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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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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不五時, 增量增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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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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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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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5, 04:54 AM   #93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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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與媽媽訣別

  白衣人聞言,心中矍然一驚,正想開口之時,玄機道長已緩緩行開,一霎間他已發現他是個內家高手,暗下提高警覺,凝神運氣,以防萬一。
  玄機道長背手緩踱,在他與白衣人擦肩的一霎那間,白衣人尚來不及開口,他又搶先說道:“年輕朋友,江南提督早將此情原委告訴吾了,你不用狡辯,吾問你,你是想報復來的麼?”
  白衣人兩次都來不及開口,被他搶先說了一陣,心中既驚且疑,便仔細地打量這個長髮披肩的黃袍老人,依稀發覺臉孔有些熟悉,不知何方遇見過,但記憶裡模模糊糊,一時又找不出這麼一位人物。
  江南提督道:“汝話說完沒有!如果光為此而來。吾即命汝回告殷員外,吾決定與他斷絕來往了,此後男娶女嫁,各自不得干涉。”
  白衣人劍眉微揚,便待出言斥責,綠裳少女及時行來,打斷了他的思想,她輕輕地問道:“餵,怪人,你與我到底有什麼過不去的事,請當面說吧!別在我爹爹面前胡說八道,他老人家最不善遷怒別人。”白衣人注視她,壓低聲音說道:“鄭姑娘,你必須承認自己不對,小可早巳知這事是你一手造成的。”
  鄭芳清芳心有愧,不敢與他對視,便垂下目光,輕聲說道:“我不知怎麼回答才好,我真想長伴青燈,永不涉足世間。”
  白衣人冷冷道:“你心中分明有愧,才會說出這種話來,鄭姑娘,我那朋友已再次與我見面了,他失蹤的原因,無非不讓人知道他去學武功,現在他出世了,並學了一身絕好的本事,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什麼,他出世了……”鄭芳清美麗的臉上大大變了一下,她道:“那個人現在在什麼地方,我要跟他談一談。”
  白衣人聽了“那個人”三字,心中極不舒服,便嘿然冷語道:“我把你移情別戀的事告訴他了,他十分傷心,為你流了許多眼淚……”
  說話時,他炯炯注視她臉色變化,果然見她絕世芳容上有愧疚的表情,暗下不覺滿意地一笑,繼續說道:“你道他是誰?嘿,若不是他自己告訴小可,我還真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遺龍呢!”
  鄭芳清心頭大震,搖頭道:“你騙我,他不是金遺龍,金遺龍很早就行道江湖了。”
  白衣人見她說到金遺龍時,臉上有吃驚的表情,心知自家威名遠播,已成眾人口頭上的人物了,不覺得意地笑了一下,道:“金遺龍雖然一直出現江湖,但卻因近期間被人暗算,受傷極重,故此終日閉門不出,這時他內傷已愈,自然想再次出山。”
  鄭芳清還不肯相信,她道:“金遺龍是人人所稱道的大俠,他哪有資格夠上他……”
  白衣人不悅道:“鄭姑娘,你這番話對他無疑是極大的侮辱,你……”
  鄭芳清立刻抱歉地道:“是的,我說錯了。”
  她幽幽地嘆了一聲,不知是感慨,抑或是惆悵,總之她做夢.也沒想到她未婚夫婿竟是芳心深處的偶像。
  江南提督奇道:“你跟他談論什麼?能否告訴爹爹?”
  鄭芳清抬頭道:“爹爹……我心裡難過得很,讓我歇一下好麼?”
  江南提督體恤地走了過來,用手撫著她的秀髮。一霎那間,父女的天性使他一臉怒容化為祥和。
  玄機道長又緩緩踱了過來,壓低聲音道:“年輕朋友,鄭姪女與吾愛徒訂下白道之盟,你也知感情之事最難勉強,何不成人之美呢!”
  白衣人暗中疾忖道:“俊美少年自報武當高徒,這黃袍老人稱他徒弟,莫非就是玄機老賊?”
  他抬起湛湛神光的眸子細細望著他,漸漸地他認定改裝的黃袍老人正是玄機道長,昔日一掌之仇,九老合襲之恨湧人心胸,一股怒火登時升高三千丈。他暗叫道:“若非此地不好下手……玄機道長呀,不是冤家不碰頭,你該覺悟了。”
  他紅著眼盯著他,玄機道長以為他不甘奪妻之恨,意欲找自己梁子,不覺冷笑數聲,沉聲道:“年輕人不自量力,早晚有苦頭吃的。”白衣人道:“閣下敢跟小可到外面去嗎?”
  玄機道長風目一睜,兩道利劍一般銳利的目光射在他臉上,他冷笑道:“好的,年輕人火氣大,吾就成全你吧!”
  白衣人也不說話,大步排開眾武士,直往廣闊的庭園行去。
  玄機道長跟隨而至,他心中早已決定了一件事:“這年輕人是絆腳石,非藉機把他除去不可。”
  兩人凝神而立,互以目光盯住對方,玄機道長知道對方也是內家高手,但自恃數十年風雨不斷磨練的一身內家掌功,也就未把他放在心上。
  白衣人道:“想不到我這最後一日內能遇到一個仇人,這也是天意矣……”
  白衣人步伐錯亂,不丁不八,瞧得玄機道長好生納悶,心想:“年輕人功力不高,如何也得先將把式擺好,才能學正式的武功呀,瞧他眸內神光充足,卻不似浮躁無能之輩,為何初上手便洩了底?”
  白衣人忽地喝了一聲:“玄機道人看掌!”一朵梅花倏然已遞至面前。玄機道人一生久經大敵,見聞不能謂不廣,卻吃他當頭一掌被迫退一步。
  白衣人猛地又發出兩掌,掌風沉猛,其利如刃,玄機道長心神被其一句“玄機道人看掌”分開,當下健腰一扭,已往後退了兩步。
  此時,他不只是驚,心想自家與他甚是陌生,他怎知自家就是武當一派掌門 玄機道人呢?
  他百思不解,饒是精幹搏鬥的老江湖,也吃他一股威猛之勢懾住,先機一失,敗相立現,私下一張老臉羞得幾乎紅透脖子。
  突然,一個嬌小玲瓏的蒙影一掠而至,開口便道:“停手,停手!”
  白衣人退後一步,見是鄭芳青姑娘,心底下一股怒意已不覺冒了起來,他暗聚九成功勁,呼地翻掌擊向玄機道長。
  玄機道長舉掌一接,立刻“哎唷”-一聲,栽倒地上,隱約地嘴唇邊一縷鮮血汩汩流出。鄭芳青嬌臉一寒,叫道:“你乘人不備,暗用重手傷人,真是小人作為。”
  白衣人冷笑道:“一掌換一掌,玄機老道並未吃虧,你替他著什麼急?”
  鄭芳清旨在救人,也不思索他話中之意,便匆匆自懷裡取出一瓶藥丸,倒了一粒納入玄機道長口裡。
  玄機道長微弱地呻吟道:“當心……此人深藏不露……實是一代妖魔……”
  鄭芳清聽不真切,但覺他氣如流絲,芳心裡對白衣人的內家掌功也大為震駭,她低低在他耳畔道:“伯父,您已眼下我師父的起生丸,過一晝夜就不礙事了,此時快請閉目運功,把散去的真氣收回……”
  白衣人心地光明,報完了一掌之仇,雖可趁機將他除去,也不為己甚,整了一下衣裳便想走出大門。鄭芳清疾步趕來,一面道:“帶我見金遺龍去,我要跟他談一談。”
  白衣人止步冷笑道:“沒有什麼好談的,你已令他傷透了心。”
  鄭芳清臉孔忽然陰暗下來,她幽幽地道:“無論如何,我得見他一面……”她走近白衣人,情緒衝動著,不顧男女之嫌拉著他的衣袖,低聲道:“求求你,你何必讓我太失望呢?”
  白衣人嚇了一跳,暗想起一個千金小姐,怎會如此失態。瞧她如此可憐的模樣,不忍再橫下心腸掉頭不顧,便朗聲說道:“好的,我帶你去見金遺龍,但如有三長兩短,我可不負責任啊!”
  鄭芳清道:“你答應帶我去見他,我已是很感激你的了,怎敢埋怨你呢?”
  白衣人奇道:“你爹爹允許你出門嗎?”
  鄭芳清臉上愁容更甚,嘆道:“事已至此,我也顧不得爹爹生氣了,反正我不久……”她似乎已有某種決定,不願告訴任何一人。
  白衣人有點為難,心想我本身就是金遺龍,這世上哪還有真的金遺龍可找。他目光炯炯注視著她,頃刻間她已似改換了一個人,低垂眼光,一副哀楚欲絕的神情,看得他好生不忍,若非妒忌心作祟,早想安慰她幾句了。
  兩人走出大門,白衣人回頭一瞧,不想卻發現江南提督怒容滿面站在走廊上,他忙低聲向她說:“鄭姑娘,你爹爹已生氣了!”
  鄭芳清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兩眨,忽地滾落一串珍珠,她僅短短說:“我對不起爹爹……”
  江南提督在廊上怒聲道:“該死的丫頭,吾永遠不准你再回家。”
  兩人一路沒遇到武士遮攔,這情形很是怪異,白衣人不耐地問道:“到底你做錯了什麼事情?”
  鄭芳清低頭道:“我告訴他老人家,打算終生不嫁……”
  白衣人問道:“江南提督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啊?”
  “嗯。”
  “難怪他如此生氣了,你這一來豈不是斷了鄭家的香火?”他見鄭芳清絕世芳容上悲哀又摻上嬌羞,果然柔美動人,一時妒心又起,不禁諷刺地道:“其實你這種想法很不對,既然答應人家就得遵守諾言,依我看來,那俊美少年不但生得漂亮,而且各方面都不同凡人,你倆正是天生一對,何不珠聯璧合,結百年之盟?”
  鄭芳清忽然抬起頭來,睜大著瑩瑩淚眼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白衣人立刻不會回答,吶吶道:“我……我沒什麼意思!”這時他心裡既恨又愛,也後悔自己的試探,惹來這番沒趣。
  他忽然想到:“說不到今天就是我的死日,一日之中找不到行動飄忽的金遺龍,講出去誰也不會生疑,這難題不是迎刃而解了嗎?”
  他暗道:“金遺龍生來怪異奇詭,來歷不明,死後亦不讓人得知真相,真應了有始有終的俗語。欸!我這一生就像個夢謎,有何好抱怨的!”
  鄭芳清見他呆呆想著心事,也不願打擾他,兀自低頭疾行,不多時,兩人已至觸目荒涼的原野。
  白衣人漸漸不安起來,死雖不足懼,眼見日往西沉,三日期限將滿,心中忽然感覺莫明其妙地衝動起來。
  他腳步一停,向她問道:“前幾天我見到那個漂亮的小夥子呢?”
  鄭芳清被這突來的一問弄得心慌意亂!
  “他……不知去哪兒了。”
  白衣人冷笑道:“你不是很關心他嗎,怎不知他的行跡?”
  鄭芳清羞得嬌臉飛紅,她低頭望著足尖,輕輕說道:“請你別再說這種話好嗎?我覺得你每一句話都含著諷刺的意味,不知我太敏感,或是你有意如此……”
  白衣人道:“實在說,我今天就要斷氣了,你有何感想嗎?”
  鄭芳清愕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衣人冷笑一聲,自語道:“一個絆腳石走了,你不會高興才有鬼呢!”
  鄭芳清知道他故意讓自己聽到,芳心雖然不樂,但也忍住不說。白衣人見她沒有動靜,繼續自語道:“欸,金遺龍啊,小弟無能帶她見到你的面了,但願你在天之靈原諒小弟的不是!”
  鄭芳清是個蕙心蘭質的少女,當下吃驚非小,問道:“你說什麼?金遺龍已死了?”
  白衣人冷漠地瞧她一眼,頷首說道:“也可以這麼講,因為他老早便知道自己的命運了。”
  鄭芳清沉思了一下,突然驚霍地注視他,片刻之後,她用手蒙住臉孔,口中喃喃說道:“如果我沒料錯……你就是金遺龍……你……”
  白衣人沒有否認,回答道:“坐下來,吾有言向你說。”
  不知怎地,這短短的一句話,生像有無形的震慴力量,使得鄭芳清姑娘六神無主,緩緩往他指定的地方坐了下去。白衣人自己從別處搬來一塊石頭,就在她面前坐下,輕輕一聲說道:“鄭芳清,你很聰明,不錯,我確是金遺龍,今天便要歸依黃泉,我要罵你幾句,出出我心頭之氣……”
  鄭姑娘默默垂首,聽完這話之後,才茫然點首。
  白衣人厲聲大叫道:“鄭芳清,你是無情無義的女人。”
  鄭姑娘沒有反抗,默然承受著……
  白衣人憤然又道:“鄭芳清,枉你身為武林兒女,卻不尊重信諾。”
  鄭姑娘了解一個將死人的心情,便不發一言。任由金遺龍厲聲漫罵。金遺龍毫不猶豫地指責道:“鄭芳清,你不守婦道,移情別戀……是……”他情緒猝然起了極大的變化,跳起來大叫道:“你是個無恥的蕩婦!”
  聞言,芳青姑娘如被針刺,混身上下震顫不止,俏眼中早流下兩串淚水。她做夢也沒料到金遺龍把她當成淫蕩無恥的女人。
  金遺龍罵出口後方覺此言過分損害了人家的自尊心,但人之將死,只要心中痛快也顧不得許多了,他又狠狠地道:“你別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其實在我眼裡一文錢不值。前日夜晚你與那年輕人在爭吵不休,那時,我也在旁邊,可惜你白練了一身武功,竟沒發現我就在你不遠之處傾聽著,嘿嘿……”
  忽地,一陣淒寒的風吹過大地,也使金遺龍理智清醒了,他自家也不知為何發這麼大的脾氣,心想感情不能勉強,我如此做法未免太小氣了。
  他心中想著,立刻改變口風,沉聲道:“在下說了許多難聽話,很感抱歉。你也可以走了,在下答應帶你會金遺龍,你已與他見面了,此刻,讓我安靜地死去吧!”他說完話,一腳踢開石塊,便默默地在草地上躺著,並緩緩合上了眼睛。
  耳畔,鄭姑娘低弱的哽咽泣聲令他煩惱,再度睜眼說道:“如果你認為我傷害了你的自尊,可在我閉目之前一掌將我擊斃,雖然反正免不了一死,但是我的肉身能令你消消氣,也是一件難得的好事。”
  “金遺龍……”鄭姑娘抬起淚眼,道:“你能不能先下手擊斃我,然後自盡?”
  金遺龍心中怦然一動,暗想她為何要說這些話?鄭芳清姑娘再低弱地說一遍,他便回答道:“在下沒有資格這樣做,你去求別人好了。”
  鄭芳清聽了這話,忽然悲悲切切地哭起來,她顫聲道:“金遺龍……我對不起……你有權力擊斃不忠於你的妻子……”
  金遺龍道:“鄭姑娘,你別忘記,我們的婚約已經退除,你去求那漂亮的少年吧。”說話時,內心甚感傷痛,虎目之中已熱淚盈眶。
  “他嗎?……他已經破壞我們之間的婚約了,我至死也不願再見他的面……金遺龍……”
  鄭芳清傷心得語不成聲:“求你親手埋葬不忠於你的妻子,我……我死後也會感激你的。”
  金遺龍非是鐵石肝腸的人,只因妒心作祟,才將她指責痛罵 番,此時聽她聲聲如杜鵑啼血,辛楚哀傷皆而有之,不禁動了兒女心腸,挺身坐起,一把握住她的玉臂,問道:“芳清,你說什麼?”
  鄭芳清柔腸百結,芳心酸楚,哀慟地道:“金遺龍……我們死在一起好了。”
  金遺龍心靈猛震,手臂一使勁,鄭芳清六神無主,嚶然一聲倒在他的懷裡,他伸臂將她摟著,深心之處奇妙地感情奔放,不禁張口大呼:“為什麼……為什麼要與我死在一起?”
  他似乎已得知自己在這位艷妹心中的份量,可是,緣慳福薄,死神已然降臨,不由悲嘯一聲,推開軟玉溫香,撒開腳步向前方狂奔著。
  鄭芳清腦中轟然一聲,眼前一黑,向後便栽。
  冥冥之中,耳畔似有人低呼著:“芳清……芳清……”
  一種從未有的眩暈,令她臉孔變色,跟著便失去了知覺。
  一個衣著華貴,面貌英俊的年輕人將她抱在身上,朝金遺龍相反的方向飛奔而去,轉眼間,黃昏的薄幕便將他身影遮住不見了。
  金遺龍一路狂奔,內心甚是懊惱,想不到那位麗妹分明對自己尚屬有心,但厄運將臨,卻無福消受!
  他抱嘆自家身世,沿路上流了不少眼淚,痛不欲生。
  天色逐漸陰暗,勁疾的西風已帶著刺骨的森寒,他急欲找尋葬身之地,許多黃昏絢麗的景色都無心欣賞了。
  濃霧迷罩著大地,前路上朦朦朧朧,一片茫然。他仗著內功精湛,巧妙地避過障礙,仍舊飛掠如箭。
  倏忽寒風刺骨,隱約地不遠之處,似有風雷之聲。停步暗忖道:“這風雷之聲分明是內家掌力所生!”當下尋找發聲來源,疾掠而去。
  茫茫霧裡,只見前頭寬場上盤膝坐著四位長袍老人,分成東、西、南、北四方,互以內家掌風對轟……
  四位老人俱是內家高手,掌風隱挾風雷之聲,震撼四野。四人拳掌翻飛,額上熱氣騰騰,顯然已打出真火。金遺龍大感驚訝,仔細一瞧,原來四人中央還坐著一個年約五旬,打扮詭異的短須老者,只見他雙袖飛舞,鼻中哼哼有聲,竟然把四人襲向他的沉猛掌力均擋了回去。
  短須老者以一敵四,且能應付自若,卻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然而他的長相卻令人不敢領教,只見他隆額,削顴,馬鞍鼻,鷹眼,雞胸。若非他舉止瀟灑,行態沉穩,真要令人想到是位山精木魅去了。
  片刻,短須老者突然開口說道:“爾四人非吾之敵,速把那小子下落說出來。”
  金遺龍把自己隱蔽於樹背,聽了他說話的聲音,不禁皺眉想道:“此人不獨長相驚人,就連說話也是豺狼怪聲。”
  豺狼叫嘯之聲最是難聞,人帶豺聲也極令人厭惡。
  他靜下心來頻頻注視著鬥場,卻霍然發現那四位老人都是他熟悉的人物。盤坐東方的是終南掌門人黃葦上人,南面是崆峒掌門悲愴叟,北方是華山掌門青瞑老人,再下去的便是面如鍋底的天山掌門天山老人。
  這四位當今大派掌門人跟他有一掌之仇,幾月前他幾乎喪命於他等手中,是以他見仇人就在不遠之處,眼睛都紅了起來。
  他暗暗自語道:“冤家路窄,真是不是對頭不相聚……””
  終南掌門黃葦上人以剪牛掌法聞名于世,故而短須老者暗感東方迫力最大,華山青瞑老人的長春掌功也是不弱,天山天山老人的龍虎七禽掌練技不施,早將紅帶絕功藏隱起來,非到必要時決不輕易施展。
  驀地,短須老者呼地掃出一掌,掌勢威猛凌厲,崆峒悲愴叟舉掌一接,“碰”一聲,他身體大大地搖晃了一下。
  短須老者挺身站起,道:“吾說過爾等非吾之敵,難道爾等還不死心?”
  話沒說完,終南黃葦上人忽地哼了一聲,打出一記拳風,短須老者袍袖一揚,卻吃他一股大力震得退了一步,再度坐倒地上。
  黃葦人沉聲說道:“你別以為自己天下無敵,要知我剪牛掌法卻不饒恕狂傲之人。”
  短須老者怒叫道:“這樣你一拳我一腳地到底要打到什麼時候,有本事的何不一一與吾單打獨鬥,以分勝負?”
  天山老人冷笑道:“汝口口聲聲要找那小子,難道汝不知他此刻已是中原武林推崇的人物了麼?”
  短須老者道:“吾不管這些,他的武功吾雖未親眼見過,但任他再高強也難逃吾一對神眼。”
  崆峒悲愴叟道:“汝出道關中,此番挾技為難一個後生小子,雖勝不武,何況依我看來,你能否在他手下走上二十招還有問題!”
  短須老者勃然大怒,道:“你們敢瞧不起老夫,且吃我一掌!”說著袍袖倏然往外一拂,悲愴叟悶哼一聲,發掌接住,卻變了顏色。只聽他傲然冷笑道:“小子所學太雜,吾敢肯定十招之內便令他引頸就戮。”
  天山老人引聲大笑道:“當年你也是個子庸之徒,不想被你練了一套絕傳武術,卻如此狂妄,哈哈,你別以為此次出山就無人能敵,其實只是夜郎自大罷了。”
  短須老者怒道:“天山老人,你武功不過耳耳,只能欺欺凡夫俗子,在吾面前卻不值一文錢。”
  天山老人反唇相譏道:“南宮虎,有本事能迫老夫離位,老夫就服了你。多說無用,反正你那身武技老夫心中是明白不過。”
  短須老者挺身立起,大步跨前,口中嘿嘿冷語道:“天山老人,你年紀太大了,如嫌活得太久,吾南宮虎就送你上西天。”說罷,袍袖嘯然拂去,袖未到,一股凌厲大力已脫穎而出,隱約夾著風雷之聲。天山老人目光暴射,沉氣揚掌,呼地迎了上來。
  “轟”地一聲,天山老人上身疾晃,南宮虎卻變了顏色,原來他手臂已被對方掌風震得麻痺不堪。
  金遺龍暗忖:“昔日堂哥被武林四魅糾眾圍擊,終以雙拳敵四手,負傷死於荒澗,這南宮虎即算是我殺父仇人,為人子者還猶豫什麼呢!”他怒盯南宮虎一眼,私下仇火上騰,幾乎想現身報仇。
  正這時,朦朧的霧裡突然行來一人,他睥睨作態,向南宮虎說道:“餵!事情辦完沒有?”
  金遺龍見了他的相貌,不覺大吃一驚,幾乎脫口呼道:“爹爹。”
  這文生打扮的中年人劍眉如墨,挺鼻薄唇,朗目閃光,若非險上布著一層陰沉沉的氣色,真是個俊俏的人物哩!
  南宮虎一見來人,臉上立刻滿面笑容,他親切地招呼道:“哎呀老弟,許久不見你來,老哥急死了。”
  終南掌門黃葦上人一見南宮虎幫手來了,頓時挺身站起,把中年文生攔截著。中年文生大喝一聲道:“吾就是河南鐵府大將軍金鳴飛,爾等何人,敢如此無禮。”
  此言一出,黃葦上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向後便退,回到原來的位置盤膝坐下。鐵府大將軍金鳴飛,在江湖上虛有謠傳,是以各派掌門都有個耳聞,知道他是個奇男子,便以另一種眼光看他。
  中年文生道:“吾宴席已開,南宮虎你不宜在此耽擱,速去招待客人。”
  南宮虎應了一聲,十分聽話地跟在他身後,金遺龍暗想道:“他左眉心有顆黑痣,分明是叔叔嘛,他……與南宮虎相交頗厚……難道不知爹爹的死因?”
  他又疑想:“為什麼叔叔要冒充爹爹的名義招搖撞騙?那姪兒的媽媽也上了他的當,我是否應該處理這些恩怨呢?”
  “叔叔一定知道爹爹的死因,但仇家南宮虎就在眼前,他為何不替兄長報仇?難道叔叔跟爹爹也有仇怨?欸,眼前叔叔跟仇家那麼要好,我應該下手殲敵,還是放過敵人呢?”
  眼見中年文生、南宮虎越去越遠,他內心仍然一無頭緒,久久未決,心道:“欸!死了算了,這些難題叫我如何理得清。”
  四位掌門人並未出手攔截,其中青瞑老人不悅地道:“金鳴飛那廝聞名不如目見,臨走之時,怎麼一聲不響,豈不太顯得毫無風度嗎?”
  天山老人冷笑道:“剛才我們故意裝做維護那小子的模樣,狠狠把南宮虎刺激了一番,他回去後決不甘心,嘿嘿,那小子又多了一重難關……”
  悲愴叟道:“不對,不對,傳聞金鳴飛其人死去多年,怎麼又在此現身?”
  黃葦上人黃蠟的臉孔布上一層陰沉,道:“那姓金的小輩並未死去,昨日吾聽說他還親上死亡嶺,與那鳩面老人打了一仗呢!”
  天山老道:“不瞞各位,老夫最感高興的就是此事,試想那鳩面老人能將玉面飛戟窯子挑了,武功決不在金遺龍小輩之下,他倆生仇結怨,無疑是以毒攻毒,最好兩敗俱傷,死於非命。”
  悲愴叟沉聲道:“金遺龍小輩命真大,身中無數致命傷創,仍然死不了,可見他真有幾套神奇分身之術,此後,咱們必須更加小心。小輩年輕氣大,一定忍不住昔日圍殲之仇,如果老朽料想不差,小輩已在四處找尋咱們了。”
  天山老人冷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金姓小輩膽敢侵犯,吾等決不能讓他安逸逃去。”
  黃葦上人點頭道:“吾想連絡那鳩面老人,只要……”
  此言一出,餘外三人登時一怔,頃刻間臉上都有喜色。黃葦上人見各位都無取笑之意,便繼續說道:“鳩面老人好色貪寶,咱們抓著他的弱點,自不難利用他。”
  四位掌門老人邊笑邊向樹下行來,金遺龍目光炯炯注視黃葦上人臉上,存心先將此老折于掌下。
  四老懵然不覺,待行至樹下時,金遺龍倏然疾射而下,呼地一掌印在黃葦上人胸口上,黃葦上人猝不及防,吃他一掌打倒地上。
  悲愴叟位於黃葦上人身旁,突然間見敵人襲來,不禁大驚失色,匆忙倒縱三丈,暫避其鋒。
  天山老人臉色大變,多年經歷令他應變比常人迅速,當金遺龍還未及換招時,他已呼呼打出兩股拳風。
  華山青瞑老人愕然木立,待天山老人拳風甫出之際,他才霍然清醒,剎那間雙袍翻帶,勁力直取敵人全身要害。
  金遺龍左旋右閃,避過三掌一拳,胸中熱血奔行,一聲不響,運指如風,連點天山老人上星,四能、風尾、太衝四大要穴。天山老人咚咚後退了二步,他立刻又以鐵指攻擊青瞑老人。
  青瞑老人被他指風掃過,頓覺全身麻痺,吃他凌厲的攻勢迫得手忙足亂。
  忽地,一條白影自樹枝上飛落,跟著高喊一聲:“住手”。金遺龍於百忙中瞟眼一望,心靈為之大震,來人竟是闊別多年的媽媽白素秋。
  金遺龍心神一分,天山老人趁機反攻,不但扳回失去的頹勢,並把他迫得左旋右轉,招架無力。
  身後一股大力呼嘯而至,金遺龍來不及閃避,奮力用肩膀迎上,“砰”一聲他打了個踉蹌。
  肩背上錘心刺骨的痛苦激發了他的野性,怒喝一聲運足純陽真氣,反手打出。只聽悲愴叟大叫一聲,就噗通栽倒地上。
  金遺龍主意打定,不容更改,一掌勁擊天山老人,另一掌卻運勁一翻,迎取白素秋肩上官脈麻穴。
  白素秋怔神疾忖:“他難道不是白夢蘭?”
  一股神奇的柔綿大力,奇妙得連她想反抗都不能,便被封住官脈穴,只覺半身麻木,眼前一黑就昏跌地上,不醒人事了。
  天山老人仔細瞧了他一眼,霍然問道:“你是金遺龍?”
  青瞑老人迅速收回手掌,炯炯注視他。金遺龍冷笑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天山老人,你又何必多此一問。”
  天山老人目光一垂,全身骨骸忽地格格暴響,青瞑老人知道遇上強敵,已自施展天山絕學龍虎七禽掌了。他自家深知如不打倒敵人,也難逃厄運,便鼓氣一吹,行開長青氣功密訣。
  金遺龍提足純陽真氣輕飄飄推向天山老人,表面上輕描淡寫,骨子裡卻有及厲害的殺手。
  天山老人體軀一矮,銀須飄動,宛如三尺老人,見純陽真氣夾勢而來,忙用龍虎七禽掌龍騰虎躍迎了上去。
  金遺龍方要使出手臂,青瞑老人長青氣功已從斜面猛撞過來,一霎間心念突有個感念:
  “枉你等一派掌門,卻敢於無人之處連手對敵,可是……”說著內心憤懣,掌末便硬生生往旁一斜,本是直劈天山老人,改變為橫掃青瞑老人。
  他運足純陽真氣硬接天山老人凌厲一擊,“砰”的一聲,他劈向青瞑老人的純陽氣功已與長青氣功對個正著。
  電光石火的霎那,他吃天山老人一掌搗在胸口上,整個體軀離地而起,飛出兩丈多遠。可是他的純陽氣功卻印在青瞑老人肩膀上,青暝老人如被千斤巨錘擊中,慘呼一聲,向後便倒。
  天山老人怒哼一聲,疾步上前,揚起勁袖飛掃而下。金遺龍氣血翻騰,全身麻木不堪,但見天山老人揚袖擊來,卻有一股奇妙的力量支持著,反手一掌迎上,足下也不閒著,呼地一腿掃中下盤,登時立足不穩,栽倒地上。
  金遺龍清嘯一聲,口腔內一種苦澀的滋味,使他感覺仿佛又在細嚼著那朱色果子,於是四肢百骸便如原先一樣,注入了一股巨大潛力。他來不及思索這奇妙的變化,挺身站起,揚拳勁擊而去。
  天山老人連反抗都沒有,就吃他以牙還牙,一掌搗在胸口上,哎唷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一場大鬥過去,濃霧未散,卻顯得異常沉寂。金遺龍匆忙把白素秋抱在身上,大步向前奔去。
  他想:“我這短短的一日中竟能先後擊敗天山老人、黃葦上人、悲愴叟、青瞑老人、玄機道長等人,堪屬不易。”
  在一處密林里,他把白素秋穴道解開,白素秋悠然甦醒,一見是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尋問,金遺龍已搶先說道:“媽媽,我要永遠離開你了!”說這話時,虎目中至情的眼淚,如繁星也似地灑在白素秋身上。白素秋愕然道:“夢蘭,上天見憐,我們終於見面了,你為何說這不吉利的話?”
  金遺龍道:“媽媽,往昔一段日子,我很想念您,可是才見到面又將永別,您叫我如何不難過呢!”
  白素秋伸出柔荑輕撫他的面頰,嘆道:“夢蘭,究竟什麼事?你把原因告訴我吧,或許我能救助你!”
  金遺龍低頭道:“媽媽,您不用擔心,我會安祥地死去。”他望著天邊,把服下鳩面老人自製毒藥的事情告訴她,然後補充道:“世上任何人也救不了我,媽媽,您養育之恩,我只有等來世報答了。”
  白素秋幽幽嘆道:“可憐的孩子,你只有一點點生存的時間了,珍惜它吧!也許上蒼見憐,令你絕處逢生,也未可預料……”
  金遺龍聽出她語中之意,含淚點頭道:“媽媽,我將走了,雖然十九是死,但我仍依照您的意思去試一試,說不定會逢上奇蹟!”
  他緩緩站起身來,注視白素秋一眼,見她目光瑩瑩,似有許多悲哀,再也不敢耽擱下去,低頭道聲:“媽媽,您前途保重。”毅然掉頭而去。
  來到城市……
  他心情沉鬱,無心吃食,便順路踽踽行著。
  耳畔,嘈雜的人聲叫囂著!
  “走開,走開,金大官人的轎子來了。”
  他呆呆往路邊走去,身邊許多人吵吵鬧鬧,四人抬著一輛華麗的花轎囂然而過,轎後尾隨一大隊粗壯的江湖漢子,佩著亮晃晃的兵器,大步闊行,昂然不可一世。
  “滾開,金大官人到了……”
  這粗濃的喝叱聲,落人金遺龍耳裡,心中甚是不快,心想金大官人雖與我是同姓,但他那臭架子卻令人看不慣。
  他抬眼望去,卻見金大官人的官轎停在不遠的川西大菜館門口,跟著,一個衣著金邊黃袍的官人由一些江湖漢子圍著,眾星捧月一般走進菜館裡。
  那官人……
  他忽然在唇邊默語著:“他不正是我叔叔麼?不對,我叔叔沒當官呀,敢情又冒充爹爹來招搖了?”
  內心極度不滿叔叔的作為,心想拼著耗去一些寶貴的時間,也得瞧一瞧叔叔玩些什麼花樣。
  他行至菜館門口,方要進去,已有一隊江湖漢子氣勢洶洶叱喝道:“走開,這家菜館已由金大官人包下了。”
  金遺龍問道:“金大官人包下這家菜館有什麼用?”
  “傻瓜!”那一隊江湖漢子嘲笑道:“金大官人要宴客呀,土包子。”
  金遺龍按住怒氣,再問道:“請教朋友,你們都是太湖幫的人?”其中一人反問道:“朋友有什麼貴幹?”原來他見金遺龍目閃精光,已知他不是好惹的人,再聽他談吐有意無意涉及江湖之事,心中便狐疑不已,故而說話客氣了許多。
  金遺龍見眾人心虛,暗下更肯定自己的想法,道:“朋友願知在下身份麼?”
  那人臉色微變,道:“願意,願意。”
  他的話顯得很緊張,金遺龍先聲奪人,早知對方心中猜不定,便緩緩地道:“在下就是太湖幫執刑堂主,請問朋友是哪一堂兄弟?”
  那人“呀”的一聲,吶吶說不出話來,其餘的人全紅了臉孔,金遺龍沉聲再追問一句:“朋友是隸屬哪一堂?難道本刑堂主無權過問?”
  通常刑堂是執法之堂,堂主也是全幫中執行幫法的首腦,比起幫主地位低不了多少,是以他盤問眾人時,眾人皆感到寒心恐懼。
  其中一人悄悄退至門邊,方想抽身入內,稟告太淵刑職堂主來到的消息,金遺龍已伸手將他拉住,沉聲道:“不用報告了,誰都知道金鳴飛將軍是太湖幫少主,誰也都知道在下是太湖幫刑堂堂主,且讓我自己會幫主的面。”
  那人無可奈何,垂下頭去,讓他安然踱過一關,進入室內。
  這些江湖漢子也不敢將失職的事告罪主人,大家面面相覷,決定硬著頭皮撐下去,他們不外是希望主人親自將他打發而已。
  金遺龍緩緩沿著樓梯上樓,樓上人頭攢動,被邀的客人盡是一些地方紳士,達官貴人之類人物。
  他不明白,叔父排下這等場面,為的是什麼?
  但見館中一張大桌,坐著八位貴人,位於西端的金大官人,順列而下為南宮虎等一些不明來歷的老人。
  他尋找了一個適當位置坐下,這桌盡是些年輕的客人,大家談笑正暢之時,見他冒冒失失地找位子便坐,俱感到奇異。
  有意無意的,金遺龍目光遇著了年輕客人打量他的眼眸,頓然得知這四位年輕客人都有一身上乘的武功。
  這一桌預定四個位置,多出一張椅子是客人放零碎物件用的,這一來,四位客人的絲巾、披風,以及一些細瑣的東西便沒有地方安置了。
  桌上曾有寫著應邀之人的姓名,四人一瞧,裡面並沒有他的名字,心中就不悅起來。
  既然大家都是應邀而來的客人,彼此間,也不好傷了和氣,四位年輕人心雖不悅,卻也未說出口來。
  十餘位伙計,忙得滿頭大汗,但為爺們服務,出手便是五兩十兩,各人懷裡早裝滿了賞銀,表面上工作繁忙,苦不堪言,其實私底下樂不可開交哩!
  南宮虎站起身來,很有風度地向眾人行了一禮,道:“今日是金大將軍的壽慶,各位請開懷暢飲,以示慶祝。”話罷,仰顏幹了一杯,眾客哄然一聲,紛紛舉杯,目視金大官人,將杯中之酒皆一飲而盡。
  金遺龍呆呆想道:“叔父假冒爹爹之名,設宴祝壽,今天無疑地是爹爹的生日,欸,想不到爹爹出生之日卻正是自家死亡之日,蒼天鬼使神差的安排,也太奇妙了。”
  忽地,一個江湖漢子形色倉慌地行至金大官人身邊,就在他耳邊說了許多話,金大宮人推杯而起,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平蠻大將軍申老哥也來了,南宮吾友,速去迎接。”
  金遺龍怔忡了一下,內心又驚又喜!
  “申微翠呀,你難道得知我今夜將死,特從千里之地趕來的嗎?”
  樓梯之聲響了起來,眾人都知平蠻大將軍將臨,紛紛停止飲酒,數百只眼睛一齊投向樓梯門口邊。
  果然不出所料,申無畏將軍親自來了,金大官人疾步上前,豪邁地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申老哥,勞駕了,不敢當。”
  金大官人皺眉暗道:“不好,他嗓音與我不同,申無畏不是傻瓜,一定會發覺的。”
  果然不出所料,平蠻大將軍怔忡了一下,問道:“金老弟,你傷風了麼?”
  金大官人眼眸一轉已知其意,道:“申老哥,只要你肯來,我那點兒小疾算得了什麼!”
  南宮虎殷勤地招待乎蠻大將軍坐下,然後吩咐伙計換一副銀製器皿來,與金大官人面面相對,自家則恭立金大官人身後,生像個隨從似的。
  金遺龍萬分失望,心中方在想:“申微翠,可惜臨死之前見不著你!”金大官人已代他問道:“申老哥,你沒帶千金來?”
  申無畏向眾人微笑點廠一下頭,道:“三丫頭日日跟在吾身邊,怎會不來!”
  話才說完,梯上已出現一位千嬌百媚的少女,眾人的目光很快地就由平蠻大將軍身上移轉到她冷艷迫人的面靨上,幾乎同時,大伙兒在心中贊嘆著……
  南宮虎呆呆望著她,直到金大官人回頭示意他時,才清醒過來,立刻堆上滿面笑容,招待佳人坐下。
  金遺龍發覺每一個人眼中都有愛慕的神色,尤其自己桌旁的四個年輕人,更露出戀慕之情,心想光瞧上一眼,就這般大驚小怪,如果……
  他不敢想像,當他死後,那個幸運的他使他妒嫉。
  金遺龍垂下目光,低頭飲了一杯酒,儘量不去瞧她。因為每瞧一眼,便有一種刺骨鑽心的痛苦……
  平蠻大將軍帶來許多隨從,分由四面持戈而立,一種莊嚴威武的氣派,令使在場眾人自嘆弗如。
  申微翠一直低頭想著心事,申無畏問道:“金老弟,令郎呢?”
  “他嗎?”金大官人故裝咳了一聲,平靜自己的情緒,道:“犬子許多日未曾回家,此刻不知去向,欸,這孩子竟連爹爹的壽日也給忘了。”
  申無畏道:“老弟別生氣,都是愚兄粗心大意,來,這杯酒權當罰酒。”他豪興大發,握起酒杯,仰顏便幹。
  金大官人陪了一杯酒,道:“犬子生性好動,經常數日不歸,想起來真令我有苦無處去說,欸,誰叫小弟自幼把他寵壞了……”
  平蠻大將軍安慰道:“吾很想會晤令郎一面,但既然不在這兒就作罷了,反正日後多的是機會。金老弟,人各有志,令郎志在四海,日後必有作為,你不用擔心。”
  申微翠忽然感覺有人目光炯炯注視她,她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回視一周,突見牆角一桌有個年輕人向她招手。
  她注視他一眼,黛眉忽然一揚,面上露出歡欣的笑容,想過去跟他打招呼,但他已搖手制止,用手指著窗外,不知在示意什麼。
  此刻,姑娘芳心欣慰莫明,暗想:“他沒出事呀,他本事真大……”高興起來,頰上一雙酒渦一直浮現不收。金遺龍再做了個手示,她便明白了,頻頻點著螓首。
  金遺龍無心再睹究竟,拉高衣領,裝做沒見到她的樣子,大步離開位置,走出川西大菜館。
  申微翠輕向平蠻將軍道:“爹爹,今夜景致很好,我出去散散步。”
  申無畏頷首道:“爹爹早巳想到了,這種慶宴場合不適於你,好吧,你就去走吧,但要立刻回來,別讓爹爹著急。”
  申微翠喜道:“謝謝爹爹。”移動蓮步,走下樓梯。申無畏將軍覺得女兒忽然一反常態,神情十分欣悅,但也想不透是怎麼回事,便命令身旁隨從,尾護著她身後,照料她的安全。
  申微翠走到街心,已自發現金遺龍在一棵樹下等候她,她是聰明的女子,百忙回頭一瞧,果見一個侍衛步步隨著她……
  她想起一計,轉身向那武士說道:“我的披風忘記帶出來,此地風沙很大,你為我取來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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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痛別睡美人

  武士恭身應是,疾向菜館奔去。
  申微翠微微一笑,疾步上前,道:“我們到別處去。”
  金遺龍心知死期將至,顧不了許多,把她抱在身上,往沒有人的地方奔去。申微翠芳心怦怦劇跳,臉兒羞紅了大半,但內心卻很感欣慰。
  在一處荒道上,金遺龍將她放下,問道:“你好嗎?”
  申微翠溫柔地一笑,道:“你呢?”
  金遺龍望著她迷人的笑容,心情有如鉛石,直往下沉,他道:“微翠姑娘,我今晚就要死了,你會懷念我嗎?”
  申微翠嬌笑道:“你騙人,我知你本事很大……”
  金遺龍沉聲說道:“我知道了,我的死根本與你毫不相關,是以你笑得出來。”
  此言一出,申微翠也不笑了,睜大了眼睛問道:“你不是在開玩笑?”
  金遺龍炯炯注視她,虎目之中已有淚光閃動,他道:“我的樣子像是在說笑嗎?你……”
  申微翠大驚失色,道:“你真要死了?……”
  金遺龍背過身去,愴然道:“是的,我約你來此,就是要向你作最後的告別。”
  申微翠幾乎昏厥,她雙眼中已聚滿了淚水:“你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呢?我們也多有一點時間相處。”
  金遺龍道:“自那天我與你分別之後,我的命運已經注定了,你也不用悲傷,你是千金小姐,追求的人自然很多……”
  申微翠抬起瑩瑩淚眼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金遺龍道:“我沒有什麼意思,只希望我死後,並不因此毀滅你的幸福。”
  申微翠哀怨地道:“你的話真使我傷心透了,我難道不明白自己這條性命是你換來的?”
  金遺龍想道:“我身死之後,她必然耐不住寂寞另嫁別人。”他想試一試她愛自己的程度,便冷笑說道:“你敢親手葬我嗎?”
  申微翠聽了他冷笑之聲,芳心很是傷痛,暗忖道:“他這樣問我,分明想測驗我的真情,自己立定主意非他不嫁,有何好顧慮的呢!”
  她幽幽地說道:“你犧牲自己寶貴的性命換來我的性命,你的恩情我永遠不會忘記,要怎樣我都依你……”
  金遺龍聽了這番話內心十分滿意,他以為這是安慰的話,並不敢完全相信,便喃喃重複道:“真的嗎?要怎樣你都會依我?”
  申微翠泣然道:“你明知我為此傷心透了,為何還諷刺我呢?”
  金遺龍道:“放心,我不會是你想像中那麼殘酷的人,只想明白一下我死得是否有代價。”他伸開猿臂將她纖腰攬住,然後把她抱了起來,向前奔去。
  申微翠完全不加反抗,她似乎已了解他此刻的心情,便溫柔地摟住他的脖子,幽幽低泣著……
  她芳心幾乎破碎了,若不是她心性堅強,極力忍耐,換了別人,察知一生最愛的情人與世永別,那刺骨鑽心的悲哀可不是好受的。
  她儘管讓金遺龍去安排他心中的意思,但求這暫短的一刻相聚,足以彌補此後一生的幸福了。
  金遺龍也是個聰明人,深知男女的感情常是最微妙,當局者迷,如非深刻的試驗,決難發現真情。他用盡腳程,把她抱進一家客棧裡。
  申微翠像羔羊一樣馴服,雖然她已知自己與他同處一間幽室裡了……
  金遺龍把她放在床上,然後慎重地說道:“微翠,這是考驗你的時候了,如果你內心所愛的並不是我,我是不會去破壞你的幸福的。”
  申微翠又羞又急,用棉被遮住自己的面孔,道:“龍哥……你不放心我,為何不把我先殺掉呢!你的武功是足有能力辦到的啊!”
  金遺龍不想多說話,他要珍惜這暫短的時間,測驗一下自己用性命換回來的佳人,芳心究竟屬誰,便橫下心腸,用實際行動回答自己的疑念。
  申微翠感覺到一種從未有的力量,在震顫她的心弦,這種力量來得那麼突然,使她慌得不知所措。
  漸漸地,那只使她心顫的手,開始剝去她的衣裳。
  於是,少女的矜持使她羞赧欲絕,她哀求道:“龍哥……你……你不要……”
  金遺龍也感到有生以來,一種從未有的感覺在刺激著自己,本想只試試她心意就算了,但當他的手觸到她豐腴柔膩的胸脯時,他的理智便被慾望所淹沒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到很遠的地方,幽靜的室裡,像一個美麗的春天,繁花流水,鳥語花香,和日靄風,一切都是綺麗的,誘人的,在這裡人們沒有煩惱,更沒有愛的苦悶。
  他顫抖的手伸入她裸開的心房上,一霎那間,他突然躍起,叫道:“好的,我不要……你去跟別人成親好了……”
  申微翠不知是羞急,或者是恨自己鎮定不住,違逆了他的意思,猝然間一種深沉的淒哀,令她嚎啕大哭起來。金遺龍冷冷淡淡地注視著她,道:“微翠,你可以回去了,我必須一個人死去,以往承蒙照顧,我十分感激……”他心灰意冷,不願多耽擱下去,說完話,掉頭就走。
  申微翠忽然翻身下床,疾行數步,將他攬腰抱得緊緊的,哀求道:“龍哥……你別走……我什麼都依你啊……”
  她鼓足勇氣,閉起美麗的眼睛,主動地去親吻著他的嘴唇。
  這盪人的感受,使金遺龍又改變了心意,他靜止不動,讓她親吻個夠,然後才短短地問道:“微翠,實在說,你愛我嗎?”
  申微翠依順地仍緊偎著他,顫聲道:“我心裡只有你……”她現在什麼都不想,也不管金遺龍是什麼人,只要他永遠在自己的身邊,哪怕叫自己去殺人放火,也是心甘情願的。
  金遺龍睜大了眼,迷惑地道:“你應該忖量一下,我只是個無惡不作的強盜呀!”
  申微翠幽幽地搖頭道:“即使你真是強盜,你的恩情我也永世難忘。”她整個人好像沉浸在一個美麗的綺夢裡,心裡充滿了溫暖,沒有一點空虛,如今情人在側,她靠得緊緊的,幾乎面面相貼,息息相聞。
  金遺龍暗嘆一聲,心想:“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申微翠呀,我實在不想害你啊……”
  申微翠發現他一雙虎目之中充滿瑩瑩淚水,知他真情激盪,芳心一片迷茫,不覺伸手摟著他的脖子,用女人的柔情去化解他的憂鬱。
  金遺龍情慾猛漲,一把抱著她的腰向床上倒下。申微翠被他低柔的呼喚聲迷惑住了,這使她感到一種愛的力量,消除了羞怯的心理。
  於是,在迷迷糊糊中,她全身衣裳已離開了身體。
  當那雙手觸到她最隱祕的地方時,她又輕微地反抗著,她翻身過去,用被子裹緊她的嬌軀。
  金遺龍一生中經歷種種小戰陣,卻沒有遇到過這般銷魂事,他的熱血奔行著,嗓子忽然沙啞了。
  “妹妹……我十分滿意了,有你這樣一個紅粉知己,我雖死也無憾了。”  ”
  “龍哥……你要珍惜今夜……我們來生才能再見面!”
  不知怎地,她再不為羞怯所侵犯了,芳心裡充滿了報答他的真情,她想讓心愛的情人無憂無慮地死去:“我是金家的人,你無須再顧慮什麼……”
  這是一個啟示,金遺龍自然明暸她的真意,他道:“妹妹,你這樣待我,我實在不該隱瞞自己的身世,我要趁死詳細告訴你!”
  申微翠惋然笑道:“龍哥,我只希望給你生一個孩子,別的我不想去探測它了。”說到後來,她悲淒地垂下目光,道:“你要珍惜寶貴的時間,龍哥,你雖然死了,但是,將來孩子長大,我不仍然有如親眼見到你的面孔一樣嗎?”
  金遺龍聽了這話,內心大大地感動了一下,他沙啞地說道:“妹妹,你這樣待我,我已感到極度滿意。欸,我的一生就如一場噩夢,你也不必為我犧牲太大,你仍然可去追尋幸福,而我……當於九泉之下默默祝福你……”
  金遺龍被一種比愛更偉大的犧牲激動,抑制了銷魂的慾望,他極快地穿起衣裳,翻下床來。
  申微翠掩面而泣,芳心中有說不出的憂鬱,她道:“你不愛我嗎?為什麼不願我生一個孩子,伴我餘生……”
  金遺龍向她摸去,溫柔地吻著她的芳唇,道:“微翠,你好好睡吧,明天日頭上升,仍是光明照耀大地,我只不過是一個流浪江湖的窮漢,自然我的命運早巳注定是這樣死的。”
  他別過頭去,悄悄掉了兩顆清淚。
  他清秀的臉上,仍顯有許多笑容,可是這點笑容落在微翠眼裡,卻比哭還難受。她心中暗道:“爹爹常說,我家女兒命苦,果然不差,自己若非答應金伯父……真想一死了之……”
  不自覺地,那金鳴飛將軍公子的長相便在她胸裡盤繞。
  月光下,那醜怪的模樣,令人猝然見了尚以為是山精海怪。
  他不獨長相可怕,甚至還是個聾啞瘋癲的人,他色情狂一般使勁輕薄自己,使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悲哀地淌著眼淚,心想我未來的夫婿,竟是這樣的一個人,欸,龍哥哥你雖死猶比我痛快。
  金遺龍深沉地注視她一眼,伸手點了她睡穴,暗自長嘆一聲,飛出窗外。
  此刻,夜月霜白,風高氣爽,他緩步官道上,腦內盡是佳人的影子。
  儘管他是個多情種子,但面臨瀕死邊緣,也有常人料想不到的哀愁。
  不久,一條人影比電還快,掠進申微翠房內,見她熟睡不醒,不禁桀桀怪笑著,白語道:“申老匹夫呀,你豈知寶貝女兒,已落吾手。”
  淡淡星月光線下,這人面貌十分英偉,但見那一雙比星還亮的眼眸,比墨還黑的濃眉,若非嗓音難聞,真可稱謂將相之材呢!
  他,正是與平蠻大將軍相交莫逆的金鳴飛大將軍。
  這世上,除了金遺龍知道他的身份外,其餘甚至親朋好友,都別想從他臉上找著與金鳴飛大將軍不同之處。
  他走近申微翠,仔細瞧他一眼,訝然自語道:“原來被點住睡穴……”
  他用力擰了姑娘粉頰一下,嘖嘖贊道:“嘿,果然細膩白玉。”說罷就在窗旁拍了兩下手掌,跟著兩條疾影一射而至,他道:“南宮虎,把她軟禁起來。”
  那帶有豺聲的南宮虎應了一聲,將申微翠姑娘用棉被包起,背在身上,掠出窗外,並嘖嘖自語道:“好個嬌軟如玉的小妞,我真怕你涼著呢!”
  金鳴飛大將軍盯他一眼,厲聲道:“南宮虎,老實說這申姑娘我嚮往已久,不准你及任何人有染指的企圖,你要忖量一下我待你的恩情,該犧牲的地方就得犧牲。”
  南宮虎桀桀怪笑道:“大人放心,我南宮虎如無大人恩助,昔年與汝兄長搏鬥一役,早就被他一掌斃命。”
  金鳴飛微哼了一聲道:“閒話少說,快去辦正事吧。”
  他又向另一位瘦高精靈的老者道:“西門豹,你調查的事情有頭緒了麼?”
  西門豹道:“東方獅大哥說,至今未見你哥哥的兒子去他那兒,他盤詰許久,費了無數心血,始終沒查出一點端倪來。”
  金鳴飛將軍臉色一沉,道:“要知新近江湖已有傳聞,鐵府大將軍的子嗣便是那鼎鼎大名的金遺龍。你與東方獅為何不在這方面著手,光守株待兔,去覓些不關輕重的線索。”
  金鳴飛大將軍陰鷙地笑道:“你能清楚,再好不過。如果他就是金遺龍,想也得著遺命的交待,你們四人休想討得好去。至於我,嘿嘿,名份上他還是我的甥子,自然不至於對我如何……”
  “再說,我幫助你四人時,位於隱暗之處,金鳴飛自然做夢也沒想到,想像他死後仍不會懷疑於我。”
  “不錯,這事既然落在我四位弟兄身上,當由我弟兄四人去擔當,但你助咱弟兄之恩情,卻是永誌難忘,說一句不好聽的話,刀架在脖子上,咱們也不會說出真相,請您放心吧。”
  “西門豹,我還要問你一句,今晚宴會裡,你可曾發現金鳴飛的子嗣?”
  “噢,您是說那金遺龍嗎?您以為他必定會來?”
  “傻瓜,金遺龍是不是他的兒子,只聽傳說,還不能就此肯定,我要問的是有無極像他的年輕人!”
  “像金鳴飛的年輕人除了最早退席者外,別無他人,他不是已經你命人跟蹤去了麼?”
  “王菲這傢伙差勁透了!”金鳴飛大將軍恨恨道,“我命他跟蹤下去,哪料到他一見那年輕人輕功了得,先就動了懼念,也不探查詳細一點,只把他落腳的地方告訴我,待我解散宴會匆忙趕來之時,那年輕人已不知去向了,光留申老匹夫女兒在此……”
  西門豹道:“金遺龍其人,吾從未見過,如果這年輕人就是金遺龍,吾想他必也是金鳴飛那廝的兒子。據你透露,金鳴飛獨生子跟申無畏女兒有姻親關係,申姑娘跟他如此要好,也許就是他吧!”
  金鳴飛大將軍猛地拍了一下掌,道:“不錯,不錯,你說得極有道理,他一定是金遺龍!”他突然焦急起來,匆匆道:“西門豹,你快命人將他找出來。”
  西門豹匆匆道:“申無畏那老匹夫查知女兒失蹤之後,會不會懷疑於你?”
  金鳴飛大將軍濃眉一揚,道:“申無畏又非神仙,這等神不知、鬼不覺的勾當,他這個老糊塗的官兒怎會想到我身上來?”
  西門豹道:“您打算用他女兒把金鳴飛獨生子勾引出來麼?”他炯炯注視著他,若有深意地道:“如果您有這種心思,我這趟就不用跑了,反正他早晚將落入您圈套裡。”
  金鳴飛大將軍冷笑道:“吾縱然有此心機,自家也不能出面,因為名份上吾尚是他的叔父,天下哪裡有當面與自己親甥動手的事!”
  西門豹目光一閃,沉聲道:“我知您的意思,這件事由我弟兄四人負責好了。”
  金鳴飛大將軍頷首一笑,問道:“北極熊呢?怎麼每天不見他的面,倒底到哪裡去了?”
  西門豹突然叫道:“哎呀,不好,我二哥至今尚未回來,一定出了庇漏!”
  “出了什麼庇漏?”
  “找梅山神尼碴兒幹嘛?”金鳴飛將軍大感意外,“梅山神尼出家之人,難道跟他也有什麼仇怨的事情?”
  “不是!”西門豹焦灼灼道:“東方獅日夜不停地調查,竟發現梅山神尼與金鳴飛將軍有點關係,昔年梅山神尼未出家之時,是個才世絕高,美麗動人的女孩子…”
  “她為什麼出家的?”金鳴飛大將軍感到納悶,原來這件事跟他兄長有很密切的關係,他竟懵然不知,故而特別感興趣。
  “吾只知兄長是個多情的風流種子,卻不知他與梅山神尼,也有 段情史……”
  “梅山神尼早年美麗無雙,尤以一身才藝稱著江湖,見著她面的人都說她是奇女子,因此金鳴飛動了好奇之念,便四處探查她的行蹤。有一天,在關洛道上被他相遇了,兩人起初格格不入,打了一仗,不知怎地,後來梅山神尼竟喜歡他豪邁的個性,隨他蒙面行俠……
  西門豹說到這裡,苦笑一聲接道:“他倆交往,我只知這些,恕無法再說下去。”
  金鳴飛聽得入神,尚嫌不夠,問道:“東方獅知道此情原委麼?”
  西門豹道:“梅山神尼既有神尼之稱,想其武功得自真傳,必定不同凡響,北極熊未經探查詳細,草率找尋人家麻煩,當然會吃大虧。”
  西門豹見他臉上絲毫沒有關心的表情,私下大感不滿,道:
  “二哥也是個粗人,為人家的事奔波忘命,自己則受苦涉險,這是何苦呢!”
  金鳴飛炯炯注視他一眼,冷笑道:“西門豹,聽你言語分明在諷刺我嘛!”
  西門豹道:“不敢,小弟哪敢得罪恩人。”
  金鳴飛大將軍嘿然冷笑道:“西門豹,你口頭上不說怎樣,其實心裡甚感不滿,吾亦並非傻子,怎連這點都不知?”頓了頓,又沉聲接道:“如果西門兄不滿吾的作為,盡可趁早拆夥,免得鬧出不愉快的事情。”
  西門豹沉默不語,金鳴飛冷哼一聲再道:“不瞞你說,大家搭擋以來,表面上雖和和氣氣,其實骨子里都有互相排擠的意思。你弟兄四人為的是純陽真笈,吾抹煞良心幫助你弟兄打擊親兄,為的也是一部純陽真笈。在寶物未到手之前,大家笑臉相向,待寶物人手之後,吾想……嘿,那時大家凶暴的形態定能露出來了。西門兄,吾說得是麼?”
  西門豹冷笑一聲,道:“那麼,我請問恩兄,您的意思是要怎樣呢?”
  金鳴飛嘿然道:“大家不妨攤明暸講,吾先問你,寶物到手之後,你弟兄四人將如何分配?”
  西門豹沉聲道:“這……咱們不是早巳言明在先,你得純陽真笈上集,我弟兄四人得下集!”
  金鳴飛沉默一會,道:“不錯!這辦法的確很公平,但吾要說,純陽真笈內所記載的武術精英全在下集。”
  西門豹冷笑道:“恩人即如此說,那麼上集就歸我弟兄四人好了。”
  金鳴飛大將軍道:“西門兄,我還想問,你弟兄四人到底敢不敢跟金遺龍做對?”
  西門豹冷笑道:“為何不敢,金遺龍那小子並非三頭六臂。”
  金鳴飛道:“為何貴弟兄一直沒有動手,難道這利益相共的事情都要吾一人出力麼?”
  西門豹道:“恩人別誤會,那時我弟兄怎知金鳴飛的獨生子就是金遺龍?”他道,“所以大哥拼著二哥的安危不顧,堅決命他招惹梅山神尼就是這個原因,大哥原是想從梅山神尼身上尋出一點線索,好做打擊敵人的方針,您不妨評評看,光憑這點,我弟兄們有否私心之處?”
  金鳴飛道:“東方獅怎知梅山神尼與金鳴飛有何關係?為何吾兄的事,自己尚茫然不知?”
  西門豹道:“這……不知大哥如何調查出來的,恩人有疑,何不親自向史大哥問問明白?”
  金鳴飛冷冷一哼道:“其實這無須吾問,東方獅如夠交情,定會把這件事告訴我的,他一直將我蒙在鼓裡,不知是何苦心。”
  他不待西門豹回答,搶先又說道:“吾心裡明白得很,東方獅此舉無非想獨自探出詳情,而是想獨霸純陽真笈奇寶後遠走高飛。”
  西門豹聽了這番話,臉色大變,猛叫道:“恩人,你雖有救助我弟兄之恩情,但這話太過損辱兄弟自尊,兄弟什麼都能忍耐,惟對此事則不行……”
  金鳴飛大步走前,鷙視著他道:“西門豹,大伙兒暗鬥心機,早該拆夥了,你如不滿,盡可單身所學攻擊於我,至少你勝了,純陽真笈可全部得去!”
  西門豹目光閃著怒火,他緊咬著唇皮似在深沉地考慮,但是他終於緩緩垂下頭去,輕嘆一聲,低頭走開。
  金鳴飛飛掠而去,閃開雙臂截斷他的去路,西門豹鬥然抬起頭來,沉鬱地叫道:“恩兄別逼人太甚!”
  金嗚飛道:“別忙走,我有話向你說。”他高興地笑了幾聲,似乎改變了對他的看法,微笑著說道:“西門豹,咱們不能自鬥內鬨,便宜敵人,總之,還是攜手合作的好。”
  西門豹臉上有了一絲笑意,點頭道:“恩兄如此說,小弟也不為己甚了。”
  金鳴飛笑道:“你手下人數眾多,可以命令他們去將金遺龍行蹤探來,咱們好有個打處。”
  西門豹揚掌拍了數下,牆壁角落裡忽地閃出許多步伐矯健目閃精光的江湖漢子。
  這一些江湖高手共有二十餘人,但經驗老到,隊形布散開,真令人瞧不出眾人隱藏在什麼地方。
  大伙兒一身勁裝,足登快履,腰佩兵刃,十分有秩序地排成一字模樣,向西門豹彎腰行禮。
  西門豹低喊道:“王菲在嗎?”
  “在!”一個雄偉的漢子離群而出,目光直視西門豹問道:“當家有何吩咐?”
  西門豹道:“適纔金大爺子命令你跟蹤的人,他的相貌你還記得嗎?”
  王菲道:“小的還記得。”
  “很好!”西門豹微微一笑,道,“現在即帶領所有的兄弟找尋他去,切記莫與他正面衝突,只消把他行蹤探來就夠了,此刻別無他事,大家就動手吧。”
  王菲彎身一禮,口道:“遵命。”帶著眾人嗖嗖飛過高牆,尋人去了。西門豹目送眾人去後,才向金鳴飛將軍道:“方才聽南宮虎說,當今九大門派掌門之人,十分可惡,竟拒絕透露金遺龍的行蹤!”
  金鳴飛道:“哦!南宮虎倒是精明幹練的人,敢情很早就懷疑金遺龍那廝了。”
  西門豹老臉一熱,抬眼望他,見他沒有仇意,便靜下心來,道:“不錯,南宮虎是個聰明人。”
  金鳴飛道:“九大門派掌門人所以維護金遺龍那小子,還是為了正派俠義的興亡。試想金遺龍已成了他們心目中的奇人,自是把打敗金翅銀羽的希望寄託在他身上,咱們口口聲聲說不利于金遺龍的話,他們當然不買這個帳了呀!”
  西門豹道:“玉面飛戟這傢伙,自從金遺龍失蹤後,特別囂張,大有天下唯我獨尊之慨,我若不看在沒冤沒仇的份上,非跟他決個高下不可。”
  金鳴飛道:“聽說此人很不滿于金遺龍,如真如此,倒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傢伙。”
  西門豹笑道:“金遺龍武功雖高,但各方都有強敵,活該讓咱們行事方便,哈哈……”
  金鳴飛道:“近兩日來江湖傳言,金遺龍那廝又與新崛起的魔天鳩面老人纏上了,哈哈,鳩面老人原是關外的好手,一雙鐵掌打遍長白山麓無敵手。金遺龍那小子不知死活,竟跑到死亡嶺去碰上了他……”
  西門豹道:“鳩面老人好色如命,性極陰毒,只要有利可圖,自己的親友也可不顧……”
  說到這裡,忽然住口不言,目光怔怔望著天邊一抹殘月,似在思想什麼。
  金鳴飛道:“你想什麼……”
  西門豹喃喃地道:“對了!對了!咱們可有個法子將他引下死亡嶺,恩兄此計極是簡單,說出來只怕你生氣。”
  金鳴飛一怔道:“你放心說吧,我決不生氣。”
  西門豹道:“大凡人最怕有弱點,像鳩面老人武功雖蓋世無敵,咱們也可利用他一下!”
  他頓了一頓,沉聲接道:“你不是擄了申老匹夫的女兒嗎,瞧她天香國色,美冠人寰,憑這一點,好色如命的鳩面老人就得心甘情願地供咱們利用。”
  金鳴飛不悅地道:“那申微翠極合我的胃口,怎可讓給那鳩面老人?”
  西門豹道:“天下芳草處處,只消把武功弄得天下無敵,還怕不能隨心所欲嗎?恩兄,想遠一點,在事未成功前,一切都當忍讓些呀!”
  金鳴飛搖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叫我眼巴巴地見心愛的女子被人蹂躪,我可受不了。”
  “這麼說來……”西門豹見他不允,當下十分失望,嘆道:“既然如此,咱們另想別的辦法吧!”
  月漸沉,夜更深……
  金鳴飛低頭行走,沉默不言,西門豹想著心事,目光怔怔望著星月,老是理不出一點頭緒。
  忽然,他憶起一事,突然止步道:“恩兄,據我所知,前些日子你已有了個美麗嬌柔的姑娘……”
  金鳴飛濃眉上揚,道:“西門豹,你怎麼知道?”
  西門豹不假思索,道:“南宮虎說的,難道有什麼不對?”
  金鳴飛便沉默下來,心中卻直咀咒道:“媽的!南宮虎,你這混帳一定想染指了。”他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太陽穴邊青筋條條冒了出來,眼眸之中射出凶殘陰毒的光芒,注視著腳尖沉默不語。
  西門豹不知究裡,仍然繼續說道:“恩兄,不是小弟說你不是,有了一位青春嬌美的少女相伴已經夠了,多幾個反而弄得對方心情不愉快。你最好犧牲一些,讓一個出來,獻給鳩面老人,然後請他出嶺相助,還怕那金遺龍小子逃到天上去不成。”
  金鳴飛陰沉沉地在心中哼了一聲,道:“以你的意思,究竟讓誰出來最好?”
  西門豹道:“當然是申微翠。”
  金鳴飛內心大怒,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問道:“為什麼一定要揀她呢?”
  西門豹道:“因為她是清白秀美,國色天香,那鳩面老人就喜歡這種絕色處女,我看以她最為適當。”
  金鳴飛道:“你怎知以前那位不潔白了?”
  西門豹一怔,並不答話,拿眼睛看他,那意思像是在說:“嘿!姓金的,給你弄上手的姑娘還會潔白的了嗎?你問這話,還不等於打自己的耳光?”
  金鳴飛冷笑道:“你以為那位姑娘失去貞節了麼?”
  西門豹點點頭道:“也許,小弟想錯了。”
  金鳴飛才要說話,前方已有一條黑影疾掠而來,西門豹本能地揚掌護身,沉喝一聲道:“來者何人,速報名來,免得誤傷自家人。”
  那黑影在兩人身前站定,道:“我是南宮虎。”
  金鳴飛冷哼一聲,走到南宮虎身側,忽地一掌拍下。南宮虎“呀”地叫了一聲,猝不防,吃他一掌抓住血脈陽關,整個身體麻痺不堪,他怪叫道:“恩兄,你……你怎麼啦!我是南宮虎呀!”
  “哼!我知你是南宮老弟!”金鳴飛目射兇光,滿面煞氣地說道:“南宮老弟,我要問你倆句話,你得據實回答,否則,我掌下決不留情。”
  南宮虎憤然道:“恩兄,你問吧,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西門豹不悅道:“恩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別管!”金鳴飛回頭叱道,見他飛撲而來,不禁怒哼一聲,握掌為拳,嘯然打出一記拳風。西門貌揚掌一接,“砰”的一聲,卻吃一股大力震退一步。他吃了一些小虧,臉色為之大變,憤然喝道:“恩兄,你再不放他,休怪我下重手了。”
  金鳴飛怒盯他一眼,沉聲道:“西門豹,你敢貿然動手,我今日就跟你們翻臉!”說完這話,再也不理睬西門豹,兀自朝南宮虎問道:“那天我出門辦事,你到底做了什麼事?快說!”
  南宮虎怔忡了一下,道:“我去會見東方獅大哥。”
  金鳴飛劈啪打了他倆個耳光,狠狠罵道:“混蛋,你還騙我,老實說出來少受點苦!”
  南宮虎被他打了兩記耳光,一張醜臉登時板得鐵青,他呆了一下,咆哮道:“姓金的,我南宮虎自問待你不薄,你卻如此對待我,罷,罷,今番我認了……”
  金鳴飛凶殘地注視他,問道:“你怎知道我家裡有女人?你說!”他睜大兇睛,補充道:“如果你沒做虧心之事,怎會知我的秘密,今日非講個清楚不可,否則我將你武功廢了。”
  南宮虎道:“我無意中發現的,姓金的,這難道也對不起你了?”
  金鳴飛道:“你騙我,我把她藏在密室裡,若非我親自指點,外人決不知那密室的地點。南宮虎,你一定趁我外出之際,將我家裡佈置的秘密都摸清了,你這傢伙暗懷鬼胎,欲對我不利,嘿……”
  南宮虎叫道:“姓金的,你且別含血噴人,要知我南宮虎可不是那種卑鄙的人,你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君子之腹?哼!”金鳴飛鐵青著臉指責道:“你南宮虎原是山賊出身,什麼卑鄙的事情都幹得出來。到底你把她怎樣了?快說!你知道我生氣起來是六親不認的。”
  南宮虎用力一掙,卻被他抓得更緊,只痛得嘴牙打戰,冷汗直流。他堅不吐實,卻受不了錐心刺骨的痛苦,張口狂叫道:“媽的,那妞子自己大聲叫出你地穴的秘密,這又怪得誰來!”
  金鳴飛怒道:“她要你怎樣,快說。”
  南宮虎叫道:“她叫我助她出險,然後……”
  金鳴飛氣得鼻孔冒煙:“結果呢,你就答應了是麼?!”他使勁用力一抓,南宮虎厲鬼一般尖叫起來,他喘息道:“姓金的,你莫胡思亂想,我根本就沒答應她,不信你可以回去看看。”
  聽了這話的金鳴飛,怒火才稍微平息,他繼續問道:“她叫你救助她,然後答應給你什麼好處?”
  南宮虎氣噓噓地道:“她十分天真,答應給我官做,但我沒救她啊,姓金的,你這酸醋可不能發到我南宮虎身上呀!”
  金鳴飛喃喃自語道:“我當她真的是假聖人,哼……”
  他手一松,南宮虎登時軟叭叭地跌倒地上,半晌兀自爬不起來。
  西門豹道:“姓金的,我且問你,你到底打算跟我們合作不合作?如果你以為我們弟兄四人都是不守信用的人,我看還是趁早散夥吧!”
  金鳴飛低頭道:“你們與我相交甚久,應該知道我是個妒心甚重的人,剛才的事,我很感抱歉,但望南宮兄原諒才是!”
  南宮虎挺身站起,一言不發地拔足便奔,甚至連西門豹也不加理會了。
  雖然大家同是自己人,但他這張臉卻無處去擺,是以羞憤之下,便狂奔而去。
  西門豹很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心想這坍台的事若換了自己,仍然難以忍受。
  金鳴飛連賠不是,回憶起來,果然對南宮虎有點過分。西門豹沉默不言,心中卻在盤算,如何把這折辱的羞事找回。
  他自知自己一人非是金鳴飛的對手,若有弟兄任何一人在此,金鳴飛就難逃公道了。
  他機警善變,表面上裝做無所謂的樣子,嘆道:“恩兄脾氣不好,氣到頭來,難怪會控制不住理智。”其實心底下卻恨他人骨,心想“當著我面,你硬將南宮虎折磨一頓,分明瞧自己不起,哼!以後總有機會給你點顏色看。”
  金鳴飛道:“西門兄,北極熊既然出了庇漏,咱們就該速去馳援,免得他多受梅山神尼作弄!”
  西門豹心知他討好自己,便忍怒不發,含笑點頭道:“金兄說得極是,咱們速上梅山。”
  兩人走後不久,一棵樹上突然飛下一條淡影,只見他眸中神光湛湛,竟然是個武林中罕見的內家高手。
  他是個身材修長,下盤沉穩的武林高手。
  淡淡星月光線下,但見他年約四旬,長得虎眉鳳目,器宇不凡。
  從外表看去,他是屬於一個沉默而機智的人,然而,他公子也似的面上除了特有的傲色之外,眉宇間還透著一股淡淡憂鬱。
  他用神光湛湛的眸子掃了四周一眼,一霎間,四外山川大地似乎都被他這一眼看穿了底。
  他喃喃自語道:“奇怪,他竟沒死……欸,十多年來,你呀,終於有跟我一較雌雄的機會 ”
  他胸前有一塊閃閃發光的金牌,而這塊牌子所代表的卻是世上所有練過武功的人都嚮往的……
  “梅某一生未娶,克盡辛酸淒涼,忍辱負重,無非想跟你決個高下而已!”
  他的話聲低沉有力,他的表情更是堅毅而悲壯,尤其那一雙濃眉輕輕皺著,顯得那麼寂寞,那麼憂鬱……
  一條白影,比箭還快,飄至他的眼前,冷冷說道:“梅孤雲久別了!”
  梅孤雲正在回憶著,突然被人驚擾,不禁退了一步,待他看清來人之後,便垂下目光,沉聲道:“不錯!多年不見了……”
  向他說話的是一個年約三旬的中年美婦,雖然她十足是個美人胚子,但她卓越的風姿,卻為歲月與憂鬱淹沒了一半。
  “梅孤雲,你若不說出昔年臨江官船被襲沉沒的事情,我永遠糾纏你,到你肯說的一天為止。”
  “欸!”梅孤雲仰天長嘆道:“姑娘!這是我的苦衷,恕我不能揭人之短!”
  中年美婦冷笑道:“梅孤雲,枉你為黑道第一能手,竟連這件恩怨也不敢揭穿,你不說,我就認定是你,因為這世上只有你一個親眼目睹!”
  黑道第一能手,金翅銀羽梅孤雲道:“你不知道,我若說出此人,當今江湖上所有的人會改變對人的看法,請原諒,這是梅某至深的苦衷!”
  中年美婦銀牙一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偷偷落了兩顆清淚,她道:“梅孤雲,一個人在世不長,我犧牲一生幸福苦尋此事,你卻毫不動心,難道你要我痛苦地過一輩子嗎?”
  梅孤雲風眉深鎖,搖頭不語,中年美姐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忽地飄至他身前,此時她手上已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
  梅孤雲連退三步,毫不還手,只見他濃眉皺得更深,古玉也似的臉上也顯出痛苦的表情。他道:“我知你為此恨,晝夜難安,但他有關世上善良之人甚大,卻揭露不得。”
  中年美婦不肯停手,氣湧心田,頓時出招更快,左掌右劍,但聽風聲嘯嘯,一直驚濤駭浪一般攻向金翅銀羽。
  過了一回,中年美婦忽停止攻擊,以雙手掩面,喃喃自語道:“為了此事,我失身於狠心狗肺的玉面飛戟,你……你忍心見我日夜被恥辱痛苦折磨……天呀……”
  金翅銀羽聽得分明,心中鬥然吃了一驚,脫口問道:“什麼,玉面飛戟把你……這禽獸不如的傢伙!”
  中年美婦提起此事,如被毒蛇咬中,登時氣得眼冒金星,向後便栽。
  梅孤雲心神一凜,把她身軀扶正,匆匆說道:“玉面飛戟要負責呀,他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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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瀕死的體驗

  中年美婦吃力地呻吟道:“求求你,梅孤雲,我在山洞裡住了十幾年,你忍心見我痛苦一世?”
  梅孤雲聞言,忽怔怔仰視星月,他真不明白,這世上還有跟他一樣命運的人。
  他忍受二十餘年痛苦,以為大幹世界上冷酷無情只有對自己,哪料眼前的女人也為父仇忍耐苦等了十餘年之久。
  他望著夜空,呆呆想道:“她比我更苦,她在乾冷荒涼的山洞裡住宿,而我卻還有一幢茅屋……”
  “如果我再隱瞞不說,她勢必永生如此,欸!她的青春、幸福、快樂就如此地逝去了。”
  金翅銀羽默想了許久,終於立下主意,道:“我決定說出你的仇家,可是你得先答應我一個要求。”
  中年美婦精神振奮了一下,她挺身立起,毅然道:“你說吧,我一定答允!”
  梅孤雲道:“這仇家是大有善名的人物,你切莫將此事宣揚出去,否則會遭到天下武林中人非議!”
  中年美婦目光注視他,毅然道:“我答應你。”
  梅孤雲沉聲說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河南鐵府大將軍金鳴飛。”
  中年美婦嚇了一跳!
  “什麼?是他?天呀,金鳴飛原來是這種人!”
  梅孤雲道:“我說的是實話,不信你當面指責他,他自然會變色,再見,我要走了。”中年美婦還未來得及再問,他已奔出數十丈了。
  中年美婦反覆念著:“金鳴飛,金鳴飛將軍……”忽然全身力乏,一個立不穩腳步便向地下坐倒。
  “金鳴飛是小圈圈的親爹爹,小圈圈呀,你竟是我仇人之子!”
  她喃喃道:“小圈圈,你無恙麼?如果你知道你的爹爹就是我的殺父仇人,你將做何感想呢?可憐的孩子!”
  她立刻又想道:“傳聞金鳴飛近來又出現江湖,他竟沒死,那麼往昔他究竟到哪裡去了?小圈圈已知自己身世了麼?多年別離他應該比我高大了多了。”
  她失魂落魄地步上清冷的歸途,許多難題結在心裡,腦海中一片茫茫瀠瀠,不知如何是好。
  終於,讓她想著一個法子!
  “先找玉面飛戟吧,這個衣冠禽獸玷污自己的清白,也使自己屈辱了十幾年。然後輪到金鳴飛,殺他之時,我得避免讓小圈圈傷心,他口口聲聲認我是娘,他是多麼純潔可愛的孩子,如果他堅持不讓我報仇,我……我將如何向冤死的先父交代?”
  冷清清的道上,她一路流了許多懷念的眼淚。
  但願這不是真的!
  且說金遺龍沿街直跑,耳畔的柔風生像申微翠的呼喚聲:“龍哥回來……龍哥回來,我什麼都依你啊!”他微停頓了一下,心道我是將死的人了,何必再去增加她的煩惱?他默語道:“忘記她吧!忘記她吧!”
  他奔到一個荒僻的小鄉村,此刻月夜漸濃,村裡野犬狂吠,只有東邊圍著籬笆的一家還亮著有燈火。
  那燈光幽暗地在夜風中搖晃,金遺龍忽地感到寂寞得可怕,鬥然四下一盼,盡都是些高低不平的墓地,不禁毛骨悚然。
  人們本有投向光明的意識,金遺龍雖感死神降臨,也不例外,暗忖道:“我何不找個農村居民聊一下,然後閉目死去?”
  將死之前,他極強烈地需要接近人們,金遺龍便毫不猶豫地向那村屋奔去。
  兩只野狗一聲不響向他撲咬而來,金遺龍手掌一揮,那黑狗便連栽了幾個跟鬥,即倒地不起。
  金遺龍心中暗贊道:“鳩面老人果然不失有信用的人,在我未死之前,武功並未有絲毫減弱的現象。”
  他舉手輕敲了兩下門,便有一個誠實臉孔的老漢應聲而出。
  他先朝金遺龍打量一眼,然後不安地問道:“先生有何貴事?”
  金遺龍笑道:“我急欲趕路,忘記天已沉暗,請問老伯,能否讓我住宿一夜?”
  老漢道:“好的,先生請進。”
  金遺龍走近一瞧,農村設鋪一切都是簡單而樸素,就連他坐的椅子,也敢情是老漢親手用蓬藤編制的。不久,那誠實臉孔的老漢端來一杯熱茶,金遺龍道聲謝,便不客氣地喝了一口。
  老漢拉來一張藤椅,就在他對面坐下,問道:“先生府上哪裡?”
  金遺龍道:“河南!”
  “噢,河南盡出才子!”老漢微喟道:“孩子的娘也是河南人,卻嫁錯了我,跟老漢吃了一輩子苦。”
  金遺龍聽他說得很坦率,暗中一笑,道:“老漢可知河南最出名的人?”
  老漢尚未回答,內房已傳來一個清脆的童子嗓音,叫道:“娘常說,河南最有名的人是鐵府大將軍金鳴飛,叔叔,我說得可對?”
  金遺龍微笑道:“孩子真聰明,不錯,河南最有名的人就是金鳴飛將軍。”內心也很感嘆:“人道將門出虎子,然自家卻是變了短命鬼!”
  “叔叔”。正在他感嘆身世的時候,那小孩已開口叫道,“我想考您一考,河南最有名的男人是金鳴飛將軍,那麼最有名的女人是誰,您知道嗎?”
  金遺龍俊臉一熱,道:“這……叔叔就不知道了,孩子,你告訴我好嗎?”
  “嘻嘻……”那孩子得意地笑道:“娘說,她就是金嗚飛的妻子呀,自古英雄愛美人,美人嫁英雄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啊,嘻嘻,叔叔,您是河南人,知道的卻比我少!”
  金遺龍臉孔又不覺熱了起來,正想說:“叔叔很笨,當然不如你”,內房已有一個幹澀的婦人口音叱道:“小小年紀懂得什麼,人家叔叔客氣,你卻當成人家真不知道,快睡覺吧,再多嘴當心娘打你。”
  老漢苦笑道:“這孩子生下來就是個調皮蛋,真沒有辦法。”
  金遺龍忙道:“哪裡,這小孩聰明絕頂,惹人生愛,將來必定大富大貴。”
  老漢笑道:“公子太稱讚了,這孩子長大之後只要不餓死,已是大幸了。”
  金遺龍目光掠過瓦牆角落裡一堆零碎物件上,內心不禁一動,暗想:“山野村夫拿這些東西幹嘛?”
  原來那角落裡堆積著許多劍鞘,鐵鏢,鏽箭,以及一些折斷的鋼鞭,麻繩等物。
  有一雙鐵鏢上,雖然生滿了鐵銹,但隱約鏢尖呈暗紅之色,金遺龍見多識廣,立刻肯定那是血跡!他不禁懷疑老漢起來。
  老漢見他目光怔怔地望著牆角那些東西,臉色微微一變,強自笑道:“老漢年輕的時候,性喜狩獵,常在本山附近獵狼射豺,這些破銅爛鐵堆積此地,十分不雅觀,公子可別見怪!”
  金遺龍心想:“哦,怪不得你有這些東西,原來年輕時候打獵用的。”
  他聽老漢這般說,忙道:“哪裡,哪裡,小可叨擾老伯清興,心裡才感抱歉呢!”
  他目光在室內轉了一圈,忽然,被壁上懸掛著的一樣東西怔住了。
  那竟是一張人頭皮,皮上黑毛茸茸,從中穿了一個小孔,用絨線掛在壁端釘子上,乍眼瞧,毛髮為之悚然!
  老漢乾咳一聲,解釋道:“公子別怕,那是猴頭之皮!”
  金遺龍暗忖:“老漢喜愛打獵,這張皮毛定是猿猴之物無疑了。”
  金遺龍道:“老伯善於狩獵,想必一生中必獵過不少野獸了,能否說出來讓小可增加一點見聞?”
  老漢微笑點頭道:“好的,我這獵過的野獸,大致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山中之物!”頓了一頓,他道:“這一類最多,譬如獅,虎,豹,熊,豺,狼,狐,兔,鼠,豬猿,蛇,穿山甲,地絕獸等物,其中虎性最烈,豹性最凶殘,狐性最狡黠,兔性最懦弱,熊性最沉著,豬性最野蠻!”
  金遺龍笑道:“老伯經歷真多,小可不勝羨慕。”
  老漢道:“第二類是空中之物,譬如鵬,鷹,鴿,雁,隼,梟,貓頭鷹等,其中鷹性最強,動輒撲噬同類,雁性最合群,鷙性最陰險,隼性最奸詐,鴿性最溫順。”
  他道:“打獵之人,欲想滿載而歸必然先把禽獸習性弄清楚,然後覷其之弱,攻其不備,自然垂手而得。”
  金遺龍笑道:“這就跟打仗一樣,知彼知己,百戰百勝。”
  老漢點頭笑道:“公子說得正是。”他沉默一下,注視金遺龍接口道:“第三類是水生之物,獵此動物,必深諳水性,否則先就溺死了,還談什麼打獵……”
  金遺龍忽然打了一個哈欠,只覺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內心不禁戰慄不已,暗忖:“難道腹內毒藥已發作了?”他抬眼望向對面老漢,卻見他身子忽前忽後,搖盪不停,他拭眼環視,情形依然如此,不禁喃喃道:“老伯,我將死了……麻煩您把我埋葬,您的恩情……我只有來生再報答了……”
  他眼皮一合,猛地打了個盹兒,便撲倒地上,昏昏睡去。
  冥冥之中,遠處犬聲猛吠,聲聲急緊,似發生什麼大事,但是,他已無力查究了……
  他混沌地呼吸著,一絲靈智使他暗暗直覺到:“原來死就是這樣……”
  他沒料到,那恐怖的死竟是這樣的輕鬆,舒適,安逸,早知死是如此滋味,他寧願長眠不起了。
  天旋,地轉……
  圈圈水波起伏著,腦海裡也生像一湖平靜的湖水,偶而被輕風帶起一陣陣漣漪……
  安祥地,舒適地,玄妙輕鬆地,這便是死的滋味!
  如果說,死去的人能夠再活,他也許不想活了,因為死的舒暢,究竟在諸樂之上。
  這大幹世界也真會捉弄人,竟把這死字,造成一個玄妙而可怖,如今自己卻是多麼的舒暢,惟只能體味,不能向後人訴述。
  良久,良久。
  金遺龍忽然覺得耳畔有人輕輕嘆了一聲,那嘆息之聲含意是那麼深長,令人摸不著邊際。
  接著又有一雙濕軟的手輕撫著他的臉頰,被撫過的地方好受已極,生像被自己至親至愛的母親撫著一樣,令人觸發寥莪之念。
  他暗中甚感驚異,正想我仍未死去?或者……這是在陰間?那麼撫我面頰的人又是誰呢?是我從未見面的母親?或是我死去的爹爹?
  他忍不住悄悄睜開眼睛,只見一個縞衣婦人坐在白石上,伸手在撫著自己。
  縞衣婦女面容很美,那是一種親切的美,尤其當金遺龍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內心就生出似曾相識的奧妙感覺。
  他星眸微微轉了一周,只覺此地幽暗,仿佛在森林之中。
  天上一抹新月緩緩升起,繁星閃閃耀耀,蒼穹是無比清朗。
  很感奇異,因為他明明記得月已正中,為什麼此刻卻……
  縞主美婦發現他已醒來,便和靄笑道:“孩子,你睡得很舒服嗎?”她的語音十分悅耳柔和,使金遺龍突然像回到慈母懷中一般柔馴起來,他道:“很舒服。”
  縞衣美婦伸手整理一下頭髮,她頭上帶著一方白絲巾,抬頭起處,越顯得飄飄欲仙。
  金遺龍根本就不用去顧慮她會對自己怎樣不利,他緩緩坐起來,四周打量一眼,果然一片森林,此地,無疑是森林中空曠的地方。
  他向她問道:“姑姑,這是什麼地方呀?”
  縞衣美婦見他神態天真,心中也甚感喜愛,便柔聲笑道:“野地。”
  “野地?”金遺龍心想我明明記得在那老漢家裡,怎會忽然跑到這裡來?
  “姑姑,我沒死嗎?”
  縞衣美婦噗嗤一笑,道:“你沒死。”
  金遺龍奇道:“我記得好像睡在那老漢家裡,怎麼忽然跑到這裡來了?”
  縞美婦微笑道:“不是你自己跑來的,是我把你搬來的。”
  “你為什麼在把我背來這裡?”
  “因為,你的性命危險呀!”
  “不,姑姑,不瞞你說,我是將死的人呵!”
  “不要亂說了,你怎知自己會死?”
  “我……我吃了毒藥。”
  “錯了!”縞衣美婦溫柔地替他拂去頭上的細砂道:“你吃下的是蒙汗藥。”
  她的動作十分自然,根本就似忘記了這世上一切禮範做作,使金遺龍赤子心靈,突然極度地懷念那從未見過面的真娘。
  他道:“姑姑,我不騙你,我確實服下毒藥,今晚就要死了。”
  縞衣美婦長嘆道:“孩子,你一定被此地的情景迷惑了,是以口口聲聲說吃下毒藥。”說到此地,她又嘆息一聲,接道:“其實,那老漢沒用毒藥害你,只用蒙汗藥把你迷倒而已!現在你已脫險,好好休息一下吧!”
  金遺龍不解道:“姑姑你說什麼,那老漢?”
  縞衣美婦道:“孩子,那一處村莊是專門害人的黑店,凡投宿之人,都會在不知不覺裡被他們迷倒,他們目的無非謀求投宿旅客的錢財,但有時也必須殺人滅口,孩子,你江湖經驗太少,自然會上他們的當。”
  金遺龍怔道:“那老漢是壞人?”
  “你說對了,若非我湊巧經過那裡,你的性命就成問題了。”
  金遺龍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我沒死,原來那不是毒藥發作,而是老漢幹的勾當。”
  他憶起老漢家中那零星兵器,臉上頓時升上一股怒意問道:“姑姑,那老漢可惡,您把他怎樣了?”
  “我削了他一雙耳朵,略施薄怒,並警告他不得繼續作惡,否則如被我察覺,性命就難保了!”
  金遺龍道:“不夠,不夠,他已殺害了好多過路旅客了呵!”
  “孩子,行俠須仁慈,除非十惡不赦之人,應該網開一面使其有自新的機會,不是比殺了他還好!”
  金遺龍慚愧地低下頭去,心想是呀,他如能改過自新,勸朋友也棄暗投明,不是要比趕盡殺絕好得多?他十分佩服她的見地,也為她的仁慈感動。暗道:“可惜她不是我的母親,如果是,那該多好呀!”
  想到自己的身世,一股難言的悲哀,洶湧進懷,不禁暗暗掉落兩滴眼淚。
  忽地,一條淨白的手絹伸了過來,替他拭去頰上的淚水,他抬頭一瞧,正對著縞衣美婦慈愛的目光,不禁低喊了聲:“姑姑,多謝您了。”
  縞衣美婦藹然微笑道:“孩子,你很像我認識的人,你叫什麼名字呢?”
  金遺龍道:“秦龍。”
  說這話時,他內心萬分慚愧,因為他竟欺騙她了。他心中暗道:“姑姑,原諒我吧,我真名不能奉告您,也由於我有所苦衷的,並非存心要欺瞞您。”
  縞衣美婦悠悠嘆了一聲,便不再言語。金遺龍見她神情暗淡,無聲之中似有許多悲哀,心中很感奇詫,礙於見面不久,又不好意思開口尋問。
  兩下相對沉默了一下,縞衣美婦站起身來,向西方行去。
  金遺龍十分不捨得離開她,便開口道:“姑姑,您要去哪兒呀?”
  縞衣美婦道:“待會有人要來找我麻煩,我怕連累你,所以打算早一點離開你為妙。”
  金遺龍舒拳伸腿,運氣一轉,發覺自己武功仍在,便挺身追上,一面說道:“姑姑,如果您不覺得我是累贅,我願助您一臂之力。”
  縞衣美婦回頭一瞧,見他目光炯炯,分明懷有上乘武功,心內不禁微微一動,奇道:“孩子,你內功不弱呀,我剛才竟看走了眼……”
  金遺龍疾走兩步,人已與她並肩而立,他道:“姑姑,那找您麻煩的是什麼人?”
  縞衣美婦道:“北極熊。”
  金遺龍道:“他是武林四魅之一,對嗎?”
  縞衣美婦道:“不錯,孩子你真聰明。”
  金遺龍被她一贊,心中甚是好受,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便朗聲笑道:“我敢說那北極熊,打不過我。”
  縞衣美婦聞言一怔,止步道:“你跟他打過了麼?”
  金遺龍搖頭道:“沒有。”
  “你既然沒有跟他較量過,怎知他是不是你的對手?要知北極熊弟兄四人,享譽江湖已久,並非等閒之輩呀!”
  “不,北極熊武功有限,決勝不了我的。”
  “孩子,誇大不是美德,我看你很聰明,切莫忽略此言。”
  “姑姑,您不相信我的話嗎?”
  金遺龍睜大雙眼,奇異地問她。縞衣美婦眼眸才碰到他的目光,便被他眼中那湛湛神光震住了,她輕細地自語道:“是了,他內功已練至水火難侵的地步,故而敢如此誇大。”
  她內心也忽然有了一絲懷疑,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金遺龍答道:“剛滿十八。”
  聞言,縞衣美婦又是一怔!
  “孩子,你真是個高深莫測的人,我不敢相信一個十八歲的少年會把內功練到水火不侵的地步……”
  金遺龍急道:“但……我確實剛滿十八歲呀!”
  縞衣美婦閉眸不言,心中卻迅速地想著:“他是誰呀?到底是誰呀!”
  她嘴內默默念著:“秦龍……秦龍……秦龍……。”心中暗忖。
  “秦龍在江湖上,可說無藉藉之名,怎麼他的內功卻又如此高深,照理他應該是紅透半邊天的人物才是。”
  金遺龍見她一聲不響,以為她動了疑,心中一急,便提高了聲音說道:“我說的是真話,不信我可以發誓。”
  縞衣美婦忽道:“孩子,你有了心上人沒有?”
  金遺龍俊臉一紅,低頭不語。
  縞衣美婦見他如此,以為他大孩子怕羞,芳心大感安慰,便試探道:“孩子,你願成家立業嗎?”
  金遺龍道:“姑姑,我是將死的人了,不想再談這些!”他抬頭望著明亮的月兒,腦子思憶著客棧裡與申微姑娘刻骨銘心的一幕。
  “她應該知道我是苦命的浪子,我死後,但願她嫁給別人,幸福美滿地度過一生……”不知何時,清涼的淚顆已流在頰上。
  縞衣美婦又用手絹拭去他面上淚水,猝然間,她覺得他是個多愁善感的男孩子,他往昔的遭遇也許充滿了不幸與辛酸。
  誰料到,他是為情而愁。
  一個多情種子,落地之後,命中便注定如此了。
  “孩子,失意的事別去想它,多想些得意的事來充實自己生命才是真實的。”
  “姑姑,在我臨死之前能幫助您一些,我已感到無上的滿足了。”
  “欸,這孩子純潔得可愛!”她自個在心裡贊嘆著,口中卻道:“那北極熊快來了,你如有十成把握,我極願看看你的本事。”
  聞言,金遺龍頓時活躍起來,適纔苦悶悒鬱逝去一空,他豪笑兩聲,道:“我希望他多帶幾個爪牙來,光憑他一個人,三招兩式打發去了,實在打得太沒味道!”
  縞衣美婦心中凜道:“他外表純樸,不是誇大善變的人,既然敢這樣說,一定有他自己的一套,自己切莫小覷他才是。”
  不久
  前頭道上,忽然現出三條黑影,搖搖晃晃向這邊走來。月光下,三條影子拉得很長,恰巧投在金遺龍足下,金遺龍重重地踩了一腳,口中喃喃道:“北極熊,你這混帳傢伙,今天有你好瞧的。”
  縞衣美婦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了。因為,強敵已至,他俊秀的臉上,仍然找不出一絲怕色。
  三條黑影慢慢走近,其中一人嘿然冷笑道:“原來她還請來幫手了。”
  金遺龍回頭向她道:“姑姑,您在這兒等一下。”
  縞衣美婦還未來得及回答,他已大步迎去,開口便道:“哪個混蛋是北極熊快給我滾出來,少爺今天想揍你一頓!”
  三人中一個最高大的老者離群而出,大聲怪叫道:“好小子,你竟敢衝著我的面這樣叫陣,今番非把你粉身碎骨不可。”
  金遺龍藉著月光打量他一眼,只見他面如鍋底,眼如銅鈴,方臉大耳,一副熊相,初見面即沒有一分好感,便雙手在腰間上叉,大聲喝道:“北極笨熊,快把你同伴介紹一下,少爺也一併打發!”
  北極熊怒道:“好個狂妄的小子,他倆就是大爺生平至交湘陽一怪,獨眼金猊,今番特來取賤尼性命,你這小子出言無禮,也一併算上吧!”
  金遺龍只覺湘陽一怪、獨眼金猊這兩個外號十分熟悉,好似曾聽什麼人談起過,胸中疾快地思想一遍,鬥然憶起爹爹好友在那紅冊上所記載的一段話:“欸,美麗的日子為什麼老是這麼短呢?
  “她離我而去,在這一個風高月明的晚上,她冰冷的手觸到我的面頰,我吃驚地注視她,她死得很安詳,可是,我看清她鼻孔內有一絲紫血流了出來,啊!她是被毒殺的,這是誰幹的勾當呢?
  “我氣昏了頭,隻身一人,四處苦苦察訪,凡是與我沾一點仇恨的人,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調查過了,然而,我一無所有,頹然倒在她墓前哭泣……
  “從此,我收起破碎的心情,撫養著兒子,因為從兒子的臉上才能找出她往昔一顰一笑的神情啊!
  “但是,當我唯一兒子牙牙學語的時候,又被人在一天晚上毒死了,啊!啊!這惡魔是誰呢?”
  金遺龍回憶至此,星眸之中突然射出兩股憤怒火焰,他走向一個獨眼的漢子,開口便問:“獨眼金猊,你認識鬱悒鬥士嗎?快說!”
  獨眼金猊鬥然退後一步,一張青慘慘的臉孔已變了顏色。
  金遺龍再迫進一步,沉聲喝道:“快說呀!”
  獨眼金猊一隻眼睛炯炯注視著,他反問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金遺龍哼了一聲,一言不發,陡地揚起手掌,直劈過去。
  獨眼金猊反應迅速,在他揚掌的霎那,已極快地變了個方向,故而金遺龍並未將他劈著,只把他一個粗壯的身體,震退了三步。
  湘陽一怪情知不先發制人,就會吃虧,悶哼一聲,猛地一腳掃來。
  金遺龍暗道:“我活在世上的時間不多了,切早從速滅敵,以報鬱悒鬥士深仇大恨。”
  他屹立不動,待腳風已至,才倏地飛撲起來,半空中一掌揮出,震得湘陽一怪大驚失色,連退數步。他正想趁勝追敵,那獨眼金猊已揮掌劈來,立時,心意一變,假裝追殺湘陽一怪,在獨眼金猊掌風剛到之時,才忽然發出純陽氣功,嘯然直劈而下。
  這一次兩人相隔只數尺之遙,獨眼金猊掌風與他純陽氣功對個正著,立時心靈大震,要閃避已是不及,被他沉猛一掌,震得頭暈目眩,內腑盡碎,大吼一聲就死於非命。
  金遺龍一掌擊斃獨眼金猊,豪氣大增,呼地又是一記純陽氣功,擊向心膽俱裂欲想逃走的湘陽一怪。
  湘陽一怪急忙運氣抵抗,可是先機已失,猝然間又吃了他一掌震斷心脈,吐血而亡。
  金遺龍三招二式就把兩位當今江湖高手斃于掌下,這份功力委實令北極熊寒心,是以當他回頭注視著他那一道銳利的目光時,已使他魂飛膽散。
  他再也顧不得英名被損,立刻揚掌便拍!
  只聽啪啪兩聲脆響,前頭道上忽然湧來七、八個江湖好手,狂蜂般呼嘯而來。
  金遺龍冷笑一聲道:“好傢伙,原來你早有佈置。”
  北極熊不理會他的諷刺,只裝做沒聽見,任他肆意侮辱,只求援兵速到就有生機。
  金遺龍冷笑又道:“北極熊,煩你把這些殺坯報下名來,省得我多費脣舌。”
  江湖好手跟踵而至,大多仿佛都聽見了金遺龍的豪語,是以落地之後,紛紛憤憤然報出自家的名號:陰寒掌,西川雙醜,燐火真人,無依雙鬼,魔劍成太爺,全金道人。
  金遺龍一聽這些江湖好手盡是鬱悒鬥士的仇家,也都是無惡不作的盜匪,精神就來了,他大步向一個長臉漢子走去,並開口喝道:“你就是魔劍成太爺嗎?”
  魔劍成克冒見他來勢洶洶,不禁心中一冷,向後退了一步,道:“不錯,有本事……”
  他話還沒說完,金遺龍已大聲喝道:“什麼大爺小爺的,我先找你算帳!”說著,雙手霍然一翻,兩股大力夾著風雷之聲呼嘯而去。
  魔劍成克冒極力一閃,兩股大力轟然而過,雖未將他擊中,卻令人嚇了一大跳,那大爺的稱謂再也抖不出來。
  他扭腰一挺,兩拳先後攻來,但聽虎虎風聲,十步草晃,竟也練至火候!
  金遺龍毫沒將他放在眼裡,等他手臂使開,方聚足八成掌勁,直劈而下
  魔劍似有先見之明,不敢與他硬拼,忙撤掌後退,暫避其鋒,但是,金遺龍攻敵卻是雙管齊下,不容敵人有投機取巧的機會,他這一退,正好合了他的心意,只見左掌格格一抖,又朝他立身之地劈去。
  魔劍成克冒慘吼一聲,吃他掌風震起三丈多高,跌了個頭碎腦裂,死於非命。
  就因為他叫錯了一句大爺,故而引起金遺龍火氣,首先找他開刀,數招之內,就將他斃命。他死相極慘,因此引起眾人生起兔死狐悲的感覺,大夥不約而同施展生平絕技,向他要害招呼。
  金遺龍上起下落,一掌震退兩人,百忙中只見北極熊已與縞衣美婦對上了。
  縞衣美婦使的一雙翠袖,北極熊則用肉掌,兩人一來一往,竟也打得天昏地暗,十分劇烈。
  金遺龍目閃神光,掃了燐火真人一眼,燐火真人突然退後一步,也許吃他聲威震慴之故,金遺龍並未揀他開刀,只把他虛驚一場,暗中一張老臉又熱又紅,恨不得一掌把他擊斃。
  金遺龍左臂一格,噗的一聲,直把無依雙鬼兩柄鋒利的長劍盪開一尺多遠,而沒絲毫損傷,無依雙鬼托地跳起,口中喃喃自語道:“見鬼!見鬼!這等鋒利寶劍竟砍不傷他?”
  金遺龍忽地掃出兩腿,緩過氣來,指著一人喝問道:“餵,練毒者郭一方怎沒一同來?”
  那面孔陰森的漢子正是陰寒掌,此刻被他一迫,臉孔板得更緊,便怪叫道:“練毒者郭大哥,有事遠行,有我們這些人對付你,還嫌不夠嗎?”
  金遺龍直叫道:“可惜,可惜,鬱悒鬥士的仇家都聚集了,單只漏了他一個,哼哼,這傢伙端的機警,敢情早知今日有殺身之禍了……”
  燐火真人勃然大怒,大喝聲道:“各位且退,這小子狂妄得氣人,我用燐火毒砂試他一試。”他步步沉如鐵人,向金遺龍行去,其餘的人早先後跳開,立時三丈方圓,只剩下他與金遺龍兩人面對而立。
  兩人相隔兩丈多遠,燐火真人雙眼火紅,雙手掌早巳套上鹿皮,正緩緩伸入腰間皮袋中。
  眾人都知燐火真人成名絕技,就在那用之不盡的毒砂上,但眾人從未見其施展過,此刻樂得休息一下,讓他對付強敵。
  金遺龍昂然而立,冷笑道:“燐火真人,鬱悒鬥士妻兒死因,想你最為明暸,因為你身中藏有毒砂,足可製人死命……”
  燐火真人驚視著他,口中嘿嘿語道:“不錯,那傢伙若尋不著,早該急煞了。”
  金遺龍劍眉一揚,大聲道:“你承認自己就是殺鬱悒鬥士妻兒的兇手嗎?你敢回答嗎?”
  燐火真人忽然狂笑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有何不敢回答的道理!小子聽著,那廝妻兒不但是我等合手殺的,而且由我一個人策劃的!”
  金遺龍怒道:“你為何向一個弱女幼兒下此毒手?”
  燐火真人道:“她是我早年情人,她敢移情別戀,我當然要殺她洩恨。”
  金遺龍道:“他們呢,他們有什麼理由合手幫你?”
  燐火真人桀桀怪笑道:“傻小子,他們與鬱悒鬥士也有仇怨呢,難道只準鬱悒鬥士殺害人家親人,就不准人家殺他妻兒麼?自古一報還一報,你憑什麼要管!”
  金遺龍暗想:“鬱悒鬥士與你有恩怨糾紛,我卻沒時間去分辨誰是誰非了,鬱悒鬥土犧牲生命幫助爹爹,可算我的大恩人,無論如何,這筆閒帳我是管定了。”
  燐火真人見他撫額沉思,以為機會來了,一聲不響,砰地打出一片毒砂。
  金遺龍只覺黑壓壓一片濃霧籠罩而來,心中一凜,幾乎吃毒砂打中,登時觸動肝火,舉掌一揮,發出凌厲絕倫的純陽氣功。
  一股勁猛大力激起空氣劇烈流轉,咻咻有聲,那千萬粒毒砂如泥牛沉海,盡從他身外兩側飛過,落入草木葉裡,竟連一粒也沒傷著他。
  燐火真人一擊無功,左手往囊裡一掏,又抓了一把毒砂,揚手擲去。
  這次金遺龍再不用掌風去擋了,毒砂未到,他已離地而起,半空中蒼隼一般遊轉自若,舒掌伸腳,打出兩股沉猛大力。
  燐火真人悶哼一聲,向後便栽,眾人趕往探查,業已氣絕身亡了。
  眾人臉色俱各大變,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四川雙醜忽然狂叫道:“大家不能袖手旁觀呀,難道要等他把我們一個個消滅?!”
  此言一出,點醒了在場所有的江湖好手,各人低喝一聲,疾向金遺龍撲擊而去。
  四川雙醜撤出肩上銅人,就在頭上舞起一圈,然後呼呼向敵人天靈蓋砸去。
  他兩弟兄手上一對銅人,重逾百斤,可是在兩人手上卻形如無物,略一飛舞,便有一種刺耳呼嘯之聲響起,金遺龍閃了兩閃,雖未吃它擊中,卻被它這種渾雄的威力所怔懾。
  全金道人長劍一揚,劍走輕靈,直取敵人太衛肢上黑田期門四穴,左指猛張,權做鐵筆,勁點金遣龍右側要害幽風上星氣海各大死穴,出招之疾,認穴之準,令人駭然色變。
  金遺龍前腿一收,後足疾快旋了半轉,業自變換了一個方位。
  跟著,他左掌前拍,右臂一揮,食中二指靈蛇般點向全金道人劍尖。
  在全金道人長劍斜開三寸時,他立刻又變了個攻勢,以足下疾掃全金道人下盤,全金道人處處受製,內心大吃一驚,趕忙撒手換招。
  陰寒掌冷笑一聲,覷個空隙,猛地揚掌劈下。金遺龍猝不及防,幾乎吃他一掌擊中,內心震怒,遂用萬柳飄風掌法中“石破天驚”一式,硬生生將陰寒掌震退數尺之遠。
  無依雙鬼自幼練就一身童子武功,一見同伴垂危,趕緊掠前一擋,金遺龍雙掌擊在他們肩頭上,無依雙鬼雖痛得咬牙裂齒,卻無一絲損傷。
  兩人細眉一剔,猛地錯掌拍去。
  金遺龍吃了一驚,心想兩人內力已是不弱,這一掌竟沒有傷了他!不敢大意,雙掌微揚,倏地又舞起朵朵掌花,帶起刺耳勁風,在無依雙鬼四方布下一道勁網。
  只見月光下,滿天花雨也似的掌影,黑壓壓地覆蓋著大地,無依雙鬼吱地鬼叫一聲,猝感捉襟見肘,欲抗無力。
  原來這玄妙的兩式,正是萬柳飄風掌法中的“春蝶穿楊”、“玉狐弄月”。
  無依雙鬼雙雙挨了兩掌,一個跟鬥翻出老遠,但兩人又迅速地站了起來,各自振臂一嘯,又勁猛有力地向金遺龍撲來。
  金遺龍冷笑一聲,腳底略滑,藉一滑之勢讓過全金道人一劍,見陰寒掌悄悄撲來,心中恨他陰詐狡黠,故作不見,待近身之時才猛然揮出兩掌。
  陰寒掌暴退一丈,人還未站定,金遺龍已飛掠而來,駢指如戟,疾點他雙眼。
  陰寒掌把頭一偏,足下乘指掃去,金遺龍不慌不忙,前半身向後一仰,一雙手掌卻像長了眼睛一般疾扣而下,陰寒掌一個失神,手腕血脈頓時被他一掌砍中,只覺胸口悶脹,逆血上湧,不禁尖叫一聲,撲栽地上。
  金遺龍身子滴溜溜一轉,早將四川雙鬼的銅人讓過,跟著飛出一腳踢在陰寒掌氣海穴上,陰寒掌連叫都沒叫出一聲就死於非命。
  他一生作惡,殺人無數,此番慘死于金遺龍掌下,也是天意。
  現場只剩下四川雙鬼,全金道人,無依雙鬼負隅抗拒,雖然各人明知難逃一死,插翅難飛,也得尋求萬分之一的希望。
  那旁北極熊已與縞衣美婦打出真火,兩人舉手投足莫不呼呼有聲,此刻形勢,如有少許差池,立刻便得血染當場。
  縞衣美婦也不知金遺龍這旁怎樣了,只知以他擊斃獨眼金猊湘陽一怪的身手決不至有所差錯就是了,故而心中甚是放心,便專心一致與北極熊拼打。
  金遺龍卻擔心她的武功是否會遭北極熊毒手,因此每次發掌,都偷空兒向她注視。
  此刻,一見她輕功卓絕,內力深厚,似乎不在北極熊之下,這才放下心來,專心凝神聚氣攻擊已方敵人。
  他緩緩發出純陽真氣,全金道人首當其衝,立時長劍脫手,一聲不響就被擊得氣斷身亡。
  無依雙鬼互望一眼,眸中懼光閃耀,似都有逃走的意思。
  金遺龍揉身上進,一連數掌,將兩兄弟後退絕斷,插翼難逃。失望之餘,兩人明知眼前死路只有一條,不禁激發凶殘之性,不退反進,欲與金遺龍同歸於盡。
  驀地,淡淡星月光線下,一條灰影,掠至現場,金遺龍立刻查覺,他練過夜明眼,此刻星眸一合之間,便將七丈之外的不速客收入眼裡。
  他是個外和內剛,沉默機警的中年人,長得風眉朗目,面如古玉,身材修長,舉止瀟灑。
  金遺龍炯炯目光停落在他胸口一塊閃閃發光的金牌上,俊臉微微一變,心想:“當今世上這標誌只有兩人有,一個是玉面飛戟,另一個是金翅銀羽。他即非玉面飛戟那廝,難道就是金翅銀羽其人不成?”
  他極快地一掌拍在四川雙鬼老大肩上,老大慘吼一聲,向後便栽……
  來人被吼聲驚動,那一雙眸子箭一般投在金遺龍臉上,金遺龍正想開口尋問,他已搶先問道:“朋友高姓大名?”
  他問這話的動機,顯然被地上七橫八豎的屍體與金遺龍絕世的武功所愕住了,想不到當今世上還有這麼個厲害的人物。
  金遺龍短短道:“在下江湖無名小卒,不敢有辱尊耳。”說完時,手腳不停,不疾不徐地一掌又將四川雙鬼老二斃於地上。
  這夜行不速客臉色微變,見他不說,也不好再問,即匆忙向縞衣美婦行去。
  金遺龍暗中大驚:
  “不好,他敵友未分,不要是幫北極熊的……”
  心中急慮,掌上聚足十成功勁,向無依雙鬼罩上,這次,無依雙鬼童子功橫練硬功卻失效了,被他神奇無比的純陽真氣震傷內腑,俱各口噴鮮血,栽倒地上。
  金遺龍來不及查看無依雙鬼是否真正斃命,便飛掠而去,極為迅速地截斷不速客的去路,朗聲喝道:“你是什麼人?快快報上名來!”
  不速客止步說道:“朋友,這不是很奇怪麼?只許你叫我自報身份,你自己卻堅不吐實。”
  金遺龍冷笑道:“你不自報名姓,我已想起你的身份了,誰不知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高手金翅銀羽!”
  來人果是金翅銀羽,他對這話毫不感覺驚奇,因為他胸前的一塊金牌早巳表示了他的身份了。
  他道:“不錯,本人就是金翅銀羽。”
  金遺龍星眸立刻閃閃發亮,因為若非九大門派阻礙了他,眼前這享譽武林的高手很可能就是他揚眉吐氣的目標。
  他豪邁地走前一步,大聲笑道:“久仰了,金翅銀羽,想不到在下無名小卒能夠見到你的面,哈哈,這太令我高興了。”
  他忽想到自己的壽命,於是,那憂鬱、惘悵又不禁使他黯淡下來。
  金翅銀羽對於他情緒的變化,很感奇異,因為暫短的時間內,他已有了成年人的抑鬱了。
  縞衣美婦與北極熊比鬥,業已逐漸分出勝負了,縞衣美婦神沉氣穩,面靨含笑,北極熊卻氣喘吁吁,不勝負荷。
  金翅銀羽朗聲笑道:“哈哈,昔年三絕五藝轟動武林的奇女子,果然不同凡響,在下今朝算是開了眼界!”
  金遺龍心中一動,還未加以思索,那縞衣美婦已似猝覺來人,訝然道:“是你?……”
  金翅銀羽眉宇間一抹憂鬱的色澤更加濃密,他強自笑道:“不錯,是我這個自作多情的梅狐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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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白紙上的秘訣

  金遺龍心想:“哦!你們原來是認識的,奇怪,金翅銀羽為什麼稱自己自作多情,難道他倆往昔有一段情史?”想到這裡,心中忽產生一種微妙的妒意,那並不是男女之間的妒恨,而是怕金翅銀羽搶走他仰慕的慈母……
  縞衣美婦一袖拂退北極熊,幽幽嘆道:“梅大哥,往事已待成追憶,何必再去提它呢!”
  金遺龍聽她呼他梅大哥,心中突然極度地鬱悶,恨恨盯了金翅銀羽一眼,也不作聲。
  北極熊慢慢退至他身前,金遺龍有氣無處發洩,一見他的背影,登時勾起心中的怒火,大喝一聲,揚掌勁劈而去。
  北極熊怒道:“嘿,好個不知恥的小子!”頭也未回,反手一掌迎去。
  一霎間,他憶起了金遺龍一股猛力穿破掌風,掃中他的頭頸之上……
  他兩眸奮張,開口慘吼一聲,便如散骨一般軟綿綿地倒了下來。
  縞衣美婦吃驚地打量他的死相,見他怒目圓睜,血口奮張,仿佛死後仍欲噬人,不禁心頭大震。
  她已發現適纔金遺龍搏鬥的地方,遍地屍首,慘不忍睹,心中直覺金遺龍手段過度狠辣,便用眸子注視他,無聲地責備他。
  金遺龍很覺委屈,心想姑姑太仁慈了,要知人心險詐,我不傷他,他便會傷我呀!
  金翅銀羽沉聲問道:“這位青年朋友你認識嗎?”
  縞衣美婦道:“他叫秦龍,來歷不明。”
  金遺龍過度敏感,自以為她冷淡了自己許多,不覺在心中叫道:“姑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他忽然極度痛恨金翅銀羽,認為他的出現,無疑搶走了她的感情,因為她曾稱呼他梅大哥,其中隱祕可想而知。
  金翅銀羽努力回憶著,但許久仍忖不出秦龍這樣個人物,便不再費心,短短向縞衣美婦道:“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談談麼?”
  縞衣美婦目光一垂,嘆道:“可以。”
  金遺龍疾行兩步,大聲道:“不行,姑姑,我不喜歡你跟他交往!”
  縞衣美婦一怔,奇道:“孩子你說什麼?”
  金遺龍叫道:“我討厭他,您答應跟他……我就……”說到此,忙住口不言,因為他想到了自己與她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憑什麼去管人家呀!
  他心裡很覺痛苦,心道自己反正快要死了,何必多管閒事。他暗中落了兩滴淚珠,掉頭就走。
  縞衣美婦呼喚道: “孩子,你要去哪裡?……”這呼喚的聲音,多麼像一個慈祥的母親在呼喚她的愛子,金遺龍心中一陣辛酸,但卻硬起心腸不加理會,暗道:“姑姑,我實在很仰慕您……但……他太討厭了,我不願見您跟他要好……”
  縞衣美婦又呼道:“孩子,你走我不反對,但江湖人心奸詐,你要多加保重啊!”
  金遺龍忍耐著,聽了這話,他忽地發狂地向前疾奔,耳畔中有一種聲音盤繞著:“你要保重,你要保重……”使他酸楚萬分,沿路眼淚不住地流著……
  是時,時已正中,大地更加霜白。
  道中,行人絕跡,萬籟俱寂,只有他一個孤獨的影子緩緩蠕動……
  他踽踽行著,忽聞一聲尖銳的慘呼響自遠地,疾忙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向發聲之地趕去。
  在一個廢屋前面,觸目荒涼,殘磚碎瓦上幾縷黑煙仍在冒著。
  再見枯枝積堆,灰炭滿地,他立刻斷定這地方不久之前有人生火……
  他練就一雙夜明眼,只消開眼靜默一會,然後奮然一張,十丈方圓內景物盡人眼簾。
  他鬥然發現了十二具屍首,其中女屍四具,屍上並無半點傷痕,十二具皆是如此,死相雖然難看,卻甚有規則,仿佛經人按序排列之故。
  他怔怔地想:“這些屍體身帶乾糧兵器,合群而犯,究竟是什麼來頭的?”
  一群駿馬接二連三地自樹林內奔出,然後長嘯一聲,掉頭而去。
  他夜明眼端的利害,早見一匹黃驃駿騎鞋上刺繡著一柄長劍,劍身寬闊,炯異常劍,暗想:“這怪劍是什麼記號?這人即在馬鞋上刺繡自己的外號,想必決不是等閒人物,他究竟是十二具屍體中的哪一具呢?”
  他又想道:“何不搜查一下,也許那黃驃主人的怪劍就在身邊。”
  心念動處,仔細翻檢十二具男女屍首,然面卻一無所見。
  他忽覺到一具老人屍體胸上有一張探出紙角的紙貼,這是唯一的遺物,他伸手取來,打開一看,紙上竟畫著一個年輕俊秀的人像,旁邊尚標注著“金遺龍之樣”五個紅字,不禁大吃一驚,心想他等難道是自己的仇人?
  他注視每一個死人的臉孔,竟無一人是認識的,於是他思想又投到另一面去:
  “哦,是了,自從自家失蹤之後,許多正派俠義紛紛結隊找自己的下落,這些人不外是好功急義的俠義人士!”
  “跟上次一樣,他們遭到妖魔的毒手,那妖魔覺得對自己不利……”他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咬牙切齒地自語道:“他一定是玉面飛戟那禽獸不如的混蛋,唯有他最擔心寶座失去!”
  他怒恨之餘,不禁又為眾人的慘死悲哀,心想:“若非為了自己,他們豈會遭到妖魔的毒手,我一定會查出那怪劍的主人,好好安慰他的家屬才行。”
  他折斷一根樹枝,運起內功,挖掘了十二個大洞,仔細將十二具屍體埋葬。
  一切妥當,連額上汗珠都來不及拭掉,就一掠而去。
  來到城中,此時滿家燈火業已熄滅,只剩下那川西大菜館仍然燈火輝煌,如同白晝,他不禁動了疑念:“難道宴會還沒終了……”
  他悄悄縱掠上屋,雙足勾簷,輕撥竹窗,只見百十張宴桌杯盤狼籍,傾倒滿地,唯獨空空如也,客人早巳歸家。
  他一雙明眼落在樓室裡僅有的兩個客人,這兩個人仿佛在辦善後,也仿佛在秘商要事。
  其中一人正是他假冒爹爹的叔父,他道:“西門兄,你約定北極熊今晚在這裡見面麼?”
  西門兄,無疑就是西門豹了,金遺龍甚為懷疑,心想武林四魅為爹爹仇人;叔父怎地老跟他們打交道?他已打定主意,趁活在世上,不管叔父在旁阻擾,也得先把父仇報了再說!
  只聽西門豹道:“沒有的事,他一去不回,誰知道出了什麼意外。”
  金鳴飛大將軍嘆道:“是啊,咱們已勞動了一天,還未將他尋著,到了梅山,那婆娘又不在,真是費人猜疑。”頓了一頓,口風一轉,道:“咱們白白排了兩天大宴,卻不見那小子來到。”西門豹道:“你忙了一番,倒有一點收穫,而我卻連屁也沒撈著一個,真是氣死人!”
  金鳴飛笑道:“你是說那小妮子嗎?”
  西門豹道:“不錯,那妮子人見人愛,恩兄艷福不淺!”
  金鳴飛大笑道:“可憐那年老昏庸的申老匹夫,急找了一天,還未尋著他的寶貝女兒!”
  金遺龍暗地心靈大震,暗忖:“聽他這樣說,申微翠難道已落到他的手中,他的居心何在呢?”
  忖至此,西門豹已微笑道:“不錯,申老匹夫自昨夜回去後,聽說就一直沒有睡著,最倒霉的還是那照顧她的侍衛,不知挨了多少皮鞭!”
  聞言,金遺龍又是一震,心道申無畏明明今夜應邀赴宴,怎說是昨夜……難道……難道……
  他驚想道:“自我昏迷醒來時,那姑姑也說你終於醒來了,那終於兩字不是代表經過了很久的時間嗎?還有當自己打量天色時,仿佛覺得醒來的時候比昏睡之時更早,難道果真已隔了一日了?”
  綜合種種疑點,推敲一番,果然覺得離奇,他心胸豁然開朗,把無數悶壓心胸的鬱氣排出體外,暗道:“今天是第四天,三天期限已過,自己豈不……”
  他驚喜欲狂,幾乎想手舞足蹈一番。
  他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大難不死,實在是那枚朱色果實的功勞,不然,他竟一直認為自己將離開人世,做出種種可笑的事來,此刻想起甚覺有趣!
  只聽金鳴飛道:“南宮虎負氣而去,說不定以他野蠻執拗的脾氣會出亂子,西門兄,我看你還是去勸他一下,我此刻急欲回家盤詰那小妮子,看她是否跟金遺龍來往。”
  金遺龍心中暗喜:
  “我巴不得你倆分開。嘿,西門豹,待會有你好受的。”
  西門豹頷首道:“兄弟馬上就動身找尋他去,恩兄,你也要抽空兒打聽北極熊一番,最好能見面,吩咐他往東方大哥那兒去一趟,東方大哥有要事交待。”
  金鳴飛道:“好的,西門兄先走吧,我待會就離開此地,以後見面仍照以前的規定,不要忘記。”
  金遺龍忙縮身在陰暗處,果見門窗一開,一條疾影飛掠而出,那人正是西門豹。
  西門豹離去之後,停也不停一下,兀自朝城門奔去。他身影消失不久,金遺龍正想趕去報仇,窗旁已有人冷冷笑道:“嘿嘿……西門豹,北極熊早完蛋了,你卻懵然不知,我雖不用出面,卻能叫你們自相殘殺……嘿嘿……梅山神尼武功不弱,再經我密告,你兄弟北極熊縱有兩條性命也難逃公道……”
  他這話像似說給西門豹聽,又似暗中諷刺他愚笨,只把金遺龍怔住了,心想你倆不是很要好麼,為何叔父卻暗中不利於他?
  他哪裡知叔父為了一部純陽真籍業已計劃多年,深知武林四魅,息息相關,手腳不離,他一人不夠力量刈除,便使陰計,暗算武林四魅。
  金嗚飛並沒有立刻行動,金遺龍好奇心所使,也暫忘記追蹤西門豹的事。
  金鳴飛臨窗而語,又嘿然自語道:“西門豹,你如知我改頭換目,必定不敢與我接近,但你不知,你混了多年江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你以為梅山神尼不肖於我的作為,便不理睬於我,其實,我以另外一個面目出現了,你卻做夢也沒料到……”
  金遺龍警忖道:“這樣說來,那姑姑就是梅山神尼了?呀!她是鄭芳清的師父啊,可笑自己與她談了許久,卻忘記去尋問她的身份!”
  金鳴飛重重一哼,道:“梅山神尼婆娘若再不吐實,我也照樣製她死命……”
  說這話時,他已掉轉身來,往裡面走去。金遺龍想不透他言中之意,便悄悄用足勾住屋簷,向室內窺視……
  金鳴飛兀自于懷里取出一張人皮,低哼一聲,套在面上,立刻他改換了一個人。
  只見他雙頰瘦削,星眸深陷,頷下三綹短須,他眸中眼珠兒一轉,竟然沒有一絲破綻。
  金遺龍只覺這張面孔太熟悉了,不知在什麼地方見過,他漸漸陷入回憶裡……
  假將軍一個掠身,躍至樓梁上伸手取下一把長劍,就在室內,憑鏡自賞嘿嘿冷笑起來。
  金遺龍還未想出這張人皮之人的身份,金鳴飛已經將長劍背在肩上,露出半尺長短的劍柄絲穗。這一霎那間,金遺龍由長劍想起了他的身份,暗中鬥然一驚,幾乎脫口呼出:
  “他是崑崙派掌門人還珠劍客,叔叔竟變成了他?”
  昔日,九派掌門之人圍殲於他時,還珠劍客也在其中,想不到他叔叔的打扮竟與他一模一樣。
  立刻,他想到件可怕的事!
  那天圍殲我的還珠劍客,到底是真實其人,或者是叔叔裝扮的?
  他來不及再思索,還珠劍客已大步向窗邊行來,金遺龍忙自縮上屋背,但見灰影一閃,還珠劍客已然飛掠而出。
  月光下,那灰影疾如箭矢,徑往南方僻野飛奔而去。金遺龍一聲不響,自屋上縱入半空,像蝦子一般弓身一彈,倏長身形斜斜射落地面,跟著展盡奇門輕功提縱之術,向還珠劍客追去。
  還珠劍客輕功卓絕,幾個起落,便在十丈之外,金遺龍對這位親叔叔一無所知,更不知他武功自什麼地方學來的。
  兩人一先一後,傾刻間就來到僻野荒郊,金遺龍抬起夜明眼四周打量一下,只見樹枝低垂,薄霧茫茫,南西兩側盡是凸凹起伏的墳地。
  這時夜風料峭,蟲聲啾啾,一種怖人的寒瑟直向他包襲過來,暗地裡悚然打了個寒噤。
  還珠劍客仿佛對此地甚為熟悉,一眼不瞧,便直往空場中奔去。
  金遺龍暗一咬牙,跟蹤而至,就在不遠之處一處隆起的墳地旁隱伏下來。
  那地方盡是平滑的墓碑,七橫八豎,不知有多少,顯然經過許多年代是座老墳。
  他一雙肉掌觸及冰冷冷的墓碑上,全身為之一顫,幸虧他天生異稟,藝高膽大,否則早被這森寒淒涼的景色嚇暈了。
  他偷偷探出一雙眼睛注視叔父的動作,一時天昏地暗,夜霧籠蒙,若非吃下千萬雙巨形蝙蝠,練就夜明眼,真要像瞎子一般,不知東南西北呢!
  還珠劍客在這一堆堆墳地裡,左穿右彎,不知找尋了多久,才在一墓碑前停步。
  金遺龍很感疑迷,不知叔父化裝成崑崙派掌門還珠劍客在這墳場裡鬼混些什麼名堂?他不敢出聲,生怕因此驚動了叔父。
  暗地他好奇叔父本身是個謎,今番這般情景更是謎中之謎。
  他只見過爹爹的遺言,知道世上還有這麼個親人,遺冊上對他行為很表不滿,由於手足之情,金鳴飛不願多寫。
  可是,他勾通殺父仇人,有來有往,情意融洽,更使金遺龍大為憤慨,只礙於長輩份上,不敢出面指責而已。
  他也曾懷疑爹爹死因離奇,可能與叔父有所關聯,但這個念頭,一直不敢讓它佔據心頭。
  還珠劍客冷冷哼一聲,伸手用力搖憾著那塊墓碑,瞧他吃力的樣子,足見那墓碑十分沉重了。
  不一會,那古碑轟的一聲,倒伏地上,還珠劍客伸長了頸子,往洞裡瞧了幾眼,兇狠地喝道:“餵,老鬼,你崑崙一派武術精華,飛虹八腿的最後兩式寫好了沒有?”
  金遺龍聽得心頭一震,暗忖道:“原來這地方還藏著人,而那人卻又是崑崙派中人,嘿,這是多麼詭異的事情,若非自己親眼瞧見,說出去誰會相信?”
  只聽幽秘的洞裡,有人長嘆道:“你不用逼我,老夫早將最後兩式的秘訣畫在紙上了,欸,拿去吧!”
  這老人的嗓音蒼老淒涼,仿佛說話的時候心裡頭有說不盡的委屈。
  一雙枯瘦手掌自洞穴中伸出,掌中尚有一張白紙,還珠劍客伸手接過,臉上神情未變,眸中卻有許多喜色,只聽他微微笑道:“老鬼既已屈服,吾就讓你舒服一點!”
  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道:“拿去,這是解毒之藥。”信手一擲,那紙包便落於洞穴內。
  洞內沉默了一下,仿佛那老人迫不急待把藥吞下,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朋友,你也是武林中人,深知名重於天下,你假冒老夫身份行道江湖,老夫不說什麼,但是……千萬不能為非作歹,破壞崑崙一派千餘載來辛辛苦苦立下的信譽!”
  還珠劍客冷笑道:“老鬼此言顯然有侮辱吾的意思,你怎敢斷定,吾冒充你身份就是為了做壞事?”
  老人嘆道:“老夫自被你關禁此洞,當不知你在江湖做了些什麼事,但是,老夫僅希望你切莫過分破壞崑崙的清名。”
  還珠劍客道:“這個你且放心,吾非蠢人,胸中自有分寸。”
  老人問道:“朋友,吾門徒健在否?”
  還珠劍客道:“他們都不錯,十分聽我的話!”他至此一頓,然後朗聲笑道:“哈哈,唯有如此,生命方有保障呀!”
  金遺龍聽了這話,甚感刺耳,心想光憑這兩句話,便可看出叔父平日為人之一斑了。
  老人苦笑道:“老夫真不明白,以朋友卓絕的身手,江湖之上必大有聲名,為何要冒充老夫之名,並將老夫囚困於此?欸,朋友,你能透露一點給老夫知道麼?”
  還珠劍客道:“這很簡單。第一,崑崙一派享譽武林已久,地盤廣大,可供利用。第二,崑崙武術精英飛虹八腿威力強大,恰好克制鐵府大將軍其人的散肢掌法,第三……”他忽然轉變口風道:“以下幾點不能告訴你,總之,吾的做法都有目的,你光知道這兩點就足夠了。”
  金遺龍想:“想不到爹爹竟有這樣一個好弟弟,哼,他的死一定跟叔父有所關係!”
  他並沒想到散肢掌法,心想這一套掌術,必定是爹爹生前最具威力的絕技,否則,叔父不會針對這套掌法,謂求破解之策。
  片刻,勁風起處,還珠劍客又道:“餵,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這飛虹八腿最後兩式如有與事實不符現象發生,哼,你從此以後也別想再過安穩日子!”
  老人苦笑道:“老夫生命操縱於你手中,你要怎樣,老夫還不是伏首就戮。”
  還珠劍客冷哼一聲,就在旁側一塊空地上,舒掌伸腿練起功來。
  只聽呼喝之聲不絕於耳,還珠劍客獨自一人竟在空場上打得有聲有色。
  起初,金遺龍還瞧不出所以然來,漸漸,他見多了,便發現還珠劍客打的招式盡用雙腿,手掌雖然有時揮動幾下,但最後還是以腿攻擊。
  他不覺恍然大悟,暗道:“這怪異的腿法,敢情就是崑崙不傳之秘飛虹八腿!”
  其中有個式子,他十分熟悉,竟是自己萬柳飄風掌法中第十八式“橫掃太平”。
  他也明白,萬柳飄風掌法為上幾代奇人於泰山金頂共同創造的,內中融合各大門派武功中的精華。
  還珠劍客練了頓飯時間,才匆匆穩身止勢,打開白紙仔細看著……
  最後,他喜孜孜地自語道:“不錯,不錯,老鬼沒使詐!”
  金遺龍等得很不耐煩,正想舒一舒身體,還珠劍客已搬動著古碑,塞住洞口,立刻又恢復到原先一般,毫不露點破綻。
  他仰望月光,低笑兩聲,轉身而去。
  金遺龍再度跟蹤著,那墓場囚禁老人的地方,他已暗中記下,待有空時想親自尋問他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跟蹤奔了盞茶時光,業已進入另一城市。
  金遺龍私下略一忖度,競走了三十多里路。
  還珠劍客進人街心,便大搖大擺起來,儘管此時夜深人靜,行人絕跡,卻還大擺其臭架子。
  金遺龍甚覺好笑,也不去思索,跟著他穿過大街小巷,不一會,便來到了一排宏大壯麗的樓宇前。
  四周燈火不燃,黝黑一片,唯有這一排樓宇卻大放光明,形同白晝。
  巨大銅門前,四位頭染白巾,全身勁裝打扮的年輕壯士,筆直立著,瞧這氣派,竟不亞於將門候府。
  還珠劍客大步走進,四人遠遠望見,齊齊彎腰行禮,口道:“恭迎掌門大駕。”
  還珠劍客微微一笑,道:“你們休息去吧!”
  他的嗓音一變為仁慈和藹,就如那張平素的老臉,使人倍感親切。
  四人炯炯目光有感激的色彩,共同說了聲:“謝謝掌門。”彎腰行了一禮,各自休息去了。
  金遺龍隱立于高牆的長草叢裡,這時兩個勁裝少年從他身邊經過,兩人沒發現有人在側,依然挺胸直行。這一霎那間,金遺龍卻已發現兩人額上的白布帶寫著崑崙兩字。他立刻知道這些少年健者俱是名門弟子,是以有著江湖人所不及的大家風度。
  兩人越行越遠,金遺龍忙閃身而出,就在銅門旁邊向裡面打量。
  只見樓前凸出的遮日廊上,雕龍花柱直沒樓底,柱旁尚有四位少年健者守著,少年健者腰間俱佩著長劍,氣沉神凝,令人望去不敢貿然闖進。
  金遺龍暗道:“少林掌,崑崙劍,享譽武林已久,這四人年紀雖輕,劍上卻有不凡的造詣,自家雖然有驚無險,卻用不著與其正面衝突。”
  他想了一下,決定由空中進行。
  他握起石頭,揚手一擲,那石頭便流星般飛入林內,發出沙沙聲響。
  一霎那間,四位少年健者,目光炯然,疾向林內注視。
  金遺龍暗喝一聲:“好厲害的傢伙,竟是同時同地發現林中有怪。”他暗伏不動,那左邊兩位少年,業已縱起三丈多高,半空中,全身微微一頓,然後流星般向林內撲下,速度的確是驚人。
  另外兩人,四只手掌倏然提至胸口,鼻內絲絲勁吸空氣,金遺龍見狀,心中一凜,疾想道:“果然不出所料,這四個少年都不是好對付的傢伙,一知有異便連分別戒,其中兩人雖然離開,但另二人卻行起內功,仍然不走,無隙可乘,嘿,叔父竟能利用他們,眼光可真有獨到之處。”
  他深知內家高手,尤其在行功之時,耳目倍加敏覺,故而引走兩人之後,仍然不敢妄動。
  那兩少年輕功卓絕,只見樹頭頂上人影翩飛,默然立著,眸中雖有一絲驚詫,口中卻不提半個字,顯然經驗老到,受過嚴格的訓練。
  四人昂立不動,金遺龍暗地感到捉襟見肘,心想金遺龍呀,你連第一關都闖不進去,還狂想探什麼龍潭虎穴!
  想著,內心忽然升上一絲怒火,決心硬闖進去,手腳一動,便待動身,豈料那柱下四位少年健者忽然分散開來,月光下,不知何時,庭園內又多出一個白衣不速之客。
  金遺龍與他背面,自然看不到他的臉孔,但見他身材適中,舉止瀟灑,必也不是普通江湖人物。
  四位崑崙弟子一聲不響,將白衣人圍在中央,白衣人強敵在側,竟然不慌不忙,十分悠閒地說道:“你們四人要攔截在下嗎?很好,久聞崑崙劍術卓絕,在下就花一點時間陪你們玩幾招!”
  四人穩立不動,月光下,那閃耀著精光的眸子卻炯炯投在白衣人臉上,白衣人不先攻擊,四人決不還手,這也是崑崙一派鐵定的規矩。
  白衣人哦的一聲笑道:“對不起,在下竟忘了你們崑崙派的規矩,來來,在下老實不客氣這廂冒犯了。”
  說著倏地一指,點向左側一人,左掌橫面切出,半途化切為劈,直劈左側一人。
  這一式敵二的身法,快準絕倫,少年健者方自橫劈扣下,他已迅速變招,只見白衫飄處,那一掌一指便落在前後兩位少年健者身上。
  金遺龍心神微凜,疾忖道:“聽白衣人口音,仿佛年紀甚輕,卻不想有如此造詣,真不多見。”
  突然,四位少年健者其中一人忍不住開口喝道:“朋友,你是少林派?”
  白衣人朗笑一聲,手掌一揚,右掌便從中間穿出,呼呼呼一掌三式,連擊前左後三側少年健者,他以一敵四,竟然毫不含糊。
  三位少年健者,各自揚掌一擋,只聽啪啪啪三聲脆響,三人足下雖然未動分寸,然面上半身卻晃了一晃。
  內家好手考較武功,分毫必較,三人顯然已落敗了,其中一人臉孔通紅,低喝道:“好,好,朋友身為少林門,卻來找崑崙梁子,今番非見見少林絕藝伏魔十八掌。”
  原來,四人業已看出,白衣人施展的正是少林絕傳武功伏魔十八掌。
  伏魔十八掌是少林鎮山掌法,等閒之人決不傳授,是以白衣人雖未報出身份,四人心中早已有了個譜,知道他是少林掌門清虛大師親傳徒弟。
  白衣人朗笑一聲,也不否認,只見他身形一變,四面八方便幻出許多雙掌影,繽紛錯落,直向四人罩去。
  崑崙自古以劍出名,掌上功夫自然弱了一點,此刻白衣人以一敵四,卻又拉不出臉拔劍還擊,表面雖奮力去接,暗下卻直皺眉頭。
  白衣人上起下落,十招之內,盡佔優勢,只氣得四位崑崙弟子暗喝苦也。
  金遺龍凝神注視門場,他一對夜明眼明察秋毫,早已發現白衣伏魔十八掌中一招跟自已萬柳飄風掌法中的“群魔伏首”一模一樣。
  他不禁悟出法虛大師所以要殲滅自己的動機,心想他原來以為自己偷學他少林派的絕傳武功啊!
  他突然又想到:“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身子猛然一長,毫無聲息地人就平穩地落在屋上了。
  他在屋上四處遊走,但見間間居室燈火通明,輝煌照人,卻不知申微翠姑娘被禁囚何處。
  他隨便揀了一間,輕啟竹窗,只見室內一張床上躺著一個江湖漢子。
  這人面貌平庸,雙眸微合,似正在沉思中。
  金遺龍心想何不逼他問一下,至少比胡找好些。心念一動,嗖然掠進室內,手臂一伸,便將那江湖漢子穴道製住。
  他嘿嘿冷笑問道:“申姑娘在什麼地方?快說!”
  江湖漢子穴道被製,口雖能說話,全身卻無法動彈,他反問道:“誰是申姑娘?”
  金遺龍怒道:“你敢裝傻!”手指倏地點在他腕脈上,頓時江湖漢子牙齒打抖,語不成聲:“我……我實在不知道誰是申姑娘呀……”
  原來,金遺龍用武林中最殘酷的一種分筋閉血刑法迫他,那漢子痛苦呻吟,眼中已有乞憐的神色,金遺龍才再問道:“她被關禁在什麼地方?”
  漢子低聲道:“朋友,不瞞你說,我是還珠劍客的客人,千里迢迢趕來拜訪他老人家的,怎知申姑娘是何許人呢?”
  金遺龍不信,又用分筋閉血迫他,漢子痛得滿地打滾,連叫饒命。
  金遺龍很感奇異,因為那漢子痛苦欲絕,臉上卻始終毫無表情。
  他鬥然想起叔叔變像的情景,心中恍然大悟,伸手一掀,果然在江湖漢子臉上剝下一張巧製人皮……
   而他,竟是他所熟悉的人物,孫家大公子孫懷玉。
  金遺龍大大地驚詫了一下,臉色立刻一沉,冷笑道:“孫懷玉,久違了!”
  孫懷玉現出廬山真面目,臉色也是一變,那眸中乞憐的神色全隱去了,他狠狠說道:“小子,少爺不幸落到你手上,要殺便殺,少爺若皺一下眉,便算不上人物。”
  金遺龍由他身上,想到失蹤多日的青青,他冷笑道:“聽說申無畏將軍的第四千金被你擄去,這事是真的嗎?”
  孫懷玉臉上有一絲訝色,脫口說道:“什麼?是青青……”
  瞧他樣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金遺龍察顏辨色,心知此事與他毫無關係,便暗忖道:“奇怪,青青到底落難何方?江湖人物怎不見有所風聞?”
  他沉聲說道:“孫懷玉,申微翠姑娘被囚之地,你一定知道,今若堅持不說,別怪在下心狠手辣!”
  孫懷玉怒道:“放你的狗屁,申微翠何時被囚,囚于何地,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怎口口聲聲說我知道,你簡直存意尋少爺的麻煩!”
  金遺龍愕然想道:“看他說話時的神情,此言決非虛假,這麼說來,申微翠落難之事他果真不知了……”
  他道:“姓孫的,放過兩位姑娘的事不談,那鐵公雞失蹤,大概是你幹的好事吧!”
  孫懷玉道:“不錯,鐵公雞已經死了。”
  金遺龍聞言,不禁又驚又怒,道:“你承認鐵公雞是自己殺害的?”
  孫懷玉冷笑道:“小子別血口噴人,鐵公雞是還珠劍客殺的。”
  金遺龍冷冷瞅住他,道:“你呢?”
  孫懷玉哼一聲道:“怎樣?”
  金遺龍一掌按在他胸脯上,只消掌心吐勁,孫懷玉便得死於非命,他道:“還珠劍客與他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他?這顯然是你的鬼計。”
  孫懷玉昂然不懼,冷笑道:“鐵公雞屢次反抗還珠劍客,還珠劍客欲整頓太湖幫,當然得先把阻礙之石除去。”
  “什麼?還珠劍客想吞併太湖幫?”
  “不錯,太湖幫本來就跟他有點關係。”
  “什麼關係?”
  “告訴你吧,小子”孫懷玉陰險地笑道,“還珠劍客就是昔日鐵府大將軍的親兄弟,鐵府大將軍失蹤之後,還珠劍客自然想取兄長地位而代之,這事只有少爺一人知道。”
  “哼,姓孫的,你胡說八道,要知還珠劍客近兩月來才由鐵府大將軍胞弟代替。”
  “嘿嘿!但鐵公雞老早就跟他鬧翻是事實,試想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如何容許反對他的人活在世上!”
  “想不到你倒是還珠劍客的心腹!”他神光稜稜的星眸已有煞氣,道:“姓孫的,你必須承認鐵公雞之死是你們相互共謀的,因為你們神鷹幫處處打擊太湖幫,企圖把太湖幫瓦解!”
  孫家公子吃了一驚,問道:“小子怎知少爺為神鷹幫人?”
  金遺龍道:“在下不但知道你是神鷹幫人,而且知道你是玉面飛戟新收的弟子,我說的是麼?”
  孫家公子驚怔交加,吶吶說不出話來。
  金遺龍道:“怎的不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孫懷玉聽了這話,突然朗笑兩聲,道:“你也別洋洋得意,要知少爺也詳知你的來歷。”至此一頓,炯炯注視金遺龍道:“你也別想瞞得了我,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遺龍對麼?”
  金遺龍劍眉一揚,問道:“你聽誰說的?”
  孫懷玉在笑道:“不但如此,最近我又聽還珠劍客說起,你也是那鐵府大將軍金鳴飛的獨生子。”
  金遺龍怔道:“什麼?還珠劍客竟……”
  孫懷玉大笑數聲,打斷他的話,搶先說道:“他為什麼不知?哈哈,冤家路窄,他就是你至親叔叔呀,小子,我說得對嗎?”
  金遺龍大怒,手掌一翻,勁力猛吐,孫懷玉猝不及防,哎唷一聲便死於床上。
  金遺龍怔怔望著他的屍體,不知自己為何突然發那麼大的脾氣,懊悔已是來不及了,不禁拍腦自語道:“哎,自家壞了大事,那申微翠的囚處尚未問明,就將他打死了,真是糊塗之極呀!”
  他順手把那張人皮面具帶在懷裡,足尖輕點,飛上屋背。
  不料,身體尚未站穩,已被看家猛犬發現了,只聽汪汪吠了兩聲,跟著四面八方起了反應,霎時急勁的吠聲便驚動了屋內所有的武林高手。
  僅是一剎那功夫,不遠之處已疾影晃動。
  那起落飛勢宛如脫弦勁矢,足見來人的輕功,業已深見火候。
  金遺龍暗責自己粗心大意,事機敗落,不敢再耽擱下去,足尖輕點,疾往後方掠去。
  遙見樓後一排濃密竹林,金遺龍越過一條小溪,便穿人竹林之中。
  此時,他無庸再去擔心被人發現,因那一片竹林之中,再多的人也別想發現他……
  他低頭行了數步,忽想起墓穴中的老人,不禁霍然想道:“他是真正的崑崙掌門,這樓宇內一切設備必瞭如指掌,自家何不去問問他?”
  片刻,他就來到了目的地。
  此時,大地霜白,一抹明月清新、豔麗地掛在天邊,使他仿佛面對著一位絕代佳人。
  他心懷中卻欣慰地在墓場中東奔西走,按照記憶,來回打尋著……
  他走到一塊石碑前,忽然停步不動,這石碑後並無墳墓,單直插於地上,顯得詭奇怪異。
  他向四周打量一眼,自笑道:“到了,到了。”
  他運足全身之力,抱緊著那塊巨石,用力一搖,果把巨石憾動了幾下。
  底下,突有人語:“是朋友嗎?”
  金遺龍聽出這人口音正是那還珠劍客,便用力拔起巨右,奮力擲往一旁,然後俯起身體,用夜明眼向內穴打量。
  他所看到的是一個一丈方圓的小洞,洞內鋪著乾草,一個滿面污垢的短髮老人倚靠於泥壁,正抬起失神的眸子瞧著他。他問道:“餵,你不能行動麼?”
  老人怔道:“你是誰?”
  金遺龍道:“你別管我是誰,先回答我的話吧!”
  老人苦笑道:“不錯,我陽關陰脈已被人製住,全身發不得力。”
  金遺龍心中一寬,毫不猶豫,縱身而下,就在他的身邊坐下,開口問道:“你是還珠劍客嗎?”
  老人搖頭道:“不是。”
  金遺龍劍眉一揚,沉聲道:“我卻認出你是崑崙掌門!”
  老人苦笑著,還待否認,金遺龍已恍然大悟,心想是了,他一派掌門,被人禁囚此地,顏面失盡,怎願承認自己就是還珠劍客呢?
  他道:“還珠劍客,此事別無人知,你也不用多慮,我決不向他人宣揚,我是來救你的!”
  還珠劍客仰望著月光,呆呆說道:“你怎知我在此地?你到底是誰,為何要救老夫呢?”
  金遺龍道:“我由假冒你身份的人的口中,得知你被囚於此地,特趕來救你出險。”
  老人搖頭道:“不對,老夫自覺無恩於你,這世上也決無如此仁慈之人,你何不坦白說出來意?”
  金遺龍笑道:“你說的很對,我趕來救你的目的,無非有求於你,但是若說這世上無仁慈之人,我卻並不贊同,如在平常我會毫無條件地幫助你,可是,今番卻不能如此,因為你是我的仇人。”
  老人心神一凜,注視他道:“你是誰?”
  金遺龍心知他沒有練過夜明眼,瞧不清自己,便摸出火折子,迎風一層,明亮的火光便將他臉孔照得一清二楚。
  還珠劍客霍然呼道:“呀,你是金遺龍……”
  金遺龍點頭道:“不錯,在下就是金某。”
  還珠劍客顫聲道:“金遺龍,你是要來報仇的嗎?”他忽仰天道:“罷,罷,橫直是死,金遺龍,我此刻不反抗你,要殺請便。”
  金遺龍道:“我不殺你,放心。”
  老人怔道:“金遺龍想將老夫凌辱處死?”
  “你別亂猜!”金遺龍沉聲道:“我金某人特跑來見你,並非為了報仇。老實說,金某人有一點困難須你幫忙,你若答應,金某人不但把以往仇恨一筆勾銷,而且救你脫險!”
  老人道:“你說吧!”
  金遺龍道:“此地附近有一城市,城中崑崙山人眾多,是否就有你崑崙派的駐地?”
  老人道:“不錯,那裡確有崑崙派的傳風暗卡,這城是往崑崙山必經之地,崑崙安危所累,自然不能忽略。”
  金遺龍道:“那暗卡是一排宏偉的樓房嗎?”
  老人道:“是的。”
  金遺龍道:“裡面可有沒有囚人密室?”
  老人道:“有。”
  金遺龍滿意地一笑,道:“還珠劍客,你很爽直,我想咱們之間的仇怨將可一筆勾銷了。”
  他道:“不瞞你說,我有個很要好的女伴,被那假冒你的人擄去,此刻下落不明,我想一定被囚於密室裡,你能否告訴我那密室地點?”
  老人聽了這話,眼眸忽然一睜,喃喃自語道:“他確是壞蛋……他一定用我的假名幹了許多壞事,欸,可憐崑崙派千餘年辛辛苦苦建立的 點名聲,都將毀滅在他的手裡。”說完呆呆地出神。
  金遺龍點頭道:“不錯。”
  老人從地上拿起一張白紙,就在膝上,用炭在紙上畫著。
  片刻,他道:“拿去吧,崑崙暗卡的陳設全在紙上,你自己去找吧!”
  金遺龍接過 看,只見紙上一排排窗房,走廊花庭,全都註明它的作用,中央一條粗濃的線條直向樓宇內伸延,並彎彎曲曲轉折了許多,最後停在一個地方,那地方旁邊標明著密室。
  金遺龍暗中細看,密室交穿相連,共有十數間,不禁皺眉說道:“這密室太多了,叫我如何尋法?”
  老人道:“這還不算多,密室底下還有無數條密道,那才是最麻煩的地方呢!”
  金遺龍道:“密道有如蟻窩,四通八達,叫人如何理得清。”他道:“總之,一切都須自己探查,方有結果。”
  金遺龍暗想:“也罷,既然這樣麻煩,我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站起身來,掠出洞外,然後朝還珠劍客道:“請你稍等,待我救出女伴再來救你。”
  說罷,用力抱起石碑,放回原處,又將地上零亂的腳印抹去,才匆匆往城市奔行而去。
  頃刻間,他再度到達那一排宏大壯偉的崑崙暗卡門外。
  樓宇內燈火仍然燎亮著,在這三更半夜寒冷裡,令人想不透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他探首一瞧,那四位少年健者一動不動地仍守在門前,適纔那白衣不速客,業已不知去向。
  他抖手取出人皮面具,套在臉上,心想這樣子,他們就瞧不出我是誰了。
  他忽地想到一個妙計,暗道:“常人說以假亂真,最巧妙不過,我卻想以真吃真也許要高明一籌。”
  他大步走入庭內,那四位少年健者果然未上來阻攔,他沉聲道:“奇怪,還珠劍客難道出門了?我東南西北四方找遍了,卻不見他人?”
  他向當前一位少年崑崙弟子問道: “還珠劍客大駕哪裡去了?”
  少年微怔,搖頭道:“我不知道。”
  金遺龍自個搖了搖頭,向裡面直走,口中不住地稱奇道:“怪了,怪了,適纔明明有人見他回來,怎地一會工夫就找不到了?”
  四位少年健者怔怔望著他的背影,心中雖感奇異,都沒有出手攔截。
  藉著明亮的月光,他辨別了方向,然後向紙中註明的密室摸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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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刺耳的情話

  他慢慢知道自己位於橫道上,暗想紙上的指示,必須穿過兩條橫道,一條走廊,才能到達直道,而直道的盡頭叉口邊便是密室的進口。
  他拐了一個彎,人已在另一條橫道上,這橫道頗為曲折,但就因如此使他方便了不少,一個閃身便讓過一群巡邏隊。
  他沿著房間的號碼行著,這裡面確實廣大驚人,經過了數十間房室,竟還未把橫道走完。
  他忽然聽到一種格格怪聲,尋著發聲來源一瞧,那室內正有粗獷的江湖漢子玩骰子在賭博……
  他悄悄把拉開的門縫合上,心中暗覺好笑:“既然要賭一下輸贏,卻又怕被還珠劍客知道那副偷偷摸摸的樣子,真是何苦呢!”
  因此,他又知道室內間都是人住,是以行動就更加小心了。
  這地方聚集了如雲好手,俱都是崑崙劍中俊傑,還珠劍客如此佈置真不亞於龍潭虎穴。
  他行了七、八丈遠,忽又聽一間房裡有人壓低聲音說道:“三弟,掌門人人老心不老,聽說他明日準備帶一些人去襲擊太湖幫剩餘分子呢”此人嗓音清脆,分明年紀甚輕,金遺龍聽了這話卻吃了一驚,一種莫明的緊張湧上心頭,一霎那間十分懷念那些忠貞不二的隨從。
  “三弟,咱們是派中落伍的人,掌門人看不上咱們,怎會把這消息告訴我們呢!我是聽東堂大哥說的。”
  “欸,不錯,掌門人有重要的事情,總不會交給咱們去做的。”
  “三弟,你也別灰心,只要勤練本門武功,總有出頭的一天。”
  “我真不明白,掌門人近來野心勃勃,動不動就遣人挑撥與崑崙派不和睦的人……以前他老人家似乎沒有這般專橫。”
  “欸,誰知道他為什麼要吞併。還有呢,像武林四魅那種惡名四播的人,他老人家竟也跟他們打交道,看他們談話的樣子十分親密,真不知他心裡在打算什麼。”
  “近來,我老見他在後院裡練功,他還準備跟大名鼎鼎的金遺龍拼一下呢!”
  “這話是聽東堂大哥說的嗎?”
  “當然了,東堂大哥他是最喜愛的人,他什麼都知道。”
  “東堂大哥還說掌門人的飛虹八腿足可擊敗金遺龍大俠,你認為怎樣?”
  “欸,不是我滅自家人的志氣,金遺龍初次出道江湖便哄動天下,豈是輕易能折辱的人……”
  “是呀,我常這樣想,但掌門人卻固持己見,不聽東堂大哥的勸告。”
  金遺龍不願再聽下去,他僅用一句話,便能回答兩人所有的疑謎:“總而言之,他是冒牌的還珠劍客。”
  他的心情比鉛還重,因為明日叔父就將帶領大批好手攻擊太湖幫。
  鐵公雞之死,無疑是叔父幹的。他回憶三花娘子滿面摯情地說過的話:“冤家,鐵公雞不是姑娘擄走的呀!”現在他才相信了。
  他也明白叔父老早就計劃陷害自己了,只是沒有出面罷了。
  客棧里那多出的兩個少年,以及鐵公雞的失蹤,不都是他陷害自己的證據。
  “叔父也許早知道我的來歷了?……”金遺龍垂下目光,心想凡此種種,我應該怎樣處製他呢?這條橫道就在他思憶中走盡了,他斜地一掠,已然接向另一條走廊。
  走廊兩旁柱上,都掛著巨大的燈籠,勁風下,燈籠左晃右擺,但是燈光卻明輝如故。
  他打開白紙一看,紙中條條線上,都有一處黑點,他明白這黑點子就是代表柱上子的了。
  立刻他在前面發現一個記號,那是一對交叉嵌於地上的長戈,而紙上只用X字代表。
  他沿著紙上指示,前行三步,然後退後兩步,向旁橫跨一步。
  他再度注意紙上的圓點,這次他仔細多了,隱約見旁側橫寫著一行小字:“用力把X分開,直道就在眼前。”
  金遺龍點頭一笑,按照紙上指示,用力分開長戈,只聽輒輒兩聲怪響,擋在前面的大門便緩緩向旁轉動,金遺龍不敢怠慢,一掠而過。
  不一會,又有了一陣輒輒怪響,那扇門就返回原地,金遺龍身後也多了一對長戈,它仍然是交叉豎著,可是,方向卻完全相反了。
  這條名月直道,確是直達盡地,雖沒橫道的曲折,但長度卻仍然不遜於橫道。
  直道盡端壁上嵌鑲著兩個骷髏,金遺龍取紙一對,上面也正好有兩個小黑點,這表示與事實完全相符,他便照紙上指示,一掌向左邊骷髏擊去。
  表面上看去,那骷髏質地堅硬,仿佛以牛角雕成,但手掌打在上面,卻覺柔軟如棉……
  就在這時,他立足的地方倏然往下一沉,金遺龍猝不及防,頓時隨著那木板翻落底下。
  幸虧這陷井不深,只有兩丈多,金遺龍一跤跌在硬石地上,幾乎失聲哎唷叫出聲來。
  頭上,那一塊洞口不知何時,又被另一塊木板堵上了,他暗地搖頭一嘆,贊道:“真個玄機奧妙,鬼斧神工。”
  四周,黑點俱無,黑黝一片,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他練過夜明眼,並不灰心,合目靜默一會,才緩緩張開,只見眼中一道精光電射而出,荒洞裡蝙蝠的異血使他看清了五丈之內的一景一物。
  他想不到這裡還有人,不禁怔忡了一下。
  白衣少年道:“朋友你摔痛了沒有?”
  金遺龍忽然想起不久前那與少年健者打得劇烈的少林門人,不就是他?他炯炯目光注視白衣少年臉上,見他沒有嘲笑之意,便道:“多謝關懷,我沒跌傷。”
  心中卻想:“他原來是個年輕人,年輕人有此功力,確非平常的事。”
  白衣少年嘆道:“欸,這地方黝黑一片,叫我如何想法子脫身呢?”
  聞言,金遺龍心下很感得意,暗忖道:“夜明眼何等銳厲,你沒有我的奇特遭遇,當然被困住了呀!”
  他道:“朋友,你來此地幹嘛?”
  白衣少年道:“找人。”說著悠悠一嘆,道:“這隱祕的地方雖經我苦苦探查出來,但卻不慎跌落此穴。欸,這鬼地方伸手不見五指,縱有一身武功,也是無可奈何的了。”
  金遺龍道:“朋友是怎樣擺脫那四位崑崙門人的?”
  白衣少年一怔,反問道:“剛才我與崑崙門人打鬥的情景都被你看到了?”
  金遺龍道:“那時,我隱藏於屋背上,當然能把底下發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白衣少年哦一聲道:“那崑崙門人,武功個個不弱,若非我情急使詐,此刻也許還被他們困著呢!”
  說完這話,似又想起一事,問道:“朋友,你半夜三更,來此做什麼?”
  金遺龍道:“找人。”
  “找人?”白衣少年大感意外,見他依照自己的話回答,不禁失笑,再問道:“朋友要找的是什麼人?”
  金遺龍道:“女人。”
  “呀!”白衣少年叫了一聲,金遺龍凝目打量,只見他一臉疑詫之色,不禁奇道:“這有什麼稀奇!難道女人不能找?”
  白衣少年沉聲道:“那女人叫什麼名字,能否告訴在下?”
  金遺龍心想你這人真不知趣,硬要把事情問到底,心中頓感不悅,便隨便編了人假名字,道:“她叫方英,方向的方,英雄的英。”
  白衣少年聽了這話,臉色才平靜下來,他不再說話,呆呆想著心事。
  金遺龍也不找人搭訕,兀自取出白紙,仔細瞧著紙上圖案。
  忽地,在一個方格子旁邊,發現了兩行小字:“左旋,右轉,仍是碰壁。”
  另一行寫著:“若不慎落穴,那便是尋到正途了。”
  金遺龍心懷大開,暗道:“嘿,想不到尚是正途。”
  他明白了,那方格子代表陷井,黑線代表指針,心想你怎不早講,害得我虛驚一場。
  他抬眼向前打量,果見一處牆壁重疊,橫豎直翹,分出許多小路,他挺身站起,找了一條路便走,但是行不多久,就碰到了壁。
  他退了回來,經過白衣少年,卻聽他道:“朋友,那面有路嗎?”
  金遺龍道:“有。”
  白衣少年劍眉一揚,奇道:“我剛才摸索了一下,卻四處碰壁。”
  金遺龍聞言,自覺好笑,道:“我也碰到了壁。”
  白衣少年道:“這地方通路雖多,並沒有一條是出路,往往走了幾步就是障礙,我看你還是別多費力氣吧。”他憤然又道:“我想等他們來巡邏的時候,用武力破洞……”
  金遺龍沉默不言,倚在石壁上,仔細瞧著那張白紙,他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條線痕,一處暗記。
  終於,他在方格子裡,那一圈亂線裡,找到了點頭緒。
  亂線代表暗路,方格中的亂線不正就是那亂牆裡的道路?這小小幾堵牆壁竟像迷陣一般費人猜疑,金遺龍用手捏住線頭,他想:“只要按這條路去走,大概就能行通……”
  那線頭在亂牆中,金遺龍疾步行過,就在亂牆前立住,口中喃喃數著:“一,二……三……四……五……六……”
  在第六道壁前,他突然叫道:“是了,就在這裡了!”
  白衣少年挺身站起,興奮地問道:“朋友,你發現了什麼?”
  金遺龍道:“別說話,跟我走便了。”
  他伸手牽著白衣少年往壁中間直走,白衣少年像瞎子一樣,隨著他曲曲折折亂走,眼前仍是一片黑黝,茫然不知方向。
  金遺龍練有夜明眼,得了不少方便,至少在白衣少年頭不斷碰到凸出來的石頭時,他卻安然閃過。
  白衣少年心中暗暗叫苦,也有點懷疑對方是否在作弄自己,否則這條路哪有這等長法。
  他口中喃喃道:“朋友,到了沒有?”
  金遺龍突然止步不前,原來已走到盡頭。
  他抬起發光的眸子四下搜索,白衣少年突然驚想道:“這人內功深不可測,分明有五六十年功候,怎地尚帶著一副童嗓子?”
  “他是誰呢?”白衣少年呆呆望著他那一對神光湛湛的眸子,心想:“如果他是年輕人,而且找尋的人是她,那該多可怕……”
  暗中,心靈大震,不知是驚是憂。
  金遺龍目光掃過壁上一塊微凹入的陷地,心想此外四周,只有這地方有點不同,好歹也得試一下!他舉起手掌,呼地擊向那凹處的地方
   只聽砰的一聲,敢情他用力過猛,早有許多細砂碎石落了下來,激落得兩人一臉一頭。
  白衣少年腦中一團混亂,盡是:“如果他找的是她?”
  他忽然禁不住酸妒作祟,悄悄伸出一指,指向金遺龍腰間陽關死穴上。
  金遺龍鬥然發覺,疾喝一聲:“朋友,你在做什麼?”
  白衣少年本在猶豫,聽了這喝話之後,便硬起心腸,緊緊指在他陽關死穴上,強自平靜情緒,冷冷笑道:“朋友,你必須老實回答我的話!”
  金遺龍想不到他會這樣暗算自己,暗中怒火沖天,咬牙喝道:“你說 ”
  白衣少年冷語道:“你死穴已被我拿住,若被我查覺答話不實,我即將你斃於指下!”他不敢注視金遺龍憤怒的眼神,道:“我問你,你要找尋的女人到底叫什麼名字?”
  金遺龍怒道:“你憑什麼問這個?”
  白衣少年微微一愕,冷笑道:“不憑什麼,我只想問,就要問個明白。”
  金遺龍哼道:“如果我不肯說呢?”
  白衣少年狠狠說道:“你不說,我一樣將你殺死!”
  金遺龍冷笑道:“你殺死我,自己也別想活著出去,要知,你離開了我,就如瞎子一般,什麼也看不見,不悶死也得餓死!”
  白衣少年聞聽此言,果然一怔。
  他默想一下,毅然道:“管他餓不餓死,我還是要知道你所找尋的女人究竟是誰!”
  金遺龍心想,你師父少林法虛大師與我有一掌之仇,我對你少林弟子而不加為難,已是莫大的委屈了,不想你卻狼心狗肺,乘我不備之際猝加暗算。好的,要耍花樣我並不是不會,大家走著瞧吧。
  他故作憤容,回頭喝道:“她叫申微翠,你待如何!”
  白衣少年兀自不知,道:“申微翠,何許人也?”
  金遺龍道:“申姑娘是平蠻大將軍的千金,平蠻大將軍功名顯赫,不可一世,你應當有個耳聞才對。”
  白衣少年道:“我不信!”
  話沒說完,金遺龍已怒道:“不信就算了,你要怎樣便怎樣吧!”
  白衣少年冷笑道:“待會若見了那姑娘,你可用這名字呼喚她,她若有回應,我才放你,否則你欺騙我,就如方才所言,必須斃命我指下才行!”
  金遺龍怒目視他一眼,方要說話,已有一種“吱吱”斷木的怪聲傳來,他仔細一聽,那吱吱怪聲仿佛就在腳下,但俯身一瞧,卻不見有任何變動。他怔忡了一下,思想遠未停止,前面已霍然大開,露出一條寬廊來。
  一股光線白頭頂射下,白衣少年登時有了自信,手指向前一伸,道:“走!”
  金遺龍死穴被製,身不由己,便沉默不言,依照他的話走向寬廊。
  白衣少年匆匆打量他的臉孔,只見他平板板的一張面孔,毫無血色,再者那馬鞋鼻,醜惡不堪,也是他所放心的。除了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尚有一點生氣外,其餘的簡直不像個人。
  他甚感陌生,便冷笑問道:“朋友貴姓大名?”
  金遺龍報以冷笑,道:“在下無名小卒,說出來有辱兄台尊耳。”
  白衣少年道:“朋友神華內斂,深藏不露,又有一對夜眼,豈會是江湖無名小卒?此言分明有意搪塞。”
  金遺龍輕輕哼了一聲,懶得跟他說話。
  他四周打量,只見寬廊兩壁,高可三丈,壁上花圖鳥案,人像獸畫,羅列盤錯,乍眼望去,全是一片花花綠綠的鮮豔色澤。
  他很欣賞那些裸著上身的男人圖像,這些人像姿勢各自不同,但都做著各種健美的姿勢,胸、臂、腰、腹等各處肌肉起伏,線條分明,顯得青春煥發,活躍有力,不禁暗道:“這畫畫的人一定是個頗有名望的畫匠。”
  白衣少年沒有他那麼悠閒,他除找尋出路,並得監視金遺龍,他不安地東張西望,直到認為此處無人跡之時,才稍微放心。
  忽地,不遠之處有一聲嘆息……
  兩人聽到了,眉毛俱都一揚,心道:“女人!”
  這次金遺龍不用白衣少年催促了,自動地加緊腳步向發聲之處行去。
  只見壁口上突然露出一個大縫,縫口用手臂粗細的鐵條圍著,內面竟別有天地。
  這凹人一丈多深的壁洞,陳設著四張椅子,一張木床,床上正有兩個千嬌百媚的少女,把嬌軀倚在壁上,深蹙著峨眉,幽幽嘆息著。
  金遺龍立刻認出那左邊一位,身穿綠裳,腰系繡花絲帶的絕代佳人正是心中惦念的申微翠姑娘。
  另一位風眉瑤鼻,明眸皓齒的絕世美人他也認識,見面的霎那,他心頭陡地一震,暗地自語道:“你啊,羅燕霜……”
  原來這絕世艷妹正是他初出江湖邂逅的少女羅燕霜姑娘,他為她傷心過,也為她哭過……
  他內心十分感嘆,心想世界這麼大,為何偏偏要遇到冤家?
  白衣少年眸中射出一股情焰,注視著羅姑娘,他道:“燕霜妹妹,你無恙麼?”
  兩位麗姝同時欣喜地道:“你是打算來救我們的麼?”
  白衣少年道:“正是,燕霜妹妹,愚兄特從千里趕來……”
  羅燕霜十分感動,悠悠嘆道:“你沒有危險嗎?你不怕他們看到?”
  白衣少年道:“我不怕他們,我心裡只惦念著你,怕你出了意外……”
  申微翠姑娘的喜悅並沒有維持太久,她已想了,他是特從千里迢迢趕來救助人家的,當他倆問長道短,互慰互勉的時候,她不禁想到自己的情人,他呢?……
  或許,這一生中,她已無法享受到情人的慰藉了。
  她黯然低下頭去,又迷惘,又惆悵地玩弄她的衣角。
  情話!以前是多麼的溫柔,多麼微妙,可是,此刻傳來卻是極度的刺耳,聽在耳裡,痛在心裡。
  金遺龍一直望著她,見她傷神的樣子,心中亦感到一陣刺骨的辛酸……
  他已改頭換面,自然令人認不出來。他不敢以真面目示她,也有一層原因,心想昨夜自己口口聲聲要死,並做了許多怪事,深深刺傷了她的心,若此刻以真面目見她,必被認為昨夜是有意戲弄她的!
  再者,他自己也頗感羞愧,臨死之前,他幾近瘋狂地剝開她的衣裳,她是個千金小姐,身體尊貴,死亦難安,別說沒死了。
  由這種種因素,他認為還是暫時藏頭隱形的好,雖然心情是鬱悶而辛酸,但也沒有別的法子。
  羅燕霜十分興奮地向她說道:“申姊姊,我們可以重見天日了,你高興嗎?咦,怎比以前更不高興?”
  申微翠抬起螓首否認道:“誰說的……你看,我不是很高興嗎?”說著,她面靨上湧上一朵勉強的笑。可是落在金遺龍眼裡,卻感覺那笑容是辛酸的,淒惋的,他把頭一側,幾至不敢再看。
  白衣少年注視金遺龍一眼,然後冷冷一笑道:“你不是來找人麼?怎不說話了?”他轉向申微翠姑娘問道:“請問姑娘,你認識這人嗎?”
  申微翠搖頭道:“不認識。”
  白衣少年陰沉沉地盯了一眼,又向羅燕霜問道:“燕霜妹妹,你認識他嗎?”
  羅燕霜睜大了眼,疑然反問道:“這位俠客是誰呀?”
  白衣少年不答,兀自在金遺龍耳邊冷笑道:“好呀,你果然是欺騙我的。”
  說這話時,金遺龍腰心陽關死穴業已微微麻痺,敢情他已使用力量了,金遺龍心中疾想:“這傢伙心思機詐,生性刻薄,若不忍耐一點,必然將吃大虧。”
  他故意長笑一聲,變嗓子向申微翠問道:“申姑娘是平蠻大將軍第三位千金麼?”
  申微翠奇道:“是的,大俠怎麼知道?”
  他搖頭道:“你先別問這個,待會我再告訴你。”他注視她一眼,見她面有疑色,便再問道:“申姑娘認識一個叫秦龍的年輕人嗎?”
  申微翠一聽他提起秦龍,眼眸頓時大亮,十分關切地道:“認識的,他此刻在哪裡?”
  金遺龍聽出她語氣裡很是緊張,便默想道:“我應該怎樣回答呢?若說在,只能讓她平靜一下,不久就會求自己帶他去會秦龍,我如何交代下去,不行,這個使不通,一定要說……”
  他暗地把心腸一橫,短短道:“他死了。”
  一霎那間,申微翠臉色蒼白了許多,但過了一會,她便冷靜下來,那張冷艷迫人的面孔再找不出一絲哀傷之色。
  他明白她的個性,知道她是個極內向的女子,哀樂決不現在面上,縱然她芳心哀慟欲絕,表面上卻仍然十分冷靜。
  她幽幽地垂下目光,低低說道:“謝謝你……”
  金遺龍強制情緒,裝作第三者人的姿態,安慰她道:“姑娘切勿悲傷,人死了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變才好。”
  申姑娘抬頭注視他,輕輕問道:“這些話都是他委託你說的麼?”
  金遺龍避開她哀怨的目光,低頭笑道:“是的……是的……他臨死之前曾這樣說過!”
  申姑娘道:“他還說過什麼話嗎?”
  金遺龍道:“他說……他身死之後,無法再照料於你,心裡很感遺憾,但願你把他忘掉,重新建築自己的幸福。”
  申姑娘輕輕點了兩下頭,兀自低弱地自語道:“他還是說了那句話……終於沒改正……”
  金遺龍聽不真切,見她細聲自訴,表情哀惋,不禁心腸大軟,若非死穴被製,真想揭開面罩。
  他用目光斜視著白衣少年,那意思似乎在說:“怎麼說,我是來找她的吧!”
  白衣少年聰明絕頂,怎不知他的意思,口道:“朋友誠實感人,我不想為難你了。”手指離開陽關死穴,卻點在背心肌梁麻穴上。他道:“你先前受了些委屈,心中必然氣極,我若就此放你,也許反被你傷害,為了雙方和氣,你得暫時忍耐四個時辰,四個時辰過後,此穴自動會解開的。”
  金遺龍冷笑道:“兄台信用真好!”
  白衣少年不悅道:“朋友此言怎說?”
  金遺龍道:“四個時辰內,我沒有一點自衛能力,崑崙門人發現了,仍然製我死地,兄台雖未直接殺我,卻以間接手法叫我送命。”
  白衣少年道:“朋友切莫胡思亂想,我決無害你之心。”他短短道,“除此之外,別無兩全之法,你必須忍耐四個時辰,是很快的。”
  金遺龍冷哼一聲,心想生死由命,任他自去吧,便垂下目光,默然不語。
  此刻,他口雖能言,卻身不能動。
  白衣少年用力搖撼那鐵條,弄得滿頭大汗,兀啟弄不斷,面前佳人怔怔地望著他,憂慮地道:“你拉不斷麼?”
  他一張俊臉紅上半邊天,口道:“試試看再說!”仰天長吸一口氣,使勁擊了鐵條一下。
  只聽“砰”的一聲,鐵條嗡嗡有聲,但仍然不損分毫。
  金遺龍暗罵道:“如果你心存忠直,不加害於我,此時哪有這種困難,活該!”
  羅燕霜嘆道:“算了,算了,你既然沒有這份功力,就不用多費力氣了。”
  說著,俏眼中已湧了一串淚水。
  白衣少年道:“燕霜妹妹,你且別灰心,讓我慢慢來。”
  其實,他一點自信也沒有,只因在佳人面前坍不了台,便出言安慰她而已,心中卻百般著急,心想難道自家的臉就如此丟定了嗎?
  金遺龍冷冷瞧了羅燕霜一眼,內心突然極度恨她,暗道:“羅燕霜啊,想當年你如何喜歡我,不料卻是虛情假意,嬌揉做作。”
  白衣少年額上熱汗騰騰,顯然用盡了渾身之力,金遺龍看出他情急之餘,業已運起內家性命交修的一口紫陽真氣,暗中冷冷一笑,也不作聲。
  要知,紫陽真氣只有少許,數十年風雨不斷勤練,也不過多出一點。這種精英之氣極難修煉,練武人視之如性命,非到萬不得巳時決不動用,想不到白衣少女弄不斷鐵條,怕於佳人面前丟人現眼,竟不顧一切,犧牲功力挽回面子。
  羅燕霜練過武功,當下便知道他的心意,不禁叫道:“不要……不要動紫陽真氣呀……我們想別的法子……”
  白衣少年內力運至氣門,已如矢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悶喝一聲,抖得骨骼格格怪響,然後慢吞吞地抓住鐵條,向旁分……
  忽地,他長吐一口氣,疲憊地合上失神的眸子,一跤跌倒地上。
  鐵條僅彎曲了少許,那空隙仍非人體所能夠穿過。
  白衣少年一跤跌在地上,仿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金遺龍望著他蒼白的臉頰,心想:“哼,你一個時辰內別想爬得起來。”
  四人都各做各的事,白衣少年昏迷不醒,申微翠想心事,羅燕霜呆呆出神,金遺龍麻穴被製,動彈不得。
  空氣倏然沉悶下來,如果此時有崑崙門人出現,四人無一能安逸脫身。
  可惜,還珠劍客心懷不軌,卻命所有門人不能涉入密室,否則處以門法,外人也不知這裡有密室,故而停待了許久竟沒有被人發覺。
  羅燕霜有一絲狐疑,心想那冷面漢子也是奇怪,眼見同伴昏迷於地,卻不加救助,他是來幹什麼的?
  她忍不住向他說道:“俠客,你是跟來玩的麼?”
  金遺龍知道那所謂玩字,是她極度不悅而用客氣話形容的名辭,他冷冷笑了一聲,短短說道:“我已經玩夠了。”
  羅燕霜聞言,芳心更加不悅,道:“俠客你冷眼旁觀多時了,我真猜不透你是來幹什麼的!”
  金遺龍道:“你的意思是……”說到這裡,他忽然產生一個聰明的念頭,問道:“你想恢復自由嗎?你想離開此地嗎?”
  羅燕霜心中暗道:“廢話!”表面上卻道:“當然了,誰不想自由自在地生活?”
  金遺龍道:“你身後那張桌子旁邊有一根竹子杖,你若要脫身,便用這根竹杖點我左肩活門穴,我自會破監助你。”
  羅燕霜聽了這話,芳心很是奇異,問道:“為什麼?”
  金遺龍道:“你別管,只要按照我說的話去做,就會恢復你自由。”
  羅燕霜心想:“鬼話!我才不相信你呢!”但是受了好奇心所使,不得不制止迷疑之念,拿起竹杖,伸出鐵欄向他左肩活門穴點去。
  金遺龍運氣一抗,全身氣血流轉,肌梁麻穴霍然而解。
  他舒拳伸腿,自個呼呼打了幾拳,發現全身真力充沛,武功絲毫未減,心中十分欣慰。
  羅燕霜不解道:“俠客,你先前被封閉穴道,所以全身不能動彈麼?”
  金遺龍笑道:“不錯,封住我穴道的正是他。”他用手指了地上白衣少年一下,道,“想不到吧,你的男友點住我穴道,而你卻將我穴道解開。”
  羅姑娘呀的訝然叫了一聲,問道:“你跟他有仇嗎?我……”
  言下大有間接害了白衣少年之意,金遺龍見她滿面驚詫之色,不由冷笑一聲道:“你說的很對!”他存心想嚇唬她一下,便狠狠接道:“他跟我有很深的仇恨,此番讓我恢復了自由,嘿嘿……這是他運氣不好。”
  羅姑娘用手掩住臉孔,傷心地叫道:“哎呀,都是我不好,你……你不能殘害他啊!”
  金遺龍冷笑道:“放心吧,在下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你有恩於我,我決不至做出令你傷心的事,這筆仇恨留待後日清還,現在我遵行諾言,助人脫險。”
  他仰天吸了口氣,雙臂一抖,格格有聲,一股勁力自丹田冒起,他重重哼了一聲,雙手各抓住一根鐵條,用勁往外一分……
  只聽吱吱連響,那臂兒粗細的鐵條竟如摧枯竹竿一般,向兩邊弓曲著,頓時,一個尺餘寬的縫隙露了出來。
  他毫不費力地就把鐵條拉彎,只瞧得羅姑娘又喜又憂。她喜的是即將恢復自由,遠走高飛,憂的是他一身內功超出白衣少年多多,翻臉報仇,易如反掌,她緩緩自洞裡走出,芳心一片迷惘。
  金遺龍炯炯的目光卻落在申姑娘身上,她恢復自由之後,臉上雖有一絲欣悅,卻有更多的惆悵。她無精打採地行出洞外,行了數步,低頭幽幽一嘆。
  這時白衣少年業已恢復神色,睜開眼睛便見金遺龍冷眼瞅著他,再見鐵條已破,佳人相繼而出,不禁惶然低下頭去。
  羅姑娘走到他身邊,輕輕嘆道:“我不知他跟你有仇,竟將他放了……”
  白衣少年目光一垂,道:“不要緊,這人武功高得駭人,遲早會找我麻煩的。”
  金遺龍冷哼一聲,兀自拉著申姑娘的衣角道:“跟我走!”申微翠退了兩步,道:“我自已會走。”金遺龍不言,大步向來路行去。
  白衣少年,羅燕霜悄悄跟在兩人身後,白衣少年心中十分羞愧,低頭疾行,羅姑娘也練過武功,疾走幾步,就離開兩人三丈了。
  金遺龍按照來時的方法啟開秘門,然後依著紙上線條指示,拐了幾個彎,轉了幾周,便發現了直道。
  此時,五更方盡,東方微熹,四外雞鳴之聲不絕。他忽想起太湖幫弟兄的安危,心中一急,就顧不得許多,伸臂將申微翠抱上身上,頓足飛掠上房,也不找尋橫道,就在房上飛越,頃刻間已走出險地。
  身後,風聲嗖然,原來白衣少年,羅燕霜也跟著而來。
  白衣少年不憂眼前的危險,因為金遺龍曾說:“我已答應羅姑娘,暫時不找你麻煩。”
  倒是羅燕霜憂心仲忡,深怕金遺龍出爾反爾,意欲加害白衣少年。
  金遺龍感覺懷中的愛侶,耐不住料峭的晨風,直打寒噤,忙將她抱緊一些,豈料姑娘嚶然一聲,劇烈地反抗著,他心中暗暗一嘆,道:“姑娘別誤會,我是怕你受了涼。”
  申微翠道:“多謝好意,我不冷。”
  羅燕霜掠至金遺龍跟前,金遺龍猝覺香風撲鼻,抬頭一瞧,正遇上她憂慮不安的目光。她道:“多謝俠客援助,姑娘就想跟你道別再見了。”
  金遺龍見白衣少年離得遠遠的,表面上冷冷淡淡,只是十分注意他的動靜,不禁微微一笑,道:“好吧,以後有緣再見。”
  羅姑娘輕輕說道:“你要原諒他……”
  話沒說完,人已羞得滿面紅暈,足尖一點,嗖嗖向南方掠去。白衣少年身形一長,拔起三丈多高,跟隨而去。
  金遺龍哼一聲,心道:“你說得倒很輕鬆,殊不知我差點命喪在他手裡。哼,他又是少林掌門法虛大師的弟子,仇上加仇,豈容胡稀混通。”
  申姑娘掙扎道:“讓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說這話時,絕世芳容業已恢復了那一貫的冷淡之色,金遺龍若非跟她有一段交往,乍眼望去,真還不敢高攀她呢。
  他知她生平未習武功,行動緩慢,恐因此有誤大事,便橫起心腸,強橫道:“不行。”撒開腳步,疾向郊外奔去。
  來到荒僻的墓場,天色大白,他只感觸目荒涼,尤其墳場上石碑土墳七零八落,顯得異常淒清。
  申微翠迷惑地問道:“俠客,你帶我來秦龍的墳墓嗎?”她的話聲是輕輕地顫著,一言未了,眼中早有晶瑩的淚光浮動。
  遺龍金怔想道:“怎麼那麼湊巧,我是來救還珠劍客的呀!”
  他立刻不會回答,只吶吶道:“你認為這樣嗎,你認為這樣嗎?”
  他腦中極快轉了一周,企圖想一個方法把她哄騙過去,申微翠突然掙扎著落地,輕輕自語道:“我要摸一摸他的墳墓……他臨死的時候一定這樣想過……”她臉上輕布著淒惋的憂鬱,邊自語著邊移動蓮步,徐徐向墓場走去。
  忽地,一聲長笑自不遠之處一個極大的墳墓後響了起來,金遺龍微微一愕,聽出這長笑聲中氣充足,不是普通之人能夠辦到,想不到大早時辰已有人先他而至,頓感事情不太尋常,一個箭步把申姑娘挾起,反身掠入林中。
  林中樹枝低垂,長草過膝,顯示多年未經行人,正是藏隱身體的極好地方。他把申姑娘安置草葉中,然後壓低聲音說道:“申姑娘請別出聲,這裡有危險。”
  申微翠怔怔望著他那張平板陰沉的臉孔,輕輕說道:“咦,你的聲音好熟……好像……”
  金遺龍心中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疏忽大意,露了底兒,被蕙心蘭質的絕代佳人看出了破綻,倉促間來不及隱瞞,匆匆縱向另一處地方。
  只見那巨大墳堆身後陸續走出二大群人,俱各身著黃袍,臉色陰沉,其中一個顴骨高聳,鷹鼻鷂目,額下一綹山羊短須迎風而動,正是他所認識的三花幫分舵舵主秦某人。
  只見他身著黃袍,舉止之間,老氣橫秋,不可一世。
  他憶起昔日出困的情景,想不到那秘室外的墳場,就是今日眼前的墓地。
  他想:“如此看來,那隱密的分舵暗卡,可能就在城裡了。”
  昔日,他雙眸被布巾蒙住,分不出方向,但耳畔卻似有流水之聲。此刻他四周打量一眼,果見墳場西邊有一條河,直通城內,不由更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雖然,鐵公雞已非三花幫所為,但三花幫人窮凶極惡,殘害百姓,打擊太湖幫,卻是他所深惡痛絕的。
  眾人全身武裝,沿著墳中小徑,大步行來,只聽青袍老人長聲笑道:“想不到還珠劍客也對太湖幫不滿,哈哈,崑崙,三花一經連手,還怕太湖幫不引頭就戮麼?”
  適纔那一聲長笑就是他發出的,金遺龍心知他的內功深不可測,難怪會使自家吃了一驚。
  他一聽秦舵主帶領八位堂主企圖與還珠劍客連手襲擊太湖幫,面皮內一張俊臉登時板得鐵青,心想好吧,你們既有此野心,我不妨讓你們重重地先挫折一下。
  他記得自己入困時,曾化名為石衝青,便冷笑一聲,大步走向眾人,眾人發現了,見他面目陌生,並不加以理會。
  金遺龍在秦舵主面前三丈之地停止走動,先溫文有禮地向他拱了拱手,問道:“閣下就是秦舵主嗎?”
  青袍老人冷不防吃他一問,登時愕住了半響才道:“不錯,老夫就是秦某人,請教兄台大名?”
  金遺龍道:“小弟石衝青,不久之前與舵主有一面之緣,難道舵主已忘懷了?”
  “石衝青,”秦舵主忽地想起一人,臉色立刻大變,“原來你是石朋友,那再好不過了。”說著,炯炯目光中浮起一片煞氣,他乾笑兩聲,故作鎮靜地道:“想不到一別多日,咱們又見面了。石朋友,俗語說得好:天下何處不相逢,只怕有機而無緣,不是麼?哈哈……”
  金遺龍故意抱歉地道:“秦舵主……分別之後,石某一直很感抱歉,因為石某不但把你四個守門人打死了,而且放了密室內所有的人……”
  秦舵主一邊聽他說話,一邊緩緩點頭,但是,當他目光接觸到金遺龍譏誚的神色時,他突然大喝一聲,揚掌直劈而來。
  只見沙走石飛,一股大力利似寶劍,勁襲而下,一個“日轉星移”的式子脫出風圈,赫然大笑道:“秦舵主,你敢情早就記恨石某人了……”
  秦舵主一掌沒將他劈著,便不再動,身邊八位江湖好手霍然分開,錯掌一揚,便把金遺龍困在中間。
  金遺龍目光落在那姓黃的堂主身上,道:“黃堂主,聽說你未入三花幫之前是個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嗎?”
  黃堂主底牌被揭,氣得雙眸圓睜,喝道:“是又怎樣!”
  金遺龍道:“石某人生平最恨盜匪,黃堂主既是盜賊出身,石某人就想請你歸位。”
  他有心氣他,故而頓了一頓,又指著旁側的墳場說道:
  “黃堂主打從這兒出來,自然應當打從這兒回去。”
  黃堂主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倏地一掌擊來。
  昔日,嘉寶酒店裡,他也曾跟他對了幾掌,知他武功不過耳耳,是以掌風才出,就踏中宮,走洪門,欺身直上,大有輕視他的意思。
  金遺龍暗中一笑道:“鼠子該死!”單掌一橫,抵住來勢,右掌忽地運勁下切,只聽一縷尖銳風聲響起,那一雙手掌已印在黃堂主臉前。
  黃堂主是識貨的人,當下臉色大變,想撤身後退已自不及,一霎那間,他突然極端憤恨同伴的冷眼旁觀。
  說他好色如命,引起同伴不滿,是以見他有難,並不能激起同仇敵愾之心。金遺龍一掌切在他頸子上,他連叫一聲都沒叫出口,就噗地栽倒地上,橫死當場。
  秦舵主平日也不滿黃堂主為人,但見眾人冷漠如此,卻感到不悅,道:“各位再不動,他的殺手立刻轉向你們了。”
  七人忽地活躍起來,伸臂舒腿,報以凌歷地攻擊。
  金遺龍摧動純陽真氣,一掌將一個滿面菜色的堂主擊出兩丈餘外,目光轉處,突見墳場中一個絕世佳人徐徐行著,……
  她竟是申微翠姑娘。
  他做夢也沒想到她不聽自己的話,悄悄地離開安全隱藏之地。
  但見她那臉上的淚痕……哀怨的微笑……他突然大大地感動著,暗想:“自己確實不能再隱瞞她那淒惋的樣子,敢情她芳心已碎!”
  他心中在想,手腳卻不怠慢,極自然地使出萬柳飄風掌法,眾人猝感壓力大增,四周俱是掌影,不禁大驚失色,紛紛向後退去。
  金遺龍哪容眾人平安逃去,掌背一翻劈在一人肩上,足下橫地一掃,踹在一人上星死穴上,兩人同時哎唷一聲,橫死就地。
  秦舵主料不想他武功如此高強,心中驚異萬分,一個“飛燕掠水”之式撲向金遺龍,一面冷喝道:“姓石的,昔日你裝得真像呀!”
  金遺龍道:“不錯,你今天才知道!”身體猛地向後一仰,讓過秦舵主一記拳風,秦舵主行不數步,一跤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頃刻間,四位好手相繼倒下,其餘的人心膽俱裂,鬥志全消,只想擺脫糾纏,一走了之。
  秦舵主怒道:“不行,咱們全死也不能丟三花幫的臉!”
  他倒是忠於三花幫的一條漢子,但話沒說完,金遺龍又一掌擊在另一位堂主的身上,那堂主開口慘叫,慘叫之聲淒厲恐怖,仿佛早已知自己的命運了。
  那向秦舵主請示的黑臉漢子,一聽此淒厲的呼聲,一雙眼眸頓時露出極端畏懼的神色。
  他恐怖的目光才觸及金遺龍青慘慘、平板板的臉上,似乎從他臉上發現許多凶殘的神情,不禁心裂魂魄,一聲不響,轉身就跑 秦舵主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短須無風而動,忽地揚起巨掌,猛推而去。
  黑臉漢子猝覺大力撞來,想閃已遲,不禁恐怖地大叫一聲,死於非命。
  餘下兩人被金遺龍矯龍似的身法,迫得節節後退,顧得了上顧不了下,再見秦舵主撲殺自己,只嚇得手足顫抖,神志眩然。
  金遺龍再度瞥向佳人,她仿佛久尋不著情人墳墓,失望之餘,伏在一塊石碑上哭泣,對於身外震天殺聲,充耳不聞。
  他十分激動,一掌挑開敵人,揚聲大叫道:“申姑娘,秦龍就是……”
  申微翠扭頭望他一眼,目光短短地一頓,便又伏在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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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重見天日的老人

  金遺龍內心一股鬱氣無處發洩,鬥然揚起手掌,發出純陽真氣,只聽一聲慘叫,又是一人抵擋不住,死于掌下。
  秦舵主打出兩記沉猛的掌風,心中喃喃咀咒道:“該死的還珠劍客,為了等你,我等即將全部毀於敵人之手……你還不來!”
  驀地
  遠處的地方,有人引吭長嘯,嘯聲直衝雲霄,經久不絕。
  最後的一位堂主聽了這嘯聲,精神大振,匆匆向秦舵主道:“舵主,他們來了。”
  秦舵主一張老臉上泛上無限喜色,他短短吩咐道:“快用絕技擋他一陣,只須拖過些微時間便有援兵到了。”
  金遺龍心想不好,叔父那邊人馬將至,她還在那裡,危險可多了。他錯掌一分,呼呼把秦舵主迫退一步,然後聚足九成功力,打出一記純陽氣功。
  堂主飛起兩丈多高,束翼撲下,卻被一股柔綿強勁的大力,帶至空中。他感到窒息,驚魂未定,又有一股大力襲來,於是他自知絕望,慘厲地長嘯一聲,撲跌地上,登時氣絕身亡。
  他臨死的一嘯,立刻得到回應,只聽遠方嘯聲才起,道上沙塵滾滾,已有大批白衣人往這邊奔來。
  秦舵主目光電閃,射在金遺龍臉上,經過一陣劇烈的搏鬥,自感自身難敵,便沉緩地嘆了聲問道:“朋友請道出真實姓名,吾死也明白一些……”
  金遺龍高舉右掌,掌中業已聚足純陽真氣,他見秦舵主虎目下垂,滿面黯然,一種英雄末路,壯士潦倒的悲愴之氣,便坦白地壓低聲音道:“我就是金遺龍。”
  說著,掌中純陽真氣,霍然洶湧而出。
  秦舵主虎目猛睜,呆呆注視著他……
  掌風近身,他突然長聲一嘆,道:“值得……值得……” .說這話時,雙眸合上,面上有了一絲安慰的微笑,就在毫不抗拒,而無能抗拒的情況下,被神奇玄奧的純陽氣功擊斃。
  金遺龍方想喝回申微翠姑娘,前頭道上人影翩飛,已有人在滾滾沙塵裡現身,揚聲喝問道:“什麼人?別走!”
  金遺龍來不及招呼,趕緊飛身掠去,一言不發,將她抱在身上,飛也似地往林中而去。
  一大群少年健者四散開來,向他包圍著。
  有人驚喝道:“好傢伙,這些人全被他殺了!”
  有人驚喝道:“大家注意,這人厲害得緊。”
  金遺龍欲向林後走,但那條後徑又被七八個少年健者把守著,若不用武力制服,簡直插翼難逃。
  他匆匆退至大道前,卻被帶頭的還珠劍客發現。還珠劍客見他面貌,心中已是一怔,再見他手中申微翠姑娘,更是驚得呆呆站住,話也說不出來。
  金遺龍前路後徑皆被崑崙門人把守著,心中也自極怒,他大步走向在道上,那十數位少年健者互喝一聲,極快地撤出長劍,將他裹在核心。
  崑崙劍,自古有名,這十數少年皆是派中精英,是以分散開來,各據一方,真是天衣無縫。
  大伙兒並未搶先攻擊,皆凝神沉氣,聚力以待。
  金遺龍一見各人雄糾糾,氣昂昂,挺胸而立,目中凌光炯炯注視著自己,便知有一場驚天動地的搏鬥難以避免了。
  他沉默不語,以炯炯星眸注視著還珠劍客,他是帶頭人物,好歹也得將他盤視著,要制伏賊人,必先擒王也。
  申姑娘掙扎下地,卻被眾人氣勢洶洶的氣派所懾,再不敢貿然行動。
  不久,還珠劍客沉氣問道:“你把那人殺害了麼?”
  金遺龍道:“你指的是誰?”
  還珠劍客冷笑道:“你臉上的面具是打從哪來的?”
  此言一出,申微翠頓時訝然仰臉注視他的臉,芳心一動,暗想:“難怪他神色永遠不變,原來是帶著假面具的。”
  金遺龍昂然道:“不錯,那姓孫的是我殺的。”
  還珠劍客沉沉哼了一聲。道:“你可知道他的來歷?”
  金遺龍道:“他是神鷹幫人,玉面飛戟的弟子,這沒有什麼了不起,玉面飛戟名氣雖大,卻還嚇不了我!”
  還珠劍客心神微凜,目光一轉,掃了地下九具死屍一眼,沉聲說道:“這些人也是你殺的麼?”
  金遺龍道:“不錯,三花幫殘害百姓,我替天行道。”
  還珠劍客冷冷說道:“怪不得你目中無人,不可一世,原來還有點真本事……”
  他目光掃了門人一眼,見各人凝神而立,蓄勢以待,不禁滿意地一笑,道:“朋友真是俠客,短短的一夜裡殺了孫公子,秦舵主及屬下八位堂主,並且連申姑娘也救出來了……”
  說著,大笑起來,笑聲之中充滿了怒意。
  金遺龍冷笑道:“還珠劍客,你不服氣嗎?”
  他暗中也下了決心,暗想叔父不念手足之情,處處傷害爹爹,如此狼心狗肺,自己何必認他作長輩!
  還珠劍客嘿然道:“好,好,朋友竟向我挑戰了,難得,難得!”
  說話時,十數位少年健者已舒拳伸腿,蠢蠢欲動。他目光一掃,沉喝道:“且慢,老夫還有話說!”他向前跨了兩步,指著金遺龍道:“朋友,既然膽敢與老夫作對,就不怕報出名諱才對麼!”
  金遺龍也昂然前進一步,朗聲道:“在下無名小卒,報出有辱尊耳。”
  “好的……”還珠劍客赫然仰天大笑道:“朋友敬酒不吃,吃罰酒,別怪老夫無情。”情字方出口,他的手掌已倏然拍了出去。
  金遺龍用掌一擋,不禁退後一步,他心頭微震,暗想叔父內功深不可測,光這輕描淡寫就有數百斤之力,自家且莫大意。
  想著,悶喝一聲,斜跨半步,側身將申姑娘護住,怕她遭無辜波及。這時,臂上潛力洶湧,掌心已提至八成功力,蓄勢以待。
  還珠劍客一掌把金遺龍震退一步,心中已是微微一凜。
  暗想:“我這數十年風雨不斷的硃砂掌,江湖之上罕逢對手,表面上看去似乎平平凡凡,其實內中卻是厲害無比。不料僅將他震退一步,看來這傢伙果然不是等閒之輩。”
  只聽啪啪脆聲響起。
  四位身側的少年弟子迅速地展開行動。
  四人本是一字橫立,此刻聽聞掌門人掌聲暗示,登時四下飛掠,各自換了個方位,用四星連環陣式將金遺龍圍在中央,並揚起手中長劍,以劍尖指著敵人眉心,一動不動,只待攻擊令下,便展開實際行動。
  名門高手,氣派果然迥異。只見四人凝神沉氣,穩如山岳,卻非一招兩式所能夠打發得了的。
  金遺龍忽然有點緊張,俯視佳人,絕代芳容也有點蒼白,知她天生弱質,從未見到這種駭人的場面,芳心難免煩亂不安。
  他自己出生入死不打緊,卻不能牽連佳人受難,一時六神無主,不知如何安置她才對。
  正當他內心惶亂之時,手中申微翠卻悄悄問道:“俠客,秦龍有親人嗎?”
  他怔了一下,低聲道:“沒有。”
  申微翠悠悠一嘆,再問道:“他自稱是強盜,難道是真的……”
  金遺龍想不透她為何在這吃緊的當兒,老問這些無關痛癢的話,他道:“這個……我不太清楚……”
  申微翠睜大了眼,注視他道:“你不是自稱是他的朋友,怎連這個也不知?”
  金遺龍道:“我跟他沒有深交。”
  還珠劍客再度走前了兩步,此刻他與他的距離只有一丈遠近,換句話說,兩人中任何一人先發招,便能搶製先機,他道:“老夫再問一聲,朋友貴姓大名?免得傷了自家人和氣!”
  金遺龍聽出他語氣內充滿煞氣,但也昂然不懼,短短答道:“我已說過,江湖無名小卒……”
  還珠劍客怒道:“動手!”
  霎時,四少年大喝一聲,揚起手中白森森長劍,唰唰唰向他劈來,金遺龍衣袂飄飛,單掌疾拍,擋開二劍,卻被另外二劍迫退數步。
  他身上挾著申微翠姑娘,多方顧慮,是以空負一身絕技武功,竟然無法施展,不禁皺眉叫苦不迭。
  四位少年出手圍攻,劍身一斜,忽由直劈改為橫削,但聽絲絲風聲刮起,四柄長劍直如蒼隼矯龍般靈活地將金遺龍攻得手慌足亂。
  金遺龍心頭大震,想不到崑崙劍果有驚人之舉。
  倉促間,四劍跟踵而至,攻擊的地點都是全身要害,其中任何一個部位失防,即得血染當場。
  他引腔長嘯,嘯聲中提足九成功力注於袖中,就以長袖做臨時防身兵器,呼呼呼連連拂出一片袖影,硬將劍身拂出身外……
  四位少年健者清叱一聲,不退反進,唰唰唰舞起漫天劍花圍攻過來,劍尖吞吐,神奇中又帶狠招。
  金遺龍長袍勁揮,雖未受到傷害,卻狼狽地退了數步。
  還珠劍客冷眼旁觀,一見金遺龍吃緊,心中得意,不由嘿嘿冷笑道:“朋友不識抬舉,這便是教訓……”
  金遺龍邊鬥邊思索著如何才能安置申微翠姑娘的安全,此刻腦中忽然閃過一片靈光,暗道:“是了,我故意裝做不支,將申姑娘棄之不顧,任敵人擄去,還珠劍客對她有意,必不致加以傷害,自家就有機會全心對付敵人,待佔盡優勢時再搶回申姑娘不遲……”
  想著,故意賣個破綻,向退路直打了個踉蹌,並哎唷一聲,將申姑娘棄下,不顧而退避。
  申微翠還未站穩,已被四人中最前一人擄走了。
  還珠劍客果然心喜,吩咐道:“快將她看住!”
  早有四位少年健者自那人手中接下申微翠姑娘,申姑娘也不反抗,默默注視他一眼,兀自低下頭去,未出一言。
  金遺龍見她眼中似有一絲關切之色,心想她以為自己不支而退,這一舉果然做得神妙真切。
  此刻,他沒有了累贅,精神為之一振,暗地長吸一口氣,反身疾向四人撲去,四人猝然間感覺敵人功力增高數倍,口雖不說出,心中卻大吃一驚。
  金遺龍一式“六丁開山”,右掌挾著一股猛勁劈去,趕忙向後退步。
  他冷笑一聲,再進一步,又是一記凌猛拳風脫穎而出,風勢疾勁,激起一片砂石,四下亂濺。
  四人衣裳飄舞,眼眸難睜,嚇得撤出一片劍花,反身後退,形勢立刻改變,金遺龍以一敵四,竟是綽綽有餘,佔盡優勢。
  還珠劍客奇道:“咦?瞧他掌式凌猛,分明真力不弱,越戰越勇,適纔怎落敗相?”
  思忖未了,四人中已有一人閃避不及,被他一掌擊倒地上。還珠劍客心頭大震,忙向身邊三位少年吩咐道:“你們快去幫助。”
  三人足尖輕點,拔起三丈多高,半空中大喝一聲,撤出肩上長劍,疾風一般往金遺龍頭上罩去。
  金遺龍手掌一揮,立刻便有一股大力呼嘯而出,三人心頭猛震,跟踵落在地上,真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三人落地,紛紛沉氣,只能相拒。
  金遺龍展開萬柳飄風掌法,人如穿花蝴蝶,穿梭於六位劍中好手之間,雖被六人團團圍住,卻顯得悠然輕鬆,瀟灑自若。
  還珠劍客見了他的這番身手,心中大感狐疑,暗道:“他分明是大有來頭的人物,他究竟是誰呢?”
  申微翠全不顧自己的危險,芳心直想:“他的嗓音這麼像秦龍呀!他到底是誰?那面具後面一張臉孔究竟生成何種樣子……”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閃動著希望的神采,默默在心中祈禱著:
  “但願他就是秦龍……他身材多麼像他……”
  但見他一聲長嘯,雙掌握拳一分,登時三個少年健者首當其衝,立被湧洶而至的千斤大力震得直打踉蹌……
  三人穩住身體,揚起手掌,一霎那間忽然感覺功力全失,不禁哎唷叫了一聲,失望地怔在當地。
  還珠劍客奇道:“你們怎麼啦?”
  三人目光灰暗,異口同聲道:“稟告掌門,弟子全身武功失去了!”說著手心一松,一柄長劍噹噹聲響,紛紛落在地上。
  聞言,還珠劍客驚道:“什麼?武功全失了?”
  三人木然道:“稟告掌門,弟子無力再鬥。”
  還珠劍客大聲道:“武功失去還不趕快回來,光站在那呆著有什麼用!”
  三人傀僵般垂頭喪氣行至他身邊,木然而立,眼中淚光晶瑩。還珠劍客內心怒極,伸手指指另外四人,道:“你們都去!”
  四人同聲道:“尊命!”不約而同,硬著頭皮,縱往鬥場,撤出三尺青鋒,咬緊牙根向金遺龍要害招呼。
  金遺不敢傷害崑崙門人,僅只點到為止,三人被他拂中氣海穴,短時間內武功全失,卻兀自不知,以為金遺龍下了毒手,暗中俱感心灰意冷。
  還珠劍客疾步走向申姑娘,開口便問:“告訴我,他是誰?”
  申姑娘注意鬥場變化,經此一問,不禁嚇了一跳,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什麼?”還珠劍客眼中幾乎噴出火來,“他救你脫險,難道你連他的名字都還不清楚?!”
  申姑娘低頭道:“我委實不知,他從未提及……”
  還珠劍客陰沉沉地打量著她,見她神色間似乎真不知這事,便低哼了一聲,掉過頭去向一位崑崙弟子喝道:“後方不用把守了,你快去把他們調來。”
  少年健者應聲而去,不一會,便有大隊人馬隨他而來,還珠劍客道:“看住她,別讓她逃走!”
  申微翠忽訝然道:“你聲音很像他,你不是金伯父嗎?”
  此言一出,還珠劍客倏地回過頭來,目光炯炯鷹視著她,反問道:“誰是你金伯父?”
  申微翠被他礙利的目光逼得不敢仰視,她道:“金伯父是個大名鼎鼎的鐵俯大將軍金鳴飛,你不是他嗎?”
  還珠劍客不悅道:“胡說八道,老夫是還珠劍客!”言罷掉頭就走,再不理會她。他表面含怒而去,暗中卻因她聰明絕頂,深怕再耽擱下去會被看破行藏。他敏覺地覷了個沒有注意的機會,伸手將面具弄緊一點。
  申微翠心思機密,決不放過一絲破綻。她自發現他口音像金伯父後,就暗中注意了他,並由金遺龍臉上那副面具想到他身上。果然,無論他氣怒,高興,憂愁的時候,臉上卻沒有表情,故而剛才越想越奇,忍不住開口尋問。
  還珠劍客拂袖而去,愈發增加她的懷疑。口雖不說,芳心卻在想:“他臉上也帶了一副面具,若非自己注意他許久,當真看不出呢!他口音極像那天宴會中自稱受了涼的金伯父,不知……”
  “他就算是金伯父,可能也是假冒的,那天晚宴中他的一舉一動,都跟金伯父有顯著的差別。那時自己就已動疑了,只是不敢向爹爹說穿而已……奇怪,他為什麼要假冒金伯父呢?……”
  突然,鬥場上有人連呼道:“七形意象……八卦伏魔……快……”
  她抬眼一瞧,只見那些少年健者忽然上下跳躍著,各自從身上抽出一柄匕首,就在金遺龍身前布下一道刀網。七人相互竟走,左劍右刀,仿佛像孩童玩耍,但長劍、匕首吞吐間卻迫得金遺龍連連後退。
  再看,還珠劍客目光灼灼,仔細地注視七人怪異的動作,臉上雖仍是一無表情,眸中卻閃一絲驚訝之色。
  自然,這還珠劍客以往親手傳授的崑崙不傳之密七形意象、八封伏魔兩種劍陣,他是不清楚的,因為近兩月來,他才代表還珠劍客。
  七人像猿猴般伸臂舞爪,上跳下躍,但臉上一片肅穆,毫無嬉戲之色,金遺龍先機盡失,空有一身武功,竟被這怪陣逼得手腳慌亂,節節倒退。
  他悶哼了幾聲,依然未加還手,生像有難以還手的苦衷。
  七人緩緩進逼,手上長劍匕首被旭日映影,閃閃發光,大伙兒忽又由一晶字形變換成前三左二右二的式子,先由左翼二人發出長劍,勁劈金遺龍肩膀,然後以右翼二人輔以森寒的匕首,前方三人則劍刀翻飛,雙管齊下。
  這種劍陣怪異絕倫,別說申姑娘看不懂,就算還珠劍客也只瞧出個輪廓,他要想進一步地探測,卻始終未看清楚。
  金遺龍漸漸退至林邊,他雖未有空暇回頭,卻敏感到身後無路可退,一霎那間,眼中突然射出剛毅的光芒,像似已在心中決定了某種大事……
  他仰天長嘯,嘯聲雄壯渾厚,直破雲霄。
  他突然猛地扭了個身,飛起一腿,掃向左翼的二人下盤,鼻內長吸一口真氣,頓時前胸暴縮,本來右翼兩柄匕首業已刺到肌肉,但這吸氣一縮,卻縮避半尺之深遠,硬將匕首讓過。他雙腿釘立,原勢不變,一雙手掌卻疾向最先三位敵人劈去。這同時三個攻擊式子,在同一時間內發出,並兼備了準、狠、奇、疾四個攻敵密訣,放眼天下,實難再找出幾個人來。
  左翼少年健者,匕首帶起一縷嘯風,從他胸口刺人,但由於他將胸脯縮人半尺之深,是以只將他胸衣劃破,並未傷及肌膚。
  二人哪曾見過這種曠古絕今的武功,各自心靈一震,向後暴退。
  電光石火的霎那,二人僅慢了少許,便被他猛地一腿掃中,只覺痛徹心脾,慘呼一聲,向後便栽。
  最前三位少年健者,幾乎同時感到一股重逾千斤的巨力壓了下來,舉掌難抗忙撤劍暴退。
  這大大的變動,原在同時同地,三人動作迅速,避過正面千斤一擊,卻被斜面拳風掃中,幾個踉蹌,均跌撞而出。
  左翼二人,揮劍自左側攻上,卻遇到一手掌襲擊,那雙手臂看似平凡,三人正待揚劍去砍,豈料,那臂膀一陣急響,又再度伸長了三寸……
  三人一怔,因為普通人手臂都有一定的長度,分毫不能增減,然而今番卻遇到了這種怪事,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這手掌一頓,靈蛇般卷了過來,三人只覺眼前一晃,砰砰砰胸口俱挨了一掌。
  其中一人極力一挺,勉強穩住了搖墜的身子,暴喝一聲,揚劍相抗。
  金遺龍使出險招,一氣擊敗七人,心中正感快慰,冷不防一劍刺來,頓時來不及閃避。
  他久經大敵,明知大難臨頭,卻毫不變色。那精光閃閃的寶劍,呼嘯而至,只差三寸便刺中他的脖子了。這時,他突地速度出奇地敏捷,倉促間把頭一扭,長劍嗖然而過,帶走他的人皮面具,只差分毫便將他的臉孔劃傷。
  他疾然一拳,把那人打得翻了個跟鬥,自家也立足不穩,顫巍巍向後退了三步才拿住樁了。
  而面具隨風飄出老遠,他來不及搶回,眾人已瞧清了他的真面目,申微翠姑娘首先驚叫道:“是你!”
  這兩個字中不知包含了多少喜悅、欣慰、哀怨、酸楚的感情,那輕顫的嗓音也變了調兒。
  還珠劍客猝然見了他,尚以為金鳴飛再世,他太像他了,簡直一模一樣,認真分析起來,除了年歲、風度上略有偏差外,他就生像是金鳴飛的替身。
  他矍然退後半步,睜大了眼道:“你是……”
  金遺龍心知真面目已經揭穿,再想隱瞞已來不及了,他遂仰天長笑,笑聲高朗入雲宛如金鐵交鳴,他道:“在下金遺龍是也!”
  此言一出,那些受傷的,木立的,冷眼旁觀的崑崙門人,登時變了顏色,相對望著,不知所措。
  人的名,樹的影,金遺龍三個字在葛蛉山上,已然哄動了一下武林,後來,屢次傳出他奇聞軼事,早巳使一般江湖好漢趨之若騖,誰都想見他一面,即使千里迢迢,被盡風塵之苦也是值得,想不到這百年來的奇人竟在這裡出現……
  崑崙門人目光發直,投在他俊秀的臉上,心中早巳失去了鬥意,這位奇人正是年輕人最崇拜的偶像,誰再敢去侵犯他呢?
  戰鬥無形之中就此停頓了下來。
  申微翠雖未涉足江湖,但耳聽目染,也知道天下有這麼個奇男子,想不到這奇男子就是跟她很要好的,曾經也吻過她的情人……”
  她胸中容納不了過多的喜悅,那淚顆便緩緩順著面靨滴在胸襟上,她呆呆注視著他,暗暗自語著:“秦龍哥……你無恙地站在我面前,我已感萬分滿足了。啊,想不到你出現我面前的時候,載滿了一身榮譽……”
  她也像世上所有的情侶,在經過一段傷楚的生死離別後重新會面時,那種興奮而又哀傷的心情去迎接她的情人一樣,她疾步而來,便撲向他的懷中……
  金遺龍將她摟在懷裡,心中儘管有許多哀惋與內疚,但表面上卻還帶著微笑,他道:“微翠妹,我對你很抱歉……”
  在這種銘心刻骨的情形下,似乎不必要去說更多的安慰的話,對方便會毫無條件地體會他了。
  申微翠的淚水,宛如人海之江水,不停地流著。她自家也不明白,為什麼見了他,她的修養鎮定就全不復存在了,她甚至有點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心中是滿懷悽愴的,迷濛的……
  金遺龍用手托著她的下巴,微笑道:“微翠妹,你受了很多的苦,今後你不會再這樣了。”
  還珠劍客呆了片刻,理智才轉清醒,他道:“姓金的,老夫不管你是何人……”
  金遺龍搖搖頭,打斷他的話,道:“還珠劍客,你應該收回這話,因為你也姓金。”
  聞言,還珠劍客突然彈丸般跳了起來,他大聲喝道:“你胡說!”
  他匆匆掃了眾人一眼,命令道:“你們快將他拿下,違命者死。”
  十數位少年垂頭喪氣走向金遺龍,心中儘管極不情願,但掌門之命卻又不能違抗,一時大感為難,不知如何才好。
  金遺龍不悅道:“叔父,金姓並沒有表恥辱之處,您何必否認呢?”
  還珠劍客怒道:“住口,誰是你的叔父,呸!”
  他脾氣突然暴躁起來,一面又嚴峻地掃了門人一眼,厲喝道:“你們怎麼了,想自尋死路嗎?”
  金遺龍冷笑道:“叔父,你忘本了,這種羞恥,金家的人可不願意受到牽連,我看你還是乾脆改姓回來的好。”
  說這話時,他心中不屑叔父的行為,業已不認他做叔父了。
  他的目光與迎面而來的崑崙門人對個正著,他仿佛看見眾人眼中都有求他諒解的神色,暗中便決定一事。
  他大喝一聲道:“慢來”。他把崑崙門人喝住,他遂不再猶豫,指著還珠劍客說道:“大家不必聽從他的話,他根本就是不你們的掌門!”
  眾人呆呆扭頭望著還珠劍客,內心疑迷萬分。
  還珠劍客眸中精光大盛,厲聲道:“姓金的,你敢輕言惑人,老夫決不饒你!”
  金遺龍冷笑道:“金某人雖然不才,江湖上還稍有點名望,豈能信口雌黃。”他這話極得眾人相信,心想以他名氣,到處炙手可熱,怎會信口雌黃。這其中顯然另有蹊蹺,否則金遺龍決不會如此說的。
  大伙兒又綜合種種對新近掌門人懷疑的地方在心裡盤算,不禁疑惑更重,暗想金遺龍說的必是屬實還珠劍客見眾人動了疑,不由勃然大怒,罵道:“混蛋,你們從幼由我調養熏陶,竟會信任姓金的片面之辭,該死,該死,想不到你們都是忘恩負義的傢伙!”
  此言一出,眾人果然思起師恩浩蕩,不禁停止思索,大步向金遺龍走去
  金遺龍道:“還珠劍客,你至此尚執迷不悟,別怪我將你底牌揭穿了。”
  他冷笑一聲,左手挾著申微翠,兀自向墳地掠去。
  他立意要以實際行動,答覆眾人的迷惑,遂在墳地裡找尋起來。不久,他終於找著了。先把申微翠姑娘放下,然後運氣一哼,奮力拔起石碑……
  眾人目光一怔,注視著他的行動,心知他這種怪異舉動,必有所為,也不去阻止,靜待發展。
  金遺龍俯身叫道:“還珠劍客,我來救你了。”
  巨石碑下,一個隱密的小洞裡突然有一個蒼老無力的聲音回應道:“金兄弟成功了麼?”
  金遺龍道:“多謝你的指示,我已順利成功了。”他道:“還珠劍客,往日一筆仇恨就此勾銷了,金某遵守諾言前來救你,快快出洞吧。”
  洞中人道:“金兄弟,老夫血氣滯逆,如何能動彈呢?”
  金遺龍暗道:“不錯,倒是自家匆忙給忘了。”他道,“你且把手伸出來,我助你出洞。”
  洞中果然探出一雙手掌,金遺龍握住他的手掌,一把將他拉上地面,只見一個發須斑白,滿面污垢的老人出現在眾人面前。
  老人重見天日,忍不住長吸一口新鮮空氣,復而仰天長籲道:“想不到老夫堂堂一派掌門之尊,卻受如此凌辱,欸,這是天意麼……”
  金遺龍道:“你瞧,那些立在四周的人是誰?”
  老人回頭望去,突然怔住了,喃喃道:“他們不都是我門人?你把他們都引來做什麼?”
  眾人呆若木雞,不言不動,敢情早被這怪事迷惑住了。
  老人拭了拭跟,喃喃道:“金兄弟,他們都知道老夫落難的事嗎?”
  金遺龍道:“這個須要你自己向他們說明!”說著,將還珠劍客抱了起來,一手牽著申微翠姑娘,大步向眾人走去。
  這時,他想跟叔父說幾名話,但轉眼間卻不知他去何方了,適纔他立足之地業已空空如也。
  他冷笑一聲,向眾人喝道:“你們見了掌門還不行禮嗎?”眾人聞言,紛紛拿眸子去望另一個掌門人,但那掌門人卻不知去向了。此時這些聰明的崑崙弟子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紛紛高叫一聲:“弟子拜見掌門,並叩金安。”不約而同,跪下行禮。
  大伙兒臉上都現有憤色,因為他們都被人愚弄,而愚弄他們的人又將掌門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這恥辱,這仇恨,在眾人心內交織成了一片的怨憤。
  還珠劍客嘆一聲道:“起來吧!”
  他吩咐道:“你們快謝金大俠,若非他仗義助我脫險,此刻尚被關在洞穴裡呢!”
  眾人又向金遺龍行禮,口道:“金大俠別走,請受我等一拜。”
  申微翠以晶瑩的淚眼向他注視,這份榮譽,她竟也享受到了。待眾人拜謝後,他便向眾人道:“貴掌門內傷極重,盼各位善加照顧。”
  還珠劍客望著他,眼中、臉上滿是感激之色,他沒想到金遺龍以怨報德,救助自己,心下大受感激,忍不住道:“金兄弟,此後若有困難,請以一紙相召,老夫必全力以赴!”
  金遺龍笑道:“相交貴知心,老前輩你也不用道謝了。”
  還珠劍客含笑點點頭,道:“金兄弟若不嫌老夫年老昏庸,就此交個朋友吧!”
  金遺龍正想答話,林中倏然精光閃耀,一柄匕首電奔而來,他臉色微變,迅速推開申微翠,大喝一聲,揚掌擊去。
  一股大力脫穎而出,只聽當的一聲,直把那匕首擊出三丈多遠。
  林中,有人冷淒淒長笑一聲,跟著,又是一柄匕首疾射而來。金遺龍勃然大怒,喝聲:“鼠輩暗箭傷人,算哪門子好漢!”喝聲才出口,人已掠在三丈多高……
  空中,單掌一揚,匕首精光立刻而滅,金遺龍大鵬般射入林中,疾目打量那暗襲之人,只見一條灰影,疾然掠向東方。
  他冷笑一聲,展開絕世輕功,飛撲而去。
  哪知
  旁側不遠之地,勁風呼嘯,又有一道白光勁襲申微翠姑娘而來。
  金遺龍猝然見申微翠姑娘性命垂危,被驚之下,猛地折下一根樹枝揚手擲去。但見一股寒森森的白光,去勢如電,瞬間便接近申姑娘不到三尺之地,他樹枝僅嘯聲而來,卻未產生阻止作用。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旁側一條白影疾射而來,一掌推開申姑娘,嗖的一聲輕響,他的身體便成了擋盾牌。
  眾人矍然注視,只見一個白衣少年臂端血流如注,一柄長可七寸的匕首深插其上,大伙兒異口同聲喝道:“東堂大哥,你真偉大!”
  金遺龍來不及道謝,身形猛展,呼地直瀉而下,人未到手掌一拂,一股奇大無比的掌風猛掃而去。
  但聽哎唷一聲,那樹葉中早有一人被他掌風所擊中,噗通一聲,向後便栽。金遺龍一把將他衣領揪住,仔細一看,不禁嘿然冷笑道:“原來是你,哼,今番再讓你逃過,我就不姓金了。”
  說罷,他左掌一收,突然握成雞爪之狀,用力往他胸口啄去,那人一聲不響地就氣絕身亡,死於非命。金遺龍餘怒未息,提起一足,奮力一踢將他屍體擲在路心。還珠劍客經人攙扶,趨前一看,頓時嗟嘆出聲:“吾當誰有此歹毒之機,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武林四鬼魅西門豹其人,欸!此賊作惡一生,理當遭此報應……”
  東堂大哥舉掌一拔,那柄匕首應手而落,落在堅石道上鏗鏘有聲,他不發一言,兀自掏出自製傷藥,閉血消淤。
  金遺龍身形再次拔起五丈多高,半空中疾目一掃,只見那冷笑連聲的惡徒早巳鴻飛冥冥了。他深信他必是叔父,除了叔父之外,誰會跟西門豹一道來呢!他暗哼道:“也罷,既然如此,後日遇著他也不用再有所顧慮了。”
  他身形一變,左右足尖相互一彈,便藉勢用力變了一個方向,像掠水飛燕一般輕靈美妙地落在申微翠身邊。
  他正想向東堂大哥申謝,東堂大哥已開口說道:“金大俠不用道謝了,我們欠你的恩情尚多著呢!”
  還珠劍客笑道:“東堂徒兒說得不錯,吾崑崙一派千數年來從未受人恩惠,此番金少俠仗義解救老夫,不啻賜恩崑崙,正感無答謝的機會,這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金少俠日後如遇困難,一紙相召,崑崙門人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說完話,深深一揖,隨由門下了弟子攙扶,往來路轉回,傾刻間崑崙派人潮水一般退得一乾二淨。
  金遺龍微微一笑,握住申微翠玉臂問道:“你怕嗎?”申微翠低下頭去,道:“不,我只怕自己死後,你會傷心!”
  這句話會使金遺龍內心大大地感動了一下,他正想溫存佳人一番,聊報待他之一片如水柔情,前頭道上已出現一對中年男女,他短短注視一眼,業已認出這一對中年男女就是金翅銀羽及姑姑兩人。
  金翅銀羽愕然止步,揚聲問道:“前面的人可是金遺龍少俠?”
  金遺龍暗想他怎知自己的來歷?正想說不是,卻見申微翠姑娘默默凝視著他,心中一虛,便老老實實說道:“不錯,區區在下正是金遺龍,我也知道閣下便是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高手金翅銀羽梅孤雲。”
  金翅銀羽微微一笑,毫不驚訝,他僅用銳利的眸子望了他一眼,便側目向身旁的中年美婦說:“不錯吧,他正是金遺龍。”
  中年美婦忽然仔細地打量金遺龍,由頭看到腳,生像在欣賞一件絕世傑作,她心神不定,喃喃道:“你怎知道?”
  金翅銀羽笑道:“金遺龍少俠大名比雷,誰敢不識。”他頓了一頓,見金遺龍身邊的申微翠姑娘絕世豔麗的臉上有了一絲快慰的笑容,心想他倆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口中就繼續說道:“況且他的生相也被我詳細看過,他生相不凡,見著面怎會不識……”
  中年美婦芳心不定,不知是否聽入耳裡,只聽她悠悠自語道:“真巧呀!這孩子姓金,長像又酷似他爹爹……會不會就是……欸,我真不敢想像,那麼多年的時候了,他仍然健在……”
  金遺龍聽不見他倆在說什麼,但心內卻甚感不悅。由於金翅銀羽的怠慢,使他想起了爹爹的舊怨,心想爹爹臨終之時,與他有比鬥之約,現在他老人家不在世上了,這檔恩怨勢必由自己出面承當不可,爹爹九泉之下有知,必會認他兒子已成器材而感到高興了。
  他思想轉動得十分之快,是以當申微翠拉著他的衣角,想問他話時,他已大步走去,口中朗聲說道:“梅孤雲,速速放馬過來,我欲與你一決雌雄。”
  申微翠睜大了眼,急呼道:“不要這樣呀,他並沒有得罪你……”
  金翅銀羽稍愕即定,揚聲大笑道:“好的,我知你武功蓋世,將來一定可能擊敗玉面飛戟,與其決賽後比鬥,不如早一點分出勝負,以安吾心。”
  金遺龍揚聲喝道:“姓梅的且勿胡思亂想,區區在下今番與你比鬥並非為公而是為私,勝負各保其秘,外人也無從得知!”他道:“你一定認為奇怪,可是事實俱在,你姓梅的與我姓金的早先便有恩怨瓜葛,今天一併解決算了。”
  金翅銀羽不解道:“什麼?為私而比鬥,我似乎不認識你呀?”
  金遺龍道:“不用認識不認識,你與我先父有所怨隙是真的。”
  金趔銀羽問道:“請問金少俠令尊何人?”
  金遺龍方想道:“鐵府大將軍金鳴飛!”忽地想到一件事情,忙改口說道:“這個閣下不必過問,反正先父與你姓梅的有一段恩怨未了,區區在下為人之子,勢必要為父了償……”
  他再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金翅銀羽身側的中年美婦業已滿面淚容,那注視他的眼神內也有淒哀交織的感情,使他鬥然愕住了。他極力思索這樁怪事,尤其當他見她面時那一種至親的感覺浸動心懷,使他如迷途幼年遇著親娘似的,那一霎那間深刻的感覺,確非普通之人可比。
  他也會懷疑當前的中年美婦就是自己的親人,可是,這個想法太天真,他一直不敢讓它佔據心頭,怕弄不好自找沒趣。金翅銀羽何等精明,見他躊躇疑遲,不下決定,情知有異,緊接問道:“令尊何人?難道……”
  一言未了,金遺龍突然抬起了手掌,暴叱道:“就是它!”怒目一掃,倏地欺身直上,揚掌劈下。
  金翅銀羽能擊敗數十黑道好手榮登第一劍客,身手畢竟不凡,倉猝裡來不及撤退,卻藉一仰之勢飛起一足向他左膝踢去。
  這一手禦敵之招,攻敵之快,神奇狠辣皆而有之,果然不愧為黑道第一把交椅。金遺龍斜退半步,反臂橫削,指尖微揚,勁抓金翅銀羽足心七絃重穴。金翅銀羽嘿的一聲收住足勢,向後暴退一丈,道:“金少俠武功蓋世,玉面飛戟看來不是你敵手了。”
  金遺龍冷笑道:“閒話少說,手下見真章吧!”右臂一送,足下忽地跨前三步,雙腰一擰,竟如不倒翁一般輕巧地躲開一擊,反手一撈,掌風霍然呼嘯而去。
  金遺龍不閃不退,看準來勢,舉臂硬架,只聽格的一聲,雙方矍然吃了一驚,紛紛回退跳開。
  金翅銀羽暗想:“我這一撈,暗含小天星掌力,鐵石撞上也得碎裂,別說一雙肉做的臂膀了,看來這金遺龍武功修為,當真是已至神鬼莫測!”
  金遺龍臂端隱隱有些酸麻,若非事先防備,只怕臂膀再難使喚,不禁驚忖道:“不對,不對,梅孤雲所習的內功顯然不是普通硬氣軟功之類,否則以我純陽真氣威力,一經觸中必然引起反震之力傷害對方。看他神凝氣沉,一絲暗傷也沒有,難道真有一兩手驚世駭俗的本事?
  兩人同是內家絕頂高手,是以稍觸之下便明暸對方的勢力。此刻兩人心中有數,皆知逢上舉世難罕的強敵,再不敢貿然動手了。
  金遺龍眸光湛湛,蓄和以待,忽叫中年美婦嘆道:“你們別鬥了,上代作的孽豈是下代能了解的?”
  金遺龍心頭一動,向她問道:“姑姑,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中年美婦注視他道:“孩子,你豈會清楚,欸,這筆恩怨誰是誰非,至今猶難分析,你何苦為……”金遺龍大被一驚,立刻打斷她的話,問道:“您說什麼?您也知道這事麼?您究竟是誰呀?”
  中年美婦先不回答,靄然問道:“孩子,你是金鳴飛將軍的兒子對麼?”
  金遺龍目呆口張,心弦大大地震蕩著,他吶吶道:“姑姑,您是誰?你到底是誰?”他偷偷斜了申微翠姑娘一眼,見她睜大了眼,十分仔細地在聽,不禁忙道:“不是,您說錯了,家父不叫金鳴飛,也沒福氣當將軍!”
  說完話,忽聽身後申微翠姑娘微微嘆一聲,仿佛芳心甚感失望。中年美婦明柔的眼眸又聚滿了淚水,她悠悠嘆道:“是的,孩子一定會這樣說,誰叫做父母的人絲毫未盡到責任……”
  金遺龍呆呆地站著,心中疑念如潮:“姑姑一定是我的親人,她似乎很清楚我,她是善良仁慈的人,無須要隱瞞什麼。欸,怎麼辦呢?申微翠就在身後,如被她得知我就是金鳴飛將軍獨生之子,不知有何感想?”
  他想:“後果一定是這樣的,我明暸了姑姑的身份,卻失去申微翠,因為我曾假扮瘋漢欺負於她,欸,想不到事情這樣複雜。”
  申姑娘輕輕說道:“遺龍哥哥,你一直沒把身世告訴我,一定有許多隱瞞著我的地方,為什麼不痛痛快快說呢,難道你心裡當真沒有我存在?”她語聲十分細微,就如蚊嗚一般,可是金遺龍內功深奧,卻聽得字句分明,有條不紊。霎那間多少刻苦銘心的感情一幕幕送到眼前,畢竟對不起她的地方多得不勝數算。金遺龍抑制內心的波動,強笑道:“翠妹,我沒隱瞞你呀!你怎說這話呢?”
  申微翠呆立了一會,忽然向他襝衽一禮,輕輕說道:“多謝金大俠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不忘,您前……途珍重吧!”
  說到前途珍重四字,一種哀怨欲絕的音韻令人斷腸。金遺龍目光一抬,卻見她俏眼中淚水滾動,似是在強忍悲哀的情緒,轉身就走,他大感意外,直追過去,卻被申微翠姑娘冷冷的臉色擋了回來,她道:“金大俠救命之恩留待以後報答,您此刻有什麼事嗎?假如沒有,我想早一點回去了!”
  金遺龍怔道:“翠妹,你……你怎麼啦?我哪點得罪了你呀?”
  申姑娘道:“金大夫仗義助我,義薄雲天,怎會有不是之處?請毋多見疑,是小女子我自己的不對,再見吧!”
  說罷,輕移蓮步,急步而去。金遺龍狐疑不定,心想:“奇怪,自己哪點不對,令她生氣?她性情忽冷忽熱,不可捉摸,叫自己如何挽回她呢?”
  申微翠行不數丈,身形忽然搖晃起來,像似身負重傷,步伐維艱,金遺龍深知她雖是千金小姐,但身健力壯,決無走路都走不正的道理,正想去扶她一把,卻見她嚶然一聲,倒墜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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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柔美的耳語

  金遺龍很清楚地看到她胸脯起伏不停,顯然是傷心地哭泣了,一霎那間心靈大震,趕忙奔行過去。他輕柔地撫著她的肩膀,耳畔聽著哀惋的哭泣聲,忽感一陣心酸,幾乎落淚。
  只聽她斷斷續續地哽咽道:“金遺龍……你好……好……我想回去了……”
  金遺龍目光一垂,低聲問道:“微翠妹,小兄哪一點錯了,你可以說啊,為什麼……欸,翠妹妹,你難道還不明白不知道我的心麼?”
  申姑娘忽然抬起臉孔,那瑩瑩淚眼看起來是那麼地幽怨動人,任何人見了都不禁為之心折。她端詳了他一會兒,道:“金遺龍,你一直把我當小孩看待嗎?”
  金遺龍搖頭道:“沒有啊,妹妹為什麼這樣說呢?”
  申姑娘道:“哪裡沒有,你分明有很多事沒告訴我。”
  金遺龍道:“什麼事?”
  申姑娘道:“你究竟是金鳴飛伯父的什麼人?”
  金遺龍立刻想到樹林內的瘋漢,心想這件事不能告訴她,否則她必會拂袖而去的。他不慣說謊話,當下存心隱瞞一下,一張臉孔不禁漲紅了起來,吶吶地道:“我……我不是他的……我與他沒有關係。”
  申姑娘冷冷道:“你姓金,臉孔又酷像他,不會沒有關係吧?”
  金遺龍情急之下,毫不假思索地反問道:“那麼,你以為我是他的誰呢?”
  申姑娘目光突然明亮起來,道:“這話應該由你自己回答,問我幹嘛!”
  金遺龍心內一虛,低頭道:“我不會回答,我……很笨。”
  申姑娘暗中咬緊銀牙,霍然挺身站起,理也不理他就獨自一人往前而去。金遺龍沒有去追,卻困惱地抱住頭想:“到底應不應該告訴她呢?如果告訴她後,也是氣走,不告訴她也是走,欸,這問題真難極了……”
  中年美婦忽然飛掠過去,用手輕輕按著申姑娘的肩膀,申姑娘愕然止步,卻見她一雙柔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端詳自己,大姑娘平日未出深閨一步,直被她看得嬌羞不勝,緩緩垂下螓首。
  金翅銀羽長嘆一聲,自語道:“有誰比婆婆看媳婦更溫柔,欸,金少俠未免太不懂人情了!”
  金遺龍星眸放光,炯炯注視他,大聲問道:“姓梅的,你說什麼?”金翅銀羽道:“金少俠,往昔之事都是上代人的惡孽,你何苦為此而固執……據我所知,你就是金鳴飛的……”
  金遺龍鬥然一驚,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厲聲喝道:“姓梅的,你敢多管閒事。”身形一弓,勁矢般朝金翅銀羽射去,錯掌便是兩股凌厲的掌風。梅孤雲冷笑一聲道:“金少俠,古來英雄豪傑皆敬重長輩,獨有你欺尊滅長,六親不認,稱得上哪門子人物!”說罷袍袖微拂,一股猛勁霍然而出。只聽“波”的裂帛之聲響起,雙方同時晃肩後退。
  金遺龍臉色微變,冷笑道:“姓梅的,區區在下的家世你也管上了,敢情真想與我作對。”
  金翅銀羽沉聲一哼,道:“不敢,金少俠武功蓋世,不久便是白道第一高手,梅某人何才何德膽敢冒犯閣下。”
  金遺龍厲喝一聲道:“姓梅的,你敢諷刺在下……”喝聲中,足下一縱,登時前進三步,一掌拍去。
  金翅銀羽臉色一變,沉聲說道:“金少俠意欲搏命麼?你我非深仇大敵,此舉是否嫌太過分了……”此時柔綿潛力暗暗送到,他已無暇再說下去,徑自振臂一抖,聚足丹田真力揚掌迎去。
  中年美婦忽地飛身掠起,直向金遺龍撲去,心中惋然道:“孩子不教是我之過,梅孤雲你不必橫插其中,速速退後。”金遺龍掌背微翻,正待開口吐氣,擊敗對方,卻被中年美婦橫體擋著,只嚇得趕忙卸勁收掌,把聚足的內家掌勁改往路邊劈去。“砰”一聲大響,堅硬的石道上沙石飛揚,一個桶大洞口頓時現人眾人眼底……
  中年美婦雖未被他擊中,卻被掌勢余威震得連退三步,一張柔慈白皙的臉孔微現紅暈。
  金遺龍望了她一眼,見她眼內毫無責備之色,不禁慚愧地低下頭,金翅銀羽負手走開,臉上亦有痛苦之色。
  中年美婦道:“龍兒,你自幼在痛苦中長大,我……太沒盡到責任……”說著淚自眼中滑落,落在胸襟上,濕透了她絲綢的上衣,她道:“也許你心中恨我,不肯認我,可是我願等候你回心轉意的一天,然後把詳細的情形告訴你。”
  金遺龍呆呆立著,心中思潮如湧,直到現在他尚未付出對方的身份,他一直懷疑地想:“她到底是誰?自家父母雙亡,好像沒有這樣一位親戚……”
  中年美婦悠悠一嘆,向金翅銀羽道:“你也別生孩子的氣了,走吧!早晚他會明白的。”金翅銀羽苦笑道:“是的,等他明白之後再說不遲。”說話時,眉宇憂鬱的色澤更加濃密。
  金遺龍目光怔怔地望著中年美婦頭上的白絲頭巾,暗想:“梅山神尼正是鄭芳青姑娘的師父,想不到她帶發修行。欸,鄭芳清離開我後,不知如何了。”他又想到:“看梅山神尼淒哀的樣子,仿佛跟自己有親,她的來歷好歹也得問鄭芳清一下。”
  他默默出神,心潮如湧,直到梅山神尼、金翅銀羽背影消失不見之後才霍然清醒過來,一時間倒大感困惱:“自己真糊塗,竟讓爹的對頭安安逸逸地走了。”他很想立刻追趕,卻又臨陣止步,深怕那中年美婦哀愁的目光再落在他身上那一霎那間所引起的依戀空虛情緒。
  他目光微轉,竟發現申微翠姑娘沒走開去,正滿面嬌笑地默遞柔情,內心大感奇異,不禁迷迷糊糊地向她走去,問道:“翠妹,那梅山神尼向你說了什麼話呀?”
  申姑娘抿嘴一笑,竟然憂鬱全失,她開朗地凝視他道:“餵,我很想念爹爹娘姊妹,你送我回家好嗎?”
  金遺龍道:“翠妹妹,你怎不先回答我的話呢?”
  申姑娘道:“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們快走吧。”
  金遺龍疑然搖頭,兀自喃喃自語道: “不對,不對,你忽然這樣待我,梅山神尼一定向你說了些什麼……”
  申姑娘嗔道:“餵,你說什麼呀!你 到底願不願送我回去,如果不肯,我一人回家便了。”
  金遺龍暗中一驚:“不好,她小姐脾氣又將發作了。”口中忙道:“肯,肯,你的事小兄怎敢怠慢。”
  申姑娘轉眸一笑,道:“表面上看來,你倒是個忠厚老成,柔馴如貓的老實人,其實呀,你這人鬼名堂最多,使人防不勝防。”
  金遺龍心中一動,暗想這話必有原因,便笑著問道:“翠妹妹,這話怎麼說,難道小兄不是個好人麼?”
  申姑娘盯他一眼,道:“你當然不是好人嘍,不過我……”
  她忽然止口不言,金遺龍急欲知道下文,忙問道:“不過你怎樣?”
  申姑娘道:“我不想說了,日後你自己會明白的。”
  金遺龍眉毛一皺,暗想女人家就是這樣,拖三拉四地一點兒,也不乾脆,話說了一半忽又住口不說,這像什麼話!
  兩人相偕走了一程,不久便來到一座城市。
  這城市街上十分清冷,只有少許遠來旅客慢步堅石道上,除此以外,家家店舖都關起了大門。
  金遺龍暗想:“此城前次經過,見它行人如穿梭,商業繁盛,不下一流大城,不想數日之隔便清淡如是,其中必有原因。”他順道而行,忽見前頭蹄聲急促,沙塵飛揚,一群黃驃駿馬疾馳而來,於百忙中一拉申姑娘衣袖向路邊躲開。八匹快騎疾馳而過,馬上騎士一身官裝,竟是公門中人。
  金遺龍短短一瞥便看出騎士身份,不禁低聲道:“難道發生兵禍了?這朗朗乾坤,太平日子,忽來兵變之災,豈不是百姓的遭殃?”
  申姑娘柔聲道:“你別胡說,這些官兵都是我爹爹的部下……”
  金遺龍道:“你爹爹雖是朝廷要人,威名顯赫,但也不能放容這些官兵在鄉里胡來呀,你看,家家戶戶都關上門來,這不都是你爹爹的傑作。”
  申姑娘見他批評自己的爹爹,芳心大感不悅,便道:“我爹爹公正廉潔,半生做官未嘗擾騷善良百姓,一定是出了禍事才使部下的人如此……”
  話沒說完,身後馬蹄之聲急響,那一群快騎去而復返,紛紛在兩人身前停止下來。金遺龍劍眉一揚,道:“閣下阻我去路是何道理?”他目光炯炯注視其中一位黑面騎土道:“難道在下犯了罪不成?”
  黑面騎士並不答話,匆匆翻身下馬,朝申姑娘行禮道:“三小姐請速返家,老爺為小姐的失蹤急得飯茶不思,特命下人等封城搜查,想不到……”說此活時身旁那一群騎士紛紛下馬行禮,臉上焦慮之色頓然逝去,換來了一副欣喜討好的笑容。申姑娘大感意外,道:“什麼?這城清冷的原因竟是為了我的失蹤……”
  黑面漢子打量金遺龍一眼,恭恭敬敬地點頭道:“不錯,老爺深怕三小姐單身一人受惡徒之害,是以急慮之下便命下人等封城搜查,除非將三小姐尋著,五日之內,這數百里中的城市決不準閒人走動……”
  金遺龍不悅道:“當大官的人就是這樣,為了一己之私,居然勞師動眾…”申姑娘盯他一眼嗔道:“你別指桑罵槐好麼?”
  黑面騎士再次注視他,目光中有尋閒的意思。金遺龍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既然如此,申姑娘快跟他們回去,別害得附近百姓心神不寧!”他道:“你有他們護送,安全是不成問題,我明日再去看你吧。”
  申姑娘道:“你一定要來啊!”
  金遺龍避開她深情的注視,道:“放心,我自然會去找你的!”他心裡卻在想:“太湖幫弟兄們在申無畏將軍府呆了不少日子,難免會出差池,自己不趕緊利用機會領他們出來,以後就麻煩了。”
  申姑娘微微一笑,隨大群騎士走了。金遺龍忽覺她臨走的笑容十分神秘,不禁怔忡了一下。
  申姑娘背影漸漸消失城外,歇一會大隊官兵喜氣沖沖往城外撤退,城樓上也突然響起瞭亮的金鑼聲,有人揚聲大呼道:“解封了……解封了……大家自動開門吧……照常營業……”
  這嘹亮的鑼聲人聲傳遍了市內每一方角落,於是街道兩邊接二連三地啟開大門,不一會兒,這座城市便恢復了原先的熱鬧。
  許多安分守己的生意人長籲了一口氣,悠悠嘆道:“欸,沒事了,可憐多天閉門不出,無疑耽誤了許多買賣,這年頭生意真難做啊!”
  金遺龍大步走入一間酒店,一聲不響地就在房中掏出一支眉筆往臉上亂塗,又剪下發須貼在唇邊,然後命人買來一襲長袍,攬鏡自賞,立刻便又換了一個人相。他再三細察,直到自己也尋不著一絲漏洞時才滿意地點點頭大步踱出酒肆。
  酒店內的伙計目光呆直,怔怔送出老遠,才回顧同伴道:“這小子發神經病,好好的一副才貌不要,偏要涂成個老頭!”
  金遺龍來到一家木具行,訂下一輛華貴小轎,並請來四個腳夫,於是浩浩蕩蕩地一路直達平蠻大將軍申無畏的官邸。
  守門的官兵認得他是威名顯赫的金鳴飛將軍,臉色變得極是恭敬。金遺龍瞧也不瞧一眼,就命令青衣丫環去通告申無畏將軍。過了一會,申將軍大袍寬頻,滿面春風地走了出來,大聲豪笑道:“好哇,小金,你又想叨擾老哥的佳釀了。”
  金遺龍故意皺起濃眉,炯炯注視他道:“申老哥真無禮,不知為了什麼了不起的事,竟把附近地區的城市鄉里全給封閉了,害得小弟幾乎寸步難行。”
  申將軍道:“別談了,都是老哥不好,為小女的失蹤急昏了頭。故下令戒嚴搜查,怕受不屑之徒傷害。”他豪笑一聲接道:“此刻小女業已安抵在家,詳細一問竟去外鄉散心,嘿,真把老哥給氣死了。”
  金遺龍故作不悅之狀道:“申老哥真太糊塗了,光為一個寶貝女兒就把我金某人給害苦了,這份罪過看你如何償得清。”
  申將軍道:“金老弟休氣,我申無畏如知你在附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親家。哈哈,請進吧,你金老弟只消三杯好酒下肚,說什麼也不會再生我的氣了。”
  金遺龍道:“老家夥別高興,金某人家中珍釀堆積如山,可並不稀罕你那點兒寶貝黃湯。”
  申將軍豪笑道:“既然踏入我門,不喝也不行。嘿,想不到我金老弟竟也學會了欲擒故縱的妙法對付於我,哈哈!”
  金遺龍大步入內,早見四五個家丁僕役捧來新鮮酒菜,他第一眼便落人眼簾的是桌下十數酒壇的酒,心頭為之猛跳,暗想不好,活罪又來了。無可奈何只有硬起頭皮,大大方方地開了一壇酒替申無畏將軍斟滿一杯,然後再把自己的酒杯倒滿。他道:“閒話少說,你前日白吃了我一頓,今番也理該做個東道。”說罷,舉起酒杯,仰面便幹。
  申將軍憂慮一失,亦豪興橫飛,緊接著又敬了金遺龍三杯。金遺龍玉面微紅,忙用內功控制。
  申將軍埋怨道:“金老弟,憑良心說,你太不夠交情了,三番兩次來到我家也不順便把兒子帶來,難道我這寶貝女兒當真高不可攀……”
  金遺龍內心轉了一轉,正想答話,忽見側面走來一位全身綠衣的嬌女子,趕忙改口道:“噢,姪女兒來了,老申,你的嬌閨女兩日不見,怎麼愈來愈漂亮了。哈哈,我有這樣一位媳婦兒,真高興呀!”
  來人正是申將軍第三千金申微翠姑娘,她妙目流波瞅了金遺龍一眼,忽然想笑,但又極快地斂住笑容,前進數步,襝衽一福,口道:“姪女兒拜見金伯父。”
  金遺龍壓低嗓音道:“姪女兒免禮!”
  他微笑注視她道:“以後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多禮呢。”
  申將軍聞言,內心十分受用,豪笑說道:“金老弟就是一張嘴,光說不做,要知小女今年已屆雙十年華,還不立刻策計喜事成親,難道要等她青春逝去不成!”
  申姑娘玉面羞紅,低頭嗔道:“爹爹就是喜歡作弄自己的女兒,我……不來了。”
  金遺龍敬了申無畏一杯酒,笑道:“老申委實太急了一點,婚姻為人生大事,哪裡能夠草草了事;咱們都是有頭有面的人物,這件喜事非得經過一番妥善地安排,否則過於簡單,風聲傳揚出去,你我豈不是極沒面子?”
  他道:“尤其成親之前,先讓雙方熟絡一下,免得日後相處不合,多生枝節……”
  他說話時,偷眼兒瞧了申姑娘一眼,卻不見她有任何憂鬱不快之色,私心底下大大感到奇異。
  “難道她已不怕那瘋漢了?”
  申將軍道:“不錯,老弟所言確實很有道理,可是你那寶貝兒子始終不帶來見面,叫他倆如何才能認識呢?”
  金遺龍道:“這……”他事先沒有想好回覆的話,臨時不禁結巴起來,好在他聰明靈慧,心中微微一轉,立刻就找話題:“老申且別著急,我下次來時一定把犬子攜來便了,喝酒吧!”
  申將軍滿意地一笑,舉起酒杯往口裡直倒。金遺龍忽然嘆息一聲道:“老申,不瞞你說,我有一件很憂慮的事……”
  “什麼事?”
  “說出來也沒用,你……”
  “笑話,咱們親家兩人,還有哪件事不好商量。”
  “也罷,我就說了。”金遺龍故意皺緊濃眉,沉鬱地道:“你也知道我生性好動,善於多管閒事,尤其是江湖上恩恩怨怨,只要一經我手,沒有不徹底分斷的脾氣。就是因為我個性如此,改也改不掉,是以在江湖上惹下許多仇怨。我怕有一天也會與經年在刀山槍林出入的江湖好漢一樣落得同樣的命運……”
  “欸,金老弟,我也不止一次勸你了,別再履足江湖,但是我這些話你卻絲毫不聽……”
  “假如說我不幸世故,你將如何看待犬子?”
  “原來是這個!”申無畏將軍正色道:“人之相交貴知心,你我交情深厚,別說我把你當成親生手足,就是你的兒子也有如我的兒子,你這話顯然太不夠交情了。”言來語調激昂,顯示他內心的憤慨。
  “老申,我不幸落難,你仍將女兒許配犬子嗎?”
  “混帳,若不看在多年至交情份上,我真想揍你一頓。”申無畏是個粗人,心中所想便毫不考慮地說將出來,固然字句雖不太文雅,然而含意卻深誠懇切,直把金遺龍大大地感動了一下。
  酒後,原來有點衝動,經此一來,幾乎將自己的底子揭露了,他道:“好的,金某眼睛不瞎,所幸交的都是知己,雖死無怨。”
  他重重拍了一下木桌,“砰”一聲,只覺得碗搖筷震。申微翠姑娘明媚的大眼睛裡忽然流閃著一種神采,她輕移蓮步,走近金遺龍,就在他耳畔低語道:“金伯父,我有事想跟令郎談談,能否再約他來見面……”
  金遺龍睜大了眼注視她,卻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心中一塊大石才徐徐地放下,他道:“沒問題,待會我命人去喚便了。”
  申姑娘輕語道:“煩您轉告他,地點就在原先的……”她忽然提高聲音撒嬌道:“金伯父,您真不守信用,上次說要教我武術,現在又想黃牛了。”
  金遺龍愕然望她,心想她為什麼突然說這不明不白的話,目光瞬處,見申無畏將軍已伸長脖子作傾聽之狀,立刻恍然大悟,不禁暗道:“好個心竅靈巧的女孩,申將軍一個粗人武夫能有此女兒,理當永生無憾了。”
  心想著,口上不得不道:“放心吧,金伯父向來說一是一,決不黃牛,總有一天等我有空閒時再教你!”
  申姑娘銀鈴般笑道:“您自己說的話可得記住啊!”
  金遺龍暗道:“不久將有瘋漢糾纏你了,怎地會如此開心,難道你真的打算不嫁給他了麼?”
  這一桌酒直被到新月上天,鴉雀歸林的時候才散席。申老將軍一人喝了八壇烈酒,早巳醉得步伐踉蹌,無力再飲了。
  兩個家丁素有訓練,一見將軍昏醉,忙由左右扶他入房休息。
  金遺龍喝了六壇酒,待申將軍一走,忍不住推開窗門,張口便吐,嘩啦啦連聲,那窗下種植的奇花異草首先遭了災。金遺龍醉臉火紅,宛如剛從沸水裡撈起來的蝦子,吐完之後,心緒雖然較清,但是酒後虛萎卻使他支持不住,一屁股跌在太師椅上。
  兩個丫環好意扶他,口道:“老爺子想休息嗎?”金遺龍迷迷糊糊一掌把兩人推開,醉語道:“走開,走開,我……自己會去。”
  青衣丫環手足無措,兀自不敢得罪他,悄悄溜入內房去了。
  金遺龍喃喃自語道:“梅山神尼啊,你究竟是我的什麼人呢……欸,你初次給我的印象,是那麼的親切,使我仿佛回到慈母身邊……梅山神尼啊,您能告訴我嗎?”
  忽有一只柔綿綿的手掌撫著他的額角,他睜不開眼睛,卻感覺那只手掌溫暖柔膩,被撫之處十分好受,竟不願開口打擾。
  耳畔,一種柔美悅耳的嗓音道:“金伯父,你醉了呀,怎不回房休息,在這裡會受涼的……”
  他心頭突然一震,原來這柔美悅耳的語音是三小姐申姑娘的嗓子,他忽想起她的邀約,忙自推桌而起,晃晃搖搖向大庭走去。
  他感覺有人攙扶他,方想摔脫那人的手臂,耳畔已有人道:“金伯父休息吧,您身體貴重,不能如此……欸……”
  金遺龍被迎面寒風一吹,不禁抽冷子暗打個寒顫,酒意清醒了一半,他喃喃道:“天色不早了,姪女兒別管我,你睡覺去吧!”
  申姑娘幽幽說道:“我知您不大會喝酒,為什麼一定要自戕身體呢?”她忽而改口道:“姪女兒見您喝酒的樣子,便知您的酒量已大不如前了,何苦強與爹爹拼較酒量呢!您身體舒服麼?要不要喝一杯熱茶?”
  金遺龍亦溫柔地道:“你對伯父真好,我……我想散步,我一向有這個習慣,你回房吧,至於犬子之事我立刻命人去……”
  申姑娘把他扶到庭園涼亭裡,然後輕輕說道:“您的公子就是那瘋漢麼?咦,他的樣子很不像你呀?”
  金遺龍道:“他……本來很像,後來因害了一場大病……所以……”
  申姑娘接口道:“所以連面目也改變了是麼?金伯父。”
  金遺龍醉意昏昏,卻也覺申微翠諷刺他,一張俊臉不禁更紅了,他吶吶道:“嗯,你說得並不全對……”
  申姑娘輕輕一嘆,方欲開口說話,金遺龍忽睜大醉眼,一把抓著她的手臂,問道:“你究竟知道了什麼,快說!”
  申姑娘嚇了一跳道:“金伯父,你怎麼啦?”
  金遺龍鬆開她的手臂,把自己的肩膀倚在椅子背上,徑自在心中暗語道:“哼,你一定從梅山神尼口裡得知什麼,否則以你任性的脾氣,豈有去而復返的道理。”他暗中有了一絲懷疑:“為何你又故裝不知之狀,難道你有什麼心思不成?……”
  申姑娘道:“金伯父您醉了,約會之事明日再辦好了。”
  金遺龍方要說“不行!”身後已有人來,他回眸一瞧,來人好一副異像,只見他大耳方臉,頷下須髭濃密,形如亂草,最驚人者兩眸開合間,紫光如箭,懾人心魄。
  申姑娘一見這人,臉上神情立刻黯淡下來,她很有風度地跟來者點點頭,來人龍行虎步,走了過來拱手道:“姑娘請了。”
  話聲哄亮,如擊金鐘,金遺龍抬起醉眼再三打量他一遍,轉朝申微翠姑娘問道:“姪女兒認識他?”
  申姑娘道:“他是魯藉長劍派人,專為爹爹聘請找尋青青的俠客。”她悠悠嘆了一聲,臉上滿是傷愁之色,向長劍派人道:“這位是鼎鼎大名的鐵府大將軍金鳴飛伯父,也是我爹爹最要好的朋友。”
  長劍派人抱拳道:“久仰,久仰……”
  金遺龍暗想:“此人語聲洪壯,中氣充沛,一身內外武功必登峰造極。他自恃身份,僅微微點了兩下頭,道:“長劍派發源於戰國末年的魯國勾踐,為早先劍術正宗,西漢時代長劍名氣響亮,其後,宮廷中劍器舞者,多是長劍門人,曾經風靡一時,想不到千數年後吾仍有幸逢遇到長劍門人,請問貴姓大名?”
  長劍門人抱拳道:“敝人姓狄名青,不學無術,尚盼金將軍大力提拔。”
  金遺龍道:“你來此多久了?”
  狄青洪聲道:“連今朝在內一共三天。”他方正的臉膛上忽有慘痛之色,似乎這位山東長劍門人有著一段慘痛隱憂。新月漸升,大地如洗,狄青目注遙空,喃喃語道:“若非申老將軍不棄收留,俺狄青不知要變成何種樣子的人了。”
  狄青感激地望了申姑娘一眼,開口說道:“狄某生性愚蠢,近日才得長劍宗主允許下山行道,不料江湖險惡,狄某連遭大禍,幾乎喪命,就在奄奄待斃之際,多虧申大恩人路途發現將俺救活。俺今日能安定生活有所成就,實是申大將軍一手援助,自以願將有生之年答謝將軍一片恩情……”
  金遺龍哦了一聲道:“原來我初次下山行道便遇著種種磨難!”他自己一生遭遇與他相仿,私下油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問道:“請問狄大俠,據聞長劍一派,劍技神奧無比,多能禦劍退敵,一擊成功,那些惡人既有本事傷害於你,必是大有來歷的人物嘍,你可把他們的姓名探明暸沒有?”
  狄青道:“江湖上的事俺知之不詳,可是那魔徒的姓名都甚響亮,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神鷹幫主玉面飛戟。”
  金遺龍聞言,心頭一動,故意沉吟道:“奇怪,玉面飛戟與你無冤無仇,怎可下毒手傷害於你?”
  狄青回憶一下道:“事情是這樣的,俺每日清早都要練劍。有一天當太陽未出之際,俺就舞劍高歌,卻不想因此驚動了玉面飛戟那廝。那廝本來無意害我,只在暗處窺探,一見俺劍技奇詭,禦劍生風,便動了陰謀之心,詭稱見俺劍術高明,心生崇仰,願交一異姓手足。淹不疑有他,見他一表人材,中氣充沛,也是個難逢人物,便一口允諾。不想他卻利用俺長劍神技,惹是生非,先打擊三花幫絕情、絕色、絕緣三位幫主,復而慫恿俺叫陣鳩面老人,奪其龍角珍寶,俺越看越不像話了,料不到所結之友竟是匪徒,心下大生反感,就與他斷絕來往……”
  他歇一下,憤然接道:“玉面飛戟那廝聰明絕頂,兩日之後發覺俺有疏遠他之心,表面有說有笑,其實已動毒計。”他哼一聲道:“在飯飽酒足後,那廝口口聲聲說淹喝了他自製毒藥,若不依附他,三日之內必死於非命。俺驚怒之餘,半晌說不出話來,方要推桌撤劍,那廝已扣住臂端要穴,威逼利誘,要俺……”
  “要你怎樣?”金遺龍聽他說到半途,忽然止口不言,滿面猶豫地打量著自己,心下大感詫異,忙緊接問道:“要你幹什麼事?說出來吧,吾不會恥笑你的,即使是機密吾也決對保守不洩。”
  狄青終於安心說道:“他……要俺用長劍之技消滅太湖幫一幹人,那太湖幫幫主龍頭俺已打聽出來了,正是您鐵府大將軍金嗚飛。那廝以毒藥要挾,命俺擊斃你後再向他討了解藥。”
  金遺龍毫不動氣,仍然微笑如故,道:“不要自責,玉面飛戟那廝早有滅我之心,吾也曾經調查過,對其毒辣手段知之甚詳,你被其製住要穴,情不得已,就算有冒犯的行動,吾也見諒了。”
  狄青點點頭,續道:“不過,俺還沉得住氣,沒答應他。那廝震怒之下,不顧一切用重手法敲斷俺右腕之脈,然後解開臂上要穴,冷眼瞅住俺,想見俺痛苦之狀,滿足其報復心理!”
  金遺龍聞言,不覺得他右腕望去,果見那手臂垂落,說話之時虛虛搖晃,似用不上絲毫力氣。他忍不住長嘆一聲道:“練武之人,最忌腕脈被毀,想不到你出師不久,前程似錦,卻遭此慘痛巨變,欸,玉面飛戟毒戕良材,勢必引起公憤的!”他搖搖頭,心中感到惋惜,一方面也激動俠情,誓以有生之年刈除這武林敗類。他關懷地道:“忍耐吧,你雖不能再展豪圖,但是你的仇恨,不久就會得到了報償。”
  狄青目光在黑夜裡的蒼穹轉了一周,那兩道紫光忽然盛旺起來,宛如兩點寒星,瞧得金遺龍愈發替他惋惜,暗想:“好一個內家高手,出道不久,即為武林敗類斷送一生前途,實在太可惜呀!”
  只聽他洪聲道:“那廝將此詭計揭穿之後,俺再忍耐不下去,一掌推開酒桌,拔劍而起,於是兩人便去酒店門前大戰起來!”
  “什麼?”金遺龍聽得心頭大震,心想你這話豈不是矛盾?既被點斷右臂經脈,如何能拔劍擊敵,難道他練的是左手劍?他匆匆問道:“你練的是左手劍嗎?否則右脈毀去,豈有復愈之理?”
  狄青豪笑道:“金大人說得正是,要知俺魯東長劍一派劍術俱是由左手發揮,右手等於廢物,可笑玉面飛戟那廝見識不多,做夢也沒料到一個傷殘的人仍然能夠發劍攻擊於他……”
  金遺龍點頭一笑,藉著七分醉意大聲笑道:“哈哈,你長劍一派果然奇詭莫測,難怪千百年來只聽傳聞,不見其事。”
  狄青聲道:“玉面飛戟倉猝之間來不及還手,被俺三招一點迫得節節後退,幾乎被俺劍柄敲中!”
  金遺龍嘿然暗想:“長劍一派當真有點門道,聽他如此說,竟連劍柄也能穿插其中,做攻擊的妙招!”
  “玉面飛戟十分震驚長劍派劍術的神奧,二十招過後他才緩過氣來,急忙拔出一對銀戟舞起漫天戟影,銀光把自己門面護住,看不出那廝一雙銀戟當真也有點能耐,數招過後就佔一點便宜。”
  金遺龍暗想:“你這話太天真了,試想他外號為玉面飛戟,必然以一雙銀戟出名,怎可說他還有一點名堂呢!他亦覺得此魯藉武夫,粗獷得令人喜愛,於是乎私下已存結交之心。
  狄青道:“玉面飛戟是武林大名鼎鼎的人物,據說還是白道第 高手的把持者。雖然也有人說金遺龍武功比他更高,然而姓金的俺沒有見過,名份上玉面飛戟還是武林第一高手,他以畢身之力無法將俺擊敗,這一點可說是俺長劍派的光榮……”
  申姑娘輕輕一笑道:“金遺龍我卻見過了,是一個年輕人!”她忽然眨動著長長的睫毛轉向金遺龍道:“金伯父,您見過他嗎?我說的對不對?”
  金遺龍點頭道:“不錯,姪女兒確是見過他。”
  狄青說得豪意逸飛,僅停歇了一下,便再繼續說道:“轉眼間兩人便鬥了四十餘招,是時,四周全是圍觀的人,其中也有認識玉面飛戟的,他們的眼里都有著驚詫之色,俺略一打量便看出來了,故而豪情激盪,恨不得立刻擊敗玉面飛戟,一舉成名!我最後用這一奇招!”
  他邊說邊忽旋了半周,左手一長,“嗆”地撤出一柄長達五尺的寶劍,但聽一片虎嘯龍吟之聲,滿天劍氣勁嘯,朵朵光影在黑夜蒼穹裡閃爍著。金遺龍尚未看清他用什麼手法振動劍尖,惹起尖銳呼嘯,他收劍不發,豪聲說道:“這一式名叫‘長劍招魂’,把玉面飛戟迫退三步,那廝被驚極了,流了一身冷汗……”
  金遺龍點頭一笑道:“這式‘長劍招魂’果然神奇奧妙,光憑那禦劍之聲就足以撼動人心,吾想玉面飛戟一定氣壞了!” ;“是的,他氣怒之餘,也使了絕招!”狄青說到這裡,臉色頓時陰暗下來,他閃爍著憤慨不服的眸子接道:“他厲喝一聲,不退反進,揚手擲出手中雙戟,那擲戟之法獨樹一幟,俺半生僅見,不禁慌了手腳……”
  金遺龍脫口道:“我想起來了,那擲戟的一式必就是他七鼎戟法中最厲害的絕招‘殘金毀玉’對麼?”狄青篤然反問道:“金將軍,您……也跟他交過手?”
  金遺龍沉聲道:“是的,那一手‘殘金毀玉’神奧無比,我也幾乎被他擊中,幸虧臨時應變,以一招‘自解金環’將它化解……”
  “啊!”狄青叫了一聲,生動地道:“金大人,您真了不起,這一手十分慚愧我沒躲過……被他利戟擊在肩膀上!”他摸著右肩,痛苦地低下頭道:“這巨大的創傷使俺幾乎喪命,幸虧申大恩人見我躺在路邊,無人照料,才命人把我抬回家並延請高明大夫……直到今日俺元氣才稍稍恢復了一點。”
  申姑娘溫柔地安慰道:“狄大俠別傷心,過往的事情就 它過去吧,迎待著新的生命,才是最光明絢麗的前程!”
  狄青緩緩抬起頭來,紫亮的眸子有一絲淚光,他道:“三小姐一家人待我親切,這份恩情,俺有生之年勢難報答於萬一!”
  金遺龍用內功壓制酒意,道:“狄大俠,只要你刻苦耐勞,勤練本門絕技,有一天玉面飛戟自會引頸就戮。”
  狄青左手倒提長劍,映著月光,眼角熱淚拋灑而出,他深深吸了兩口氣,強抑胸中激動的情緒抱拳說道:“俺狄青粗野無能,卻蒙申大恩人、金大將軍熱誠相待,此情此意,永銘五內,他日若有出頭之日,再行報答了。”
  金遺龍斜視申姑娘一眼,忽地一個箭步行至狄青身側,在他耳邊壓低聲音問道:“玉面飛戟廝此刻住於何處你可知曉?”
  狄青睜了眼,叫道:“將軍您……”金遺龍輕聲道:“別多說話,快告訴我他的行蹤!”
  狄青道:“我與他分手時他就在附近的臨安酒店,此刻卻不知他去向了。”
  “你跟鳩面老人見過面麼?”
  狄青把長劍歸鞘,搖頭道:“只聽傳說,可是未曾見過。”
  金遺龍道:“你長劍派中是否有一種劍術能禦氣殺人,我的意思是能夠不接近敵人而殲滅敵人麼?”
  狄青濃眉一挑,臉上有一絲興奮之色,道:“有的,它的名字叫‘隔林射鳳’,是長劍派千古流傳的絕學,可惜俺沒拿它來對付玉面飛戟,否則那廝縱有三頭六臂也難以敵過‘隔林射鳳’的威力。”
  金遺龍笑道:“久聞山東長劍派為上古劍術正宗,今聞汝言,果然不差。哈哈,如此甚好,咱們立刻動身找鳩面老人算帳,此魔頭陰鷙歹毒,盤踞死亡嶺,荼毒生靈,若不除去,中原武林勢無安寧之日。”
  他又道:“玉面飛戟一併算計在內,他的七鼎戟法神奇毒辣,當今世上只有少數之人能與之頡頑,將來必會出人頭地。”
  狄青感動地道:“不錯,您的大名,俺沿路都聽人談起,是個不折不扣的俠客,俺狄青能追隨於您,真是三生有幸。”說著,他紫黑的面上充滿雄心豪俠,仿佛這一霎那間內心已有了爭雄武林的壯志。
  金遺龍道:“你快收拾一切,馬上就動身。”
  狄青點點頭,正待轉回房,忽又回過頭來,憂慮地道:“金將軍,那四小姐失蹤甚久,至今下落不明,俺已答應申大恩人將她尋回,怎可跟您離開呢?”言罷,雙手互搓,大感為難。
  金遺龍酒氣上湧,神氣逐漸模糊,興趣來到也顧不得許多了,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大聲笑道:“你這人真渾直,試想你天天呆在申無畏家中如何能找回青青?這可憐的女孩也許已受盡折磨了,此行正好一方為公,一方為私,再不走再等待何時!”
  狄青暗中一想也是,如不跟他出去,久呆申將軍家裡,只有更多麻煩恩人,如何能找回小千金報答恩德?何不追隨於他,一方面可以藉著此行打聽四小姐下落,一方面也可趁機磨練一下,說不定還可闖出一點名堂,榮耀師門……
  他主意一定便向申姑娘行禮道:“三小姐,煩請轉達令尊大人一聲,俺狄青受他老人家隆情厚恩,無時不想報答他老人家一片恩誼,現在將追隨金將軍行走江湖,把四小姐找回來,請您代俺向申老將軍告罪,並望他老人家原諒俺不辭而別!”
  申姑娘道:“怎麼?你們真的就要走了?”
  金遺龍道:“是的,立刻就要動身,煩你也向申老哥通告一聲,吾他日再行拜訪。”
  申姑娘忽壓低聲音向他道:“我……可以跟您談一下麼?”
  金遺龍道:“可以,你說吧!”
  申姑娘疑遲了一下,望了狄青一眼,還未說出話,狄青知趣,趕忙離開兩人,退至遠遠的地方。申姑娘幽幽一嘆,低下螓首,輕輕說道:“我……早知你的真面目,你也不用瞞我了!”
  金遺龍聞言,酒意全醒,怔道:“姪女兒你說什麼?我真面目……我隱瞞你什麼了呀?”
  申姑娘注視著他道:“你!真想瞞我麼?”她明媚的大眼睛忽然滾落兩顆清澈的淚珠,幽幽地道:“你這樣瞞我!……昔日都是虛情假意,不然你能瞞我一輩子麼?金遺龍,你對待我就是這樣麼?”
  金遺龍臉色一變,醉眼神光暴射:
  “你稱我什麼?”
  “金遺龍呀!”申姑娘短短地道,俏眼中不覺已流落一串淚珠:“你心腸真硬,明知不能再隱瞞下去,仍然矢口否認……”
  金遺龍忽然產生一片怒意,問道:“這些都是梅山神尼說的,是麼?”他用力搖撼著她的手臂道:“梅山神尼還告訴你些什麼?你快說出來吧,不然我……我親上梅山去問她!”
  申姑娘淒然道:“她說你是她的獨生兒子,她一直未盡養育之責,望你原諒她,親上梅山認她……”
  “啊!”不敢想像的事情猝然間令他彈丸般地跳將起來,他目光如電,炯炯注視她問道:“這話都是真事,都是梅山神尼親口說的嗎?”
  申姑娘不敢抬頭幽幽道:“她說你爹爹早死了,死因不詳,她也模模糊糊,不明真相,是以獨自一人蟄居梅山,為的是勤練武功,以便手殺仇人,為夫報仇。”
  金遺龍心頭猛震,虎目之中眼淚不由自主灑落地上,他沙啞地叫道:“她既是我娘,為何不理我,為何到現在才認我?”
  申姑娘輕輕掏出手絹,拭去他頰上淚顆,深情地道:“她有苦衷……如果仇家得知你爹爹有子嗣,勢必下手剷除,於是敵暗我明,她老家在四面楚歌的環境下,不得不忍痛將你擲棄山上,等長大或者查明仇人之後才動身找你回家。哪知你憑一身武功業已轟動武林,她老人家大感放心,見我與你很要好,就把這些詳詳細細的事告訴了我,她並托我看顧你,安慰你,因為她老人家怕你自幼失去父母之愛,會養成乖張暴戾的性格……”
  金遺龍啞聲問道:“她……憑哪一點認我呢?”
  申姑娘惋然笑道:“你臉孔酷似金伯父,舉動風度,莫不惟肖惟妙,你又姓金,自稱茫茫世上舉目無親……再者親生骨肉天生靈犀相通,見面之下就有一種預感,那奇妙的感覺非當事之人是無法體會到的……”
  她娓娓說話時,金遺龍也怦然心動,腦海裡也浮起初見梅山神尼時那一種言語難以形容的至親至切的感覺,尤其當那仁慈的目光凝注他時,一種幼子戀母的微妙心理油然而生,令他忍不住想撲至她懷裡,想讓她溫暖的手拂去自己的空虛迷惘……
  申姑娘道:“遺龍哥哥,她老人家臨走之時淚落滿襟,是那麼地期待你回到她身邊,世上有誰比母子的感情更深呢?去吧,別讓她傷心了,至於我……”她幽幽一嘆,淚珠繁星似地灑落在金遺龍的臂上:“我知你假扮金伯父,純粹為了婚姻的問題,你可……安心去做事,我……我不知應該怎樣說……”
  她轉過頭去,一種深沉的悲哀壓迫著她,除了黑夜裡的蒼穹能夠了解外,誰知道她一片苦心呢!
  金遺龍鋼牙一咬,猛下了決心道:“好的,我去見她老人家!”他忽然想起一事,內心猝然感覺惶亂不安,他道:“那瘋漢想你也已清楚了……”
  申姑娘幽怨地望了他一眼,輕輕搖手,打斷他的話,輕輕說道:“金伯父只有一個兒子,他會是誰?遺龍哥哥,我並不抱怨你,只希望你開誠相見,別在我面前再隱瞞什麼了。”
  金遺龍感動地說道:“有你這樣對我,我死也無憾了。”他溫柔的目光在申姑娘的絕世芳容上轉了一圈,一股發自內心深處的愛悄悄湧上心頭,他輕輕攬住她的纖纖玉腰,輕柔地說道:“翠妹妹,男兒志在四方,我走後你自己保重了。” .申姑娘微籲一聲道:“記住,天寒多添衣裳。”僅說完這一句話,便一溜煙地跑開了,濃密的楓林里失去了她的餘音。金遺龍怔怔立在當場,心中回味著這短短的一句臨別話,一陣兒女私情的溫馨幾乎消磨了胸中豪志。
  身後突有一群精壯的漢子,並排而立,待他身體一動,就異口同聲地道:“小的探知龍頭幫主回來,特地出來迎接。”
  金遺龍目光在眾人結實的身體上停留了一會,道:“申將軍對待你們好麼?”
  眾人滿面感激之色地道:“申將軍招待無微不至,小的們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家。”
  金遺龍心中一寬,強自振作一下,笑道:“你們真有福氣。”他命令道:“現在沒事了,各人從速回幫,記得調換人馬,分別守衛,勿為外來敵人偷襲。”
  眾人同聲唱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大步離開平蠻大將軍府邸。
  狄青打從假山後走來,肩上背著一個小包袱,豪笑道:“他們俱是三小姐通報的,往日聽說金將軍雖是朝廷大員,卻兼任太湖幫龍頭。紀律嚴謹,治條有方,為江湖幫教中最具勢力,最是仁慈的強大幫會,今見眾人有條不紊,聽命恭敬,便知江湖之言並非誇大其詞了。”
  金遺龍微微地點頭,酒意已消,也不怠慢,偕同狄青大步離府。沿途狄青目注遙空繁星,說道:“俺長劍一派歷代皆有個規矩,五年遣一弟子行道江湖,發揚門派榮譽,這次俺榮獲宗主許可,離門行道,但願能以掌中一柄長劍為師門爭光!”
  他說完話,忽然止步不動,嗆然撤出長劍,舞起一團劍花,鏘然唱道:“長鋏起兮風變雷熄……獨木蒼雲兮虎遁龍顫……俺舞鋏傲笑兮天驚地寒……”
  五尺長劍在寒夜愴風中嘯然有聲,只見紫圈暴射,光華大放,一股排山倒海的威勢足令敵人喪膽……
  金遺龍被他粗擴的豪情激起胸中壯志雄心,不禁長嘯一聲,嘯聲直衝雲霄,引起四面八方嗡嗡回音,他振臂高歌道:“大風起兮……”驀然一條疾影斜掠而至,突然打斷了他的歌聲,猝然間抬頭打量,只見來人一身華服,頭帶儒巾,竟是武當掌門玄機道人的高徒那個俊美公子。
  金遺龍很早就當他是情敵了,一見他冒冒失失,卻又氣勢洶洶地攔住去路,心中更感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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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人是誰?

  狄青一個箭步欺身直上,大聲喝道:“呔!你這小子不長眼睛?不但打擾俺興趣,並攔金將軍大駕,是何道理,快說!”
  俊美公子冷冷瞥了金遺龍一眼,輕蔑地哼道:“以前在下總以為鐵府大將軍是一個義肝俠骨的人物,不想將軍為人卻使在下大大地失望了,想不到您老也是面裝忠厚,暗幹壞事的惡徒,說將出去誰會相信呢?”
  金遺龍初聽他如此一說,心下大感迷茫。他究竟是聰明人,深知無風不起浪的原因,俊美公子如此神態必有他的道理,便冷冷一笑,故裝憤容說道:“吾自出道以來,對人做事,無不極盡謙厚之至,尚不曾遇到這樣正面指責吾的人,閣下年紀不小,須知說話要負責任的。”
  俊美公子冷笑道:“金大人偽善作惡,瞞了別人卻瞞不了在下,我問您,那鄭芳清姑娘不是您擄走的還會有誰?”
  金遺龍暗道:“聽他這麼說,鄭姑娘敢情真遭了災難。”心中大急,表面上卻冷冷靜靜,試探地道:“你口稱吾擄走姓鄭的姑娘,究竟有何證據?”
  俊美少年怒道:“您老自在下手中奪走鄭姑娘,難道在下會不認識您?”他雖稱他您,但言下卻甚不客氣,顯然動了真怒。
  金遺龍道:“吾什麼時候幹這惡事?又在什麼地方幹的?你且道來,吾不相信世上有人假冒於吾!”
  俊美公子冷哼道:“您老要賴帳嗎?嘿!這更可笑了。”他輕蔑地注視他道:“不久之前做的事此刻就翻供了,實在說,您老手腳真快,但不幸還是被在下碰著了,人證俱在,您老還想狡賴不成!”
  金遺龍毫不動氣,仍然冷冷靜靜地說道:“人證何在?你舉例說吧!”
  俊美公子怒道:“人是在下,證則是您老那張長相不凡的臉孔,這樣還不夠麼?”他恨恨道:“您老究竟將鄭姑娘擄至何處,乾脆說出來,在下即使非您老之敵,也不會死心的!”
  狄青接道:“小子你說,鄭姑娘什麼時候出事的?”
  俊美公子望也不望他一眼,道:“不久之前,距離此時不到一個時辰。你那時不在,別多管閒事!”
  狄青暗想:“混蛋,不久之前金將軍尚在俺身邊,你小子顯然血口噴人,無禮取鬧!”心下一股怒火直往上衝,忽地大喝一聲:“狗小子膽敢污衊金將軍,敢情不想活了。”喝聲中長劍倏地直奔俊美公子眉心。俊美公子乃武當高徒,身手不弱,足下微旋便變幻了一個方位,長劍擦耳而過,只差分毫,端是險極。
  他心中勃然大怒,喝道:“罷,罷,你們蛇鼠一窩,專幹壞事,在下與你們拼了。”雙掌一錯,陡地一掌劈去。
  狄青低罵一聲,目視劍尖,膀端一抖,只聽絲絲連聲,一片寒光電奔而去,快得令人寒心。俊美公子掌勢微斜,由直劈變為橫切,可是狄青劍光暴射,卻詭異神奧地長了三寸,頓把俊美公子頂上儒巾削落。
  這一手大反武林劍術常態,是以連俊美公子這等人也在莫明其妙的眩迷中被他削落頂上儒巾。
  俊美公子大驚失色,霍然躍退兩丈,驚喝道:“朋友何派何門,速速報上名來,免得有傷門派間的友誼!”
  狄青仰天大笑道:“俺魯藉長劍門人也!鼠輩知機快滾,否則 嘿嘿!”他五尺長的寶劍微微一揮,便有一片急顫的劍花分向四邊罩下,其中一種絲絲劍氣之聲更令人膽寒! “俺長劍派人最忌鼠子狼心之人,若不挾尾逃竄,待會有你好看的!”
  “長劍?”俊美公子睜大了眼,心想這是何方門派,自家怎的從未聽人說過?其實長劍一派千餘年前風靡一時,後因門第分歧,意見不合,漸至冷門,是以除了少數走動江湖的老輩知道當今世上尚有這麼個傑出門派外;其餘的連同竄紅江湖英雄豪傑多還不知道。
  金遺龍也是聽人談起,至於長劍派中許多枝節秘密也一概不知。俊美公子沉思一會,仍想不起所以然來。只見他氣沉衝凝,目光電閃,分明怕對方難惹,內心一虛就動了退避之意,硬著頭皮道:“好的,閣下一劍之賜,當待後日報答,青山不老,細水長流,金將軍您老也給我記住,總有一天我發動俠義人士取爾首級。”
  金遺龍目送他背影消失,嘴裡冷冷一笑道:“混帳東西,你也別太得意,要知我金某人也不是好惹的。”
  他立刻知道鄭姑娘為叔父擄劫去了,除了叔父面目酷似爹爹,經常為非做歹外,不可能再有其他的人穿插其中。
  狄青余怒未息,喃喃罵道:“奶奶的熊,讓你小子安安逸逸地走,還是便宜了你,膽敢留言報復,下次遇見非揍你一頓不可!”
  金遺龍笑道:“你劍術高明,足稱得上一流高手。”他停了一下,問道:“你可知此人身份?”
  狄青道:“憑他那副身手,俺就看不起他,不知他是誰的徒弟。”
  金遺龍道:“看來武當一派武術乃非長劍派對手,你兩招之內削去他頭上儒巾,足可跨越武當派了。”
  狄青道:“武當派乃繼長劍派之後以劍技聞名武林,如認真追究起來,武當派仍在長劍派之下。只是千餘年來,長劍門人分歧,各樹一幟,設系創宗,其後又遭道家摧殘,故而一蹶不振,否則今日劍術地位應由長劍派排行第一。”
  金遺龍對長劍一派興盛衰弱知之不詳,也不願多間,怕因此洩露自己的本來面目,故僅點頭一笑,便算領略了。
  兩人當夜就宿在客棧裡,一大早又再趕路,如此兩晝一夜便抵達了死亡嶺。狄青忽然有些緊張,他道:“據說當今武林除金遺龍、金翅銀羽、玉面飛戟鼎足為三外,尚有個鳩面老人獨霸一方,此老來歷不明,武功蓋世,且心黑手辣,江湖中人多敬而遠之,不敢觸其鋒芒,我們特意從老遠的地方趕來碰他,會不會遭到毒手?”
  金遺龍道:“放心好了,鳩面老人所以人見人懼,無非練有一種陰毒的氣功,中者立斃,只要不接觸到他,便沒有危險。”他又道:“你長劍絕技,足可在五丈之外攻擊於他,攻中帶守,退者有路,必定吃不到虧的。”
  兩人在乾裂的岩石道上走著,清晨的和氣吹得狄青惶恐不安,他振奮了一下,豪壯地笑道:“金將軍,如果我們一舉成功,把那陰毒無儔的鳩面老人除去,豈不是大大地出名了嗎?”
  金遺龍笑道:“可以這樣說,我倒無所謂,對於你卻有極大的幫助,光此一舉,已是平地一聲雷,足以轟動江湖人心了。”他微笑鼓勵他道:“說不定你長劍一派出了這麼位豪傑,將把它往日的頹萎再復興起來,能像千餘年前一般光明燦爛,享受大門大派的榮耀。狄青,為公為私你都必須認真全力地幹一下。”
  狄青堅毅地點頭道:“是的,無論如何艱危,俺都記牢您的話!”
  朝陽的光霞從松樹間隙透出來,映影在他紫黑的臉孔上,看來是那麼的渾雄有力,他回顧嶺下住家人煙,心頭有一絲騰霧而起的豪逸。
  忽然,一處古壁小徑上出現三個絕世少女,一個身穿紅裳,黛眉如畫,一個全身綠裝,腰細如蜂,一個衣著紫裳,明眸皓齒,行步如仙。三人全是綠鬢朱顏,青春煥發的麗妹,任何人見了都得心動。
  狄青壓低聲音道:“金將軍且看,她們都是三花幫的幫主,俺跟她們對過一陣……”
  金遺龍微笑道:“我也認識,她們的武功並不見如何高明,但是三人練就的勾魂大法卻厲害非凡,號稱江湖一絕。”
  狄青臉孔一紅,道:“將軍說得極是,俺與她們對陣之時就有一種被拘束的感覺,若非俺的‘隔林射鳳’已練至火候,只怕早就折辱在她們手中了。”
  金遺龍突然咦的 聲,道:“奇怪,絕色娘子哭了……怎搞的……她那等堅強的女人……”
  狄青舉目望去,果見那一身綠裳,美如天仙的絕色娘子伏在絕情娘子肩上,悲悲切切地哭泣著,仿佛有什麼極度傷心的事!
  絕情娘子安慰道:“欸!妹妹,過去的事何必去想它呢!我們必須忍耐,等待有一天自己學完他武功後再動手將他除去不是更好麼?欸,你老愛回憶,尤其那慘痛的往事,回憶起來,當真酸痛欲絕……”
  絕緣娘子哼道:“老怪聰明得很,如不下一番功夫,他豈肯將本身秘學傳與我們,我看報仇之事希望甚渺……”
  絕情娘子忽然抬起頭來,目光炯炯注視著兩人,一霎那間,她仿佛詫訝了一下,片刻才冷冷道:“姓金的,你好呀!”
  金遺龍冷笑道:“娘子近況好麼?”
  絕情娘子哼一聲道:“你這假冒的金鳴飛將軍有何貴幹?難道近來又有得意的事了?”
  金遺龍心中恍然道:“原來絕情娘子把我當成叔父,他們竟是認識的!”
  他思想極快地轉了一周,笑道:“娘子別取笑了,金某一直是東盪西飄的,豈有你們這等安逸?”
  絕緣娘子冷冷笑道:“姓金的嘴巴最油,妹妹少與他閒扯吧!”
  絕情娘子低聲道:“妹妹別多說話,讓我來問問他!”她銀鈴似地嬌笑道:“金朋友,聽說金遺龍就是你至親的姪子,你打算如何處理呀?”
  金遺龍道:“娘子,你聽誰說的?”
  絕情娘子道:“你難道忘了?這世上消息最靈通的不是我三花幫還有誰?!”
  金遺龍暗道:“果然不出所料,叔父對我有所陰謀,他為霸佔太湖幫基業不惜殺親滅族,這種歹毒心機委實可惡至極。可笑絕情娘子不知眼前假冒的金鳴飛將軍,卻把我當成鼠子狼心的叔父,既然有此方便,非趁勢探測一點機密出來不可!”心念一動便故裝輕浮之態瞅了絕情娘子一眼,笑道:“金遺龍雖是我至親之姪,但我卻把他當成外人,如果太湖幫弟兄仍然聽命於他,嘿嘿,我就將大開殺戒了。”
  絕情娘子道:“姓金的,你的話一向不太可靠,姑娘也懶得再理你了。聽鳩面老怪說,不久之前,你曾去拜見他,並且帶了一個美女子孝敬他,怎地又上嶺來了?難道你還有事找他商求不成?”
  金遺龍心頭怦跳,暗道:“聽她如此說,敢情叔父也來過了,哎呀,那美女子除了鄭芳清姑娘外還會是淮?”
  他強制情緒,冷冷靜靜地回答道:“不錯,我去而復還,實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找鳩面老怪商量!”
  絕情娘子格格嬌笑道:“毫無疑意的,你是為了金遺龍而來的。金遺龍武功蓋世,力能拔山碎石,豈是你所能抵拒得了的?你挾擄那位美女子進獻老怪,無非想請動老怪,打擊金遺龍那廝,姑娘猜的對麼?”
  金遺龍暗中一想也對,叔父挾脅鄭芳清進獻鳩面老人的目的在於請鳩面老怪打擊自己,絕情娘子一番話令他恍然大悟,許多疑迷的念頭隨之而逝,對叔父歹毒的陰謀,又自加深了一層認識,不禁在心中冷哼一聲。
  表面上他冷靜如故,朗聲笑道:“久聞絕情娘子聰慧過人,今而一見果非虛訛,娘子你全都料對了。”
  絕情娘子低頭一想,道:“也好,金遺龍那廝不知好歹,恩怨不分,理當受一些災難……”說罷,悠悠一嘆,嘆息之聲深長,仿佛有所怨情。金遺龍不由想起龍王潭那一段遭遇,他也知道絕情娘子無法忘情,可是她聲名狼藉,雖是清白之人,亦難免遭人非議,他不敢對她有所企盼。
  狄青十分懷疑,心想鐵府大將軍為人公正,一生光明磊落,深得俠名,怎跟邪毒聞名的三花娘子有說有笑,難道江湖之言都是不可靠的?
  他望望金遺龍又瞧瞧絕情娘子,滿面疑色。當絕情娘子明媚的眸子接觸他紫神湛湛的目光時,芳心忽感不對,道:“姓金的,這位莽漢也是你的朋友嗎?”
  金遺龍道:“不錯,他叫狄青,山東長劍門人。”
  絕緣娘子插口道:“不用閣下介紹,姑娘早知他的來歷了。”她冷冷一笑道:“別瞧他腦滿腸肥,手腳粗莽,對起手來那一只長劍絕技可不同凡響,姑娘早領教過了,不想他竟是閣下的朋友!”
  絕緣娘子道:“閣下白費心機了,要知玉面飛戟也會……”她說到一半忽然止口不言,嬌美的臉上湧上一片神秘的笑意,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總而言之,閣下白費心機,其中之秘密由閣下你自己去體會吧!”
  狄青聽絕緣娘子稱自己腦滿肥腸、手腳粗莽,內心已經動了怒意,待絕情娘子把話說完,便狠狠說道:“三花娘子浪得虛名,並沒有什麼驚人的技藝,不信再試試看,俺狄青如無能叫你們在三十招內棄械投降,從此就不算長劍門人!”說著,左手按住劍柄,目光炯炯注視三人,一副挑釁的模樣。
  絕情娘子黛眉一揚,冷笑道:“姊姊,咱們正值沉悶不樂之時,何不用他消氣?”
  絕情娘子搖頭說道:“你別衝動,讓姊姊跟他理論。”
  狄青內心正流動著一舉成名的豪氣,聞言絲毫不加考慮,橫眼一掃,兇霸霸地喝道:“沒有什麼好理論的,不服氣比一下就是了。”
  絕情娘子黛眉微皺,忽然揚聲嬌笑起來,笑聲清脆,宛如銀鈴,乍聽之下似乎真有說不出的喜悅。只有金遺龍明白她獨特的個性,知道這一陣笑聲由怒而發,其實為狄青一番惡語觸動真怒,恐怕頃刻間就要展開一場搏鬥,忙用內功傳音之術,向狄青道:“狄兄弟注意,她已發怒了。”
  狄青聚勁一哼,哼聲不大,卻十分清晰地鑽入三花娘子耳裡,分明透露一手上乘氣功。
  絕緣娘子聽聞哼聲,嬌臉忽然一變,叱道:“你敢向姑娘們示威,看掌。”一條疾影飛掠而來,劈面便是一掌。
  這掌快逾疾風,勁力充沛,顯然能裂石開碑,狄青揚掌一接,“砰”的一聲,雙方各自晃肩後退,絕緣娘子雙足下地,忽又揚袖掃來。
  狄青沉聲一喝,粗臂“忽”地拍了過去,兩人一接就退,絕緣娘子呼吸微促,玉靨含暈,微感吃力,狄青卻穩如泰山,釘地而立,目光仍炯炯注視對方。
  絕情娘子輕叱道:“妹妹速退,由我來吧!”
  絕緣娘子盯了狄青一眼,十分聽話地縱回原地。絕情娘子緩緩行來,滿面春風地笑道:“狄大俠真了不起,一身長劍絕技足以轟動武林,姓金的,你也了不起,能夠交上這麼個高明的朋友……”
  說完,人已立在狄青身前五尺之地,此時她黛眉略揚,一絲陰煞之氣布浮於眉宇之間。只見她格格嬌笑一陣,陡地欺身直上,一展雙袖閃電一般自左右兩面勁掃而來。狄青早有防備,攻勢方起,他已靈敏地蹲了下來,悶喝聲中掌心往外 吐,頓時一股大力脫穎而出。
  絕情娘子不等掌風臨身,一雙翠袖已拂至狄青頂門。這一霎那間,她突然纖腰一擰,纖纖腰肢便在狄青眼前劃了一道弧線,狄青掌風嘯然而過,卻被她危險萬端卻又奇巧詭妙地避過,那拂袖一式仍然未受阻礙地往他天靈穴拂下。
  這一雙翠袖,表面上雖輕飄飄虛柔無力,其實經內家氣勁貫注其內,不下千斤巨錘,堅實的石子被它拂中也得粉碎,別說狄青區區肉體了。
  金遺龍為之大驚失色,眼見狄青就要喪命旦夕,無奈已來不及施救,不禁深深一嘆道:“狄青,這是我的不周!”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狄青驀然一彈左腿,幾乎同時地撤出長劍,他極快地橫劍伏下,只見一縷勁風自腳下冒起,直奔絕情娘子眉心,絕情娘子雙袖業已夠著部分,卻因此變幻震動芳心,急忙收袖後退。
  疾勁之風嗖然奔去,雖未擊中絕情娘子,但卻只差毫釐,若非應變迅速,只怕早已當場飲血。絕情娘子腳步尚未立穩,已經嚇出一身冷汗。
  狄青目注劍尖,那劍身因急振之故,此刻尚嗡嗡顫抖,他仰天豪笑道:“三花幫主,這便是長劍門人的眼色,你吃驚否?”
  絕色娘子一雙瑩瑩淚眼朝他短短一瞥,忽然緩緩走了過來,狄青目光才與她接觸,便感有一股千哀萬怨的柔情撲投向他,那春水秋月,夏瑩冬蓮尚不足以的溫柔使他幾乎停止了呼吸。
  冥冥之中似有一聲驚語:“當心勾魂大法!”如醍醐灌頂,令他神色全醒,他嘿然長笑道:“魔技迷人,不算英雄,有膽的接俺一劍。”
  五尺寒芒倏地暴射,只見劍聲大作,漫天光圈,繽紛投去,絕色娘子拔劍一擋,卻“當”的一聲吃一股大力撞得幾乎脫手而出,她被了一驚,退身一瞧,不知何時自己劍身之上已穿鑽了七個小洞,洞洞透明,宛如利鑿鑿穿 般,十分整齊而有距離,不禁魂飛膽散,嬌呼一聲掠至絕情娘子身側。
  眾人皆是行家,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狄青這手絕學,委實是曠古未有,至今未見的奇技,不但驚呆了三花娘子,連金遺龍這等人也為之動容。狄青豪情奔放,大聲笑道:“不過牛刀小試,便令爾等喪膽,哈哈,俺長劍派絕技多的還在後頭呢!”絕情娘子冷哼一聲,怒視金遺龍道:“姓金的,有這種豪客相助,你確能伏天下英傑,立己之尊,不過此人卻不是好利用的人,有朝一日引火自焚,可就成天大的笑話。還有,你把柄尚在姑娘手裡,且慢先得意……”
  金遺龍心裡一動,故意冷嗤道:“娘子的意思,好像敝人故意叫狄兄弟為難你的,其實是你咎由自取,怪得了誰呢?再說金某亦並無不對之處,你要翻臉成仇,敝人也沒話可說,一切聽憑娘子之意。”
  絕緣娘子道:“姊姊,這種小人理他做什麼,我們找梅山神尼去!”
  絕情娘子點點頭,道:“姓金的,當年鐵府大將軍金鳴飛無故失蹤的原因,除了武林四魅外,閣下是最清楚的人,我姊妹已把金鳴飛將軍的妻室探查出來,過幾天總有閣下好看的。”
  金遺龍故意憤憤道:“胡說八道,敝人兄長失蹤之事,吾一點也不知,你別含血噴人。”
  絕情娘子方要走,聽了這話,不禁重轉過身來,冷冷說道:“姓金的不見黃河心不死,難道還要姑娘說穿不成?”
  金遺龍忽道:“你說吧,若有污衊之處,吾可要動手雪冤了。”
  絕情娘子道:“好的,閣下既然如此說,姑娘不攤牌可就成了不識抬舉。”她道:“金鳴飛將軍幼隨海外異人南海聖僧習武,年及弱冠時已是江湖罕見的高手,為何竟栽在當時並不怎有名的武林四魅手裡,其中是否有極大的漏洞?”
  金遺龍道:“你別小看武林四魅,要知四魅中南宮虎習就純陽真笈上記載的奇學,本身早巳由普通武人變成一流好手了。”
  絕情娘子冷笑道:“閣下口才不差,可是,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錯,南宮虎習純陽真笈武功,青雲直上,但純陽真笈為南海聖僧所有,自然真集上所有的密學南海聖僧皆懂。金鳴飛將軍師門淵源較深,習藝多載,至少也得南海聖僧本身十分之七八武功,並以救駕榮獲將軍頭銜,其一生能耐絕非以初學的南宮虎所能敗北,為何三十招不到,便被武林四魅擊傷內腑,落荒逃走?”
  金遺龍道:“這點敝人也不清楚,否則……”
  絕情娘子道:“否則怎樣?聽說閣下早與武林四魅同流合污,謀取世間珍寶了。金鳴飛將軍絕口不談,只苦他心裡那胞弟十歲離家,經常利用面貌生相酷似於他,在外惹是生非,摧殘良家婦女,是以金鳴飛將軍辛辛苦苦建立的一點名譽,都被他那不屑的胞弟破壞殆盡。有幾次還惹得正派俠義的不滿,興師問罪,為此金鳴飛將軍痛苦得幾乎削髮出家……”
  金遺龍內心震憾,差點大罵出聲,他好不容易抑住,開口說道:“娘子休指了禿驢罵和尚,敝人雖然不才,卻還不至於如此。”
  絕情娘子冷冷一笑,道:“放過這一邊不說,他那胞弟為求闖世之業,苦無登龍之術,竟把主意打到他兄長的頭上。誰都知道金鳴飛將軍兼任太湖幫龍頭,太湖幫經他苦心整頓,日益壯大,極獲好評,他那狼心弟弟為求成名掌權,便暗中廣羅人才,結交江湖魔徒,企圖消滅兄長,已成大業……
  “恰好,武林四魅因純陽真笈得罪金鳴飛將軍,此事被生性掠薄的胞弟得知之後,以為時機來臨,便趁機透露金將軍滅敵方針,與武林四魅結為好友,故而金鳴飛多次殲敵未成,往往於動手之前便被敵人得到風聲,安然逸去……
  “一方面狼子得手足之便,暗放毒藥,消磨兄長精修內功,是故與武林四魅交手之際,內力薄弱,未滿三十招就被武林四魅擊傷內腑!”說到此,微微一頓,見金遺龍滿面驚訝,不由滿意地嬌笑一聲接道:“從此,金鳴飛將軍不再出現江湖了,狼子心毒如蠍,唯恐金鳴飛子嗣存在,後患無窮,就趁當日夜晚,月黑風高的大好機會,潛伏於鐵府大將軍門口,準備趕盡殺絕,以杜後患。
  “豈料,金鳴飛將軍亦是聰明之土,屢見滅敵不成,皆預先逃開,就知出了內奸,是以在決鬥之前便秘密命人將妻兒遣走,這秘密並沒告訴胞弟,故狼子守了一夜,仍未見兄嫂出門,情急之下,越牆而入,但仍未發現嫂姪蹤跡……”絕情娘子格格嬌笑一陣,得意地道:“狼子失望之餘,驚怒交加,唯恐風聲洩漏,就在江湖散播而言,口稱金鳴飛將軍失蹤之因,金翅銀羽最為清楚,金翅銀羽不巧剛好跟金鳴飛約言比鬥,是以人心沸鼎,紛紛指責金翅銀羽黑白不分。金翅銀羽原是正派俠義,飽受刺激之餘,奮然加入綠林,數年之間便竄紅成為黑道知名之土!
  “也有許多聰明的江湖好手懷疑那狼子的為人,展開調查步驟,逼得賊子聞風喪膽,再不敢謀囂太湖幫主寶位,安分守己地做人。太湖幫群龍失首,不到一年便四分五散,昔日強大盛旺,已成明日黃花……
  “之後……經過一段平靜無波的日子,世人業已遺忘了這件事,賊子便四出活動。有一次誤把一艘官船打沉,船上所有的人因此滅頂,賊子自知闖下大禍便自報金翅銀羽梅孤雲之名,匆忙而逃……”
  “不久,突有自稱姓沈的官家少女練成絕技武功,聲言找金翅銀羽報昔年滅族之仇。金翅銀羽根據當夜碰見那賊子的百姓,調查結果,原來是金鳴飛將軍幹的。他並不知是你,極力為金嗚飛隱瞞,因為金鳴飛行俠半輩,已是江湖中人崇敬的偶像。梅孤雲本著仁慈心腸,不欲為死去的名人再蒙羞恥。同時,他也極度疑心,既然金鳴飛失蹤多年,為何仍能著此傷天害理的勾當,他也認為八成是你幹的,但你經常假借兄長之名招搖撞騙,好壞皆是金鳴飛之名,故此金翅銀羽當做沈姓官家少女之面,也不願透露詳情,怕外人因你而誤把罪名加在金鳴飛將軍身上。”
  “你逍遙公理之外,然自近日聽聞外傳金鳴飛重現于世,便假借設宴邀請有關人士,其動機無非想探出金鳴飛真正的生死,或騙出兄長子嗣加以毀滅,免得夜長夢多,而有被揭穿底細的一天!”
  金遺龍劍眉軒動,大喝道:“你如何知道的,快說!”
  絕情娘子格格嬌笑道:“姓金的,你急什麼,告訴你吧,這一番話皆從金翅銀羽,梅山神尼身上得來,而梅山神尼就是金鳴飛將軍獨生之子的生母!這話是她親口向金翅銀羽說的,此刻經過種種調查已經明白大概了。”她冷冷威脅道:“還有,傳聞中金鳴飛將軍的復活並非真的,只是那金遺龍作怪,金遺龍就是金鳴飛的獨生兒子,他一身武功造詣你也清楚,恐怕這件事被他知曉之後,你就難再在江湖上混了!”
  金遺龍仰天長嘆道:“蒼天呀!這門恩怨終於被我知道了,我這飄盪江湖的浪子不知要如何感謝您了,叔父啊,你心思好狠好毒……”
  絕情娘子沒注意他在說些什麼,兀自沉思一會,道:“金鳴飛將軍右眉心有顆硃砂痣,你卻在左眉心,光憑這… 點差別,細心的人就能把你的底細揭穿,可惜這世上聰明的人太少了……”
  說著,她注視金遺龍一眼,明眉的目光掃過他的眉心,突愕在地叫道:“咦?你把左眉心上的硃砂痣抹掉了?”
  金遺龍仰天大笑,待笑聲一停,忽然伸手把頷下濃須拭掉,然後舉袖擦面,頓時由中年健者變成了年輕俊傑。
  三花娘子同時訝然出聲:“你……是金遺龍?”
  金遺龍尚未說話,突聽“嗆”的一響,似是長劍歸鞘聲音。忙扭頭一瞧,歸劍之人正是那粗獷的魯籍大漢狄青。
  狄青愧然一笑,紅著臉道:“俺幾乎想殺了您,若不是您……”
  金遺龍恍然大悟,心想原來狄青聽了絕情娘子的話,當真把自己當成那狼心狗肺的叔父而引動了真怒……
  他赫然大笑道:“絕情娘子,光憑你這一番言語,我對你等已經沒有了惡感,感謝你的啟示,金某有朝 日必助你一次,報答此情,現在若無別的事,在下想找鳩面老怪算帳去了。”
  聞言,三花娘子臉上都是驚喜的表情,尤其絕情娘子那張美麗的臉上幾乎掛滿了淚珠,她默默垂下螓首,讓既委屈又興奮的淚水拋落落于山上。金遺龍立刻明白,三花娘子投靠鳩面老怪實有相當複雜的原因,並非出自自願,尤其絕色娘子黯淡的神色足以透露三人敢怒而不敢言的委屈。
  絕緣娘子緩緩低下頭,臉上冷漠之容業已消逝,她道:“老怪近來勤練武功,你恐尚無把握,最好別去碰他!”
  絕情娘子走前兩步,忽然向金遺龍襝衽一禮,道:“金大俠如感人手不足,敝姊妹願鼎力相助……”
  金遺龍正想搖頭惋拒,腦海中忽閃過一個意念!
  “聽說鳩面老怪練有迷魂大法!”
  絕情娘子恨恨道:
  “是的,鳩面老怪迷魂大法厲害無比,我等天魔大法跟他一比就黯然失色,就是因為迷魂妖術的厲害,我們……”她突然止口不言,俏眼中流出一串悲哀仇恨交織的淚珠,使她胸中叱吒風雲的豪情頓時化為弱者的悲愴,女人總是女人,天生弱質,怎比得上鐵打鋼鑄男兒呢!
  金遺龍隱約目見三花娘子有所苦痛,但這苦痛卻極難說出口,便安慰道:“不要緊,有狄青長劍絕技,再得我輔助,鳩面老人不難伏首就戮。”
  絕情娘子搖搖頭,毅然道:“金少俠且勿大意,那迷魂大法已具火候,能左右人的靈魂,使你非自己所能控制得住,敝姊妹三人願以畢身所學天魔大法抵擋他一陣,好讓金少俠容易得手一點,您不嫌棄吧!”
  金遺龍心想也對,萬一大意過甚,為其迷魂大法所算,豈非前功盡棄,便微笑道:“既然娘子等自願以胸中絕學相助,那再好不過了。閒話少說,大家走吧!”說著大步向嶺中走去。
  三花娘子互視一眼,眸中俱有仇怒的光芒,狄青左手握著劍柄,跟隨金遺龍身後,頃刻間便走出數十丈遠。
  絕情娘子低聲道:“自從鳩面老怪得到龍角奇寶後,整日沉醉於自我以為天下無敵的幻想裡,短短數日便藉寶力增加不少修為,金少俠千萬小心,否則中原武林人材雖多,卻也再無製他之人了!”
  金遺龍道:“咦,石壁已在眼下,怎不見其人?”
  絕情娘子道:“再走一段路,在山地低窪的一個洞穴裡便可找到他。”說這話時,嗓音微顫,顯然情緒顯得十分緊張,她道:“老怪整日躲在洞穴裡練寶,他把龍角用火融化然後將手臂浸於溶液中,不時桀桀怪笑,怡然自得,以為自己已經是天下無敵了。”
  金遺龍哦了一聲道:“聽說龍角之液能脫胎換骨,治癒百病,為練武之人培氣仙品,老怪武功原來很高,再經奇寶薰陶,只怕當真天下無敵了。餵,他已練了多少日子了?”
  絕情娘子道:“已有四日了。”
  金遺龍心中微放了些心,笑道:“四日收穫有限,不怕他會登天,金某自信功力尚未失去,留待見面時一探高深便了。”
  五人一行,繼續前行,轉眼間已由高凸之地,踏至低窪,放眼望去,怪石嶙峋,地穴羅列,不知凡幾。若非絕情娘子老馬識途,在前帶路,光是這些凹入地內的洞穴便有上千之多,如何從中找取鳩面老怪?
  狄青與絕色娘子並肩而行,見她愈行愈近,淚珠愈流愈多,不禁動了好奇之心,悄悄拉了她一下,問道:“絕色娘子,聽說你是堅強的江湖女子,怎地如此多淚,難道鳩面老怪真的把你們欺負得……”
  絕色娘子幽幽一嘆,低垂螓首短短地道:“你別管我!”
  狄青也覺更奇,接道:“我不相信鳩面老怪當真有什麼惡毒的手段令你們堂堂三花幫主都忍受不了,何不說出來聽聽,至少比悶在心裡要好受些。”
  絕色娘子臉色一沉,冷冷漠漠地望了他一眼,道:“姑娘們的事,不要你管,請你少開尊口。”
  狄青傻傻一笑,自個地說道:“好,好,你叫俺不管俺就不管,這年頭好人難做,四不管最好……”他長長吸一口氣,仰天打個哈哈,雙手一抱,徑自低頭行路。
  絕色娘子再望了他一眼,眼中已帶有微慍,她冷冷道:“你這人真嚕嗦,如非……”她從對方的眼色中發現許多同情的神色,委實是種好心的過問。於是芳心一股怨情立刻又隨風而逝,她忽覺這粗獷的漢子本性善良,實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男子,在渾渾江湖濁流中,這種生性渾厚的老實人尤其難找……
  她悠悠輕嘆一聲,低頭間道:“你入江湖多久了?”
  狄青道:“不到一月。”
  絕色娘子點點頭,暗想怪不得玉面飛戟輕而易舉地利用上他,像這種本性純良,不懂世事的雛兒當然會被狡獪的人所利用。她道:“江湖人心險惡,四處是壁,你要當心的好。”
  狄青道:“謝謝您,俺上過一次當,決不再上第二次當了。”
  這句話說得很率直,足見他生性坦誠,天真未泯。絕色娘子暗想江湖之上如果都是這種忠厚誠實,坦誠不欺的善良豪客,自然不會再有恩怨糾紛事的發生。無形之中被他直率的性格引起了一絲好感,她道:“不過,事實並非盡然,有些時候對方設計巧妙,難免漏洞,你仍然得再上一次當的……”
  狄青一愕,隨即笑道:“但是,我會比以前精明一些不是很好?”
  絕情娘子漸漸發現這野獷漢子的優點,除了略帶傻氣外,還是個天真可愛的老實人。
  她忘去心中的悲哀,帶著長輩的口吻教訓他道:“要知道上當並非好事,有時沾上邊兒便得飲恨終生,哪能由你多次在其中得到磨練的機會!”
  狄青道:“是的,俺也想起了第一次上當的慘痛教訓,現在右腕經脈被玉面飛戟下重手點斷,此時尚無法隨心運用,欸,當真上當不是好東西。”接著他又續道:“總算俺命大,並未因此喪身,否則不但飲恨黃泉,而且連師門的恩惠都無法報答了。”
  絕色娘子道:“哦,你右腕經脈已被玉面飛戟點斷?奇怪!我見你適纔揮劍自若,好像並沒有怎樣呀?”
  狄青笑道:“對了,我忘記告訴您,長劍派歷代以來劍術技藝皆由左手。”他望著她挺直的鼻子,朝日光輝映影下,那側一邊鼻窪裡有一絲暗機,那暗機使她小巧的鼻樑更加清新。他心想她果然美得動人,舉世難覓,只是嬌滴滴一個大姑娘涉足江湖之中,受那風霜之苦,未免也太可惜了。他豪笑道:“玉面飛戟技藝贏俺不多,除了那一手‘殘金毀玉’還有點名堂外,其餘並不怎地高明,俺與他鬥了四十餘招,在三十招前佔盡優勢,把他迫得左晃右動,若非‘殘金毀玉’一式令俺迷惑……可惜一時失策……否則俺早就變成中原武林的大英雄了。”
  絕色娘子默默傾聽他傾談過往的事,心想他劍術造詣超人一等,如果不是自己親眼見到,誰會相信這種一個粗獷的男人會有這等不凡的武技!她很欣賞大英雄說話時那一種豪情,生像世上的人都應在他足下!她也相信這樣的人,總有揚眉吐氣,出人頭地的一天。
  她道:“長劍派這名字我從未聽過,想不到這幾乎經年沒人提的門派居然有這等高超的武術,你不必嘆氣,以你不凡的身手,總有把師門發揚光大的一天。”
  狄青聽了這句話,內心十分受用,他豪情地笑道:“多謝您的誇獎,不瞞您說,俺這次隨金大俠來此,不是為了揚名立萬,光耀門戶……”他私下對她也產生了好感,至少,她說的話,他句句受用,尤其她這樣美麗,他平日很少受人誇獎,當今誇獎之人又是個風華絕代的少女,內心所產生的喜悅,可不是別的事所能比較的。
  絕色娘子悠悠說道:“你前途似錦,正可大放光明,而我……卻已消沉灰心,我們之間確是個極強烈的對照!”說著,勾動內心的淒涼,清澈的淚顆又自眼角滑落。
  狄青道:“俺……俺哪有前途,俺只是個頭腦簡單的武夫而已,比起你姑娘來,那不差上了十萬八千里。”
  他匆忙自懷中掏出汗巾,方想遞給絕色娘子,忽見汗巾上污垢不堪,委實不配去擦試佳人的眼淚,一時吶吶無聲,羞得滿臉盡赤……
  絕色娘子瞧在眼裡,芳心大為感動,輕輕道:“我手絹忘記帶出來,你的藉我一用好麼?”也不等狄青說話,伸手取過,毫不嫌棄地拭去淚水。狄青臉孔脹得更紅,一顆頭幾乎垂到胸上。
  忽然,金遺龍開口說道:“大家且停,目的地巳到。”
  眾人齊自抬頭,只見不遠之處,一個巨大地穴裡裊裊冒出一縷紅煙,直向上升。空中早巳凝聚一片紅光,上下滾動,奇怪的卻不散開,仿佛有生靈一般,互聚一團,乍眼望去,一片朝褐色澤,透明渾亮,煞是悅目。
  絕情娘子道:“老怪又在練功了,金少俠,你分配吧,最好讓我姊妹先下去,也有個出氣的機會。”
  金遺龍道:“放心,此怪茶毒生靈,上幹天怒,誰都有機會為世人除此大害。”他命令道:“散開,狄青居左,金某居右,你們三人則先停留左右中間,配合我跟狄兄弟合圍敵人。”他說著,自己首先行動,往右邊縱開。
  絕色娘子臉色忽然變得蒼白如紙,縈縈淚眸中仇火噴濺,滿口銀牙幾乎咬碎!狄青不明究裡,以為她在害怕,忙拉了她一下低聲道:“別怕,你有危險,我自然盡力相助!”
  不等絕色娘子回話,徑向左邊掠去,立地之後,凝神四顧,默提真氣,貫注左臂,並以左掌按劍,靜立不動。
  三花娘子分別行至兩人中央,凝神而立。金遺龍一見眾人就位,便引腔長笑一聲,大聲發話道:“鳩面老怪聽著,汝荼毒生靈,多行不義,業已激起公憤,敝人金遺龍特偕長劍門人狄青,三花幫主登門問罪,知機者速速自動出來,免得金某動手來請人。”
  隔了一會……
  地穴裡突然跳出一個瘦長老人,只見他黑袍長須,巨眼闊額,目光電閃,正是那新近轟動武林的一代魔王鳩面老人。
  鳩面老人衣袖卷起,一雙瘦臂血紅勝火,顯然剛在練功之時,突遭驚動而出,他才現形高聲叫道:“什麼,三花幫主也敢背叛老夫?”
  他舉眸一掃,果見三花幫主立在兩人中間,雙方相隔七八丈遠,但鳩面老人稜稜生威的利眸卻使三位娘子不敢正視,緩緩低下頭去。
  金遺龍大步跨前,朗聲說道:“吾等興師而來,早有準備,汝速穿甲應戰吧,免得日後遭人非議,說吾等乘人不備,算不了英雄好漢。”
  鳩面老人目光一掃,厲鬼一般叫道:“好,好,每天都有人來自願送死,老夫一定成全你們。”
  他一搖三晃步入洞穴,片刻之後再自洞內躍了出來,手上業已多了一件東西。金遺龍凝眸視去,不禁嚇了一跳,原來那東西竟是死人的骷髏。
  鳩面老人食中二指扣人人頭骷髏雙睛洞裡,輕輕一揮,便有一種尖銳的風聲白手中響起。乍聽之下,形同鬼嘯,令人毛髮悚然。
  然而,鳩面老人卻心安理得地舉起另一只瘦掌拍人頭骷髏兩下,喃喃自語道:“冤魂呀,冤魂,爾等有伴了……”
  狄青嗆地一聲拔起了五尺青鋒,橫劍而立,目中紫光大盛,炯炯注視劍尖,回顧沉聲喝道: “好個鳩面老怪,今天一見面,功力確屬不同,果然是個鬼物……”
  他臉色有點發白,顯然過度緊張。但為何預先抽出劍來,卻令人不得而知,只有他自己知道,由於情緒太過緊張,迷迷茫茫裡就抽出寶劍,也許,這樣自認比較有些保障的感覺。
  金遺龍沉聲道:“老怪就以骷髏應戰嗎?”
  鳩面老人慘厲地叫道:“不錯……不錯,爾等不久亦是如此行態。”
  他怒目一張,兩道陰鷙的兇光揖在三位娘子臉上,嘿嘿問道:“你們都是自願的嗎?你們隨吾多日,難道不知吾殺人如麻,易同反掌?”
  三位娘子儘管芳心仇恨萬分,見著面時,卻也被他兇威懾住,期期艾艾地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還是絕情娘子膽子大,開口說道:“老怪兇淫歹毒,毀我姊妹一生,我姊妹不找你還去找誰!”
  鳩面老人陰森森地瞥了金遺龍一眼,嘿然道:“想不到你這小子吞下老夫自製毒藥,至今尚未死去,早知如此,昔日橫下心腸將你擊斃,也無今朝這般可惡了。”
  他說著陰鷙的目光又轉落在狄青身上,鷹目短短僅停留了一下,又從他粗偉的身上移至那特長的寶劍上,冷冷問道:“這位好漢面生得很,到底是何方俊傑?”
  狄青昂然道:“俺山東長劍門人。”
  鳩面老人聞言,微目一怔,道:“長劍派至今猶未斷絕?”
  狄青不悅地道:“混蛋,長劍一派千百年來一直以劍術聞名武林,豈會因門人意見分歧而斷送根源,你這老怪物分明故意欺辱氣俺!”說完話,手臂鼓勁一抖,頓時劍身嗡嗡作響,急顫之聲宛如蜂群振翼,歷久不絕。他豪笑一聲道:“不錯,長劍一派因多年一蹶不振,早被武林男兒遺忘,但從今之後卻要以老怪頭顱發揚門威。”
  鳩面老人陰陰笑道:“有志氣,老夫就先試試你的能耐!”說著,長足一動,行雲流水般走前三丈,一條頎長手臂倏地橫臂而去,五只指甲運勁一彈,嗡地一響,一縷尖銳嘯聲電奔而去。
  兩人相隔五丈之外,說怎地鳩面老怪也不可能憑柔弱指風襲擊敵人,但狄青卻覺一縷刀尖直刺而來,端的鋒利強勁無比。心中微被一驚,急速橫劍一擋,但錚然一聲脆鳴,狄青手臂發麻,虎口震裂,幾乎把握不住長劍……
  這時,他已試出鳩面老人驚人的技業,確屬高人一等,再也不敢大意,忙向旁斜跨一步,大聲說道:“老怪且真得意,接我返敬一招,試試!”
  他手掌微微地捏劍柄,掌心一托,手上長劍突然急射而去。
  二條丈餘寒芒挾著絲絲厲嘯之風,怒矢一般地往鳩面老人奔卓 轉眼間劍光已在鳩面老怪身前三尺之地!
  鳩面老怪一聲不響,炯炯注視劍尖,待寒芒近身,劍尖勁刺而來之時方舉臂一拂,然後極快地運起晶白的指甲在胸前劃了一個圓圈。一霎那間,呼嘯之劍仿佛遇到一種奇世無比的潛力所擋,不由半途而輟,就於他身前尺餘之地虛柔無力地垂落下來,鳩面老人陰啊一聲,陡地前進一步,揚掌抓去。
  狄青一擊不中,氣得虎目放光,大喝一聲道:“老怪且慢得意!”張口一吸,突有一縷真氣自丹田冒升,隨紫府 點靈勁噴出口腔。那虛柔無力的長劍被他內家紫陽真氣一噴,頓時彈丸般地跳將起來。狄青長臂一招,只見一條寒森匹練閃電也似快速地投向手掌,狄青斜身一撈,寒光大斂,那一柄五尺長短的寶劍便平安地又收回主人胸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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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中魔

  鳩面老人微微一怔,鬼叫道:“小子居然有這一手,難得,難得!”
  金遺龍點頭笑道:“狄兄弟休息一會,頭陣讓給金某……”原來他見狄青收回寶劍時,額冒汗光,呼吸加速,情知駁劍之術極耗費力氣,怕他再鬥下去,有傷體力,便出面抵擋敵人,讓他恢復內力再作打算。
  鳩面老人輕輕按了手掌一下,那血紅的顏色便逐漸消逝,他道:“姓金的要打頭陣,最好不過,此禍由汝而起,勢由汝出面承擔,要死也得叫主人先死,從人只能陪葬,卻不能讓做冤死之鬼。”
  金遺龍氣他出言狂妄,暗中動了殺機,沉聲喝道:“閒話少說,發招吧!”他藉著喝聲把本身真氣舒轉了一周,星眸寒光大放,倏地跨前三步,高揚單臂,呼呼打出一記拳風。
  鳩面老人存心嚇他一下,憑著耳覺發現來勢不大,便安逸地負手而立,任由掌風擊身,絲毫不加抵擋。
  但聽砰的一聲,一股大力被他本身罡潛之氣反震而回,並無傷他毛髮。金遺龍本是試招,見他故意不加抵拒,以自身精修內功硬接。不禁劍眉一皺,暗想:“老怪狡猾如狐,這一舉無非想令敵人鬥志消弱,然後下手滅敵,我豈能讓你達到目的!”他冷冷一笑道:“好內功,再接一掌試試。”
  這一次,為了安慰自己人的鬥志,硬把純陽真氣貫注臂上,緩緩吸氣之際翻腕推去。
  鳩面老人不敢再大意,陰陰一哼,暗藏先天罡氣,以暴射飛雀之招術疾迎而上,兩股大力霍然接遇,竟毫無聲息。
  表面上看去,兩人宛同兒戲,其實掌風方才交觸,兩人心靈就突地一震,各自炯炯抬起目光注視對方。
  絕情娘子忽然呼道:“金大俠快凝神內視,別與他對望!”
  金遺龍方感鳩面老人眸光有怪,仿佛有一種至親至切的形影在裡面浮動,似青青,似微翠,似芳青,又似溫柔和藹的梅山神尼……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要去招呼,要去迎接,可是他究竟中毒不深,被絕情娘子的呼聲一提,內心的混濁,他霍然清醒,眼前景像立刻大變,一切親人愛侶早已逝去不見,只有山嶺的岩石,荒蔓的雜草,一片荒涼,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可是,狄青卻如中夢魘,一瞬不瞬地注視鳩面老人的眼睛,喃喃自語道:“啊,至愛的師父,俺走後,您寂寞嗎?不久,俺就將回來,長伴著您……”
  絕緣娘子驚呼道:“不好,他中魔了,快去救他!”
  金遺龍道:“如何救法,你先說呀!”
  絕緣娘子跺腳道:“他越來越深了,再不動手,恐怕反臉成仇,與我們作對了。”
  絕色娘子忽然急掠而去,就在他身前,張著秋水大眼默默注視他,不一會,她目光中有一種明輝的色澤流波著漸漸深入狄青的心靈,狄青啊的一聲,愕直的眸子慢慢從鳩面老人臉上,移到她的臉上。
  絕緣娘子道:“狄大俠,你認識我嗎?”
  狄青呆呆說道:“不,您是師娘!”
  絕色娘子美目明輝的色澤加上了一點柔情,她道:“不對,你再猜……”
  “您是師娘的妹妹杜鵑仙子胡美櫻!”
  “不對,你又錯了。”
  “您……您是師妹?”
  “錯了,你師妹像我麼?”
  兩人一問 答,如兒女戲謔,天真可笑,但絕色娘子表情卻甚認真,仿佛在慢慢地開導他,使他迷途知返……
  絕情娘子道:“妹妹正以天魔大法,洗清他腦心之中的混濁。”
  金遺龍不解道:“為何她不直接報出姓名,偏要他去猜忖?”
  絕緣娘子道:“這是魔法之秘,直接地說出來,反會使他混濁陷入更深,當局者迷,狄大俠已以一絲靈智在捕捉記憶,讓他慢慢被妹妹開導吧。”她道:“這方法十分危險,萬一天魔大法相差老怪迷魂大法太遠,妹妹幫不了他的忙,反而被他在神智昏沉之時下手傷害,我們冷靜旁觀,別去打擾。”
  金遺龍道:“絕色娘子真偉大,不惜冒險救他,這份恩情我必命狄青想法報答。”
  絕情娘子嘆道:“我也感奇怪。要知我那三妹妹性情孤傲,對人冷冷漠漠,決不假以顏色。這次卻一反常態,不但冒險救他,毫無怨色,而且見狄大俠陷入魔境,表現得十分奇特,比自身受難更加焦慮,欸,她究竟為何這樣呢?”
  這時,絕色娘子又輕輕地問道:“狄大俠瞧你豪氣逸飛,劍術蓋世,究竟你的出身是……”
  “俺長劍門人……自幼隨師習藝,不論冬寒夏熱,皆不敢荒廢作業,無非想重整長劍一派,使其列人中原九大門派之一。”
  “你是有志氣的人,長劍一派有你,必會平步青雲,發揚光大。”她道,“你將如何重整長劍派,使其再度興盛?”
  “俺追隨金……大俠,仗義除害,只要蒼天不遺棄俺,必能出人頭地。待俺說話有力量之時,長劍派自然受人重視。”
  “很好!”絕色娘子目光不動,卻點頭一笑,道:“你的豪情雄風江湖難覓,但願在短短艱苦的日子裡便成眾人所敬仰的大俠,你可知自己是誰,我又是誰?說出來吧,你外表雖不怎奇特,卻是聰慧絕頂的人。”
  狄青笑道:“俺叫狄青,您是絕色娘子對麼?”他高興地笑了兩聲,忽而奇道:“咦,我好像作了一場夢,幾乎把自己都忘掉了!”
  絕情娘子喜道:“大功告成矣,金少俠,鳩面老怪迷魂大法就有如此厲害……哎,金少俠注意,那老怪氣勢洶洶……”
  金遺龍感覺側面有人陰險一笑,笑聲細長,仿佛就在耳邊,不由大驚失色,頭也不回,一雙手掌已然反拍而出。
  鳩面老人不知何時屹立在他身側不到三丈之地,那一雙瘦長的手臂,靈蛇一般急速卷地拍過去,口中並道:“好個精明的小子,居然逃得過老夫迷魂大法,光憑這種能耐,老夫便不容你再活下去了。”
  兩股掌勁相遇,強弱立判,金遺龍肩膀劇烈一晃,向後退了半步,鳩面老人卻陰陰一笑,大步直進,忽又一掌擊來。
  突然,嗆的一聲發白兩人身側,那黑面豪客狄青不知何時欺身而來,怒目圓張,盯了鳩面老人一眼,振臂一嘯,唰唰唰一連攻出三劍,刺向鳩面老人全身要害。這接連三招,劍劍凌厲,勢勁萬鈞,宛如排山倒海,只把鳩面老人迫得腳步停止,雙臂亂揚,罡風急掃,始才避過一厄。他臉色一沉,冷笑道:“小子可惡,吾先找你算帳。”
  說著,一雙長袖挽起風雷之聲飛卷而來,袖尾拂過劍身,不但未被利劍劃破,並且把他凌厲的攻勢迫止,狄青長劍準頭一偏,只把旁側一顆大石砍得火星直飛。
  狄青大怒,忽地仰面吸氣,就利用劍柄往前一托,鳩面老人袖風勁掃而過,那八寸來長的劍柄忽又往上一挑,鳩面老人微怔,心中急想:“這是什麼招式,當今世上豈有以劍柄攻敵的劍術?”
  老怪心中有想,神智微分,狄青另一只手掌業已按住劍柄,接著用力一扭,唰的一聲,那特長的寶劍便急速地朝他當頭劈下。
  鳩面老人嚇了一跳,當發袖時劍柄上托,兩人距離只有數尺之遙,變為短兵相接,互以奇招攻敵。此刻狄青改柄用劍,那五尺來長的劍身就毫無阻礙地夠著了他全身要害。倉猝間,不及思想,趕忙倒縱一丈,暫避其鋒。
  數十年前,鳩面老人名即已聞關外,被崇為關外後起之秀,一身武功自不在話下,又經長日埋頭磨練,武功業已超凡人聖。萬沒料到今番卻被當前的後生小子迫得撤身後退,這口怨氣,委實難耐,鳩面老人一張青滲滲的瘦臉早巳氣得變了顏色。
  他停歇了一下,毒計湧生,不禁冷哼一聲,大步向狄青行去。
  原來他多年習而有成,練就了一身歹毒武功,其中一門獨創一格,別具威力,名叫“煞星陰指”,光憑特長指甲蓄有的劇毒,輕微一劃,受者不死也得重傷。鳩面老人殺機陡生,立意要將狄青毀於煞星陰指之下。
  他經常以毒為友,深知毒性強烈,輕遇者傷,重觸者亡,於是蒐羅天下至毒之物,融之於一爐,然後以其本身精英,將至毒之氣迫於指甲尖端, 自煞星陰指練成之後,出其不意,輕輕一指,敵人便得飲恨終生。
  他想得原很穩不露聲色,但金遺龍發現此舉有違常態之時,心中早已提高了警覺,大聲喝道:“狄青速退,此怪滿身毒物,沾染不得!”
  話方說完,鳩面老人已暴起攻擊,那長長的指甲在朝陽光輝下閃閃發亮,一縷急勁指尖疾向狄青前胸奔去。幾乎就在同時,左掌亦舞起人頭骷髏,只見一團黑影,夾帶刺耳風聲向狄青頂上旋了一圈,然後猛砸而下。
  這接連兩式端的神速巧妙之極,如果狄青向後暴退,利用彈風,直取胸前要穴。但若想由兩側閃避,那人頭骷髏跟著可當暗器,擊中惶亂逃遁的敵人,前方由他護身罡氣護衛,打此主意,無疑自投羅網。
  一霎那間,狄青左右受敵,退路絕斷,全被這當今一代妖魔封死,不禁臉色一變,忽地猛喝出聲。
  喝聲中,毫不猶豫地層開本門精純奇學“隔林射鳳”劍法。只見他左膝微蹲,頭向左扭,長劍伏下,卻急速上刺,一縷勁風嘯然而響,疾向長甲刺去。於半途中,另一只手掌忽地放在背後,長劍便在身外四周撒下一片風雨難進的劍網,便聞“錚”的一聲脆響,立吃他玄迷劍尾削落一根指甲。
  鳩面老人五指猛收,怒嘯一聲,人頭骷髏奮力砸下,暗中早巳增加了兩成勁力。他警覺這短短的交鋒中已被了點小虧,故而把全部希望寄託這猛力的一砸上,企圖毀掉敵人,以消心頭之恨。
  不料,狄青卻運氣吹劍,五尺長劍被他罡氣吹中,本是上挑之勢,忽又硬生生橫身劈去。
  這一手相當高明,須知他劍勢直上,欲要手勁扭轉,勢必半途輟止,再橫斜劍身時敵人攻勢已至。故他這鼓氣一吹,長劍極其巧妙迅速地削向敵人前胸,正是神速省力之舉。
  如果鳩面老人欲擊斃敵人,自己也須當面硬挨一劍,否則雙方攻勢同時抵達,決不可能消滅敵手而安然無損的。
  電光石火間酌變化,使得鳩面老人這等高手也感到意外,他當然不願兩敗俱傷並挨一劍而擊敗敵人,當下怒嘯一聲,又抽身暴退。
  長劍嘯然而過,雖未劈中敵人,但卻救了自身一厄。
  鳩面老人自恃武功蓋世,不願拼著傷體而結果敵人,退開之後,臉孔變得十分難看。他認為這一舉中無法迫敵人喪命,是極沒面子的事,私心怨毒加湧,恨不得一口將狄青吞下肚裡,以消怒氣。
  狄青仗著師門絕技“隔林射風”劍術逼退強敵,臉上雖驚得變了顏色,但私心之下卻甚快慰,一股雄心陡地冒起,不由長聲大笑道:“俺當鳩面老怪有何等厲害,膽敢自認為天下第一高手,如今一見面,嘿,嘿,原來不過如此。”
  鳩面老人怒火上騰,但卻作聲不得,誰叫他一擊未中,被敵人握中話柄。因而也只有咬牙忍耐,充耳不聞,計算斃敵之後揚眉吐氣方是正理。
  金遺龍皺眉道:“狄青別逆施計劃,速速後退。”
  狄青一退,目光一瞬,業已發現三位娘子手中各抱著一柄長劍,凝視而待,敢情是金遺龍交代的,忙依附眾人,橫劍而立,聽候金遺龍下令。
  金遺龍向他暗使了個眼色,狄青立刻會意,心想:“放心吧!俺雖距離老怪五丈多遠,但憑駁劍之術,仍然有如在我三尺面前,隨時尚可製敵。”
  他點點頭笑道:“金大俠放心,你的意思俺知道了。”
  金遺龍微微一笑,道:“鳩面老怪,金某上次因一招之疏,差點被你斃于掌下,心中甚感不服,今番特地找你再鬥一次。”
  鳩面老人問道:“是單打獨鬥麼?”他深知金姓少年武功蓋世,不容輕視,言下雖有輕蔑之意,私下卻恐眾人圍毆,凝神以待,不敢大意。
  金遺龍道:“不錯,當然是單打獨鬥。”
  說罷足下微動,人已似行雲流水般欺至鳩面老人身前不到一丈之地,鳩面老人陰陰地笑了一聲道:“算你有氣魄,那就開始吧。”
  金遺龍雙掌一拍,倏地舞起朵朵掌花,帶著刺耳勁風,在他身前布下一道掌網。這才一動手,便如滿天飄絮一般密不透風,原來他已施展純陽真笈中的萬柳飄風掌法,兩人身手彼此心中有數,自非等閒可比。
  鳩面老人內心微震,使用枯掌,揮起呼呼掌風投進金遺龍萬朵掌花之內,轉眼間十招晃過,仍然互屹不倒,難分軒輊。
  鳩面老人有點吃力,他招數上不及金遺龍精奧,卻只能以雄渾的內家罡氣,來彌補掌法的不足。
  金遺龍由“龍騰虎躍”起式,接著一連串推出“群魔伏首”、“引天吸玉”、“春蝶穿楊”、“瞞天蒙地”、“玉機殘金”、“玉狐奔月”、“分花拂柳”、“嫦娥奔月”、“西山斷魂”,把鳩面老人連連迫退。
  鳩面老人目放紫光,就在“西山斷魂”一式未了,突以渾身的罡風衝破萬柳飄風掌法,插入一指。
  立時,腥風撲鼻,中人欲倒,金遺龍全身晃了一下,蹌踉跌撞而出。鳩面老人陰陰一笑,利用勁彈,倏地脫出一縷指風,直奔他左胸氣海要穴。
  金遺龍飛起一腿,暗藏崑崙飛紅八退不傳之秘的“橫掃太平”,企圖挽回局勢,但鳩面老人比他更快,另一只手臂格格暴長,朝他眉心抓來。
  金遺龍矮身一閃,只把尖銳凌厲的利甲躲過,卻閃不了突如其來的一抓,不禁觸動了真怒,大喝一聲奮用畢身之力,不退反進,翻掌劈去。
  這一式形同拼命,以金遺龍高傲的個性,非在千鈞一髮,萬難忍耐之時不用。鳩面老人五只利爪已在他臉前,卻因這拼命一招,改變了心意,橫身一讓,改往肋下劈去。金遺龍獲得喘氣機會,趕忙往後躍開。
  同時間,他朝狄青暗使眼色……
  鳩面老人如蛆附骨,疾然跟蹤而上,正待重下毒手,卻聞一聲急促的風聲自側面響起,心中微動,仰頭一瞧,果見一柄長劍帶起紫藍色光華電奔而來。他臨時止步,長吸一口真氣,然後鼓腮噴出一口罡風。
  紫藍色匹練宛如長著眼睛,半途遇著罡風阻擋,並不立刻停止前進,忽然自動升高三尺,滴溜溜轉了一圈,仍朝他胸口刺來。
  狄青大喝一聲,頂上毛髮根根豎立,如同刺骨,那條匹練經此一喝,似具靈性,陡地加快速度,呼嘯而來。
  鳩面老人目光暴射,覷準來勢,不避不閃,忽然用勁擲出人頭骷髏。骷髏觸及匹練,裂帛般響了一聲,頓被利鋒砍成兩半,跌落地面。
  同時,長劍被它一擋,勁勢大弱,兀自慢慢減低速度,向鳩面老人足下刺去。鳩面老人冷嗤一聲,又擲出一個骷髏。
  骨劍相碰,同時欠然落地。
  鳩面老人揚起右掌,正待以內家劈空掌力,襲擊狄青。這一霎那間,狄青引腔長嘯,無數淡淡白光自頂門冒出,隨風而逝。鳩面老人見狀,內心大感奇異,心想難道他還有什麼厲害殺手不成?
  念頭一動,好奇之心油然而生,便止住攻擊,停止細視。
  狄青頂上白氣漸濃,額上熱汗如雨,眾人聽到的那一陣咬牙之聲,看到的是一張慘厲威猛的臉孔……
  突然,他舉掌一擺,也不見有任何風聲響起,那平擺地上的長劍托地飛將起來,絲絲有聲地投向鳩面老人。
  鳩面老人暗中被驚非小:“這傢伙長相雖平凡,一手駁劍之術卻非同小可。”
  幾乎在同時,金遺龍高錯雙掌,揉身上進,配合著那遊矢矯龍般的長劍,向他肩膀劈去。
  三位娘子橫劍撲上,唰、唰、唰舞起漫天劍花,無洞不鑽,頓時鳩面老人四周受敵,形勢垂危!
  但他絲毫不慌,悶哼聲中,沉氣一喝:“混蛋!這是單打獨鬥麼?”長臂猛插,三位娘子四散躍開,竟沒有一人敢試其鋒。
  金遺龍心想此怪荼毒生靈,十惡不赦,自己若顧江湖道義,必姑息養姦,遺害武林,內心大義凜然,暫忍片面羞辱,打出兩股千斤大力。
  長劍嘯然而到,鳩面老人揮袖一拂,嗆地將它擊落。金遺龍手臂伸長,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鳩面老人怒嘯一聲,向後暴退。
  三位娘子分由東南北三面環攻而來,地上長劍又經狄青內力摧動,倏地飛起三尺多高,直向鳩面老人腰下掃去。
  鳩面老人指甲彈在絕緣娘子劍上,“錚”一聲脆響,長劍脫手飛開,絕緣娘子嬌呼一聲,不敢再進。
  絕情娘子銀牙暗咬,欺身直上,唰、唰、唰連攻三劍,鳩面老人指甲互彈,一縷勁風疾奔而去。她本想撤身後退,突然一股仇恨之意自心底泛起,不退反進,嬌叱聲中,舉掌拂出一股真力,右掌則用力一送,那柄寶劍便脫手飛出,畢直向他胸口刺去。
  這些都是一霎那間的變化,鳩面老人一身受當今一流高手攻擊,不免有點狼狽,他猛然擰腰躍起一丈多高,避過狄青長劍,但卻為絕情娘子的飛劍劃裂衣袖,不少鮮血立刻噴灑而出。
  老怪當下大怒,身後絕色娘子攻勢已到,猝然間來不及喝話,疾然揮臂一掃,絕色娘子哎唷一聲,撲倒地上。
  絕情娘子見三妹受傷,美眸圓睜,叱道:“今朝不叫你伏首,我姊妹從此投海自盡!”掌上長劍疾然往他背心刺去。
  鳩面老人早有顧及,不禁目閃紫光,顯然怒火高漲,神智漸昏。金遺龍閉住呼吸,提起八成掌勁,翻腕推出千斤大力。鳩面老人左臂暴長,方想吐氣擊斃絕緣娘子,卻經他這一擾,那如意算盤打翻,怒哼一聲,棄下絕緣娘子,反奔金遺龍,劈面便是兩股陰森歹毒的先香真陰毒掌。
  金遺龍猝感陰風慘暗,惡氣四布,整個頭腦因此昏昏不清,不禁心頭大震,努力運氣抵拒,一方面硬生生地與老怪對了一掌。
  兩人一觸即分,金遺龍大步躍開,長吸了一口氣,儘量排出體內毒素。
  狄青頂門白氣如霧,紫黑臉膛熱得發紅,那游龍般長劍絲絲又至老怪身前。鳩面老人橫跨半步,疾然揚掌去撈。
  狄青鼻孔重重哼了一聲,飛劍似經命令,再度飛起三尺多高,就在他頭上旋了一圈,然後絲絲生響,當頭勁刺而下。
  鳩面老人一連拂了幾下,皆被飛劍閃過,不禁略現惶亂之感。金遺龍趁虛而入,握起一塊山石,揚手擲去,當老怪閃避之時,他又狠狠一拳已然搗在他胸口上。老怪鬼嘯出聲,一個踉蹌跌出老遠。
  絕情娘子一劍劃下,又向他肩膀砍了一刀,老怪又自慘聲大叫,但是金遺龍卻感奇異:“怪了,我這一掌,足有千斤大力,打在他胸口上,怎不見有任何傷創?甚至連一口淤血也沒有看到?”
  原來,練武之人當以胸口離心最近,也是最弱不能一擊之處,若經外物撞擊,輕者吐血受傷,重者氣絕身亡,鳩面老人中他內家至高掌力不傷,不由使他大為迷惑。
  鳩面老人忽然挺直胸膛,邁開大步向他趨近,金遺龍抬頭一瞧,目光頓被他失異的神色所吸住,再也轉不開來。
  短短的時辰裡,他竟如中夢魘,一聲不響,憑著自己的意識朝絕情娘子撲去,劈面便是凌厲的一掌。
  絕情娘子大驚失色,嬌呼道:“金大俠,我啊……您……?”
  金遺龍冷冷一笑:“管你是誰,要知我今朝踏上此嶺,第一件事便是找你算帳。”
  他神智仍清,記憶仍在,但善惡恩怨的辨別能力卻已失去。絕情娘子見他臉色板直,雙眸不動,生像一具行屍走肉,不禁驚道:“不好了,他已入魔……”
  鳩面老人陰陰一哼,哇地吐出一口鮮血,稍息之後突然一個極快的搶步欺至絕情娘子身側,伸手將她抓住。
  絕情娘子失神當兒,被他抓住,芳心大懼,一時之間反而呆呆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鳩面老人怒道:“你們都是自願的嗎?快說!”
  金遺龍本向絕情娘子撲來,但被鳩面老人使了個眼色,忽然改變了心意,大喝一聲,轉向狄青掠去。
  狄青不知有此一變,倉猝間真氣大洩,那柄飛劍嗆然跌落地面,人也遭金遺龍掌背拂中,大叫一聲,仰面栽倒。
  絕色娘子嬌喊一聲,疾掠過去,彎身將狄青抱了起來,遠遠避開金遺龍。她身負重傷,經狄青沉重身軀一壓,只累得汗流浹背,直打踉蹌。
  她仔細替狄青拭去嘴角血跡,狄青因駁飛劍,真力大耗,又被金遺龍打了一掌,竟昏厥過去。
  絕色娘子悠悠自嘆,自語道:“罷了,罷了……想不到仇人當真不易剷除,有此變卦,大家只有死路一條……欸,蒼天呀,你難道不長眼睛……”
  絕緣娘子痛呻一聲,在搶救絕情娘子時,慘遭鳩面老人劈面一掌,打中芳肩,差些倒地不起。
  鳩面老人陰笑道:“快說,是你自動找老夫的還是……”
  他的話語被嶺頭來人打斷,這人玉面濃眉,卓然玉立,若非明眸陰鷙,閃爍不定,當真一表人材,卓然不群。
  他微微為現場怔忡了一下,隨即笑道:“如果在下猜得不錯,三花娘子打算背叛您老人家。”
  鳩面老人道:“不錯,你來得正是時候,這些人煩你把他們一 捆起來,由老夫發落。”
  來人咦了一聲道:“那小子是誰?”
  “金遺龍。”
  鳩面老人短短地又道:“此人已被老夫迷魂大法迷失靈魂,你將他拿下,交給老夫發落。”
  來人聞言,濃眉微軒,一股打自心底升起的喜悅,使他幾乎手舞足蹈起來,他朗聲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處覓,得來全不費工夫。”
  鳩面老人道:“快用點穴之法將他拿下,此人內功深湛,雖經老夫自耗真陽,加強懾魂威力鎮住,但恐時光一久,仍會被他擺脫。”
  來人點頭一笑,匆匆走至金遺龍身前,道:“你認識敝人嗎?”說話之時,臉上微現緊張之色,似乎對他仍甚不放心。
  金遺龍短短報出來人的底細,使他大被一驚,矍然躍開。但是金遺龍一無行動,依然麻木不知地呆立著。
  來人正是金遺龍的叔父,他見金遺龍行動麻木,宛如行屍走肉,不禁大為放心,遂緩行至他身側,疾伸一指,朝他左腰風尾穴點去。
  這一霎那間金遺龍忽然靈敏地退了半步,讓過一擊,呆呆道:“你要做什麼?”
  叔父臉色大變,不敢貿然行動,怔怔地道:“你……沒昏……迷……呀……”
  金遺龍雙眸不動,呆呆板板地道:“當然。”
  那叔父悄悄退開,壓低聲音朝鳩面老人道:“老前輩,這姓金的煩您下手了,晚輩拿他不住。”
  鳩面老人道:“傻瓜,他靈魂失所,口雖能言,卻無害你之意,除非老夫下令,就算仇人當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叔父恍然大悟,再度走向金遺龍,放膽說道:“金遺龍,你見了叔父,為何不行禮?”
  聞言,金遺龍彎腰一禮,道:“叔父在上,小姪遺龍拜見金身。”
  叔父乘勢飛起一足朝他左膝肢骨穴踢去,金遺龍倉猝間閃避不及,被他一足掃中,頓時推金山倒玉柱,噗通撲倒在地。
  叔父哈哈大笑,一把將他提了起來,喃喃道:“姪兒呀,姪兒,叔父好不容易才逮到你了,這番你再也逃不掉了……”
  他還不放心,伸手急急封住遺龍太衝、桑榆、黑田、三裡四穴,始才定下心來,仰天狂笑道:“金遺龍,枉你崛起武林,乎步青雲,仍然應償了吾一片苦心呵!”言罷,一副志得意滿之狀,生像完成一件畢身難忘的心願一樣,是那麼的激動。
  鳩面老人不悅道:“怎麼啦,還有人沒料理就不管了?”
  叔父忙陪笑道:“是,是,老前輩請原諒,小可立刻就辦。”
  他把金遺龍擲於地上,轉向絕緣娘子,絕緣娘子暗嘆一聲道:“天絕我也。”也不反抗,任由來人封住穴道。
  現場一幹人,除了絕色娘子,狄青外,皆被鳩面老人治眼。
  絕色娘子把狄青藏在雜亂的長草叢中,低低語道:“狄大俠,你休息吧,待你清醒之時,說不定姑娘已做古人了。”她悲哀幽怨地望了狄青一眼,輕移蓮步,走出石壁,金遺龍及兩位姊姊早巳被金鳴飛胞弟捆綁起來。
  她心亂如麻,一股傷痛充滿心池,只覺眼前一黑,頓時昏倒地上。
  鳩面老人桀桀怪笑一陣,道:“還有一個,還有一個呢?”
  叔父問道:“哪一個?他們不是都已……”
  鳩面老人搖手道:“不,還有一個黑面大漢,這渾小子一手飛劍絕技非同小可,你快去搜查一下,休得被他逃開。”
  那叔父應命而去,鳩面老人便將四人一個個搬進寬闊的地穴裡。他舉手打開道石門,忽有一個全身綠裳,千嬌百媚的少女探出頭來,訝然瞥了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女四人一眼。
  當她目光瞬及金遺龍面孔時,不禁“呀”的一聲,輕輕自語道:“他……他不是遺龍哥哥嗎?”
  鳩面老人倏然仰起頭來,道:“小妞兒認識他?”
  他目中爐光甚熾,這姑娘絕頂聰明,立刻改口道:“不,我認錯人了。”
  鳩面老人哦一聲,把四人搬進泥洞裡,然後關緊石門,道:“小妞兒,老夫再警告你一次,若不自量力,妄打逃走主意,嘿嘿,可別怪老夫心黑手辣,當心你的小命。”
  姑娘微微皺眉,道:“我從未打過逃走主意,你別再胡說八道。”
  鳩面老人微哼一聲,自個燃起火爐,將肩膀上傷口用爐中紅色溶液塗上,不久,傷口已白行封閉,端是靈妙萬分。
  這爐中紅色溶液就是千年蛟龍之角液化的,不但功能去病延壽,而且練武之人得之,能培氣修真,增加內力,為道家罕見仙品。
  他從金遺龍手中奪下,一連練塗了四日,果然受益匪淺,就是今日能在當今武林四位頂尖高手聯手攻擊下立於不敗之地,其中一半還是沾了它的光呢!
  不久
  叔父垂頭喪氣地縱落洞內,低聲道:“我找尋了許久,仍無所發現!”
  鳩面老人大叫 道:“再去找一遍!”
  叔父應聲而去,不久重又折回,仍是一副喪容,道:“萬請前輩見諒,我實在找不到了。”
  鳩面老人怒道:“混蛋,什麼事讓你經手都一敗塗地……”
  說著,心中忽然一動,遂打開石門,匆匆將絕色娘子提了出來,用冷水將她潑醒,開口便道:“老夫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說一不二,你老實回答老夫的話,免得多受皮肉之苦,知道麼?”
  絕色娘子低頭道:“你問吧。”
  鳩面老人道:“那小子呢?”
  “誰?”
  “那使長劍的小子。”
  “死了!”
  “什麼?”
  “死了!”
  “怎麼死的?”鳩面老人冷冷一哼,炯炯注視著她,對她的答話顯然不肯相信,他追問道:“如何死的?你說!”
  絕色娘子道:“跌落崖下……”
  “老夫不信,他當時已被金遺龍擊昏,怎會跌落崖下?”
  “我……我見他氣如遊絲,離死不遠……”
  “混蛋,老夫叫你如此做嗎?”
  鳩面老人陰鷙地望著她,又道:“你別想欺瞞我,究竟將他藏到什麼地方?若不據實說來,老夫立刻叫你皮裂肉爛,痛苦而死。”
  絕色娘子道:“我怕他死後屍體不全,便將他擲在崖下……你不信,我也無話可說。”
  鳩面老人指甲一彈,絕色娘子忽然滿面痛苦地捧住心胸,只差沒呻吟出聲。鳩面老人微哼道:“不先給你點苦頭吃,簡直不知好歹!”
  絕色娘子低頭不語,儘管痛苦難耐,仍咬牙忍住,這樣嬌柔的一個姑娘,任何人見了都要動心,別說去欺負她了,然而鳩面老人卻不懂憐香惜玉,他胸中盡是仇怨,四十年昕積壓對人世的仇恨究竟非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他再彈指甲,一縷勁風呼嘯而去,絕色娘子痛苦神情立刻斂去。他道:“老夫再問一句,他在什麼地方?”
  絕色娘子道:“死了。”
  “如何死了?”
  “我將他丟落崖下!”
  “還是這一句話!”
  鳩面老人無可奈何地盯了她一眼,道:“老夫出去看看,如果他被藏了起來,那你就該萬死不赦了。”
  絕色娘子道:“那最好,你親自去找吧。”
  鳩面老人將她穴道封住,重新打開石門,把她關起來,自個拍了拍灰塵,推開金遺龍叔父,既出洞穴,疾掠而去。
  泥穴中,美麗的綠裳少女望著四個與自己同樣命運的少年男女,不知是感觸,抑或是悲哀,轉眼間清澈的淚水便布滿眼眶。
  絕色娘子幽幽問道:“姑娘貴姓?”
  “鄭。”對方短短應了一聲,淚水已是奪眶而出。
  “原來是鄭姑娘。”絕色娘子道:“別悲傷,死又算得了什麼,人終究都要一死的,我們忍耐著吧!”
  “我會忍耐的。”鄭姑娘道:“若非金鳴飛將軍將我劫來此地,我仍被別人害了,欸,這世上簡直沒有好人。”
  “什麼金鳴飛將軍,憑他也配?!”絕色娘子輕蔑地道:“他是金鳴飛的弟弟,經常假冒金將軍名義出外招搖撞騙,惹是生非,這種卑鄙的小人等而下之,世間少見,總有一天死於非命。”
  金鳴飛之弟於隔洞聽見,氣得臉色大變,狠狠地說道:“賤人少說廢話,待會有你好看。”
  “姑娘生死早置之度外,豈怕你折磨。”絕色娘子低低哼了一聲,冷冷淡淡地回答。她目光在昏睡不醒的金遺龍身上停留了一下,嘆道:“老怪物迷魂大法真厲害,本來我們已聯手將他逼得朝不保夕,可是為了他中魔,使我們前功盡棄……”
  鄭姑娘道:“你跟他很熟麼?”
  絕色娘子微微一愕,目光自金遺龍臉上移到她美麗鮮豔的玉靨上,見她一臉關切之色,芳心一動,先不回答,問道:“你也認識他嗎?他是大名鼎鼎的武林高手金遺龍少俠,出道不久,卻人人稱道!”
  鄭姑娘欲言又止,最後提高聲音嘆道:“不,我不認識他,只聽傳說,因為他名氣太響亮了。”至此微微一頓,又接道:“可惜,他年紀輕輕,功力不如老怪物深厚,否則我們都自由了。”
  “是的,尤其鳩面老怪蜇居龍王潭數十年,早把迷魂邪術練至十二成火候,使他迷失靈魂,反幫助鳩面老怪的忙,把我們擊垮。”絕色娘子說話時,妙目流波,微微一瞬石門,果見門上小洞人影一閃,敢情是那叔父在偷聽兩人說話之故,她道:“不過我們並不抱怨,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鄭姑娘呆呆注視金遺龍,不知是哀怨抑是淒惋,絕代芳容上淚痕未乾,又添上了一串新的淚顆。
  她低聲問道:“據說金遺龍就是金鳴飛的獨生兒子,也是太湖幫龍頭幫主,這話可真?”
  絕色娘子伸手拂去絕情娘子臉上灰塵,長籲一聲道:“不錯,就因太湖幫與三花幫格格不入,我姊妹才與他較了一陣,結果勝負未分就被鳩面老怪物橫來插手,我,我們就……”
  她悽愴地搖搖頭,停止了再說話。鄭姑娘絕頂聰明,立刻便知她這等神色必有難以開口的苦衷,也不願再追問下去,說道:
  “我師父梅山神尼跟金鳴飛也是熟悉的,她老人家常常吩咐我不要向人洩露,因為……”一言至此,忽然警覺到隔牆有耳,忙復止口不言。然而隔壁的中年劍客卻嘿嘿冷笑道:“因為梅山神尼便是金鳴飛的正門妻室,對麼?你不用說,敝人已全盤清楚了,告訴你,不但我知道這些,而且連金遺龍的來歷也一清二楚,他是金鳴飛獨生兒子,你覺得驚奇麼?”
  鄭姑娘聞言,果然怔忡了一下,喃喃低語道:“這……師父怎麼沒有告訴我呢?”她柔媚的目光再度投在金遺龍臉上,自語道:“你原來就是我師父的親生兒子,噢,你是我師兄呀!”
  絕色娘子道:“這確是一件喜事,不過我們都是將死的人,再大的喜事也不值得再高興了。”
  鄭姑娘道:“這麼說來,那鐵府大將軍金鳴飛當真已仙逝了?”
  “金將軍早在十數年前便離開世間了,這次轟動江湖的傳聞稱金鳴飛再度出現俠蹤的謠言都是虛訛的,除他假冒兄長名義招搖撞騙外,金遺龍少俠也利用爹爹的身份在重整太湖幫,想藉此來調查金將軍真正的死因。”
  驀然,石門吱呀大開,那金鳴飛胞弟滿面怒容地橫在門前,咆哮道:“混蛋,你屢次出言侮辱敝人,不給你些顏色看看是不行的了。”
  絕色娘子冷冷漠漠望了他一眼,正想說:“你要折磨我,儘管下手吧。”語至唇邊,芳心忽然一動,疾想:“既然鳩面老怪以邪魔外道擊垮我等,自家何不利用老怪不在之時,以其人之道返治其人之身?”
  心念一動,鬥然下了決定,於是,那一雙秋水也似的大眼睛便投向他的眸子,口中銀鈴般嬌笑道:“大俠客,你忍心再欺負我,你……不會是鐵石心腸的人吧……”中年劍客只覺香風撲鼻,中人欲醉,又經她默默含情的星眸注視著,突有一股勢力自心靈冒起,轉眼間化戾為祥,微微笑道:“其實,吾並不想對你如何,只因你口口聲聲侮辱吾的人格,令吾難以忍耐。”
  他方想轉身回室,絕色娘子已哀怨地說道:“我……很寂寞,你別走,留在這裡陪伴我好嗎?”
  中年劍客呆呆地望著她指彈即破的臉頰,淡淡浮上一些紅霞,內心大為激動,忙道:“好的,你不嫌棄我,我就答應你……”他徐徐坐了下來,一雙眸子仍炯炯注視著她,一瞬不瞬。
  鄭姑娘料不到絕色娘子頃刻間便變節投靠,芳心不悅,對她為人大打了折扣,就扭過頭去,不去望那兩人親密的神態。
  此刻石門大開,鳩面老人久去未回,本可安然逸去,但兩人都被治住穴道,口雖能言,一身精修武功卻不能運用。
  絕色娘子目光似水,一動不動,口中脆聲笑道:“這裡面的人都很可憐,為何不將他們穴道解去,讓他們輕鬆一下?”
  中年劍客稍呈猶豫之色,絕色娘子臉色立刻一沉,說道:“你不肯聽話,我以後再不理你了。”
  中年劍客忙道:“是,是,我立刻動手。”他抱歉地笑了一笑,伸手在金遺龍身上一陣拍打,金遺龍穴道一經解開,人也托地坐起來。他猝然發現自己位於這種場合,一時之際大感意外,不禁怔怔地望著中年劍客。
  中年劍客理也不理,徑自行至絕情娘子身邊,將她麻繩用內功拂斷,並順手替她活暢被封之穴。
  當絕情娘子悠悠醒來之時,中年劍客已把絕緣娘子救醒了,眾人宛如大夢初醒,茫然不知所以,三人六目皆向絕色娘子投去,絕情娘子忍不住問道:“三妹,這是怎麼回事呀?”
  絕色娘子聞言心神稍分,目光略動,中年劍客已霍然停止行動,呆呆直立思想,絕色娘子見狀,趕忙住聲向金遺龍道:“快把他製住!”此聲一出,中年劍客已勃然大怒,一掌向她拍到。
  金遺龍動作敏靈,出神一會早已想通自家等人的遭遇,此刻見中年劍客攻擊絕色娘子,疾忙劃出一指,閃電般點在叔父腰穴上,叔父應聲而倒,再也爬不起來,絕色娘子冷冷笑道:“天魔大法雖然稍遜老怪物的迷魂大法,但對付這種狼心賊子,倒還不算太難!”
  鄭姑娘直到此時方自恍然大悟,道:“我差點把你當成……呀,老怪物不久就要回來了,我們還不快逃,只怕永無機會了。”
  金遺龍方才沒注意這千嬌百媚的綠裳麗妹,此刻一見,頓時驚叫道:“你……鄭芳清姑娘呀?”他立刻又想起多日前刺激她的一幕,一張俊臉不禁浮上愧疚之色。鄭姑娘眼角淚顆直流,低頭道:“金大俠,您沒受到傷害,我……很替您高興……”至此,胸脯起伏,再也接不下話去。
  金遺龍發現她血脈被人封住,趕忙伸手解開,沉聲說道:“老怪馬上就要回來,我想最好出其不意,製他死命,總比逃走安全一些……”說話之際,遠方已有厲嘯之聲,正是鳩面老人的口音,他劍眉一揚,短短吩咐道:“大家別動,他快到了,我負責取他性命。”
  說著,不待眾人回話,匆匆把門關上,自家則 個跳躍,縱至洞口旁側,緊閉呼吸,蓄勢等待。
  片刻,一條黑影掠下,霎那間,金遺龍提足純陽真笈一掌劈去。
  黑影鬥然轉身,驚極而抖,要想閃避,已自不及,被他一掌劈中肩膀。只聽“砰”的一聲大響,鳩面老人瘦長的體軀頓時似箭矢一般飛將起來,疾往洞內投去,又是一聲大響,泥落石濺,鳩面老人痛吼一聲,撲倒地上。
  金遺龍不敢怠慢,嗖然又掠到,揚掌再擊。
  鳩面老人托地挺身站起,短短一瞬裡,金遺龍已發現對方左臂虛柔無力,敢情被他一掌毀去。
  他掌心含勁,極快往外一翻,鳩面老人右掌直抓而來,風銳如力,竟以拼命打法,還以顏色。
  金遺龍沉氣一哼,立意與他搏個生死存亡,此刻時機成熟,更不願輕易放棄,手臂陡伸,“砰”的一記印在鳩面老人胸口上。
  鳩面老人五指如刀,嗤地沒入遺龍肩膀,遺龍牙齒一咬,倏地抬起另外一隻手掌,朝他胸前砍去。“格格”兩聲,鳩面老人內功雖然深不可測,但卻在倉猝裡被他接連兩記千斤大力掌力擊中,胸骨盡毀,深嵌入腑,不由慘吼連聲,仰面便栽。他五指鋒利指甲深深插入遺龍肩內,經此一來,頓時夾帶一股猛烈無比的大力往後直倒,臨亡之前,利爪之上尚有一片觸目的血肉……
  金遺龍痛極欲暈,一個踉蹌跌出丈餘遠外。
  絕色娘子等人芳心大悅,相繼奔出洞外,查看鳩面老人的死相……
  還是鄭姑娘心關情郎,一見他俊臉蒼白,眉心黑氣氤氳,不由驚抖道:“哎唷,你……你中毒了,怎麼辦?”
  三花娘子這才發現,俱各大吃了一驚,道:“老怪奇毒無比,中者立亡,金大俠……”
  鄭姑娘芳心大亂,聞聽此言,忽然嚶地哭泣起來,悲悲切切地呼道:“怎麼辦……怎麼辦呢?……”
  絕情娘子內心直打寒顫,目光瞬過洞中鐵爐,芳心突然一動,趕忙扶起金遺龍往爐中一擲。
  金遺龍昏昏欲斃,躺在金色液溶裡,微弱地呼吸著。絕情娘子焦慮地道:“這爐中奇寶只聞傳說,不見事實,不知能不能救活金大俠……”
  鄭姑娘急道:“如果他死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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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長髮女客

  此言出口,三花娘子俱各一怔,心想這話應該由我們問你,怎地反由你問起我們來了,難道你已急昏了頭?
  絕色娘子道:“我不知金大俠跟你有這麼深厚的交誼,恕我說一句不中聽的閒話,若然他不幸死了,最好還是請鄭姑娘節哀順變,人死了不能復活,悲傷也是沒有用處的。”
  鄭姑娘搖頭道:“不,他不會死的,他不會死的,你們都希望他死嗎?”
  絕情娘子怔道:“鄭姑娘為何要這樣說?難道我們都是無心無肝的人?金大俠剷除鳩面老怪,等於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怎會希望他不幸呢?”
  鄭姑娘緩緩地低下螓首,幽幽嘆道:“是的,我說錯了……”
  她已平靜下來,心知急慮也是沒有用的,金遺龍注定要死,誰也救不活他,一切皆是上天安排,留待蒼天決定他的命運好了。
  驀地,遠地有人高聲喝道:“鳩面老人,請出來答話,鳩面老人,請出來答話!”
  嘹亮的喝聲直衝雲霄,歷久不散,顯示發聲之人中氣充沛,非同小可。
  絕情娘子道:“此人敵友不明,姑娘出去看看再說。”
  絕緣娘子道:“我們姊妹一同去,好有個照顧。”
  三人足尖輕點,掠出嶺外,早見對面山峭下並排立著四個長髮老人,其中兩個和尚一個道士。絕情娘子見了來人,芳心突然一震,心想怪了,這四人同是當今九派中的掌門之人,不知聯袂來此作什麼?
  四人緩步而來,由那少林掌門法虛大師發話道:“請問姑娘,鳩面老人可在此嶺?”
  絕情娘子道:“大師找他有何貴事?”
  武當掌門玄機道人沉聲道:“吾等受托而來,姑娘若知地方須請帶路。”話雖如此去說,臉上卻現有一絲忐忑不安的慮色。
  絕情娘子搖頭道:“請先說明了來意,讓姑娘好去通報。”
  太極掌門陳太和冷笑道:“原來姑娘等是鳩面老人門徒,如此甚好,煩向鳩面老人通告一聲,說吾少林、武當、太極、峨嵋四位掌門人,受天下武林之托,特不遠千里找他理論,請他速速出面,否則……”
  絕情娘子轉眸一笑道:“原來四位掌門貴人是來找算帳的。”她已知道四人的來意,便接口笑道:“不巧得很,鳩面老人已做古了,各位請回吧。”
  “什麼?”四位當今德高望重的大派掌門人聞言,齊齊被了一驚,異口同聲問道:“請問娘子,鳩面老人究竟是他殺的,或是病逝的?”
  絕情娘子道:“鳩面老魔內功深不可測,自不會短命,當然是他殺的呀!”
  此言一出,四位掌門人急慮之色更加顯著,同聲急問道:“那人是誰?”
  絕情娘子正想說出金遺龍的名字,語到唇邊忽然想起一樁武林恩怨,疾然改口笑道:“這為害世間的妖魔既然已經死了,誰殺的都是一樣,何必一定要追究那位俠客的名諱,各位掌門前輩,姑娘的話可對?”
  四人不安之情漸逝,仿佛鳩面老人一死,各人已得輕鬆的機會,不由齊齊仰天長籲一聲。
  原來四人並非仗義除害,全系受人逼迫而來,因為當今九大門派負有維持武林安危的責任。自從鳩面老人出世以來,荼毒生靈,惹得江湖人心沸騰,怨聲載道,紛紛於緊張不安的情緒下懇求各大門派主持之人出面除害。於是四人便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勉為答應,硬起頭皮找上死亡嶺一試運氣,哪料四人憂慮不安而來,卻聽鳩面老人身亡之訊,難怪大口喘出了緊張之氣了。
  但是,除了喜悅外,各人心中仍有一絲不肯放棄的疑念。鳩面老人武功蓋世,眾所皆知,連四人來時都感恐懼,惟恐合四人之力尚抵不住老魔絕頂陰功,放眼江湖,誰人有此本事消滅這一代妖魔?
  首先,武當掌門玄機道人沉聲說道:“姑娘有所不知,吾等探查此人名諱,無非想將他俠名傳紅江湖,好讓善良的人拍手稱慶,獎贊於他……”
  絕情娘子道:“不用了,那人脾氣很怪,一生仗義行俠,絕少透露風聲。”
  少林掌門法虛大師道:“姑娘也恁地執拗,就算讓吾四人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至發生什麼事故,何必一再拒人於千里之外?”
  太極掌門沉思有頃,搖頭說道:“吾不信世上有這等高人,姑娘敢情是在欺瞞吾等?”
  絕情娘子道:“我三花娘子在江湖上亦算個字號人物,怎會做此丟人之事,閣下未免太過武斷了。”
  太極掌門冷冷一笑道:“哦,姑娘原來是三花娘子,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始有緣得見廬山真面目,真是三生有幸。”至此微微一頓,臉上浮起輕蔑的神色接道:“姑娘自報名諱,原為取信吾人,但吾卻更不願相信了。”
  絕情娘子眉毛微揚,沉聲道:“這話怎說?”
  太極掌門道:“三花娘子聲名狼藉,同是惡人,自當同流合污,算計於人,姑娘的話叫吾如何敢於置信?”
  絕情娘子聞言,臉色大變,氣道:“姑娘也久聞太極掌門大名,以為必是個了不起的角色,哪知見面之下,卻甚叫人失望。”她微哼一聲續道:“早知如此,姑娘也不把這消息告訴閣下了,看得好心沒有好報,多遭人冷言冷語諷刺。”
  太極掌門大大跨前兩步,冷笑道:“三花娘子,你等賣身投靠鳩面老怪的事,江湖早巳人人皆知,你還敢在陳某面前耍弄花樣,簡直不知羞恥。”
  這時,四人以為三花娘子先前一番話全是詐語,臉上不禁現出緊張不安之色,絕緣娘子氣量較窄,見狀之下不禁冷笑說道:“好的,各位貴人就把我姊姊的話當作假的,現在請速逃跑吧!”
  少林掌門法虛大師壽眉一軒,沉聲問道:“姑娘這話是何意思?”
  絕緣娘子道:“鳩面老人武功蓋世,豈是你四人能敵?姑娘叫你們速速逃跑,無非為了各位貴人的安全,這大概不算惡意吧。”
  太極掌門陳太和聞言勃然大怒,喝一聲:“賤人膽敢侮辱吾等,不給點苦吃,敢情不知吾等的厲害!”倏地搶進一步,舉掌一拂,絕緣娘子橫臂一擋,頓被一股大力迫退數步之遠。
  她怒極反抗,嗆然撤出長劍,勁劈而去,卻又被太極掌門以極快的手法封住,立刻站不住腳,往後便栽。
  休看陳太和手中一幅布畫雖虛飄無力,拼鬥起來卻兇猛無比,且是內家金鐘罩、鐵布衫一類橫練硬功的克星。
  太極一門講究以靜製動,以柔製剛,但自從陳太和接任掌門之後,以其絕質聰慧,苦研數年,終於自創一套別開生面的獨門兵器,仗著一幅布畫與五式絕學橫行大江南北未逢對手,因此威名大震,遍布彌宇,太極一門自此發揚光大,躋身於九大門派中屹然不倒。
  他生平過招最重起式,起則敗敵,功候便具,故而絕緣娘子在他手下走不到三招便懂得,實由於太極五圖的強大威力壓迫所致。
  絕情娘子一見二妹落敗,芳心戰意已定,嬌叱聲中,飛起三丈多高,伏劍勁刺而下,出手就是三式,式式疾速凌厲,如同排山倒海。
  少林法虛大師頷下長須無風自動,一霎那間,慈目奮張,兩道電光畢直射在絕情娘子臉上,手臂緩緩一提,嘯聲陡然生風,一縷勁力直奔姑娘芳肩,絕情娘子歉然落地,俏眼中已有委屈的淚光!
  “你們竟倚多為勝……”
  她揚起劍來,但臂膀酸麻虛柔無力,別說再舉劍攻敵,就連握劍之力都不復存在,心知少林法虛大師已下毒手,悲愴之餘不禁流出眼淚。她一向堅強如鐵,生平殺人不過斜斜目,絲毫不放在心上,但近日來心情憂悶,經常長吁短嘆,埋怨上天無情,故而稍受委屈便露出女人特有的弱質……
  武當掌門玄機道人不知何時出現絕情娘子身側不遠之地,開口喝道:“鳩面老人何在?快說!”
  絕情娘子半邊麻痺,行動不靈,被他迫近也無法閃避,只好站立不動,咬牙說道:“不知道,你們自己去找好了。”
  武當玄機道人抬起手掌,臉上已有猙獰的笑容道:“你是鳩面老人門徒,怎會不知他的行蹤?嘿,難道要待吾將你武功廢去後才肯直說麼?”
  絕情娘子自知抵擋不了,也不說話,緩慢輕嘆一聲低下頭去,此刻她極度埋怨過去的浪蕩生活,是以有今日人家對她的不敬……
  絕色娘子道:“你們找我好了,我……”
  話沒說完,太極掌門業已暴喝道:“你也少說廢話!”飛起一圖,斜斜罩來,姑娘長劍尚未提起,已被橫來一足踢飛,不知何時峨嵋掌門南靈和尚已滿面冷笑地站在她身側三尺之地。
  絕色娘子芳心不服,正待揚掌劈去,但太極玉圖已極快地奔至眼前,再來不及攻敵,倉猝仰身 閃,差點被圖擊中。
  峨嵋掌門南靈和尚一掌扣下,又疾又準,防不勝防,姑娘足未立穩,敵掌又至,百難再閃,不禁驚呼出聲……
  突然一柄紫藍色劍光,夾著絲絲刺耳風聲閃電般向南靈和尚刺來,南靈和尚收掌一瞧,四外無人,顯然來者以駁劍之術取敵,他峨嵋一派素以駁劍出名,此刻一見那劍來勢,不由嚇得連連縱開數丈之遠。
  他以為鳩面老怪來到,疾忙抬目打量,卻見一個衣衫不整,紫黑面孔的黃衣大漢闊步而來,心中暗地疾忖:“此人是誰?憑他駁劍之術必是大有來頭的人物,怎地一張臉孔生平未曾見過?”
  絕色娘子一見是狄青,芳心大悅,忍不住張口呼道:“狄大俠快來,這些人想殺我姊妹。”
  狄青聞言,洪鐘般自山巖上大喝道:“呔,你們這些老家夥膽敢欺負人家弱小女人,敢情活得不耐煩了。”說話之時,鼻孔重哼一聲,早有一縷白光噴濺而出,緩緩自上空消散,那一柄紫藍色長劍也像突經人摧動,絲絲大響中疾朝武當掌門玄機道人飛去。
  玄機道人久迫不出實話,內心懊惱,方想展開實際行動,卻被突來的飛劍阻擾,趕忙舉劍去撈……
  飛劍絲絲自動地升高三尺,玄機道人寶劍落空,不禁心頭大震,趕忙縱退一丈,暫避其威,狄青手臂一抬,藍色飛劍半途折返,輕輕巧巧地落在他手裡,眾人疾然注視,那一柄劍竟有五尺多長,各自內心又是一震。
  要知,普通駁劍之術只限於短劍、匕首之類輕巧武器,駁劍之技最耗內力,就算常以此技自負的峨嵋南靈和尚,也只不過獨超常人,能馳禦三尺長短的飛劍而已,多一點也辦不到。不想來者竟能一氣駕馳五尺多長的長劍,這份功力委實非同小可,眾人皆是明眼之人,如何不暗暗驚心呢!
  狄青一面走來,一面喃喃自語道:“可惜呀,這道士閃避太快,否則我這‘隔林射鳳’之術不把他刺個透明的窟窿那才怪哩!”
  絕色娘子滿面溫柔的笑容,一反日常冷漠臉色,正想問問他的近況,狄青已開口叫道:“咦,怎剩下你們三人?金遺龍大俠呢,他去哪裡了?噢,還有那老怪物呢,他是否死了?”
  絕情娘子想要阻止也來不及了,只好硬起頭皮,說道:“放心,金遺龍大俠身體無恙,現在正在休息中,那鳩面老怪已被他親手剷除了。”
  此言一出,四位掌門高人頓時臉色大變,心中懼然被道:“原來殺鳩面老魔之人是他,不好,多日不見,他武功顯然比以前更晉進了。”
  狄青大叫可惜,道:“金大俠真不夠朋友,要殺老怪也不等俺來……”
  其實,金遺龍擊斃鳩面老人之法何等艱難,不但如此,此刻他尚於生死未知之中,狄青不明究裡,只苦了絕情娘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四位掌門又道:“金遺龍不久之前連斃洛南黃葦上人,崆峒悲愴叟,華山青瞑老人,天山天山老人,可見他朝夕不忘舊恨,今番自家與他碰面,勢必遭他趁機報仇,想不到這次踏上死亡嶺,一關過去又是一關,這將如何是好呢?”
  太極掌門忽然低聲道:“據吾所知,金遺龍即使一日千里,也無法輕而易舉地消滅鳩面老人,此刻他隱不出面,必有相當的原因,決非絕情娘子所稱的休息……”
  武當玄機道人動容道:“陳兄所言極是,要知兩虎相鬥,必有一傷,金遺龍消滅了鳩面老人,自身決不會太平安……”
  少林法虛大師沉聲道:“玄機道友以為他決不安恙麼?”
  玄機道人道:“是的,吾認為他身負重傷,是以隱而不出!”
  法虛大師短短道:“玄機道友的意思是……”
  玄機道人當下立下斷語:
  “把他搜查出來,然後……”
  峨嵋南靈和尚嘆道:“事已至此,吾等只有昧一次良心了。”
  四位掌門眼角示意,幾乎同時縱起五丈來高,越過眾人,疾速地向後撲去,四人足方落地,便分散四路,急急搜查不休。
  絕情娘子身子不能動彈,急向狄青道:“快把他們攔阻住!”
  狄青一怔,奇道:“他們一走你就安全了,難道你……”
  絕情娘子急道:“不是,我……我……”
  她芳心一急,反而說不出話來。
  確實,金遺龍這樁恩怨非一言兩語所能解釋得清的,除了她以外,絕色、絕緣兩位妹妹皆茫然不知。
  狄青問道:“你怎樣啦?”
  絕情娘子急忙叫道:“別問,快去攔阻他們就是。”說到後來,她的語氣幾乎是喝叱命令了。狄青怔仲了一下;情知內中必有原因,便點頭應好,嗆然擲出長劍……
  絲 絲之聲大響,一條紫藍色匹練閃了幾閃,就在四人上空盤旋著,武當掌門玄機道人怒喝一聲,拔出背上寶劍,覷準來勢,脫手勁擲而去。
  匹練滴溜溜向左一滑,玄機道人的寶劍便嗆地沒入山石壁上,只剩半截劍身露在外面,嗡嗡急顫不絕。
  峨嵋南靈和尚苦笑一聲道:“玄機道友,此人能馳五尺長劍,吾也自愧弗如,還是別去理會為上算。”
  突然,太極掌門驚叫一聲:“金遺龍在這裡!”
  三人疾目掃去,只見太極掌門腳下一處洞穴忽地躍起一個滿面血紅的年輕俊者,這年輕俊者臉孔清秀,長相若俊,雖沾染了一片血積,卻仍令眾人分辨得出他正是一別多日的金遺龍少俠。
  眾人矍然互視一眼,見他生氣勃勃兩眸如電,不禁呆住了。
  絕情娘子喜道:“好了,好了,他終於得救了,狄大俠快收劍吧。”
  狄青依言收回飛劍,卻疑然道:“金大俠難道發瘋了?”
  絕情娘子道:“一言難盡,你瞧著就是,待會三妹自會向您說的。”
  絕色娘子羞怯地垂下頭,顏上兩個酒窩微微浮現,任何人見了都得心動。狄青聽不出絕情娘子話中之話,見她如此羞態,不禁呆了半晌。
  她道:“你願聽嗎?”明亮的眸子秋水為神,兩股柔情綿綿的柔暖光芒投遞而來。一霎那間,這個生平未曾與女人打過交道的莽漢突然湧上了一片紅潮,低頭道:“當然願意,只怕您沒有這份閒心。”
  他突然企盼師父就在面前,他要反駁他一句話:“那是青兒,瞧你一副傻相,高不成,低不就,誰家女兒會跟你來往?”
  他想:“師父您錯了,我終於有人理會了。”
  金遺龍沉默不言,身邊又有一個千嬌百媚的綠裳少女過來,衝著他低鬢一笑道:“好險呀,我真替你慶幸。”
  原來他被鳩面老人利甲上塗沾的毒物浸入血液,眼見命在旦夕,卻被鐵爐中龍角溶液救活。
  爐中之物,全系天地精靈之氣所聚,不但如此,金遺龍被這一段不長不短的時候泡浸,本身功力已顯著地又增加了不少。
  此刻他雖滿面污血,但內心的舒暢喜悅卻遠遠超過了一切,是以當一眼發現四大門派掌門之時,就存下一試實力的心意。
  “法虛大師,你以氣功見長,先接我一掌試試!”他喝聲方出,木然直立的法虛大師就被一種無形的巨大潛力立刻迫退三步。
  玄機道人目放精光,一撲而上,但半途又匆忙輟止,嘆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金遺龍,你堅持要報仇嗎?”
  金遺龍道:“不錯,昔日血恨,吾夢寢不忘懷。”
  玄機道人道:“為你一己之恨,喪失了黃葦上人,悲愴叟,青瞑老人,天山老人四人性命,難道還嫌不夠?”
  聞言,金遺龍怔道:“胡說,金某只將黃葦上人斃于掌下,其餘的人僅負傷而已……”
  玄機道人道:“明明諸位道友墓碑已立,貧道還會騙你不成?”
  金遺龍道:“你血口噴人,金某習藝多年,自信下手皆有分寸,決不至失手傷人。”
  玄機道人見他說得認真,心下也是一愕,疑道:“那麼除了黃葦道友為你所殺之外,其餘道友的死因都成無頭公案了?”他道:“照你所說,悲愴叟、青瞑老人、天山老人渚道友內功深厚,再大的外皮傷害,也不至於喪命,他們理應當活著,為何門下弟子已收骨埋葬?”
  金遺龍道:“這個金某沒有親眼見到,也不曾調查,怎會知道?”
  南靈和尚慘然道:“事已至此,殺了直說又何妨,何必再加以掩飾?”
  金遺龍握拳一拂,南靈和尚頓時連退三步,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但他立足之後,仍繼續說道:“吾等既尋你而來,業已不打算活著回去,你直說也不打緊,反正你的殘酷,外人無從得知……”
  金遺龍道:“金某聲明在前,休得血口噴人,再說下去別怪我手下無情了。”
  太極掌門道:“就算你姓金的沒做這事,請問我等仇恨,你義待如何處理?”
  金遺龍道:“金某一向恩怨分明,從不冤枉好人,也不原諒仇敵。”他頓了一頓之後,接道:“武當派掌門人玄機道長先受我一掌擊傷,恩怨了斷,此刻請先離開。”
  玄機道人回憶江南提督家中一幕,料不到金遺龍已放過他,鬥然之間情緒變化,不能自克。
  鄭姑娘微微 笑,柔聲道:“姪女往日承伯父高徒愛護,永銘五內,沒齒不忘。”
  玄機道人搖頭嘆道:“感情之事不可勉強,吾徒頑劣不肖,自應引咎讓步……”
  金遺龍道:“峨嵋南靈和尚此刻中我一拳,雖僅輕傷,但我姑念上天仁慈,只求恩怨了斷,便不再為難於你了。”
  南靈和尚垂眉長籲道:“金少俠恩怨分明,老衲甚感欽服!”
  金遺龍道:“少林法虛大師昔日以其渾元氣功連擊在下兩掌,除償還一掌外,尚有一掌未清,應再接在下一擊方能離開。”
  他瞧了法虛大師一眼,見他合掌不言,便再向太極掌門道:“昔日太極掌門陳某人以太極五圖絕學擊我右膀,使我痛苦三日,今日仍須由我還攻一劍,討回那等三日痛苦的恩怨。”
  金遺龍一切交代清楚,便沉聲問道:“各位掌門人,對在下之言有何意見?”
  要知,他這一番話說得十分寬大,昔日法虛大師連擊他兩掌,使他幾乎因此喪命,此刻除討回一記不大不小的仇怨外,尚有一掌未清,這一掌並不見得就把法虛大師傷害,只要閃躲有方,仍如原先一般。但以往金遺龍卻硬實地中他一掌,雙方一較,究竟顯得金遺龍胸襟之寬大,足有容船之量。
  再者,太極掌門以五式絕學使他痛苦三日,僅以還攻一劍為限,這一劍就算把他傷了,也不足與往日深仇一較軒輊,是以,聞言之下,各派掌門高人都覺遺龍大量容人,並非牙眥必報的小人。
  因而武當玄機道長開始懷疑悲愴叟、青瞑老人、天山老人諸友的真正死因,如果金遺龍並無故意做作,或有所陰謀的話,悲愴叟等人的死因就成了無頭公案。
  金遺龍沉喝一聲,打斷他的思想:
  “法虛大師可準備好了沒有?”
  法虛大師頌一聲佛號,道:“金小俠請吧!”
  此言方落,只聽一聲銳利的嘯聲劃空而起,玄機道長疾然視去,只見法虛大師長須亂飄,目光閃爍,一個踉蹌跌出丈遠。
  法虛大師臉色微白,倒地之後,緩緩支撐而起,盤膝坐下,自顧行起內家調息心法來了。
  他眉心有一絲安逸之色,顯然受傷不重。
  這一門恩怨自此雲消霧散,再見面時,雙方已無須再顧忌什麼了。
  金遺龍伸手向鄭姑娘討藉長劍,沉聲道:“太極掌門速速準備,在下即將發劍了。”
  太極掌門陳太和緊張地頷首說道:“金少俠發招就是,吾已準備好了。”
  只聽嗆的一聲虎嘯龍吟,陳太和身外四側,突有一陣急顫凌猛的劍光點刺而進,太極掌門玉圖上橫,舞起一片嘯風,無數急影……
  可是,人影乍合倏分,太極掌門倏然一嘆道:“金少俠果然武功蓋世無雙,陳某口服心服矣!”
  說罷頹然跌坐地上,眾人疾目打暈,只見他左肩鮮血汩汩流出,點灑濕遍了袖管,只見那殷紅的地方,衣衫撕裂,迎風而飄,果非平常手腕所及……
  金遺龍把劍交給鄭姑娘,沉聲道:“現在,恩怨了斷,大家俱無相欠,見面仍是朋友。”
  不久,四位掌門互望一眼,低著頭疾行而去,轉眼間消失死亡嶺之下。鄭姑娘轉眸一笑道:“師兄,您本事可真大!”小妮子目睹他兩招之內連傷當今兩位絕世高手,芳心一高興,頰上梨渦兒一直浮現不收,任何人見了都得心動。金遺龍道:“哪裡,最後一次全靠你寶劍鋒利,否則陳太和的太極五圖神奧絕倫,可不是容易對付的。”話沒說完,鄭姑娘已揚掌擊來,口中嗔道:“你這人真是……怪裡怪氣的……”金遺龍伸手去擋,輕輕握住玉臂,霎那間只覺這一只皙白的臂膀柔弱無骨,細膩如水,簡直吹彈即破,不禁呆了一眼,忘記鬆手……
  馮姑娘乘勢依偎而來,首先香風撲鼻,中人皆醉,金遺龍注視一眼,見她神色柔惋,默默送情,一陣兒女柔情淹沒了雄風豪情……
  鄭姑娘低頭一喚:“師兄……”興奮纏綿的淚水,像繁星也似地灑在死亡嶺上。
  法虛大師等人退開了,死亡嶺上又恢復了已往的沉寂,多少毒蛇蠍蟲浮遊而出,在那尖凸的岩石上蠕動,猝然間視之,宛如高空下的人物禽獸,端的奇枝怪葉,無不驚奇……
  不久,金遺龍又把叔父提出洞穴,解活穴道,冷聲問道:“聽說叔父多次與爹爹作對,這事是真的麼?”
  叔父怒道:“混帳小子,你如此對待叔父,已是大逆不道,尚敢口出污言,侮蔑叔父,簡直有幹天怒,快將我放開,免受欺長之罪。”
  金遺龍冷笑道:“叔父大人,既然一切都揭穿了,掀開了人的外皮,裡面什麼東西都可清清楚楚地觀察出來,再瞞隱已是不太高明的舉動了。”
  叔父氣道:“好的,你目無尊長,要吾怎地我聽著就是!”
  金遺龍沉思一會,很有毅力地道:“叔父不肯承認,顯得我倒太過武斷,難免被人非議,只得待真相揭穿證據在手時方行定罪……”
  叔父垂首無語,心中暗自忐忑不安,不知這親姪子到底有什麼高明的舉動來決定這樁恩怨的是非。
  金遺龍心中已有主意,先向狄青四人打招呼道:“咱們任務已成,早點離開此地吧。”四人點頭應是,紛紛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向嶺下奔去。
  金遺龍一手挾起叔父,邊奔邊道:“叔父,您且委屈一下,如事非盡然,小姪願誠意道歉。”
  五人輕功不凡,飛嶺越澗如履平地,除了鄭芳清姑娘稍感吃力外,其餘的人都是當今一流高手,身輕似燕,起落間疾比飛.鳥,是以轉眼間便自來到了一座城市。
  大伙兒落住在一家客棧,金遺龍宿偏房,狄青住東廂,三花娘子則自包一間雅室,大仇初報,內心皆有說不出的舒暢。
  將至黃昏,金遺龍忽聞隔室有人低聲呻吟,仔細一聽,這悠長的吟聲竟是十分地痛苦,不禁觸動俠心,推門而出。
  夕陽的余輝斜斜射在門檻上,更由丹風樹枝垂葉裡透出,一大片土地均呈了暗紅的金色,無數雀鴉歸巢,遠遠地投入了無邊的林原,於是大地被綺麗的黃色塗染了一抹色彩。
  這時,隔室呻吟之聲清晰地撲入耳時,金遺龍由此斷定那鄰室是女子,他先在門前輕輕敲了兩聲,問道:“請恕打擾之罪,敝人能否進來?”
  室內沉默了一下,仿佛把那客人驚訝住了,片刻之後才道:“可以。”
  語聲很脆,雖只此兩字,但可斷定此人天生一副好嗓子,金遺龍心想:“她還是個少女,聽口音分明未超過二十幾歲,怎麼單身一人來投宿客棧……
  也不怠慢,輕輕推門而入,那女客背面而坐,長長的頭髮,哲白的粉頸,敢情出身高貴家庭。
  金遺龍乾咳一聲說:“想不到您是個姑娘,敝人不請自進更顯得無禮了,尚請姑娘原諒。”
  長髮少女身軀不動,悠悠道:“你別客氣,敢問有何貴幹?”
  她的身體適中而苗條,光從背面就可看出,想像中她既然具有女人一切動人的條件,相貌也決非平常可比。金遺龍出了一會神,道:“敝人住在隔室,無意中聽姑娘呻吟出聲,仿佛有所病痛,特此登門造訪,姑娘如不嫌棄,請將姑娘病因告之敝人,也許敝人能幫助一二也說不定。
  長髮少女道:“原來如此!”她悠悠地低頭嘆了一聲道:“好意心領了,我沒生病。”
  金遺龍臉孔一紅,心想她口說此言,無非是惋拒自己的意思,何必多找麻煩。心中微感不快,就待退下,但轉念一想:“人家一個單身女子與自己非親非友,自不願透露病情,自己俠義中人,這點小氣都忍耐不了,如何再去救人……”
  他重又止步,靄然說道:“出外人皆不方便,敝人聽出姑娘呻吟聲裡有痛苦的隱情,何不據實說出,也好讓敝人能有幫助的機會!”
  長髮少女道:“你幫不了的。”她忽然回頭一瞧,一霎那間,兩人都怔住了,目光由驚變疑,由疑變奇,由奇而轉變為內疚金遺龍抑制內心衝動:“青青……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受苦受難皆是由我而起,叫我如何不慚愧,如何不內疚呢?”
  說話間,虎目之中至情的淚水浮動欲滴,微微顫動的嗓音裡透露了他極度的不安,也許知道了當前的少女就是因為他而落難異鄉,而受盡折磨。
  青青儘管芳心欲碎,但卻極力抑制,一反往昔的激動,沉沉靜靜地嘆了一口氣,冷冷地說道:“秦龍……算了吧,就當作是夢,是一場春夢,大家見面既無痛苦也無不安,這不是很好嗎?”
  她雖極力說一些平淡的話來衝走自己內心的悲痛,排開以往的相思,可是感情卻不容許她這樣做。一段平淡的話後,早有一些淚珠自眼角滴下,順著玉靨落在胸上襟上,僅是片段的對話裡,她的臉色便變了好幾次。
  金遺龍只覺胸口有刀在剜,一陣陣辛酸的傷哀湧入心靈,受到那刻骨銘心的痛苦,他抬起失去光影的眸子,抬起灰白的面頰,沉直沙啞地道:“不管你如何恨我,如何來刺激我,我都忍耐,只求你看重身軀,勿為我這無用的人傷心!”
  青青翠袖掩面,努力把口氣轉得柔和一點似的,道:“去吧,男兒志在四方,你盡可遠走高飛了……”
  金遺龍沉痛地道:“別趕我,讓我想一下,如何才能使你永遠愉快!”
  青青愴然笑道:“除了離開你,忘懷你,我的病是不會痊癒的。”她雖然在笑,可是笑容比哭還要難看,雖然她很美,美的人笑容不會難看的,但各人感受得不同,在這種低鬱悶愴的情境裡,越美的笑容越是錐心的疼痛。她道:“當然,女人失去愛情不能生活,因為她把它看成生命中重要的一環,男人卻不然,越痛苦的事越以為痛快,你何不高歌歡笑,放懷大……”
  金遺龍想說話,但喉嚨卻似有物梗塞,吶吶發不出聲。忽地,門房外狄青大步走進來,開口便說:“好哇,金遺龍大俠……”
  金遺龍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半途截止,道:“我給你們引見一下……”說話時青青忽然站起來,問道:“誰是金遺龍?你是金遺龍呀!”
  金遺龍情急之下,忙向狄青一指,道:“這位就是金遺龍大俠!”
  狄青一愕,眼兒張得老大,望望金遺龍又瞧瞧青青,整個人如墮入五里霧中,不知兩人悶葫蘆裡賣什麼膏藥。他直眉愕眼地道:“這……這是怎回事呀?”
  青青灰暗的眸子漸漸染上一抹色彩,頃刻間她的溫柔,她的媚力便盡數流了出來,令人看了怦然心動。
  她緩緩走向狄青,口中輕輕說道:“您就是金大俠,啊,金大俠就是你呵,我一向佩服的人……”
  當狄青的眼睛與她目光相對之時,忽然感覺一股柔水也似的幽情默默投來,也大半輩來沒有享受過這種溫柔,不禁有點手足無措。
  像他這樣愣頭直腸的人也感覺青青的怪狀了,別說聰明透頂的金遺龍,早把青青的行動看得一清二楚,猝然間內心有說不出的沉痛,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忽然重重地掉在他心湖上一般,渾身都不自在。
  他迅速地把狄青與自己一比,想不出眼前新認識不久的大漢究竟哪點比自己強,而令心上人看他一眼後便向他眉眸傳情,不勝依戀……
  青青道:“金大俠,你以往神奇的軼事在我心中生了根,想不到我竟有這種榮幸見你一面,我太高興了。”
  狄青臉孔發熱,渾身難受,心想這小姑娘怎麼搞的,就算金遺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見面就說……
  他轉眼瞥了真正的大俠,見他鐵青著臉,更忖不出是怎麼回事,一時之際又給怔忡住了。
  他終於想好一番話,道:“你別誇獎,我是個粗人,只知舞刀弄槍,根本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他……”
  他指著金遺龍道:“他本事好,膽子大,你應該崇敬他才對!”
  他以為眼前的少女也是慕名之輩,這種人江湖之上不乏其人,但像她這般瘋狂卻是罕見的事。
  豈料,青青望也不望金遺龍一眼,她以極端鄙視的口氣說:“哼,他算得了什麼,他只是個無名小卒,比起您大名鼎鼎的金遺龍大俠來,簡直有天壤之別。金大俠,你是天下最受人崇敬的英雄,何必再謙虛呢?”
  狄青漸漸感到手足無措,若論武功他根本無須考慮什麼,儘可能地大幹一場,可是這奇怪的事,在此場合既不能算武,也不能較文,不知如何來排除這項麻煩才好。尤其令人大惑不解的是這位大家千金談論間對金遺龍甚熟,甚至在生人面前肆然侮辱他,卻又不知他的什麼身份,再得金遺龍把自己的名姓推到自己頭上,讓自己受此難堪的活罪,其用意實在難以猜透。
  他吞吞吐吐猶豫了半天,終於硬著頭皮說道:“姑娘,我想問問您,不知您是否肯回答?”
  青青聞言忙道:“肯的,金大俠您儘管問吧!”
  狄青道:“您究竟認識他嗎?”
  青青道:“可說是,也可說不是!”
  狄青奇道:“為什麼呢?”
  青青道:“我以前的確認識他,但此刻已把他忘了,不等於不認識一樣?”
  狄青哦一聲道:“您很清楚他嗎?”
  青青道:“當然,但我不以為光榮,因為他是個強盜。”
  狄青一怔,叫道:“什麼?您把他當強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雙眸注視金遺龍臉上,顯然有尋問的意思。金遺龍極力平靜下自己的情緒,裝成一絲笑容,道:“我確是強盜……”
  狄青大叫道:“好啦,好啦,你們別把我搞糊塗了,我腦袋早巳被你們弄得昏亂不堪了。”
  他道:“姑娘,您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他才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呀!”
  他心中暗想:“難道金遺龍大俠發瘋了?這一篇話叫誰明白,他自死亡嶺回來,不要因此得了亂瘋症!”
  他見金遺龍神色雖很激昂,但卻十分冷靜,不似心中有所想那麼遭,不禁雙手環抱,閉緊嘴唇,不再說話。
  青青走近他身側,用柔媚的眸子注視他,道:“金大俠,您還要問什麼?”
  狄青忍不住道:“我什麼也不敢問了,您去問問他吧。”
  青青道:“金大俠,我爹爹最喜歡英雄豪傑,能否抽一點時間到我家做客……”
  狄青為了明白她的底細,便開口問道:“姑娘爹爹是誰?”
  青青微斜金遺龍一眼,抽嘴笑道:“平蠻大將軍申無畏。”
  狄青聞言,心中怦然一動脫口叫道:“你就是青青嗎?”
  青青奇道:“您怎知道?”
  狄青道:“我當然知道,令尊大人曾委託我找您回來,想不到……想不到您四小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被我尋著了。”
  粗人一高興,不覺搖頭晃腦,大聲豪笑起來,他歇一下又道:“四小姐快收拾一下,隨我回去,好使我交差安心。”
  青青並不驚訝,短短道:“我知自己離家之後,爹爹一定會著急,可是我萬沒料到他老人家托您金大俠來尋我,噢,金大俠您為我跋涉千里,敢情相當受累了。”
  狄青心直口快道:“不會的,不會的,俺狄青受令尊大人厚恩,惟恐今生沒有機會報答呢,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麼?”
  青青絕頂聰明,當下聽出言中有疑,便問道:“您叫什麼?”
  狄青道:“俺叫狄青,長劍門人。”
  青青道:“您不是金遺龍?”
  狄青瞧了金遺龍一眼,見他臉上有不悅的神色,心下大感驚異,暗想她是申將軍之女,理該清楚他才對,怎地扯三拉四的,盡說些瘋話?
  他不敢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礙于金遺龍聲明在先,只有學啞巴悶聲不響了,光是傻笑地向她點著頭。
  青青崇拜英雄的熱忱忽然消失於無形,她板著臉孔冷淡淡地道:“我知道了,金遺龍其實是你!”她伸手指了金遺龍一下,道:“金遺龍雖然聞名天下,但卻小小氣氣地藉故迴避,光是這點,便令人萬分失望了。”
  金遺龍忍不住道:“你早該失望了。”
  說罷,他憤然推門而出,也不通知鄭芳清一聲,獨自一人越牆而過,一氣奔至殷老員外的住宅。
  這五十裡的路程費去他三個時辰,是以抵達殷老員外住家之時,傍晚的濃幕已低低地拉了下來。
  今夜,天無光地無燈,四外一片沉靜死寂,荒清淒涼,偶有輕風拂面而過,卻恁地愴寒凜冽,令人萬念俱灰。
  他打量一眼,匆匆翻牆而入。
  驀然,一聲淒慘的叫聲傳來,發聲之處就在宏大的住宅裡,這一聲慘叫引起他許多的回憶與更多的仇恨……
  他的手輕輕在一株熟悉的故物 丹楓樹上一按,整個人便像飛鳥一般縱躍而起,斜斜飛人殷老員外客廳裡。
  殷老員外從橫道走來,兩人恰碰個正著,一霎那間殷老員外被驚地呼道:“你……你不是金鳴飛嗎?”
  “我像他嗎?”金遺龍兇狠狠問一句,邁開步伐,大步向他走去,殷老員外趕忙縱身躍退,與他拉長距離。
  他經過短短地打量,業已發現來人不是心中懼怕的金鳴飛大將軍,內心大為放下,口氣也強硬了不少,他怒叱道:“來人止步,請問閣下不請自入,究竟有何貴幹?”
  金遺龍沉默不言,冷冷望了他一眼,殷老員外本想出手擊敵,但被他一眼注視之下,頓感一種無形的威力壓迫而令他停止妄動。
  金遺龍斷定慘叫之聲就在斜面房間內,於是大步行去,就在殷老員外不明敵情,忐忑不安的境地裡砰地一腳踢開房門……
  頓時,一具血淋淋的屍體映入眼簾,若非他藝高膽大,只怕當場就得嚇暈,他定了定神向殷老員外冷冷沉聲問道:“老頭子,這是你幹的?”
  殷老員外被他突其來的舉動,及突其來的問話所愣住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僅呆呆愕在當地。
  金遺龍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其實在下多此一問,此人屍體橫躺你家,不是你殺害的還會有誰?”他再打量那血淋淋屍體一眼,只見那人雙手被粗大的繩索反綁在鐵架上,頭髮用鐵釘釘在架心木頭上,全身除穿著一條紫色短褲外,幾乎全是赤裸裸的。那觸目的鮮血一滴滴自額上傷洞內汩汩流出,淋在胸、腰、手、足上,條條血痕平空增加了許多赤色的恐怖,令人不寒而慄他心中怦然一動,再仔細打量他的臉孔,竟有幾分相似他的父親,這一個發現使他一切迷疑的念頭都霍然解開。
  他明白了東方獅昔日收留他做幹兒子是為了調查他的身份!
  他明白了東方獅收留面孔酷像他爹爹的窮因年輕人,是為了絕滅金鳴飛將軍的後代!
  他明白了東方獅委實與爹爹有相當的怨仇……
  於是,他虎目放光,射出一股火焰逼得東方獅不敢正視。他朗聲喝道:“東方獅,你一定十分希望消滅仇人的子嗣,以絕後患對麼?”
  東方獅大聲道:“什麼?你叫我東方獅?我不是他,我是殷員外,你別胡說八道!”
  金遺龍倏地仰天大笑,笑聲鏘然,直透雲表,他若洪鐘般喝道:“東方大人,你還敢狡辯,嘿,當你明暸我的身份時,相信你不至再糊塗下去了。”
  東方獅怒道:“閣下如此說,殷某就想一聽為快了。”
  金遺龍道:“東方獅,這也是你的喜訊,找你踏破鐵鞋無處尋,白害了許多無辜之性命,難道遇著金嗚飛的兒子就不知所措了嗎?”
  東方獅心頭一震,雖然他暗中自己料到了,但他一直不敢讓這可怕的念頭佔聚心頭,如今事實已然,冥冥之中似有因果,命令有此一厄,鬥然間臉色大變,冷汗自額角滴下。他索性引腔大笑道:“好,好,你小子自動投入鬼門關,別怪我心黑手辣!”
  經此一擾,全室上下之人聞聲趕來,紛紛立在客廳四周,怔怔注視著兩人,沒有一人敢貿然行動。
  金遺龍不願再等,對準絕世大仇東方獅,提起八成真力,呼呼揚掌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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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立地成香

  幾乎在此同時,東方獅兇睛暴吐,倏地長吸一口氣,打出一股掌風。
  兩人貨真價實,傾力而出,立刻便判出強弱。金遺龍得遇仇人,心靈激動,忽又搶身上前,一掌擊下。
  東方獅原本被他一掌震退數步,足未立穩,金遺龍又揚掌劈來,只嚇得大叫一聲,趕忙一個滑足,倒退丈餘。
  金遺龍一掌擊在楠木桌上,登時桌飛木碎,叭地拋出老遠,將一個家丁擊得不醒人事。
  他情知武功進步神速,東方獅決不是對手,不禁豪興大發,鼓氣一吹,立刻有一股強勁的罡風把東方獅後路絕斷。東方獅料不到敵人一身能耐比起料想的高出數倍,一時臉色蒼白,冷汗如雨……
  金遺龍飛起一足,暗藏崑崙絕學飛虹八腿,把他迫得前伏後仰,又以太極五圖中“嫦娥奔月”一式,霍地翻袖掃去。
  東方獅顧前顧不了後,敗態立呈,一個失神,被他拂中靈足要穴,登時慘然大叫,栽倒地上。
  靈足穴為人體三十六大穴之一,主管四肢運輸力的分配,非同小可,是以當金遺龍袖口掃中他靈足穴的霎那間,他似乎已嗅著死亡的氣息,鬥然一股怨毒衝進心裡。於是他奮起全身能耐,將先天一點真氣硬生生逼入丹田。
  此時,他要穴雖被封死,但本身真力卻已預先安排好了,準備與敵人同歸於盡。
  金遺龍揚掌拍下,猝然間被一股大力反而回,一個立足不穩,向後直打踉蹌……
  他鋼牙一銼,哼地提足純陽真氣以內家大力千斤墜武功,拼著耗去丹田真元便用紫陽之氣穩住退勢,把握千載難逢的時機,一袖拂在他上星死穴上。東方獅悶吼一聲,頭一歪,登時昏死就地。
  金遺龍搖晃了幾下,忽有一種從未經過的眩暈襲侵著他,若非內力深奧,幾乎因此昏厥。
  在場所有的人全愕住了,沒有人發聲,更無人行動。
  金遺龍慢慢動用本身精華紫陽真氣,絕不會有此失衡的現象,但他報仇之心太切,是以拼著事後再多修幾年,也得將仇人毀于掌下。
  他冷眼掃了東方獅一眼,忽感覺內心一塊鉛石失去了,說不出的舒暢開朗,令他忘記情場上的坎坷。
  東方獅一顆腦袋就垂在腳下,思及爹爹慘死,自家不幸,幾乎想一腳重重踏下去,把他頭腦踏扁。
  但是
  他想起了一段無頭公案,心中暗想:
  “不好,他死後,叔叔的恩怨真相不是無從而知了?”
  他呆呆把目光凝注在東方獅身上,大大地悔恨沒在下手之前問明這樁恩怨,以至有當今的為難。
  他忽記起純陽真笈內有一種起死回生、續延片短生命的絕學,名曰“回谷香昌”,雖然它並非真能起死回生,延續壽命,但以此續延暫時片刻光景卻並不困難。
  他心念打定,遂長嘯一聲,功行四肢,氣流八道,頃刻間靈台空明,那絕世武學便施展開來。
  他以純陽真笈中的指示,十指猛展,利啄一般疾勁的點在東方獅本身三十六大穴,十二死穴上……
  不久
  東方獅緩緩醒來,“回谷香昌”果然不愧絕世奇學,手到功到,東方獅睜開失神的眸子喃喃道:“這是什麼地方?卿香……你在何方?”
  卿香是他妻室,由於“回谷香昌”的功效能促進受者對親人的懷念,是以東方獅開口便問卿香的行蹤。
  金遺龍運起神功,一掌按在他背心上,股股熱源增加他生命延續力,也令他呼吸急促,心臟加快跳動。
  金遺龍不惜以本身精元補助敵人,無非想從他口中得到一點關於叔叔與爹爹的恩怨糾紛,此刻見東方獅開口說話,便沉聲說道:“東方獅,聽說金鳴飛之死與其親弟有關連對麼?”
  東方獅此刻已人另外一種境地,那似乎是白雲深處,也似蒼山林間,更像寒霜孤寂的星月裡,總之他思想飄浮,已超越普通人的思想。金遺龍的問話,他也聽進耳裡,但卻沒有了對世上一切恩怨的辨別能力,他隨口答道:“不錯,金鳴飛之死他設謀最大,若非他用了一番心計,當真弄不倒那聰明機警的傢伙呢……”
  金遺龍眸內精光暴射,再問道:“金鳴飛之弟也想霸佔兄長基業嗎?”
  東方獅道:“是的,他久想創一番基業,但天公不作美,他的計劃一直沒有實現,逼至後來只有打兄長的主意了!”
  金遺龍道:“聽說金鳴飛將軍的不幸是由純陽真笈秘錄而起的?”
  東方獅茫茫然道:“當然,這事金鳴飛親弟弟最是清楚不過的。”
  他渾渾噩噩地道:“實在說,他是很卑鄙的人,只是我與兄弟倆過硬想利用他,故而一直隱在心裡不說出去,譬如一個姓白的少女就遭了他的害……”
  金遺龍立刻記起那白素秋來,心想怪不得她一聽我說爹爹左眉心沒有硃砂痣就當場昏倒,原來她慕戀爹爹,卻被叔父乘機加害……
  他道:“除此以外,他還幹了什麼惡事?”
  東方獅道:“我知道的很少,這些……也許南宮虎知道最多,他跟他接近的機會較多,只有他才被我們兄弟認為他的心腹,為此而使南宮虎極度不悅!”
  金遺龍暗想:
  “幸好南宮虎尚在,否則他作壞的事情就無從得知了。”
  東方獅道:“我知他最近與玉面飛戟搞得很好,玉面飛戟曾經親口答應他完成心願,只要把金遺龍除掉!”
  金遺龍嘿然冷笑一聲,道:“你可知玉面飛戟的行蹤?”
  東方獅閉住眼眸,鼻腔中只有少許的氣息,足見他油盡燈幹,即將返樸歸真了,“回谷香昌”的威力只能延續片短時間,過久之後便失去作用了。他輕輕皺住眉毛,徐徐地說:“我只知大概,他最近曾與長劍門人較過一陣,聽說近期間打算去梅山一行,梅山神尼是金遺龍親生母親……”
  說罷,腳一伸,安安逸逸地死去,金遺龍長籲一口氣,猝然地又有一種新的顧慮重壓在心中。
  他冷眼迫掃一遍,不見有人反抗,便冷冷一笑,足尖點處,人已藉地面些微彈力掠出庭外。
  一路風掣電奔,轉眼便回到客棧,在推門之時急聽隔室有女人的泣聲:“狄大俠,你告訴我爹爹,說我不能忍耐空洞乏味的生活,即將削髮出家,了此殘生,讓他高興吧!”
  他聽出這女人就是青青,一時之間心痛如絞,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青青過目。歇了一下,那狄青沉穩有力的嗓音在說:
  “四小姐,如果金大俠是這樣無情的人,俺狄青不但與他斷絕來往,並且要憑掌中長劍,及長劍派技藝鬥他一遭!”
  青青道:“那鄭姑娘也在客棧嗎?”
  狄青道:“看他們神情仿佛甚為要好,尤其那鄭姑娘一意傾心於他,只怕……”說到這裡,他的語氣摻進了許多憤慨,他道:“假使金大俠是見異思遷,薄倖無情的人,俺狄青此刻就去找他論議。”說著,嗆的一聲,似是拔出長劍。金遺龍在走廊上就看到了滿室的青光閃閃發亮,心想狄青你為我的至親好友,怎也誤會我呢?
  正想入房,隔室門房“砰”地一開,那狄青氣沖沖跨了出來,抬頭正好便與金遺龍目光對個正著。
  金遺龍沉黯的神態落入他眼裡,霎那間,英雄氣短,內心茁長的友誼終於勝過了衝動。
  他豪笑一聲道:“金大俠,您回來了!”
  金遺龍道:“是的,我也已聽到了你的話聲……”
  狄青聞言,臉色有點尷尬,他低下頭道:“金大俠,這……俺必須問您,無論您對俺如何不滿……”
  金遺龍搖手打斷他底下的話,簡短有力地道:“你儘管說好了。”
  自從狄青瞧見金遺龍沉痛的神色之後,埋藏於內心的崇仰友情,便使他慚愧的打消了鬥他之意念,慢慢低下頭去。當金遺龍苦苦長嘆罷了,將要返房的時間,他突然仰起頭說道:“金大俠,如果您認為俺可惡的話,俺願血濺於您寶劍之下。”
  說話中他閃動著精光四射的眸子,注視著金遺龍,靜候回答。
  金遺龍沉聲道:“狄青,你不了解我的心情,我金遺龍自負頂天立地,何嘗有過忌恨友人的念頭,您太衝動了。”
  他返回房內,伸手將叔父提了出來,解開他的穴道,說道:“叔父,根據一番探測,您罪狀已定,此刻請自行解脫吧,免得做姪兒的蒙上不義之名。”
  叔父臉色大變,霍地挺身站起,厲聲喝道:“胡說八道,你從哪裡探測得來的?”
  金遺龍心內很是激昂衝動,但面上卻仍十分沉靜,他緩緩道:“東方獅。”
  叔父怔了一怔道:“他人呢?”
  語聲拖得很長,那一只閃爍不定的眸子裡更顯露出驚魂不定的神色,仿佛是東方獅帶給他一層陰影。
  金遺龍道:“死了。”
  叔父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一霎那情緒輕鬆了不少,他乾咳一聲,慢條斯理地道:“東方獅為害武林,死不足贖其罪孽,姪兒將他殺了,倒是好事一件。不過,你反誣我與他扯在一起,相提並論,究竟是極不對的事。想我十數年來東飄西盪,居食無定,滿頭塵垢,無非想查出兄長的真正死因,然後把仇人一一消滅……”
  他嚴厲地注視金遺龍一眼,眼神內含有責備的意思,幾乎把金遺龍胸口氣炸。他冷笑數聲道,“東方獅臨死之前,曾被姪兒以純陽真笈中絕世奇學‘回谷香昌’迫其說出爹爹死因。東方獨懊悔之餘,就將您的陰謀詳細地告訴我,雖然人證不在,但東方獅一番言語猶如在我耳邊,叔父您還要駁辯嗎?”
  叔父重哼一聲道:“我只聞金遺龍師滿出道,不數日崛起武林便震驚宇內,公認為後起之秀,不料卻為父仇將腦袋弄糊塗了,連叔父也敢污賴,這……這簡直跟風聞在外面的俠客金遺龍的為人大有差異……”
  金遺龍道:“不管叔父如何辯說,此罪已定,煩請自行解脫吧!”他道:“如果叔父認為光是謀殺兄長一罪不足以處死,那麼姪兒就再揭穿您另一件罪惡。多年前有位姓白的少女,被您冒用爹爹名義加以蹂躪,這少女尚在人間,姪兒跟她很熟,她本名叫白素秋,天山派掌門之徒。”
  叔父大叫道:“胡說,胡說,賢姪呀,你竟如此欺負尊長,當真連禽獸都不如!”
  金遺龍道:“叔父您連犯了姦殺擄劫四罪,我做姪兒的拋開個人恩怨不談;假如放您逃生,勢必為整個武林所指責,只有橫下心腸,大義滅親了。”
  叔父濃眉長剔,面上陰晴不定,似仇恨,似憤怒,似怨毒,又似詭異。他靜默了一會,忽然拋開怨仇的神色,靄然笑道:“好的,姪兒下毒手吧,吾在九泉之下雖不至瞑目,但一生浮淚,能死於親人之手也是值得安慰的。”
  說罷,含著滿面微笑注視著金遺龍,金遺龍目睹至此,內心忽然虛潰消散,幾乎提不起勇氣把他立斃于掌下。
  叔父催促道:“姪兒下手呀,你不是認為我這叔叔積惡如山嗎?”
  金遺龍暗想:“他確實積惡如山,但終究是自己的親叔,自己勢不能以後輩之身來擊斃尊長,必須由他自行了解,方不至遭人議論。”
  正值左右為難之際,叔父突然冷笑一聲,揚掌擊來。
  這一掌是他畢生功力所聚,非同小可,只聽絲絲的罡風疾然而起,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已撲至門面。
  猝然間,金遺龍來不及運功抵拒,被他一掌震退丈餘。叔父又是一聲冷笑,搜的一聲已掠出房外,跟著足尖一點地面,人已在五、六丈開外。
  金遺龍氣極欲狂,想不到大意過甚,松於防範被他施計兔脫,想追已是不可能的了,不禁怒喝道:“天涯海角,看你能逃到什麼地方!”
  驀地,一條疾影閃電般掠去半空中揚聲問道:“這傢伙要殺不?”
  這人正是狄青,那一副洪亮的嗓子,一經開口便把一里內人獸震動了。金遺龍立刻回應道:“不錯,狄兄弟儘管下手!”
  此聲甫落,飛射而下的疾影突然自身上擲出一道藍光,那熾烈的光華在黑夜長空中閃暴出陣陣利箭也似的鋒芒,霎那間劍氣大作,那藍色匹練業已奔叔父胸前。
  叔父愕了一下,急促地揚掌推去。
  一股大力將寶劍藍色匹練震得緩了一緩,狄青張口一喝,又急切神速地轉了一周,仍然向叔父要害刺去。
  叔父慘叫一聲,想似抵抗不了“隔林射風”絕學的神威,被那五尺長短的青鋒貫胸而入,登時撲倒泥地上,死於非命。
  狄青飛掠直下,正好掠至屍體旁側,他伸手握住劍柄,飛起一足把那叔父屍體踢出三丈多遠,那一柄藍色寶劍便又重歸主人之手。
  金遺龍不願見親叔死相,雖然他姦殺擄劫,無惡不做,但究竟與自己有血統關係,可橫不下心腸將他埋葬,徑朝狄青道:“煩你把他埋了,我不忍再瞧他……”
  狄青點頭道:“俺很感抱歉,無論如何,您親叔父已是俺殺的了!”
  金遺龍嘆道:“你別做此想法,他雖是我叔父,但只是替金家蒙羞,我不屑去認他。”
  狄青匆匆把叔父埋了,正待返身回室,絕色娘子已經啟蓮步向他走去,並道:“狄大俠您累了嗎?”
  當柔風輕吹著她柔蔓的秀髮時,她那倩容更覺美麗動人。狄青一見是她,頓時無故地紅起臉來,低頭說道:“不,我不累,多謝您的關心。”
  絕色娘子嬌嫵地笑了一聲道:“我睡不著,您能陪我聊聊天嗎?”
  狄青忙道:“可以,可以,俺最喜歡跟您說話。”
  他是粗人,心中有所思念,便毫無顧忌地說出來,但別人聽在耳裡,卻認為好笑,尤其是絕色娘子本人,羞得幾乎仰不起頭來。
  狄青見她不語,以為她改變了心意,心中大為失望,不禁低頭自語道:“欸,俺明天就得送四小姐回家了,以後天涯海角,人海茫茫,也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您了。”他垂下眉毛,憂鬱地走開了。
  柔暖的微風傳達了粗人的心聲,把他細語飄進了絕色娘子的耳裡,一霎那間絕色娘子震動了一下,仰起螓首,那豔麗的玉靨上已有傷痛的淚顆,她悄悄用手將它抹掉,微現笑容道:“聽說狄大俠將要與我們離開了,這事是真的?”
  狄青望她一眼,心內突然湧上許多苦楚,低頭道:“是的。”
  絕色娘子道:“您不願多留幾天?”
  狄青深感到離別的痛苦,他惜然嘆道:“抱歉,俺使命在身,無法自做主張。”
  金遺龍心中一動,暗道:“看樣子,他倆已埋下情根,這的確不可思議!”
  他補充說道:“明日狄兄要專程送平蠻大將軍的女兒回家,以後仍有機會再見面……”
  絕色娘子羞得低頭斜看他一眼,心想金遺龍真聰明,想不到自家的心事也被他看穿了,她道:“這個任務真奇怪,但也不失為好差事,送……”
  狄青打斷她的話,解釋道:“申無畏將軍對俺有恩,俺立誓憑自己之力將他千金找回,此刻既然找到她了,理當遵行諾言,送她早日回家。”
  此時,鄭芳清緩步行來,臉色有些陰沉,開口便道:“金遺龍,聽說青青已經找到了?”
  金遺龍道:“不錯,她明天就將返家。”
  鄭芳清行至他跟前,忽低聲問道:“你要承認,以往你倆有一段……”
  她住口不言,明亮的眸子卻迫視著金遺龍,那神色似冷似熱,讓人無法分析。金遺龍為之嘆了一聲,道:“是的,從前大家很要好,可是現在她已忘情了。”
  “不是人家忘情,根本是你自己待人不好。”鄭芳清猶豫良久,終於毅然地說道:“明朝我也想走了,我很久沒回家了。”
  金遺龍莫測高深地問道:“是一個人去嗎?”
  鄭芳清道:“你說的對!”說完話轉身就走,過了一會兒青青與她便出現在院庭裡,兩人芳肩相並,手臂互握,娓娓清談,絲毫沒把金遺龍放在眼裡。金遺龍感到十分難堪,當絕緣娘子用奇詫的眼光注視他時,立刻有一種被辱的感覺湧上心頭。他苦笑了數聲,兀自在心裡說:“女人最不好惹!”
  獨自一人沉悶地走回房間,蒙頭大睡。
  但是,片刻之後,他的思想立刻被一種深沉的悲哀佔據了:“欸,自己遲早要死,何必再去傷人家的心,待武林雙奇大會未了,覓一處幽瞑的地方隱居準備明年就死去罷!”偶而望見窗外明輝的蒼穹,想起一年之後與南海聖僧的約會,內心鬥然間感慨萬端。
  “還有我的娘,欸!她雖是我生母,但落地以來一直還是受人恩養,這恩情應該如何報答呢?她說為避仇家,不得不把我棄於荒山,任過路之人領取,這究竟是恩抑或算怨?我將怎樣處理呢?”
  他突地翻身坐起,一整衣裳,就待縱掠出室,正在這時,房外之處忽然有人沉聲地問道:“金大俠睡了麼?”
  金遺龍一聽是狄青的口音,不禁反問道:“你有什麼事?”
  狄青低鬱地道:“俺……俺想跟您一決勝負!”
  “什麼?”金遺龍挺身下床,問道:“這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人家的意思?”
  狄青道:“對不起,俺狄青不能告訴您。”
  金遺龍打開房門,一見狄青垂首而立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不由冷笑一聲道:“狄青,你也不用瞞我了,這一定是青青的意思。”
  狄青聞言,慌忙搖頭道:“不,不,她沒叫我來找您麻煩!”
  金遺龍何等精明,當下從他慌亂的神色裡就看出了個大概,心想你分明想替青青掩飾,不想因此更露出了破綻,這不是青青主使的還會是誰!他大步跨出房室,昂然道:“可以,我接受你的挑戰。”
  狄青內心十分不安,低低地道:“您千萬原諒,俺……俺是不得已的……”他立刻改口道:“不,不,俺想試一試自己有多大的能耐,看是否能跟武林中一流高手一決長短。”
  金遺龍故意激他,道:“你出道江湖,正值揚名闖萬之時,這一點算不了什麼,也許因勝過了我,自己的名氣就無用再去被苦歷險的便已成了知名之士了。”
  狄青急紅了臉,慌忙辯說道:“俺沒這個意思,俺……就算有……也不敢向您挑戰。”
  金遺龍道:“老實說,這並不算丟人的事。努力吧,我是你的進身之階了,看你有否真實本領闖出萬兒。”
  狄青猶豫片刻總算立下了決心,昂起頭,挺起胸,大步隨著金遺龍走進庭院空曠的地方。
  除了不安外,狄青尚有些緊張,因為他馬上就得跟大名鼎鼎的武林後傑一決雌雄。雖然勝負並不至於傷害身體,但師門威望卻,應顧及的,也許由於小小的失策,惹得長劍一派的羞辱,那才是不大划算的事哩!
  他忐忑不安地注視著對方,這 他所崇敬的俠客一變而為他的敵手。他凝神呼氣,雙臂突然大一倍。
  金遺龍安安逸逸地停立著,偶爾仰望黑夜裡的蒼穹,星眸裡有一絲淡淡的愁悶,那深濃的眉毛微微皺著,他的外型給人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最令人崇拜的是那挺直的鼻樑,也許他一生的燦爛,一生的正直忠義都從鼻樑上透露出來。
  鄭芳清、青青兩位姑娘在遠遠樹蔭葉下就瞧見了,芳心深處各都有很奇妙的感情奔放著。
  兩人在很幽密不見的地方依慕他,而外表卻冷漠如故。
  絕色娘子輕輕走向狄青,幽幽道:“狄大俠,您不要假戲真做啊!”
  狄青僅細想一下,便知那假戲真做的含意,裡面滲雜著關切、幽怨而又憂慮的叮嚀。
  這裡面很可以找尋出一絲男女之間的戀情,也只有說者與受者稍微得到一點啟示與感受。
  狄青升上一股雄心,道:“請放心,我知道。”
  他又呵氣振臂,那蓬亂濃密的松絲就根根豎立起來,在那極短暫的時間裡,他內心比鬥的意念改變了不少。
  本來,他只以恩人之命難違的心情去約鬥對方,此刻一變為師門、名氣、面子種種所糾纏,欲以友誼的方式一決勝負。
  明知勝少敗多,但給絕色娘子明眸一瞬,立即產生了強烈的好勝之心,勝了對方才能出人頭地,勝了金遺龍才能顯出男子的氣魄。
  他向右斜跨半步,足尖頂地,膝蓋微屈,正是長劍派“立地成香”的支柱式子,除了“立地成香“外尚有“單鷹越海”、“古佛盤石”、“笑向寰宇”諸式,但這些支地之式都比不上“立地成香”。
  普通下馬樁功夫多採取金雞獨立、樁上立足等單以下盤穩重為要的式子,但這“立地成香”卻迥然不同,尤其以足尖頂地,僅以足尖點微小之力支持著沉重的身體姿勢確是武林罕見的功夫。
  “立地成香”一經展開,丹田氣流便像潰堤江河一般傾湧入肢,短短的時間內,四肢八達就有一股潛浮的衝勁,上突衝下,蠢蠢欲動,簡直已是呼之可出。
  他左腕徐徐扭動了一下,筋脈為之一暢,跟著左掌便按住劍柄,凝神注視對方,蓄勢以待。
  這種神態十分令人欣賞,尤其是練武的人,重回到他特別的長處,立刻有一種常人所不及的優越遠遠勝過一切。絕色娘子就為他的壯偉雄風傾心了,默默遞送一眼秋波,關切地低問道:“您有把握嗎,狄大俠?”
  狄青搖頭不語,委實太難回答。
  由此一問,也使他突然改變了心意,暗道:“不行,不行,金遺龍跟自己無怨無仇,自己不能以‘隔林射風’對付他……”
  他深知“隔林射風”的威力, 經施出,勢如傾河之水,綿綿不絕,最後連自己想要輟止都難有能力辦到了。
  “俺崇敬金遺龍很久了,今番能不棄見交,已是莫大的光榮,怎可以此獨門絕技襲擊於他!萬一……雖然金大俠足有本事化險為夷,但自家只聽傳聞,未見事實,不要出庇漏才好。”
  狄青暗暗一忖,心念大動,當下硬將“立地成香”之姿撤回,改用“單鷹越海”,沉氣待敵。
  金遺龍微笑道:“狄弟兄毋庸顧慮,盡可放心施為,勿以一念之慈失去揚名立萬的機會。”
  狄青聞言,仔細一想,忙又變回“立地成香”之姿。他暗暗升起一股敬服之念,自語道:“金遺龍呀,難道您要成全俺不成,哎,萬請當心才是……”
  相峙片刻,金遺龍首先發動攻勢,口道:“狄青看招!”單掌直劈而來,帶起一股巨猛勁風。
  狄青橫臂一劃,立將這招化解,他沉氣一喝,五尺青鋒嗆然出鞘,只見一縷尖銳破風響起,那鋒利的劍尖已迫至遺龍胸前。
  遺龍脖子一扭,反手一彈,“當”地脆響一聲,狄青突覺一股猛力送到,不及發招,猛力業已欺到面前,忙撤劍沉勢,斜退半步。
  遺龍手掌似鐵,一掌把狄青身後腕口粗的材幹掃斷,枯枝碎葉落得滿地皆是。他朗聲一笑,另外一掌又跟踵而至。
  狄青抱劍縱開,揚聲叫道:“金大俠請撤劍。”
  金遺龍道:“狄青,非我看不起你,實是我出道以來,只以雙掌對敵,不管對方本事多大,從不開破前例,你須原諒才是。”
  狄青哈哈一笑道:“光此一舉,足以證明金大俠胸襟寬大,蓋世無敵,俺狄青今番是輸定了。”說著長劍一吞一吐,劍風絲絲,自劍端透出,把金遺龍手掌迫回。金遺龍肩膀不動,足下欺前進三步,忽地一掌拍來,口道:“長劍派以‘隔林射風’絕學聞名于世,狄青何不施展開來,讓金某人也好開開眼界?”
  狄青劍身微顫,嗡嗡有聲,立刻有一片陰森的劍網將他壯偉的身體包圍得密不透風,金遺龍不敢輕敵,忙自半途輟止,由另一個方位劈來。
  狄青大聲笑道:“‘隔林射風’固然不失為絕學之一,但要想憑此擊敗大名鼎鼎的金大俠,可是極不容易的事。”
  他一式“長風招魂”,粗魯伸長,頓時把金遺龍凌厲的一卷化解於無形之中,金遺龍低叫一聲好,呼呼呼一連推出三掌,掌掌快如疾風,凌厲絕倫。
  當狄青運用“劍抵關門”一招去擋時,立刻感到這招不足退敵,百忙沉氣二嘯,勁抖長劍,於是那絲絲尖厲兇銳的駁劍之聲便籠罩著鬥場,眾人所見到的只是一片強烈刺目的藍色光華,根本分不出他攻擊敵人何一部位。
  但是奇怪地,大名鼎鼎的金遺龍卻連聲叫好,匆忙退避開來,狄青橫劍直欺而上,口中揚聲說道:“金大俠挾技不展,光只一味叫好,難道不願讓俺受落敗之痛麼?”
  金遺龍道:“你別誤會,我此刻尚未窺出長劍派絕技的門路,自然無力施退敵之技,你且要注意。”
  他的意思無疑在說:
  “狄青,你千萬小心,等我試出長劍絕學的門徑底細時就要盡開殺手。”
  狄青心神一斂,再不發聲,揮動長劍,絲絲攻出“推山傾石”、“點火之力”、“奇似魑魅”三招,劍勢連綿不絕,一時之間兩人此起彼落,分不出哪個是金遺龍,哪個是狄青。
  不遠之處,青青悄悄問著鄭姑娘道:“鄭姊姊,您是練武之人,照此推斷,誰會贏呢?”
  鄭芳清道:“我武功不及兩人遠甚,恕無能分辨。”
  青青嘆了一聲道:“當我聽到他是金遺龍時,內心有說不出的辛酸,我便不理會他了。”
  “為什麼呢?”鄭姑娘奇怪地問道,“金遺龍這個名字在江湖上代表正直有為,卻從沒聽有不屑的字句呀!”
  “您不知道!”青青幽幽垂下螓首,俏眼中已有滾動的眼淚,她道:“凡是有名氣、有好評、受人崇仰的人大多數必得女人的青睞,因為他們是英雄,自古女人愛英雄,他不是已有許多情人嗎?”
  鄭芳清啞然一笑,道:
  “妹妹想得真多,但我仍否認這點!”
  可是,她的深心卻不這樣想,因為自古英雄愛美人、美人戀英雄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誰也不敢否認,這觀念多數的人贊同這點,鄭芳清自然不至例外。
  驀地,狄青暴叫道:“金大俠當心,‘隔林射風’……”
  他話沒說完,“鳳”字托得很長,當眾人被“隔林射鳳”四字驚震心神,迥然注目之際,卻見狄青抱著長劍,向後直打踉蹌。
  由先前至此刻也不過是剎那之間,金遺龍能在這短暫的時光內將獨門絕技摸清,而下手退敗敵人的能耐可是非同小可。
  就因如此,大伙兒也明白了狄青為何暴叫聲及步伐踉蹌的原因,敢情他敗陣了。敗陣之下,只有展開壓箱底武功應付敵人了。
  一片強烈光華自狄青左臂裡外地方閃爍著,那光華極其熾烈,使人猝然望之有刺目眩暈的感覺。
  再見狄青怒發衝冠,頭頂冒著白氣,臉色猛厲,竟使絕色娘子呼叫出聲:“哎喲,快停止,別衝動喲……”
  金遺龍凝神舒氣,沉重地點頭道:
  “狄青,你放心幹吧,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狄青穩住壯軀,以目視劍,頂額之上白氣漸濃,把他一張紫黑的臉孔遮住了半邊,另半邊一只眼眸卻有炯炯的神光透出威嚴迫人的神采。
  如果有人心細,也會看出他掌上五尺青鋒顫抖不停,劍首端處紫藍色光圈吞吐不絕,如似有形之物。
  片刻
  這一段沉默的對峙裡,雙方業已了解,這一場無論誰勝誰敗,誰揚名後世,誰血染當場,都不能影響往昔建立起來的友情。
  狄青一聲暴喝,長劍倏然往上一挑,只聽嗡的一聲勁鳴,一片疾雨也似的劍圈便閃電般奔向金遺龍。
  劍勢未變,狄青又倏地仰天吸氣,硬和口中罡氣把劍身吹得當當作響,平空增加了懾人的威力。
  這一剎那間,絕色娘子心死如灰,雙手緊緊蒙住臉孔,不忍再睹下去。
  青青忽然撲向鄭姑娘,芳軀急顫,掌心業已泛出冷汗,鄭芳清睜大了眼,並非不肯錯過這千載難逢的眼福,而是關心雙方的生死存亡。
  金遺龍雙掌併發,揮起漫天掌花,繽紛四散,分布身外四周,幾乎潑水難入,然而他一雙神眼卻一瞬不瞬地盯在狄青劍尖上,劍尖微微一斜,他右掌食、中二指便疾勁地彈了出去。
  狄青強壯的身軀猛烈地一挫,屁股幾將觸及足跟,那五尺青鋒劃起絲絲之聲,硬生生地突破了遺龍撤下的掌網。
  遺龍猝然間被數十根長劍攻擊,若非藝高膽大,本身罡氣潛浮阻擋,只怕立得飲恨終生。
  他一個鐵板橋式子,雙足釘立地面,背脊幾乎觸及地面,狄青劍雨呼嘯而過,卻點點落空,夠不著敵人部位。
  也有幾劍白橫斜下,從肋旁刺來,但都被金遺龍護身罡氣所阻止,無法刺入肉裡,可是僅憑這些也令金遺龍難以消受的了。
  金遺龍翻身之際,並未因此停滯手勢,一個“單杖掃石”式子,飛起一足向狄青下盤踢去。
  是時,他鐵板板功夫業已行至最高峰,但卻能分開一足攻擊敵人,光此一舉便是武林大多數好手均望塵莫及的了。
  鄭芳清以為他必喪命狄青“隔林射鳳”絕藝之下,是以,當狄青萬劍俱發之時,她便愴然別過頭去。
  萬念俱灰……除了絕情娘子,絕緣娘子兩人外,其餘的人內心都是這樣的感觸!
  狄青一招變了數式,仍未擊中金遺龍,便猛地橫仰身軀,用指勁彈劍身,於是,五尺長劍便倏地回過頭來,狄青兩指一夾劍身,跟著向上一挑,那八寸多長的劍柄就當做武器,向金遺龍要害搗去。
  金遺龍霍地平射向後,一連掠出三丈多遠。
  這個怪異姿勢,宛如斂翼之燕,端的奇妙神奧,除非內功造詣已臻頂峰的內家高手偶而使用,普通武林中人連想都不敢去想。
  因為,弄巧成拙,搞不好身體空門大露,遭遇較強的對手,使用的人十之八九將喪命在敵人之手。
  金遺龍安然躲過“隔林射鳳”絕學襲擊,臉孔也顯得有點發紅,可見這獨門奇學並非好惹的武術。
  狄青長聲一嘆,頹然倒坐地下,閉目不動。
  一則,他失敗了,心灰意冷,面上無光,恐被人譏笑。
  二則“隔林射鳳”奇學使他耗損內力過甚,如不及時調息,很可能變成殘廢。
  金遺龍大聲道:“我輸了,我輸了……”
  大伙兒心情甫定,臉上都有一絲欣慰的笑容,但又為此一言怔愕住了,紛紛不解地注視他。
  狄青緩緩張目,搖頭道:“不,輸的是俺,不是您。”
  金遺龍道:“我問你,勝負未決,誰先退開?”
  狄青道:“這又有什麼關係?要知“隔林射鳳”有一規矩,凡一經展開,即使傷不著敵人,也得自認失敗,否則掌門之人必治重罪。”
  金遺龍奇道:“難道‘隔林射鳳’非傷著敵人才能算勝!私下忽覺長劍一派過於託大,立此規矩不但有失人道,而且太過恃強,非大門大派所具有的風範。”
  但是,靜心一想,確也有點道理,若非他技藝不凡,頭腦敏捷,只怕當場就得橫屍就地。
  暗中一算,芒芒武林眾生比不上自己多得不可勝數,也可說能安然躲過“隔林射鳳”絕學的,恐舉世難找,難怪長劍一門敢如此誇下規矩。
  金遺龍表面上安慰他,不得不搖頭:“這規矩太過強斷,不能算數,狄青,這場仍由你勝。”
  狄青道:“不,俺即使被人譏笑,也不願冒犯門規。”
  金遺龍道:“不管你如何說,反正我心裡認為這場決鬥我是敗方就得了,我要向武林同仁推薦你……”
  狄青大聲道:“金大俠,您一定要俺出醜?”
  金遺龍道:“這話怎說?”
  狄青道:“要知,這一舉不但有傷俺師門威嚴,而且也連傷了俺的自尊心,出道之前師父也曾將此規矩再三宣告,您把這事告之武林,無疑間接地傷害於俺……”
  金遺龍道:“狄青,你劍尖已刺破了我的衣裳,這一點不容你再否認。”
  狄青一怔,道:“那……在什麼地方?”
  他挺身站起,奕奕有神地向金遺龍手指的地方望去,果然不出所料,金遺龍左肩布衫上有一道裂痕……
  金遺龍道:“本來,我不好意思說,但你執意不肯承認自己是勝方,我只有揭穿底牌了。”他頓了頓,接著笑道:“我很替你高興,我雖面上有失光採,但我不在意,至少,我的好朋友將出人頭地了。”
  絕色娘子芳心大動,禁不住欣慰地衝動,脫口說道:“狄大俠你贏了,金大俠說得不錯。”
  但絕情娘子卻輕輕向二妹道:“不對,不對……”
  絕緣娘子會心地一笑道:“聲音輕一點好麼?”
  絕情娘子壓低聲音道:“二妹子看出來了麼?那裂痕並非劍尖劃破的!”
  絕緣娘子笑道:“當然,劍尖鋒利,所劃之縫,怎會東凸一塊,西凹一塊,分明用手撕裂的嘛……”
  夜色低沉,寒風漸急,狄青明輝的眸子也更加光亮了。
  自從金遺龍宣布一項特別聲明之後不過數日光景,狄青便成為一流高手了,他的外號便由江湖之人的呼聲命名為獨手神劍。
  他憑在金遺龍手下不分軒輊的較了一陣,“隔林射鳳”絕學便享有極好的名聲。“隔林射鳳”經人繪聲繪影在江湖上流傳,數日功夫,無論上、中、下輩練家子,幾乎很少不知長劍派出了這麼一位人物,與及被人遺忘了的奇武絕技。
  狄青從此平步青雲,踏上武林名家的台階,內心感激萬分,無時不以金遺龍提拔之恩銘記於懷。
  除了三花娘子知道狄青竄紅的內幕外,當今江湖無不得知當日狄青與金遺龍比試的概況,只知狄青仗“隔林射鳳”絕技向金遺龍挑戰而獲得平手之舉,因此,狄青在武林的呼聲越來越高了。
  狄青把青青送回故鄉,完成心願,便背劍行俠,所到之處不論黑白兩道,只須探知他的來歷,無不另眼相待,敬如貴賓。
  但是,狄青並不驕傲,本著長劍一派嚴謹的門規小心翼翼,惟恐樹大招風,有損師門尊嚴。
  他渡過渭水,便聲言欲與白道第一高手玉面飛戟一決雌雄。當然他以討教、求益的名義向外宣布,一舉轟動了江湖,成為酒肆茶樓、大街小巷談話的資料,誰也不知道這裡面含有多少私人的恩怨。
  狄青崛起江湖,無憑無籍,本來就是平地 聲雷。他方與金遺龍較完一陣而得聲名,短短數日裡又放言決鬥玉面飛戟,的確在武林引起了大大的波動。它不但震憾了人心,使人大感奇詫,也因此受人注目,終究一個沒有雄心大志的人是不會像他這般粗魯野獷的。
  在枝枯葉落,風嘯草勁的九月晚秋裡,玉面飛戟面帶憤怒而來,於廬山山麓下的野鶴村碰了面?
  玉面飛戟身側同行還有四位目光炯然的江湖高手,但見額上綁著一條紅色布條,全身紫藍輕裝,打扮一律,便知四人都是玉面飛戟麾下神鷹幫中的大將。狄青有恃無恐地當下隻身一人,徑把左足往石上一攔,大聲笑道:“哈哈,踏破鐵鞋無處覓,得來毫不費工夫,玉面飛戟你好嗎……”
  玉面飛戟目光一掃,見是蔓草橫雜,荒無人跡的僻野田莊,心便放了下來,冷冷一哼道:“狄大俠,聽聞你近來與金某人較了一陣而得大名,正感無物為賀,今番就以掌中雙戟為兄討個吉利。”
  話才說完,身側四位陌生江湖健者便展開行動,各自重哼一聲,分散開來,揚聲喝道:“閒話少說,敝人等先討教狄大俠不傳之秘。”
  狄青哈哈一笑道:“容易,容易,待俺歇一下,養足精神,就陪各位玩一玩。”說著,故意伸手打個哈欠,暗以本門莽牛氣功運至左足,用力一踏,那足下大石登時嘩啦啦散落一地。
  四位健得猝不及防,被了一驚,紛紛向後退跳開。他們以為狄青使詐弄鬼,有意先行下手,其實狄青的目的只在嚇唬他們一下,藉此拖延時間,等金遺龍到來。他與金遺龍早約好了,只要玉面飛戟現身便聯合侮辱他一番,並追究往昔一段恩怨糾紛。
  玉面飛戟臉上立刻有了怒意,冷笑道:“狄大俠內功不弱,江湖已有傳聞,此舉已是多餘的了。”
  狄青大聲笑道:“老實說,俺向你挑戰,一半是為了自己,一半也是為了朋友,煩請稍等一下,俺那位朋友來到,自然會向你討返斤兩的。”
  玉面飛戟聞言,果然一怔,問道:“這人是誰?”
  狄青道:“金遺龍。”
  他用譏誚的眼光看著他,只見玉面飛虹俊臉白一陣,青一陣,半晌才恨恨地道:“好的,你倆既然合謀算計於我,我也一定不讓你們失望。”他的目光橫掃過同行四人,四人登時轉身暴喝一聲,欺身直上,揚掌便是凌厲的合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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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草長鶯飛的季節

  狄青斜退了一步,嗆然撤劍一揮,四人知道利害,趕忙收拳後退。
  其實,狄青並沒有施展長劍一派神祕莫測的劍術,但是四人卻因沿路聽聞狄青大名,對他已有認識,深知他劍上功夫了得,非同小可,此刻見他撤下五尺長劍,頓時被傳聞中繪聲繪影的情景嚇住了,竟不敢試其鋒芒。
  玉面飛戟情知四位手下被了先聲奪人之虧,不禁微皺雙眉,低喝道:“傻瓜,他劍只甚長,不易得手,何不改用掌擊!”
  此言一出,四人又是一怔,暗想:“剛才我們不是用掌嗎?”再轉念一想:“不對,幫主的意思可是要我們施展絕學四印手取敵性命!”四人恍然悟通掌擊的意義,一摧真氣,卓立地面,不晃不動,緩緩舒拳伸腿,施開四印手前準備工作。但聽狄青一聲大喝,一點寒光,突然流星般奔向左首一人眉心,那人四印手真氣提至一半便被他擾亂了心神,不及還手,忙自倒縱而出,暫躲避一擊。
  狄青似乎不容四人發揮四印手的威力,長劍微斜,嗤地一聲勁嘯,徑自又往左側第二人刺去。
  他劍上造詣極深,發劍決不憑手力腕力即可隨心所欲,攻擊敵人,最厲害的還是那劍長達五尺,通體寒光閃閃,只消把臂一伸,一丈之內的敵人便羅人了攻擊圈子,稍慢撤退,便得飲恨終生。
  四人被了他先聲奪人的虧,心雖想試一試他真實的本領,卻沒這份時間去領教。因為狄青出手之後,就一直綿綿不絕地層開殺手絕招,給對方毫無緩氣的機會。
  玉面飛戟含怒縱人戰圈,霍地一分銀戟,投入劍光之中,只聽“叮噹”兩聲脆響,兩人便分了開來。
  狄青目視劍尖,紫黑的臉上因回憶勾起了一絲仇怨,嘿然冷笑道:“早知如此,何不乾脆一點,讓他們少喫點苦頭……”
  玉面飛戟道:“你狗膽可真不小,在我玉面飛戟面前肆意挖苦,我可要向你討回公道。”他手上銀戟映著日光,燦然刺目,戟身鋒利,顯然輕輕一碰,對方人頭就得落地,此刻他輕輕一揮,便有一種尖厲的呼嘯聲,回盪原野,聲勢煞是驚人。
  狄青不甘示弱,鼻孔內重重一哼,突把五尺長劍拋入高空,只聽絲絲連聲,那一片強烈的藍色光華便如浮雲一般在半空中遊走著。玉面飛戟仰首一瞧,臉色為之一變,嗖地前進三步,揚起銀戟猛劈而下。
  他等他長劍出手,失去防禦兵器,是以在他馭劍之時覷準個空當勁攻而來。豈料狄青口中輕輕一嘯,那藍色匹練便疾速掉頭伏身,狠狠朝他背脊刺去。玉面飛戟心頭一震,反手用戟擋開劍鋒,然後霍地轉身以另一隻手銀戟去撈……
  狄青頂上直冒白氣,那五尺長劍經他真氣摧動,十分靈巧地升高數尺,恰好避過銀戟一擊,平平安安地又回到了主人手裡。
  狄青此舉只想拖長時間,等待金遺龍趕來,哪知無意中顯露的獨門絕技卻使旁觀四人為之咋舌。
  驀然,一條白影飛射而下,短短一個照面,眾人已看清人的長相,首先狄青高興地呼道:“好哇,金少俠,您終於來了。”
  來人正是金遺龍少俠,他並不回答,首先用冷漠的眼光望了目瞪口呆的玉面飛戟一下,然後冷冷笑道:“玉面飛戟您可好!”
  玉面飛戟僅緊張了一會兒,便恢復了他英雄本色,把頭輕輕 點,冷語道:“多虧照顧,您也不錯。”他道:“尤其近來消滅了武林中人人頭痛的鳩面老魔,您的名字連小孩子也知道了。”
  金遺龍道:“多承吾兄誇獎了,小弟身受不起,請別提了。”至此一頓,扳起臉孔接道:“聽說吾兄近來很得意,不知是真是假?”
  玉面飛戟道:“這話怎說?”
  金遺龍譏誚地笑了一聲,避開這事不答,把口風轉向別處,他嚴厲地問道:“請問吾兄多年前是否曾欺辱了一個姓沈的少女?”
  玉面飛戟眉毛一揚,怒道:“胡說八道!”
  金遺龍多日未現江湖,早有一番佈置;聞言之下冷冷一哼,招手道:“梅大俠請出來對證,人家不願承認,只有麻煩您一下了。”說完話,眾人扭首注視時,果見一個長身玉立的武林健者大步踏來,但見他劍眉星眸,面如古玉,確屬是那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好手金翅銀羽梅孤雲。
  金翅銀羽這一現身,玉面飛戟氣紅了眼,憤然喝道:“姓梅的,你屢次口出謠言,傷害本人,不久便有一決雌雄的機會,且莫得意洋洋。”
  梅孤雲朗笑道:“不錯,機會多的是,尤其今日最多。”他先向狄青點點頭,臉上有敬仰的神色,接而注視玉面飛戟說道:“但吾兄須老實承認,那姓沈的少女確是你欺辱的,昔葛嶺上頭,你以計瞞過吾,而令她飲恨終生,這筆恩仇應由吾兄完全負擔,想吾兄乃大丈夫,敢做敢當,何不乾脆認了,免得貽笑大方……”
  玉面飛戟幾乎氣炸了肺,怔了半晌,終於顫著嗓音咆哮道:“好的,好的,我承認……我承認,憑你倆人能奈我何……”
  金遺龍見他說此氣話,有如扯賴,不禁鄙夷地哼了一聲道:“當然,吾兄武功蓋世,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哪是你的對手,不過總而言之,只要承認就好辦了。”
  玉面飛戟憤然把銀戟放回腰間,一拍鐵掌,道:“大家瞧著,看金大俠如何辦法!”
  “慢來,金某還有幾件事要問!”金遺龍回憶一下道:“吾兄多日前曾經殺害許多正派俠義之士,這點我有證據在手,不容你否認。”
  “什麼?”玉面飛戟臉色一變,由驚變怒,喝道:“金某人且道出來,哪些人是吾殺害的?”
  金遺龍冷笑道:“我知道吾兄必須會這樣問的,雖然那些人我無法將他名諱全部報出來,但有的是專尋訪金某下落而來的,足有數十人之眾,吾兄似乎不必再隱瞞下去了。”
  “混蛋!”玉面飛戟氣怒之餘,暴露了凶殘的個性,咆哮道:“你……你盡含血噴人,吾可不與你干休,快把證據拿出來,否則……”
  “你還要狡辯,真禽獸不如!”金遺龍觸動老實人脾氣,劍眉往上一揚,兀自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來。
  這東西輕輕飄飄,迎風而舞,竟是一方布絹,眾人仔細打量幾眼,未見有任何奇異之處,不禁怔住。
  金遺龍拿起布絹抖了兩抖,絹上立刻露出兩個洞來,他嘿然冷笑道:“玉面飛戟,這蒙面巾是否是你的?”
  玉面飛戟氣道:“是又怎樣?”他目光精光暴射,短短又道:“嘿,這東西從何處得來的?姓金的,你須說個明白,否則吾將你當做盜賊看待。”
  金遺龍道:“我從死人堆裡拾來的,玉面飛戟,你殺人之後萬沒料到把這證物失落現場,故而今番讓本人找到兇手。”
  他把青色絲絹往臉上一蒙,登時面孔全部蓋住,只見布中兩個窟窿裡透出兩道湛湛神光的眸子。
  他冷冷說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玉面飛戟,你就是殺人兇手!”
  玉面飛戟霍然跳將起來,快逾疾風地伸手去搶,卻被金遺龍斜斜一閃,揚掌迫退,金遺龍長笑一聲,道:“你這種舉動不是已承認了麼?哈哈……”
  玉面飛戟眸中殺光熾烈,怒極而笑道:“哈哈……我什麼都承認了,你等又待如何!”
  梅孤雲道:“玉面飛戟不愧是個大丈夫,敢做敢當,但殺人須得賠命,吾兄殺人無以數計,當然一死贖罪是免不了的。”
  金遺龍道:“光以姦殺兩罪,吾兄百死不赦,何況……”
  玉面飛戟情知一鬥難免,心緒逐漸平停,冷冷問道:“何況怎樣?”
  金遺龍道:“你賣身投靠妖魔,殘害武林同仁,更是人人欲殲之而後快。”他哼一聲道:“現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中原武林出了這位漢奸,為了消滅心腹之患,不惜扯下臉皮,投靠歹毒魔頭……”
  玉面飛戟冷靜地道:“金兄指的是那鳩面老人嗎?”
  金遺龍道:“正是,你還想否認?”
  玉面飛戟狂笑道:“小弟何來天大膽子,敢於在大名鼎鼎的金大俠面前扯謊?”
  狄青重重擊掌道:“跟這種人有什麼談的,乾脆一刀殺了。”
  玉面飛戟側首叱道:“姓狄的少開金口,憑你那身能耐還不夠資格說話呢!”
  狄青揚聲大笑道:“對,對,玉面飛戟你真是夠英雄……”
  笑聲中,五尺青鋒霍然投射而去,其快如風,玉面飛戟雙掌一拂,頓時一股大力脫穎而出,把那來勢洶洶的飛劍震歪了方向。
  金遺龍大喝道:“狄青且慢動手,聽我把話說完後也不遲。”
  狄青長臂一擺,絲絲連聲,藍光閃躍,寶劍又重回手中,他一擊不中,氣得連聲哼氣,咒罵道:“媽的,玉面飛戟,待會有你好看的。”
  金遺龍道:“雙奇大會在即,本來金某人今番沒到時候,不能動你一毛一發,但是我不願等待,特將雙奇大會人證白乾裡之外請來,為公為私,畢在此舉,吾兄以為如何?”
  玉面飛戟冷笑道:“金兄的意思是提早一決雌雄,選出白道第一高手嗎?”
  金遺龍道:“不錯,因吾兄惡貫滿盈滿貫,若不除去,只怕會有更多的人蒙受災害,只有提早一決雌雄,安平武林了。”
  玉面飛戟橫心一哼,道:“好的,請把雙奇大會人證請來!”
  金遺龍舉掌一招,立刻有數位老者大步自山角下緩步而來,為首一人銀須白眉,身軀壯健,身著月白僧衣,正是那少林掌門老方丈法虛大師,跟踵的是武當玄機道長,太極陳太和峨嵋南靈和尚等四人。
  這當今四大門派之人俱是雙奇大會發起人,具有崇高的地位,是以玉面飛戟一見他等出現,便知今朝如不竭盡心力大幹一場,是無法平易和事的了。
  法虛大師合掌默頌佛號,抬起神光閃閃的眸子,正色說道:“提早比試是由金少俠提議,經一番商量,老衲等為求慎重,特不遠千里趕來徵求玉面飛戟大俠的意見,只要雙方同意,此事便決定下來,否則仍待大會開場時決定勝負,此刻雙方商量一下吧?”
  玉面飛戟一言在先,不容後悔,聞言之下,毫不猶豫地道:“敝人同意提早決鬥。”
  法虛大師道:“施主請再考慮,此事關係白道興亡,不容草率。”
  玉面飛戟毅然決道:“敝人心念已決,不用再考慮了。”
  法虛大師道:“金少俠也表示贊成,從此雙方一言為定,不許反悔。”他頓了一頓,沉聲又說道:“現在……雙方請準備一下,頓飯時間後便開始較量。”
  梅孤雲笑道:“請問少林常門老方丈,吾乃黑道中人,是否可以在旁觀賞?”
  法虛大師望了他一眼,突然陷入猶豫不決的境界裡。他也認識,這位面同古玉的中年健者就是黑道第一高手,也是今後雙方大會中的對手重要人物,會不會因被人旁觀,而使己方蒙受損害?這點至為重要,故而令他十分為難,不知如何回答。
  他一方面又得顧及金翅銀羽的面子,因為他代表黑道數千好手,身份不比尋常,如果一口拒絕,勢必造成極不愉快的場面。因此他左右為難,半晌作聲不得。
  梅孤雲不愧知機之人,見狀,心中雖感不悅,但表面上卻不能不裝出和諧的笑容,說道:“也許掌門方丈有所困難,無法決定此事,梅某素不強人所難,自當引退,讓金遺龍大俠與玉面飛戟兩位朋友決一勝負……”他這話說得很安閒,其實骨子裡卻有挖苦的意思,尤其那句素不強人所難,更包含了許多不滿的成份,令得這位名重武林的少林老方丈亦不禁紅了臉。
  他為了表示一下,澄清誤會,只有開口說道:“梅大俠言重了,這事如果獲得金少俠等雙方當事之人同意,老衲自然沒有異議,只是……”
  他把責任推到金遺龍、玉面飛戟身上,這確是聰明之舉,至少人情方面,他是面面顧到了。
  如果金遺龍或者玉面飛戟不同意,則責任由他二人負擔,他可以安然置于事外。假如二人答應讓梅孤雲留下,則他的好意就賣給對方了。
  玉面飛戟首先道:“梅大俠有意瞧在下丟人,不妨留下。”
  金遺龍道:“梅大俠想見小可現醜,未嘗不可,小可沒有意見。”
  梅孤雲是聰明人,當下聽出玉面飛戟雖未下逐客令,話中卻有請走的意思,當下也不生氣,微微一笑,自行退開了。
  他心裡明白玉面飛戟請走的心意,怕他留下,對他多一分不利,是以退下後,心內一直在想:
  “其實,我料準你非金遺龍對手,我走了,你仍然不可倖免!”
  金遺龍目送金翅銀羽背影逝去,突然憶起一事,不禁開口說道:“請問法虛老方丈,那青萍劍其人,您可認識?”
  法虛大師想了一下道:“金少俠是指貴鄉的怪劍皇甫鈞?”
  金遺龍道:“是的,那劍十分怪異,可能就是皇甫鈞的武器。”
  法虛大師見他說完話後,便沉默下來,不禁問道:“金少俠問他有何貴幹?”
  金遺龍道:“他人已死了。”
  法虛大師心頭微震,奇道:“皇甫鈞青萍享譽已久,雖不至蓋世無敵,也可稱為罕逢對手,怎會無緣無故地仙去?”
  金遺龍道:“這個您問玉面飛戟兄即可明暸。”
  玉面飛戟冷笑道:“死人之事,本人素不想管。”
  金遺龍眉毛一挑,怒道:“青萍劍就是你下毒手殺害的。”
  法虛大師用驚訝的目光注視玉面飛戟,道:“此言當真?”
  玉面飛戟拂袖道:“我不清楚,恕難作答。”
  金遺龍冷笑一聲,向法虛大師問道:“時間快到了嗎?”
  法虛大師突然退後數丈之遠,肅然頷首道:“到了,現在開始,各以真實本領交手,不得暗箭傷人,更不能倚多為勝!”說到倚多為勝四字,他銳利的目光便投在那四位江湖高手及狄青身上。狄青大步走開,心中卻嘀咕不已。
  這老和尚真討人厭,那注視的樣子生像俺就是助陣來的,哼!
  可是,那頭綁紅帶的四位玉面飛戟手下卻不離開,各自凝神提氣,張大著眼注視場中兩人。
  武當玄機道長暗使眼色,低聲向太極掌門人說道:“注意那四位。”
  太極掌門陳太和微微一笑,徐徐向四人行去,就在四人面前站著,動也不動,表面上注視鬥場,暗地裡卻提神防備四人出手幫助。
  法虛大師洪喝一聲道:“開始!”
  金遺龍嗖地掠起五丈多遠,猛擰健腰,畢直自空中飛洩而下,人未到,呼呼奪人心魂的掌風已壓襲而下。
  玉面飛戟雙足一併,膝蓋半蹲,呼地錯開雙掌,向上迎去。
  “轟”的一聲大響,沙走石飛,兩人初合乍散,只揚起滾滾沙塵,弄得門場一片塵土,人石不分。
  金遺龍清嘯一聲,嘯聲入雲,回音未歇,人又撲至玉面飛戟左側,五指箕張,發出五縷勁風。
  於是玉面飛戟上台、下丸、太衝、太經、黑白五穴猝然間便受到了製命的攻擊。
  他絲毫不慌,鼓足護身罡氣,猛然向外一彈,緊跟著旋身擰腰,硬用“枝上生枝”、“天外有天”兩種超式避過一擊。
  金遺龍已存殺機,鳳眸神光一閃,掌心已聚滿純陽真氣,趁他左足前跨未收之際,嘯然拂出一股罡氣。
  他自經南海聖僧治癒內疾天人兢鬥之後,功力恢復,又經蛟龍之角浸泡,功力增加不少,是以玉面飛戟略觸之下,內心便被驚萬分,當下不敢硬拼,雙足一登,閃退數丈。
  金遺龍略佔上風,右拳再揚,打出一記剛猛的純陽罡氣,右拳嘯然一抓,竟用萬柳飄風掌法中的“石蓮散香”、“火中之星”、“七海伏足”、“自告自滅”四式勁攻而去,足下飛起一腿,直取敵人小腹。
  玉面飛戟一身連受數次襲擊,只有硬接來勢,那一記剛猛絕倫的內家掌功,純陽罡氣使他下盤微晃,幾乎立足不穩。
  一霎那間,萬柳飄風掌法神奧四招跟踵而至,玉面飛戟忙以七鼎戟法中“雷震空山”、“澈夜鐘鳴”、“活宛起舞”、“上通上達”四式應敵。
  雷聲、風聲打成一片,玉面飛戟終於從凌厲的掌雨裡衝了出來,可是那突如其來的一招,卻使他臉色大變……
  等他警覺金遺龍足尖已在他小腹前不到三寸之地了,他猛地吸腹一仰,人如飛鷂,直洩而退,金遺龍一足登然落空。
  但是,他用險招,卻忘了對方身手不凡,非等閒可比,以致顧下顧不及上,身未站穩,金遺龍五指鐵爪又自勁抓下。
  一霎那間,他又使用救命之招,自解金環,呼地拋出腰中一只銀戟,但見銀光驟烈,流星般急速地分頭攻到。
  這一手就是折敗狄青七鼎戟法中的“殘金毀玉”。當“殘金毀玉”出手時,那特奇的呼嘯聲落人狄青耳中,一霎那間慘痛的回憶像毒蛇一般猛噬他的心肝,他矍然回過頭來……
  果然,那銀光閃閃中利戟迴旋,正是殘金毀玉一式。
  金遺龍萬沒料到玉面飛戟當著四位掌門公證人之面,竟然不顧比試規矩,使出暗箭傷身毒招,不禁高嘯入雲。
  嘯聲中,法虛大師憤然喝道:“玉面飛戟,你敗了。”
  但這話雙方都無暇顧及了,電光石火的霎那,金遺龍暗一咬牙,拼著身受重傷,也得把可惡卑鄙的小人斃于掌下。
  於是,他鼓足餘力一哼,以純陽罡氣集布於臂上,奮力向左側銀戟迎去,右臂同樣一抖,以野馬分鬃之式,硬用血肉之軀抵擋敵人鋒利兵刃。
  只聽嗤嗤兩聲,鮮血飛濺,金遺龍雙臂登時多了兩把銀戟。
  但是,他的純陽罡氣卻一分不差地擊在玉面飛戟胸脯上,玉面飛戟慘叫一聲,平飛而起……
  金遺龍還未轉念,身側已有人厲聲喝道:“住手!”
  這嘹亮的口音是太極掌門陳太和所發,金遺龍驚魂不定,突然發現兩條疾影閃電般地向他撲來。
  另外兩人被太極掌門陳太和截住,正上起下落,糾纏不休。
  疾影一掠而至,紛紛虎吼一聲,運足生平之力擊來。
  玉面飛戟神智已因流血過多,真氣損耗太大而略呈恍惚昏迷之狀,當兩人前後撲到之時,他已是強弩之未了。
  可是,當兩股排山倒海大力洶湧而來的一霎那裡,練武人本能的應變習慣,令他迅速地層開抵抗。
  他雙臂勁抖,兩股血泉直噴而出,但卻有兩道凌猛大力排揮而出,幾乎同時的,三人大叫一聲,撲倒於塵地上。
  那兩把銀戟被他輕抖臂膀,脫出肌肉,飛出老遠。
  “殘金毀玉”一式,能夠殘金毀玉,故而,金遺龍雖有罡氣護身,也自難免被它神奇的威力刺入肌肉。
  玉面飛戟緩緩舒了一口氣,正待挺身站起,不知何時,那狄青的嘹亮的嗓音在他不遠這處響起:
  “**養的,虧你是漢子,竟不擇手段,以暗箭傷人!”
  這聲音尖厲有勁,一經落入玉面飛戟耳裡,使他僅有的一絲天良突然惶愧地垂下頭去,內心一片茫然。
  待他凶殘的個性吞滅良知,欲起行動之時,狄青又尖厲地叫道:“奶奶個熊,你還敢動……”
  聲猶未了,一條疾勁有力的藍色匹練倏然飛到,玉面飛戟眼前一亮,尚來不及行動,就被藍色匹練貫胸而入。
  狄青頂上白氣濃密,風吹不散,額上也遍布汗珠,鼻腔內呼吸急促,臉瞠全紅,宛如才煮熟了的蝦子,顯然他以極暫短的時間內動用了過多的真氣所致。
  當玉面飛戟栽撲地上時,他已撲通一聲,推金山倒玉柱,一跤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這時,他臉色蒼白,手足顫抖,昏迷得不醒人事了。
  武當玄機道長撲至太極掌門陳太和的身旁,厲聲喝道:“爾等冒犯大會規矩,難道不知死……”
  那兩個武林健者被陳太和迫得左晃右搖,正感被力之際,又經武當掌門玄機道長橫身一擋,形勢更加垂危。
  不數招,兩人各被當代大派掌門之人以拂穴之法制住要穴,雙雙撲倒地上,照樣也不省人事。
  梅孤雲去而復回,眼光掃過鬥場,臉色為之一變,脫口問道:“都死了嗎?”
  法虛大師搖頭道:“金少俠沒死,還有那個黑臉的……”
  梅孤雲心頭大放,笑著接口道:“那黑臉的叫狄青,是新近崛起江湖的高手。”
  法虛大師噓出一口氣,嘆道:“怪不得他那駁劍之術,吾生平僅見,原來這人大有來歷……”
  說話時,一個臉色陰沉,目光閃爍的老者自遠方趨了過來,嘿嘿冷笑道:“都死了嗎,都死了嗎?”
  他一臉驚喜,也有如許惶恐,這種變化莫測的感情,的確費人猜疑,但是,梅孤雲卻認識此人,他用鄙夷的口氣招呼道:“久違了,南宮虎,你近來好嗎?”
  來人南宮虎陰陽怪氣地回答道:“姓梅的,你也不錯呀,尤其這姓金的死了之後,你的寶座即可安穩了!”
  梅孤雲臉色一沉道:“胡說八道,金少俠如死,你才真正高興哩!”
  南宮虎 怔,喃喃地道:“什麼?……如……如死……難道他沒死?”
  他一面向金遺龍走去,眸中閃著仇恨的光芒,一瞬不瞬地注視在金遺龍臉上,敢情他已獲知兄弟的死因了。
  梅孤雲情知他弟兄與金遺龍間的恩怨,見他如此,不禁心頭大震,慌忙一個飛身掠去,伸手截攔。
  但是,南宮虎卻似在仇恨迷失了理智,一見他來,頭也不回,反手一掌拂去。梅孤雲猝不及防,險些被他掃中,一霎那間觸動心中之火,立意把這個為害武林惡徒除去,便以絕頂內家罡氣結結實實地拍在他肩膀上。
  南宮虎想揚掌朝金遺龍拍去,突被梅孤雲斜地裡一掌擊中,登時肩骨碎裂,和身便倒。
  他似乎沒料到梅孤雲會向他展開殺手,至死仍感不解,微弱地呻吟道:“梅孤雲……你……你為何要殺我……你……。”
  梅孤雲道:“你是惡徒,留在世上沒用……”
  他眼簾下垂,不去理他,因為他與他之間並無深仇大怨,多年前也曾握手言歡,那是舊事,是梅孤雲不明白他的底細。
  但是終歸有過一場交誼,如今橫心殺卻,未免有點愧疚。南宮虎生前武功根基極好,是以受此大創,仍未立即死去,口中吃力地道:“姓梅的,金小子……他……沒真死……”
  梅孤雲道:“不錯,他只受傷而已!”
  南宮虎突然大叫一聲:“氣煞我也!”
  這叫聲十分響亮,連梅孤雲也都為這突如其來的一著嚇了一跳!還以為他裝死哩,然而南宮虎噴出一口鮮血之後,隨即合上雙眼。他臉色十分慘厲,仿佛死得不甚心甘情願似的……
  “人都免不了一死,像他,作惡一生死猶應得,早知今天何不追究永恆的真理,隱世而修……”
  梅孤雲突似悟通了什麼,沉思一會,越想越對,忍不住跳躍而起,口中長長吟道:“我將駕風而去……獨留青山老屋……世人皆醉,獨我清醒……”他胡亂地吟著一些似通非通的詩句,豪情雄風因而熄滅。
  直到他向法虛大師表示退出武林,歸隱江湖的心意時,法虛大師大被一驚,怔怔說道:“施主不欲稱霸天下武林?”
  梅孤雲消沉地點點頭,落漠地望了金遺龍一眼,喃喃自語道:“別了,孩子,你與你母親的鴻溝,我已將之填滿,再見面時,應享天倫之樂了。”
  他漠然而去,風長清涼的黃昏裡,廬山南面有他修長的影子。
  於是,雙奇大會突然在少林方丈宣傳下消散了,儘管千百的武林健者有驚奇、失望、灰心、寂寞、喜悅、苦愁等不同的情緒,但它終於不復再現。
  於是,梅山之頂,忽現俠蹤,在那長劍呼嘯聲中,一個適中而健巧的影子撲入梅山神尼懷裡。
  當群雄集于葛嶺山上肆情高歌時,一切已成了明日黃花……
  不久,關洛道上,兩匹健馬飛馳著,有人說:
  “青青,你苦悶了許久,這一次廣遊名山大澤,是否怒氣巳消?”
  “你真壞,準是你姊姊的……我也不跟你做伴了。”
  “其實,申家女兒並不薄命,那固恃的思想最落伍,我不相信命運造人,應該是人造命運。”
  “哼,我與姊姊等著瞧就是!”
  “明年,我若渡過難關,那就相安至終!”
  “胡說,那南海聖僧是你師祖,他會對你怎樣?”
  “但願如此。”
  “傻瓜,別說但願,應該說就是。”
  “我們快點回去,別讓微翠、芳清等得著急。”
  “遺龍哥哥,你也太會開玩笑了,幸虧爹爹了解你的心情,認你是金伯父之子,否則我們怎有今日!”
  “哪裡,該說是我創造的成果。”
  “不知羞,回家後我叫娘教訓你。”
  “你指誰的娘?”
  “當然你的娘呀,我娘才沒工夫教訓別人的孩子呢!”
  “你生氣了?”
  “我怎敢生大人物的氣。”
  “哈,你再這樣稱呼我,別怪我叫四小姐。”
  “老實說,我們一家人比從前開朗多了,至少姊姊不再憂鬱,爹爹不再煩惱,娘也不再傷心。”
  “是的,冬天過後總會有美麗的春天。”
  不久
  嫩草茁長,飛鶯脆鳴,美麗江南的春天,在那杭州西湖上出現了一男三女。男的文質彬彬,面如冠玉,女者國色天香,綠鬢朱面,相偕而行,縱騎而過的時候,你會發現這個弱冠少年,曾是諄諄教益過他的人。
  他們宛如面臨一種驚的事情,常在不知不覺中下馬施禮,於是那弱冠少年在溫和的微笑裡消逝了他的背影。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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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神龍劍女

作者: 金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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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滾滾長江東逝去,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成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魚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右調臨江山,意在嘆浮生,惜落花,古今是非擾攘,名利牽纏,歷史上,楚漢相爭,英雄稱霸,煙塵干戈,曾經風雲一時,但浮雲流水,而今安在?只不過都成陳跡,徒作漁樵閒話而已。
  此際,涼秋九月,木葉盡脫,一片蘆獲,萬頃寒波,但見帆影寥落,西風蕭瑟,好一派清風氣象,這是詩人筆下描繪潯陽江頭。
  江邊有個琵琶亭酒館,唐朝的自居易,曾貶謫在此,任汪州司馬時,因這琵琶亭在江邊,風景甚好,常在此飲酒,故今尚有他遺留的古蹟,不過那時並不叫琵琶亭,這琵琶亭之命名,在白居易作《琵琶行》之後,傳說一時,始得今名。
  這日午後,天已近黃昏,琵琶亭酒館之上,來了一個中年書生,時已深秋卻穿著一領單薄薄的儒衫,神色憂鬱,面有風塵之色,上得琵琶亭來。這亭子一邊靠著潯陽江,一邊是店主人的房屋,裡面有十來副座頭,這書生選了一副臨窗的座頭坐定,早有酒保上前侍候。
  這江川有名的上乘好酒,名叫“玉壺春”,那書生命酒保取一杯來,隨送來海鮮下酒之類的菜餚,獨個兒自斟自飲,一杯兩盞,欄倚西風,不覺有些醉意了。
  這書生總是別有一番憂鬱在心頭,那酒入愁腸,就難免化作了相思淚。這琵琶亭下的江邊,一字兒排開了百十只漁船,船後,一片茫茫江水,江面之上,晚風徐來,漁家歸舟仍不斷向江邊駛來,那書生見得這般景色,更生飄泊之感,不由一聲長嘆。
  那水上人家,雖然飄泊無定,但也還有個歸宿之處,自己飄泊半生。卻連身心俱無所歸,怎得不感慨萬千。
  正在這時,忽聽得腳步聲響,回頭一看,打亭外來了一人,也是個中年書生,丰神飄逸,踱進亭來,兩人一對面,不由都是一怔,飲酒的那中年書生,站立起來,一拱手道:
  “來的可是東方兄麼?”
  這書生也忙拱手還禮,說道:
  “原來韋兄先已在此,一別十年,何期在此巧遇?”
  姓韋的書生道:
  “正是呢,人生何處不相逢,又得在此相見,東方兄亦是來此飲酒的了,若不嫌棄,請來同飲如何?”
  那被稱為東方兄的忙道:
  “只是有擾韋兄雅興。”
  說著,也不客套,姓韋的中年書生,即攜客入座,自有酒保前來添酒添菜,不在話下。
  原來這兩個中年書生,不是別人,先到的那人姓韋名潔,已是武當名宿,因他更得前輩奇人邱丐道的垂青,傳授武功,故現今已名滿江湖,與這後來的中年書生,雲夢居士的傳人,姓東方名傑並稱當世兩儒俠。
  兩人酒過三巡,韋浩放下酒盞,對東方傑道:
  “苗疆一別,瞬已十載,數年前聞東方兄已又隨令師入山,何期竟在此巧遇?”
  東方傑道:
  “小弟自苗疆別後,深悔武技淺薄,更覺學無止境,故再入山隨師學藝不覺十年,月前始奉師命前來江州,已有半月了,近聽人言,韋兄行道中原,來此還有事故嗎?”
  韋浩道:
  “小弟浪蕩江湖,一向萍蹤無定,但此來倒非無因而至。”
  方說至此,韋浩本是面向上游而坐,忽見江中,遠遠地駛來一條白線,劃破映江紅霞,如飛而至,恍眼已到面前江心,己可看得清楚,原來是個老道,竟是踏波飛渡,衣袂迎著江風飄飛,只見他霍地一斜身,腳下陡然激起一溜半圓形的白色浪花,斜刺裡向岸邊而來,離岸尚有兩丈遠近,好比潛龍升天,已飄身落在岸上。
  那道人雖已飄身上岸,但他踏波飛來,所激起的兩條白線,兀自未止,仍向岸邊激射而來,韋浩和東方傑兩人,飲酒的這琵琶亭酒館,距岸邊不過五六丈遠,不但看得清,而且聽得清,但聞波波的兩聲,水中似乎有物,撞激在江邊的鵝卵石上,浪花方止,已見兩塊長約三尺的木板,漂浮水面,原來這道人是腳踏木板,在江上飛渡。
  雖說如此,但這道人的輕功,也算得是登峰造極了。
  這時,江邊百十支漁舟上的人,早已發起喊來,但這喊聲是歡呼,而非驚異,大概這江面上的人,早已見多不怪了。
  那道人上得岸來,昂視闊步,頭也不回,打琵琶亭酒館之下,徑奔江州城內而去。
  那道人方走過亭下,只見那江舟邊的漁舟中,早走出一個少年來,雖是走,但腳下卻甚輕快,打亭下經過時,向東方傑望了一眼,卻尾隨著道人身後,不即不離。
  韋浩沒有注意那少年,只望著道人的背影,怒形於色,東方傑卻直如不見,只將那玉壺春篩來獨酌。
  道人的背影已在拐彎處消逝,韋浩方回過頭來,見東方傑只顧篩酒,故欲言又止。
  回顧亭中,尚有三五個酒客,這時均在紛紛談論,敘說這道人的種種怪異,異口同聲的都把那道人呼為仙長,韋浩聽得,更是一皺眉。
  東方傑這時放下酒盞,說道:
  “邱老前輩一代奇人,不想竟已於前日仙逝,老前輩歸真之日,不知韋兄可曾在身邊否?”
  韋浩聽東方傑提起邱丐道,不由淒然肅坐,說:
  “小弟蒙他老人家恩遇,但其仙逝之日,卻還在秦中,小弟因此遺恨至今,但師兄了塵和萬里飄風,卻在身側。”
  東方傑又長嘆一聲道:
  “十年光陰,不想竟有這多變故,廣惠禪返璞,崑崙老人自受千面人谷靈子掌傷,他已不治身亡,太虛上人傷存歸隱五老峰下,據聞今春亦已坐化。是當年五老,而今僅存其三了。”
  韋浩也嘆口氣道:
  “也因此一來,道消魔長,東方兄可知那情魔百花公子和紅鳩婆,也再又蠢蠢欲動麼?”
  東方傑聞言,陡然一驚,忙道:
  “韋兄此言當真?”
  韋浩喝了口酒,才又說道:
  “豈止是真而又真,而且那千面人谷靈子,又已重下天山。”說至此,回頭一掃,見酒館中無人注意他們的談話,方放低聲音,說道:
  “要看這般魔頭如何興風作浪,只從適纔那道人身上,即可得知。”
  東方傑道:
  “不瞞韋兄說,小弟此次奉師命前來,亦是為適纔那老道之故,不過另有事故,但因尚未曾躡準他落腳之處,且這十來日中,老道不過才現身兩次,現正在追蹤中,故韋兄適纔所言,小弟毫無所悉,若果然如此,恐怕江湖中,再又要掀起一場浩劫了。”
  韋浩道:
  “此非談話之所,東方兄請將尊寓見告,小弟今晚尚有他事,容明日走訪詳談,好叫東方兄得知,小弟此來,亦係追蹤這老道,方來到此間。”
  東方傑呵呵一笑道:“如此說來,我與韋兄是殊途而同歸了,明日小弟只在敝寓恭候。”說罷,即將寓所告訴了韋浩。
  兩人又飲了會酒,談了些往事,當年苗疆掃蕩群魔的俠義道中人,都曾提及,只是兩人都一般心思,避免談起瑤鄉,每逢談到瑤鄉有關的人物時,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改變話題。
  兩人飲酒閒談間,時光飛逝得很快,早是漁家燈火滿江。這琵琶亭酒館中的酒客,已走得一個不剩了,兩人這才起身,並再訂明日之約,由韋浩會了酒資,出得酒館,兩人拱手而別。
  且說東方傑別過韋浩,向城內逶迤行來,這時入城的人很多,出城的人少,沿途之上,三三兩兩,所談的,都是那老道,東方傑側耳聽去,不由心中暗嘆,這般不諳武功之人,把那老道,說得成了陸地神仙,牽強耐會,誇大渲染,這一來,已達到了惑民的目的,看來,這老道定有所圖謀。
  否則適纔江中踏波飛渡,分明是有意眩惑,會武功的人,尤其是有高深造詣的,絕不會如此。
  東方傑邊聽,邊走,方進得江州城門,就見行人中,有一少年,向東方傑迎面走來,到了東方傑身邊,似要開口說話,東方傑微一搖頭,那少年即不言語。正是江邊尾隨老道的那少年。
  東方傑看清了身側無可疑之人,才毫不經意地問道:“探明暸嗎?”說時,兩眼並不看那少年。
  那少年本是個漁郎打扮,頭上的一頂竹笠兒,低壓在眉際,天已昏黑,面貌看不清,也低聲答道:“好狡猾的雜毛,原來那落腳之處,只在城內。”
  東方傑聞言,也就不再多問,少年去了,不多幾步,東方傑已到一家客棧門口,燈牌兒上四個大字:“高升老店”。
  東方傑跨上台階,店夥已笑臉迎出,說:“客官,剛剛兒有人來找你老,見你不在,留下一包東西給你,客官請回房,我這就送去。”
  東方傑心下驚疑,若說是適纔那少年,怎會有東西留給我。
  進入上房坐定,不大功夫,伙計隨後進來,手上托著個紙包,似乎沉甸甸的,將紙包放在面前桌上。
  東方傑一揮手,伙計退出,起身將房門關上,回到桌前,將那紙包拿起來,果然入手甚沉,打開一看,更把東方傑驚得來目瞪口呆。
  難怪那紙包沉甸甸的,原來是一支小巧的銀梭,長有三寸,梭身中部有一小孔,尾部中空,打時有一聲銳嘯發出,最能奪敵心神,這是武林中最厲害的一種暗器,非功力純厚者不能使用。
  東方傑好心驚訝!這種留寄暗器之舉,本是江湖中人尋仇的暗號,但自思從別師下山以來,雖說亦曾行道江湖,但懲治的,不過是些江湖宵小,多是下五門的賊子,豈能使用這種暗器,此外別無厲害的仇家,故此心下甚是不解。
  東方傑當年下苗疆之時,武功已出人頭地,和五老只在伯仲之間,後又隨雲夢居士苦修數載,不但功力倍增,遠非昔比,而且大羅扇已練得來出神入化。因此,心中雖驚無怯,一聲冷笑,即將銀梭撂過一邊,東方傑雖說已是江湖中人,但仍是書生氣質,又因這十年來的歷練,涵養功夫甚深,更兼藝高人膽大,此事撂過一邊,卻不再將他放在心上,因適纔已飲用過了,也就不再出門。
  不大功夫,房門一聲咿呀,閃進一人,來的正是江邊追蹤老道,東方傑進城時和他耳語的,那漁郎打扮頭戴竹笠的少年,那少年進得門來,即將頭上的竹笠取下,對東方傑露齒一笑,好白的一付牙齒,似排兩行碎玉,更比編貝瑩晶,看那相貌,何曾是什麼漁郎,只聽他朗星為目,斜劍為眉,鼻是玉峰垂,方口若涂丹,原來是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年,翩翩濁世的佳公子。
  只見他說道:“師伯,今兒可給我踩實了,原來惡道是落在上清宮裡,只是怕露了行藏,未曾進去探得。”
  東方傑點了點頭道:“看適纔惡道在江上炫耀武功,不再避人耳目,可知他已有所恃,其行蹤自然亦不再隱瞞,此後倒不怕他再被滑脫了。但我在琵琶亭時,曾與一故人相遇,彼亦係追蹤惡道來此,據其相告,惡道身後,尚有當年苗疆漏網的一批魔頭,即將相繼而出。惡道來此,不過是試探俠義中人的反應罷了,此事已非原來我們所看的那麼簡單,今後我們暫時尚不能露面,且靜觀幾日再說。”
  那少年先是一驚,隨聽東方傑命他還要靜觀幾日,就不由氣憤道:“師伯,我們因惡道在這潯陽江一帶,鬧得太不象話,不一月間,卻已做了十餘案,前後已有二十多條人命,我們兼程而來,即系要懲治他,現今好容易踩實了他落腳之地,卻又不下手,若他再出作惡,豈非我們之過麼?”
  東方傑見他氣憤不已莞爾笑道:“我之所雲靜觀數日,雖說暫不懲治他,又豈容他再出使惡,且這惡道,若真與苗疆那般漏網的魔頭勾結,一旦氣候養成,興風作浪,那時,怕就不再是一二十人的性命,而是千萬人的了,一二十人與千萬人,孰輕孰重?豈不知小不忍則亂大謀麼?”
  方說至此,忽聽前面一陣大亂,隨聞腳步聲奔進前來,房門霍地一開,東方傑雖在驚疑,但仍坐著不動,那少年卻一側身,擋著房門,一見推門而入的是店裡的伙計,滿面驚惶之色,不等少年開口,已搶著說道:“客官,你說這不是豈有此理麼?”
  東方傑被他愣頭愣腦的一句,說得來成了丈二金剛,方在一怔,門口人影一晃,闖進前來一人,只見他左手一格,那伙計一個踉蹌,直向門外跌去,來人年約二十四五,大環眼,朝天鼻,一張大嘴,撕裂至耳根,左頰貼著巴掌大的一塊膏藥。
  來的原來是個醜漢,人雖醜,穿得卻不俗,頭戴寶藍緞壯士巾,身披英雄氅,內裹勁裝,單看這一身裝束,即知是武林中人,適纔向那伙計一格之力,少說一點,這醜漢也有三五百斤臂力。東方傑以遊學之態來此,雖看出這醜漢來得有異,卻不便伸手,但心中倒也不怯,那少年哪裡忍耐得,方要喝問,東方傑忙遞出眼色制止。
  只見那醜漢大踏步進來,昂然而立,橫著東方傑一站,“哼”了一聲,大環眼一瞪。朝天鼻一皺兩皺,那神氣,似乎就要與對方過不去。
  東方傑心雖驚異,但仍含笑起立,因實在看不出這醜漢是何來路,自然地把描金摺扇刷地一聲張開,將來輕搖,說:
  “這位壯士,所為何來?“
  那醜漢的臉,仍是繃得緊緊地,又“哼”了一聲,破鑼嗓子拉出瞭高調門,說:“東方傑,你別裝沒事似的,我們是姊兒倆守寡,心照不宣,常言道:有仇不報非君子,沒別的,我們那筆陳年老賬,今個兒得算算。”
  東方傑聞言,心裡一驚,適纔有人送來一支銀梭,這會兒又是醜漢前來尋仇,但自問平生實在並無仇人,而且假使是自己的仇人,就會知道自己的能耐,俗話說得好,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若說是認錯了人,豈又有指名道姓均不錯的?恐怕今夜不能善了。不由一皺眉,說:“請恕在下實在眼抽,請問上姓大名,若在下確有令壯士過不去之處,亦請言明,也好向壯士領罪?”
  那醜漢大嘴一咧,說:“你可真是旗杆上綁雞毛,好大的膽子,竟然想賴掉,這麼著,你要是怕了我,你給我叩兩個頭,大爺我也許還一發善心,這麼抬抬手兒,從此就放你過去,否則……”
  醜漢說至此,又哼了一聲,霍地右臂一掄,卡嚓一聲,竟將那房中的老楠木桌劈下一角。
  這手工夫,在東方傑眼裡,雖然算不得什麼,但已知他並非乎庸之輩,還得過高人傳授,故心中更是驚疑,因他咄咄逼人,仍不說出姓名,就有點沉不住氣了,慢慢站起身來,刷地一聲,將描金摺扇合攏,面色一沉,方要喝問,那漁郎裝束的少年,見他太狂妄,又出口不遜,哪還忍耐得住,一飄身,早到了醜漢前面。劍眉一挑,朗目含威,一指那醜漢,喝道:“那來你這狂徒,敢來此撒野,憑你這兩手能耐,也敢向我師伯尋仇,來來來!小爺今天先陪你走兩招。”
  說罷,倏地一退步,為的是這旅館的房間,能有多大,醜漢適纔露這兩手兒,功夫不弱,少年不敢大意。
  少年一退步,兩眼觀定那醜漢,左手的竹笠兒反手向屋角一扔,哪知在他一拋的這個工夫,屋角已脆生生地大聲一喝:“餵!你睜開眼瞧瞧再扔行不行,你是以為我小,好欺辱,是不是!好,今天我跟你沒完兒!”
  東方傑和那美少年,聞聲同時一驚,兩人都自認是有過人的技藝,東方傑更是成子名的英雄,幾時有人溜進屋角,也沒發覺,心中就不單是驚,而且是愧。再一看,兩人更是目瞪口呆,原來在屋角嚷嚷的,是粉妝玉琢的一個小孩兒。
  那小孩兒年約八九歲,頭上用紅線絨繩扎著個沖天髻,小圓臉,大眼睛,臉跟小蘋果相似,真是又白、又紅、又鼓、又嫩,穿著一身大紅洋皺衫褲,腳下一雙抓地虎小靴子,肩上露出劍柄,垂著一綹金黃色的繩子。
  兩人發現他時,小孩兒兀自還在鼓著腮幫嚷嚷。再看後窗關得好好的,兩人又都對門而站的,這小子究竟從何而來,單憑這一手功夫,別說是東方傑,恐怕連雲夢居士也辦不到。東方傑怕那少年不識厲害,貿然出手吃虧,只一晃肩,即已攔在那少年面前,凝神聚氣,如臨大敵般,衝,著那醜漢一拱手道:“這麼說,這位小哥兒也是衝著在下來的了,既然來意及大名均不肯見告,那麼就請壯士擺出道來,在下是無不奉陪。”
  那醜漢破喉嚨哈哈一笑道:“著哇,我說呢!當今儒俠豈會畏首畏尾。道兒麼,那還用說嗎?當年你是怎麼給的,今天你就怎麼接,好朋友你請吧!這客房里可狹窄一點。”
  說罷,一招手,屋角那紅衫小孩兒,好快的身法,只見紅光一閃,即穿門而出。東方傑和那少年,交換了一瞥驚詫的目光,不由一遲疑,那醜漢已又響起破鑼嗓子,呵呵一笑道:“兩位若是怕呢?我不是適纔說過嗎?只要給我磕兩個響頭,過去的即一筆勾銷,大爺我也不為已甚,怎麼樣?”
  東方傑何曾真個怕他,那紅衫小孩兒來得雖是怪異,輕功也不弱,豈把他看在眼裡,常言道,菩薩尚有土性兒,東方傑涵養功夫雖深,這時也不由暴怒,也呵呵一聲乾笑道:
  “好,在下就請教幾招!”
  說罷,刷的一聲,描金摺扇已經張開。兜胸向那醜漢只一扇,但覺霍地勁風暴卷,別看那醜漢來時氣勢洶洶,哪知連東方傑這一扇,也擋不住,一個身子,已平空飛出門外,但醜漢也甚了得,只見他空中一擰腰,頭上腳下,即已落在院中。
  東方傑心裡一松,幾乎要笑出聲來,原來這醜漢的武功,稀鬆得很,心說:“憑你也敢來向我尋仇。”但也不敢怠慢,也飄身而出,身後緊跟著那美少年。
  出得院中一看,剛才他們一鬧,院子的四周,早站滿人,被那醜漢摜出去的那伙計,還坐在地上,直搓屁股,咧嘴喊痛。
  東方傑來到院中。那醜漢一看四周盡是人牆,紅衫小孩兒,正站在身側,衝著自己笑呢?心說:“得,這可不能再玩笑了,再鬧,我就得丟人現眼。”
  哪知他不鬧也不成,東方傑方站定身形,那美少年已搶在前頭,說:“師伯,不勞你動手,容我來領教他幾招,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如此狂妄,再口出不遜。”
  那醜漢一瞧,不是東方傑,是個雛兒出來了。心說:“好小子,你還嫩得很呢?別以為我不認識你,你就差那麼點兒沒在我身上撒尿,你還敢在我面前充強道狠嗎?我不給你點厲害,你也不知天高地厚。”
  他是在心裡說,還沒講出來呢,那少年卻動了手,只一晃身,已到了醜漢面前,並指猛點醜漢雙眼!
  醜漢卻也了得,向左猛一滑步,翻腕一奪,施展擒拿手的一招腕底翻雲,想拿少年手腕。
  哪知那少年這是虛招,醜漢錯步一拿,那少年連蹤跡皆無,方在一怔,陡覺得領上一緊,肩後一酸,別看他個兒不小勁頭兒蠻大,一個身子竟再也站不直了,闊嘴一咧,只差點兒沒“噯唷”出聲來。
  原來那少年並指一點醜漢眼時,即已施展開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滑步到了醜漢身後,左手一伸腕,即抓著醜漢衣領,左手並指,早點中了他的天柱穴。
  這天柱穴是人身十二麻穴之一,一被點中,醜漢哪還站得直身子,醜漢咧嘴咬牙,雖未叫出聲來。但渾身又痛、又麻、又酸,那汗珠就比黃豆還大,流了滿臉。
  少年還怕紅衣孩兒會來搶救他,因為適纔在屋中時,現身得太怪,出來時,那身功夫太俊,看不出他有多大的能耐,誰知醜漢被擒,那小孩卻在一旁拍著手兒在樂,嘻嘻直笑,那醜漢實在忍不住了,可就嚷啦!說:“小麟兒,你真幹啊!你再不放手,我可要找你媽媽算賬。”
  少年一聽,醜漢連他的小名兒也叫出來了,不由一愣,誰知這漢子不是外人,左手一松,醜漢的一個身子,就跌坐在地。可又嚷啦!說,“東方大爺,是啦!勞你老人家大駕,替我解開穴道。”
  東方傑聞言,更是一怔,忙問道:“你是誰?”
  醜漢大環眼一霎伸手將右頰上那塊巴掌大的膏藥撕下,說:“東方大爺,你是真不認識我呀!”
  東方傑一看,不由“噗哧”一笑,說:“原來是你呀,你這猴兒,十年不見,還是和小時一般調皮,你幾時來到江州。”
  原來這醜漢是勿惡,十年前苗江分手後,本來璇姑捨不得離開瑤卿,但姬凌霄哪能容她在外,只在第二天,在太乙真人張紫陽和萬里飄風,將崑崙老人和太虛上人兩人護送回去以後,即日帶著璇姑、勿惡和一輪明月錢起,別過瑤卿母女,返回嶺南而去。
  一別十年,不期又在此間相遇。
  東方傑心說:
  “好猴兒,適纔還真被他唬著了,我得教訓教訓他。”
  因此,且不替他解開穴道,只笑盈盈的望著他。
  勿惡可就急了,那頭上的汗,直往下淌,又嚷啦!說:
  “東方大爺,你是大人不記小人過,且繞我這一遭兒。”
  東方傑大笑著道:
  “我問你,你還要在我面前充大爺,搞鬼不?”
  勿惡忙道:
  “得啦!你是大爺,我是二爺,該成了吧!瞧!我不過開個玩笑,大家樂樂,東方大爺,你就高抬貴手吧!”
  東方傑也恐時間久了,怕他受不了又一笑道:
  “今後你再搗鬼,你可小心,絕不這麼輕易饒你。”隨向那少年說道:
  “麟兒,給他解開吧,他可不是外人。”
  少年聽說,才走上前去,在他背上一拍,勿惡坐在地上活了活血脈,才翻身爬起來,一看,院子四周站的人,知道人家是在玩笑,早就散了。
  勿惡拍拍屁股,整了整衣衫,橫了那少年一眼,說:
  “小子,記著這一遭兒,當年在黃河渡口,第一次見到你時,你還在要你爺爺抱呢!今天姬大爺本是逗你玩兒,不曾防得,回去時問問你娘,你爺爺崑崙老人,還得叫我一聲老弟,好小子,你總共才多大歲數兒,竟敢對長輩無禮。”
  勿惡越說,似乎越是有理,又咳嗽了一聲,胸脯兒一挺,蠻像個長輩似的,說:
  “誰叫我是長輩呢!這次算是不知者不罪,小子叩頭啦!”
  幾句未罷,東方傑早呵呵一陣大笑,那紅衫小孩兒更是笑得直打跌,只把那個少年笑得不知如何是好,看年紀,這醜漢不過比自己才大五六歲,但口口聲聲,一本正經地,說是自己的長輩,而且說得蠻對,師伯東方傑又說不是外人,就忙向東方傑問道:
  “師伯,這位怎麼稱呼?”
  原來這少年姓柳名玉麟,是崑崙老人之孫,父親柳洪死死于韋之父,那韋大剛之手。後來崑崙老人率兒媳窈娘,帶著柳玉麟,祖孫三代三人,前往濟南府,尋訪仇家。路過黃河渡口之時,與金刀太歲石雲亭、石瑤卿兩人相遇,一日夜之間,窈娘與瑤卿兩人一見投緣,玉麟那時,本是玉娃娃似的一個小孩兒,瑤卿很喜歡他。竊娘感到丈夫柳洪功夫不到家,結果落得慘死。一聽公公崑崙老人,贊瑤卿深得一代異人太清師太真傳,別看年輕,但武功已在崑崙老人之上,故有心結納,分別之時,約定返家安排之後,即率玉麟前往投奔。
  等到崑崙老人離家奔了苗江,竊娘率玉麟兒前往江西南城,卻撲子個空,好在等了不多時日,石瑤卿即隨母親葉秀鸞,和金刀太歲石雲亭,自苗江殲仇歸來。
  竊娘見瑤卿母女新逢,莊園未建,雖然相聚,卻未即時表露玉麟拜師之意,只好存在心裡。
  這時間,金刀太歲石雲亭兩件心願都了,最是興奮,每日笑口常開,也最忙碌。
  原因是石瑤卿的莊園雖毀,但田地猶存,石雲亭一直命老家人照管著租谷,十數年來,也替她母女倆積得數萬兩銀子,在他與姪女瑤卿赴苗江之時,即已命人按原樣重建。
  三人返家時,尚未竣工,石雲亭為要令她母女兩人驚喜,一直瞞得她們緊騰騰的,直到落成之日,僕婦人等均已就緒,方藉替瑤卿之父掃墓為由,同她們母女兩人前往。
  果然葉秀鸞和瑤卿兩人驚喜非常,但卻因景物雖依舊,人物已全非,反而一時倍增悲戚,這倒是石雲亭所意想不到的。
  倒是石雲亭為她母女兩人十數載奔波,他的這番苦心,令兩人感激涕零,自此母女兩人即遷入莊園居住,窈娘與玉麟自也隨往。
  窈娘方要懇瑤卿收錄玉麟,恰在這時,崑崙老人的噩耗傳來,已重傷不治于武當山上。窈娘獲悉,自是悲痛欲絕,玉麟這孩子這時已十歲了,又甚聰慧,平日崑崙老人對他又最疼愛,一聽爺爺死在千面人谷靈子的雷音掌下,更是哭得滿地亂滾,當時即非要他娘帶他去報仇不可,窈娘則趁機懇求瑤卿收玉麟為徒。
  瑤卿本已愛他靈慧,故毫不遲疑地答應了。
  自此,即在莊內,將一身所學傾囊傳授給他。
  葉秀鸞對玉麟亦是又愛又憐,更把從赤霞聖母得來的武功毫不藏私的授予他,這一來,那還不為未來的江湖,造就成了一朵武林奇葩。
  且說帶來崑崙老人噩耗的,不是別人,是那從苗江躡蹤瑤卿,隨後而來的東方傑。
  你道這東方傑怎生這時纔來呢?原來東方傑被窮酸歐陽彬一句話提醒,如飛離了洪盤峒。兩人回到文德關那雞毛小店,一看,人家母女兩人,十數載生離乍遇,瑤卿正依依承歡膝下,那心兒,全交親娘去了,那還有心思來談情說愛。但直到第二天,大家紛紛賦歸之時,韋浩仍未現身,其實這時的韋浩,就山中葬了伯父後,一則是無面目見瑤卿,再者深覺人生冤、怨、情、孽牽纏,永無了日,一時心灰意冷,並不往東,反而西去,由滇而蜀,自此遊俠河朔。
  東方傑在第二天,見韋浩並未前來,不由大放寬心,瑤卿母女兩人返江西南城,東方傑本想跟去,還是歐陽彬說道:
  “老弟,你別討沒趣了,人家這時可是樂享天倫的時候,走!且隨我先往一賞真正的巫山雲雨。”
  東方傑雖聞此狂語,心中不快,但還是與窮酸兩人,北越苗嶺,經酉、秀、黔、彭,從長江順流而下,盡賞那白帝彩雲,猿啼巫峽。這日到了江陵,兩人舍舟登岸,因離武當不遠,都思一訪這道家洞天,就便拜謁太乙真人,並探崑崙老人和太虛上人傷勢。
  兩人到得武當,才知崑崙老人因傷重不治,已於數日前死去,太虛上人倒有了起色,兩人都淒然感嘆不已。
  下山以後,游雲夢,登九宮,於廬山五老峰中,留連了數日,哪知窮酸在五老峰下,見到太虛上人所結茅廬,隱現于白雲縹渺之中,頓生出塵之思,自此即隱於廬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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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東方傑見歐陽彬志堅不可動,只得別過,下山徑奔江西南城,他並不知崑崙老人之媳及孫,均在瑤卿家中,此來,恰好報得惡耗。
  東方傑在瑤卿莊上住了將近半日,那瑤卿對這位師兄均以禮相待,儘管東方傑熱情似火,但瑤卿卻反而不及先時那般和他親近了,進退莫不以禮。
  原來瑤卿非是對東方傑無情,並明白師父與師伯,均有為兩人撮合之意,且東方傑的文才武功、風流瀟灑,均不輸于韋浩,若以智擇,東方傑和她正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兩好,哪知造物弄人。
  你想,女孩兒家的身子,是何等珍潔?梵淨山、芯珠宮,瓊樓之上,瑤卿雖有輕紗覆體,他曾在韋浩之前,亦無異於裸體袒陳了,別說雖有解危之恩,使她保全了清白,且有釋母之德,僅前說一端,若要選人,亦非韋浩不能嫁了。
  偏偏地韋浩又是殺父仇人之姪,造物弄人,一至於此。
  你想,那有個不懷春的少女,因此東方傑只覺瑤卿冷若冰霜,但哪知瑤卿柔腸百結呢?
  東方傑惆悵而退,不臆父母又相繼亡故,因此更是萬念俱灰,故又入山,追隨恩師雲夢居士再研武功,直至月前,奉命行道,始別師下山,不自覺的向江西行來,途遇柳玉麟。這時柳玉麟已是個翩翩的美少年了,武功亦已練成,且兼融當代兩奇人太清師太與赤霞聖母的武功於一身,雖功力不足,但武功已在當年初下山時的東方傑之上,較之初離師門的瑤卿,亦在伯衝之間。
  兩入將近十年不見了,東方傑初見到他時,柳玉麟還是個九歲左右的孩子,現在卻是年已十八,成了翩翩的英少年,本不認識了。但柳玉麟可不同,孩提時代的記憶最清晰,東方傑雖過了十年,卻仍是那麼丰神飄逸。
  又因知他是武林異人雲夢居士的衣缽傳人,故相處的那些時日中,柳玉麟天真爛漫,纏著要他傳兩手兒絕技,廝混得挺熟,印象最深,因此,一見就認出他來。
  相詢之下,東方傑得知這位師姪功夫已練成了,師妹瑤卿十年來侍母之外,足不出戶,柳玉麟早經窈娘和崑崙老人,替他扎下了很好的武功基礎,幼年時即已顯示出過人的稟賦資質,經瑤卿將近十年的磨勵,那還不把他造就成了一個少年英雄,論武功,只在當年東方傑之上。
  東方傑一問,知道玉麟在南城,聞聽江洲出現了一個隱身大盜,未一月間,即已作了不下十來案,故兼程趕來,想為地方除害,竟和東方傑來此的目的不謀而合,更是高興。
  兩人結伴而行,到了江州,訪了數日,卻毫無蛛絲馬跡。因聞聽人言,潯陽江上經常出現有一個人,踏波飛行,兩人心中生疑,猜想江州這些命案,都是他作的,故玉麟化裝成了漁郎,雇了一條小舟,每日在江邊守候。
  且說勿惡渾充大爺,他何曾見過柳玉麟,不過昨日剛到江州,同行尚是璇姑,勿惡身邊的小孩兒,即是璇姑之子。
  姬璇姑自隨他爹一字劍姬凌霄,返回嶺南後,第二年,即將她許配給一輪明月錢起,那璇姑心中雖不忘韋浩,但終因情愫不深,不過是懷春少女的一時情懷盪漾,而且,現在又已天涯海角,而一年多來,和一輪明月錢起日夕相處,錢起也是個英俊的少年,武功劍術,又已深得一字劍的真傳,已被爹爹暗中預定為傳人,故已日久生情。
  兩人結合以後,第二年即生下這小孩兒來,家學淵源,別看他年幼,因為不但璇姑兩夫婦痛愛,而且姬凌霄更把這小孫兒寶貝極了,有這三人調理,你想,那還不把他造就了一身武功。
  更有刁鑽的勿惡,整日裡逗著他耍笑,領著頭兒搗蛋,因此,不但武功已有基礎,更成了個小鬼精靈,有時勿惡還要吃虧在他手中。璇姑平日最喜歡穿綠,卻總是給他這小孩兒穿一身紅衣,因此,嶺南一帶武林,提起這紅孩兒來,簡直是無人不知了。
  勿惡、璇姑和紅孩兒,此次是赴太行山省親南來,也為和瑤卿十年不見了,想便道一訪,故從運河搭舟南下,再溯長江西上,在這江州登岸,原擬換舟入鄱陽湖。昨日入城之時,勿惡眼尖,在人叢中與東方傑巧遇,見東方傑進了高升棧,不過他認出了東方傑,東方傑卻未見到他。勿惡眼珠兒一轉,心裡又往外冒壞,就先找了個客棧住下,他原以為見到東方傑,瑤卿準也在此,那知他暗中一探,瑤卿沒來,她的徒兒倒在此地。
  瑤卿與金刀太歲石雲亭,在黃河渡口,曾遇到崑崙老人與窈娘、玉麟之事,勿惡早聽說過,故此渾充大爺,他是想嚇唬東方傑,和他開個玩笑兒,哪知假戲弄不成,卻自找苦吃。
  且說柳玉麟一指勿惡,向東方傑道:“師伯,這位如何稱呼?”
  東方傑哈哈一笑道:“這位不是外人,他的令姊,與你的師傅,是相好的姊妹,想來你也是聽說過,就是五老之一,一字劍姬老前輩的令愛,名叫璇姑,這一位即是璇姑之弟勿惡,當年亦曾陪同你師傅,赴苗疆尋你師祖,論起來,卻也是你的長輩。”
  柳玉麟常聽師傅提起兩人,聞言,忙上前見禮,躬身道:“原來是姬大叔,恕我前事不知,適纔多有得罪。”
  勿惡渾身還酸得來不得勁呢,卻一挺胸,頭一昂,說:
  “可不是我討你的便宜罷?好小子,我要不看在你師傅面上,今天就得教訓教訓你,小子,叩頭啦!”
  東方傑一聽,勿惡充長輩充得不成話,忙笑罵道:“你這猴兒見好不收,是想再嘗嘗苦頭怎麼著?”
  勿惡一伸舌頭說:“東方大爺,你可別認真,我們爺兒倆不過玩笑玩笑。”
  玉麟一聽,這位姬大叔和自己透著親熱得緊。心說:
  “這可好,叫他一聲大叔,他就上了臉了,你總共比我才大幾歲?”
  東方傑道:“你幾時來到江州?”隨又一指那紅衫小孩兒,說道:“這位小哥兒是誰,好俊的輕功。”
  勿惡噗哧一笑,說道:“東方大爺,別看你是老神仙的徒弟,當世儒俠,這次可把你唬住了吧!他也不是外人,是我的姪兒,姊姊璇姑的孩子,年紀雖小,嶺南卻有個名兒,外號人稱紅孩兒的便是。”
  東方傑又驚,又是感慨地道:“怎麼?令姊的孩兒已這般大了?”就對他招手,紅孩兒一迸,到了東方傑的跟前,說:“東方伯伯,我給你行禮了。”
  東方傑見他這點年紀不但知道禮貌,而且又是粉妝玉琢,甚是逗人喜愛,一伸手,抓著他的小胳膊,向空只一拋,紅孩兒一個身子,就騰起子三四丈高下。
  東方傑是要試試這虹孩兒到底有多少功夫。只見紅孩兒到了高處,兩條粉腿兒一拳,兩手倏地一張,旋身一個翩溜,紅縐衫兒兜風,竟在空中繞了一個圈子,又向東方傑飛去。
  東方傑呵呵一聲大笑,張開兩手要去接他,那紅孩兒已在東方傑笑聲中飛落,投到他的懷裡,兩只胳膊只一圈,即摟著東方傑的脖子。
  東方傑大贊道:“好功夫,難為你這點年紀,竟有這麼絕俗的輕功,那就難怪你適纔把我唬著了。”紅孩兒在東方傑懷裡,像扭股兒糖似的,說:
  “就是不好麼?娘說:你那脫影換形的輕功,天下無雙,我不管,東方伯伯,你好歹得教我。”
  東方傑哈哈笑道:“剛才在屋裡,憑你那手兒功夫,你怎麼溜進屋來的,我們也未見到,還不比我那脫影換形強麼?我哪還有好功夫教你。”
  紅孩兒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嘴唇兒咬緊,腮幫上就出現了兩個酒窩兒,說:“東方伯伯,我要告訴了你,你教我不教我呢?”
  東方傑連忙道:“好!好!你說出來,我準定教你。”隨向勿惡一拍手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且進屋去。”
  說罷,抱著紅孩兒,當先回到屋中,勿惡、玉麟兩人,相繼跟進,紅孩兒溜下地來,坐在東方傑身邊,勿惡大刺刺地坐在對面,玉麟就在門口一站。
  東方傑才又對紅孩兒說道:“你說吧,怎麼溜進來的,竟把我們給蒙著了?”
  紅孩兒嘻嘻一笑,未說話,只用手一指屋頂。
  東方傑和玉麟兩人,抬頭一看,屋頂有一根橫樑,貫穿鄰室,房與房之間,雖有木板間隔,但上面那橫樑之上,卻是空著的。不由恍然大悟,原來紅孩兒是從那樑上溜過來,再貼著屋角滑下。
  說穿了,雖然不以為奇,但沒有練得壁虎功,要想當時瞞過東方傑和玉麟,卻也不能,因為從上下躍,無論你如何身輕似燕,也難免有風聲,憑東方傑和玉麟的武功,縱有勿惡分了兩人的神,也絕瞞不過兩人的耳朵。
  東方傑點了點頭道:“雖說如此,那壁虎功也不等閒呢,江湖中多少成了名的武師,恐也不及你的精純。若非你有特異的稟賦,這點年紀,豈能練到這種地步。好好好!你這麼靈秀的孩子,我怎能不教你!”
  紅孩兒聽東方傑答應教他,早噗通一聲跪下,說:“東方伯伯我給你叩頭了。”
  勿惡卻大聲嚷道:“氣死我了,拜了師,連師父也不會叫,你這娃兒簡直太不聽話,來時我怎麼教你來著,你不學他的大羅扇,偏只要學他那見不得人,不讓人見的玩意兒。”
  紅孩兒被勿惡提醒,果然跪著不起身,叫道:“師父,脫影換形我要學,大羅扇也得教我。”
  東方傑對勿惡一瞪眼,笑罵道:“我不見你姪兒在跟前,今天我將好好的罵你一頓,原來是你這猴兒在搗鬼,那大羅扇豈是三五天教得了的。”
  勿惡站起身來,唱了個肥諾,說:“得了,東方大爺,你不是挺喜歡他?你就成全了他吧!”說著,朝天鼻又一皺,道:“再說,誰教你受了人家的頭呢,你沒想想,這頭可是隨便受得的,拜了師,就不怕你不把壓箱底的功夫掏出來,好小子,你怎麼的,再叩頭哇!師父在上,三叩首。”紅孩兒當真聽他的,叩頭如搗蒜。
  東方傑聽勿惡贊起禮來了,心說“就是拜師,也沒這個拜法。”要把紅孩兒拉起來,紅孩兒那裡肯起身,兩只小胳膊一圈,就抱著東方傑的腿,嘟嚕著嘴兒,說“師父,你要答應了,我才起來。”
  東方傑見他賴上了,氣勿惡不過,又把紅孩兒沒法。早把玉麟在房邊看得樂了,就含笑上前說道:
  “師伯,說真話,這麼靈慧的孩子,根基也好,要真能傳你的一身功夫,豈不是好!而且又不是外人,你就收下他吧!”
  東方傑見玉麟也是這般說,其實他心裡早歡喜了紅孩兒,就含笑說道:
  “就是要拜我為師,也得商量商量,那有這樣急躁的。”
  又對紅孩兒說道:
  “起來吧!我答應你就是了,但先得等明兒和你娘談淡。”
  紅孩兒一聽東方傑答應了,這才喜孜孜地姑起來。
  東方傑又對勿惡說道:
  “你們先回去吧!明日我面見璇姑再商量。”
  勿惡道:
  “好!我不怕你反悔,你要是想賴,今後我只叫你東方二爺,乖姪兒,走哇!”
  東方傑氣也不是,笑也不是,見勿惡帶著紅孩兒,已經走到門邊了,又轉身回來,對東方傑一伸手,說:
  “東方大爺,不成敬意得很,那銀梭你留著也沒用,你還是賞給我吧!”
  東方傑才知道那銀梭也是勿惡搗的鬼,就又笑罵道:
  “好猴兒,你可記好了。”說著,伸手抓起桌上的銀梭。
  “連這宗兒,一共是兩次,你可給我留神。”說著,抖手向勿惡打去,勿惡不防,見銀梭奔了面門,他知東方傑的手勁,可大得緊,嚇得一哆嗦,一聲東方大爺還未喊完,驀覺臉頰上一涼,跟著耳輪子火辣辣地發痛,勿惡是白喊,同時往後在退。他忘了身後有門檻,只一絆,勿惡就是一個迎面八叉,趕急一翻身坐起,一摸耳朵,東方傑豈是真拿銀梭打他,耳朵被擦痛了,倒是絲毫無損,這才站起身來,同時拾起地上的銀梭。
  摸摸屁股一咧嘴,說:
  “東方大爺,你這可就不對了,在院子裡我們已折了一回,這次就已經拉平了。得,我們打從這兒算起,誰也沒欠誰的。”
  隨又掉頭對笑得合不攏嘴來的玉麟說道:
  “我們爺兒倆,明日可得親熱親熱。”
  勿惡嚷了一陣,這才帶著一蹦一跳的紅孩兒走了。
  勿惡一走,這裡真正的爺兒倆,樂了半天,才又說到正經的來,玉麟就說,“師伯,現在時刻已不早了,到是今兒夜裡,我們怎個打算?我看那惡道既然幾天不來到江州,今日再又現身,只怕今晚又要鬧鬼,我們不得不防他一著。”
  東方傑點了點頭道,
  “我已計算定了,這時還早,等待三更天左右,你不是已探明暸,惡道是落在上清宮嗎?我們分途前往,準時在上清宮會齊,若惡道再出作案,我們就阻撓他,否則,亦可探探,惡追究竟只認定在這江州作案,是否尚有緣故,不過,你要記好了,千萬別和他朝了相。”
  玉麟道:
  “那麼,好!師伯,我先走一步。”
  說罷:玉麟即別過東方傑,返回那江邊小舟而去。
  東方傑等玉麟走了,這才關上房門,熄了燈,盤膝坐在床上,閉目養神。等到街上三更敲過,這才下床開了窗戶,伸頭一看,院子裡靜悄悄的,客人們全都入了睡鄉,這才飄身而出。腳下只輕輕地一點地,即已騰身上了屋頂。
  這夜是月初頭上,天上只有星輝,東方傑辨清了方向,即向上清宮方面而去。
  十年來,東方傑的輕功,更以臻了化境,似這般無月色之夜,他的輕功施展開來,你就連影子也見不到,只覺一陣清風拂過,不消半盞茶的工夫,已見前面黑黝黝的現出一座叢林,東方傑到了切近,凝神一看,好大的一座道觀。
  東方傑略一停身,即騰身上子宮牆外一棵參天的古樹,居高臨下一望,上清宮內,那巍峨崇閣之中,隱隱有燈光射出,四處均寂然無聲。
  東方傑更不怠慢,只一飄身,飛落牆頭,因立身之處,是在上清宮側面,牆下有一個園子,約有七八丈寬廣,他的意思是想從牆頭之上,藉著牆邊一排樹木隱祕身形,向那有燈光的巍峨崇閣之處繞去。哪知他尚未移步,驀的身後風聲颯然,忙回眸一瞬,見一條黑影,在左側數丈遠宮牆上一墊腳,已斜刺裡向院中飛落,快速已極。
  東方傑僅看出是一個小巧身材的夜行人,因那人輕功甚高,東方傑雖神目如電,亦未看清來者究竟何樣人物,但卻絕非是柳玉麟。
  東方傑心下不由一驚,心想:
  “莫非這人是惡道一幫麼?不然,只看適纔這人在牆頭上並不停留,即飛身隱落院中,似對上清宮甚是熟悉,若此人果是對方人物,倒不可輕視,只這人一身輕功,已是不弱。”
  那人飛落園中,東方傑目不轉睛地跟著那人身形,但僅在其飛落之時,花枝微動,即又歸於寂然,良久,再未見其現身。
  東方傑再要往那燈光之處去時,可就不敢大意了,但東方傑豈是等閒之輩,輕身之術已登峰造極,大挪移身法施展開來,卻也不怕被人發現身影。
  當即兩肩微動,又騰身上樹,從牆外那排樹木梢頭的外側,似一縷輕煙,撲奔前去。
  到了那燈光左近,樹下卻是一排平房,那巍峨的崇閣,即在平房之後。東方傑穿枝貼樹,溜下牆頭,更不停留,飄身到了房上,藉房脊隱著身形,四處一打量,但見靜蕩蕩星光迷朦,萬籟俱寂。隨即長身,只一晃間,已到了高樓之下,凝眸一看,樓下一溜青松,高與簷齊,但見金輝獸面彩換螭頭,道觀而似這般輝煌的確甚少有,東方傑見那燈光是自二樓之中射出。那二樓離地,約高六丈,但距自己立身的這平房之頂,卻不過四丈多高,即一振雙臂,騰身而上,手臂勾著樓簷,雙腳一飄,即平著身子到了上面。
  東方傑剛這麼一滾身,驀見右前方一條人影,似隼出塵,好快的身法,錯眼的工夫,已到了下面簷上。這人身法,與適纔在牆頭時所見,似是一人,東方傑心想:
  “我倒要先看看你,是何路數?”
  只見那人到了下面簷上,並不長身,比貍貓還要靈捷,手腳並用,挨近了樓口,慢慢伸頭,向樓中探看。
  至此,東方傑已知他不是惡道一黨,心說:
  “惡道武功了得,你好大膽!”
  藉著樓中四射的燈光,東方傑已看出那人,雖然看不見面容,但見玄色綢巾包著滿頭秀髮,背背長劍,身著玄色夜行衣褲。
  東方傑暗暗點頭道:
  難怪適纔見她身形小巧,原來是個女人,既然來此暗探,自然也是我輩中人。但東方傑少在江湖中行走,除自己的師妹瑤卿和璇姑等外,從未聽說新出道的人中有這麼個輕功高的女子,不由更留了意。
  東方傑正在打量她,樓上燈火陡然熄滅,心中一驚,暗叫聲不好,下面那女子已捷若喜鵲登枝,躥入二樓簷下,隨又見一個巨大的身影,自樓中飛掠而出。
  東方傑陡見樓中燈火熄滅,就知不是那女子已敗露行藏,即是樓中有人出來,故心中一驚,那女子卻也了得,樓中燈光方在一閃之時,即已騰身竄入頭頂簷下,緊跟著一個巨大的身影,已飛掠而出。
  東方傑神目如電,已看得清楚,飛掠而出的人,正是日間潯陽江上,踏波飛渡的那惡道。
  只見他飛身出樓,一掠四五丈遠近,身在空中要落下,霍地兩臂一張,寬大袍袖迎風一兜要拂,本是已要落下的身子,陡又騰起,再又飛落在三丈以外。
  東方傑看得來不由暗喝一聲彩。這手輕功名叫凌空渡虛,練到頂峰,可以在空中三起三落,全憑丹田一口氣,可一躍十丈開外,惡道雖僅兩個起落,但已出去了八丈以外,端的了得,這就難怪他能在潯陽江上踏波飛渡了。
  只見他腳下一點平房屋脊,毫不停留,兩臂一振,即又騰身而起,仍然施展凌空渡虛的輕功,只又兩個起落,已飛身上了宮外的短垣,一晃而沒。
  東方傑是全神貫注在惡道之身,見惡道果然又要外出作惡,剛要躡蹤而去,驀又見簷下,一條黑影已激射而出,比閃電還快。簡直就看不清她的起落,似是貼著房脊飛行,不過微一接力,即已追蹤那惡道而去。
  東方傑看得也連連點頭,心說:
  “她的功力,雖無惡道純厚,但輕功不在惡道之下,不知她是何樣人物?”
  好奇心起,再者也怕惡道去遠,追之不及,忙也衝霄而起,徑向兩人身後趕去。
  東方傑的輕功,雖非天下第一,但施展開來,只在那惡道和那女子之上,故不過眨眼的功夫,即已和兩人追了個首尾相連,見那惡道在前,毫不隱祕身形,兩雙寬大袍袖不斷兜拂,他那巨大的身形,即已暴射而去,後面那女子卻不敢十分逼近,而且隨時得隱祕身形,但卻也未曾落後。
  惡道去向,本是向西,那知兜了一個圈子,卻又往東而去,東方傑心下甚是不解,那上清宮本已在城東接近城牆邊上,惡道若要往東時,為何要兜這麼個圈子呢?倒要看他施什麼狡計。
  惡道向東繞回,不大工夫,已到了上清宮偏南,東方傑還以為惡道中途變更主意折回,這時已知猜測錯了,惡道竟從城南越牆而出,只見他在城牆兩袖一展,已向下面飛落。
  緊跟在他身後的那女子,即自惡道躍身之處,偏西數丈外,竄上牆頭,探頭向下一看,隨即也飄身而去。
  東方傑剛要跟踵而上,驀聽得風聲颯然,東方傑錯步尚未回頭,已聽來人發話道:
  “師伯!惡道想要鬧鬼,說不定也已發現身後跟蹤那人了。”
  東方傑回過頭來,心中不由暗暗贊嘆,這位師姪稱得起青出於藍,大概上清宮中的情形,都被他看在眼裡了,自己卻未發現他,而且心思也極敏捷,經他一句提醒,忙點頭道:
  “我們跟去,那女子輕功雖好,卻非惡道對手,若驟然發難,難免遇險!”
  玉麟道:
  “師伯所言極是,我們這就趕去。”
  兩人同時飄身,上了城牆,凝神一看,經這耽擱,惡道和那女子,蹤跡不見,星夜迷濛,四外蕭蕭,不知這兩人去了何處。
  再一打量,左前方白浪掀天,前面和右方是起伏的丘陵,隱約現出不少人家。兩人不用猜,準知惡道是奔向了江邊,若所料不差,惡道是發現身後有人跟蹤,是想將人引到偏僻之地,施展辣手,則必奔了江邊無疑。
  東方傑道:
  “玉麟,我們追!”
  兩人飄身下了城牆,東方傑有意試試玉麟的武功,施展開大挪移法,像一陣風,已卷向江邊而去,玉麟隨後緊跟,兩人奔了個首尾。
  東方傑到得江邊,略一停步,回頭一看,玉麟只不過落後丈來遠近。不由暗暗點頭贊嘆,這位師姪,果然名師出高徒,武功只在自己當年初下山時之上。
  玉麟來到東方傑身側,面露慚色,說道:
  “師伯,這不過裡把路程,再要遠些,我更跟不上了。
  我聽恩師說:師伯的輕功當世無雙,今後還望師伯多賜教益。”
  東方傑呵呵笑到:
  “你可給你師父騙了,她的武功,連當年的千面人谷靈子和那情魔百花公子,尚且不是敵手,這十多年來,功力亦必大進,只在我之上,有了你師父那還用我來指教。而且輕功一途,雖然也可克敵。但到底落了下乘,哪及得功力純厚,堂皇製敵。”
  方說至此,驀聞前面江邊,傳來叱吒之聲,東方傑隨道:
  “快走!惡道只在前面,已動上手了。”
  玉麟亦已聞聲,未得東方傑說罷,已飛身而去。
  前面是一個小土坡,擋路,兩人上了土坡,已見兩條人影縱橫,兔起鶻落,倏合乍分,正打得激烈。
  兩人的身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一個是高大魁梧,另一個卻英形纖小,正是惡道和追蹤他的女子。
  東方傑因一眼即看出,那女子和惡道對敵,一時不致落敗,故忙打手勢,止住玉麟,倒要看看那女子武功如何,一則也可明白她是因何追蹤惡道。
  兩人隱祕好身形,就這一會工夫,惡道與那女子,瞬又惡鬥了五七招,惡道一雙肉掌,對敵那女子手中一把矯若游龍的長劍,似未討著半點便宜,因此怪叫連聲,那女子越鬥,劍走越疾,但見寒光飛繞,劍氣縱橫,隱隱夾著風雷之聲,攻勢凌厲之時,惡道即被追得來連連退後,怪叫連天。
  大概是惡道先未將這女子放在心上,故空手進招,哪知這女子劍招精純,劍似萬道銀蛇,人同掠波燕剪,乘虛蹈隙,步步緊迫。
  惡道大概見久戰不下,惱得性起,那女子方一招玉女投梭,左手劍決一領眼神,右手劍已分心刺到,只見他霍地一挫腰,似退反進,滑步一斜身,橫掌分浪斬蚊,猛向劍身劈去,掌風凌厲無比。
  那女子收招已是無及,眼看掌已觸及劍身,那女子卻陡地伏身沉劍,靈犀望月,手中劍腕底翻飛,猛截惡道手腕。
  東方傑不由脫口喝彩:
  “好劍法!”
  那女子雖然劍招精絕,化險為夷不說,而且還能敗中進招,果然了得。
  玉麟更是不錯眼的凝神而觀,一顆心直隨那女子的招式而驚,而喜,聽東方傑一聲喝彩,更是說不出的喜悅,隨又聽東方傑自言自語的說道:“原來是她!”
  玉麟忙道:“師伯,你認識她麼?”
  東方傑點了點頭道:“若我猜得不錯,這女子大有來歷。”
  玉麟眼睜睜地盯著東方傑,等著他說下去,哪知東方傑則說至此,陡然一聲:
  “不好!”玉麟忙瞬眼看時,兩人的惡鬥已起了變化。
  原來那女子敗中取勝,一招腕底翻雲,惡道還真沒想到她有這一手,好惡道,楞將發出去的掌,猛撤回去,同時寒身後退,一斜身,從背後撒出一把奇形的兵刃,似鉤非鉤,似劍非劍,方撤出來,只見藍汪汪一道閃光,冷氣森森。
  那女人一見惡道撤出兵刃,認得是蜈鉤劍,只看劍身光色,已知是餵有奇毒,確也不敢怠慢,一聲矯叱,又已撲上前去,惡道即一聲哈哈大笑道:“不知死活的女娃娃,今天要你知道道爺的厲害!”
  那女子悶聲不響,惡道笑聲未落。已撲到惡道身前,劍尖一指惡道咽喉,乃沉時翻腕,刺前心,一招兩式,端地招勢凌厲奇詭。
  惡道容那女子長劍已到,蜈鉤劍平著斜向那女子劍身一搭,那女子未容他的蜈鉤劍與自己手中劍相接,因知這蜈鉤劍專能鎖拿敵方的兵刃,不敢怠慢,未容劍招遞滿,即沉劍翻腕,滑出惡道劍招,分心刺到。
  惡道沒想到那女子的劍招如此滑溜,蜈鉤劍在手,即未將對方看在眼裡,幾乎上了當,好在惡道武功不弱,猛一撤,脫出女子的劍招,這時方知女子不是易與,一聲暴喝,鬢眉更張,蜈鉤劍走勢如風,舞起一片藍光,和那女子鬥在一起。
  惡道這一暴怒,那女子相形見絀,不上三五招,即被迫得來連連後退。
  按說,只看適纔那女子的劍招,即知其劍術精絕,武功不弱,一則,那女子因蜈鉤劍有奇毒,又是能鎖拿對方兵刃,故不敢與他這蜈鉤劍相接觸,因為多方顧忌,劍招哪還施展得開,東方傑一看,知再鬥下去,那女子就要落敗,即對玉麟說道:“若論劍術,這女子不在惡道之下,但他對敵經驗不夠,怕要不好。”
  剛說至此,惡道突然敞聲狂笑,嗆琅琅金鐵交鳴,兩人在說話,眼睛可沒離開惡道與那女子,惡道蜈鉤劍已鎖著了她的長劍,危機一發。
  惡道剛敞聲狂笑,隨聞一聲暴叱,寒光閃出,惡道和那女子同覺手中一震兩般兵刃倏地一分,惡道已一聲狂吼,暴退出去!
  原來是玉麟見那女子遇險,不敢等待,早猛撲上去,手中劍只一絞,震開兩人的兵刃,同時一滑步,劍削惡道手腕。
  惡道鎖著那女子的劍,敞聲一笑,那意思是說:“你還往哪裡走!”剛左腳一上步,左手五指箕張,向那女子當胸抓到,那女子這時只有兩途,一是撒手棄劍,不然就得被擒,而且長劍只要脫手,今夜也就絕逃不出手去,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玉麟現身趕來,手中劍只一絞,震開兩般兵刃。
  這可是同時發動,惡道左手五指箕張,已向那女子抓到,致玉麟方一絞,翻腕上迎,等於同時在向一處湊,惡道又是在敞笑分神之際,手中蜈鉤劍一震。同時又一怔神,有這般般湊合。
  待到玉麟長劍寒光耀眼,要撒手,那還能夠,好惡道,端的了得,不退反進,鷂展鷹翻,愣將一個巨大魁梧的身子,進起一丈高下,堪堪躲過玉麟長劍,但左手長袖,已“嘩”的一聲,被削去了一大塊。惡道可說是險極,玉麟亦是大出意外,沒想到他會逃出手去。忙撤身後退,就在這工夫,惡道已落身在一丈以外。
  再看那女子時,也退在身旁,花容失色。嬌喘吁吁,玉麟本對這女子心中好奇,早注了意,雖是惡道在旁,也趁這工夫,偷眼向她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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