已流至他們的視野內,他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樹木有十來只左右。 “愛鳳,咱進屋裡去,今兒魚煎兩條便夠了,剩餘的放入水槽裡。” 轉過身子,皂衣老者見沒什麼好看,便說道:“不過多煎幾條也不妨,吃不完的和鹿肉一起鹽起來……” 他話沒完,愛鳳突然睜大了眼,驚呼道:“爺,有……有人!” “有人?” 愣了一下,皂衣老者聞言望了一下四野,但見空蕩蕩的,不解的說道:“這時候哪會有人?這裡白天都見不到人影,何況現在入夜了。” “不,我是說在河裡。” 紅紅的臉蛋嚇白了,愛鳳伸手指著上游,顫著聲音,說道:“是……是河裡……的那,那樹木上……” 皂衣老者忙不迭轉首望去,也不自覺的吃了一驚! 這時那批流木已快要漂至他們站的地方。 天色雖已是很暗了,但他倆仍能很清楚的看到,在那批斷木當中,有一截足以兩人以上才能合抱的大木上,載著一個人,緩緩飄流。 那人被樹枝蓋去了一大半,所以皂衣老者一瞥之下,竟也沒發現。 那人不是誰,正是失足墜崖的“鬼見愁”邵真。 但見他一動也不動的躺在那樹幹上,他的衣服被樹枝牢牢勾掛著,顯然是這個原因才能使他不翻落到水底下去,他閉著眼,身上好幾處有流血的跡象,一片紅紅的,很明顯的是受了傷,他的臉色一點血色也沒有,蒼白得像張紙,無法使人肯定他是否還活著。 白衣老者祖孫倆,一時之間竟呆立如木,尤其是愛鳳已嚇得要昏過去,她手上的魚簍已滑落在地上,似乎在她有生之年還未曾見過此種駭人場面。 到底還是皂衣老者有歷練,一愣之後,隨即鎮定下來,急聲說道:“鳳兒別怕,咱快救人屍 一拋釣竿,便想躍下水去…… 忽然,他叫了一聲,臉色整個沉肅下來,呆立不動! 這時愛鳳顯然也回過神來了,也連忙說道:“爺爺,我們快把他救起來!” 說話之時,便想拔步,忽又見皂衣老者兀立不動,奇怪的回首望去,只見皂衣老者整個臉忽地像冬天般的凍結起來,兩眼射著憤怒的火焰…… 愛鳳吃了一驚,不解的問道:“爺爺,你是怎麼啦?” 但皂衣老者是聽而不聞,兀自像中魔般的呆立著。 “爺爺,咱快救人呀!”推了一下他的臂膀,愛鳳急著叫道,“不!” 皂衣老者突然搖了一下,咬牙說道:“那人已經死了,咱救也無用!” “你怎能確定他是已死了呢?說不定還有救呢!我們要是救慢了,他才真的要死了!” 望了一下河中的樹木,已快流到眼前來了,愛鳳轉首望住皂衣老者急道:“再說,他如真死了,咱也得該幫他埋葬啊!”說罷,便要躍入河裡……皂衣老者突然揪她的衣角,冷聲說道:“鳳兒,聽爺爺的話,別管他,咱回去!” “不!咱怎能見死不救?”愣了一下,愛鳳料不到自己的爺爺竟會這樣,吃驚的叫道: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一件大善行,爺爺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呢?” “爺叫你回來聽到沒有?”皂衣老者突然臉色一變,厲聲喝道。 陡地呆住於地,顯然愛鳳是料不到皂衣老者竟會如此對自己疾言,故而愣了! 皂衣老者似是未曾這樣對待她的愛孫女,一喝之後,他自己厲色一下,馬上轉顏換色,溫柔的說道:“鳳兒,爺肚子餓了,我們進去吃飯吧。” 說話之間,樹木已飄過他們站的地方,緩緩向下游流去…… “不,爺爺不救,鳳兒自己去救!”猛然一掙,愛鳳掙脫了皂衣老者,撲通一聲,跳進水去,急忙遊去,抓住邵真那截樹幹…… 皂衣老者似沒想到自己孫女如此倔強,想攔阻已是不及。 愛鳳的手腳很靈活,只不過一下子,便把樹幹推至岸邊,她不避諱的俯下頭,在邵真的胸前聽了聽,又按住他的腕脈,發現還有些微微氣息,連忙把邵真抬在肩上,走上岸上去,逕自走向茅屋裡…… 皂衣老者像僵死的挺立著,他像一個沒有知覺的物體,呆呆的,傻傻的睜著兩只眸子,像是望著遠方,又像是什麼都沒看;他沒有注意自己的孫女已把人救進屋裡去了,他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像幻變的天候一樣,叫人猜不透他心中的意念。 他就這樣站著,像一塊石頭。 愛鳳把邵真抱進屋裡後,放在一張床上;屋裡只有兩張床,非常粗簡,似乎是自己隨便用木板湊釘而成的。 房裡的設備很簡陋,它只是一間屋子,沒有房間的分隔,前後開著兩道門;右側擺放著兩張床,和一個小箱子,可能便是衣櫃吧。 左側是廚房,一具土灶,兩個鐵鍋和一些炊具;稍裡一點,放置著兩張矮凳和一張四腳的矮桌子,桌子放著兩盤仍冒著熱氣的青菜和一碗肉的樣子,顯然那便是他們的餐桌,尚未動用的晚膳。 愛鳳顯然非常心急,她已顧不得自己全身濕淋,她的腦中只有一個意念救人! 她從灶爐旁取出仍未熄滅的火種,點燃了壁上掛著的油燈,立見火光一亮,給予室內一片光亮,但仍嫌光線不夠,以一般住戶水準來講的話。 她把燈火移近床邊,俾使能夠更看清邵真的傷情。 邵真全身濕透自是不用說,他的臉色非常蒼白,尤其唇皮已要轉為青色了。 他的胸前,兩臂和兩股皆有著傷口,一片殷紅,顯然他的傷勢已是非常嚴重了,至少從他一動也不動的神情看來,可以這麼說,他老兄已是風雨中的殘燭矣! 愛鳳伸手觸摸他的額角,但感一片陰涼;又伸手觸摸他的鼻口,只覺氣若遊絲,情形之嚴重,隨時都有斷氣的可能! 愛鳳雖也心急如焚,但一時之間卻也呆愣如木,儘管她有滿腔救人之心,無奈她活了這麼多年以來,從未有救人的經驗,竟覺不知如何施救,事實上,她能夠把一個死人(可能會是),抱在肩上,著實很不錯的了!如換一般像她這種年齡的女孩子,不嚇個半死才怪! 尤其邵真的髮髻已松落,鬢髮蓬鬆,又一張蒼白的臉,在微弱燈光的搖曳下,倒真像是鬼魅,即使是大男人,也要感到背梁一陣森涼呢! 愛鳳方才只顧救人,根本沒想到這些,現在她定下神來,在思索如何救人,’但眼光一接觸邵真那種慘狀,原先的駭懼又湧了上來! 她到底是一個未見過世面的女孩子,救人的熱情反被恐懼的駭意代替,驚呼了一聲,便想奪門而出…… “爺爺!”當她一轉身之時,發現皂衣老者已緩緩的走進門來,欣喜的叫了一聲。 有個人在旁,尤其是自己的親人,心中總要安定的多了,愛鳳定了定神,驚魂不定的眨了眨眼睛,深深的呼吸了一次,才開口道:“爺爺,那個人還沒死,咱快想辦法救他。” 白衣老者在門口停了下來,臉上仍是那副錯綜複雜,令人難以揣摩的怪異神情;他奇特的注視著愛鳳,一言不發 “爺爺,您老人是怎麼啦?” 不解的睜著眸子,愛鳳茫然的說道:“您不是常說人在世上無義不立,而如今咱見危不扶,視死不救,豈非不義嗎?” 輕輕的撇動一下緊抿的唇角,撒下了一聲微微的嘆息,他低啞又顯得迷茫的道:“一朝被蛇咬,十載怕草繩;愛鳳,你不曾聽過‘救蟲不可救人’這句話嗎?” “爺爺,我不懂您的意思。” 如兜了霧般的搖了搖頭,愛鳳忽然流下眼淚來,哽咽的道:“爺,您在鳳兒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位仁慈而又可親的爺爺,您是世上最偉大的爺爺,但現在您為什麼要動搖我對您的看法呢?爺,您真的見死不救嗎?” 說到這裡,神情一陣激動,轉過身子,掩臉痛哭,像是喃喃自語的道:“這位俠士,看來你是死定了,你為什麼要受傷呢!你是活該,你雖被我救起來,誰叫我有這樣的爺爺呢! 你該被別人救起來的,別人的爺爺一定會救你的!” 皂衣老者輕輕一震,瞇了一下眼,輕輕嘆了一口氣,也像是喃喃的自語道:“這便是我侯家的血統麼?” 語畢,又是一聲輕嘆,緩緩的抬步走至愛鳳身畔,沉著聲道:“鳳兒,爺爺答應你救他……” 不待他說完,愛鳳連忙轉過身子,破涕為笑興奮的道:“爺,我知道您一定會救他的……” “但是有一個條件你必須遵守!” 像是冷漠的,皂衣老者冷聲打斷她的話道:“救活之後,他必須立刻離開這裡,我們不能收留他!” 一接他那似含有憤怒怨毒的目光,愛鳳顯得有點怯怯的眨著眼睛道:“那當然是了。” “你去把熱水端來。”冷漠的說了一聲,便走至邵真身旁,冷冷的觀看著邵真的傷勢。…… 愛鳳已端上一盆溫水,愛鳳見自己的爺爺大異往昔,心頭充滿著疑惑,悄悄的站在一旁,再也不敢開口,兩眼只望著硬挺不動的邵真,她在想這人何以會落成這樣子。 皂衣老者查看了半晌,便蹲下身子,開始要除去邵真濕透的衣服。 愛鳳見狀,連忙轉過身走出屋外,她是個女人,焉能不避男女之嫌? 此時已是入夜已久,但見滿天繁星,一朵缺了一角的月兒,靜靜的俯視著大地,銀練如瀉,恣撫著大地,是一個柔和的月夜;帶著微微涼意的夜風,習習撲拂,吹響了枝椏,陣陣松濤,如歌鳴般的傳來,配合著秋蟲的唧鳴,這該是令人沉醉的月色。 然而愛鳳此刻的心情卻像被吹拂起的鬢髮一樣紊亂,她甚至還感到心緒沉重;她也不知道何以此刻自己的腳步再也輕盈不起來,是如此的沉重,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 她緩緩的走到河邊的大石上,她坐了下來,抱著兩膝,怔怔的望著潺潺而流的河水,她忘記了她身上還是濕淋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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