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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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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填文, 轉賺史幣
三不五時, 增量增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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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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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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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回 青山水旁情愁惶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作這一首《山居秋暝》的,乃盛唐一位著名詩人。此人姓王。單名一個維字,字摩詰。此人精通音律,於書畫也頗有獨見,僅以學識博廣而論,雖不能說是絕後,但也可算空前了。
  《東坡志林》曰:“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端的道出了王摩詰詩畫精奧,也只有蘇東坡如此大家,方能作出這般公允評說。
  趙敏雖出身於汝陽王府,但蒙古人佔據中原已逾百年,于漢文化頗多承襲,趙敏深受熏陶。此時眼前景致,無一不嵌合摩詰詩音:空山雨後之秋涼,松闊明月的清光,石上清泉那潺潺之聲,浣紗少女們歸來時在竹林間的笑言嫣語,更兼小船緩緩劃過寧靜水面。輕柔地晃動蓮花……面對這般景色,趙敏不禁輕聲將摩詰之詩低吟了出來,待吟到最末一句“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時,但覺芳心微動,臉頰撩熱,倚在古松之旁,垂下了頭,信手拈動衣角,一副嬌怯模樣,渾不似平日刁鑽靈怪之狀。
  張無忌立立于趙身側,手按屠龍寶刀,心情與趙敏卻大相迥異。他小時雖得父母教誨,惜乎時日太短,,于詩雖有習讀,卻怎能如趙敏體味到這諸般微奧之處。
  但眼前景色空明澄靜,張無忌只覺胸中濁氣盡除,心中只一片平和清明。
  良久。夜色漸深,月上柳梢,地上布滿細碎枝影。
  除遠處悠悠傳來幾聲蟬鳴,周遭萬賴寂靜。忽然一陣夜風掠過,將張無忌從澄明之中喚醒,抬頭望去,卻見趙敏依舊低首弄衣,沉默不語。
  張無忌猛然想起此行之意,心頭怦然一動,靠近趙敏,張了張口,卻什麼也說將不出來,只呆呆地看著她。
  往事如煙,一幕幕浮上心頭:綠柳莊中初次相遇;武當山上不得已答應替趙敏做三件事;萬安寺中自己挑明暸與她為敵;靈蛇島上殊死與共;她對自己一番深情實意,自己卻數次險些殺她……此時思之,張無忌只覺惶愧難當。
  趙敏之父汝陽王察罕特穆爾乃當今朝中重臣,手握兵柄,權勢顯赫。趙敏卻為了自己不惜反叛家門,而自己身為明教之主,誓以朝廷為敵,一心一意要驅除蒙古韃子。趙敏對他的深情,張無忌豈能不知!念及趙敏乃千金之軀,竟甘願與他浪跡天涯,此番更到這偏僻的深山野林,自今而後將清貧一生,張無忌雖為一叱吒風雲的英雄豪傑,此時心中也不禁柔情萬千,輕聲喚道:“敏妹……”語音中甚是愛憐,又似感激,又似內疚……諸般心情,豈能言盡。
  趙敏嬌軀微顫,卻依舊低首不語。張無忌道:“敏妹,可是想家了?”趙敏原非這般心思,張無忌自不能知,但見她多時不言不語,便如此溫柔詢問。誰知他這般瞎猜,卻觸動了趙敏心緒。
  那日為救身受內傷的張無忌脫身,趙敏不得已同父親及哥哥恩斷義絕,往後時日中,每當念及父親當日悲痛欲絕之狀,均不由得芳心大震,柔腸寸斷。親人和情人二者不能兩全,個中滋味,實是苦不堪言。此時張無忌提起此事,趙敏的一腔旖旎之情,頓時化為思親之苦,鼻子一酸,便抽抽噎噎地哭泣起來。
  張無忌心下甚覺歉疚,楞得一楞,低聲道:“敏妹,我從小父母雙亡,深知其苦,豈能再讓你如此。待此間事……待明日我與你同回大都,見過了……見過了父兄,稟明情由之後,再……再……行不行?”
  趙敏聽他言語吞吐,卻全是為了自己著想,心中如何不喜。一時間又悲又喜,撲入張無忌懷中,兀自哭泣不已。張無忌一時猜不透趙敏何以如此,懷抱嬌軀,不禁楞立當場,百思不得其解。
  過得良久,張無忌又道:“敏妹,你曾讓我替你做三件事,前兩件我可都做了。這最後一件,你就是不讓我做,我也定要做到底。”那日濠州城外,張無忌修書辭了教主之位後,趙敏讓他做第三件事,當時著實嚇了張無忌一跳,不知她又有何古靈精怪的事要自己去做。誰知趙敏竟要自己替她畫眉,畫一輩子的眉。張無忌當然欣然從命,故此時他有此一說。趙敏聽他如此言語,心頭甚覺甜蜜,不禁在他懷中又鑽又摳又掐,活脫脫恰似一條小泥鰍。
  張無忌故作肅然之狀,又道:“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言而無信。我未失信於你,敏妹豈可言而無信。”
  趙敏脫懷而出,道:“張無忌,你可得說清楚,我何時失信於你了?”月光之下,趙敏臉上猶存殘淚,卻也是滿面肅然之色。
  張無忌笑道:“你讓我做的第二件事,便是不許我與周芷若成大禮,事後你曾答應賠我…
  …賠我……”話到此處,張無忌猛然想起剛才自已曾答應她,待將情由向她父親稟明之後再成婚,話雖說得含糊,意思卻再清楚不過。自己此時故意用言語激惱於她,甚是唐突,故而閉口不敢再言。
  當日趙敏大鬧周芷若與張無忌的婚禮後,張無忌曾言笑趙敏,讓她賠一個洞房花燭夜。趙敏此時見他出言相戲,不覺大羞,待要出言斥責,轉念卻又想到,自己與張無忌這一路盡尋偏僻之所,不正是為了找一山清水秀之地,避開周芷若悄悄與張無忌隱退江湖嗎?一時間無言以對,忸怩當場。
  張無忌囁嚅道:“敏妹,你別生氣,我……我不是故意的。”
  趙敏狡辯地問道:“那麼卻是甚麼呢?”話音剛落,自己早已羞得面紅耳赤。
  張無忌卻再也不敢開口了,唯恐一個不留神,自己又得笨嘴笨舌地解釋半天。
  夜風輕拂,寒意漸濃。但聽趙敏聲如蚊蟻地道:“無忌哥哥,你可喜歡此間景色?”
  張無忌應道:“喜歡。”卻不敢多說一個字,心中兀自忐忑不安,忙打起精神小心應對。趙敏卻不言語了。
  良久,張無忌才小心翼翼地道:“敏妹可喜歡此間景色呢?”
  “我真喜歡。”
  張無忌心神一盪,道:“我……我……”
  趙敏轉身背對著張無忌道:“無忌哥哥,你向來不是吞吞吐吐之人,何不將話說完?”
  張無忌看著趙敏婀娜背影,吱晤半晌方道:“我……我……我不知該說什麼。”
  趙敏雙肩微抖,顯是在竊竊暗笑,但聽她道:“敏妹想長住此間,不想再入江湖。不知無忌哥哥意下如何?”
  張無忌忙應道:“那……那是再好也沒有了。”
  趙敏遲疑道:“可是……”
  張無忌道:“甚麼?”
  趙敏道:“風吹日曬,總得有個避雨之處啊。”
  張無忌連忙道:“正是,正是。”
  沉默,依舊只有令人心醉神迷的蟬鳴聲。趙敏突然回身,面對張元忌,嗔怒道:“無忌哥哥,別人說你傻,你便真傻到家。”言罷嬌羞無限,徑自轉身奔出三丈外,側首坐於青石之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張無忌。
  張無忌一楞,隨即恍然大悟,“啪”地打了自己一耳光,暗罵道:“張無忌啊張無忌,你可真是蠢得可以!”然後轉身打量周遭景物。
  但見古木參天,一條清溪流經山澗,注入遠處的湖泊之中。立足之處,背靠山巒,眼前視野開闊。張無忌緩緩點點頭,心中計議已定。抽出屠龍刀,擦擦擦一陣忙活,已在空地之處堆 放了一堆木料,“嗆啷”一聲,屠龍刀入鞘。張無忌提起四根胳膊粗細帶丫權的木樁,輕輕一擲,但聽得“嗤嗤”四聲,四棍木樁已入土一尺有餘,丫權朝上,隨即放上四根橫檔,接著再在橫檔上鋪上五六塊一尺多寬厚約兩寸的木板,仔細一看,赫然便是一張大床,足可容四五個人同榻而臥了。
  那邊趙敏初時見他一個勁地揮動寶刀解開木料,微覺驚奇,待見他不蓋房先搭床,芳心大羞,遂低頭不敢再看。
  張無忌見大床穩穩噹噹,臉上微微一笑。一轉眼又在床邊搭好一張木桌,旁邊還有兩截二尺來高的木樁,粗有合抱,權充做凳子。屋內用具佈置好之後,張無忌微一凝神,但見他身影如飛,“擦”、“啪”、“嗤”等響聲不絕於耳,趙敏聞驚抬頭,不禁撟舌不下。一座木屋的構架業已牢宇架好。此時張無忌正把一塊塊厚約三寸寬約二尺的木板“嚓嚓嚓”地插入土里,充做牆壁。木板乃鈍物。被他輕輕一按便沒土三尺,這等內力,當今之人匪夷所思。
  半個時辰之後,張無忌心滿意足地立在一座木屋之前,輕輕舒了口氣,轉身向趙敏走來。到得趙敏身側,柔聲道:“敏妹,房子蓋好了。”
  “恩。”
  “有些簡陋,尚望敏妹不棄。”
  “恩”
  “夜涼襲人,還請敏妹早些……早些歇息。明日還要趕路去大都。”
  趙敏不答,低頭站起,“唰”地抽出雙刀,但見她身輕如燕,猶似飛掠過草地一般,然後定住身形,將割斷的青草收攏,抱了一半,徑往木屋走去。張無忌會意,抱起剩下的一半,走進木屋。
  張無忌將青草遞與趙敏,趙敏低頭接過,均勻地蓋在床上。木屋中頓時充滿了芳草和樹木的清香,二人心中甚感異樣,四目相遇,又倏地各自轉開目光。張無忌輕輕握起趙敏溫柔的小手,輕聲道:“敏妹,我不能廣邀親朋前來為我倆祝福,心中甚覺對你不住……”
  趙敏右手輕輕掩住張無忌之口,不讓他說下去。二人坦誠相視,均覺此時言語實是多餘。
  張無忌牽了趙敏之手。走到門邊。此時月正中天。
  一輪皎月高懸,天地間純靜絕俗,二人緩緩跪下,張無忌道:“賓客也好,無賓客也罷,我張無忌堂堂男兒,豈能自食其言。清風為憑,明月作證,我張無忌今生若做有負敏妹之事…
  …"
  一語末了,忽聞有人冷冷喝道:“且慢!”
  張無忌和趙敏均是一楞,抬頭望去,但見樹後轉出一青衣女子,赫然便是峨嵋派掌門,早年差點與張無忌拜堂成親的周芷若。
  但見她腰佩長劍,右手拎著一個偌大包袱,正笑吟吟地看著目瞪口呆的張趙二人,道:“怎麼啦?不歡迎麼?”
  張無忌不由得暗暗叫苦,苦著臉 道:“芷若,你……你怎知我們在此?”
  周芷若淡然一笑道:“你二人卿卿我我,忘乎所以,我一路跟來,你們竟未發覺,情之一字,當真誤人。”言罷嘻笑不已。趙敏沉著臉,一言不發。
  張無忌道:“芷若,你……你又何必定要……定要……”
  周芷若道:“定要怎樣?與張大教主和紹敏郡主討杯喜酒喝,莫非也不行麼?”
  言罷不待二人作聲,身形一晃,人早已進入木屋,呆呆地看著鋪滿青草的新床,悠悠地嘆了口氣,道:“無忌,你二人太過急躁了,婚姻大事,豈可這般草率,這不太委屈了人家郡主千金之軀了麼?”
  趙敏早已瞧她不順眼,剛要發作,左手卻被張無忌輕輕一握,隨眼望去,只見張無忌一臉懇求之色。趙敏心頭一軟,當即冷哼一聲,靜立當場。
  周芷若渾若不知,笑道:“紹敏郡主,這張無忌不是個東西,姊姊怕你受他欺侮,是以這才巴巴的趕來。”
  張無忌道:“芷若,你……”張無忌此時處境異常尷尬,說了半句話,終無下文。
  周芷若卻不理二人,將包袱往新床上一放,伸手掏出一對巨大的紅燭,放在桌子上,打燃火折,點亮紅燭。
  燭光映照之下,但見周芷若秀似芝蘭,臉上似笑非笑,徑自坐在新床之上。
  趙敏氣甚,一張俏臉已然發白。
  張無忌忙道:“多謝你一片好心。”
  周芷若秀臉陡寒,冷冷地道:“張無忌,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到底算不算數?”  張無忌道:“這個……自然算數。”
  周芷若道:“好!你曾答應替我辦一件事,只要此事不礙驅除蒙古韃子大業,不違俠義之道便行,是也不是?”
  張無忌道:“是。可是……”
  周芷若道:“大丈夫行事理當決斷,何以這般遲遲疑疑!”
  張無忌心中忐忑,沉聲道:“你要我辦何事?”
  周芷若臉色忽然轉暖,轉向趙敏道:“自古新娘著紅裝,趙姑娘怎麼穿起黃衫來了?我早料到張無忌這小子不會為你著想,是以姊姊我替你捎來了。”邊說邊從包袱中取出一襲紅衫來,“唰”地抖開,木屋中頓時一片紅光。
  周芷若將紅衫遞給趙敏,趙敏不理。周芷若不以為意,順勢將紅衫放在木凳之上,任由衣角垂落於地。
  張無忌正自納悶,又聽“唰”的一聲,周芷若從包袱中又取出一件紅衫抖開,甚是得意地看著趙敏道:“趙家妹子,你看我穿這件可還合身?”
  趙敏直氣得渾身發抖,臉色蒼白,卻依舊一言不發。
  張無忌見周芷若如同變戲法似地又是紅燭又是紅衫的取將出來,不知她包袱中還有何古怪。卻聽周芷若笑道:“新郎官不用著急,小妹在濠州時曾替你做過一件長衫,所以知道你衣著尺寸之長短。”邊說邊雙手伸入包袱,右手取出一襲紅色長衫,自然是新郎穿的了;左手卻取出三朵大紅花。
  張無忌張口結舌地道:“這……這……這是何意?”
  此時滿屋紅光,周芷若更顯得溫柔斯文,端莊賢淑,在紅光的映襯之下,恰似清水芙蓉一般。但聽她大大方方地道:“我要你辦的事嘛,便是與趙家妹子一般打扮,並且一般行事。”
  張無忌聞言大驚。那日濠州城中,自己廣邀親朋摯友,連同明教上下齊聚濠州第一大富紳的廳上,懸燈結綵。花團錦簇,正要與周芷若參拜天地,永結秦晉之好時,趙敏忽然隻身闖入華堂,要張無忌履行曾答應為她辦三件事的諾言。待她說出所辦之事竟是不准張無忌與周芷若成大禮之時,群情聳動。趙敏為此被周芷若用九陰白骨爪在肩頸處刺了五個血窟窿。但張無忌最終還是隨趙敏離去,並未與周芷若拜堂成親。此後每當念及此事,張無忌總覺對周芷若心懷歉疚。
  此時見她提出這般條件。不禁好生為難。元時朝野上下,三妻六妾之風盛行,哪怕是尋常百姓,只要稍有財力者,無不納妾成風,社會倫理道德於此並無妨礙。
  雖張無忌對周芷若、小昭、殷離三位少女均不無愛意,但他本是至情至性之人,一經選擇了趙敏,心有所屬,便已絕無旁騖了。
  尚未等他反應過來,趙敏早已嬌喝一聲,揉身欺上,手中雙刀直刺周芷若雙目!張無忌只叫得一聲:“敏妹不可!”兩個女子早已鬥成一團了。
  若論真實功力,趙敏自是稍遜一籌。但她曾將武林六大派高手一古腦擒至萬安寺中,用藥物抑住他們內功,然後逼著他們施展武功,從旁著實學到不少精奧招式,招式奇妙之時,確可以補內力之不足。
  兩人堪堪戰了個平手。卻聽周芷若道:“趙家妹子,這姓張的小子原跟姊姊有婚姻之約,我尚且不惱你,你卻為何跟姊姊動起粗來了?”
  趙敏怒罵道:“你身為峨嵋派掌門,如此不守清規戒律,該當何罪?你設計矇騙無忌,此時還有臉來此,羞也不羞!”
  二女舌戰,也是功力悉敵,手上功夫更是互不相饒,竟是招招奪命,式式奪魂。直看得張無忌心驚肉跳,無奈趙周二人攻守快逾閃電,張無忌空具一身神功,急切之間早是心神大亂,只一會兒“敏妹當心”,一會兒“芷若小心”地喊個不停。
  卻聽周芷若半真半假地道:“趙家妹子,你我一同嫁給這負心之人,姊妹之間也好有個照應,今後咱們三人夫婦一體,同出同進,一塊兒行俠江湖,豈不是好……”
  “好”字尚未講完,張無忌大叫:“敏妹不可!”同時欺身而上,點了趙敏靈台大穴,趙敏立時動彈不得。
  原來,周芷若故意要激怒趙敏,是以一味以言辭相擾,然而她內功畢竟未高出趙敏多少,再者趙敏心機靈變,豈是易與之人?見周芷若過於狂大,趙敏擋開周芷若長劍,左手短劍刺向對方右胸附近的天鼎大穴,跟著右手疾揮,一片薄刃直刺周芷若腹中的天樞穴。
  這招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寬打高舉,乃崑崙劍中的“兩儀劍法”第十七招,名叫“陰差陽錯”,當年萬安寺中崑崙派掌門人何太衝不堪受辱,情急之時使出此招,卻叫趙敏給偷學到了。此招妙在先發後至,而後發先至,端的令人防不勝防。
  周芷若哪知厲害,見趙敏短劍刺來,不即多想,長劍向上外撩,要隔趙敏的左劍,不想雙劍尚未相交,陡覺左下腹有劍氣襲來。周芷若大驚,情知無幸,心念電閃之際,長劍當胸向趙敏刺去。此招也屬拼命打法,硬挺著自己腹部和天鼎中劍,但自己長劍也可貫穿對手之胸,她自己活不了,趙敏卻也休想活命。
  誰知張無忌點了趙敏穴道,趙敏不能動彈,眼睜睜地望著周芷若的長劍裂空向自己胸口刺 來,趙敏但覺萬念俱灰,閉目待死。
  張無忌眼見勢危,又是一聲大喝:“芷若不可!”同時右手驟集三成九陽神功,揮掌向劍身擊去。但聽“砰”“ ”一重一輕兩聲響過後,周芷若萎頓於地,趙敏左臂血流如注。
  原來張無忌唯恐周芷若抵受不住九陽神功,是以只運了三成功力,但饒是如此,周芷若依然抵受不住,受傷倒地。張無忌的掌力雖將周芷若的長劍震偏數寸,救了趙敏一命,只是劍身極薄,受力不多,依然洞穿了趙敏的左臂。
  張無忌不及多想,當即運指點了趙敏左臂幾處穴道,替她止了血,同時解開趙敏被封之穴。穴道一解,趙敏便揚手重重地給了張無忌一記耳括子,然後掩面奔出,幾滴鮮血飛濺在木板之上,殷紅鮮亮。
  張無忌待要追出,卻見周芷若臉色蒼白,嘴角流下一縷鮮血,淚眼婆娑地望著自己,顯是受傷不輕。心有不忍,張無忌當即將周芷若抱置新床之上,伸手搭脈,但覺她氣息紊亂,微弱不堪,頓時大驚,連忙將手掌搭在周芷若命門大穴之上,將體內充沛的無上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周芷若體內。
  周芷若面上忽現極度恐駭之色,張無忌只道她是怕自己加害,不由微微苦笑。當下凝神運氣,忽有一陣濃烈的青草芳香入鼻。張無忌念及趙敏,胸口如中錘擊一般。誰知這一分神,牽動周芷若體內雜亂內息,聽得“哇”的一聲,周芷若吐出一口鮮血。便即昏迷過去。張無忌大驚,復又凝神運氣,寧靜神明,替周芷若療傷。
  張無忌將她體內被震離位的內力引歸原位,早是汗如雨下。周芷若悠悠醒轉,張無忌但覺 她虛弱之極,遂將九陽神功緩緩輸入。忽覺周芷若體內生出一股至陰內力與九陽神功相抗,張無忌微微一楞,隨著想起,那日周芷若中了玄冥二老的玄冥毒掌。那種掌法陰毒之極,發作時寒從內生,令人難以忍受。自己小時候中了一掌,甚至連太師祖張三豐這等功學曠世之人都無法驅除,為此幾乎送了小命。此時見周芷若臉上一副懇求之色,還道周芷若在求自已為她驅除掌毒,便緩緩點點頭,加緊輸送內力。
  他卻哪裡知道,周芷若此時真是有苦難言。周芷若苦心孤詣地取得倚天劍中所載的武功秘 笈《九陰真經》,東躲西藏地練得方有小成。那日身中玄冥毒掌之後,渾身如墜冰窟,幸好趙敏出掌相救。周芷若索性抓住時機,將體內寒毒轉入趙敏體內。當時趙敏手掌被周芷若牢牢吸住,掙脫不得,少時便已渾身寒顫難當。張無忌見狀忙抓住趙敏之手,將九陽神功輸送過去。
  九陽神功正是玄冥毒掌的克星,掌毒由趙敏體內又驅回周芷若體內,又由周芷若驅除體外。周芷若所練的九陰真經本屬至陰至柔一路,與玄冥毒掌略有相似之處,張無忌不知,那日驅除掌毒之時,順帶著也將周芷若的內功消除了十之六七。
  九陽真經和九陰真經上所載武學均為武林中兩大精奧繁複的內功法門,原無高下之分。但張無忌自少年時偶得機遇習練九陽神功,後又學到乾坤大挪移、武當心法以及聖火令上諸般武功,他心性聰慧,習練日久,內功自是渾大雄厚。周芷若習練時日尚短,再加又急於求成,正所謂欲速則不達。若以內功與張無忌相較,那真是螢火比之日月了。
  兩股世間迥然相異的內功相遇,弱者自為強者所擄,是以周芷若雖然心頭惶急,卻深知此時只要略一分神,開口說話,立時便會被九陽神功逼得狂吐鮮血而亡。初時周芷若尚欲運功相抵,但強弱懸殊太大,況張無忌只要稍受阻力,體內雄渾內息便一浪高過一浪地撲將過去,周芷若如何能夠抵擋。當下只得心頭氣苦,面若死灰,更不敢再稍稍作抵抗之念,任由張無忌好心地將自己的內功廢除。心中慘然,兩行清淚潛然而下。
  張無忌卻不知其中關節,見她體內陰柔之勁突緩,還道功成在望,不敢稍有絲毫大意,屏神靜氣,加緊輸送九陽神功,將她體內的“掌毒”一點一點消耗殆盡。
  半個時辰之後,張無忌感到內力所到之處再無絲毫礙滯,當即撤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萬萬想不到,周芷若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聚攢起來的一點內功,早已被他廢得一乾二淨。周芷若此時已毫無內功,與一般尋常不諳武功的少女並無二致。
  紅燭已燃了一半,幾件紅衫散落於地,早給踏得滿是灰塵。張無忌掂念趙敏傷勢,不願多作耽擱,從懷中掏出一冊薄薄的發黃錦書,道:“芷若,這是敏妹從你懷中偷來的《九陰真經》,現奉還於你。望你循序漸進,切忌急於求成。”稍停之後又道:“芷若,你待我的情意,恕張無忌不能回報。告辭了。”不待周芷若開口,張無忌放下《九陰真經》,飛掠出屋。
  周芷若陡覺眼底一空,哪還有人影。張無忌出得門來,但見空山新月,林濤蕭蕭,卻怎還見趙敏蹤影?張無忌心道趙敏受傷,定然尚未走遠,當即展開身法,腳尖輕點,直若兔起鷹落,早已沒入夜色之中。
  盞茶時分,已奔出十裡,不見趙敏身影。張無忌略作思忖;以趙敏輕功,眼下尚在十裡之內,定是自己投錯了道。當下返身又尋將回去。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張無忌已將方圓十五裡之內尋了個遍,依然不見趙敏。心頭不覺大是惶然。念及此番趙敏與自己一路南來的旖旎風光,胸口一陣慘痛 自己一再回護周芷若,致使趙敏兩次傷於周芷若之手。張無忌真個無地自容。焦急異常。料想趙敏定是躲在什麼地方不願見自己,心頭更是惴惴不安,當即打定主意,若是此生尋不到趙敏,自己決不獨活便是!
  計議已定,心情稍安。張無忌心道自己剛才專揀大路找尋,趙敏既對自己避而不見,定是躲在不易找尋之處。於是慢下步程,又行偏僻荒蕪之所。但見他或鑽洞,或上樹,或撥開長草,或探身懸崖,竟是不留一個角落。
  如此折騰了幾個時辰,趙敏未能找到,山洞中的老虎豹子等野獸可遭了大殃,方圓十幾裡之內,恐怕無一猛獸倖免,倒也為附近百姓除了大害。
  此時東方泛白,層林盡現,山崗浮凝,空氣清新。
  張無忌一夜奔波,竟毫無倦意,但覺體內九陽真氣充沛異常,四肢百骸無不充滿活力,唯胸口被一團濁氣所阻,煩悶異常。當即面向東方,一聲清嘯,但聞嘯聲順著山巒起伏,悠暢渾圓,久而不衰,似在娓娓訴懷,又似在婉轉哀求。迎著晨風,那嘯聲良久方緩緩滑入深澗,猶若痛哭嗚咽,又恰似顯露無奈。前嘯落盡,後嘯又起,此番嘯聲直升山巔,迴旋不絕,顯得寂寥無倫。張無忌運足真力,猛使嘯聲直插雲天,似在表明哪怕上天入地,也將苦苦追尋趙敏不已。
  嘯聲甫畢,張無忌只覺胸中豪氣頓生,忽見他猛一拍腦袋,暗罵自己糊塗。趙敏負傷,定然到附近鎮上購藥。當下真氣流轉,朝山外最近的小鎮奔去。
  盞茶時分,已尋到鎮上一家藥店。時辰尚早,藥店還未開門,張無忌卻顧不了這許多,抓起門環猛敲一陣。
  過得片刻,店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伸出一顆睡眼惺訟的腦袋來,沒好氣地道:“客官,此時……”
  張無忌打斷他的話道:“請問昨夜是否有一負傷女子前來購藥?”
  “沒有。”不待張無忌再問,大門“砰”的又關上了。
  張無忌無奈,只好另尋藥店。誰知小鎮僅此一家藥店,另無分號,張無忌本待前去再問,但轉念又想,他既說沒有,想來不會有假。躊躇再三,便又滿懷希望地將小鎮上的三家小客店一一搜過,依然杳無音訊。
  張無忌這才覺得有些疲乏,頹然坐於街旁。正心亂如麻之際,忽覺一盆涼永兜頭澆下。回頭一看,身後門邊正站著一個手足無措的女孩,手中兀自拎著木盆,惶然地看著張無忌。張無忌苦笑一下,擺擺手,示意女孩不必介懷,自己轉身離去。
  如此茫然無緒地獨行了半個時辰,一個可怕的念頭一閃而過:如果趙敏又回到木屋中,那,那,那……張無忌驀然轉身,運足十成功力,向山中飛掠。
  此時旭日東昇,撒下萬丈金光,田野中已有農夫勞作。一人抬起頭來,陡覺一條人影閃過,瞬眼不見,農夫尚認為眼花,揉揉眼,不知咕噥了句什麼。
  張無忌背脊上冷汗直流。趙周兩個女子只要其中一個稍有不測,張無忌都將痛悔一生。不一會兒,已遙遙望見木屋,周遭毫無異樣,只是死一般寂靜,張無忌怦然心跳,急掠入屋。
  周芷若已然離去,屋內情形與自己離去時一樣,張無忌心情稍定。但見桌上兩灘紅燭殘淚,幾件紅衫凌亂垂地。張無忌淒然而坐,望著牆板上已呈褐色的血跡,潛然淚下。
  如此連過二日,張無忌只呆然望著木屋,雙目赤紅,倦容滿面。第三日日落時分。張無忌正欲離去,起身未走幾步。忽念及這一走,木屋無人料理,必定就此殘敗腐朽。心有不忍,取出火折子,點燃了木屋。
  火苗由小漸大,直竄而上,“轟”的一聲。木屋倒塌,盡毀於烈焰之中。
  張無忌黯然長嘆一聲,轉身緩緩下山。
  三個月後,傍晚時分,張無忌來到大都。雖置身於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張無忌卻顯得形影相吊。但見他眼眶深陷,既黑且瘦,滿面風塵。
  茫然而行,不覺間來到一間小酒家門邊。張無忌見周遭景致依稀有些眼熟,四處一打量,不覺啞然:昔日張無忌曾同趙敏在這間小酒店中對酌過幾次,只是其時二人相視為敵,倒也算是奇異。此時思念心切,竟不知不覺地來到此間,張無忌微微搖頭苦笑,人卻已步入酒店。
  內堂依舊稀疏擺著幾張板桌,桌上插著一筒筒木筷。
  天色已暗。店中更無客人,店小二正倚在牆角打盹。張無忌走到屢次與趙敏對酌的桌邊坐了,喚過小二,囑他拿一只火鍋,切三斤生羊肉,打兩斤白酒。小二應了,不多對便將熱騰騰的火鍋端了上來,又備了酒具。
  張無忌見他只拿一只酒盅,便道:“相煩小二再備一副酒具。”
  小二道:“客官尚有客人?”
  張無忌漠然道:“沒有。”
  店小二大奇,邊走邊低聲道:“古怪古怪!當真古怪……”
  張無忌聽他如此言語,心念一動,道:“小二,方才你說古怪卻是何意?”
  店小二不料他聽力竟如此了得,不禁伸了伸舌頭,惶然道:“客官多心了,小的沒說什麼。”
  張無忌道:“小二哥可是碰到了甚麼稀奇古怪之事,左右無事,不妨道來聽聽。”
  店小二又備了一副碗筷酒具,立在一旁道:“實不相瞞,前幾日也有一位公子爺來敝店小酌,也是這般時光,就坐在這,”邊說邊指了指張無忌的對面,接著道:“所要酒菜也與客官一般。更奇的是,他明明是一介富貴公子,講話卻偏是語細矯脆,是以小的覺得古怪。”
  張無忌心頭狂跳,小二所言的“公子”定是趙敏無疑。她素喜男裝打份,口音卻是難改。細問之後,果然便是趙敏。
  張無忌大喜,急問道:“她可說了什麼?”
  小二笑道:“只因敝店生意清冷,那位公子爺行徑甚是古怪,是以小的留意上了。他一人要了這許多酒菜,卻並不曾動過一箸,只是默默坐著。末了舉杯對著客官所坐之位道:‘無緣對面不相識,有緣千里來相逢’。言罷一口幹了,扔下一錠銀子便走了。”
  張無忌口中念道:“無緣對面不相識,有緣千里來相逢。有緣千里來相逢?”
  店小二見他如此,便道:“客官與那位公子爺可是故人麼?”
  張無忌似才反應過來,陡然起身,忽掠出門。
  店小二但覺眼前一花,哪還有張無忌的人影?只駭望著張無忌曾坐過的椅子發楞,末了使勁一掐大腿,直痛得齜牙咧嘴,楞神半晌方道:“當真是古怪之極了,***流年不利,今日是撞上鬼啦!”口中念佛不已。
  張無忌疾衝出門,見街上尚有行人,只怕施展輕功太過驚世駭俗,只得強自慢下身形,緩緩向汝陽王府走去。心想,趙敏既在大都,那一定是回家了。卻不知她與家人是否已經和好?劍傷是否痊癒?這般反覆叨念,人已來到王府大街。
  汝陽王府在大街盡頭,遠遠便望見一根高約十丈的旗杆,上掛一面三角大旗,旗上用金線繡了三個大宇:汝陽王。府門兩側各掛一只大紅燈籠,門頭一塊懸匾上,亦有四個金字:汝陽王府。大門兩側六七丈內,左右各列一隊蒙古軍使,均是手持長矛,威勢端的顯赫。門旁兩側各有一只威武的石獅,的是氣派。過往行人路經大街之時,俱是匆匆而行,更無人敢稍作停留,多看一眼。
  張無忌何時見過這等氣派,不禁膛目結舌,心道趙敏竟視這般榮華富貴有如糞土,情願跟 隨自己這窮小子。
  對她之愛,不禁又更深了一層。只發誓此番若找到趙敏,定當與她同去世外桃源,不讓她再受委屈才是。
  到得王府門前,左右各有一條街道,張無忌向左拐去,巷深之處,行人較稀。張無忌躊躇再三,決定還是悄悄進去,找到趙敏之後再作計較。然而如從大門而入,恐泊難於說清。
  計議已定,抬頭向高牆內望去,但覺燈火輝煌,隱隱傳來絲管之音。想必時辰尚早,汝陽王一家正在玩樂,此時進去,殊不方便,還是夜深人靜之時再作道理。
  當下折頭依來路返回,到得那家小酒店,方一進門便說道:“小二哥,方才走得匆忙,忘了付銀,你再原樣上來,稍後一併結算。”
  店小二喃喃道:“你……你……”
  張無忌笑道:“小二哥若不放心,便先收了這錠銀子。”
  小二方知,今日非但未撞上鬼,倒是遇上了財神。眼下客官定是身懷奇技之異人,唯恐一個服侍不周,因他只有一顆腦袋,千萬是丟不起的。
  當下並不收銀,只連忙道:“上次客的那位公子爺朋友所付銀兩,已多出何止十倍,客官只管點上酒菜,銀兩敝店決不敢再收了的。”
  張無忌微笑著在原位坐了,待小二依樣上了酒菜之後,不禁胃口大開。
  三月來,他茶飯不思,此時得知趙敏下落,自是要飽餐一頓的了。酒足飯飽之後,到附近那家客餞,用曾阿牛之名訂了一間客房,獨自打坐養神。直至三更時分,張無忌才摸出客棧,徑投汝陽王府。
  張無忌來到深巷之中,打量了周遭一番,見無人影,縱身躍上高牆,悄無聲息地落入王府之內。
  落腳之處是一花園,張無忌隱身假山之後,凝神細觀。此時夜深人靜,冷月高懸,地下樹影斑駁,王府內寂靜無聲,都已安歇。四下一片漆黑,唯聞遠處有巡夜之人的腳步聲。
  張無忌藉著月光,但見王府內院落重重,數千幢房屋,不禁大犯躊躇。這許多屋舍,卻到何處去尋趙敏閨房?
  張無忌忽聞右邊十丈開外有輕微的喘氣之聲,凝目望去,見一條黑影伏在花叢之中,想是暗哨。張無忌微微一笑,頓即有了主意。當即從藏身處掠出,身法快逾閃電,那人尚未知覺,已被張無忌點了啞穴。
  張無忌悄聲道:“你若聲張,我一掌斃了你!”
  那人睜著一雙驚恐的眼晴,駭然點頭。
  張無忌道:“公主閨房在何處?”
  那人猶豫,張無忌伸手按住那人玉枕穴,透入少許內力。那人但覺頭痛欲裂,哪還敢硬撐,當即手指東北方向。張無忌解開他啞穴,順手卻依然拿住那人玉枕穴,低聲問道:“怎麼走?”
  那人顫聲道:“前去五十丈,右拐,門前有池塘的繡樓便是。”
  張無忌點了他啞穴,運指如風,又點了七八處穴道。
  抬眼望去,不禁咋舌。
  這汝陽王府雖說不上甚麼龍潭虎穴,但防範之嚴,端的不可小覷。附近十丈之內,便有三處暗哨,武功雖遠不及自己,但如驚動了,喧嘩起來,眾人一擁而上,卻大是難纏。
  微一沉吟,從地上抓起一撮泥土,運功搓成一把泥丸。堅硬如鐵。然後對那人道:“被封穴道一個時辰之後自解,此事你若聲張出去,王爺首先便會要了你的命。”
  那人驟然點頭。
  張無忌彈身而起,直射十丈開外的一棵大樹,猶如飛鳥投林,又似驚蛇入草。停身之後,張無忌忽覺腳下有異,低頭看去,只見下面樹權上,正坐著一人,腰間橫插十多柄短刀,顯是使暗器手,無奈此時卻是左手執著酒瓶,右手握著燒雞,正自飲用得歡,卻末發現頭頂上的張無忌。張無忌暗自好笑,汝陽王養這酒囊飯袋作甚!
  此樹甚高,己將夜幕下的王府盡收眼底,除大門之外,唯東北角尚有燈光,窗前便是一汪清池。
  張無忌大喜,心想敏妹尚未安寢,相見有望。此時他相見心切,再加藝高人膽大,也不顧慮這許多了,當即彈身飛出,展開身法,身形猶如鬼魅一般,掠過十多道暗哨。悄然落在繡樓的暗影裡。
  四周一打量,心中微奇,怎的此處並無暗哨。遂即恍然而悟:此處乃公主閨房,汝陽王再小心謹慎,也不至於將警哨安置於公主閨房中,何況趙敏心高氣傲,豈可示弱於人,又要甚麼警哨?再著,她自身武功之高,恐怕這王府一千護衛武士中,再無一能及。念及趙敏在這王府中定是小霸王一個,張無忌不禁莞爾。
  忽然聞房內有人講話,聲音蒼勁雄渾。張無忌大吃一驚,伸手在清池中沾濕食指,輕輕將綿窗捅開一個小孔。湊眼望去,但見房中竟有兩個男人,左側那老者身長七尺有餘,高大魁梧,兩條濃眉幾乎連在一起,雙目不怒而威,左頰有三根長毫,身穿淡黃綢衫,神閒氣定,凝若泰山,正是趙敏之父、元朝重臣、汝陽王察罕特穆爾。右側恭立一年若二十五六的壯漢,虎背熊腰,神情剽悍,卻不是趙敏的親哥哥庫庫特穆爾 漢名王保保的又是誰!
  屋內擺設精美別致,隱隱有馨香之氣沁入心脾,正是越敏所用香囊之氣息,張無忌心神一盪,神遊九天。
  忽聽汝陽王一聲長嘆,張無忌忙收攝心神,但聽汝陽王道:“你妹妹的音訊尚未探查到嗎?”
  張無忌一楞:莫非趙敏未回王府?!
  庫庫特穆爾道:“啟稟父王,孩兒已著人四處打探,一有消息,即刻稟報。”
  汝陽王道:“傳聞明教教主張無忌已經退位,是否屬實?”
  張無忌聽汝陽王提到此事,心頭掠過一絲陰影。卻聽庫庫特穆爾道:“此消息確實屬實。張無忌將教主之位讓與原明教光明左使楊逍。只是多方打聽,實不知張無忌為何退位。”
  汝陽王微一沉吟道:“你之見呢?”
  庫庫特穆爾道:“孩兒不知,請父王示下。”
  汝陽王道:“庫庫,你素來精明幹練,為父實指望你有朝一日能擔負起拯救聖朝於水火之責,卻為何這般不願坦露胸襟。有何心事,不妨明言。”
  庫庫特穆爾神情凜然,微一沉吟道:“依孩兒之見,此事定與妹妹有關。”
  汝陽王頗感詫異,“哦”了一聲,並不插話。
  庫庫特穆爾繼續道:“妹妹乃本府郡主,張無忌卻是明教教主,他二人私有情義,明教上下豈能容忍一個蒙古郡主作他們的教主夫人,是以張無忌與妹妹一齊退隱江湖。由此觀之,這張無忌實乃一胸無大志之人,妹妹跟隨於他,實是不智之舉。”
  張無忌聽他之言雖不盡然全對,但說自已胸無大志,卻是千真萬確不爽分毫,甚覺汗顏。
  汝陽王緩緩搖頭道:“你僅知其一,不知其二。張無忌手下有一大將,姓朱名元璋。此人出身和尚,現在卻成了統兵百萬的將軍。你想想看,朱元璋情願張無忌做這太上皇嗎?”
  庫庫持穆爾道:“父王明鑑。”
  汝陽王道:“你妹妹叛出家門,此乃天下人人皆知,明教中人縱有異議,也決不至於為難。依為父之見,張無忌退位,恐怕也與朱元璋大有干係。”
  庫庫特穆爾正要說什麼,汝陽王一揮手道:“為父也僅只是猜度,事實真相到底如何,實難為世人所知。然朱元障乃一代梟雄,以後難免要與他打打交道,到時對他不可不防!”
  庫庫特穆爾道:“孩兒謹記。”
  汝陽王又道:“楊逍這人怎麼樣?”
  庫庫特穆爾道:“此人文武雙全,只可惜年高德寡,明教上下,於他並不心服。”
  汝陽王道:“明教已不可忌,可忌者朱元璋也。”略停頓,又接著道:“張無忌接管明教 之後,整頓上下,不多時日,便即聲威大振,實乃一奇人也。激流勇退,也不失大丈夫本色,此人武功之高,實乃當世第一人,若能為我所用……欸!”
  庫庫特穆爾頗感驚詫,父王一直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今日怎的如此頹喪?便道:“父王 ”
  汝陽王揮揮手道:“你留意敏敏消息,為父很想念她。”
  庫庫特穆爾道:“一知有行蹤,孩兒定將張無忌擒來!”
  汝陽王正色道:“張無忌乃一奇男子,以後相見,當以禮待之,休得無禮!”
  “是。”
  張無忌見汝陽王如此明於事理,心下頗有親近之意,頓時想現身相見,卻聽汝陽王又道:
  “時辰不早,歇息了吧。”
  “父王 ”
  “恩?”
  “孩兒方才所請之事 ?”
  汝陽王沉吟不決,庫庫特穆爾大急,“撲通”一聲跪下道:“皇上昏庸無道,怕父王功高震主,削你兵權,處處牽掣疆場之上,盡派一些無能之輩前去統兵,焉有不敗之理?孩兒此舉,實是以聖朝百年基業為念。孩兒視皇太子知書達理,精明幹練,遠勝於當今皇上,若世子能登基,實是有福福于聖江山社稷,孩兒斗膽請父王三思!”
  張無忌大吃一驚,莫非這庫庫特穆爾竟要謀刺順帝?自己已經窺到他們的秘密,倒不便冒然相見了,當下屏住呼吸,更不敢稍有異動。
  並非張無忌故作小人,他此刻心中所思的,卻是那日大遊皇城,韓林兒正想行刺元順帝時,彭瑩玉彭和尚所勸的一段話:“韃子皇帝昏庸無道,任用番僧,朝政紊亂,又命賈魯開掘黃 河,勞民傷財,弄得天怒人怨。咱們近年來打得韃子落花流水,你道咱們這些烏合之眾,當真打得過縱橫天下的蒙古精兵麼?只因為這糊塗皇帝不用好官。汝陽王善能用兵,韃子皇帝偏生處處玩他,事事掣肘,生怕他立功太大,搶了他的皇位,因此不斷削減他兵權,盡派些只會吹牛拍馬的酒囊飯袋來領兵。蒙古兵再會打仗,也給這些混蛋將軍害死了。這韃子皇帝,可不是咱們的大幫手麼?”(引自《倚天屠龍記 》卷四。浪客注。)
  張無忌以後愈想愈覺得彭和尚之言有理,俗語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念及此,心道,如果這庫庫特穆爾當真殺了順帝,為了中原百姓,說不得我張無忌倒要救這順帝老兒一救了。
  卻見汝陽王手拈左頰上的三根長毫,沉吟良久才道:“你打算如何動手,不妨直說。”
  庫庫特穆爾湊近汝陽王,悄聲說了幾句話,汝陽王不置可否,沉默良久道:“此事便依你之計去辦,然委實事關重大,縱是皇太子,也不能令其知曉。”
  庫庫持穆爾見父親允許,神情甚是寬慰,肅然道:“孩兒明白。”父子二人不再多說,出門各自歇息去了。
  張無忌待他們走遠,才長身而起,掠出汝陽王府,回到客棧。沉思良久,卻不知庫庫轉穆爾將如何下手,自己雖有心相救順帝老兒,此事看來只怕不易。
  卻說張無忌數日來天天呆在小酒店,指望能得遇趙敏。這日午間閒坐無聊,便度出門去,沿街閒逛。此時蒙古統治中原已逾百年,中原百姓無不怨恨有加,卻不想這京師居民倒也安居若素,一片繁華昌盛之象。
  張無忌正感喟嘆,忽有一隊蒙古騎兵縱馬而過,沿街之人紛紛閃避。一老者行動不便,未及避開,給當先一騎撞翻於地,隨後四騎一掠而過,又有兩蹄踏在老者身上。蒙古兵揚長而去之後,才有兩人將奄奄一息的老者移至街旁,卻也無計可施,拍拍手便自離去。旁人神情如故,竟似從未發生任何事情一般,任由老者躺在冰涼的地上待死。
  張無忌哀嘆京城居民之冷漠,搖搖頭走上前去。俯身查看老者傷勢。老漢年約六旬,右臂折斷,胸骨亦斷三根,人已昏迷不醒,著實傷得不輕。張無忌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倒了二粒“鎮元丹”,雙手捏著老漢雙側頰車穴,將藥丸送入老者口中,再點下關穴,“咕”地一響,已將二粒藥丸送入腹內。料想老者性命無礙,這才替他續接斷骨。
  這等重傷,一般郎中看了自是搖頭,但在張無忌眼中,卻不過略施小技而已。他出手如風,手法嫻熟至極,替老者接上斷骨,又用木條固定好,前後不過半盞茶時分。那老者便已悠悠轉醒,掙扎著要起來道謝,張無忌微微一笑,道:“大爺休要客氣,不過舉手之勞耳。待我開一貼藥方與你,將息二日,自會完好如初。”
  言罷向隔壁一家店舖藉了紙筆。開好之後,將藥方遞與老者,分開圍觀之人,正待離去時,手臂忽被一人拉住。張無忌回頭一看,那人年約四十,一副僕人打扮,口氣卻煞是傲然,道:“你懂醫術?”
  張無忌微覺不快,但還是應道:“小可略有知曉。”
  “那好,跟我來。”言罷不待張無忌答應,他竟自顧向前邊走了。張無忌心中納悶,左右無事,便跟上了那人,有心看他弄啥古怪。
  穿街過巷,那人不出聲,張無忌也不問。二人一前一後,相隔二丈之距。行有盞茶時分,走出小巷,甚是開闊,前面卻是一左右俱望不到頭的高大紅牆。那人依舊前行,到了一個小門邊,敲了幾下,內中一人開了門。
  張無忌跟進,轉過照壁,卻置身在一偌大庭院之中,花草雖嫌過於樸素無華,倒也顯得潔靜。沿甬道穿過庭院,來到上房,那人示意張無忌稍候,自己轉身入內。不一會兒出來將張無忌帶了進去。
  房內陳設說不上富麗堂皇,卻有一股既豪且俗之氣派。繞過幾重院落,來到一間臥房之外,那人跪下稟道:“劉公公,醫生已到。”
  裡屋一個不男不女的聲音有氣無力地道:“進來。”
  張無忌心中暗驚,英非這劉公公竟是太監,那麼自己已來到皇宮之內了?卻見一張大床之上俯臥著一人,年約四十,唇上卻毫無鬍鬚,顯是太監無疑。領路人將劉公公背上的被子掀開,露出一個雖肥卻皮開肉綻的屁股。
  那人問道:“能不能治?”
  張無忌原想回絕,卻聽劉公公用那疹人的嗓音道:“你若治好,本公公虧待不了你。”
  張無忌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便點了點頭。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傷勢便道:“你這傷勢可是三個時辰前被打的?”
  劉公公忙道:“正是,正是。”雖是一臉痛楚之相,但見張無忌竟將受傷時辰說得分毫不差,神情中竟有欣喜之色。
  張無忌微微一笑,當即點了他幾處穴道。劉公公頓覺疼痛大減,心中極是敬佩,連道:“神醫,神醫!”言罷卻一聲長嘆,似是懊喪至極。
  張無忌微奇,卻不去理會。從懷中掏出“黑玉續斷膏”替他敷在一張被打得稀爛的屁股上。
  這“黑玉續斷膏”原是趙敏一個手下的傷科聖藥,張無忌討得處方,原樣配製了帶在身上備用。此時如不是自己另有所圖,斷不會將這聖藥敷在一個太監的屁股上的。
  “黑玉續斷膏”靈效無倫,剛一敷上,劉公公使覺清涼無比,原先的火辣刺痛立時消失,倒有說不出的舒適受用,當下便想起床敘話。
  張無忌一把將他按住,微笑道:“須得半個時辰之後方能行動。”
  劉公公奇道:“只要半個時辰就能行走?”
  張無忌笑而不答。劉公公大喜,吩咐那人重賞張無忌。
  張無忌道:“不用多禮,小生學醫僅為治病,藥物均是自採,不勞劉大人掛懷。劉大人只是皮肉之傷,將養兩日自當痊癒。小可就此告辭。”
  劉公公急道:“神醫留步,尚有一事相求。”
  張無忌“哦”了一聲,停住腳步,卻並不坐下。
  劉公公轉向那人厲聲道:“看茶。”
  “是。”那人轉身出去。
  劉公公道:“請問貴姓?”
  張無忌道:“敝姓曾,名阿牛。”
  劉公公又道:“原來是曾神醫,暫請坐下一敘如何?”
  張無忌道:“遵命。”
  這時那人奉茶進來,放下之後道:“劉公公還有何吩咐?”
  劉公公揮了揮手,那人退出。
  劉公公道:“曾神醫請用茶。”
  張無忌道:“多謝!劉大人有事但請吩咐。”
  劉公公問道:“不知曾神醫除了傷科之外,其它雜症是否 ”
  張無忌道,“劉大人見笑了,小可雖生性愚魯,只自小便跟隨家嚴學了這多年醫道。然略通醫術,‘神醫’二字卻是愧不敢當。”
  劉公公聽他言下之意竟是甚麼病都能治上一治,當下長嘆一聲道:“你可知我這傷是怎麼得來的?”不待張無忌作聲,他早又接著道:“聖上前日不知得了什麼病,忽然間全身浮腫,幾個御醫束手無策,命我出宮尋找名醫。京城中的名醫倒也著實不少,可請來之後,依然毫無靈術,竟連處方也開不出一張。聖上震怒之下,……咳,也是我等辦事不力,原該責打的。”  張無忌心頭暗笑,醫生治不了病,關你什麼事,真是一副十足的奴才相。
  卻聽劉公公續道:“不知曾神醫能否治癒龍體聖疾?如若事成,你我倒大有一場富貴。”  張無忌淡然道:“看看倒也不妨,卻不知成也不成。”
  劉公公道:“神醫休要過謙,咱們現在便去如何?”
  張無忌奇道:“可是你的傷 ”
  劉公公道:“不礙事,不礙事。”邊說邊搖鈴,先前那人進來,劉公公道:“備兩乘轎來。”
  少時,轎子便已備好。那人將劉公公扶上轎去,直看得張無忌搖頭不已,自不去管他,鑽進後面那乘轎中坐了。
  劉公公一聲“起轎”,轎子便被穩穩當當地抬將起來。張無忌也無心窺視外面,自顧閉目養神。約行了半個時辰,轎子方才停住。下轎之後,四周一打量,估計已到皇宮,但見重簷碧瓦,肅穆萬分。劉公公讓張無忌稍候,自己一拐一拐地進去稟報。
  良久,一人道:“著劉德瑞晉見。”
  劉公公跪地謝恩,然後爬將起來,赤步亦趨地跟在禮官身後,穿廊過院,不一刻來到皇帝寢宮。劉德瑞起步跪地稟道:“罪臣前來向皇上請安。”
  簾後一人氣哼哼地道:“奴才,你傷勢好得不慢呀。”
  劉德瑞叩首道:“奴才該死!奴才托聖上洪福,得遇一位神醫,手段倒也高明,特請來為皇上看視。奴才辦事不力,罪該萬死,尚祈皇上恕罪。”言罷,不住磕頭。
  簾後那人道:“即如此,還不快宣。”
  不一會兒,禮官將張無忌引進。張無忌立於室中,默然不語,但見十數位長者愁眉苦臉地跪在地上,想必便是京城中的名醫了。
  劉德瑞見張無忌昂然四顧,急向他打手勢,示意他跪下。張無忌卻佯裝不知,直嚇得劉德瑞渾身大汗,心中叫苦不迭。
  簾後那人又道:“來者何人?”
  劉德瑞直讓唬得魂飛天外,叩首道:“啟啟啟稟皇上,他乃草草民,萬祈聖聖上恕他不不不知禮法之罪。”
  簾後一人道:“他可是那神醫?”
  劉德瑞道:“正是 ”
  簾後那人道:“也罷,著他進來。”
  兩名宮女掀開簾子,張無忌進去之後,簾子復又放下。
  屋內佈置金壁輝煌,鑲金嵌玉。正中一張巨大的龍床之旁,立著四名宮女,床上臥著一人,年約四十,病容滿面,正是當朝元順皇帝。
  元順帝道:“來人姓甚名誰?”
  張無忌不去理他。但聽他聲音,殊無病意,心下微奇,舉目望去,見順帝正瞪著自己。一瞧之下,張無忌大吃一驚。初進來之時,因緞簾四掛,屋內光線稍暗,是以未曾看清,此時眼睛已適應屋內光線,但見元順帝左目赤紅,右目鐵青。
  張無忌猛然想起王難姑的《毒經》曾有過這樣一段記載:勤王草,本身無毒,但如服後行房,則左目赤紅,右目鐵青,軀體之上,紅青兩色條紋清晰易辨。每行房一次,色重一分,行房十次者死。治法:用內功從湧泉穴吸出勤王草毒液。施術者戒行房三日,毒自消。又記勤王草產地在上古黃河北岸,已絕種。
  張無忌大奇,莫非此草並未絕種,卻不知下毒之人從何處得來。想到“下毒”二字,張無忌忽然想起汝陽王和庫庫特穆爾,心中頗費躊躇。自已自不會將他二人供出,但要說服得了這位昏君卻是不易。
  心念電轉,忽生一計,自己實覺好笑,實在忍不住,終在臉上現出一絲笑意。
  順帝見他微笑不語,急道:“奴才該死!”
  張無忌道:“皇上身上可有紅色條紋及與青色條紋相間之情形?”
  順帝大奇:“你怎麼知道?”轉而大喜道:“對對對,你可能治?這是何病?”
  張無忌道:“這不是病。”
  順帝道:“胡說! 咦?!你說不是病?”
  張無忌笑道:“恭喜皇上。”
  順帝惱道:“何喜之有?”
  張無忌道:“此乃上天見聖上勤政操勞過度,特意給聖上的賞賜。”
  順帝大奇道:“此言何意?”
  張無忌故作嚴肅地道:“讓你每天行房三次,飲醇酒三升,聽樂曲三曲……”
  順帝大怒道:“一派胡言,來人,給我 ”
  張無忌道:“且慢!皇上現在每次行房之後,顏色更加深一分,是不是?”
  順帝瞪他一眼,悻悻地道:“你怎地又知道了?”
  張無忌道:“那是你方法不對。待我替皇上消了這些顏色之後,皇上不妨一試。”
  順帝聽他能消了自己身上這些嚇人的條紋,將信將疑地看著張無忌道:“此言當真?”
  張無忌道:“草民願以性命擔保!”
  順帝道:“怎個消法?”
  張無忌道:“這個簡單,皇上只要將腳掌伸出即可。但有一條,皇上如不按上天的旨意辦事,將來復發,定不當救。”
  順帝哈哈大笑道:“這正合孤家之意,你快試快試。”
  張無忌不再多言,走上前去,雙掌抵住順帝湧泉穴。運功將順帝足少陰經脈中的勤王草毒液緩緩吸入自己體內。反正自己尚未娶妻,別說忌行房三日,便是更長些時日也自無妨。
  半個時辰之後,順帝身上的條紋已消失殆盡,恢復了他原先的渾身肥白鬆軟之狀。
  張無忌收功站起,望著順帝笑而不語。順帝大喜,一把扯過身邊的宮女,就要按上天的旨意行事。
  張無忌大窘,急出迴避,但聽順帝含糊不清地道:“賢卿稍候,寡人有 有 ”下邊的話語更加模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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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回 繁華都市故人茫

  張無忌步出寢宮,心頭暗笑。可憐一幹名醫,跪在地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人人面面相覷,直嚇得心驚肉跳,尷尬無比。
  末了,順帝神采奕奕地掀簾而出,劉德瑞不失時機地叩首道:“恭喜皇上。”
  順帝笑道:“劉德瑞,此番你功勞不小,寡人自有重賞。”
  劉德瑞喜出望外,叩首不迭。
  順帝看到一班顫顫兢兢跪伏於地的名醫,不由大怒道:“一班庸醫,都給我拉出去斬了,免得貽害百姓!”
  張無忌急步搶進作揖道:“皇上洪福,原非生病,須怪他們不得,還是饒了他們吧!”
  順帝一想也對,便道:“罷了罷了,劉德瑞,領他們出去,每人賜銀一兩。”
  一幹名醫千恩萬謝,爭前恐後地隨劉德瑞出了寢宮。
  順帝卻叫住張無忌,道:“你叫什麼名字?”
  “曾阿牛。”
  順帝笑道:“這名字倒也老實,說吧,你想要什麼,寡人一定滿足於你。”
  張無忌心想,自己此次碰巧救了這老兒性命,誰知汝陽王還會不會有所圖謀,乾脆救人救徹底,送佛送到天。當下道:“小人浪跡四方行醫,居無定所,若皇上能給口飯吃,曾阿牛便感激不盡了。”
  順帝笑得眼淚直冒,上氣不接下氣地道:“行,你就留在宮中,宮中所有規矩,你都可以例外,你看如何?”
  張無忌佯作喜狀道:“多謝聖上龍恩……恩……那個浩蕩。”
  順帝實在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來。
  皇上“病癒”的消息以及上天的三條旨意,迅速傳遍後宮,直樂得眾嬪妃心癢難耐,唯忽都皇后深覺憂慮,恐於社稷有礙,卻苦於不便干涉,心情不免抑鬱。
  卻說順帝終日尋歡作樂,難免偶有腰酸腿痛,均讓張無忌順手除去,偶爾還以九陽神功相助。
  順帝喜之不盡,賜給張無忌宮女三十。張無忌自不便卻之,然他本性於此道並無殊好,再加有勤王草液在身,自不去理會三十粉黛,整日飲酒,佯醉而臥,或閃避後宮,出入無忌,倒也逍遙自在。
  唯三十宮女見張無忌年方二十,虎背熊腰,初時無不竊喜。誰知張無忌於她們始終竟視若未見,久而久之,不由得心懷不滿。張無忌卻仍只當未見,唯於夜深之時,或點穴,或下藥,使得一幹宮女夜不能寢,次日晨起,自是面色蒼白,睡眼惺鬆,整日呵欠連天。順帝見了,還道張無忌頭天裡大展神威,翻雲覆雨呢。張無忌一笑置之,並不言釋。
  倏忽一月有餘,順帝又中毒三次,均給張無忌知覺,救了他性命,只昏庸皇帝尚自蒙在鼓中,暗中還感激上蒼“垂憐”於他。
  張無忌心思:皇帝老兒在明處,汝陽王在暗處,只要一個不慎,便送了順帝性命。只是順帝終日尋歡,不理朝政,汝陽王能在一月間數次下毒,定是宮中有內應,須得除了此人,方絕後患。
  便在暗中察訪,得知下毒之人竟是一名禦廚,張無忌只三言兩語,便將他嚇得魂飛天外。那禦廚遠循天邊,不知所終。
  這日晨間,張無忌正飲酒宮苑,旁邊有四五個宮女在服侍著他,端的如閒雲野鶴,好不逍遙自在。一個宦官前來稟報,道皇上要出宮打獵,著張無忌隨駕前往。
  張無忌心想,此事來得突兀,邊走邊隨意問道:“不知是哪位大人護駕?”
  答曰:“汝陽王。”
  張無忌心想,莫非汝陽王見下毒無用,竟又另出新招,想謀刺順帝不成。須得勸了順帝留在宮中才是。心中尚未想好法子,人已到了朱雀門。卻見順帝早已整裝待發,一身金光炫目的皚甲,倒也襯出了幾分龍威,唯眼臉微浮,顯是尋歡過度之象。
  順帝興致甚高,見張無忌,喜道:“曾阿牛,你來得正好,這就隨朕出宮打獵。”
  張無忌道:“皇上,上天的旨意可沒打獵一條 ”
  順帝一擺手道:“寡人這幾天甚覺精神,整日悶在宮中,早已膩了,正該出去活動活動筋骨。”
  張無忌三天兩頭不住地往順帝體內輸送九陽神功,順帝怎知?還道自從遵守上天的三條旨意之後,有了返老還童之效呢。
  張無忌見順帝主意已定,知不可挽回,便道:“皇上,小可昨夜用功過度,徹夜未眠,望聖上恕小可不能隨駕之罪。”
  順帝微覺失望,但細瞧張無忌,確是倦容滿面,昏昏欲睡之狀,當即笑罵道:“你這條野牛,也有功力不逮之時麼,哈哈!也罷,也罷,有你這副樣子隨駕,未免大煞風景,去吧!”
  張無忌謝過之後又道:“皇上今日出獵何處?”
  皇上道:“寡人欲到西苑,你有甚事?”
  張無忌道:“小人斗膽請聖上捎條鹿腿來賜小人。”
  順帝大笑道:“你大概想要鹿鞭吧?哈哈哈……”
  汝陽王父子及三千禁衛軍正全副披掛,俱在門外護駕。聽得堂堂當今聖上竟出此言,汝陽王不禁大皺眉頭,一聲“起駕”,三千禁衛鐵騎開道,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了朱雀門。
  張無忌待順帝一行走遠,這才緩緩度出宮門。守門衛士均認識張無忌,並未加以盤問。方才張無忌一副倦意,全是佯裝作偽。出宮之後,當即到一衣鋪換裝,易容成一鶴發老者,展開身法,直奔西苑皇家獵場。
  西苑獵場在京城以西四十裡處,張無忌繞開順帝一行,先於半個時辰趕至獵場。但見偌大一片獵場,綿延數十裡,山勢平緩,林木蒼翠欲滴,芳草如茵。間雜鳥語。張無忌略一探看,徑投東首樹林。
  朝陽斜射入林,樹影斑駁,松香陣陣,間或一兩聲鳥語,更顯寂靜。一群梅花鹿在山坡之上靜靜覓食,尚末發覺張無忌。
  前邊樹叢中微微閃過一絲亮光,張無忌不作多想,當即飛身撲上。人未至,兩片隨手扯來的樹葉早已疾射入樹叢。
  樹叢中騰空飛出兩條綠影,空中一個倒翻,兩枚亮點直射張無忌。張無忌不知是何古怪,不敢便接,當即從空中直墜落地。“撲撲”兩聲,兩枚暗器射入張無忌身後的樹幹之上,震落一地樹葉,勁力端的強勁。
  樹葉尚未落盡,四條綠衣蒙面人早已圍在張無忌周圍,默視張無忌。
  張無忌團團一揖道:“眾位好漢,爾等行藏已露,請速退去,免得連累你家主人。”
  東首一人沉聲道:“敢問老丈高姓大名?”
  張無忌扮成一鶴發童顏老者,眾人竟未瞧出破綻。
  張無忌道:“老夫一介草民,賤名不足掛齒。眾位如信得過老朽,還請退去,他日再作計議如何?”
  東首那人又道:“老丈從何處得知我等在此。”
  張無忌道:“請恕不便明言。但順帝已有戒備,爾等決不能得手,若不退去,後果不堪設想。”
  東首那人沉吟未決。西首一人卻道:“大哥休聽這老兒胡說,大家先料理了他,再殺順帝老兒不遲。”語音未落,連人帶劍,早已合身撲上,招式狠辣,竟是有攻無守。
  張無忌不欲傷他,斜身避開。誰知這一避,後心幾乎撞在南首那人的劍尖上。尚未閃避,東北兩方劍又刺至,張無忌無奈,只得縱身沖天而起。四柄長劍離張無忌前後左右僅只寸許,再稍慢得一慢,自己已早被割成四條去了。
  四人甫覺長劍刺空,身形隨而躍起,四柄長劍直刺身在半空的張無忌。此時張無忌一縱之力已盡,若落下去,勢必四劍透體。
  張無忌氣凝丹田,半空中一個筋斗,身形早又憑空騰高丈許,跟著身體向前飄行兩丈,然後穩穩落地。
  這份輕功,直看得四人駭然相顧,一人問道:“老丈是武當派何人?”
  原來武當派的梯雲縱馳名天下,武林中人人皆知。
  適纔張無忌憑空躍上丈許,正是武當派梯雲縱的輕功心法,但接著向前飄行兩丈,卻使了明教鎮教之寶“乾坤大挪移心法”。四人卻是不識。
  張無忌見問,便道:“梯雲縱?梯雲縱可能憑空橫移?”
  張無忌心知,自己救順帝這等苦心,天下沒幾人能夠理喻。
  今日之事,只要與武當派挨上半分,日後傳揚江湖,于武當派名聲大是堪虞,是以才如此說話。
  好在張無忌裝扮成一老者,四人見識雖多,卻想不出武當派中,何時有過這一號人物。再者,梯雲縱輕功只能凌空縱高,不能橫移,卻是天下皆知,當下倒也不疑他與武當派有何瓜葛。
  一人便道:“閣下身手不凡,卻為何甘做韃子鷹犬?”
  張無忌一笑,道:“爾等要怎樣才相信小 老兒之言?”
  那人續道:“勝過我這把劍。”
  張無忌道:“如此得罪了!”
  “了”字甫落,人已欺身而上,身形猶如鬼魅一般。因他深知,若論功力,四人均遠不及 己,但四人聯手,劍陣嚴密,急切之間,難於尋隙,只有先下手為強,制服四人再說。否則,順帝到來,於汝陽王確是大有妨礙。
  誰知他快,四人竟也不慢,四柄長劍,招招搶攻,辛辣無比,張無忌心念一動。知這四人一心刺殺順帝,於自身性命倒看得輕了,心裡不禁多了一分敬意。動手之際,更加小心,不願傷了他們。
  高手比武,最忌心浮氣躁,張無忌此時要救順帝,又不願汝陽王被見疑於順帝;要勸走這四人,卻又敬他們乃英雄好漢,不願傷了和氣。如此一來,張無忌迭遇險招,當真是狼狽萬分。
  又斗數招,張無忌心中惕然而驚,再耗將下去,卻是大事不妙。暗忖,為救眾人,說不得要動點粗了。當下喝道:“小心了!”
  左手一牽一引,運起乾坤大挪移心法,帶偏兩柄長劍,但聽“撲撲”兩聲,長劍刺中樹幹,直沒劍柄。二人急撤劍後躍。張無忌右手猶如遊蛇,靈動至極,“啪啪”兩聲,將餘下兩柄長劍劈手奪過,左掌逼退眾人,微笑不語。
  四人手中空空,心知,若不是對手留情,此時他們命已休矣。當即對著張無忌一抱拳,更不言語,棄劍轉身便走。
  張無忌見眾人面若死灰,心中過意不去,便道:“眾位留步!”
  四人停步回身,陡覺四道劍光急射過來,不禁大驚閃避。卻聽“啪”、“啪”、“啪”、“啪”四響過後,長劍已被張無忌擲回各自劍鞘。
  張無忌道:“眾位好漢,小老兒這廂有禮了,來日方長,後會有期!”
  四人尚未應答,忽聽前方一女子嬌喝道:“看鏢!”
  張無忌陡覺腦後風響,手臂倏地後揮,卻聽“叭!”的一聲,鋼鏢落在身後三丈開外。張無忌這才轉身,笑咪咪地看著一個身著綠衫的蒙面女子。那女子呆呆地看看手中鋼鏢,臉上一片茫然之色。
  原來,張無忌適纔知鋼鏢襲來,隨手扯了一片樹葉,聽風辨位,運勁將樹葉擲出。鋼鏢雖戳通樹葉,卻已讓樹葉上所附的強大內力滯住來勢,墜於三丈之外。
  此舉殊為險殆,發鏢之人如果內力與張無忌相若,鋼鏢質重,張無忌定將中鏢;又若聽風辨位稍有差池,那時再想閃避已然不及,也非中鏢倒地不可。
  張無忌也知此舉甚險,但時間緊迫,容不得再行多言,若非一招震住對方,纏鬥起來,卻是麻煩。
  那綠衫女子此時甚是驚訝莫明,楞楞地看著張無忌。
  張無忌拱手道:“此事個中原委一時不易分說,諸位權且退去,凡事自有天定。”
  綠衫女子見他方才所顯武功實是深不可測,若再纏鬥,純系自討沒趣。聽他既如此說,也只好作罷,當下抱拳道:“告辭!”
  言罷轉身離去,身後樹上射下三個綠衣蒙面少女,隨她而去。先前四位劍客一揖之後,亦轉身離去。但見八條綠色身形閃得幾閃,即沒入翠綠的莽莽林海之中。
  張無忌一聲長嘆,不知江湖綠林之中,有多少英雄豪傑欲殺元順帝而後快。自已如此苦心孤詣,又有幾人能理解?
  忽聽林外馬蹄陣陣,順帝打獵的大隊人馬已到。張無忌唯恐尚伏有高手,不敢就此離去,挑了一棵參天古樹,飛身而上,隱身在濃密的樹葉之中。
  卻見順帝將三千禁衛軍分成幾隊,深入樹林。不大會功夫,但聽吆喝之聲響起,時有獵物從張無忌藏身的樹下驚慌奔過,不一會兒又即奔回,想是幾千人馬正將獵物困擾,正在縮小包圍圈。張無忌正好置身圈中,又居高臨下,於周遭情景看得甚是清楚。
  此時日上三竿,太陽照射著翠綠的山崗大地。但見方圓四五裡之內,寧靜的獵場上空,塵煙四起。吆喝之聲不斷,森林中一片喧騰。
  包圍圈縮小到一里見方,皇上御駕到了,後跟數十名大內高手,汝陽王父子分護左右。
  此時樹下狼奔豕突,驚鹿竄跳。但見順帝張弓搭箭,“嗖嗖嗖”地射將出去,或中兔,或倒鹿,竟是箭無虛發。
  一陣陣叫好聲中,張無忌也不禁嘆順帝箭法精湛。
  原來蒙古人之所以得到宋朝天下,倚仗的便是蒙古武士騎射精良。元朝開國祖先中,確出現過幾個智勇雙全的人物,如成吉思汗、撥都、拖雷等英雄豪傑。是以歷代蒙古皇族,均以練習騎射之術為第一要務。這元順帝自也不會例外。故爾元朝百年之後,蒙古軍隊依然驍勇善戰,惜乎用人不當,才使得縱橫天下的蒙古鐵騎一敗再敗。
  此時順帝大呼小叫,興奮異常,比之平時,憑添了七分威武雄壯之色。
  汝陽王與庫庫特穆爾王立馬張無忌藏身之樹下,但見汝陽王茫然地瞪了一眼庫庫特穆爾,庫庫特穆爾也大惑不解地相視四周。
  原來,庫庫特穆爾暗中將元順帝要來西苑圍獵的消息,極巧妙地透露給了江南八俊。他雖與江南八俊並不相識,但料知中原武林人物個個恨不得手刃了蒙古皇帝,得知消息,定會前來行刺。
  待派去跟蹤江南八俊的眼線稟告說,江南八俊已經隱入西苑獵場,他便揮刀斬了眼線滅了口。
  蒙古人行事向來心狠手辣,殺個把人於庫庫特穆爾來說是不值一提的,況此事乃關國家安危,那就更不用提了。原準備待江南八俊得手之後,自已再護著順帝龍體回京,擁世子登基。
  計劃不可謂不周,奈何上天生了個張無忌!
  順帝此時已然盡興,一聲令下,三千禁衛軍萬箭齊發,西苑獵場登時成了一座巨大的修羅場。張無忌眼看著這些蒙古騎士矯健的身手,強悍的體魄,精良的騎射,也不禁為之折服。 心想,若不是親眼所見,豈敢相信明教教眾竟能殺得這些蒙古鐵騎一敗塗地。看來順帝老兒確是死不得。得怎生想個法兒,讓那汝陽王絕了謀刺之心才好。
  思慮再三,不得其法。順帝卻已經嗚鼓收兵,一行人滿載獵物,打道回府了。
  張無忌待大隊人馬走遠,再繞道回到大都,卸了易容之物,度步回到後宮,落頭大睡。到得晚間,順帝賜宴,席間難免調侃于張無忌,張無忌只是傻笑,並不辯解。
  順帝見他默認,樂得大笑,吩咐左右,將一條鹿鞭賜與張無忌。張無忌謝過,盯著鞭發呆,卻如何敢吃?順帝摧他快用,張無忌裝作大喜謝恩,舉杯敬酒。搪塞過去。瞅個空,將鹿鞭送與隔席的哈嘛。哈嘛正求之不得,便老實不客氣地用了。
  (浪客按,據《元史》載,哈嘛之嘛之于有大功,哈嘛乃寧宗乳母之子,其父名圖嚕,受封冀國公。哈嘛與其舅雪雪,均得順帝寵信。二人之中,唯哈嘛口才辯給,竟得任殿中侍衛使哈嘛與元朝右丞相脫脫甚有私交,脫脫被罷職後,哈嘛倒也替脫脫說了些好話。脫脫被罷之後,左承相由太平擔任,太平以哈嘛在宮導帝為非,意欲驅逐,順帝既煩且怒,遂一併將左丞相太平與哈嘛、雪雪一併遂出宮門。
  後來脫脫官復原職,感念哈嘛當日曾代為說情,遂找個藉口,奏請皇上。順帝正愁宮中少了哈嘛之後冷清了不少,聞奏大喜,當即將哈嘛又召回宮中。
  這脫脫為人原本正直,可算是元庭中的好官,奈何上忠愚不辨。大元之亡,看來也是命數使然。)
  哈嘛服下鹿鞭,不多時竟稟道:“皇上,微臣識一番僧,精通演揲兒法。”
  順帝正喝至酣處,與妃嬪調笑不已,聞奏不經意地道:“何為演揲兒法?”
  哈嘛道:“便是漢文大喜樂之意。”
  順帝聽得莫名其妙,不耐煩地道:“你說清楚點。”
  哈嘛卻猶豫不決,順帝正要發作,哈嘛忙離席走至順帝身邊,附耳低語道:“這演揲兒之法,便是一種房中之術。”
  順帝正考究此道,聞言大喜,即命宣那番僧晉駕。
  哈嘛急忙出宮,將那番僧帶了進來。平身之後,張無忌定眼看去,見此人雙額深陷,顯是身懷內功。順帝如獲至師,當即賜那番僧以司徒之職。直看得張無忌目瞪口呆,半晌不能言語。方才哈嘛低聲說的那幾句話,張無忌早已聽見,並不覺稀奇。誰知這順帝竟如此著迷,至連番僧的名字都不盤問,便即授職。實是荒唐之至。
  順帝此刻早已心癢難耐,巴不得快些學了這演揲兒法,好去操演一番。不及飯酒,便將那番僧拉入寢宮,著他傳授。
  此乃運氣之道,順帝一時半刻如何學得會?順帝見急難成就,遂將番僧留住宮中。也虧他 悉心練習,再加張無忌暗中相助,進展倒是神速,不多時日便已到了收發自如之境,那番僧不知張無忌暗中做了手腳,還道皇上睿智過人,對此贊不絕口。三宮六院的妃嬪,對此自然無不 暗中欣慰。
  順帝自此更無空再理朝政,將所有軍國大事一概付與脫脫,自己只終日身在後宮,席天幕地,飲酒作樂。
  哈嘛卻因此薦深得皇上歡心,得了不少賞賜。
  他妹婿禿魯帖木兒直看得眼珠發紅,多方尋訪,竟又找到一異人,忙不迭地入宮奏請道:
  “臣聞黃帝以御女成仙,彭祖以採陰致壽,皇上貴為天子,富有四誨,若再習練此術,自是上可飛昇,下足永年。”
  順帝得意地道:“卿未聞演蝶兒嗎?朕已深得此中三味了。”
  禿魯帖木兒道:“臣尚知有一雙修法,又曰密秘法,比演揲兒尤妙,演揲兒僅屬男子,雙修法卻可兼顧上下。”
  順帝一聽大喜,急問道:“卿善此術否?”
  禿魯帖木兒道:“臣尚不能,現有一番僧,名伽嶙真,頗精此術。”
  (浪客按:伽嶙真,《元史。奸臣傳》卷,載有此人,野史上又有稱做結琳沁的。)
  順帝道:“既有此能人異士,何不早薦?”
  禿魯帖木兒道:“伽嶙真此時便在宮外……”
  順帝道:“快宣快宣!”
  禿魯帖木兒出宮去請伽嶙真,二人尚未入殿,順帝早已離坐相迎,當真禮敬有加。
  張無忌一旁冷坐,心想,不知此次卻要封這伽嶙真甚麼官職。
  卻聽伽嶙真道:“聖上,此法須得龍鳳交修,方臻仙景。”
  張無忌不禁大吃一驚,心想,這番僧如此大膽,竟要臨場指點,不怕順帝要他腦袋麼?
  誰知順帝竟不以為忤,一板正經地道:“忽都皇后,性素拘泥,恐不便習此仙術。其他后妃,倒可一試,卻不知稟賦如何。!”
  伽嶙真道:“普天下的女子,無一不是皇上嬪妃,皇上何必拘定後宮,但教採選良家女子,入宮演習,自是多多益善。”
  此議正中順帝下懷,當即授伽嶙真為大國師。次日臨朝,即命禿魯帖木兒督率宦官,廣選美女,入宮跟隨伽嶙真修習種種秘術。
  張無忌心想,大元不亡,真是豈有此理。有心離宮,又恐順帝不測,須想個法兒絕了汝陽王謀刺之心才好。
  思忖數日,方得一計,遂告假於順帝。恰好順帝正忙著習練那雙修法,自囑他快去快回。
  離宮之後,張無忌先回客棧取了屠龍寶刀,便急趕到隔壁小酒家,向小二打聽趙敏是否來過,小二答曰沒有。
  張無忌甚覺茫然,躑躅街頭,直至傍晚,方寫了一封短箋,藏,藏于,易容之後,遂徑投汝陽王府。
  自西邊高牆一掠而入,兩排門衛數十人自無一人知覺,兀自威武雄壯地守住府門。
  入得府來,卻見諸般雜役穿梭往來不絕,張無忌慢下身形,隨一丫環身後,向前走去。
  但見王府之內,清池倒映七色彩燈,端的雅麗非凡。
  前邊丫環蓮步輕移,長裙飄曳,身材婀娜多姿,竟絲毫不遜於順帝身側的眾多嬪妃。比之宮中諸芳,此小丫環獨具三分清雅靈氣。張無忌不禁啞然,心想蒙古望族,從馬上壯士一變為養尊處優的貴族,其間變遷恐非易事。
  張無忌見將近水榭,便道:“小姐請留步,在下有事相請。”
  那丫環轉身停步,見一虯髯大漢望著自己,奇道:“老爺喚的可是奴婢?”手中端著一托盤,托盤之上有一套古色古香的茶具。
  彩光之下,但見這丫環雙目清靈,素美大方。張無忌道:“正是在下召喚小姐。老爺可不敢當,在下日間才進王府,不知這般張燈結綵,卻是為何,敢問小姐,莫非府中今日要宴請 ?”
  丫環見他左一聲小姐,右一聲小姐地叫,倒也芳心大悅,瞧他打扮,想是王府中新來的下人,便道:“這是王爺和公子用晚餐,並非宴請。若是宴請,那才熱鬧呢。”
  張無忌不覺咋舌,心想,順帝老兒也未必餐餐如此興師動眾,便道:“聽說郡主挺厲害,是與不是?”
  丫環嗔道:“胡說八道,郡主武藝高強,心眼卻挺好,休信那般無知之輩亂嚼舌頭。我伺候郡主多年,豈能不知。”
  張無忌心道:原來她竟是趙敏的丫環,怪不得如此清秀素雅。便道:“小姐為何不跟隨郡主了呢?”
  丫環一聲長嘆,道:“郡主於半年前不知去向。前幾日老爺不知為何生氣,竟將一幹服侍郡主的姐妹趕入廚房……哎喲,時辰快到,我得走了。”
  言罷轉身離去,裙帶飄飄,纖腰微擺,猶似仙女行空一般。張無忌得知趙敏並未回家,心頭甚覺悵茫,再也無心觀賞。陡轉身向東北角掠去。
  幾個起落,已到趙敏閨房窗外。屋內燈依然亮著,卻不聞言語之聲,唯有一人在緩緩度步。張無忌故技重施,戳破糊窗綿紙,朝裡一望,度步之人正是汝陽王,庫庫特穆爾立在一旁。二人臉色陰沉,沉默不語。
  原來,汝陽王自愛女趙敏離去之後,思念心切,稍有閑暇,便到女兒屋中排遣愁緒。庫庫特穆爾見父親如此,也只得相陪。久而久之,此屋倒成了父子二人商議大事之所。
  張無忌不願久留,掏出短箋,運力向屋內擲去,但聽“嗤”的一聲,短箋射破綿紙,直向汝陽王胸前射去。
  庫庫特穆爾大驚,待飛身撲上,汝陽王已接住一張信箋。庫庫特穆爾當即破窗而出,見一條人影正縱上屋頂。待他彈身上屋時,張無忌幾個起落,早已掠過重重屋簷,沒入夜色之中,汝陽王府滿院武士,竟無一人知覺。庫庫特穆爾恐父親有失,不敢追趕,又回到屋中。
  原來張無忌手擲信箋之時,早已算準力道。汝陽王只一抬手,便穩穩接住了。只是讓庫庫 特穆爾虛驚一場,且毀了趙敏閨房的一扇窗戶。卻是張無忌始料不及的。
  庫庫持穆爾回到屋中,見汝陽王臉色蒼白,急道:“父王,怎麼了?”
  汝陽王不答,只將信箋遞了過去。庫庫特穆爾展開一看,但見信箋上寫道:
  “恭呈汝陽王及公子:爾父子乃蒙古豪傑,在下素來欽佩萬分。
  但順帝氣數未盡,人力豈可挽回,故代為將禦廚解職,令其遠遁。又礙江南八俊之舉。在下多有冒犯,尚望勿罪。然一切自有天定,汝陽王及公子以為然否?“汝陽王父子二人面面相覷,臉若死灰。良久,汝陽王一聲長嘆,緩緩步出屋子,雄健的背影頓時顯得疲憊不堪。庫庫特穆爾仰視屋頂,堅毅的臉上,滾落兩粒淚珠。
  數年之後,曾有奇後密諭庫庫特穆爾,令他率兵入京,脅順帝禪位。庫庫特穆爾早絕行刺順帝之心,自是意不謂然,將到京城,便遣還隨軍數十萬,只帶數騎入朝,為此,奇後及皇太子深怨庫庫特穆爾,日後終不免又是一場內亂。
  (浪客按:奇後,據《元史》載,系出高麗,後順帝欲立之為王后,礙于祖製,遂改奇氏為肅良合氏,算做蒙族的遺裔,仍封奇氏父以上三世皆為王爵。
  又據《元史。太祖傳》載:後汝陽王父子馳騁沙場,奮戰南北,明知元之不保,尚勉力為之,實乃古今罕有的鐵血之士。
  明太祖朱元璋登基之後,一日曾問群臣日:“天下奇男子為誰?”
  群臣皆以常國公常遇春對。
  朱元璋拊髀嘆曰:“卿等以常遇春為奇男子麼,遇春雖是人傑,朕尚得他為臣,惟元將庫庫特穆爾,終不肯臣於我,這正是奇男子呢!”群臣愧服。)
  然此事與本書無關,不提也罷。
  卻說當日張無忌離開汝陽王府,只見半汪冷月斜掛天際,說不出的清冷淒淒。正自孓然寂寥地躑躅小巷,滿懷愁緒遣之不盡之時,忽聽遠處傳來兵刃相擊之聲。
  張無忌好奇心起,幾個起落,已掠至一荒蕪之所,但見在一株大樹的陰影之中,兩條人影正在圍攻一個青衣女子。看情形那女子一時還不至落敗。打量四周,不見尚有他人,遂又靜規場中劇鬥。
  過不多時,三人已遊鬥至月光之下。待張無忌看清三人面目,心頭之震驚,更難言傳:那二人赫然便是玄冥二老,青衣女子卻正是張無忌的親表妹殷離!
  張無忌曾數次與玄冥二老動手,知他二人武功奇高,更兼有那陰毒無此的“玄冥神掌”,端的令人心存畏懼。
  二人當中,師兄鹿杖客好色,師弟鶴筆翁貪圖富貴,師兄弟二人曾一起投奔汝陽王,充任過趙敏手下。
  此時殷離一柄長劍使得如瘋如狂,招式精奇。張無忌心中著實納悶,怎地數月不見,表妹武功竟然精進如斯,面對二大高手,雖不能脫身,但她守勢嚴密,時而有巧招攻出,一時卻也不至於落敗。張無忌驚詫無比,一時竟怔立當場。
  玄冥二老四掌翻飛,終不能得手。鶴筆翁道:“師兄亮兵刃吧!”言罷連攻兩掌,震偏殷離長劍,抽空拔出兩支鶴嘴筆,雙筆一錯,往劍身上搭去。殷離懼他內功深厚,不與他硬接,手腕抖處,劍尖盪開七八朵劍花,直撲玄冥二老。
  張無忌暗道要糟!便見鶴筆翁筆點劍花中心,立時破了殷離劍招,跟著雙筆擲出,空中一碰,改變方向,徑襲殷離迎香伏免兩穴。殷離正見雙筆來勢,揮劍去撩,不料雙筆改變方向,此時長劍已不及收回。
  背後鹿杖客乘機輕飄飄地一掌拍出。
  變起倉促,張無忌當即電射而出,身在空中,已將一把碎石擊向鹿杖客。他知道玄冥神掌厲害。若殷離中掌,非身受重傷不可,是以先攻鹿杖客。
  鹿杖客見碎石來勢勁疾,當即閃身避過。此時殷離已被雙筆點中,頓時動彈不得。鶴筆翁一招得手,隨即雙掌擊向殷離。他見有人來救,掌中已運十成功力,欲立置殷離於死地。
  張無忌大驚,半空當中,熊腰一錯,身軀凌空移向鶴筆翁,揚掌拍下,逼他自救。鶴筆翁自不願兩敗俱傷,當即中途變招,雙掌迎空硬接。“砰”的一聲巨響,張無忌給震得再度凌空飛起,鶴筆翁卻頹然委地,顯是受了內傷。
  鹿杖客大吃一驚,他師兄弟二人聯袂江湖,素來罕逢敵手,怎地師弟竟給這虯髯大漢一掌 擊傷?未及多想,提掌擊向殷離。但見殷離如紙鳶一般虛飄飄飛出去。
  張無忌此時身在半空,情急之下,揮掌擊向鹿杖客。
  鹿杖客不敢怠慢,當即雙掌上迎。誰知掌力甫一相接,張無忌早已使出武當梯雲縱身法,朝殷離飛去。在殷離剛要著地的瞬間,張無忌伸手一抄,將殷離穩穩放在廢墟之上。這幾下兔起鶻落,端的迅急無比。
  鹿杖客雙掌擊空,揉身中宮,直欺張無忌。卻聽鶴筆翁斷斷續續地道:“師兄,不……不 可!他是張……張……無忌……”
  鹿杖客聞言止住身形,疑惑地看著眼前的虯髯大漢。
  張無忌一言不發,兩把扯去假鬍鬚,笑咪咪地看著鹿杖客。
  鹿杖客惕然退後兩步,道:“張無忌,你怎地又來多事?”
  張無忌順手解開殷離穴道,見她渾身發抖不能言語,知寒毒發作。微一運氣,九陽神功在體內循環一周,用掌抵住她腰間命門大穴。將九陽神功緩緩輸入殷離體內。
  這才開口道:“她是我表妹。你看是我多事麼?”
  鹿杖客暗想,自己合師弟之力猶不能勝他,此時師弟受傷不輕,自己更不是張無忌對手,但如就此遁去,終是臉上無光,便訕笑道:“人人都道張大教主英雄了得,卻不知教主於護花一道也頗有心得。哈哈哈,教主大人,郡主娘娘可好呀?”
  鹿杖客嘴上打著哈哈,腳下卻是一步一步往後退,待話說完,人已退至鶴筆翁身側立定。
  張無忌雖心頭著惱,怎奈此時自己早已是氣血翻滾,又要運功替殷離驅除體內寒毒,當下不再開口,只冷哼了一聲。
  方才張無忌空中變向撲擊鶴筆翁時,力道已盡,又遭了鶴筆翁傾力一擊,已覺真力不濟,尚未調勻氣息,又藉力飛身接住殷離,早感氣窒難支了。此時僅憑一口真氣強支,如讓鹿杖客看出自己受傷,那今日之事大有堪虞。
  鹿杖客縱橫江湖數十年,經驗何以老道,此時未瞧出張無忌受傷,實是因他師兄弟二人吃過他的大虧,對張無忌頗為忌憚。見張無忌不再進逼,鹿杖客道:“張無忌,你暗中偷襲,算什麼英雄好漢,咱們改日再重新打過。”
  張無忌不敢開口,聞言依舊只是笑笑。鹿杖客相機將師弟挾在腋下,陡然一個轉身,早已消失於夜幕之中。
  張無忌暗道僥倖。
  過不多時,殷離輕哼一聲,已然醒轉,陡見身邊有一男子以掌抵住自己腰間,心中不覺一驚。
  就這一驚,尚未全部驅除的餘毒復又散入十二經脈,殷離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張無忌暗暗叫苦。他早已氣窒難耐,但覺一腔熱血就要衝口噴出。此時,他盤膝運功調息,自當無礙。奈何牽掛殷離,竟是於己不顧,強凝真氣,又將九陽神功輸入殷離體內。
  殷離正寒顫難當之時,忽覺一股熱流湧入體內,竟是說不出的舒適受用。方知此人正替自已療傷,隨即屏息靜氣,暗運內息與張無忌相合。良久,寒毒盡數驅除。
  殷離側目望去,淡淡的月光之下,替自己療傷的不正是張無忌是誰?殷離一楞,隨即揮掌,清脆響亮地給了張無忌一耳光,口中兀自罵道:“曾阿牛,你還沒死呀!”
  話音末落,但聽“哇哇”數聲,張無忌連吐幾口鮮血,人已頹然倒下。
  殷離大驚失色,顫聲道:“曾阿牛,你怎麼了?曾阿牛,曾阿牛……”
  張無忌斷斷續續地道:“速……離此……地!”話音剛落,人即昏迷過去。
  良久,張無忌悠悠醒來,但覺漆黑一片,全身冰涼,似被泥土覆蓋。心頭納罕,欲起身坐起,剛一抬頭,陡然觸到許多樹枝,臉頰微微生疼。張無忌心頭大驚,卻不敢再行動彈,惶然自問,莫非我已死了?微一運力,但覺內功依舊。隨即定下心來,氣運周身,透過諸穴,內力循行之處,了無滯礙,知傷勢己好。
  卻不知何人竟將自己活埋了。
  想到“活埋”二宇,不覺啞然。在海外荒島之上,自己曾誤以為殷離死去,便將她活埋。此番定是殷離認為自己已死,便又將自己活埋了。這端的是一報還一報,分毫不爽。
  張無忌將九陽神功遍布周身,陡然躍起,破土而出。
  天地間陽光明媚,溫暖異常。張無忌置身森林之中,但見古樹參天,小鳥啁啾,不禁恍有隔世之感。回身看去,見“墳”頭立有一木牌,上書:“夫君曾阿牛之墓。殷離謹立。”
  張無忌心中雖感甜蜜,又覺傷心,一時竟無法分辨,便將木牌拔起,小心拭去上面的泥土。撫摸良久,遂將木牌放入懷中,四下里望去。
  但見三丈開處,有一黑衣女子靜坐,俏臉之上,淡淡的布著幾條血痕,端的清秀絕俗,正是殷離。張無忌陡然呆了,但見殷離嘴角微微一翹,卻似對張無忌死而復活並無驚奇,反倒有三分薄嗔,羞惱地道:“你為何不死!”
  張無忌聽她如此見問,立時楞住了。殷離見他不言不語,當真惱了,怒道:“曾阿牛,我在此問你,可是聾了不成?”
  張無忌素知這表妹喜怒不定,怪僻乖張,內心卻極是溫柔,但此時卻讓他不知作何回答。張無忌只得囁嚅道:“我……我……”
  殷離道:“我什麼我,你既不死,還揣那木牌作甚,快還給我!”尚未言畢,怒容之中已透出幾分嬌羞之顏,到得末了,已成低語。
  張無忌亦覺臉熱,伸手入懷,慢慢掏出木牌,卻不知如何處置才好。忽覺眼前一黑,殷離已將木牌奪去,掠回原處,身法端的迅疾絕倫,美妙無比。張無忌不禁脫口贊道:“好身法!
  ”
  卻見殷離雙手用勁,便要將木牌折斷,張無忌大急,道:“表妹不可!”急趨而上,搶下木牌,幸而尚未折斷,便呆呆看著上面之字,猶如痴了一般。
  殷離道:“你,你總是要欺負我了?”
  張無忌抬頭望去,見殷離淚水盈盈,楚楚動人,他深知殷離對己實是情愫已久,便輕輕捧起殷離的素手,款款慰道:“表妹別這般生氣,我,我實是喜歡這木牌。你就送與我可好?”
  殷離猛然撲入張無忌懷抱,放聲哭泣,雙手緊緊抱住張無忌,食指卻用力刺入張無忌後背。
  張無忌正要軟言相勸,忽然背心一陣劇痛,一股寒氣剎那間透入五臟六腑,隨即便覺全身寒顫無比。
  張無忌不敢運功相抗,唯恐傷了殷離,驚道:“表妹,你這卻是為何?”但見殷離兀自哭泣不已,顯似傷心至極。
  殷離曾修練過“千蛛萬毒手”,此功系用毒蜘蛛的毒液與自己的血液相合。一經武功稍有小成,只要一指刺中對手,即能令對方武功全失,端的陰毒霸道。但此武功練得深一層,則容貌便損一分,待得練成,人卻已經醜陋不堪。殷離不免於此。
  誰知在荒島之上,周芷若竟趁機在身負重傷的殷離臉上,用寶劍橫七豎八劃了十數道傷口。殷離大難不死,卻因禍得福,聚於臉上的毒液倒隨血液流盡,只因周芷若所用寶劍極是鋒利,是以殷離容顏盡復舊觀,唯多了十數道淡淡的血痕,然並不有損俏麗,相反還顯出三分奇美。
  卻說張無忌不忍心推開殷離,又不敢運功相抗,只得硬撐著。時候稍長,張無忌已覺頭腦發昏,眼睛模糊不清。此時縱想相抗,已了無內功。他精通醫理,情知已然難免,心下倒也坦然。
  心想趙敏負氣而走,音訊全無,殷離情系己身,實難排解,此時若死,倒也一了百了。念及此,便輕輕撫摸著殷離,但覺四肢愈來愈軟,終於不支倒下。
  殷離早已情亂意迷,身不由己地隨著張無忌摔倒於地。這一摔將殷離驚醒,發覺自已竟緊緊抱著張無忌,不覺大羞。待要躍起,才驚然發現張無忌額頭之上已然隱隱罩上一層青紫之氣,顯是中了“千蛛萬毒手”之毒。
  不由驚疑地從張無忌身下抽出手來,但見自己食指上染滿了殷紅的鮮血,甫知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傷了張無忌。
  芳心急苦,忙伸手在張無忌鼻前一探,已了無氣息。
  殷離不急反怒,“啪”地一巴掌打在張無忌臉上,恨恨地道:“曾阿牛,你真想死啊,可不能如此便宜了你!”
  卻不見張無忌有何動靜。殷離一直伏在他身上。此時漸覺張無忌的軀體慢慢變得冰涼。殷離豈能不知張無忌內功遠遠高出她自己,他不運功強抗,自是怕自己內力不強,食指毒液反攻自己心經而受重傷。念及此,殷離面對這個長大了的張無忌,這個變得溫文爾雅善解人意的張無忌,竟有說不出的失意與傷感。一顆芳心,飄飄蕩蕩,不知零落何方。唯心念之中,不時浮現出那個小時候的張無忌,那個性情凶悍,蠻橫霸道的小張無忌,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懇求和愛戀的神情。
  殷離漸漸進入幻境。但見小張無忌終於隨己到了靈蛇島,兩人一塊嬉戲玩耍,但張無忌總是恃強欺凌,將島上一幹飛鳥毒蛇打得一個不剩,而自己總是跟隨其後好言相勸,不時被可惡的張無忌瞪眼怒斥一番……
  日漸偏西,殷離伏在張無忌冰涼的軀體之上,悄然入夢,俏麗的容貌中透出淒懇和甜蜜。
  良久,張無忌一魂悠悠,又飄盪回到人間。朦朦朧朧之中,微覺自己寒冷的身軀之上覆蓋著一片溫柔的暖意;臉頰之上,隨著輕微呼吸,似有如雲似霧的無數縷柔絲在纏繞,其間浮散著清柔的溫香。竟是說不出的慵倦困乏,遂即任己似醒非醒地飄浮在這片溫柔鄉里。
  張無忌只因怕傷了殷離,是以強行凝著真氣,待體內毒液使心神失去控制時,人即昏死過去。張無忌強力支撐,然殷離卻是在不知不覺之中。故爾殷離聚蓄的毒液,竟是在心無所主的情形下,盡數流入張無忌體內。
  “千蛛萬毒手”何其厲害,須臾之後,張無忌便全身冰冷,猶似死去一般。
  殷離本有解藥,但她情迷心意,竟忘了救治張無忌。
  話又說回來,就算殷離清醒過來,但張無忌中毒太深,那解藥已然毫無用處。
  所幸的是這兩人,一個痴,一個迷,張無忌昏倒之後,體內平日所集的深厚內功,才得以無拘無束地隨血液緩慢流動開來。初時因中毒太深,神功初動,是以張無忌軀體依然冰涼。但九陽神功乃當世陰寒毒氣之克星,一經趨動,便即源源不斷,一浪蓋過一浪,在張無忌體內運行開來。時候稍久,張無忌自然便魂歸心意。
  正當他將醒未醒之際,殷離忽然抓住他的前襟,聲音淒厲地道:“無忌哥哥,你別走,你別走,你可以打我罵我咬我,但你別走……”
  張無忌大吃一驚,抬頭看去,卻見殷離往昔蒼白的臉上,竟浮現出一層紅暈。這卻是因她體內毒液散盡之故,但張無忌如何得知,她卻兀自尚在夢中。張無忌稍回想,便即醒悟過來,卻不知自己怎地又活轉了?環視周遭,但見日薄西山,森林中一片血紅,夕陽帶著余溫,將要沉入如重浪似的群山之中。
  張無忌輕聲道:“表妹,表妹,醒醒,我不走,你醒醒……”
  殷離“嚶”了一聲,緩緩抬起頭,呆呆望著目下的張無忌。眼神中一片迷離之色,似是不解張無忌怎地陡然長大了許多,口中喃喃自語:“不,你不是,你不是張無忌。啊,想起來了,你是曾阿牛。”說到這,她強站起身來,迷然四頓,語道:“可是,張無忌呢?無忌哥哥,你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不帶我去?”邊說邊向林中走去。
  張無忌心下不忍,起身追去,但覺腳步虛軟,顯是毒液尚未排盡,好在殷離只是緩緩而行,張無忌幾步便堵住她的去路。見殷離一臉迷惑之色,張無忌大急,扶住她的雙肩邊搖邊道:
  “殷離,我就是張無忌。這麼多年,你長大,我也長大了。我正是你的無忌哥哥。”
  殷離輕聲問道:“你真是無忌哥哥?小時候咬過我的無忌哥哥嗎?”
  張無忌臉上一片愧色,內疚地道:“那時我不懂事,不知道你要我去靈蛇島全是好心。表妹,你別再生我的氣了,可好?”
  殷離凝視著他道:“我不生氣,我好高興。那麼,你不是曾阿牛了?”
  張無忌道:“那時我因屢屢受騙,是以才編了個假名字。可當時我確是不知道那個少女便是你呀!”
  殷離道:“你真是無忌哥哥?你還會不會再咬我?”
  張無忌輕聲道:“表妹,以後我會多多照料於你,決不敢再咬你了。”
  誰知殷離聽了此言竟不見高興,反倒長長嘆了一口氣,神情中似有說不出的落莫失意,微微搖了搖頭。
  張無忌還道殷離不相信,正待分辯,殷離卻道:“你真是張無忌,那就跪下,拜我為師。
  ”
  張無忌大惑道:“表妹,這是為何?”
  殷離道:“靈蛇島上,你義父金毛獅王要跟我師父金花婆婆相鬥之時,曾傳了一套武功口訣給我,說是他在冰火島上所悟,讓我日後轉傳於你。”
  張無忌這纔明白,原來殷離武功大進,卻是因了義父。但要拜殷離為師,此事卻好生難決。殷離年歲小於自己不說,一旦拜師,自己對她便只能畢恭畢敬,哪裡能有半分的無拘無束?
  殷離如此,實乃不得已。本來代金毛獅王謝遜傳幾句武功口訣,也用不著行師徒之禮。她雖對張無忌情愫長久,卻只是對小時候那個倔傲不馴的小張無忌,而不是眼前長大了的這個善解人意的張無忌。她知道自己和張無忌都易於為情所動,是以才讓張無忌拜自己為師。
  師徒名份一定,諸事自當易處。
  殷離卻沒想到他竟當真拜自己為師,如此言聽計從,哪有半點小張無忌的影子?殷離氣苦,自言自語道:“你不是張無忌。”語聲甫畢,飄然離去。
  張無忌聞言大奇,待抬頭看時,殷離一條黑色的俏影,早已在暮色中掠出十丈開外,身法快如鬼魅一般。此等輕功,只怕不在自己和韋一笑之下。
  本待要追,奈何體內毒液未盡,下盤虛軟,只得深嘆一聲,眼見殷離如夢似霧的身影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暮色四合的群山之中。
  張無忌呆立良久,知殷離再不會回返。這才坐下行功驅毒。一個時辰之後,張無忌收功而起。此時夜色已濃,天暮間稀稀疏疏地布著幾顆星辰,甚是寂寞。
  不能拜殷離為師,張無忌心中竟有說不出的一絲喜悅,不禁回想起方才與殷相依偎的情景。心中突然一驚,張無忌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暗道:“張無忌啊張無忌,趙敏被你氣得不知去向,你還能如此四處留情,當真該死。”
  念及趙敏,張無忌心中“突”地一下,已數月不見,杳無音訊,卻不知她此時身在何方。抬眼四望,天地茫茫,卻到何處去尋?躊躇再三,遂信步走去。
  如此漫無目的地走了月餘。這一日午間,已到陝西境內的樊川,正是終南山所在。漢朝開國大將樊噲曾食邑於此,故而得名。沿途岡巒回繞,松柏森映,水田蔬圃連綿其間,宛然一派江南景色。
  張無忌心念一動:終南山?這名字好象在什麼地方聽說過。猛然間想起,少林寺後山之上,數次出手相援的黃衫女子,臨別時曾道:“終南山後,活死人墓,神鵰俠侶,絕跡江湖。”
  莫非那姓楊的黃衫女子便在終南山一帶?“活死人墓”又是什麼意思?思慮再三,不得其要。心想她既已“絕跡江湖”,自己縱是找到,只怕也是枉然。遂找了一家酒店,入內坐下,吩咐小二上酒菜。
  卻見東首坐著兩名身穿道袍,腰佩長劍的道士,估摸二人年紀約三十左右。張無忌心道,此地離全真教不遠,這兩人想必是全真教的弟子了。
  張無忌在冰火島上曾聽義父說過,全真教初創之時,其祖師爺王重陽乃是天下劍術第一的高手,更兼領導群雄一意抗金,實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座下七弟子,號稱“全真七子”,個個武藝超群,豪俠仗義,無不聞名天下,但第三代弟子中,卻出了個不肖之徒,姓趙名志敬,與金國武士金輪法王相勾結,降了朝廷。教中高手,或憤然而走,或被朝廷殺戮,所餘下的,均歸順了元廷。
  百餘年之後,全真教早已勢衰力微。昔日江湖中響噹噹的全真教,如今只剩下幾個三四流角色,在江湖中已無人提起了。現今全真教掌教名叫伯顏德龍,乃元廷所任命。關於此人,謝遜也知之不多,江湖中更未聽人提起過,想是不會武功之人。
  小二將酒菜上來,張無忌細斟慢嚼,斜眼打量著二人。
  但聽一人道:“師兄,此番下山,找到對付玉蜂的辦法,你可立大功了。來來來,師弟敬你一杯如何?”
  被稱作師兄的虯髯大漢哈哈一笑道:“師弟說哪裡話,要說功勞,愚兄我可不敢獨佔,還有師弟一份呢,來來來,幹了這杯再說!”
  師弟乃一精瘦漢子,聞言大喜,乾杯之後,恭敬地給師兄斟滿了酒,道:“這玉蜂為害我 派一百多年,此番除了,活死人墓中定有許多武功秘笈,我全真教當重振聲威……”
  張無忌聽到“活死人墓”四字,不由得惕然心驚,聽他的口氣,似是不利於活死人墓的主人。此事讓自己撞到,那可不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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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回 終南青山淡黃衫

  二人陡然降低聲音,卻如何瞞得過張無忌。
  那師弟接著道:“……師兄可有把握?”
  虯髯大漢笑而不答。師弟道:“那玉蜂可真他媽邪門,上次小弟不小心被蟄了一下,竟是渾身發癢,疼痛難當,要不是楊冰那小賤人突發善心,小弟我恐怕早已……”
  楊冰?楊冰是誰?張無忌心想,莫非是那姓楊的黃衫女子不成?若真是她,可容不得這小子如此褻瀆。
  卻聽虯髯大漢笑道:“要不是你違反教規,偷入禁地,心懷匝測,何至於這般模樣?”
  精瘦漢子訕笑道:“小弟不過是氣不過,在我全真教鼻子底下,竟有甚麼鳥禁區,也不知歷代師祖玩的什麼把戲。”
  虯髯大漢道:“師弟,你我誰不知誰,又何必遮掩甚麼,其實教中兄弟,誰不知你暗戀那個白衣小婢,擅入禁地,才被玉蜂蟄了的。”
  清瘦漢子尷尬地笑笑,看似默認了。
  虯髯大漢又道:“其實師兄們誰都有這份心思,只不過不似你這般猴急罷了。此番攻下活死人墓,兄弟們憑福份就是了,哈哈哈……”
  張無忌心頭大怒,全真教門下的這幹道士,竟如此放肆,當即起身,手提屠龍刀,走到二人桌前,坐了下去,不動聲色地道:“二位道兄請了,在下有一言相詢,敢請見告。”
  “虯髯大漢見他手中提刀,知是江湖中人,便問道:“不知好漢有何事相詢?”
  張無忌道:“我與活死人墓的主人有筆帳要算,不知二位道兄能否見告去活死人墓的路徑?”
  虯髯大漢道:“請問高姓大名?”
  張無忌道:“賤姓陳,名有諒。”
  二人忙起身道:“久仰,久仰,陳長老乃丐幫有名的大英雄,失敬失敬。貧道是全真教下弟子,叫張德才,這位是貧道師弟,姓孫名德武。”
  孫德武拱手道:“久仰,久仰。卻不知陳長老與楊冰有何過節?”
  張無忌此時方知,黃衫女子原來叫楊冰。卻未想到陳有諒這廝還有偌大名聲,但自己既冒了他的名,倒還須遮掩一下,當下道:“我現時已不在丐幫。專為此事而來。”
  二人見他不願詳談,便不再問,喚過小二,令他再上酒菜。
  張無忌道:“適纔聽二位道兄言玉蜂,卻不知那是何物?”
  孫德武見他不知,便得意地道:“這是一群訓練有素的白色蜜蜂,被蟄之人,如無活死人墓的獨門解藥,必死無疑。嘿嘿,現在好了,只要我師兄出手,小小玉蜂,又能奈我何?”
  張無忌“哦”了一聲,道:“張道長能否見示?”
  武林中人,本來於如此大事甚是機密,奈何陳有諒惡名遠播,這二人雖未與陳有諒朝過相,於他的所作所為卻早有耳聞,甚覺與自己脾性相投。再者,聽他口氣,此行似是專跟楊冰過不去,他二人憑空多了個大幫手,豈不是妙之極矣。
  當下不再諱言,便道“一百多年來,全真教下有諸多人被這玉蜂所害,竟是毫無辦法。貧道偶然聽一位西域武士談起,大漠之中有一種黑色蜜蜂,名喚胡蜂,專食玉蜂,乃是玉蜂的天敵。是以遠赴西域,尋訪數月,竟讓貧道找到了。諾,就這。”指了指屋角的一只蜂箱。又道:“此時有陳長老相助,何愁毀不了那活死人墓!”
  言畢,二人哈哈大笑,張無忌也只得跟著乾笑幾聲,心頭卻在暗想,如何才能毀了這一箱胡蜂。
  [ 浪客按:百餘年前,全真教的創教祖師爺王重陽,尚有一位師妹林朝英,武功造詣非凡。而王重陽被公認為當世第一高手,師妹林朝英暗戀王重陽,但王重陽當時正忙於抗金義舉,無暇顧及這些兒女情事。他在終南山修了一座活死人墓,內藏兵器糧食,以作抗金之用。後舉事失敗,他便隱居活死人墓。
  林朝英約他比武言定,如果王重陽比武輸了,得將活死人墓讓與她住,如她輸了,她便自殺。王重陽豈能不知師妹暗戀於他,奈何沒有緣份。比武之時,林朝英便計勝了王重陽,她便住進活死人墓。
  王重陽搬出活死人墓,在旁邊搭了一間草廬,潛心修道。終南山後來便成了全真教聖地。
  王重陽將活死人墓周圍劃為禁區,並定下嚴規,全真教上下任何人,不得擅入活死人墓附近。
  林朝英在活死人墓中亦創下一派武功,喚古墓派,其傳人中的小龍女嫁與神雕大俠楊過之後,二人退隱江湖,無人知其所歸。
  而古墓派武功有一路是專門用來對付全真教的,是以全真教下弟子,一因教中嚴規,二也因心存忌憚,人倒也不敢到活死人墓附近多事。百年來雙方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倒也相安無事。
  只是這段歷史,別說張無忌,就是眼下全真門下弟子卻也不知。
  光陰荏苒,百多年過去了,全真教門下偶有好色之徒,見到活死人墓中倩影僮僮,難免動了凡心,好在活死人墓傳人,佔著玉蜂厲害,根本不必動手,便將全真教中那些塵心初動的牛鼻子道士一個個超度了。是以全真教上下,提起玉蜂,無不為之色變。詳見金庸《神鵰俠侶》]
  這張德才此時搞到這一箱胡蜂,自是喜不自勝。當下付過酒資,便急著上山。張無忌只得跟從,一路無語。
  過普光寺,又至金蓮閣。再上去道路險峻,躡亂石,憑懸崖,屈曲蛇行而上。過日月岩時天漸昏暗,到達抱子岩時,一輪新月已自天邊出現。那抱子岩形狀甚是奇特,猶如一個婦人抱著孩子一般。
  張無忌一直拿不定主意,是否跟這兩個道士入觀。
  心想,全真教雖已衰微,但山下弟子不時在江湖上走動,難免有見過陳有諒的,到時認出自己不是,那卻是麻煩之極。
  轉念又想,全真教如此苦心孤詣地要對付楊冰,自己正好做了這樁好事,以作與楊冰相見的見面禮,否則,自已如此唐突找上門去,實是有些不妥。他藝高人膽大,計議已定,便與二人閒聊起來。
  又走一陣,只見迎面一塊大岩石當道,形狀陰森可怖,憑空臨淵,宛似一個老嫗彎腰俯視。張無忌暗自戒備。
  三人轉了兩個彎,前面地勢微見開闊,松林夾池,清池映月,雅靜絕倫。水池過去,便是依山勢而建成的全真教觀。月光下,但見道觀高聳,屋影僮僮,連綿裡許,端的氣勢恢宏。
  穿廊過院,不一會來到大殿。一個小道童進去通報。
  須臾,全真教掌教伯顏德龍出來。此人身材高大,須發俱白,臉膛清 ,渾身上下自有一番仙風道骨之氣。
  張無忌一看,此人顯是沒有絲毫武功,稍微一楞,便即反應過來,全真教掌教乃皇帝禦封,多半並不只看重武功一途。
  張孫二人見過掌教之後,伯顏德龍冷冷地道:“張德才,你私自下山半年有餘,卻是為何?”
  張無忌不由大奇,私自下山?那可是要受教規懲罰的。
  卻見張德才不驚反喜道:“啟稟掌教大人,弟子私自下山,是為到西域尋一種極厲害的胡蜂。此蜂性喜食玉蜂,正可除去活死人墓這顆眼中釘,肉中刺!”
  伯顏德龍神情間依然冷若冰霜,道:“活死人墓怎麼招惹著你了?”
  張德才道:“她們的玉蜂時常蟄死教中師兄弟,是以……”
  伯顏德龍“哼”了一聲道:“張德才,你自然該知道,玉蜂訓練有素,如不是有人違反教規,踏入禁地,豈會被玉蜂蟄傷致死?”
  張德才無言以對,伯顏德龍又道:“出家之人自當清靜修行,豈可妄動無明?你私自下山,此第一罪也;不守清規,妄動殺機,此第二罪也。你說該當如何處治?”
  張德才吱晤道:“這個……這個……”神情間非但不懼,反而有怨恨之意。
  伯顏德龍又道:“此乃出家人清靜之地,你如若居之不慣,自可離去。”言罷,不待張德才應聲,伯顏德龍自行離去,對張無忌視若未見。
  張無忌心下大奇,此時天下各幫各派的掌教或者掌門人,無不身懷絕技,然這伯顏德龍無絲毫武功且不說,門下弟子犯了教規,卻也只是這等不冷不熱地教訓幾句便算了,當真少有!
  張德才和孫德武好生沒趣,訕訕地退了出來,領著張無忌來到居處。張德才依舊憤恨。
  張無忌道:“張道長,請恕在下冒昧,不知掌門人何以如此對待道長?”
  張德才“哼”了一聲不答。孫德武忿忿地道:“實是滅自己人威風!”
  張無忌故作驚奇道:“此話怎講?”
  孫德武道:“掌門人仗著有皇帝撐腰,對教中兄弟管束太過緊嚴。哼,哪一天老子不耐煩起來,一劍……”
  張德才急忙喝住:“師弟休得胡說!”
  孫德武哼了一聲道:“師兄,德字輩的兄弟,誰不佩服你的武功為人?人人都盼你能當上掌教師兄,也好讓兄弟們痛快一場。偏偏皇帝多事,卻派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庸才來做掌教,將一幹兄弟壓制得大氣也出不得。眾兄弟心中早憋氣難忍。今兒只要師兄你點一點頭,師弟我不需你動手,自己便去宰了這不知好歹的老家夥!”
  張德才眼睛一亮,遂即隱去,淡淡地道:“師弟,時候不早了,讓陳長老休息吧。明兒咱們自去與楊冰小賤人算賬便是。”
  二人出屋徑去。張無忌眼光何等敏銳,方才張德才的心機如何瞞得過去。料想他們今晚便會有所作為,心頭冷笑一聲,便即閉目養神。三更時分,推窗而出,徑投伯顏德龍居宅。
  到得門外,卻見屋內燭光通明,伯顏德龍手持拂塵,兀自閉目清修。張無忌正拿不定主意時,卻所伯顏德龍道:“施主既已到此,何不入室一敘?”
  張無忌心中微奇,這老道當真邪門,自己這等輕身功夫,天下已少有人及,何以竟被這老道識破。當下也不及多想,便推門而入,道:“深夜打擾,尚祈恕罪。”
  伯顏德龍笑道:“施主一片仁愛之心,何罪之有?請坐。”
  張無忌心中大奇:怎麼連我想幹什麼你都知道了?疑惑不解地坐下,但聽伯顏德龍道:“施主心中定然驚奇不已吧?”
  張無忌也不作分辯,似是默認了。
  伯顏德龍道:“施主可知老道今年幾歲了?”
  張無忌見問,便向老道顏面瞧去,但覺他須發雖然全白,一對眸子卻是黑白分明,宛如童子一般,胡亂猜測道:“道長可有七十?”
  伯顏德龍微微搖首道:“實不相瞞,老道已過百歲。我仰觀天象,知自己尚有三年壽算,不至於今夜便命斃于斯,倒讓施主多費心了。多謝,多謝!”
  張無忌卻是愈聽愈奇,不由得撟舌不下。
  伯顏德龍又道:“我原乃金人,得異術于師,後入內宮中,為皇帝信用,才被委以此任。老夫本乃閒雲野鶴,但看到全真一派不用幾年便將消亡,念,念于之情,纔來觀中主持,貧道深知天意難違,來此居作,實只為收集整理全真遺籍而已,以免昔日何等氣勢恢宏的全真一派沒落之後,竟連記載都沒有。”
  張無忌肅然起敬道:“道長仙風道骨,本非常人能及,但門下弟子中有人心生二意,尚望道長保重則是。”
  伯顏德龍一笑道:“施主盡可放心,一切自有天定,待你重歸中土之時,不妨前來一敘。
  ”
  張無忌奇道:“重歸中土?”
  伯顏德龍微笑道:“施主一片善心仁愛,老道好生敬慕,但施主尚有要事在身,咱們就此別過吧。”言畢一揮拂塵,緩緩向內室走去,道袍輕浮,端的如仙似神。
  張無忌一呆,心道:我有何要事?“啪”的一聲輕響,有人來了。張無忌急忙閃身躲在門後。那人手執長劍悄悄推門進來,卻不是孫德武是誰?張無忌單臂一揮,掌風帶滅蠟燭,屋內頓時漆黑一片。
  孫德武倏然一驚,認為中了埋伏,急往後躍,想奪門而逃,不想門已被張無忌輕輕關上。只聽“ 當”一聲,孫德武正撞在門板之上,但覺背脊生疼難耐,不禁哼出聲來。當下不及多想,他手腕急抖,將長劍舞將開來,罩住全身要害。
  張無忌冷笑一聲,心想今日如不嚇唬他一下,日後定然還會前來的。當下聽風辨形,展開乾坤大挪移心法,左掌一圈,右掌一帶,只聽“噗”的一聲,孫德武的長劍竟刺入他自己的左臂。
  孫德武暗罵一聲,還道是自己不小心,便屏息靜氣,急舞長劍,想衝門逃出。
  張無忌見他兀自不知,雙掌又一圈一帶。只聽得“嚓”一聲,孫德武左手腕已給長劍硬生生切斷,忍不住慘叫一聲。手掌五個指頭兀自抓著門閘。
  這一下孫德武已知不是甚麼自己不小心,心頭大駭,但四周一片漆黑,東西不辨,孫德武“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神……神仙……饒……饒……饒命 ……”
  他不再舞劍,乾坤大挪移心法一時還不好施展。張無忌見他已嚇得夠嗆,料他不敢再來,便悄然摸至門邊,將門打開。然後倏地一腳飛起,將孫德武踢出門外。那廝口中兀自求饒不已。
  張無忌拾起地下長劍,微一運力,將長劍扔往倒在地上的孫德武。“嚓”的一聲,長劍插在孫德武身前,卻聽“叭叭叭”幾聲響過,長劍早已寸斷散落於地。
  這手法張無忌曾在汝陽王府中送書時用過,此時力道大了許多,是以能震斷長劍。
  孫德武心頭狂震,臉色煞白,他自進屋後,一招未交,甚至對手都未見到,便自我刺了一劍,斷送了一支手腕,又被一腳踢出。對手武功之高,簡直不是人力所能及,此時撿得一條命,乃暗自慶幸不已,忙站起身來,頭也不敢回,搖搖晃晃地逃走了,心中依舊莫名驚駭。
  張無忌待得他逃走,便不慌不忙地走出來,徑自回屋歇息。倒下便睡。剛臥下,忽又翻身躍起,在窗口聽了聽,這才掠出窗外,向張孫二人的居處摸去。
  到得窗前下首,只聽屋內張德才厲聲道:“師弟,到底怎麼了?”
  孫德武驚魂未定,心神不清地道:“鬼、鬼、鬼……”
  張無忌心中微微一笑,伸手在地上摸到一塊石頭,向屋頂扔去。
  張德才猛聽屋頂“叭嗒”一聲,沉喝道:“甚麼人?”
  語聲未畢,人早已拔劍躍上屋頂,身法著實不慢。
  張無忌閃身入內,未等孫德武回頭,一指點了他睡穴。
  接著伸掌在凳子和桌子上摸了摸,然後抱起屋角裝著胡蜂的木箱,一閃身出了屋子。
  張德才在屋頂四周巡查了一會,不見人影,這才回屋。卻見張德武早已睡死,心中暗罵道:“都甚麼時候了,你竟然還能如此大睡”便向凳子坐去,不防屁股底下空蕩蕩毫不著力,心頭一驚,急忙伸手去抓桌子。誰知“嘩啦”一聲,桌子早已散架,張德才悴倒在地,但覺一鼻子的木屑味。低頭細看,不禁駭然變色,原來桌子、凳子早給人用重手法震碎!
  抬眼向屋角望去,不由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自己辛苦半年多從西域帶來的胡蜂,已然給人盜去。當即執劍出屋。直將個全真教鬧得天翻地覆,卻到哪裡去尋找張無忌的影子,口中已將陳友諒的十八代祖宗操了個遍。
  張無忌懷抱胡蜂箱,沿著一早向張孫二人打聽明白的路徑,向活死人墓走去。心頭自是快樂無比。
  行得半盞茶時分,忽覺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低頭一看,卻是塊石碑,上面隱約有字。就著清朗的月光看去,見有八字:“此乃禁地,外人止步。”
  此時天色尚早,森林之中一絲風聲也沒有,四周寂靜異常。張無忌心中不禁有些犯難,此時上門,未免太早。便將胡蜂箱置于地上,兀自就近而坐。
  一輪明月斜懸樹梢,周圍遠遠地掛著幾顆星星,天空異常的清藍。張無忌不禁看得呆住。
  過了須臾,便聽得幾聲“嗡嗡”聲,初時張無忌沒有留意。少頃,這“嗡嗡”聲逐漸連成一片,在這清靜的山林夜色中,顯得煞是有趣。這時奇妙的“嗡嗡”聲愈來愈響,似是向張無忌所在方向移動。
  張無忌忽然臉色大變,急避起身,凝目望去,一條潔白的雲霧帶狀的東西,正從林中深處向自己飛來。正是那劇毒無比的玉蜂!
  張無忌沒料到這楊冰竟如此霸道,心想,我尚未踏入禁區,你便如此對待,這卻是何道理?一時間竟失了方寸,跑吧,有失尊嚴;不跑吧,被這玉蜂螯上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當下將九陽神功運遍周身,凝神站定。心頭對這九陽神功能否抗拒得住玉蜂進攻卻是殊無把握。
  卻不料那玉蜂飛到界碑上空,便一字橫開,並不進攻,密密麻麻地排在空中。似乎在監視著張無忌。
  張無忌盯著瑩白如玉的玉蜂,心頭陣陣發毛,如果這些小東西一古腦齊上,那卻如何是好?正無計可施之時,忽然聽到“劈啪”“劈啪”的聲響,原來是腳邊蜂箱裡的胡蜂聞到了玉蜂的氣息,正急不可奈地想出來呢。張無忌陡然間有了主意,便運氣將聲音凝成一股線,向活死人墓方向送去:“在下前來拜山,別無他意。請速將玉蜂撤去,否則,在下可要放西域胡蜂了。”
  忽聽得林中傳來幾聲瑤琴聲,琴聲甚是緊張,卻見玉蜂突然掉頭,眨眼間飛得無影無蹤。想必主人知曉胡蜂的厲害,急急招回了玉蜂。
  張無忌不由得松了口氣。忽聞林中琴聲再起,須臾簫聲與琴聲合鳴齊奏,張無忌再不懂樂理,此時已聽出琴簫隱隱含有斥責之意。心中無可奈何,只待見了楊冰之後再作解釋。
  但見月色之下,四名白衣少女從林中緩緩而出。每人手中各抱一具瑤琴,待到離張無忌二丈之距方才停下,依舊奏琴不止。樂音婉轉縹緲,若有若無。這四具瑤琴比尋常七弦琴短了一半,也窄了一半,但還是七絃具備。
  抱在四位清麗絕塵的白衣少女懷中,顯得極是小巧可愛。
  緊接著林中又走出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執一支黑管長簫,簫身卻比尋常的洞簫長了一半。四名黑衣少女與四名白衣少女交叉而立,四黑四白,相映成趣,甚是醒目。
  此時樂音柔和幽雅。在悠揚的樂音之中,從林中緩步踱出一位身披淡黃衫的女子。在她身後二步,跟著一位身穿綠衫的少女,雙手托住一柄長劍。想必這黃衫女子便是楊冰,綠衫少女托的便是她的兵刃了。
  張無忌見黃衫女子年約二十七八,風姿綽約,容美絕俗。只是在月色之下,臉色太過蒼白,竟無半點血色,端的清麗絕塵。張無忌頓感自慚形穢。來人正是活死人墓的主人,對張無忌有數次援手之德的楊冰。
  卻說楊冰聽到警報,初時並不以為意,只讓放蜂便是。誰知張無忌竟用傳音入密之功威脅說,要放西域胡蜂,才讓楊冰大吃一驚,還以為來了什麼大對頭。此時月光下,看清了站在眼前的竟是張無忌,楊冰沒好聲氣地訓道:“張無忌,你也不小了,行事卻恁地總是這般顛三倒四?”
  張無忌囁嚅道:“姊姊,這……這個……”
  一個白衣少女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將起來,忙用手摀住嘴巴。張無忌更是大窘。
  楊冰見狀微微一笑道:“張大教主,你不去掌管明教,卻跑來這裡作什麼?”
  張無忌一時如何分辯得清,只得結結巴巴地道:“我……我……”
  楊冰陡然見他腳旁的胡蜂箱,當即沉下臉,面色如霜地道:“張無忌,你帶胡蜂來此,卻是為何?”
  八名少女聽楊冰如此一問,便都沉下了臉,她們均知胡蜂是玉蜂的克星,心道張無忌如此,只怕沒有安好心。
  張無忌立時慌了,忙前言不搭後語地將前因後果講了個清楚,末了道:“姊姊若是不信,咱們此刻便至全真教去對質。”
  楊冰初時微顰著眉聽他東一句西一句地解釋,此時方知錯怪了他,便微微一笑,嬌聲道:
  “多謝張大教主援手,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張無忌忙道:“姊姊休要客氣。”
  旁邊一個小婢忍不住笑了起來。張無忌不知自己又怎麼了,疑惑地望著那黑衣小婢。楊冰俏臉一寒道:“無禮!看我不收拾你。”
  那小婢伸了伸舌頭,望著張無忌做了個鬼臉。楊冰道:“張教主遠來辛苦,請到墓中一坐。”
  張無忌道:“姊姊,我已不做教主了。”
  楊冰給他左一聲“姊姊”又一聲“姊姊”地叫得羞紅了雙頰,聽他說不做明教之主,也只是“恩”了一聲,當即回身向前走去。張無忌忙跟了上去,卻讓九個小婢嘻嘻哈哈神情詭秘地弄得莫明其妙。
  穿過樹林,來到墓前,不知楊冰動了什麼機關,只見一塊巨石緩緩滑動,不一會露出一個洞口,楊冰道:“張大教主,請!”
  言語甫畢,九個小婢早已嘻嘻哈哈從二人身旁溜進洞中,楊冰頓時玉顏暈紅,卻又無計可施。當下張無忌舉步入洞。楊冰關閉石門後,二人同向洞中走去。
  但見洞中火把通明,空氣清新,並不覺得與洞外有何不同。楊冰道:“平時都不點火把的,想是你是貴賓,小婢們怕你看不清,是以點上燈火。”
  張無忌聞言向楊冰看去,在通紅火光映照之下,她雙頰微紅,更顯得雍容華貴,俏麗絕倫。楊冰大羞,低了頭在前引路。張無忌見她纖腰微動,帶起黃衫,飄飄乎如御風而行,端的如仙子凌波,神妙無方。
  洞內深處,不時傳來少女們的嬌笑聲。洞中隱隱飄有股暖洋洋的香澤氣息,張無忌但覺心神一盪,忙攝住心神,暗道:“張無忌呀,張無忌,可別辜負了趙敏的一片心意。”
  不知轉了多少道彎,楊冰纖手指向一扇石門道:“到了。”進得石室之中,當中一石桌,卻無凳子,牆邊一張石床,上有一白練橫空,此外別無他物。
  張無忌好奇道:“姊姊,平時你們當真不點燈?”
  楊冰嬌笑道:“我生下來就住在這裡,早已習慣,點不點燈都一個樣子。”
  張無忌道:“真不知熄了燈之後會有甚麼感覺。”
  楊冰臉上掠過一絲紅潮,突然揚聲道:“小翠,你別偷偷摸摸的,聽見沒有,貴賓張大教主吩咐了,將燈滅了。”
  一陣“咯咯咯”的嬌笑聲自門外響起,張無忌見一黑衣少女躍起,皓臂輕揮,一路將燈滅了。
  屋內頓時一片濃重的黑色,竟是目不見物,張無忌突覺心神有些異樣,無話找話道:“真令人難以想像,你們竟能如此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楊冰道:“住慣了,自然能看得見的。不信你也試試。”
  張無忌聞言,心不禁“突突突”跳將起來。楊冰似也覺察方才的失言,便默默不再言語。
  一絲光線、一點聲音都沒有了。良久,楊冰方開口道:“張大教主 張無忌,你怎地不做教主了?”
  張無忌道:“我做教主也是迫於無奈,以我一介小生,如何能號令明教中眾多英雄好漢,自該早讓賢。”
  楊冰嬌笑道:“我看你在少林寺的少室山上還是頗像個教主模樣的嘛。”
  張無忌讓位,實是被朱元璋和徐達、常遇春逼得心灰意懶,雖說他自己並不在乎教主這一職位,但每當念及親如兄弟的徐達、常遇春都對他如此,心情難免抑鬱。
   浪客按:詳見金庸《倚天屠龍記》
  念及此,不由得長嘆。
  楊冰見狀,知他有難言之隱,不便再問,岔開話題道:“張無忌,時時與你在一塊的那個小姑娘是誰呢?我聽說她是蒙古人,是否當真?”
  此話又觸到了張無忌心事,他道:“她確實是蒙古人,叫敏敏特穆爾,我得罪了她,不知她跑到何處去了,我也正在找她。”
  楊冰沒想到兩次問話觸到他的傷心處,正待道歉一番,卻聽到幾聲金屬相撞的聲音,楊冰道:“有人來擾,我去一下,你呆在這兒別動。”
  張無忌一聽有人找上門來,便道:“姊姊,我們一塊去吧。”
  楊冰微一沉吟道:“也好,請隨我來。”言罷素手拉住張無忌之手,在黑暗中熟練地左彎右拐。
  正行之間,有腳步聲奔來。楊冰道:“小翠,何以如此驚慌失措?”
  小翠道:“小姐,是西域武士,有三個,很厲害,四位白姐敵他們不住,給他們抓去了。
  ”
  楊冰急道:“可有人受傷?”
  小翠道:“看樣子只是給點了穴道,並未受傷。”
  楊冰“哦”了一聲,放下了心。拉著張無忌向前急行。
  張無忌道:“莫非他們不怕玉蜂?”
  楊冰邊行邊道:“跟西域武士比武,不放玉蜂。”她見張無忌疑惑不解,便道:“神雕大俠楊過和小龍女的名字你聽到過沒有?”
  張無忌道:“我聽義父講過。”
  楊冰道:“你義父是否是金毛獅王謝遜?”
  張無忌應了一聲“是”。
  楊冰接著道:“神雕大俠楊過和小龍女是我祖父祖母,他們在世時曾大敗過金輪法王。金輪法王不服,但一直未能贏了祖父他們。金輪法王死後,他的弟子不時從西域找到此間來比武,雙方早就有約在先,只比武功,不用玉蜂。”
  張無忌“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楊冰突然停住,黑暗之中,張無忌險些撞到她身上。
  只聽得“叭”一聲輕響,一條光線射入活死人墓中。原來楊冰打開了一個暗孔。自暗孔看去,但見外面朝陽初升,林中空曠處,站著三個身材高大的胡人,四名白衣少女躺在一旁,不知情形如何。
  三個胡人均穿深紅羅衫,一個使彎刀,一個使長劍,另一個身材粗壯,裸露上身,但見筋肉虯結,顯是外家高手。三人耐心地等著。
  張無忌道:“姊姊,能否讓我出去教訓他們一番?”
  楊冰笑道:“等我不濟之後,你再出來不遲。小翠,你在此陪著張公子。”
  張無忌急道:“哎,哎,哎,姊姊 ”
  楊冰卻一轉身,沒入黑暗中。張無忌怕迷路,只得待在暗孔前,心急火燎地看著外面的情形。
  卻聽小翠道:“張公子,你知不知道,活死人墓是不准男人進入的?”
  張無忌奇道:“這個,我卻不知。”
  小翠笑道:“今日小姐開恩讓你進來,算是你福氣好。但如果這時你從墓中出去的話,那三個胡人見了,定然會嘲笑小姐的。他們知道活死人墓的規矩。”
  張無忌大急道:“那,那怎麼辦才好呢?”
  小翠道:“你真想幫忙?”
  張無忌道:“好姊姊,你別拿我開心,有何辦法,快快告知於我。”
  外面楊冰已經在三名黑衣少女的跟隨下走出墓門,綠衫少女雙手捧劍,跟在最後。
  小翠道:“你願不願扮成尼姑?”
  張無忌奇道:“裝扮尼姑?這又為何 哦,願意,那你快去拿衣服來吧。”
  小翠“咯咯”嬌笑地轉身離去。張無忌抽出屠龍刀,三下五下剃成了光頭。此時外面似已商議妥當,先由使劍的同楊冰比試劍法。
  楊冰回頭示意,綠衫少女捧上長劍,又自退下,楊冰和那胡人走至場中,那胡人說了句什麼,楊冰微微搖頭。胡人便不再客氣,但聽“嗡”的一聲,長劍出鞘,手腕抖處,盪開七朵劍花,劍勢辛辣異常,顯是劍術高手。
  楊冰緩緩抽出長劍,眾人但覺清光一閃,只見楊冰手持三尺青鋒,風姿綽綽地靜立青草地上,猶如弱柳迎風,端的美極柔極。
  張無忌見那胡人雙額深陷,雙目精光,知是內功修為甚是精湛,不由為楊冰暗自捏了一把汗。
  一聲狂吼,胡人劍勢陡展,但見一道道劍光猶如狂風暴雨般撲向楊冰,氣勢兇橫霸道至極。
  黃杉閃動,青鋒倏隱倏現,聽得“噹噹當”一陣劍刃相撞之聲響過,二人各自躍開二尺之遠。
  楊冰不待立定,當即揉身攻上,東趨西走,身法輕盈絕倫,宛如凌虛漂浮,長劍輕翔靈動,寒芒吞吐。胡人也揮劍而上,持劍硬格。楊冰卻不待劍身相觸,早已回劍斜身攻上。
  這一番交手,但見劍光離合,三七二十一招過後,竟不聞長劍相撞之聲,端的詭異之極。
  楊冰劍招陡緩,一劍劍似乎毫無目的慢慢刺出,出劍方位極是古怪,看上去竟是無招無劍一般。胡人長劍堪堪將要刺中,卻給她漫不經心地隨意一劍逼退,如是者三,胡人竟給逼得手腳忙亂,狼狽不堪,暴躁異常。
  胡人一聲怒吼,持劍立定,隨即一步步向楊冰逼近,倏地一劍刺向楊冰腦門,猶如使刀一般。楊冰見劍招古怪,當即斜身避開了這一劍。
  胡人並不跟進,仍是等楊冰走近三步,突然橫劍砍來,劍身擊楊冰頸項。楊冰又躍開,長劍落空。楊冰陡覺面頰給劍氣帶得生疼,心想這胡人內功修為竟至如斯,當真了得!
  卻見胡人一柄長劍,或直劈,或橫砍,或直刺,竟如同使槍掄刀一般,笨拙至極,毫無劍術的靈動之氣。
  小翠不知何時已回到張無忌身邊,手中赫然拿著一件尼姑的緇衣,見了胡人的古怪劍術,“噗”的一聲笑將起來。
  張無忌卻暗自心贊,這胡人內功好生了得,竟能憑劍氣傷人。雖說尚未練得劍氣合一,出手之際,還得如此做作,才能將內力由劍身激出,但這份武功,江湖中還鮮有人能及得上。
  數招一過,楊冰已知對手要逼自已拼比內力。正躊躇之際,胡人又一劍當頭劈下,楊冰不再躲閃,三尺青鋒,由下而上,直向長劍撩去。
  此時二人相距僅一柄劍身之距,只聽“噗”的一聲鈍響,兩柄長劍在頭頂相交,胡人劍尖朝下,楊冰劍尖朝上,二人各自拼出二指,似以內力相較量。
  張無忌暗自叫苦,楊冰以硬碰硬,正墜入胡人彀中。
  只要楊冰內力稍有不濟,胡人長劍順勢而下,定將楊冰劈成兩爿。但若那胡人內力不及楊冰,則楊冰劍尖上挑,胡人定將破喉而死。
  張無忌不及多想,一把抓住小翠手中緇衣,當頭罩下,急道:“快帶我出去!”
  瞥眼卻見小翠嘴角含笑,正自暗孔向外張望。張無忌湊眼望去,不由大奇。但見那胡人臉上神情突然轉為極異驚恐,身軀不自禁地一陣陣發抖。張無忌再一細看,便即了然。原來楊冰長劍向前滑出寸許,正抵在胡人的擅中大穴之上。
  擅中乃人身大穴,一被拿住,當即全身癱軟,若對手稍一用力,則立即震斷心脈,輕則神志失常,重則立時斃命。
  胡人乃武林高手,此中關節如何不知?但此時若撤去內力,則楊冰長劍或洞穿胸肺,或破喉。若不撤去內力,自己擅中大穴已被長劍抵住,縱然楊冰不摧內力,自己一味硬撐,也將迫血妄行,吐血而死。
  正當胡人內息將潰未潰,欲崩未崩之際,楊冰突然撤劍退身,向左斜斜飄開二丈,面帶微笑地看著胡人。
  那胡人斂住內力,回運丹田,調息片刻,恭身一揖,謝過楊冰不殺之恩,曳劍退到四位白衣少女眼前,倒轉長劍,用劍柄解了她們被封穴道。自顧退在一旁。四名白衣少女向楊冰走去,行過禮後,四女也退在一旁。
  張無忌道:“小翠,你快帶我出去,好姊姊,他們如用車輪戰術,小姐恐怕要吃大虧。”
  小翠轉過頭來,看著他的光頭“咯咯”嬌笑,卻見他一臉惶急之色,當下牽了他的手,在前相引。原來已離出口不遠,轉兩個彎,陡然間光線通明,已到洞口,張無忌掙脫小翠之手,身形如鳥早已掠出洞外。
  使彎刀的胡人走上前,對楊冰雙手一揖,正要開口時,突見洞中飛出一個尼姑裝束的人來,身法快逾鬼魅,端的神鬼莫測。此時朝陽甫照,森林中金光萬點,胡人竟給張無忌這令人匪夷所思的身形驚得目瞪口呆,幾疑撞上了鬼神。
  楊冰等一幹女子見那胡人古怪,順著他目光向身後看去,卻見一個唇紅面白、聰敏俏麗的尼姑站在洞口,俱都不禁大吃一驚。待認出是張無忌時,幾個小婢早已忍俊不禁掩唇嬌笑。
  楊冰一怔,厲聲道:“小翠,你搗什麼鬼?”三分薄怒當中,倒有七分嗔怪。
  小翠面側認袂道:“張 張道姑見有敵來犯,欲幫小姐禦敵。”
  楊冰瞪視張無忌,嘴角卻極力忍住笑意,厲聲道:“胡鬧!”
  張無忌也覺事情太過驚世駭俗,不由漲紅了臉,剛要開口分辯一二,小翠忽道:“小姐,張師太是啞巴,你別為難她的一番好心。”
  張無忌俱然而驚,如不是小翠及時提醒,自己這一開口,豈不露了餡?當下順水推舟,乾脆裝到底得了。
  便亂七八糟地比著手勢,意思是要代楊冰與這胡人比武。
  楊冰等人見他稀奇古怪地打著手勢,喉嚨里烏里哇啦地叫著,卻怎知他是何意?唯見他滑稽透頂,只得極力忍住笑。
  張無忌卻不再與她們胡纏,幾步走到場中,也虧他心思縝密,居然打了一個尼姑式的稽首,拉開架勢,便等那胡人攻上。
  胡人對著張無忌搖搖頭,卻對楊冰道:“我叫哈赤,今天,來中原,只為比武,和你。”
  楊冰道:“張無 張師太,你就在一旁給我掠陣吧,待會不行了,再請仙姑援手也不遲。”
  張無忌楞了楞,只得退下,白皙的臉上不由得又紅了一片,煞是可愛。
  卻見哈赤雙手握住彎刀,用力一拋。彎刀向外彈出。
  眾人一見,均覺大奇,沒想到這彎刀尚有這一古怪,如不是他事先亮出,待會拼鬥之時,倒還難防。但他預先將秘密示眾,卻不知是何意圖,莫非有恃無恐嗎?卻聽哈赤道:“你夠仗義,請小心。”
  原來方才楊冰未傷那人,哈赤心存感激,是以他事先告知楊冰,自已兵刃上的法門,以示無私。
  張無忌心想,這哈赤倒是條血性漢子。楊冰當下謝過哈赤,從一名黑衣少女手中接過長簫,緩步走入場中。
  楊冰一襝衽,道聲:“請!”
  哈赤不再客氣,彎刀直遞,楊冰長蕭將彎刀引開,直點哈赤肩井穴。
  二人初時客氣,此時一交上手,卻是著著逼人,互不相讓。彎刀舞將開來。猶如流星劃空,端的如行雲流水,彎刀不時反彈打穴,恰如長河中不時激起的浪花,更兼刀中夾掌,確是令人眼花繚亂。
  楊冰一支黑管長蕭,如驚蛇出洞,時如黑色閃電,神出鬼沒。待到後來,氣流激盪,相格之時隱然夾有簫聲。
  哈赤盪開長簫,手臂暴長尺許,輪彎刀,劃過空中,帶著朝陽的閃光,直欺楊冰,彎刀不時反彈,好像長虹落日一般。
  楊冰長簫系用竹製,並不能與彎刀正面相接,見對方勢急,長簫尋隙擲出,帶著簫聲,直擊哈赤小腹。
  哈赤右腳立定,一個仰翻,讓過長簫,彎刀去勢不衰,攻砍楊冰。
  此時楊冰長簫脫手,如不後退,定然無幸。哈赤料定,縱然楊冰後躍躲過此刀,但兵器出手,已然輸了,突然間黃影一閃,哈赤驚覺彎刀落空,眼前哪裡還有楊冰的蹤影?暗道一聲不好,正要回刀時,忽覺腦後玉枕穴上一涼,哈赤魄飛天外,只得閉目等死。
  過得須臾,不見異常,回首望去,楊冰早已手提長簫綽立一旁,微笑拱手道:“承讓!承讓!”
  哈赤面如死灰,鞠了一躬,退下場去。
  原來剛才在彎刀與楊冰腦門將觸未撞,方遇未接之際,楊冰早已貼地三尺向哈赤身後飛去,用的正是《九陰真徑》的禦身術,逃過了這致命的一擊,恰如春燕剪水,姿勢妙曼之極,躍起之際,纖手在哈赤玉枕穴上一拂,右手接過長簫,輕盈絕倫地躍在一旁青翠芬芳的地上。
  張無忌直看得神馳目弦,但覺楊冰內功與自己的九陽神功迥然相異,卻依然顯得正大醇厚,忍不住大叫一聲:“好!”
  在場諸人,無不驚然失色。
  張無忌陡覺失言,急伸手摀住嘴巴,卻哪裡還來得及?三個胡人中,已敗了二人,餘下一人光著膀子走進場,雙手抱拳道:“恭喜小姐。活死人墓中既有男子,就請他與在下比武吧?
  ”
  此人的漢語說得倒流利。楊冰一張俏臉霎時滿布紅霞,卻囁嚅地說不出話來。
  這幹西域武士的師祖金輪法王曾留下遺訓,活死人墓中如有男子,則比武時只能與男子相鬥。楊冰也知道這點。誰知張無忌竟弄巧成拙,這番欲蓋彌彰之舉,卻如何分辨得清。
  張無忌見對方挑明暸要與自己比武,倒也不好推託,此時既已被對方認出,索性將尼姑的緇衣脫了,抱拳一揖,朗聲道:“在下張無忌,領教閣下高招。”
  那人道:“在下達刺哈,請恕眼拙之罪。”
  張無忌臉上一熱,吱晤道:“我來此地,實是故人相訪,別無他意。”
  達刺哈笑道:“張大俠不必為難,在下恭喜了。”
  楊冰怒道:“達刺哈,你不明所以,休得胡言。”
  達刺哈道:“活死人墓向來不准男子進入,除非與墓中主人有婚姻之約,才可進入,對否?”
  張無忌道:“閣下誤會了,在下已有婚約,拙荊便是這位小姐的徒弟。你看我能否進入這活死人墓呢?”
  達刺哈道:“原來如此,那也好呀,就請閣下下場,一展雄風吧!”
  楊冰正要阻擋,張無忌卻對達刺哈道:“你們要怎樣才肯服輸?”
  達刺哈道:“此話怎講?”
  張無忌道:“如若比武之時,僥倖勝了閣下一招半式,又待如何?”
  達刺哈道:“那我們立即回西域,再練一、二十年又來重新比過。”
  張無忌道:“如此相比,何時是了?今日咱們作一了斷,由我與閣下過招,無論誰輸了,日後均不能再互相糾纏。閣下意下如何?”
  達刺哈道:“你如能接得了在下三拳,那我等定然不再踏入中土半步,門下弟子也不再來相擾。”
  張無忌道:“如此一言為定!”
  此言一出,人人吃驚。楊冰道:“不可!”張無忌向她笑了笑,心想今日之事,弄得古墓傳人好不尷尬,如不顯點手段,替她們找回點面子,日後定然後患無窮。
  達刺哈沒有想到,張無忌竟一口應承,倒一下子給楞住了,心想,這小子莫非不要命了?轉念一想不覺有氣,這小子如此託大,如給他一拳打死了,也是他咎由自取。當下不再說話,沉著臉立在場中。
  張無忌走過去站定道:“請!”九陽神功運遍全身。
  達刺哈微一運氣,右手臂倏地一拳擊出。剛才楊冰連饒他的兩位師弟,達刺哈念她之情,這一拳擊出,只使了四成功力。心想,縱然你張無忌內功再強,如此只挨打不還手,如何禁受得起?他怕一拳將張無忌打死了,于楊冰臉上無光,是以拳下已然留情,但自忖也定能將對方打得重傷倒地。如此也算贏了。
  卻不料這一拳明明擊在對方身上,卻如同擊中敗草,著手之處,竟是軟綿綿地毫不著力。達刺哈大吃一驚,撓了撓頭,竟是不明所以,還道自己用力輕了。
  張無忌笑道:“多謝閣下拳下留情。請不妨盡情施為。”
  達刺哈屏息靜氣,搬運周天,“嘿!”的一聲吼,右臂暴粗一倍,但見肌肉虯結,隱然跳動。踏上一步,抖拳直擊張無忌小腹。
  這一拳去勢少說也有千斤,已運上了十成功力,達刺哈但覺這一拳似擊在銅牆鐵壁之上一般,觸手之處,堅硬異常。達刺哈大驚,正待躍回,張無忌已經退了一步。
  達刺哈抱拳道:“多謝!”
  張無忌笑道:“還剩一拳,閣下稍息片刻再行不遲。”
  達刺哈沉著臉,一言不發地坐下調勻內息。
  眾人無不看得膛目結舌,不明就裡。原來,達刺哈一拳擊在張無忌堅硬似鐵的小腹上,陡覺一股渾厚的內力沿手臂反撞回來,不由大吃一驚,暗道:“不好。”
  這回撞之力,正是自己全力所發的千斤之力,不知何故竟給對方盡數彈回。若不是張無忌退後一步,將這回撞之力化解了八九成,達刺哈這一條手臂,定然要給震得寸寸斷裂。
  饒是張無忌相讓,終是有少許內力逼回,達刺哈但覺體內氣息紊亂,胸悶異常,是以依言坐下調息運功,引導內息歸元。他明知此舉甚為不雅,卻是好勝不得。
  過得半盞茶時分,達刺哈收功站起,回頭向兩位師弟看去,見他們滿臉疑惑之色,達刺哈慘然一笑,回過頭來,駭然望著張無忌,道:“張大俠,請接在下最後一拳。”
  張無忌微笑點頭。
  達刺哈雙目緊閉,潛運內息,眾人但聽得一陣輕微“叭叭”之聲響起,猶如爆炒豆一般,無不驚駭變色。
  達刺哈好精湛的外家功夫,竟練到力透諸穴,收發自如的境界,拳力之強,可想而知。
  眾人無不為張無忌捏了一把汗,卻見他兀自微笑不已。豈知此時張無忌心中早已空明澄靜,抱元守一,默念九陽神功的總綱:“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他自狠來他自惡,我自一口真氣足。”
  卻說達刺哈已存同歸於盡之想。張無忌連受他兩拳,竟然渾若無事,相反,還將自己反震得不得已當場坐下調息,這張老臉如何丟得起。當下運起十二成功力,心知,此拳如不能將對方擊倒,回震之力也將自斃于斯,如此而死,到也乾淨利落!
  輕微的暴響之聲愈來愈密,達刺哈一襲紅色羅衫早已鼓起,頭頂上冒出絲絲熱氣,真力已發揮至極之處,突然大竭一聲,右拳傾盡平生修為,直擊張無忌胸腹之處。
  眾人一聲驚呼,隨即愕然禁聲。
  這石破驚天的一擊,竟是無聲無息,但見張無忌和達刺哈依然面對面站著。所不同的是,張無忌面帶微笑,達刺哈卻滿臉驚駭之色,猶如見了鬼魅一般。
  達刺哈這驚天動地的一擊,打在張無忌身上,竟如泥牛入大海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聲無息。達刺哈心念電轉:這不是人,是神,是鬼。
  張無忌道:“多謝閣下手下留情。”
  達刺哈滿臉驚恐之色,回身向山下奔去。兩個師弟對眾人匆匆一別,急追下去,須臾,消失在碧綠的樹林叢中。
  張無忌迴轉身來,卻見一幹少女好奇地看著自己,莫名其妙地道:“你們如此這般看著我,怎麼了?”
  小翠看著他亮光光的滑頭,忍不住笑將起來,楊冰也自莞爾。張無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光頭,眾女齊笑。
  小翠道:“張無忌,你方才使什麼妖法,竟將達刺哈嚇成那樣?”
  張無忌道:“沒使什麼妖法呀!”
  小翠道:“那為何一拳擊在你身上,你卻若無其事?”
  楊冰道:“你方才所使,可是九陽神功?”
  張無忌緩緩點點頭,自己一招未發,竟讓楊冰看了出來,對她不禁多了三分敬意,道:“姊姊適纔所用,可是九陰真經上的武功?”
  楊冰點頭稱是,道:“你怎地知道?”
  張無忌道:“我曾看過幾頁倚天劍中所藏的《九陰真經》,見姊姊武功有些相似,故爾有此一問。”
  二人心中均暗自佩服對方的武功了得,不約而同地想:九陽真經和九陰真經俱是武林瑰寶,如能互相參詳,切磋攻錯,定能獲益不淺。
  但楊冰乃少女,如何開得了這口。而張無忌又因適纔假扮尼姑不成,反給楊冰惹下非議,此時還如何再敢唐突。二人一個怕羞,一個不敢,俱不開口,卻錯過了一次精進武藝的機會。
  小翠突然道:“哎喲,我可餓死了,你們可需用飯?”
  張無忌道:“楊姊姊,眾位姊妹,在下尚有事在身,就此告辭了!”
  楊冰一驚,卻說不出話來,小翠卻道:“張無忌,你當活死人墓是甚麼地方,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呀,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張無忌道:“這 這 ”
  楊冰道:“小翠,休得無禮!”
  小翠“哼”了一聲,對著張無忌翻個白眼。楊冰道:“張無忌,既然來了,何不用些水果再走?”
  張無忌哪敢再行推辭,只好道:“如此叨擾了。”
  小翠等一幹少女,不待楊冰吩咐,早歡天喜地的自去籌備。不一會,四名黑衣少女抬出一張桌子,兩把凳子,就在適纔比武的林中草地上放好,擺了一桌的精緻水果。楊冰邀張無忌入座,兩人相對面而坐。綠衫少女前來給二人斟上酒。
  楊冰舉杯道:“多謝張公子援手之恩。”
  張無忌道:“多謝楊姊姊盛情款待。”
  二人相視而笑,一飲而盡。張無忌但覺此酒清醇無比,實是難得的玉液瓊漿,綠衫少女又給二人斟滿了酒杯。
  卻聽“錚錚錚”三聲瑤琴響起,琴聲悠揚,婉轉不息,餘韻良久。正當琴韻將消未消之際,黑簫聲悠然而起,頓時琴簫和鳴,清雅絕俗。
  張無忌但覺一身塵俗之氣盡被洗滌一空,說不出的清新受用。
  楊冰舉杯笑道:“張公子,經此一別,不知何年相見,來,幹了這杯!”
  張無忌見楊冰兩杯美酒飲下,皓白勝雪的肌膚隱然泛起幾分紅潮,更顯風姿綽約,神情之間,自有一番成熟丰韻,不由脫口道:“姊姊。”
  這一聲叫得甚是親切,似如自幼便在一起青梅竹馬一般。
  楊冰見張無忌神情純潔,煞似小弟弟一般,當下狀如姐姐安慰弟弟,微笑相視。
  張無忌起身躬身道:“多謝姊姊一番款待,小弟這就告辭。”
  楊冰含笑點頭,張無忌轉身,向山下大步走去。
  行出裡許,猶隱聞琴簫和鳴之聲,音樂隱有相送之意,張無忌提氣將語音送出:“多謝眾姊姊雅意,張無忌告辭了。”
  瑤琴三響之後一切復歸寧靜,但見群山之中,芊芊莽莽的樹林蒼翠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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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回 汪洋大海浪擊浪

  從陝西一路南來,不一日到了鄂北武當山。張無忌打算到武當山看望百餘歲的太師祖張三豐,又恐問起趙敏時,徒惹太師祖不安。正無計時,忽見山上下來一個小道童,正是清風。
  張無忌躲在樹後,待清風走近,張無忌突然現身。
  清風走得正急,一不提防,已經撞入張無忌懷中。
  清風大驚急向後躍,待看清張無忌時,才笑道:“原來是張師哥,卻嚇我一跳!”
  張無忌道:“你這般心急火燎的,卻要趕去做甚麼?”
  “六師母快生了。想吃豆腐,著我下山到鎮上去買。”
  張無忌大喜道:“你說不悔妹有了孩子了?”
  清風道:“是呀,你怎地這麼久不回武當山,太師祖好生記掛你。”
  張無忌道:“太師祖他老人家可好?”
  清風道:“很好。他老人家又自創了許多武功,單等著你去,便要傳授與你。”
  張無忌心頭一熱,道:“你要去買豆腐,我與你一塊去行不?”
  清風喜道:“我正想著一個人悶得慌,這就走吧,時間遲了,怕六師叔等不及,又要怪罪於我了。”
  二人一路走去,張無忌打聽得掌門師叔俞蓮舟和張松溪等人都好,唯武當七俠中的宋大俠,因愛子宋青書誤入歧途,被張三豐一掌打死,而深責自己養子不教之過外,余人都平安無事。
  買到豆腐,張無忌囑咐清風,不許跟武當諸俠說遇到自已,清風自是答應了。與張無忌依依不舍地告別後,自上武當山不提。
  且說張無忌得知武當山上諸俠均好,便放下心來,遂南渡漢水,徑奔少林寺。
  嵩山和武當山雖分處豫鄂兩省,但一在豫西,一在鄂北,相距並不甚遠。四月之後,張無忌已到河南少室山。
  少窒山山勢頗陡,山道卻是好長一列寬大的石級,規模宏偉,工程委實不小,那是唐朝時期,為迎接唐高宗臨幸少林寺而開鑿,共長八里。
  蛇行而上,只見對面山上五道瀑布飛珠濺玉,奔瀉而下,再俯視群山,已如蟻蛭。順著山道轉過一個彎,遙見黃牆碧瓦,正是千年古利少林寺。
  入得寺中,知客僧識得張無忌,當即飛報少林寺方丈空聞大師。不一會,空聞大師出迎,合什道:“張教主,別來無恙,阿彌陀佛。”
  張無忌躬身謝過道:“方丈大師,此來想看望一下我義父謝遜,不知可否?”
  空聞大師道:“阿彌陀佛。張教主善心仁宅,實乃武林之幸也。”
  張無忌道:“大師過獎了,義父待我恩重如山,此中大恩,豈敢相忘。”
  空聞大師道:“善哉,善哉。淨明,你去三神堂通報一下,就說張教主求見謝遜。”
  知客僧淨明應了自去。
  原來謝遜拜入少林寺高僧渡厄門下,仍是叫謝遜。當下空聞道:“張教主請稍候。”
  張無忌欠身道:“大師,明教教主之位現由楊逍但任,在下已是閒雲野鶴,早已不是教主了。”
  空聞大師笑道:“張大俠真是性情中人。”空聞乃得道高僧,既見張無忌不願細說,當即換了話題。二人談論一些江湖舊事。
  盞茶時分,少林神僧渡厄緩步出來,張無忌見他依舊是一副黃臉苦相,與從前並無二致。
  空聞大師卻未想到是渡厄親來,當即跪下道:“師姪空聞叩見師叔。”
  渡厄大師面呈苦相,卻具佛心。
  渡厄大師平時卻是不大拘泥於小節,是以見空聞跪見,渡厄視若未見,只揮了揮手,空聞起身立在一旁。
  渡厄道:“張教主,光臨敝寺,有失迎迓,尚且恕罪。”
  渡厄、渡劫、渡難三位少林前輩神僧,曾與張無忌動過手,對張無忌的武功很是欣賞,是以言下甚為客氣。
  張無忌道:“在下不敢。”
  渡厄道:“謝遜讓我轉告你,他已遁入空門,塵緣已了,不願再行相見。”
  張無忌聞義父不願與己相見,哽咽道:“大師,不知我義父可好?”
  渡厄道:“謝遜乃方外之士,聰敏過人,為師稍加點撥,立悟我佛精義,實乃功德無量,功德無量啊。張教主若無他事,老僧告退了。”
  張無忌道:“多謝神憎。在下已無他事,就此告辭。”
  渡厄宣一聲佛號,自顧向殿內走去。張無忌烯噓再三,也只得辭了空聞。
  出得寺來,但覺天地茫茫,自己孓然一身,實不知當往何處去。
  **********
  一月之後,張無忌已經回到後宮,順帝見了他大喜道:“愛卿此去月餘,想煞寡人也。”
  張無忌扯個謊遮掩過去。卻說張無忌離宮之後,元順帝敕造清寧殿,以及前山、子月宮諸殿亭,令禿魯帖木兒督造。禿魯帖木兒為取悅順帝,自是日夕趕造,窮極奢華。竣工後,順帝又親自設計了一條龍舟,今日正要在內苑試遊,卻給張無忌趕上了。順帝將左側宮女支開,讓張無忌坐下。一聲令下,眾樂師奏起樂曲,卻見一條巨大的龍舟緩緩駛動。
  龍舟首尾長一百二十尺,寬二十尺,上有五殿。龍身和殿宇俱是五彩金裝,用水手二十四人,皆衣金紫,自後宮至前宮,山下海子內,往來遊戲。龍舟一移動,龍首以及口眼爪尾,無不活動,栩栩如生。
  又製宮漏,高六七尺,寬三四尺,造木為匱。藏壺其中,運水上下,匱上設西方三聖殿,匱腰設玉女,捧腰刻篆,時至則浮水上升,左右列二個金甲神,一懸鐘,一懸錘,夜間由神人司更,自能按更而擊,不爽毫釐。
  鳴鐘鉦時,左獅右鳳,自能翔舞。匱東西又有日月宮,設飛仙六人,序立宮前,遇子午時,又自能耦進,度仙橋,達三聖殿,逾時復退立如前。真是窮工極巧,異想天開。直看得張無忌目瞪口呆,言語不出。
  順帝問曰:“愛卿意下如何?”
  張無忌由衷嘆道:“真乃神奇無比,卻不知是誰設計的?”
  順帝得意地道:“正是寡人。”
  張無忌倒真沒想到,元順帝竟能設計出如此精巧的龍舟,當即道:“皇上睿智過人,在下萬分敬佩。”
  順帝高興得哈哈大笑,吩咐斟酒,眾人喝得歡天喜地。
  酒酣耳熱之際,一番僧從桌上站起身來道:“卑職新創了一套玩藝,不知陛下可有興趣觀賞?”
  順帝道:“你演來一觀。”
  番僧淫笑道:“需一名宮女做幫手。”
  順帝微微一笑,將身邊宮女一推道:“你去吧?”
  那宮女扭扭捏捏走到席間,左顧右盼騷首弄姿,顯得極是輕佻。
  番僧道:“陛下看這宮女懷孕否?”
  順帝自然答沒有。
  番僧卻道:“卑職能叫她在片刻之間,身懷六甲。”
  在座諸人均是不信,番僧卻不再言語,一把抓住宮女,扣住她穴道,然後低頭與宮女嘴對著嘴。眾人均是一陣淫笑。
  張無忌搖頭不已,心想,這順帝當真昏庸得可以,如此君臣不分,成何體統。
  [ 浪客按:《明史奸臣傳》載,順帝行事,有過於此,倒不是作者杜撰。]
  卻聽眾人“咦”的一聲驚呼,張無忌抬頭看去,心頭不禁勃然大怒。原來這番僧身懷內功,他扣注宮女穴道,令她不能動彈,自己卻運內力衝開宮女之口,將空氣一口口逼入宮女腹中。那宮女卻如何抵受得住,須臾,肚腹猶如氣球一般,慢慢脹鼓起來。
  旁邊諸人不知原委,哄然而笑,張無忌忍無可忍,輕輕拿起幾顆飯粒,搓成一團,運力彈出,正中番僧期門穴。
  番僧正專心運力,冷不防期門穴一陣劇痛,內力頓時洩去。壓力一減,宮女腹中的一大肚子空氣,連同諸多食物,倏地一下,全都灌入番僧腹中。
  番僧啐不及防,體內給這諸多事物突然湧入,忽然間內息岔道。
  人體之中,血隨氣行,氣息一亂,血自妄行。須臾,這番僧竟被憋得一命歸天去了。
  順帝急令張無忌救治。張無忌號了號宮女脈搏,知她性命無礙,休息幾日,自然會好。番僧卻是早死了,順帝好沒興趣,吩咐諸人同到秘密窒。
  張無忌尚不知何為秘密窒,便問珈粼真,珈粼真淫笑道:“此乃好去處,張兄一去便知。
  ”
  一行人來到清寧殿,順帝命重新開宴。過得片刻,君臣上下,均喝得七葷八素,眾宮女醜態百出。順帝腳步踉蹌地由兩名宮女扶入內屋,屋外之人,便趁機偷香竊玉。直看得張無忌心驚肉跳,忙拎了一壺酒,向屋外走去。
  冷不防那禿魯帖木兒慌慌張張地跑進殿急道:“不好了,丞相脫脫來了!”
  **********
  卻說皇太子見宮中如此荒淫,恨不得將這班妖僧淫賊,立加誅逐,奈何權未到手,力不從心,遂潛出皇宮,尋到太師脫脫,談及宮闈近況。脫脫仰聲長嘆,他近日正被各路明教義軍攪得五心如焚,不耐煩地道:“某正擬上奏,再出督師,如何宮禁之中竟鬧成這樣,難道哈嘛等竟不去規諫麼?”
  皇太子道:“太師休提哈嘛,他便是罪魁禍首!”遂將哈嘛等人行徑說與脫脫。
  脫脫大怒道:“哈嘛如此為惡,不啻負皇上,並且負某,某當即進諫,格正君心。”
  與皇太子別過,脫脫立即盛氣入朝,徑奔後宮。宦官出來阻擋,竟被扯在一旁,直奔清寧宮。
  且說清寧宮內一幹人眾,俱知這丞相脫脫最是剛正。
  聽到他來,君臣上下,無不亂做一團。
  順帝喝問道:“禿魯帖木兒,怎地任他擅入?”
  禿魯帖木兒道:“他是丞相,何人敢擋?”
  順帝道:“罷了罷了,速去阻攔,令他在外候著,朕即刻便來。”
  張無忌眼見這一幹人竟如此懼怕脫脫,當即找個角落坐下,想看看這脫脫到底是何等人物。
  禿魯帖木兒剛從內屋出來,一個身材高大的朝官,早一掌將哈嘛推開,撞將進來。
  禿魯帖木兒急道:“皇上宣你在此候駕!”
  卻聽“啪”的一巴掌,禿魯帖木兒早挨了一記耳光,只見左邊臉頰迅速腫將起來。
  張無忌見這壯漢身高八尺有餘,相貌堂堂,凜然之中自有一股剛直不阿的威儀,正是元朝丞相脫脫。
  但見他怒容滿面,指著哈嘛厲聲道:“哈嘛,你導帝為非,該當何罪?”
  哈嘛等一幹人,見他如此盛怒,誰還敢言語。
  脫脫怒氣難消,將一幹人叱罵得垂頭喪氣。連張無忌也覺有愧於心。
  正在此時,順帝乾咳了一聲,慢騰騰地走將出來道:“愛卿到此有何要事?”
  脫脫收了怒氣,上前叩見皇帝。
  順帝道:“愛卿平身。”
  脫脫謝恩之後站起,啟奏道:“乞陛下傳旨,革哈嘛職,逐西番妖僧,以絕淫亂!”
  順帝道:“哈嘛等犯有何罪?”
  脫脫慨然道:“古之暴君,莫如桀紂。桀寵妹喜,禍由趙梁;紂寵妲己,禍由費仲。今哈嘛等導主為非,實與趙梁、費仲無異。乞陛下遠之。”
  順帝厲聲道:“哈嘛系你所薦,何以反來彈劾?”
  脫脫跪奏道:“臣一時不明,誤薦匪人,乞請陛下一併治罪!”
  順帝語氣轉緩道:“這倒不必了。丞相請起。”
  脫脫道:“謝陛下。”
  順帝道:“軍國重事,有勞丞相主持,朕可無虞。卿就讓朕樂一樂罷!”
  脫脫道:“臣不能為陛下安邦,實乃罪該萬死。但方今之日,妖寇氣燄日熾,非陛下行樂之時。乞請陛下任賢去邪,崇德遠色,撥亂反正,易危為安!”
  順帝道:“丞相且退,待朕三思。”
  脫脫無奈,只得退出。一時之間,清寧殿內,哈嘛等面面相覷,吱聲不得。
  張無忌心中暗暗佩服脫脫,眼見哈嘛等人大氣也不敢出,甚感快慰。一時之間,竟忘了甚麼蒙漢之分,巴不得順帝下令將這幹人一個個斬了。
  卻見順帝臉色愈來愈陰沉。哈嘛等人心中正自忐忑不安之時,順帝狠狠地道:“好個脫脫,氣煞寡人也!”
  張無忌一聲輕嘆,知道大元必亡無疑,便緩緩喝了一口酒,心中竟有說不出的惆悵之感。
  哈嘛等人臉露喜色,禿魯帖木兒當即上前給順帝搥背抹胸。一幹奸臣,趁機大進讒言。
  張無忌料知脫脫死定了。果不其然,未幾,脫脫即被貶居淮安。才到淮安沒幾日,一道詔書,又命徙居甘肅,脫脫不得不起程。尚在途中,又接詔書,命轉徒雲南。最後終於被哈嘛假造聖旨,鶴死雲南,死時年僅四十二歲,正值強壯之年。此是後話,此處別過不表。
  卻說張無忌知大元必亡,再留在後宮之中,已是多餘。但一時之間,卻也想不起該到何處,只低頭喝那悶酒。
  元順帝卻已給哈嘛等人勸得高興轉來,於是添酒置燈重開宴,好不熱鬧。
  張無忌心中突然想起遠在波斯擔任明教總教教主的小昭,霎時之間有了主意,便高高興興地與順帝飲酒歡笑,抽個時機奏道:“陛下,現在雖然歡樂,卻總有一日要離此而去,何不想個長遠之計呢”
  順帝頗有興趣地“哦”了一聲,道:“愛卿有何長遠之計,不妨說與寡人聽聽?”
  張無忌道:“歷來古之帝王,無不尋求長生之道。雖不竟如人意。但那或許是因他仙福緣分不足之故。陛下素來蒙上天之寵,難說此等殊榮便幸臨陛下也未可知。”
  順帝顫聲道:“如此說來,你已有計謀了”
  張無忌道:“長生之道,當首推秦王贏政最有深究,他既派人東渡瀛洲,看來不無道理。
  ”
  順帝微一沉吟道:“愛卿也想東渡瀛洲?”
  張無忌道:“這倒無必要。秦王贏政既已勞而無獲,卑職自不願步其後塵。但茫茫大海之中,定有不為人知的仙山寶島,如能僥倖找到,幸何如之?”
  順帝道:“愛卿言之有理。”
  哈嘛也道:“張兄所言極是,願吾皇陛下萬壽無疆!”
  順帝道:“只要能有希望即可,你待如何行事?”
  張無忌道:“只要陛下建一大船,調撥若干水手即可。”
  順帝道:“是否也挑選五百童男童女一同前往?”
  張無忌道:“這個……”
  咖粼真道:“這自然要的。童男童女乃天地間最為清純之精靈,不可不要。”
  張無忌實怕如此一來,朝廷大張旗鼓,挑選童男童女,反擾得百姓不寧,當即道:“國師所言極是。但在下自忖,秦王贏政既已用過童男童女,此行還是不用為好。”
  順帝點頭稱是。
  咖粼真笑道:“如此張兄路途定然寂寞得緊了。”
  張無忌笑道:“在下早已榮獲陛下恩寵,些許微勞,不足掛齒。只是近聞海上盜賊風起,卻不可不防。”
  順帝道:“這個容易,寡人調撥一艘戰艦與你便是。”
  張無忌道:“斗膽煩請陛下重建一艘好船,一來圖個千淨,二來呢,船上大砲還是遮掩起來為好,否則神仙或許會怪嗔的。”
  順帝道:“所言極是,朕就依了你。”隨即吩咐禿魯帖木兒督造,即日動工。
  張無忌又道:“秦王贏政興師動眾,弄得天怒人怨,在下此行,還望陛下保密。連水手也不可讓其得知,只需吩咐他們聽卑職號令便是了。”
  順帝自然應允。一行人遂興高采烈,做起了長生不老的黃粱美夢。
  一月之後,禿魯帖木兒來報,艦已造好。張無忌遂陰陽八卦,神神秘秘地做作一番,擇了個吉日,拜別順帝,由禿魯帖木兒和哈嘛陪同,前往海濱。
  一見那巨大的戰艦,張無忌心中倒著實吃了一驚。
  待上得船去,張無忌不禁喜出望外。上面一應美酒食物竟是應有盡有,珠寶黃金也自不少,單水手就有一百餘人,俱是從蒙古水軍中挑選出來的精壯之士。
  見那麼多人被自己拖累,張無忌心中倒有些不忍,轉念又想,待到了波斯之後,自當讓他們轉回。自己找到小昭,倒不愁回不了中土。
  當下禿魯帖木兒將艦上一幹管事一併叫齊,引見給張無忌,森然道:“一路之上,爾等一切聽從國師號令,若有違者,殺無赦。”
  此前,張無忌已被順帝封為大元國師。一幹人自是凜然面緊不提。
  哈嘛、禿魯帖木兒遂與張無忌別過。張無忌一聲令下,戰艦揚帆啟航,駛入茫茫大海。
  **********
  船上主管年約五十,中等身材,長得倒很結實,具有豐富的航海經驗,一張臉膛,早給誨風吹得黑裡透紅。
  他很善言,左右無事,便引著張無忌察視這艦四周。
  主管自豪地道:“這是蒙古水軍有史以來最為巨大,最為堅固的戰艦,有主砲兩門,前、後甲板各一門。側砲二十門,左右兩側各十門。艦上貯備的食物和淡水足夠用半年。
  主管道:“我們的大砲隱而不露,即使上船之後,如不留心,也絕然難以發現隱蔽大砲的夾層。”
  此時,戰艦早已駛離海岸,進入深誨之中,主管道:“國師,我們該向何方行駛?”
  張無忌道:“一直住南。”
  主管發布命令之後,戰艦轉向南方,沿海岸線直下。
  張無忌突然來了興趣,道:“主管大人,水手們技藝如何?”
  圭管自豪地道:“他們是蒙古水軍中最勇敢的壯士!”
  張無忌道:“能否演練一番,每門大砲試射一次?”
  主管欣然應承,領著張無忌登上巡視台,一聲令下,準備妥當之後,只聽一片“嘩啦”之聲,前後兩門主砲升到甲板之上,兩側船板卸下,露出二十個黑乎乎的洞口。
  管事發號施令道:“裝火藥。”
  只見近百名蒙古精兵,光著膀子,一個個露出壯實的肌肉,疾速填裝火藥。接著傳來一聲聲裝彈完畢的稟告。管事轉向主管,主管點了點頭,發令道:“主砲點火!”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張無忌微覺有些震動,卻見砲彈已然落在船首很遠的海面上爆炸開來,一條水柱沖天而起,煞是壯觀。
  管事道:“後砲點火!”
  這一次只能聽見響聲,卻看不到砲火爆炸的情景,被十幾面高大的白帆遮住了視野。
  “左舷砲點火!右舷砲點火!”
  只聽得二十響震耳欲聾的巨響過後,一陣嗆人的煙霧瀰漫開來,依稀可見左右兩側的海面上竄出兩道水簾,端的無比壯美。
  張無忌大喜道:“好!好!好!”
  管事下令道:“隱蔽!”只聽見“嘩啦”之聲響過,二十門大砲連同砲手均不見了蹤影。  主管隨張無忌來到底層艙中坐下,張無忌見他幾次欲言又止,便笑道:“你是否想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地?”
  主管尷尬地點了點頭。張無忌道:“並非我不信任於你,實是因皇上有嚴令在先,不得不從。”
  主管道:“國師也懂航海?”
  張無忌道:“略有所知,卻怎及得上你。皇上吩咐,向南航行三天之後,才能告知於你。
  ”
  自從順帝答應張無忌出海之後,張無忌便在宮中勤讀有關航海書籍。就紙上談兵而言,張無忌已不亞於主管本人,好在他聰敏過人,航行數日後,早將一應航海的法門學得精熟無比。
  這日晨間起錨之時,張無忌有心炫耀武功以震慴船上一幹蒙古武士,遂推開幾名粗壯水手,右手抓住鐵錨鏈,輕輕一拎,便將這艘巨大戰艦的鐵錨提出海面。未等眾人回過神來,右手一抖,但見鐵錨忽地飛向空中,眾水手譁然,齊聲驚呼不已。卻見鐵錨落下之時,張無忌使出乾坤大挪移第六層心法,雙手一掠一推,巨大的鐵錨又凌空飛起,如是者三,才輕輕一攬,將巨大的鐵錨接住,輕置船頭。然後回身望著一幹水手,顯得甚是神定氣閒。
  蒙古人以勇力得天下,生平最敬服勇士,見張無忌如此神勇,無不看得心馳目眩,目瞪口呆,對這大國師哪還敢有絲毫異心。
  這日晚間,張無忌才將此行目的地告知主管。主管一聽國師竟是要到遠在天邊的波斯,不禁訝然。估量航海多年,不過是在中土近海游弋而已,此番要他遠渡重洋,心中如何不懼?
  張無忌笑道:“主管不必過慮,本國師於航行路線甚是熟悉,況且我們所乘之船極是穩固,想必不會有甚不測。
  主管聽了此言才稍覺心安,再加之先前見張無忌一展神力,縱有千般不願,卻還如何敢有絲毫顯露?
  如此又行數日。這日午間,但見天邊一片血紅,張無忌兀自欣賞之際,一個水手驚呼:“風暴!”霎時間全船亂成一團,急忙將所有船帆放下。
  張無忌兀自看得莫明其妙,主管慌慌張張地大叫:“國師趕快下艙裡去。”
  張無忌正疑惑不解之時,但覺眼前平靜無比的海面上,一溜闊不見邊的白線正迅急奔來。須臾,張無忌陡覺疾鳳撲面,緊跟著一道如小山般的巨浪猛擊船頭,海水帶著嘯聲衝上甲板。一個水手拿捏不穩,給誨水衝到甲板上,急速滑向船緣。
  張無忌眼見勢危,當即飛身掠去。主管大急叫道:“國師不可。”此時大海早已翻滾不已,濤聲夾著嘯聲,張無忌如何還能聽見。就在水手將要落入大海之際,張無忌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正要掠回時,一堆浪已早排山倒海般壓來。
  主管及眾水手齊聲驚呼,均道國師定然無幸了。誰知浪將退盡之時,眾人但覺眼前一花,張無忌已挾著水手躍回船艙之中。
  原來張無忌眼見勢危,當即左手運力,“嚓嚓”一聲,左手硬生生地插入甲板之中,屏住呼吸,右手牢牢挾住水手,待海浪將要退盡,下一個浪頭尚未打來之際,抓住時機掠回艙裡。
  眾水手先前只道張無忌神勇。此時見他如此俠義,無不對他敬佩有加。
  卻說被張無忌救回的那水手早給嚇得昏死過去。浪潮撲來之時,張無忌熟稔閉氣之法,自是無慮,那水手昏迷之中,又被灌了滿滿一肚子海水。眾水手七手八腳地一番忙亂,才將他腹中海水倒了個乾淨,任其慢慢醒轉。
  張無忌先還道如此巨大的船隻,對任何風暴均可不懼,誰知碰到這等狂風駭浪,船面上竟是立不住人,只好下了錨,全部退入艙中。此時所有船帆俱已放下,但船身仍是一時如上高山,片刻間又似瀉入深谷。巨艦便如汪洋大海之上的一葉小舟,落到了只有聽天由命,任憑風浪隨意擺佈的地步。
  這場風暴,直持續了四天四夜方始漸漸止歇。天上烏雲慢慢散開,露出慘淡的星月之色。
  天色將明之時,一個瞭望永手突然驚叫道:“海盜船。”
  主管急下命令準備作戰。張無忌聽到喧亂之聲,急忙來到甲板,見水手正要將隱蔽物撤去,便道:“且慢。”
  主管急道:“是海盜!”
  張無忌看去,數裡之外,正有二只懸掛黑色旗幟的海盜船向這邊駛來,便道:“靠近了再打。”
  主管一聽,恍然大悟,即刻傳令,令水手裝填彈藥。
  海盜船見張無忌的坐船沒有武裝,便放心駛來。又見張無忌他們沒有逃走,還道是給風暴打壞了。待到近前,已能看清誨盜船上的詳情,但見一幹海盜神情凶悍,身穿黑衣,嘴裡講著聽不懂的語言,看情形是讓對方拋錨。
  張無忌看到兩艘海盜船全無戒備,便對主管稍稍點了點頭道:“插入兩船之間。”
  主管大聲道:“全速前進,準備開火!”
  戰船直接插入兩艘海盜船之間,一聲令下,二十門側砲陡然間撤去隱蔽物,左右兩舷各十門大砲對著各自一邊的海盜船,卻見眾海盜驚愕萬分地呆立原地,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開火!”
  二十門大砲一齊點響,全部命中海盜船,在劇烈的爆炸聲中,主管冷靜地道:“右滿舵。
  ”
  戰船在兩艘已經中彈的海盜船中間打橫,前後主砲一齊開火,在一聲更為猛烈的爆炸中,兩艘海盜船逐漸傾斜。主管命令戰船全速全進,離開兩艘熊熊燃燒的船隻。只見兩艘船上,一個個逃命的海盜紛紛跳入大海之中。
  這一役大獲全勝,眾水手無不興高采烈,直把個張無忌視若天神一般,無不畢恭畢敬地侍奉於他。好在張無忌生性隨和,加之船上貯藏有大量美酒,眾人自是喝了個痛快不提。
  接下來數日天高雲淡,海面上平靜異常,戰船扯滿風帆,一路順風而行。午間時辰,瞭哨報告後方有四五個黑點,似乎是船隻。張無忌只吩咐全速前進,並不去理會。
  一連六日,黑點都跟緊於後,卻又看它不清。主管擔心是海盜船跟蹤前來,張無忌微微一笑,並不答理。眾水手新勝之後,再加有天神般的張無忌這位大元國師坐陣,自是不懼。
  因是在從未航行過的海面上行駛,主管擔心夜間視物不清而觸礁,是以都在白天航行,夜晚拋錨,三日之後,尾隨於後的黑點已經漸行漸近,可以模糊看到四艘船隻的黑色風帆。
  到第六日傍晚,已經航行了數日,前面已能望見異國土地了。從航海圖上看,當是馬來西亞。再航行一日,穿過馬六甲海峽,便離波斯不遠了。
  第七日黎明時分,天色稍明,最先登上甲板的是張無忌。左右一看,不禁駭然心驚,四條海盜船正急速滑動,要將坐船團團圍住。
  張無忌急忙敲響警鐘,待全船進入戰鬥狀態時,四艘誨盜船已然將張無忌坐船團團圍住。海盜看見張無忌坐船兩舷黑黝黝的二十門大砲,以及前後兩門大口徑的主砲,一時之間卻不敢冒然逼近,雙方便如此對峙著。
  主管初時驚駭無比,待見到張無忌沉著冷靜之態後,微微心安了些,仔細巡視四周方道:
  “啟稟國師,海盜大砲的射程沒有我們的遠,每船只有四門大砲。”
  張無忌一聽大喜。此時天邊已泛出魚肚白,海面上異常平靜。但四艘海盜船俱是黑色風帆,甚是詭異,前方海面上的那艘敵船上,黑色的風帆之上畫著一幅猙獰可怖的白色骷髏,想是誨盜首領的坐船。
  張無忌道:“我們先攻此船。”邊說邊指著畫有白色骷髏的那條船。
  主管憂慮地道:“如此一來,左右和後邊那三條快船必然夾攻,我船能否脫困,殊難預料。”
  張無忌沉吟再三,覺得只此一途,別無它法,遂下令升帆起錨。
  海面上陡然刮起一陣北風,張無忌暗道僥倖。眾蒙古水手還道是國師顯法,無不興奮難已,摩拳擦掌。準備大戰一番。戰船乘風全速前進,直撲馬六甲誨峽方向。
  卻說這股海盜與數日前被擊沉的那兩艘船上的海盜是一夥,有數人逃得性命,回到海盜巢穴一稟告,頭領遂盡起砲船,前來尋仇。
  到得近前,才發現敵船太過巨大,己方並無勝算,但佔著人多勢眾,依然將對頭團團圍住。本想來個突然襲擊,不料卻被發現。此時見對方乘風破浪衝來,前主砲正對著頭領所乘之船,眾海盜卻不驚惶,頭領一聲令下,坐船升起側帆,頂風斜行,竟是針鋒相對,絲毫不忌。其餘三條快船也急速前駛,直看得張無忌暗自皺眉,沒想到這幹海盜如此悍狠。
  “轟”的一聲巨響,主砲已經開火,蒙古人雖是馬上得天下,但到元順帝時,早愈百年,對漢族文化頗多繼承,所建水軍雖略嫌簡陋,但卻正好是用了防備海盜的,是以水軍之中也不乏驍勇善戰之士。此次元順帝竟稀裡糊塗地信了張無忌的無稽之談,撥巨額白銀建造了這一巨船不說。還將水軍中的精勇水手俱撥給張無忌指揮。
  這一砲打出去,正中海盜骷髏船的主桅。一陣火光閃過,敵船主桅早已倒下。
  但此時敵船是用側帆頂風斜行,主帆早已降下,是以主桅雖斷,船速依然不減,還是斜衝上來,卻因大砲射程太短,尚不能打到張無忌的坐船。
  張無忌聽得一聲巨響,卻是主砲重又裝滿彈藥開火了,這一砲正中敵船艄。只見砲彈爆炸聲中,幾條人影直飛入海,想是給炸飛出去的海盜。
  一聲 哨,敵主船已然開火,卻未能命中,砲彈濺落在船首五丈之外,濺起的水柱將張無忌和主管全身都打濕了。陡然船身一震,卻是己方後砲已然開火了,只不知是否命中敵船。
  此時敵主船已經歪歪斜斜地靠近了,一發砲彈將張無忌坐船的側帆炸爛一面。敵甲板上的主砲卻讓戰艦後砲一砲炸歪,不能再行開砲。張無忌大聲叫好,喜形於色。
  卻聽總管厲聲命令道:“甲板上眾水手,自備武器!”
  張無忌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敵主船正向己船靠攏,此時距離太近,主砲已不能使用。
  只聽得“叭叭”幾聲響後,海盜船上已拋出十數只鐵爪,牢牢抓住張無忌坐船。張無忌正不知何意時,只聽總管道:“砍斷繩索,左舷開火!”
  幾名蒙古水手提刀奔向船邊,卻給海盜擲來的飛刀全部刺中倒地。張無忌見狀大怒,抽出屠龍刀向船邊奔去,卻給一陣劇烈震動幾乎摔倒於地。原來左舷已經開火,只見海盜船陡然間連中六砲,船艄急速下沉。
  眾海盜更加拼命地拉動繩索,企圖躍上船來短兵相接。
  此時早已是砲聲一片,震耳欲聾。
  原來海盜主船搭上張無忌坐船後,船行吃力,便慢將下來,給其餘三只敵船趕入射程之內,霎時之間,張無忌坐船已連中三砲,幸喜並未命中要害,卻炸死了十數名蒙古水手。
  只見海盜神情悍勇,竟是個個爭先,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拼命打法,只看得張無忌心驚肉跳。船中卻早已躍入十餘名凶悍無比的海盜,個個拼死衝向主桅,企圖將主桅砍倒。
  蒙古水手雖然勇健,卻給眾海盜氣勢所懾,正一步步退向主桅。
  船身一震,後甲板又已中砲。
  張無忌眼見情形萬分危急,一聲怒吼,在砲聲隆隆之中,竟震得眾人頭昏耳鳴。張無忌手揮屠龍刀,將抓在船幫之上的繩索盡數割斷,守在船邊,將欲躍過來的海盜或一掌,或一刀全部打入海中。眾海盜喊聲稍減,但見飛刀、槍矛、棍棒如飛蝗般照著張無忌猛擲過來。
  張無忌揮圓屠龍刀,一幹擲來的物事盡給彈飛,卻如阿能傷得了他?眾海盜見他如此神勇,如何還敢再跳過來,不禁立在船邊哇哇亂叫,終是無法。張無忌坐船趁機大展風帆,須臾,便將這艘即將沉沒的海盜船拋在後面。
  卻說躍上坐船來的海盜已有二十多人,眼見再無後援,心中難免發慌。眾蒙古勇士神情振奮,再加上張無忌出手,眨眼間,已將二十餘人全部砍翻拋入海中。
  然危情尚未解除,後砲久已不響,想是給炸燬了。
  坐船之中,已有三處失火。張無忌奔到後甲板,只見甲板上歪歪斜斜地躺著十多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後砲給震歪在一旁,幾名水手正費力地想將它挪正,卻如何挪它得動。陡見張無忌奔來,不覺大喜,臉上神色甚是歡悅毫無半點緊張之狀。他們見過張無忌手擲鐵錨竟是舉重若輕,區區一門鐵砲,自然難不住他。
  此時坐船航行雖然加快,但三艘海盜船依然緊緊尾隨其後。他們見後砲不能使用,便不再夾攻,避開張無忌坐船的側舷砲,於尾部緊緊相隨,有一船靠得甚近,但聽砲聲不斷,雖然大多落空,但張無忌坐船已處於挨打不能還手境地。時間稍長,定然無幸。
  張無忌來到後砲之側,伸手搭在砲身上,輕輕一撥,即將後砲挪正。蒙古水手一聲歡呼,忙裝填彈藥。適纔被打而欲還不能,此時能夠還手,無不躍躍欲試。
  主管厲喝一聲:“點火”一砲轟將出來,可惜稍微偏了一點。主管大罵一聲“飯桶”,待裝好彈藥後,親自督發。“轟”的一聲,正中敵船船首,眾人轟然叫好。
  海盜見敵船修復了後砲,不由得慢將下來,眼見張無忌坐船乘風而去,海盜雖不敢逼近,卻依然尾隨不舍,似是想待機尋仇。
  卻見海天之際,海盜首領的坐船早已沉沒,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另一只船船頭起火,但旋即便給撲滅,三敵船一字排開,不疾不緩地跟隨後面。
  主管已無後顧之憂,便去督促修復中彈之處不提。
  此一役又是張無忌力挽頹局。眾蒙古水手私下暗道國師有天神保佑,跟上了他,絕無性命之憂。
  此時已至馬六甲海峽,行船甚多,張無忌的坐船不不得不降下側帆,減速航行。
  三只海盜船早已降下象徵海盜的黑旗、黑帆。想是自覺海盜早已惹得天怒人怨,怎還敢大張旗鼓,討人剿殺。但航速卻是不減,緊逼上來。
  此時已至馬六甲誨峽中腹,往來商船甚多。岸邊港灣中申,停泊有異國兵船,是以三只海盜船雖然進入後砲射程之內,主管卻不敢下令開砲。
  又行得一個時辰,海盜船愈來愈近,張無忌坐船已在海盜大砲射程之內,但料想誨盜不敢開砲,只是如此相近,難免令人惴惴不安。
  誰知平地裡一聲炮響,海盜居然開火,霎時之間,坐船連中兩砲,兩葉后帆頓時起火。張無忌大吃一驚,命令開火。
  到了此時,已是弦上之箭,不得不發。主管一面下令開砲,一面命令升起主帆向前急駛。
  海峽之內,迎面緩緩馳來的商船急忙躲避,卻已給紅了眼的海盜擊中兩艘,商船頓時起火,便有水手跳入海中逃命。
  平靜的海峽上空,傳來一陣陣沉悶的砲聲,泊在港灣的異國兵艦急忙起航,緊緊追了上來。
  張無忌正暗自心驚之時,一發砲彈落下,正中後砲,眼見後砲已然不能再用。
  此時已至海峽最窄處,但見前方帆影片片,不知有多少商船正在航行。張無忌心想,自己一味前衝,不知又會有多少船隻遭殃。忽見海盜船之後,馬來西亞的水軍正急速駛來,張無忌當即命令右滿舵,想與馬來西亞水軍夾擊海盜船,先將海盜船擊沉再說。
  張無忌坐船迅速打橫,左舷砲立時開火。只見突前的海盜船上一片爆響,旋即火光沖天,餘下兩艘依然不顧一切地衝上來。
  此時張無忌坐船打橫,目標更大,兩響之後,已被海盜擊中兩砲。左船幫給炸飛兩處,左舷砲頓時給打壞三門雙方正在填裝彈藥之時,馬來西亞的三只戰船已然開火。兩只海盜船上頓時火光一片,但一幹海盜悍勇異常,在被前後夾擊的情形下,依然開砲還擊,卻已是強弩之末,不濟於事了。
  半個時辰之後,兩只海盜船早已中彈數十枚,正緩緩下沉。
  馬來西亞水軍繞過正在下沉的海盜船,向張元忌坐船駛來,依然是戒備森嚴。
  主管見水軍來勢洶洶,急忙站在甲板上揮舞雙臂,示意停戰,口中兀自大聲叫嚷著:“我們是大元水軍,我們是大元水軍……”
  馬來西亞人如何聽得懂中土語言。張無忌暗皺眉,卻一時無計可施。
  馬來西亞水軍有四艘船已然駛近,一聲令下,四砲齊發,張無忌坐船上立時一片爆炸聲。張無忌知道對方已將自己認做海盜,但此刻卻如何分辨得清。
  眼見對方正忙於填裝彈藥,再過得須臾,便是四砲齊發,坐船雖然遠比對方巨大,但已是傷痕累累,再給對方轟擊一次,那還了得。
  張無忌只得下令開砲,尚還完好的十多門大砲一齊點響,所幸大多擊中。對方一片混亂,未想到張無忌坐船如此厲害,誰能想到他們正跟蒙古水軍最精銳的戰艦作戰。
  趁這當兒,張無忌急令逃命,還算戰艦巨大,主帆完好無損,不一會,便駛出馬來西亞水軍的大砲射程之外。只見對方四艦雖然受創,卻依然冒著濃煙追來,但距離卻是愈拉愈遠了。張無忌正暗自慶幸之時,忽聽前甲板上一片驚呼聲,匆忙跑到船頭。這一看,直將張無忌驚得目瞪口呆,撟舌不下。
  只見前方海峽出口之處,一字兒排開二十多艘戰船,幾十門大砲陰森森地對著張無忌坐船。
  回頭一看,那四艘戰船也正殺氣騰騰地逼近。
  張無忌坐船隻得六神無主地駛向前方幾十門大砲之下,將要進入射程之內時,水手不待令下,便將鐵錨拋下。
  張無忌突然道:“船上可有弓箭?”
  主管答有,卻不知道張無忌要它何用。張無忌急令道:“速取弓箭!降下所有船帆!填裝彈藥!”
  後面四艘戰船見張無忌降下船帆,卻不知是何意圖,便也在射程之外拋錨,靜視待變,不一會,一名水手抱了一大把弓箭上來,張無忌吩咐水手在每只箭頭上綁上火藥和引線。眾水手立即施為,唯主管心下嘀咕:那麼遠的距離,火箭卻如何射將得到。
  張無忌拿起一張弓,搭箭一拉,“叭”的一聲,弦被繃斷。張無忌拿起兩張弓合在一起一拉,依然是將弓弦掙斷。直看得身邊蒙古水手咋舌不已。
  張無忌索性將餘下的四把弓箭合在一起,“嗖”的一箭射出,眾水手呆呆地看著長箭曳空而去,射入敵船之中。蒙古武士雖然習熟弓箭,卻如何見過這等神技,當下不禁錯愕萬分地怔立當場,竟忘了喝彩。
  張無忌微微一笑,拿起一支箭頭已綁好火藥的長箭,搭在弦上道:“點火。”
  主管似從夢中驚醒,忙不迭地掏出火石,點燃了箭頭上的引線。張無忌看準馬來西亞水軍的主艦,“嗖”的一箭射出,長箭冒著一溜淡淡的白煙,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正中敵主艦主帆,“砰”的一聲輕響,主帆立時著火。
  船帆乃是用極上乘的綿絲製成,終日吃風,極是乾燥,此時一經點燃,火立時  燃燒起來。
  張無忌如此忙乎須臾,早已將前後二十多只敵艦主帆點燃。蒙古水手見張無忌如此神勇,無不歡聲雷動,興奮異常。
  張無忌興猶未盡,又是幾十支火箭射出,馬來西亞戰船上早已是濃煙滾滾,忙做一團。
  張無忌下令起航,坐船向前疾馳。他立在船頭一個勁地施放火箭,已將數艘船上的彈藥點燃,只聽“乒乒乓乓”地炸個不停,好不熱鬧。
  趁這當口。張無忌坐船已然疾駛入射程之內,主砲“轟轟”地一響,擊中正前方的一只戰船。
  對方已有數砲擊來,但慌亂之中,卻是一砲未中,俱遠遠地落在海面上,激起十數丈高的水柱。
  此時距離已近,主砲“轟”的一介平射,又將航道上的一艘戰船的船頭轟得烯爛,海水灌入,船頭朝下急速下沉。
  張無忌坐船徑直朝兩艘冒著濃煙的敵船中間衝入。
  一聲令下,左右兩邊的側舷砲一齊開火,將兩艘敵船的船幫炸出六七個巨孔,但見海水一古腦灌入,兩船極度傾斜,顯是已被重創。
  張無忌的坐船正要駛出兩只傾斜的敵船時,突然間從敵船上飛出數十道繩索,索頭的鐵抓早已將張無忌的坐船牢牢抓住。坐船陡然一震,給兩艘敵船拉住,卻如何還駛得動,便立時停下。
  馬來西亞水兵人人悍勇,儘管坐船將沉,竟無一人跳海逃生。只見一柄柄標槍擲將過來,悴不及防之際。早有幾名蒙古水手給釘在甲板之上,一時之間,直痛得大聲呻吟不已。
  蒙古水手急忙躲在船幫之後,張弓搭箭,雙方便激烈對射起來。
  此時大砲已不能使用。張無忌放眼一觀,不禁暗暗心驚,只見十數艘馬來西亞戰船雖然冒著濃煙,都是有條不紊撒到後面,形成一道狹窄的水道。張無忌坐船如想從這條水道衝出,儘管坐船巨大,卻怎抵擋得住這十數艘戰船上側砲的裘擊,只怕未衝過一半,便要給炸得片木不存。回頭一看,那四艘戰船早已逼近,看樣子也想逼近之後,倚多勝少。
  正苦思對策之時,卻見前方十多艘戰船正在靠攏,每船之間,首尾相接,竟只隔著數丈,似乎定將把張無忌坐船擠成齏粉不可。
  張無忌四處一搜尋,發現右邊第三只戰船上正是對頭主船,但見桅杆之上,一名水手正揮舞著旗幟調動諸船。張無忌靈機一動,心想擒賊先擒王,抽出屠龍刀,身形早已躍起,半空中一個梯雲縱,已飛至右邊將沉的敵船上空。寶刀揮動,擋開擲來的三柄標槍,雙腳一搭在船上身形一晃,已向船頭掠去。
  一名馬來西亞武士挺矛刺將過來,卻給張無忌一把抓住矛頭。右手腕一抖,那人早已凌空飛起。他尚未落入海中,張無忌已經躍入右邊第二艘船上。
  第二艘船上早有數名武士持矛仰空直刺。張無忌身在半空,屠龍刀向下一遞,點中一支矛頭。那名武土用力一拋,張無忌早已藉力飛起。寶刀一帶,順勢將從身邊掠過的船帆一攪一割,只聽身後嘩啦一陣響過,數十葉船帆早已落下,那戰艦只剩下光禿禿的幾根桅杆,顯得煞是滑稽。
  張無忌這才飄落船頭。此時主船上的那名將軍已發覺張無忌之企圖,急令坐船退開三丈,離張無忌已有十餘丈之遠。
  張無忌微一沉吟,一掌劈下一片船板。正要向空中擲出之時,忽覺腦後風響,張無忌也不回頭,僅憑風辨音之術,回手接住長矛,反手一抖,“ ”的一聲,一名馬來西亞水軍武士已向海面上空飛去。
  張無忌雙足一點,身形去勢極抉,半空中追上那名嚇得哇哇直叫的武士,足尖在他背上一點,身子騰空飛起三丈。接著一個凌空空翻,身形又向前掠出四丈,卻是武當梯雲縱的心法。此時離敵人主船尚有五丈,張無忌使出乾坤大挪移心法,身體硬生生在空中向前飄行五丈,瀟灑自如地落在船頭。
  只聽身後傳來“砰”的一聲,原來給張無忌擲飛的那名武土,讓張無忌在空中一點藉力之後,張無忌倒是凌空飛起,那名武士的去勢卻陡然下跌,直插入大海中去了。
  卻說張無忌這幾下猶如天神行空,端的迅疾無倫。
  主船上的馬來西亞水手何時見識過這等身法,早駭得魂飛天外,呆若木雞了。
  張無忌不待站穩,身形一晃,早欺到桅杆之旁,屠龍刀一揮,只聽“ 嚓”的一聲輕響,張無忌身形卻已撲向那名將軍。
  且說這馬來西亞水兵的將軍年約四十許,生得魁梧異常,見張無忌撲來,“嗆”的一聲,拔出腰間佩刀,但手臂兀自微微發顫,想是見了張無忌這等神鬼之功,心下早有悸意。
  張無忌左手疾伸,正要拿住將軍穴道之時,陡見將軍身後刺出一矛,卻是將軍的貼身侍衛刺出。此矛來得甚是突兀,待得驚覺,已到腦前數寸之處,尚未反應過來,又覺腦後有大刀裂空之聲,顯得力道極是沉雄。
  張無忌左手腕上翻,一把抓住向腦前刺來的長矛,運力向前一送,只得聽見“噗嗤”一聲悶響,矛柄倒撞入那名侍衛腹部。同時右腿向後一撩,正中身後偷襲那人的胯部,力道之大,竟將那人踢得凌空飛起三丈,“撲通”一聲,直挺挺地摔倒在甲板上,動彈不得。
  原來,下陰最是男子要害,此時張無忌九陽神功已發揮至極境,那人給一腳撩上,哪還有得命在。
  卻說張無忌手腳同時施為之時,又覺眼前刀光一閃,卻是那名將軍手提佩刀,順勢向張無忌胸腹部撩來,此時張無忌右腳離地,自不能再用了,右手雖提著屠龍刀,按說可一刀將這將軍砍了,但自己一幹手下是否脫險卻難說得緊了,自己或可以逃脫,一幹蒙古人卻極難倖免。
  這數月的相處,張無忌早已跟這幹蒙古人相處無間,再者,他們屢次為自己殊死相拼。自己豈能置他們於不顧?心念電轉之際,刀鋒已及小腹。情急之下,張無忌一收腹,讓過刀鋒,然敵佩刀上撩之勢不衰,直沿胸口而上。張無忌於這千鈞一髮之際,腦袋微側,張嘴咬住刀刃。
  此時,他九陽神功遍布周身,這一咬上,神功當即傳到佩刀上,那將軍陡覺右臂酸麻,佩刀已給張無忌用牙齒奪過。
  張無忌未及直身,左手倏地一下,穩穩拿住將軍的期門大穴,那將軍如何還能動彈。
  便在此時,眾人但覺頭頂之上有人哇哇慘呼不已,無不駭然仰望,卻見那根桅杆正緩緩向海面倒去。在桅杆上發令的水兵望著身下波濤滾滾的大海,如何不驚呼慘叫,一船人驚駭無比,不知這桅杆有何古怪,竟怔怔地立在當場發呆。
  原來,張無忌才一躍上此船,即順手一刀將桅杆砍斷。
  這屠龍刀乃天下武林至寶,極是鋒利無比,別說一根尋常木頭,便是削鐵如泥的寶劍,遇上屠龍刀,也不過是一聲“嗤”響,必斷無疑,更何況張無忌神功在身。是以這一刀下去,桅杆斷面甚是平整光滑,如是立在平地不加推動,便是立一世也不會倒下。奈何此時乃是在大海之上,波濤搖晃,是以桅杆傾斜倒下。
  張無忌一見之下,猛然醒悟,暗罵自己竟如此魯莽,若這桅杆一倒,就算將軍下令撤圍,這茫茫大海之上,命令卻如何傳將得出去?當即挾住將軍,急掠至桅杆旁,右手抬起屠龍刀,用刀背一擋,那緩緩傾斜的桅杆當即給他挾住扶正。張無忌側頭一拋,將口中兀自咬著的佩刀插入桅杆,這一擲之力極是沉雄,佩刀幾乎是筆直地插入桅杆,直沒入柄,將桅杆重又牢牢地打穩。
  那水手如何還敢呆在上面,正要滑下之時,張無忌大吼一聲,作勢要砍桅杆,嚇得他面無人色,只得又重新爬上去,卻是顫顫兢兢,極是狼狽。
  船上諸人見將軍給擒住,所謂投鼠忌器,再加上張無忌這等令人匪夷所思的驚世神功,誰還敢稍動半寸?至此,張無忌才稍稍喘了口氣,將屠龍刀緩緩抬起,架在將軍的脖頸之上,臉上竟是堆滿了古里古怪的微笑,一言不發地看著將軍。
  此時不須用言語,將軍自然已能意會。卻見將軍甚是躊躇,張無忌輕輕壓了壓屠龍刀,將軍吃疼,便對著張無忌緩緩點點頭,繼而眼神之中露出懇求之色。張無忌知他在求饒,便用力地點了點頭,將屠龍刀放下,左手卻依然拿住將軍穴道,只是並未用力。
  將軍神情慘然,對著桅杆上的水兵咿哩哇啦地講了幾句,張無忌自是不懂,卻料他不敢拿性命做兒戲。
  果不其然,桅杆上的水兵揮動了一陣旗子,便見馬來西亞的戰船緩緩退入誨峽之內。
  有兩只戰船搶到張無忌的坐船之側,把即將沉沒的兩條戰船上的水兵救起,然後駛入馬六甲海峽之內。
  蒙古人將船駛到馬來西亞水軍主船之側。張無忌叫主管派幾個水手過來,將敵船上的彈藥盡數搬過去。末了又將敵船上的兩葉側帆放下,搬到張無忌坐船之上,換下了彈跡累累的船帆,雖略嫌窄小了,但將就湊合著用用也未嘗不可。
  回頭望去,馬來西亞水軍早已遠遠撤出海峽之內,張無忌遂放了將軍,躍回自已船上,然後扯滿風帆,駛入印度洋內。
  此役死裡逃生,張無忌暗道僥倖,吩咐搬酒出來,全船痛飲,自是不提。
  眾人對張無忌已是崇拜得五體投地,張無忌卻只是苦笑。想起適纔經歷始末,如若稍有不慎,便將死無葬身之地,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念及馬來西亞水軍如此慘敗,自己返回之時,定然討不了好去,不禁暗暗擔心。心情煩悶,遂抬眼向浩渺無際的大海上望去,這一望不打緊,卻將張無忌驚得撟卷舌不已。眾蒙古水手正喝得酣暢,見張無忌神情有異,遂順目望去,只嚇得心膽俱裂,臉色蒼白。
  原來馬六甲海峽出口之處甚多礁石,在這片怪石林立的礁石之中,卻有一條極其複雜的狹窄航道,直通印度洋。其由馬六甲海峽出海到波斯,須向下拐一大彎才行,而這條礁石中的航道出口,正在灣道盡頭。
  適纔馬來西亞的水軍將軍向桅杆上的水兵講話之時,已命令他手下的水軍急速由這條航道出海,務必截住張無忌。張無忌自然不懂他在講些什麼,這才上了個惡當。
  此時眾人所見,正是馬來西亞水軍,他們由礁石之中駛行而出,直衝張無忌坐船左舷。所幸張無忌坐船早一步駛向印度洋,未被截住,但雙方距離均在大砲射程之內。馬來西亞水軍有備而來,才一駛出礁石區,便一砲砲轟將過來。
  張無忌尚未來得及回擊,後甲板已被擊中兩砲,急命將坐船打直,減小受擊目標區城。
  但後砲已然無用,只見十數艘戰船駛入射程之內,馬來西亞水軍從容不迫地砲轟張無忌坐船。蔚藍色的大海之上,砲聲轟鳴,掀起一股股高達十餘丈的水柱,顯得煞是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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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回 風塵沙漠入仙鄉a

  張無忌眼見正面相抗絕然不敵,眼前唯有逃走一條出路,自己船身巨大,或可一免。當即下令將所有大砲和食物拋入海中,只留下淡水即可。從此至波斯最多三日可到,只要留得青山在,何愁無柴燒。
  蒙古水兵初時有些不忍,待得又中兩砲之後,才手慌腳亂地將一幹多餘的物事拋入海中。正忙亂之際,後艄又中一砲,此砲正擊在吃水線附近,海水隨著浪潮一浪一浪地湧入。海水雖不是直接湧入,但時候久了,大是堪虞。
  主管急命幾名水手前去舀水堵漏。此時船上再無多餘物事,船身輕了許多,後艄也暫不進水了。
  此時船行更快,不一會兒已駛出射程之外。馬來西亞水軍見對方居然連食物也拋棄入海,料想對方即便不被餓死,憑藉一條傷痕累累的破船,諒想逃不了多遠也會沉沒,是以追了一程之後,便即返航。
  眾人見狀都松了一口氣,不料平靜的海面之上陡地刮起一陣大風。眾人心頭一緊,抬眼望去,本來晴朗無比的天空之中,霎時間布滿了烏雲,風聲逐漸加急。過得須臾,但聞疾風呼嘯,波浪轟擊之聲,對面說話都聽不甚清。
  主管又叫十數名水手到後艄去舀水。張無忌但覺巨船如離弦之箭一樣,在海面上飛掠而過。抬眼望去,只見所有風帆均吃緊了狂風,直拉得主桅咯咯作響。船身隱隱震動,似要散架一般。
  主管聲嘶力竭地邊吼邊打手勢,要水手降下船帆,幾名水手費盡力氣也未能降下主帆。一個水手一不小心,早給狂風捲入大誨,眨眼功夫消失在滔天巨浪之中。餘下的幾名水手直駭得緊緊抱住桅杆,不敢稍有移動,唯恐一個不慎,又給吹入大誨之中。
  忽然風聲一緊,坐船竟是給吹得飛起來一般。張無忌已然看出此時如不馬上降下船帆,船隻非得給狂風吹散了架,或者給吹得底朝天不可。
  張無忌不再猶豫,當即氣沉下盤,使起千斤墜功夫。
  一步步向主桅走去。待得近前,運勁一揮屠龍刀,將主桅連根削斷。卻聽“ ”的一聲,主帆帶同主桅,竟給狂風一古腦捲入大海之中,翻得幾翻,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時側帆依然吃風,船身給吹得向左傾斜,張無忌無奈,只得又將側帆和後帆盡數砍倒,船身才稍感平靜,但卻一個勁在海嘯聲中打轉,真如汪洋大海中的一片樹葉。船身一忽兒被推上浪尖,一忽兒又似摔入深淵,眾人無不心驚膽顫,駭異無比。
  卻聽“喀嚓”一聲,船身猛向後一傾。眾人心中“咯 ”一下,知道大限已到。原來後艙被砲彈擊中之處,給這等驚濤駭浪一再衝擊,終於抵擋不住。一聲脆響之後,船板給海浪擊碎,海水陡然間源源不斷地灌入。船尾緩緩沉入海中,船頭卻高高翹起,還活著的十多名水手,忙不迭地爬向船頭,又有幾人給吹入海中。
  張無忌心中倒是不懼於死,只是眼前這一幹精悍勇武的蒙古人因自己而死,心下甚覺歉疚,卻是於事無補。
  轉念一想,自己與他們一同赴死,將來陰曹地府之間自己善待他們便是了。念及此,不禁啞然。
  誰知這陣風暴來時突兀,說停便也是立時便停。方才還波濤洶湧的大海,轉眼間竟變得平靜異常,空中一絲風也沒有。未幾,雲霧開處,一輪太陽照常掛在藍藍的天空,顯得甚是溫暖異常。
  眾人面面相覷,均是作聲不得,臉上一片茫然之色,竟有說不出的古怪。
  船身在平靜的海面上陡然一震,又下沉了尺許,十數人俱不作聲,只呆然地看著天邊。
  張無忌四周打量一下,茫茫大海之上,甚麼也沒有。
  此時船已沉入一半。看這情形,再過一個時辰,海面上便將乾乾淨淨,一絲木屑也不會有了。
  眾人呆呆地看著下沉的船隻,每下沉一寸船頭反而高出一寸,船頭愈翹愈高。十數人只是緊緊抓住船頭,並不大呼小叫,神色雖然呆然,卻並無懼意。這般視死如歸的胸襟,直令張無忌感嘆不已。正想出言解釋自己此行目的之時,卻所一個水手道:“那邊是什麼?”
  眾人順目看去,遠處似有點點白帆,一幹人卻並未喜形於色,似乎生死早知,喜憂反而顯得不雅。
  過不多時,帆影漸大,正是數艘大船駛來,此時眾人只覺船身一震,下沉得更快了。
  張無忌眼見有救,便囑眾人阻住耳朵。待一幹人準備好之後,張無忌氣沉丹田,一聲長嘯從海面上傳出數裡之遙。眾人雖已塞住耳朵,還是給震得昏昏沉沉,心中對此神功不禁駭然欽佩不已。
  船隊之人聽到嘯聲,當即轉向急駛而來。待得駛近,張無忌見每張白帆上俱繪了個大大的紅色火焰,赫然便是波斯明教的船。
  張無忌陡然認出明教的標誌,心中一驚,想起自己曾數度將波斯明教一幹人弄得灰頭土臉,此番相見,卻不知是福是禍。正憂慮之時,只見大船上放下二條小船,急速向張無忌等人劃來。
  待上到大船之後,張無忌自免不了相謝一番,卻見船上一幹波斯人見到自己後,無不驚詫萬分。
  張無忌見波斯人神情古怪,正納罕,座艙之中步出一女子,只見她和華人無異,但眸子極淡,幾乎無色,瓜子臉形,年約三十許。乍一看去,只覺詭異,相貌卻是極美,赫然便是曾在張無忌手下慘敗過的波斯三使之一,名叫輝月使的便是。
  輝月使甫一見到張無忌,稍微一楞便即認出,眼晴之中陡然閃過一絲怨毒之光,旋即又隱去。張無忌何等眼力。早看在眼裡,卻只是當未見,一抱拳道:“此番遇難,多謝搭救,在下感謝不盡?”
  輝月使道:“豈敢!張教主不在中土,卻跑到此地作甚?”
  輝月使嘴上應酬著張無忌,心中卻著實忌憚於他。
  她深知張無忌神功蓋世,如要奪這條船,自己萬難相抗,臉上無意中露出一絲憂慮之色。  旁邊二條船上正是波斯三使的另外二使,一個叫流雲使,一個叫妙風使。別說三人聯手,恐怕縱是整個波斯總教也難為不了張無忌。
  輝月使暗道倒霉,沒想到救人卻救了一個魔頭起來。
  [ 浪客按:張無忌曾得罪過波斯總教,詳情請看金庸所著《倚天屠龍記》一書]
  張無忌雖不知道另外兩條船上是總教的何人在上面,但波斯明教雲風月三使形影不離,估計便是另外二人。
  他見輝月使臉現憂色,早猜中了她的心思,當下便道:“在下此次來波斯便是為了求見明教教主,有一樁教中大事要向總教稟明。在此遇救,實乃我明教洪福。”
  張無忌如此說,本是為了讓輝月使放心,不致疑己將與她作難。輝月使聽了,半信半疑,卻又不便說什麼,遂緘其口。
  卻說此言一出,直嚇得一幹蒙古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俱未想到自己舍命相保的,竟是元朝的死對頭,明教教主張無忌。
  張無忌心下好生歉疚,便對主管道:“眾位好漢,我真名叫張無忌,乃前任明教教主,原是朝廷死對頭,一直相瞞眾位,實出於不得已,尚請諸位原諒則個。此番前來波斯,沿途承蒙各位照拂,在下感恩不盡。”
  這幹蒙古人卻如何作答得了,只覺此事太過匪夷所思,遂閉口不言。
  輝月使奇道:“他們是蒙古人?他們不知你是張無忌?”
  張無忌苦笑道:“確是如此,其中緣由,在下以後自當奉告。”他又轉向主管道:“眾位好漢請放心,張無忌一定不為難各位。在下此番前來,連元順帝也中了在下的圈套。諸位如願回中土,在下一定安排妥當,如願隨我前去波斯,自是歡喜無比,去留請各位自便。”
  一幹蒙古人沉吟再三,主管道:“張大俠,我等一直對你恭敬有加。卑職尚有家小在中土,我還是想回中土,卻不知眾位兄弟意下如何?”
  十數個蒙古人均點了點頭,示意要回中土。張無忌遂向輝月使道:“在下斗膽相請,能否將貴船讓給這些蒙古好漢,以便他們返回中土?”
  輝月使沉吟之後道:“茲事體大,我一人不能確定,流雲使和妙風使正好在另外兩條船上,何不請他們一同過來斟酌一番?”
  張無忌道:“如此甚好。”
  不一會,流雲使先行過來。他是雲風月三使中身材最是高大之人,虯髯碧眼。陡然一見張無忌,自是驚駭無比,但見張無忌對自已禮敬有加,一顆倏然懸空的心,才稍微安穩了些許,神情卻難免有些尷尬。
  妙風使緊接著也上得船來,波斯三使中,數他相貌最是醜陋,見他黃須鷹鼻,神情甚是陰鷙,但卻是三人中膽量最小的。
  張無忌又將前因後果講了一遍,流雲使頗覺躊躇,但思慮再三,還是答應了張無忌的要求。其實他心中明白,如是不答應,惹得張無忌性起,將自己一幹人扔入海中,對張無忌來說也決非難事。
  當下命輝月使座船的水手盡數分散到另外兩艘船上,並盡出三人金銀交與張無忌。
  張無忌將這些金銀恭敬地遞給主管道:“些許財物,權且充作盤纏,待他日相逢,張無忌定然不敢相忘。另有一事,我的身份還望諸位在順帝面前多多保密,否則,順帝自然遷怒於諸位。此事務須牢記。你們可對順帶稟說船隻遇難,我已葬身大海便了。”
  此中厲害,一幹蒙古人自然知曉,張無忌遂與他們一一作別,然後隨波斯三使下到小船,向另一艘大船駛去。
  過得片刻,雙方同時揚帆啟航,分道揚鑣了。
  張無忌佇立船頭,眼望著蒙古人漸行漸遠,終予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視野之中,呆立良久,才慢慢迴轉身來。
  卻見波斯三使神情拘謹地站在自已身後,張無忌心情抑鬱,無言地一拱手,流雲使道:“張教生請艙中敘話。”張無忌答曰多謝,遂尾隨三使入艙坐定。
  一時間眾人竟無從言起,張無忌立身作揖道:“在下昔日對諸位多有得罪。祈請念在同教份上,寬恕於在下。”
  流雲使言不由衷地道:“張教主說哪裡話,舊日之事多怨我等技不如人,須怪不得張教主。”
  妙風使和輝月使卻沉著臉,並不置答。張無忌聽流雲使之言,知波斯三使對自己芥蒂已深,此事極是難以衍釋,當下長嘆一聲,無言坐下。
  流雲使道:“張教主遠來辛苦,權且休息,我等暫行告退。”
  張無忌起身與三人作別,待三人出艙之後,張無忌獨坐艙中,心中隱隱感到不安。
  自己此番前來,甚是突兀。原想徑自找到小昭,諸事或可順暢,卻未曾想到,尚未踏上波斯土地,便碰上對自己仇怨甚深的波斯三使,然又何止波斯三使,波斯明教中,除教主小昭一人之外,座下十二寶樹王俱被自己得罪了,自己此番前來,實無異於自投羅網。
  轉念又想,波斯三使遠不是自已的對手,就算他們想要尋仇,也不敢明裡與自己相鬥,除非下毒一途。但自己精通醫術和毒攻。只要飲食之際稍加留心,料想也不會有何大礙。待一上陸路,問明明教總壇的方位,自己離了他們自去找小昭便了。心頭一寬,倦意頓時襲來,遂關了艙門,倒下便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無忌但覺一陣冰涼。陡然間醒來,不禁大吃一驚,只見船艙之中早已灌滿了水。
  張無忌心中一寒,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腦際,急忙撲向艙門。此時艙中海水已沒至大腿,一拉之下,艙門果然已被從外面反扣上了。
  張無忌不及多想,當即運用九陽神功。一掌向艙門劈去,“ 當”一聲。艙門直飛出去。張無忌跨出艙門,只見船隻已下沉了一半,船上半個波斯人也沒有。定是波斯三使趁自己熟睡之際,將船鑿沉,換乘另外一艘船離去了。
  放眼望去,茫茫大海之上,波斯三使早逃得無影無蹤。此時日薄西天。殘陽如血,直將大海映照得一片通紅。
  張無忌苦笑一聲,心想自己由波斯三使所救,此時又死於他三人之手,倒也不必怨天怨地。轉念一想,又覺心下不甘,如此死于三人之手,也太過於窩囊。螻蟻尚且偷生,我自己怎能如此自甘毀滅,不求自救。
  遂抽出屠龍刀,在甲板上劈下幾塊大木板,又撬出幾顆長釘,“乒乒乓乓”一陣敲打,做成了一個簡易小木筏。
  他自幼生長於冰火島上,於海上生活倒也不算陌生。遂將木筏投入海中,自己操起一塊木板充作木槳,隨即跳落在木筏之上,急速向西方劃去,想儘快遠離正在下沉之船。
  張無忌眼望茫茫大海,回想起這數月來的經歷,不覺啞然失笑。此時獨坐木筏,顯得甚是清靜。興之所致,不禁唱起了從小昭之處學的那首歌:“來如流水兮逝如風,不知何處來兮何所終。”
  此曲乃兩百多年前波斯一位最著名的詩人峨默然寫的,曲調原本虛無縹渺,甚是抑鬱愁悵。此時張無忌翻來覆去地唱著這兩句,曲調卻顯得甚是落拓不羈。生死既然無常,人卻又何苦為此無常而苦惱呢。心想自己原先遇風暴之時,該當要死了,誰知卻被波斯三使救起。既被救之後,便當得活,誰又知道此時卻又是生死難卜呢?想通此節,甚覺愉悅,曲調之中,竟有三分的調侃之意。
  歌聲隨著起伏的海面,飄盪向四方。
  血紅的太陽跳動一下,終於沉入海平面之下。張無忌左一槳,右一槳,不緊不慢地劃著,口中兀自哼著那首波斯小曲,顯得甚是逍遙自在。
  幸喜海面上再無風暴,均是平靜異常,否則連巨船都抵抗不住狂風海嘯,更何況張無忌匆忙之中所製的這只小木筏。待得天明時分,竟給他劃到了岸邊。
  棄筏上岸,四下里一打量,目力所及之處,甚是蕭瑟凋敝,人煙俱無。
  張無忌不知自己這一夜毫無目的地劃來,腳下之地是否便是波斯,實在難說得清。但終究是踏上了陸地,總比葬身大海強些,便認明方向,向內陸深處走去。
  到得午間,已來到一處集鎮,張無忌早已飢渴難耐,遂尋找酒家,欲飽餐一頓。
  街上住來之人俱是身材高大,與中土人士自是大不一樣,張無忌雖不懂他們的語言,但聽其語調,與小昭等波斯人所說的極為相似,張無忌心中甚喜,知確是到了波斯。
  迎面有一家酒店,張無忌徑直走了進去坐下。客家見張無忌並非波斯人,卻也並不好奇,想是此地離海港不遠,世界各地人來人往,見慣不怪罷。
  店家上前來嘰哩咕嚕地說了幾句,張無忌如何能夠聽懂,臉上一片茫然之色。店家微微一笑,將張無忌引到廚房,指了指案板上的諸多菜餚,張無忌此番懂了,遂指了數種魚肉,又要了酒,自去喝著不提。
  不一會,店家送上下酒菜來,張無忌正吃喝之間,店中又走進一人,卻見他身穿白袍,袍上繡了一個小小的火焰之形,正是波斯明教中人。
  張無忌一見大喜,連忙起身,雙手在胸前作了一個火焰之形,正是中土明教教眾見面的禮節,卻不知波斯明教是否如此,但別無他法,張無忌只得這般相見了。
  那波斯人一怔,眼中閃過一絲駭異之神情,卻也雙手作火焰之狀答禮。
  張無忌喜形於色。竟未留意到此人的古怪神情,便用中土語道:“請問教友,可知波斯明教總壇在何處?”
  這名波斯人正是流雲使船上的一名教眾。初時見到張無忌竟未被淹死在大海之中,又知張無忌武功實在深不可測,是以心頭駭異無比。誰知張無忌竟未認出自己,心頭稍寬,便道:“不知教友欲找總壇作阿貴幹?”
  張無忌見他懂得中土語言,雖說得極是彆扭,意思卻能分明,便道:“我乃中土明教教主,姓張名無忌。有大事要向總教主稟告。”
  張無忌確實有件大事要找小昭。當初小昭的母親黛綺絲,作為波斯明教的三聖女之一,被送到中土明教建功立業。名義上是總教要考察三聖女,實則是讓黛綺絲伺機竊取乾坤大挪移心法。
  這部心法,本源出於波斯,後隨明教一起流傳入中土,而波斯明教的此功密籍卻不慎失落。
  本來此功乃明教護教大法,總教如以禮相求,中土明教定然會雙手奉上,奈何波斯人竟會出此下策。
  黛綺絲偷竊未成,又犯下失貞大罪,幸而小昭於無意中記住了此心法,為波斯明教立下大功。小昭為救母親,不得已做了波斯明教教主。
  張無忌此番前來,一個是因為中土尋不到趙敏,心中苦惱,又想念小昭,便萬里迢迢來到波斯。另一個原因,卻是因為這部乾坤挪移大法中有一處似有不妥,修習者如稍有不慎,便當立即走火入魔而亡。
  此事說來話長,張無忌因機緣巧合,和小昭得以進入中土明教總壇,光明頂上的秘道之中,見到這份明教的護教神功。當時二人被困秘道,小昭便勸張無忌修習此功。她自己也在一旁暗中記誦。其時張無忌身負九陽真經上的博大精深的內功,又加精通醫理。於人身諸般經絡穴道甚是熟稔,竟給他於幾個時辰之中練到了挪移乾坤的第七層心法,這便是最高一層了。
  明教幾百年之中,最高者也只練到第四層,並且已于于練成時走火入魔而亡。如此來說,此心法只算練到第三層。
  張無忌心機靈便,加上諸般巧合。終於練到最高一層。但心法最末的十九句經言,張無忌一時之間參詳不透,也無意求全,遂罷手不練。小昭卻將整部心法一字不漏地記了下來。日後追隨于張無忌,小昭因深戀於他,遂將那十九句心法相告。
  張無忌因教中事務煩忙,一直未能仔細研究。在尋找趙敏的這段時間中,便不時推敲起來,終於發現,這十九句心法似是而非,已然誤入歧途。若如存了求全之心,非練到盡善盡美不可,那麼到這最後關頭,定然走火入魔,不是瘋癲癡呆,便致全身癱瘓,甚至自絕經脈而亡。
  悟通此層,張無忌立時出了一身冷汗。
  那日秘道之中,若不是自己念得“日盈昃,月滿虧蝕”而罷手不練的話,此時只怕早成廢人,甚或一命歸天了。
  原來,當年創乾坤大挪移心法的這位前輩高人,自己也只練到六層,這第七層,卻是他憑藉超群智慧而想像的。張無忌未練的那十九句,便是這位高人百密而一疏。想像錯了的地方。
  [浪客謹按:此段原意:引自金庸《倚天屠龍記》,因續節需要,遂補續而出。不敢貪天之功,是以註明出處]
  張無忌自然不知道此中關節,但他憑藉自己的睿智,竟發現了前輩高人的微暇之處,實屬難為之舉。當時他推敲再三,認定這十九句確能礙人性命之後,便起了赴波斯告訴小昭之心。是以他說有教中大事要稟告,確非虛言。
  當下那名波斯人聽了他此言,心念電轉,便道:“原來是張教主到了。正巧敝人也有事要到總壇,便陪張教主一同前去。請張教主稍候,敝人到家中告辭一聲,即刻便來。”
  張無忌連道多謝。那人轉身出去了,張無忌興高采烈地坐下繼續飲酒不提。
  卻說那人出門之後,穿過幾條街,當即找到雲風月三使。波斯明教三使聽了此消息之後,妙風使駭然色變,輝月使恨恨地道:“這傢伙命倒不小,你說該怎麼辦?”
  流雲使道:“此人武功高強,若讓他到達總壇,對大聖寶樹王的大事定然有礙,須想個法除了他。”
  輝月使詭異地道:“黑沙谷!”
  流雲使緩緩地點點頭道:“只好如此了,兩樁事並在一塊幹。你,將張無忌領入黑沙谷之中!”
  那名波斯人一聽要自己將張無忌領入黑沙谷,不禁大駭,結結巴巴地道:“小的……不知……出……來的線……線路……”
  流雲使道:“你只管帶他進去,我們隨後便到,自當救你出來。”
  那人半信半疑,卻只得跪下叩首道:“小的遵命。”
  輝月使不耐煩地道:“你快去吧,路上如露出絲毫破綻。哼,我可饒不了你。”
  那人心中一寒,只得叩首告退。牽了兩匹馬。自來尋張無忌。
  一路之上,張無忌興奮地問個不停。那名波斯人名叫達魯,心情異常抑鬱,卻也只得虛與委蛇,唯恐張無忌瞧出什麼端倪。
  如此行得三日,已進入茫茫沙漠,白日太陽酷熱異常,夜間卻又寒氣入骨,端的寒冷無比。張無忌有神功護體,也自深覺難耐。達魯卻無甚內功。如此又行得數日,再加上心中恐懼異常,一條大漢,竟黑瘦了下去。張無忌相詢,達魯只是苦笑。並不作答。
  這日午間,張無忌看到前邊隱隱有一條山形似的景物,便問達魯是否有人家居住。達魯抬頭一看,臉色倏變。見此情形,張無忌心中隱隱感到有些不對頭。便道:“那是甚麼地方?”
  達魯只得道:“那叫黑沙谷。是強人出沒的地方。”
  張無忌釋然,心想區區幾個強人,何懼之有?達魯見他全不在意,心中微微嘆口氣。到了此時,達魯也只有聽天由命的份了。
  二人不再言語,打馬向前馳去,二個時辰之後,已到近前,張無忌仔細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但見沙丘聳立,猶似一座頹城,山谷之中,沙粒俱黑森森地透出一股陰殺之氣。縱目望去,竟是看不到盡頭。
  達魯臉色慘然,一言不發率先打馬而入,張無忌無奈,只得跟進。
  一進山谷,陡覺陰氣蕭殺,冰寒刺骨。兩旁看去,沙山雖不甚高,卻俱顯得詭異至極,一根枯草都沒有,一應物事,均是全黑。
  抬頭前望。達魯一身白色的明教長袍,晃過幾晃之後,即陷入沙山之中不見了。張無忌一驚,急忙縱馬前行,轉了幾個沙丘,卻哪裡還有達魯蹤影。
  此時太陽早已隱入黑色的沙丘之後,四周光線暗淡。
  張無忌方知上當,達魯定是早就見過自己的,此番欲陷自己於絕境。他不驚反怒。心道波斯明教一再想要殺死自己,竟不講半分同教之情,此時但望見到波斯三使,痛痛快快地廝殺一番。
  四周一打量。卻是一點動靜也無。這世界如同死了一般,一絲雜音都沒有。張無忌恍惚聽見了血液的流動聲,汨汨然川流不息。
  黑沙谷掠過一陣陰風,張無忌忽覺有異。遂立馬靜觀待變。僅覺陰風之中尚有一種細微的輕響,卻辨別不出方向。
  張無忌眼簾之中但覺有何物事顫動了一下,尚未看得分明,坐騎已人立而起,將張無忌摔在黑沙谷中,悲鳴一聲,早奔得不知去向。
  張無忌忽覺身下的黑沙似在隱隱流動,綿綿不絕,心中一驚,護體神功立即生效。張無忌身形暴起三丈,緊接著向旁飄開二丈落下。再一落下,又覺沙粒流動。
  張無忌大駭,又只得躍起。如是者三,張無忌早已飄至十餘丈之外,落腳之處,沙粒依然流動。
  此時張無忌幾番全力施為,早已氣息翻滾,難耐窒悶。適纔立身之處並無異狀,顯見沒有陷講之類的物事,張無忌遂凝神立地。張無忌稍覺心安,連呼兩口氣。調勻真氣,這才細看流沙到底有何古怪。
  這一看。直將張無忌駭得目瞪口呆,但見月明風高之夜色中,漆黑的沙丘不停地滾動。周遭景致,霎時間便變得面目全非,端的變幻莫測,詭鷸波雲。整個黑沙谷便如煮沸了的開水一般,起伏不定,卻是不動聲色地翻卷著。
  張無忌忽覺身後有一股渾厚無比的巨力壓來,心下駭然,世間竟有如此雄渾的內力。當下來不及回頭,反手一掌,功力已發到十二成,身形卻如同鬼魅般向前掠出幾丈,回身一看,不禁心驚。
  原來並非有人偷襲,乃是一座沙丘悄無聲息地向自己滾來,如不是見機稍快,只怕早已葬身黑沙之中了。
  這般令人匪夷所思的情景,張無忌此生可聽都未曾聽到過,心下不禁暗暗叫苦。如與人相鬥,自己就算不勝,要說退身,想來也並非難事。可這般與造化神奇難測的自然相鬥,自己十之八九,要被陰乾在這黑沙之中。
  心念電轉,忽然悟到,達魯即能將自己引入,想必這黑沙谷中定有出路。可這時連方向都不能辨別,還談何出路。正沉吟間,從沙中伸出一隻手來,張無忌不及多想,屠龍刀一揮“啵”的一聲,早將那隻手削斷。
  張無忌聽得這聲音有些古怪,既不像砍到鐵器,也非如砍到活人。心下微奇,俯身看去、卻見斷臂之處,傷口煞白。根本沒有鮮血滲出,此人似是沒有血液一般。
  此時黑沙翻滾,那屍體就要捲入黑沙之中。張無忌想看個究竟,遂一把抓住斷臂,用力往上一拉,便將屍體拋出黑沙,卻見此人身穿白衣,似是明教教徒。張無忌正待細看,陡然間給驚得魂飛魄散,身體倒縱三丈,緊接著不辨方向地狂奔而去。
  原來這具屍體之上,牢牢地附著十數條粗大的沙漠響尾蛇。響尾蛇正咬著屍體吸血,給張無忌忽地一拉,群蛇便隨屍體給拉出黑沙。吶尾蛇正愁人血不夠,陡一聞到張無忌的氣息,遂昂頭向他逼來。
  張無忌對毒蛇深有研究,乍一見到這種劇毒無比的沙漠響尾蛇,心知只要給咬上一口,這命便算丟定了,更何況這響尾蛇竟有十數條之多。
  當即展開踏沙無痕的上乘輕功,想遠遠逃開。誰知黑沙流動不已,難於受力,輕功竟是施展不開。張無忌只聽得輕微的脆響之聲愈來愈近,並且數量愈來愈多,不免惶急萬狀。響尾蛇的尾端有一種堅硬的角質,一遊動,角質便發出“啪”、“啪”的聲響。這種響尾蛇生長於沙漠。在流沙之上游動甚是迅疾。再加沙漠之上動物較少,它們已餓得發慌,此番聞到張無忌軀體之內新鮮活潑的血液,無不拼命追來。
  這黑沙谷在波斯國中,無不令人談起色變。第一便是因其黑沙變動不定,人一進入。無不迷路,極少有生還者。第二便是黑沙谷中有著數不清的沙漠響尾蛇,這種毒蛇最是讓人發怵。
  且說這十數條響尾蛇邊追邊呼朋引伴,轉眼之間,張無忌但覺身後一二丈之處,“啪”、“啪”之聲不絕於耳,不知有多少毒蛇追來。自已只要一個失足,立即便會被這無數條毒蛇吃個乾乾淨淨。卻苦於流沙軟軟地不受重力,縱有一身蓋世武功,也絕難施展。
  正奔逃之間。忽然左腳踏空,卻原來是黑沙在此流成一個二尺來深的小坑,所幸沙坑不深。張無忌正道“完了”,左腳已觸到流沙,當即躍出。但這緩得一緩,早有數條毒蛇撲到。張無忌回身一刀,砍斷三條毒蛇,卻有更多的毒蛇急於撲來。
  張無忌大駭,只得拔地躍起,然後施展乾坤挪移心法,使身體向前飄出幾丈。待落下時,已將毒蛇拋後許多。
  張無忌心中一喜,看樣子如此逃命似乎還行。隨即如是施為,幾個起落之後,已將蛇群拋在數十丈之後。
  張無忌不敢停留,依舊施為。
  此時,張無忌體內九陽真氣流轉如意,乾坤挪移心法施展順手,如此一躍一飄地奔了盞茶時分,早已將毒蛇拋得極遠。
  經過這一陣急奔,但覺九陽神功在體內激盪圓轉,非但不覺其累,相反還感到丹田之中溫暖異常,精力充沛不已。初時黑沙一動,他連避幾次後覺得氣息紊亂,蓋因乍逢異變,不能調勻氣息之故。此番長力奔逃,卻因有備於先,一呼一吸,自是平和中正。
  張無忌心有餘悸,殊不放心,便淡泊神明,凝神靜聽。他內功何等渾厚醇大,這一凝神,方圓三裡之內的異動,俱能了然於心。
  聽了一會,確實再沒響尾蛇跟來。正要收功之時,忽覺東北方向,一里之外,傳來幾聲兵器相撞的響聲,張無忌心中大喜,遂向打鬥的方向奔去。
  其實他心中自也明白,在這黑沙谷中打鬥,必定不是什麼好人,難說便是波斯三使什麼的也未可知。卻說張無忌被響尾蛇驚得夠嗆,唯有拼命逃跑一途而已。但對於人,張無忌卻是不忌,自忖自已總有辦法製得住他。
  待到近前,張無忌隱身在一沙堆之後,伸頭一看,不禁大為驚訝。
  只見黑色的沙浪之上,浮著六七張類似木筏的東西。每張筏子之上立有兩人,均身穿白袍,袍角繡有火焰之形。顯是明教中人。一人拿兵器,另一人卻拎著一根極長的物事,有似於船篙,卻不知是何物所製。但見長篙一點。筏子在沙浪之上進退自如,將一個手執一對短劍的人圍在中間。
  被圍之人亦是明教中人,但他卻沒有木筏。幾番斜衝想突出重圍。均給筏子上手執長篙之人擋回。被圍之人武功高於筏上之人,奈何腳下黑沙不時流動,不易站穩,攻敵之時自然吃虧。
  張無忌依稀覺得此人武功有些眼熟,猛然間想起,此人便是常勝寶樹王!張無忌心中更奇。
  波斯明教之中,教主之下,設有十二寶樹王,身份地位相當於中土明教的四大護法王,俱是文武全才。這十二寶樹王,第一大聖,二者智慧,三者便是常勝王,四者掌火,五者勤修,六者平等,七者信心,八者鎮惡,九者正直,十者功德,十一者齊心,十二俱明。這常勝王位居十二寶樹王之三,且武功在十二王中乃是最高,此時卻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將常勝王困在此間。
  向木筏之人看去,見七只筏子之上,均立著一個寶樹王,掌火、勤修、平等、信心、功德、齊心、俱明七王,七王中以掌火寶樹王為首,帶領圍攻常勝王。
  雙方僵持許久,常勝王衝不出去,諸王因忌憚常勝王武功了得,卻也不敢過份逼近。
  張無忌對常勝王頗有好感,但這乃波斯明教教內之事,自己不明就裡,卻不好相救。正在此時,掌火王竟開口用中文講話。張無忌初時一驚,還道自己被發現了,待聽得一會,才知掌火寶樹王是為了保密,才故意用中文講話的。如此一來,卻讓張無忌聽了個明明白白,憂心如焚。
  卻聽掌火王道:“常勝王,十二寶樹王中,智慧王、鎮惡王、正直王因不聽大聖王號令,已被誅滅,餘下諸王均已聽奉大聖王號令,你還要頑劣不化嗎?”
  常勝王冷笑一聲道:“爾等背叛教主,該當何罪?”
  掌火王厲聲道:“爾休得胡言。小昭乃中土之人,這尚且不論。昔日三聖女中,黛綺絲和綠莎瑪失貞。我等原以為送到淨飯國的薩維倫聖女失蹤,但大聖王終於查得薩維倫的下落,並且得知她並未失貞,依照教規,當廢小昭而立薩維倫為教主才是。”
  常勝王怒道:“前教主在世之時,分送三聖女到各地明教確是不假,但卻留下遺命,誰找到乾坤大挪移心法,便讓誰接任教主。爾身為第四王,竟敢違抗教主遺命嗎?”
  掌火王陰鷙地冷笑道:“常勝王,爾聽著,廢立教主雖得要十二王同時贊同,但如死了幾個寶樹王,只要剩下的同意廢立,小昭依然得廢去。”
  張無忌聽到此處心頭稍寬,看來小昭尚未被廢。卻聽常勝王哈哈大笑道:“掌火王,爾有本事勝得了本人嗎?”
  掌火王冷冷地道:“我等或許擒爾不住,但爾卻難逃響尾蛇之口。在這黑沙谷,如無筏子爾休想出得谷口,這爾總該知曉吧?”
  常勝王道:“大丈夫死則死耳。爾有膽量,不妨將晌尾蛇喚來,”
  掌火王道:“我等所乘之筏子,在雄黃酒池中浸泡過多日,任何毒蛇絕不會挨近我等。吾等性命,卻不勞爾操心。”
  常勝王只是大笑,不再言語。張無忌正要出手,卻見遠處劃來三張筏子,須臾便到近前,卻是雲風月三使來了。
  掌火王怒道:“爾等三人何以此時才到?”
  流雲使遂將與張無忌相遇等情形說了一番,諸王聽到張無忌已經被引到黑沙谷中。不禁駭然四顧。
  輝月使道:“張無忌恐怕早已給毒蛇吃光了,大王卻不必再去理會。”
  掌火王道:“也罷,大家齊上,將常勝王斃了!”
  正在此時,眾人但覺頭頂上飛落一條黑影,卻聽一人道:“張無忌!”
  語聲甫畢,人已直落在掌火王頭頂之上。掌火王倉皇之際舉兵器來格,早給張無忌一掌打下筏子。張無忌順勢抓起長篙,手腕一抖。將那執長篙之人拋出數丈之外。
  張無忌長篙在手,身形騰空而起,猶如大鵬撲擊。
  又似天人行法。幾個起落之後,筏上之人俱給張無忌手中長篙逼下筏子,在流動翻滾的黑沙之上。模樣好不滑稽。
  常勝王道:“爾等不是要取吾的性命嗎?這就來吧!”
  邊說邊將雙劍一舉,向掌火王衝去。
  掌火王卻哪裡是他對手,自知不敵,兀自退入眾王之間。常勝王卻不理會人多勢眾,直追入人群中,雙劍疾刺,攻得詭異無比。
  一幹人眾被常勝王追得東逃西躲,卻又不敢跑遠,唯恐遇上響尾蛇。那可就難保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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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回 風塵沙漠入仙鄉b

  常勝王雙劍一搓,濺出點點星火,哈哈大笑不已。
  張無忌道:“常勝寶樹王,請上筏子來。咱們救教主要緊。”
  常勝王道:“正是。吾險些誤了大事。可這十人卻怎麼辦?”
  張無忌心想,諸王均是波斯明教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如若得罪傷了,了,于日後恐有不便,當下說道:“諸王便請上筏,咱們一塊出谷如何?”
  諸王幾次三番折辱於他手,自是羞憤難當,但當此之時,卻是絲毫嘴硬不得,俱訕訕爬上筏子,心中對張無忌極是怨毒無比。
  常勝王撐篙,張無忌立在他身側,諸王遠遠地跟在後邊,眾人緩緩駛向黑沙穀穀口。
  出了黑沙谷。兩撥人自是分道揚鑣。常勝王從對頭手中硬搶了兩匹駿馬、許多食物。掌火王等均是敢怒不敢言。各人自往明教總壇趕去不提。
  常勝王對張無忌欽佩有加,一路上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張無忌但有所問,常勝寶樹王無不據實相告。張無忌得知小昭自離開中土後,一直抑鬱寡歡,心中不禁頗為傷感。
  常勝王位居十二寶樹王之三,武功又高強,沿途之上,均有波斯明教教徒趨迎恭送,好不威武風光。這日午間,常勝王道:“穿過前邊山口,便到了總壇。”
  即將與小昭見面,張無忌心中又是高興,又是憂傷,竟吶吶地不能言語。
  堪堪將要駛出山口。忽聽“轟隆”一聲,張無忌和常勝王陡覺坐騎下沉,心頭暗叫一聲“不好”,當即離鞍上躍。
  張無忌武功比之常勝王自是高出甚多,卻不料這一躍起,兩人心中均暗呼“糟糕”。
  原來對頭料到二人武功通神,早於他們之前到此挖下陷馬坑,甚是巨大,就連張無忌也無法躍到對邊,更何況常勝寶樹王。二人無奈,只得落入坑中。
  陷馬坑極深,張無忌下墜之時,看到坑底隱隱泛有白光。知陷坑之中插有標槍之類的物事。
  兩匹坐騎早已長嘶一聲,落入叢槍之中,當即斃命。
  張無忌落下之處,正有一匹坐騎的屍體,當不致有性命之危。
  眼角一瞥,卻見常勝寶樹王便要摔入槍叢之中。原來他適纔驚覺躍起之時,武功差張無忌可差得太遠,是以躍得並不高,落下之時自是在張無忌之先了。
  張無忌眼見勢危,不及多想,急使千斤墜功夫,身體疾墜而下,在常勝王身軀及將撞入標槍林中之際,左手一牽一引,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將常勝王的身軀輕輕送到一匹坐騎的屍體上。常勝王見機極快,甫一落腳,便牢牢抓住馬鞍,穩住了身影。
  張無忌本已疾墜直下,這時使挪移乾坤之法救了常勝王,常勝王的下墜之力卻全加在張無忌身上,但見他頭頂離標槍僅差數寸。
  常勝王不忍目睹,遂將眼睛閉上。
  卻聽一人問道:“常勝王沒傷著罷?”
  聽聲音正是張無忌的,常勝王驚奇無比地睜開眼睛,定睛一看,不由大喜,張無忌正穩穩地坐在另一匹坐騎的屍體上,微笑地看著自己。
  常勝王驚詫異常,不可思議地看著張無忌道:“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張無忌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屠龍刀往下一遞,正好點中一柄標槍的矛頭。九陽神功當即生效,張無忌早已藉力躍到坐騎屍體之上。
  卻聽“噗”的一聲,那柄標槍竟給下墜的千斤之力壓入地下,連標槍頭都不見了。
  張無忌見常勝王如此驚異,便淡然一笑。二人死裡逃生,均是在間不容髮之際,此時想來,兀自難於自信。
  卻聽頭頂上傳來一陣哈哈大笑之聲,二人悚然心驚,才知對頭如此之工於心計,自己性命,只怕還是難保。
  抬頭一看。坑邊站著的赫然便是十二寶樹王之首,名喚大聖寶樹王的便是。
  常勝王不怒反驚,問道:“大聖王,你這是……怎麼了?”
  大聖王笑道:“常勝王想問本王何以竟得知你未死是不是?”
  常勝王默不作聲,心下著實有此一問,只是悴然而驚,竟自辭不達意罷了。
  大聖王見他默認。平淡地道:“常勝王怎地忘了,咱們的小兄弟俱明寶樹王不是養有一群信鴿嗎?”
  常勝王恍然大悟,原來一出黑沙谷,自已竟高興得忘了此事。定是俱明寶樹王飛鴿傳書,大聖寶樹王得書作好了準備,等著自己前來入轂。可笑自己還一路威風凜凜地行來,竟然絲毫未想起此事,當真愚蠢得緊。當下黑了臉,默默地不作聲了。
  張無忌雖不太明白他二人之意,但見常勝王一臉懊喪之色,知他定是因疏漏一事而至此境地,當下道:“常勝王不必懊悔,吾等明教教徒,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常勝王臉色一緊,轉而又滿臉愧色地道:“敝人死不足惜,只是拖累了張教主。”
  張無忌淡淡一笑,吟唱道:“來如流水分逝如風,不知何處來兮何所終。”
  此曲乃波斯人所作,幾乎每個波斯人都會吟唱。此刻張無忌明知如想逃脫,定然艱難異常,但未必便沒有一搏的機會。然萬一不成,張無忌卻不願常勝王懷愧而死,是以吟唱此曲,願常勝王將生死看得開些。
  張無忌這數月來,不知多少次瀕臨死亡之境,卻是一次比一次鎮靜。此時又加有相勸常勝王之意,曲調之中,竟是顯得脫俗不拘,三分豪邁之外,倒有七分的倜儻放蕩之意。
  常勝王久居波斯,對此曲可說是稔熟異常。但凡波斯人吟唱此曲,無不低沉婉轉,雖不乏豪邁之意,但卻含有更多的悲壯傷感色彩,那有張無忌這般灑脫。乍一聽聞,常勝王遂覺清靜神明,便和著張無忌的韻味,吟唱起來。
  此曲詞雖只有兩句,但習慣相傳,俱是反覆吟唱。
  有時興之所致,竟可反覆吟唱至通宵達旦。
  大聖寶樹王聽了半盞茶時分,長嘆一聲道:“張教主,別來無恙乎?”
  張無忌聽得大聖王見問,並不作答,待曲調終了之時,方才抬頭道:“大聖寶樹王,此番做作意欲何為?”
  大聖寶樹王緩緩道:“張教主想必已從常勝王處得聞,老夫就不必敷言了。”
  張無忌點點頭,遂道:“要是吾與常勝王依然劣頑不化呢?”
  大聖寶樹王道:“張教主快人快語,老夫也就不作惡善之言矣。準備!”
  “唰”的一聲,坑邊忽然冒出十數名波斯武士,人人均長得魁梧異常,手執標槍。但見陽光之下,槍頭隱隱泛出暗藍之色,顯是餵有劇毒,只待大聖王一聲令下,便即奮力擲下。
  大聖王依舊慢騰騰地道:“張教主自負能接得下否?”
  張無忌一笑道:“不妨一試 ”
  “試”字剛一出口,右手一揮,掌中早已抓起一撮泥土,運力搓成十數粒堅硬如鐵的泥丸。此時又用九陽神功擲出,力道大得驚人。
  大聖王見他右手一揚,便覺疾風撲面。大駭之下,一個鐵板橋功夫,硬生生使將出來,身體向後直摔出去,堪堪避開了這一飛擲,泥丸離面數寸射過,雖末擊中,卻給疾風刮得臉頰生痛。
  大聖王適纔恰似到鬼門關走了一遭,驚險之極。稍微回過神來,卻聽坑底傳來幾聲慘叫,跟著一名波斯武士仰翻在大聖王身側,一柄標槍正中心窩,貫穿心肺,將武士牢牢地釘在地上。
  大聖王魂飛天外,卻不知張無忌是否被刺死,想探頭一觀,實無此膽量。正發怔之間,忽聽張無忌在坑底道:“大聖王,你好端端地並未受傷,何以躺在地下不起來了焉?”
  張無忌見這大聖王說話之乎者也,自己不知不覺中,便跟他掉起了書包。
  原來張無忌方才用滿天星手法將十數枚泥丸擲出,當即便有十餘名波斯武士被點中穴道,摔將下來,給坑底早已插滿的標槍一個個全部戳死。坑上餘下的幾個武士驚駭之中將標槍擲下,卻大都失去了準頭。唯有一柄直照張無忌擲來,張無忌也不躲閃,順手一抄,抓住槍柄,倒轉標槍擲出,便將那投槍的武士硬生生釘在坑外。
  餘下幾人早唬得魂飛魄散,退得遠遠的立著,心中兀自驚駭不已。
  大聖王見張無忌如此詢問,擺明暸是在譏笑自己,遂爬起身來,乾笑幾聲道:“張教主果然神勇不減當年,便請再接一次何如?”
  言罷一揮手,陷坑四周頓時湧出數十人,每人執一盾牌,跑到坑邊蹲下,盾牌置在身前。緊跟著又有相應數目的弓箭手上前,依然蹲在坑沿。一聲令下,長箭搭上弓弦,從兩面盾牌間伸出。正對著坑底的張無忌和常勝王。
  張無忌一見這陣勢,稍微楞了一下,轉頭對常勝王道:“請常勝王雙手用力摀住耳朵!”
  常勝王初時見了這許多弓箭,早知必死,此時聽張無忌如此吩咐,心中甚覺疑惑,但他已對張無忌佩服得五體投地,知他此舉必有用意。遂將耳朵緊緊摀住。
  大聖王見張無忌不答,還道他心中害怕,便道:“張教主,非是吾人奸詐,此乃事出無奈,尚請教主寬恕為盼哉!”
  張無忌道:“大丈夫處世,當不顧小節,況君子鬥智不鬥勇。大聖王倒也不必內疚。”
  大聖王聽他言下之意已然鬆動,便道:“張教主英雄了得,如肯勸得常勝王回心轉意,這於中土明教和波斯明教俱告大功一件。”
  張無忌道:“願聞其詳。”
  大聖王道:“張教主定然知道,小昭早已傾心於你,奈何被迫做波斯教主,你二人東西相隔萬里,格於教規。此生本已殊難再見。此番如立了薩維倫聖女作教主,小昭自可隨張教主前去,豈不是兩全其美?”
  張無忌豈能不知小昭極不願做這教主,如事情真如大聖王所說的結局,卻倒是好事一樁。自己雖與趙敏私訂終身,但小昭如去中土,自己當盡力為她尋一位英雄做丈夫,也可時常照拂於她,諒想趙敏也無不可。但此時自己並不知道小昭意下如何,再者,自已如此答應了大聖王,豈不是被他要挾而低頭。大丈夫死則死耳,卻不能失了氣慨,當下道:“大聖王,你當我無脫身之計了嗎?”
  大聖王道:“張教主雖然神功蓋世,但想從這箭雨之中脫身,只怕不易。”
  張無忌一笑道:“大聖王,我乃中土明教教主,原該聽屬波斯總教之令,但此事小昭作何打算我自不知,我怎敢代為決斷?再者,同是明教中人,在下實不願多有殺傷,此節尚望大聖王知曉。”
  大聖王知道憑張無忌武功,說出這等言語,倒也不算大言炎炎,但如要他相信張無忌能從此坑中脫險,卻極是不能相信,遂默不出聲。
  張無忌知他不信,便道:“大聖王,以在下武功,如全力施為,雖不能說永遠擋得住這如蝗飛箭,但要抵擋一時半刻卻總還可以吧?”
  大聖王笑道:“張教主自然能夠做到,但這須臾功夫卻又有何益處!”
  張無忌也淡然一笑道:“大聖王乃波斯明教第一大經師,學識之淵博,可說天下少有,想必定然聽說過這樣一門功夫吧 ”
  說到此處,張無忌停住不語。大聖王好奇地問道:“這門功夫叫甚麼?”
  張無忌沉吟再三道:“大聖王,你我兩人相交並非初次,想必你已早知我的為人,在下雖然狂妄自大,倒從不說假話騙人。”
  大聖王窘然地道:“張教主光明磊落,倒讓敝人汗顏了。”
  張無忌道:“這倒不必。在下以實相告,無論如何,在下均能脫身。”
  大聖王搖頭道:“張教主乃英雄豪傑,但如想拖延時間以待外援,卻是無甚指望,”
  張無忌自顧道:“如在下先行發功,則不但自己能脫身,尚能救出常勝王。但如你等先行發箭,則在下只能保全自己,而你等卻定無一人能夠活命。”
  大聖王笑道:“這到底是何武功。”
  張無忌道:“外家功夫獅子吼。”
  大聖王一怔,道:“張教主真會這門功夫?”
  張無忌道:“一試便知!”
  大聖王心念電轉,且不說張無忌到底會不會這門功夫。他既事先告知於我,我摀上耳朵便是。但若他不會,那便怪他咎由自取。心想,反正已立於不敗之地,便道:“張教主,那咱們不妨一試 ”
  語音尚未消失。忽聞一聲嬌叱:“且慢!”
  眾人一回頭,俱皆拜服於地,大聖王見是小昭到了,也不得不跪迎。
  小昭道:“大聖王,你既然找到薩維倫聖女,為何不向教主稟明?”
  大聖王為之語塞。
  小昭道:“此乃我明教洪福,大聖王立了大功一件,便請起身。”
  大聖王謝過起身,心中怔怔地不知如何作答。
  小昭接著道:“大聖王護教有功,擢升為明教護法王。限你在三日之內,將聖女薩維倫迎至貞潔宮,教會她明教禮節。第四日凌晨,在總壇聖火廳內接任明教教主,不得有誤。”
  大聖王跪地領命,心中卻大是驚訝,三分高興,倒有七分懷疑。
  小昭見他兀自不信,接著道:“大聖王即為明教護法王,便當修習明教護教神功,乾坤大挪移心法。大聖王叩接護教神功。”
  大聖王驚喜無比,叩了八個響頭之後。接過那張寫有乾坤挪移心法的羊皮紙。
  小昭對著坑中道:“本心法此時唯有中土明教張教主和本教主知曉。張教主,請你將心法背誦一遍,以便讓我教護法王核對正誤如何?”
  張無忌依然騎在坑底死馬之上,聞言道:“遵命。”
  遂將乾坤大挪移心法從頭至尾背了出來。大聖王識得中文,見他所背與手中的心法一字不差,這才信了小昭,直喜得雙手發顫。
  “撲通”一聲跪下道:“謝教主大恩!”言畢叩首八下,觸地砰然有聲,直聽得張無忌搖頭不已。
  小昭又道:“大勝王聽令!”
  常勝王卻如何躍得上這深坑,只得依舊在坑底應道:“弟子聽令。”
  小昭道:“著你即刻動身,燃起狼煙,通知各地明教頭領,務必在第三日午間趕到總壇,朝見新教主。不得有誤!”
  常勝王道:“弟子遵命。”
  小昭道:“請二位上來吧!”
  常勝王面露難色,正待說什麼時,張無忌已經輕躍到他身邊,托著腰間,一聲“起!”,早運力將他拋起七八丈。常勝王一收腹,身體如流星般射向坑沿。穩穩落地之後,便跪下參見教主小昭。
  張無忌見常勝王安全落地,遂取下馬鞍向空中拋去,跟著雙足一點,身子凌空飛起四丈,緊接著一個武當梯雲縱,半空中一個空翻,身體又上躍三丈。正當力道將盡之時,堪堪追上馬鞍,張無忌左腳在馬鞍上一點,身體向坑外飄去。姿態飄逸瀟灑,顯得甚是閒適優雅,比之常勝王,自是多了幾分優美之態。
  眾波斯武士何時見過這等令人匪夷所思的身法,無不驚得目瞪口呆,撟舌不下。待張無忌飄然落地之後,才似突然醒悟過來,一個勁轟然叫好,懼皆拍手不已。
  連大聖王也兀自看得心醉神迷,驚佩不已。張無忌見小昭身穿一身白紗,臉上也遮著白紗,唯右手執著一根似金非金,似鐵非鐵之棍,其質地與中土明教的聖火令一樣。張無忌知道,這便是教主權杖。卻說左右還立著十數名白衣少女,雖不能看清容貌,但每位少女無不身體修長,姿態曼妙。微風過處,白帶飄曳,宛如仙女一般,顯得極是聖潔。小昭在十分的聖潔之中,渾身上下,還自有一股神聖的威儀,使人一見之下,無不折服。
  張無忌知他們尚不知自己已非中土明教教主,當此之時,如何分說得清。再說,小昭服侍自己多年,自己便叩一個頭,也無不可。張無忌原來性情隨和,只要對方高興,讓他做什麼都是可以的,當下跪將下去,叩首道:“中土明教教徒張無忌叩見總教教主。”
  小昭平靜地道:“張教主遠來辛苦,這便清入總壇一敘。”
  張無忌謝過起身,卻見小昭轉身走進一個似車非車,似舟非舟的木製建築之內,十餘名隨侍少女尾隨魚貫而入。一位少女登上車轅,一抖纏繩,八匹駿馬向前奔馳。
  張無忌見這情形,驚異無比。常勝王告訴他,這叫“沙漠之舟”,乃教主所乘坐。因在沙漠之上,使用車輪反而不便,是以舟底俱用上等木材製成。八匹駿馬一齊努力,這“沙漠之舟”便如風而逝。說話之間,張無忌但見“沙漠之舟”早已馳遠,視野之內,只剩下一個黑點。
  常勝王道:“張教主,在下有令在身,暫請別過,三日後總壇相見。”
  張無忌道:“常勝王無須客氣。”然後轉身向大聖王續道:“可否藉兩乘坐騎?”
  大聖王道:“自當效力。”遂命人牽過二騎。常勝王向張無忌一拱手,調轉馬頭,絕塵而去。
  張無忌笑道:“大聖王此間之事已了,便請陪在下去總壇如何?”
  大聖王道:“自當如此。”
  張無忌哈哈連笑數聲,只見大聖王駭然變色,一張紫臉,早已煞白,身體搖晃不已,但覺一腔熱血便要衝口噴出,早唬得魂飛天外。
  再看近百名波斯武士,早已著地撲下,俱皆昏迷過去。
  原來張無忌惱大聖王一再相害,心想如不顯點手段,倒讓他小覷了中土明教,遂將九陽神功凝聚丹田,陡然間放聲縱出。張無忌不想與波斯明教結怨太深,是以只用了三成功力。饒是如此,眾人均已狼狽不堪。張無忌稍加懲治,便即收功。
  大聖王內功比一幹波斯武士稍強,待張無忌一收功,雖覺重壓減輕,但胸間兀自窒息難奈,哪敢開口說話。他心裡邊卻是明白,如不是張無忌存心相讓,自己必然無幸。這才信了張無忌適纔並非虛言恫嚇,心道如不是教主小昭及時趕來,自己恐怕早登天國了。念及此,身上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張無忌見眾人兀自伏地不起,知他們內功太淺,不能相抗,遂一聲清嘯脫口而出。眾人但覺耳目清新,胸中一團濁氣即刻散去,便爬了起來。一幹波斯武士面面相覷卻兀自不明白所以。
  卻見大聖王上前三步,便要跪下叩謝不殺之恩。雙膝正要著地之時,只覺身體被一股渾厚醇正的力道所阻,竟是跪不下去,知對方不欲承受,遂一拱手道:“多謝張教主不……”
  張無忌不待他說完,便道:“大聖王。時辰不早,咱們便即上路吧。”
  大聖王知他不願自己當眾出醜,對張無忌以德報怨的博大胸襟,更是欽佩無比。遂上馬同行,神情甚是恭敬。
  波斯明教源淵數百年,並不以武功取勝,乃屬一個宗教組織。教主坐下十二寶樹王以精研教義。精通經典為主,武功倒不一定高強。此番大聖王一昧要約同十二寶樹王廢小昭,卻是說來話長。主要緣由,便是十二寶樹王到中土迎接聖女黛綺絲,即小昭之母時,與張無忌大動干戈而落得慘敗,回來之後,又因黛綺絲是教主小昭之母,卻不能按失貞之罪將其焚死,無不懷忿在心,正巧又尋到了先前以為失蹤的薩維倫聖女。大聖王是以才起廢立之意。實則是將對張無忌的仇怨遷怒遷怒于而已。
  此等廢立之事,在波斯明教中尚未有過,原來免不了血戰一場的,誰知小昭自願退位,倒化解了一場血影之災。
  張無忌與大聖王閒聊之際,已到了總壇議事廳。二人下馬候宣。不一刻,傳話讓張無忌晉見,張無忌與大聖王拱手作別之後,便由一名白衣少女相引,穿過一座座設計宏偉,氣勢雄壯的殿堂。約摸行了半盞茶時分,來到一座別致的院落之中。少女示意張無忌稍候,纖腰一擺,已入珠簾之中。須臾,少女掀開珠簾立在門旁,示意張無忌進去。張無忌整了整風塵撲撲的衣冠,進入屋內。
  只見屋子之內,溫馨異常,紗簾垂曼,桌椅精緻,華而不俗,顯得極是典雅。卻見小昭依然全身披著白紗,只稍微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坐在椅上,旁邊各立一名白衣少女。
  張無忌自慚形穢,如何敢多看。正要跪下參見時,小昭道:“公子不須多禮,便請坐下一敘。看茶。”
  張無忌聽她稱自己公子,想起小昭曾悉心照料自己多年,眼睛一酸,便依言坐下。一名少女將茶捧上。小昭一揮手,幾名白衣少女一概退下。
  一時之間,二人千言萬語,竟是說不出來。良久,張無忌道:“小昭,你一向可好?”
  小昭緩緩點了點頭道:“公子怎地跑到這大漠中來了?”
  張無忌一聲長嘆,遂將自己在中土尋訪趙敏一年多,卻是毫無頭緒,悶得發慌,便來到了波斯據實道出。當下將乾坤挪移心法中的那十九句錯誤告知小昭,囑她千萬不能照練,否則大是堪虞。
  小昭聽了之後,嘆口氣道:“公子,這世上除你這等聰明過人的智士之外,誰還能夠練得到這第七層心法。”
  張無忌見她心情一直抑鬱,想逗得她開心些,遂將自己在元朝朝廷之中,與元順帝胡鬧之事添油加醋地道來。誰知小昭非但不見高興,末了還搖搖頭道:“公子,你怎地如此糊塗,元朝亡也不亡,自有天定,你如此作為。實與奸臣無異。公子好不自重!”
  張無忌自與小昭相識以來,小昭對自己一直都是軟言細語,從未如今日這般厲聲斥責過。張無忌初時一愕,遂即汗顏不已,當下認了錯,並將元朝承相脫脫之事說了,說自己好生欽佩於他。
  小昭點頭道:“男子漢大丈夫當如脫脫一般才是。”
  張無忌道:“大聖王等欲興廢立之事,我一直不知你意下如何。只要你一聲令下,諒想大聖王也不足為懼。”
  小昭道:“多謝公子相助,但我退位之心早已有之,公子難道不知?”
  張元忌暗暗自悔。小昭隨己多年,她任波斯總教之事又確實出於不得已。自己如此問她,自是有懷疑她貪圖富貴之嫌疑,難怪她言語之中隱隱有相責之意。良久,張無忌道:“小昭,你退位之後有何打算?”
  小昭道:“中土乃我出生之地,我思之已久,如蒙公子不棄,小昭願服侍公子一生。”
  張無忌大驚,道:“小昭,你乃教主之身,豈可如此?再者,我乃村夫野蠻之人,怎敢褻瀆於你”
  小昭道:“我不敢有何奢望,但求能充當公子丫環,一生一世伺候於公子身邊,便心滿意足了。”
  張無忌惶惑難安。他知小昭對自已的情深意長,此言並未虛假,但自己豈能如此?心中憂急如焚,竟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小昭嘆口氣道:“趙敏對你一番真心,誰知你竟三番五次地得罪於她。如真找不到她,公子有何打算?”
  類似之言,周芷若已曾問過自己。張無忌性格原頗為優柔寡斷,遇事之際,往往順其自然。實在不得已之時,也不願拂逆別人之意,往往寧可舍已從人,即使如此做了,自己難免吃虧,甚或被人誤解也在所不惜。
  如按他昔日脾性,小昭如此郁郁寡歡,又有此一問,他定會軟語相慰,甚或情不自禁地與其相依相偎,倒也不是存心輕薄,不過是想勸得對方開朗而已。
  但自小昭遠離中土之後,張無忌雖然傷心,卻知事已無可挽回,自己又與趙敏兩情相悅,雖被周芷若胡攪一通之後,趙敏遁形不現,但自己這年余來的苦尋,竟是情意深入骨髓。正是得到的不稀奇,而愈是得不到的,卻愈覺其珍貴。
  此時小昭如此相詢,自己若是一時不忍,順了她意,則不但負了趙敏,將來也終將對不起小昭。便道:“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上天入地,也要找到趙敏,如是找不到 ”說到此處,但覺今生如見不到趙敏,豈不是再沒意味了。念及此,心中一酸,淚眼汪汪,硬咽道:“要是真的找不到,我,我 我也決不獨活!”
  言罷,兩人無語相坐。良久,小昭慢慢除下圍在頭上的白紗,笑瞇瞇地看著張無忌道:“無忌哥哥,你看看我是誰?”
  張無忌驚然抬頭,卻見對面坐著一個美麗女子。但見她十分美麗之中,更帶著三分英氣,嘴角似笑非笑,又顯得有三分狡黠之氣。臉上容光照人,紅暈雙頰,容顏嬌豔無比,再兼一襲白紗長裙,更顯得美如天仙。
  這哪裡是小昭,分明便是張無忌朝思暮想的趙敏姑娘。
  張無忌目瞪口呆,幾疑是在夢中。趙敏見他這傻樣,“嗤”的一聲笑道:“傻小子,你竟然將本姑娘忘了不成?”
  張無忌此時才知,眼前之人,正是自己的小冤家,汝陽王的千金小姐。驚喜之下,衝上來就要抱著趙敏親熱。趙敏嘻嘻一笑,閃開身子道:“臭小子,你渾身上下骯髒透頂,給本姑娘滾遠點。”
  張無忌一想也是,自己數月來都未曾沐浴更衣,可別唐突了公主,便道:“你怎地跑到波斯來了?”
  趙敏俏臉一寒,嗔道:“哼,你這小子護駕不力,竟讓公主娘娘吃了周芷若那個賤人一劍。該當何罪?”
  張無忌念及此事,甚覺懊悔,當即提起掌來,“啪!”的一聲打在臉上,口中道:“小的無能,該打!”話音未落,左掌又要向臉頰拍去。忽然白影一晃,趙敏早已欺上,皓臂一伸,擋開了這一掌。卻見張無忌右邊臉頰已然紅腫起老高一截,顯見先前一掌他自己出手甚重。趙敏不禁怒道: “誰讓你打這麼重?”
  張無忌見她忽嗔忽羞,忽喜忽愁,不禁呆了。趙敏給他看得雙頰赤紅,又要怪嗔之際。內屋門簾一掀,一人道:“你二人演的什麼雙簧戲?”
  張無忌見來人明眸皓齒,言笑晏晏,一副天真爛漫之態,正是小昭。
  張無忌待要參見,小昭“咯咯”一笑道:“公子,奴婢可不敢,再說你已經不是明教教主,還是免了吧。”
  張無忌望瞭望趙敏,知定是趙敏早將此事告訴小昭了,卻見趙敏嬌羞無限,端的麗色無比。原來她們早已商量好了,由趙敏扮成小昭在外屋,小昭卻躲在屋內。
  趙敏刁鑽精靈,與小昭相處多日,自是將小昭的口音模仿得維妙維肖,連張無忌也給騙過。趙敏雖早知張無忌到了,但乍一相認,畢竟情難自已,卻忘了小昭尚在裡屋。自己與張無忌這番調笑,自是給小昭一字不漏地聽了去。
  趙敏雖曾領導眾多武士與張無忌周旋過,但畢竟女孩兒家,臉皮甚薄,便只漲紅了臉,一言不發地退到一邊。
  正在此時,門外又走進一人,卻是小昭的母親黛綺絲,曾任過中土明教的四大護法王之首,號紫衫龍王。
  反出明教之後,與韓千葉隱居靈蛇島,生下了小昭。因懼波斯總教問她失貞之罪,遂化裝成一個醜陋無比的老婆婆,改名叫金花婆婆。張無忌的表妹殷離,便是金花婆婆的徒弟。
  當年紫衫龍王號稱江湖第一大美人,果真名不虛傳。
  此時雖已中年,但風姿嫣然。她是中國人與波斯人的混種,頭髮和眼珠黑,高鼻深目,清秀絕俗的瓜子臉形,膚如凝脂,杏眼桃腮,端的一位美豔婦人。看上去恰似小昭的大姊姊一般。
  張無忌急忙躬身道:“晚輩參見……”話到此處,張無忌不由大費躊躇,如說前輩吧,怕黛綺絲不高興,如說護法王吧,她早已反出中土明教。他人本不甚靈機,卻也怪這黛綺絲太過年輕。一時之間,竟愕在當場。
  黛綺絲笑道:“張大俠不用客氣,細算起來,你還是我的教主呢 ”
  張無忌急道:“小子豈敢。”
  黛綺絲道:“你已經叫過我金花婆婆,便如此稱呼我便了。”
  張無忌依然躬著身道:“晚輩當時不知 不知黛綺絲不由笑道:”你不知我這麼年輕是不是?行啊,你若不如此稱呼,我可要叩見張大教主。”
  張無忌何敢克當,只得道:“晚輩參見金花婆婆。”言罷直起身來,卻聽黛綺絲指著自己的臉怒道:“這是誰幹的?”
  原來方才張無忌自已重重打了自己一巴掌,這當口紅腫起老高。黛綺絲不知,還道是波斯武士所幹,故而發怒。
  張無忌卻如何好解釋,平時伶牙利齒的趙敏也自羞得不好開口。倒是小昭笑嘻嘻地將前因後果講了。
  黛綺絲依然怒道:“胡鬧!新郎倌如此模樣,後日如何見得眾人?小昭,你速請郎中替他醫治。如三日之後還有一點紅腫,我可饒不了你們。”
  小昭笑著應了,趙敏卻早羞紅了臉,轉身跑進內屋不再吭聲。張無忌奇道:“甚麼新郎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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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回 江湖依舊風波狂

  趙敏那日在江南深山之中,正要同張無忌參天拜地之時,給周芷若一通胡攪蠻纏,左臂又吃了一劍,待張無忌將她穴道一解之後,旋即奔出。心中氣苦異常。黑夜之中不辨東西南北地奔了一陣,但覺傷口劇疼,只得停下身形。從懷中取出傷藥,自己敷了,便倚在一棵古松上,坐下休息。
  抬眼望去,月光仍舊皓然高懸。趙敏傷心至極,兩行清淚不禁流將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但聞張無忌遠遠地向這邊尋來,口中兀自叫喊著:“敏妹,敏妹!”趙敏此時恨極張無忌,不願與之相見,遂強忍傷口疼痛,躍上古松,將嬌軀隱入松葉之中。待張無忌向遠方尋去之後,趙敏微一思索,便躍下樹來,向木屋奔去。
  適纔周芷若給張無忌一掌打得萎頓在地,趙敏看得清清楚楚,知周芷若定然受傷不輕。心道,趁張無忌遠尋自己,何不去一刀宰了這小賤人,也免得日後煩惱無窮。
  趙敏乃蒙古女子,性情剛毅,猶帶三分凶悍。她明知就算殺了周芷若,張無忌依然難免三心二意,但此時心中異常憤怒,如不殺了周芷若,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
  日後之事,以後再說不遲。
  不一會來到木屋附近,卻見紅燭光從木屋中透出。
  趙敏拔出一雙短劍,摸到門口,一腳踹開木門,身形早已掠進屋內。
  四周一打量,只見紅燭已燃了大半,幾件大紅新衣撒落在地,早給踏得滿是足印,卻哪裡還有周芷若影子。
  原來周芷若待張無忌一走,她料定趙敏定然回來會殺自己,性命攸關,遂揣了《九陰真經》沒入黑夜中去了。
  她雖受內傷,但張無忌已將她治好,唯內力全給這小子盡數散去,不能施展輕功。身無輕功,難敵趙敏追尋,如是一味逃命,趙敏在木屋中找不到人,出屋搜尋,定然給她追上。是以出來之後,遂找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古樹,爬上去躲起來。
  果然,趙敏見周芷若不在屋內,想她身受內傷,逃不甚遠,便執劍追了出來。
  正在此時,張無忌又尋了回來,趙敏心念電轉,遂又轉身回入木屋之內,屏住呼吸。
  張無忌在木屋前呆立片刻,隨即又前去尋找趙敏。
  可嘆張無忌雖然神功蓋世,若論智力,卻如何是這兩個女子的對手。
  卻說趙敏自在屋內,聽著張無忌呼喊自己的名字,聲音甚是情急。趙敏几欲出聲相答,但轉念又想,此番如不好好教訓他一次,以後未免便不會再有今日之事,遂鐵了心不出聲。
  待張無忌又向遠處尋去時,趙敏出得木屋,自向北方投去。此時她心中已然想好對付張無忌的法門,便不再去理會周芷若了。
  周芷若見趙敏遠去,便也下了樹,向南疾走。
  卻說天明時分,趙敏買了匹馬,徑投大都。
  待她到得大都時,已是一月之後,左臂劍傷早已痊癒。趙敏到客店中要了一間上房息下。到得夜深,便換了夜行服,摸入汝陽王府中,她跟父親和哥哥鬧翻之後,心中甚是掛念。但她性情傲強,若是直接相認,身旁又沒張無忌相陪,弄不好還要受哥哥一頓數落,是以夜入王府,只想暗中探視一番。
  她自小生在王府,對王府路徑自是甚熟,一乾武士又俱是她的部下,何處布了暗哨,她自是清楚異常。不一會便到了父親居室,從窗中看去,父親身體甚是康健。
  心中一酸,強忍淚水離了父親。又到哥哥王保保處看了一眼。見兩位親人均好,趙敏遂偷了父親的一塊令符,離了王府,依然回到客店。
  但卻怎生睡得著,便坐到天明。待那家小酒店開門之後,進去要了酒菜,默默獨坐。末了對著留給張無忌的空位,舉杯道:“有緣千里來相逢,無緣對面不相識。”
  她女扮男裝,口音卻是不改,依然是女兒腔,小二自是留意上了。她如此作為,其實早知張無忌會到此間,這店小二正可傳話。如張無忌不是愚蠢透頂,自當知道該到何處尋找自己。
  她離了酒店,直奔海邊,掏出汝陽王號令天下兵馬的令牌,向水軍要了一艘戰艦,一路順風地到了波斯。
  趙敏心機靈便,未費周折,順順當當地找到了小昭。
  她知張無忌遍尋自已不著,定會來波斯找小昭,那時相見,張無忌定然對自己便會一心不貳了。但女兒家畢竟心軟,怕情郎當真尋不著自已,急壞了身體,便在酒店中留下了提示。誰知這張無忌竟是毫無半分心機,依然如同喪家之犬的在中土瞎轉了數月,這才前來波斯。
  張無忌遇事毫無半分心機,大海之上航行,正該將大砲高高架起。海盜見了,自然不敢招惹。誰知張無忌又要自作聰明,將大砲隱蔽起來。這一來正是自惹其禍。
  趙敏聽他這一路之來。與海盜相鬥,哪也罷了,誰知他竟魯蠻異常跟馬來西亞的水軍也要一決雌雄,直聽得趙敏一顆芳心驚駭不已。俏臉煞自。
  但轉眼卻見情郎好端端地坐在身前,忍不住將張無忌著實奚落了一番。張無忌兀自愧顏難當,囁嚅地道:“我本身就沒你聰明嘛。”
  趙敏見他臉頰敷著一層厚厚的藥膏,此時再加上這般窘迫之態,顯得極是滑稽可笑,心中憐愛,語氣便大是心疼地道:“臉上可還疼痛?”
  張無忌卻道:“金花婆婆所說的新郎倌卻是何意?”
  趙敏大是忸怩,低了頭不再言語。
  原來,趙敏自到波斯之後,剛一上岸,便依著明教女子模樣,在街上買了一身白紗長裙穿上,遮了頭臉,又雇了車馬,吩咐車夫道:“到明教總壇。”
  明教在波斯流傳甚廣,婦幼皆知,車夫聽了,便不再多問,自駕車而行。不一日到了明教總壇,趙敏依舊白紗遮面,入見教主小昭。
  甫一相見,小昭甚覺驚奇。待趙敏用中文報了姓名之後,小昭才屏退眾人,自與趙敏相見。是以整個明教之中,除小昭之外,並無別人知道趙敏的到來。
  小昭與趙敏在中土時交往並不甚多,但小昭早已將中土視為故鄉,反將波斯看成異地。它鄉遇故知,再加上趙敏聰慧有趣,兩人竟成了莫逆之交。
  大聖王欲興廢立之事,小昭早已知曉。憑趙敏心機,要想替小昭穩住教主之位。也不是甚麼難事。奈何小昭正想找個由頭退位,大聖王此舉正中下懷,是以小昭竟裝作不知,任由大聖王一意胡為。小昭和趙敏早已留好退路,不久便要動身回中土。只是苦了與大聖王意見不一的幾位寶樹王。
  智慧、鎮惡、正直三位寶樹王相繼被害,餘下的常勝王正被四處追殺。小昭多方派人尋找常勝王,欲勸他不用再費苦心,卻怎能找得到。
  常勝王在波斯明教中武功第一,最是驍悍無比,素來被人欽敬,連小昭也對他青眼有加。誰知前幾日傳來消息,竟說常勝王被誘入黑沙谷,正欲親自前往黑沙谷援救時,卻有一明教徒前來晉見。
  此人正是引張無忌進入黑沙谷的達魯。也算他命大,竟給他七繞八轉地找到了出路。出得黑沙谷之後,念及波斯三使心狠手辣,自己雖僥倖得以出谷,但張無忌乃教主小昭的朋友,波斯三使定要殺人滅口,是以出谷之後,不敢梢作休息,一路狂奔,向教主小昭稟報了情由,以期得以庇護。
  小昭和趙敏聞訊大驚。正要前去相援之時,一名侍女接到一只信鴿,遂前來呈交給小昭。取信拆閱之後,知張無忌和常勝王已安全出了黑沙谷。自忖以二人武功,波斯再無人能為難得了他倆。
  原來,俱名寶樹王怕信鴿飛錯了方向,遂放了二只信鴿。一只落在大聖王手中,是以才有了陷坑一場戲。另一只信鴿卻飛偏了方向,到達總壇時。已然晚了一天之久。
  小昭和趙敏雖知二人武功高強,大聖王難免又有何奇謀詭計,遂沿途迎去,趙敏扮成一名白衣女侍立小昭之側。千鈞一髮之際,救了常勝王之命。
  卻說小昭剛知張無忌到達波斯之時,便稟明暸母親黛綺絲,黛綺絲笑道:“難得張無忌和趙敏二人兩情相悅,你這作教主的,便成全了他倆,做他倆的主婚人如何?”
  小昭道:“孩兒年紀太小,還是母親主婚適宜。”
  黛綺絲道:“本教中欲治我失貞之罪之人,何止大聖王一人,母親卻是不好公開露面。”
  小昭道:“母親,孩兒知心懷憤怒之人甚多,孩兒想退了教主之位,與母親一同回到中土去,不知母親意下如何?”
  黛綺絲當年與韓千葉何等情深,為此黛綺絲不惜反出中土明教,與愛侶仗劍隱居靈蛇島。韓千葉雖已去逝,但靈蛇島上一草一木,現在回想起來,無不愛意溢胸,早已想回那孤島之上,與韓千葉的孤魂相伴了。再說,自己乃昔日三聖女之一,按教規,失貞之人應該火焚而死的,之所以挨到今日,實是因自己乃是教主之母,眾人一時不敢為之。但自己卻也不便公開露面,整日呆在深宮之中,與小昭相依為命,實不知哪一天便會大禍臨頭。
  黛綺絲幾次想離開波斯,又不忍遺小昭孤處,是以一再緘口。今日小昭提出,黛綺絲微一沉吟便已答應。
  小昭喜形於色,黛綺絲卻一聲長嘆。小昭急道:“母親有何事不開心?”
  黛綺絲將小昭摟在懷中道:“孩子,母親豈能不知你心,但無忌和趙敏早晚都是夫婦,你若跟了去,只怕徒增煩惱。”
  小昭道:“母親,孩兒對張公子是滿懷感情,只想一生一世服侍於他,並無其它奢望。”
  黛綺絲心想,小昭在光明頂上,如不是張無忌多方照拂,只怕早給楊逍父女害死了。現在小昭既有此報答之心,也是一樁好事。再說,離了波斯之後,中土英雄豪傑並非只張無忌一個,如能給小昭找到一個如意郎君,豈不是好。
  黛綺絲初任聖女之時,將這不准失貞的教規,看得天經地儀一般。誰知待見到韓千葉之後,才覺這條規定實在是不近人情。小昭擔任教主之後,黛綺絲暗地裡不知多少次為小昭嘆氣。
  黛綺絲道:“孩子,此事尚需向趙敏說清楚,免得趙姑娘心存芥蒂。”
  小昭應了,又道:“母親,反正我們不日即要離開波斯,以您的武功,再加上張公子和趙姊姊,諒決無人能為難得了咱們。張公子和趙姑娘的婚禮,還是請母親主持吧。”
  黛綺絲回到波斯後,為小昭著想,無時不藏頭縮尾。
  她本是武林豪傑之士,這口氣也窩得夠久了。此番既如此,便不妨痛痛快快地風光一次。
  小昭高興得歡天喜地。母女倆自回波斯之後,無不整日介陰沉著臉,此番張趙二人的到來,竟沖淡了這宮中的陰沉之氣。
  當下黛綺絲準備婚禮之事,小昭自去與趙敏相見,說了此事。趙敏自是大羞,言道:“一切聽憑金花婆婆吩咐便是。”
  趙敏實在也是頭疼周芷若,若回中土成親,周芷若來不來鬧,端的難說。既能在此與張無忌明媒正娶,倒可免了後顧之憂。
  待小昭說要隨侍張無忌夫婦一輩子時,趙敏大吃一驚。與小昭這近年來相處,知她實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小姑娘,便即正色道:“小昭,快別這麼說,你我親如姊妹,以後便當是一家人。你要再提此事,我可不依。”
  小昭見她如此,只得應了,心裡卻在想:“反正我的命是公子救的,以後盡心服侍就是了。”
  這些情況,張無忌自是不知,一再追問金花婆婆所言新郎倌是何意,趙敏只低了頭,聲若蚊蠅地道:“無忌哥哥休再多問,一切到時便知,你還是加緊運功療傷才是。”
  張無忌見趙敏一身白紗長裙,紅暈雙頰,嫩若凝脂,顯得嬌弱羞美絕倫。見此情景,張無忌心中早已猜到八九分,輕聲問道:“敏妹,可是……”
  趙敏幾乎令人不易覺察地微微點點頭。張無忌雖早已鐵了心,此番見到趙敏,無論如何也不敢有絲毫怠慢她之處,定要將她娶為嬌妻,但此時乍一聽到這等喜訊,如何能夠自持。
  當下頓覺心中怦然跳動,上前一步道:“敏妹……”
  語聲甚是異樣。趙敏紅暈至雪白的頸項,急轉身出屋。
  只聽她道:“運功……醜……”
  張無忌呆呆地看著趙敏纖腰一扭,出門而去。愣愣地一愕,便盤膝坐下,自忖,如真不將紅腫消去,大禮之時,可要貽笑大方了。
  紅腫之症,可說是天下傷科中最輕的一種了,張無忌如此精通醫術。治起來自是不費吹灰之力。這紅腫只因血脈忽然受擊,稍有礙滯,血行不暢,為之滯塞,淤積一處,故而高腫而已。氣運數周之後,血行正常,紅腫自消。
  張無忌當即將臉上膏藥洗盡,用手一摸自是平整光滑,毫無痛感。
  第三日午間,常勝王已回到總壇。各地明教教眾陸續趕到,總壇自有人接待,常勝王便進宮來尋張無忌。
  二人此番生死與共,早已成莫逆之交。
  談得一會,一名白衣少女前來通報吉辰已到,請張無忌入席。此時張無忌一身新人打扮,當下由常勝王陪同,二人來到總壇聖火廳。
  卻見廳中早已擺好數百張桌子,今日因是明教上下齊至,大廳中容納不下,便有數千人在廳外空地之處席地而坐。
  眾人先只道是交接教主的聖典,待張無忌和常勝王一出場,無不驚訝莫明。
  當下常勝王高聲道:“眾位兄弟,遠來辛苦,今日教中有兩件大事。第一件便是中土明教教主張無忌,和中土蒙古郡主敏敏特穆爾舉行婚禮。眾兄弟務必盡興而飲。另一件大事,便是天亮時分,交接教主的聖典。”
  在一陣柔和清麗的樂曲聲中,趙敏由八名白衣少女相伴,緩緩步入聖火廳。
  但見新郎如玉樹臨風,新娘如凌波仙子,眾教眾心中暗道:真乃一對碧人!
  稍停,禮賓宣道:“教母到!”
  眾教眾均知黛綺絲美如天仙,犯了失貞之罪,當下不由得交頭結耳。在一片“嗡嗡”聲中,黛綺絲身著綠色長袍,緩緩步入大廳之中。在她艷美的神韻中,臉上卻是一副高貴至極之態。眾人一見之下,無比驚異於她的高貴之美。大廳中頓時寂靜無聲。
  接著禮賓又宣道:“教主到!”
  大廳入口處。
  波斯明教為維護明教的純潔性,是以歷任教主均是由聖處女擔任,平時極難見到,此時無不靜默,緊盯著卻見當先走出八名白衣少女立在場中,緊接著,小昭手提權杖,莊嚴地走了出來。她年紀雖小,卻出落得猶如曉露芙蓉,顯得聖潔無比,但渾身上下卻充滿了一股威嚴之儀。
  眾教眾均跪下參見。小昭輕輕動了動權杖,眾人這才直身,確是大氣也不敢出。
  黛綺絲走到趙敏和張無忌身前立定,張趙二人跪下。
  黛綺絲緩緩道:“孩子,你們願意結為夫妻麼?”
  二人均道:“願意!”
  黛綺絲道:“我以長輩,以教母的名譽,祈求明尊保護你們,祝你們夫婦一體,和睦相愛,永結秦晉。永遠幸福!”
  廳角樂師奏響婚禮曲,小昭走近二人道:“我以波斯明教教主的名譽,祈求明尊永遠賜福於你們,願你們平安,幸福!”
  禮賓一揮手,數萬人一起用波斯語道:“祝新婚夫婦永遠幸福。”
  樂曲聲中,小昭道:“眾位教眾,請盡情歡樂!”
  眾人道:“謝教主!”這幾萬人一同歡呼,當真是聲震屋宇,好不宏亮。
  所有女子,陪同著趙敏退去。廳中只留下數萬名男女教眾。常勝王陪同張無忌在首席坐下,一舉杯示意,眾人均是開懷暢歡。霎時間,大廳中人聲鼎沸,好不熱鬧。直喝到夜幕降臨,眾人俱已是酒酣耳熱,遂在廳外燃起事先先準備好的篝火,唱歌跳舞,極是歡快熱鬧。
  大聖王等一乾寶樹王,著人又抱上無數壇美酒。他們對張無忌武功頗為忌憚,卻想來個車輪戰,將張無忌灌醉,多少也出出他的洋相。
  張無忌雖喜飲酒,平日不過適可而止,算不上海量。
  今日一則高興,二則也不願墜了中土人士之名,遂酒來便與諸王對幹。轉眼間便是幾十碗美酒下肚,神情間竟是毫無異常,不見些許醉意。
  倒是一乾寶樹王平時勤修經書,此時早已是步態踉蹌,醉態可鞠了。
  座中波斯人見張無忌如此海量,不禁大為驚異,便趁著酒意,一哄而上,幾十碗酒一齊伸向張無忌。張無忌聽不懂他們的言語,但見人人臉上均是一副友善之態,卻不便拂了眾人美意。正欲伸手接酒,卻被常勝王擋住,也聽不懂常勝王用波斯話說些什麼,但見一幹波斯人臉上均有失望之色。
  張無忌知常勝王擔心自己不勝酒力,是以勸眾人不要再行勸酒。其實張無忌如何能喝這許多酒,只不過酒一下肚,早給他用內功從腳底逼出,地下早濕了一大片,好在人多雜亂,又加眾人均有醉意,並未有人察覺。
  張無忌如此雖有些使詐,但當此情形,喝了總比不喝強。他知道自己講話眾人均聽不懂,遂抱了一壇子酒,對著眾人團團一揖,算是敬酒,然後端起酒壇,一口氣將重約十斤的美酒喝了個涓滴不剩。
  眾波斯武士見他如此豪爽,無不欣然大喜,便俱生豪氣,開懷豪飲。
  張無忌身處異域,於他人的語言雖然不通,但人與人交往,並非僅語言一途而已。眾多波斯人彈著琴,圍成一個圈子跳得歡聲笑語。舞蹈姿勢之變換並不繁雜,觀得一會,張無忌已自了然,遂趁著酒意,加入狂歡人群。
  初時尚難免動作生硬,引來一片善意的笑聲,幾經常勝王糾正之後,張無忌逐漸熟練起來。
  舞圈之中,多才多藝的波斯人便各自獻技,或演魔術,或舞刀弄棍,或演一趟拳腳,不一而足,俱是助興而已,並無相比之意。諸般雜耍,真讓張無忌大開眼界。
  眾人看到精采之處,無不歡聲雷動,群情興奮。
  忽有一人用波斯語大叫了幾聲,眾人轟然響應。張無忌正不明所以之時,卻見常勝王雙手亂擺,似在推脫什麼,卻早給左右各波斯武士推入圈中,看來是要讓他表演一番。他是波斯第一武士,想必自是要讓他露一手。
  常勝王無可奈何,只得撥出一雙短劍,向張無忌一抱拳道:“沒辦法,讓張教主見笑了。
  ”
  張無忌急忙躬身道:“常勝王不要客氣,便請讓在下開開眼界。”
  卻見常勝王雙劍平胸,凝立待發,端的氣度非凡。
  尚未動手,四下里早是一片叫好之聲。張無忌向常勝王細看過去,只見他身形高瘦,高鼻深目,神情甚是悍練,卻又帶了三分儒將之氣,年為二十七八,端的是一位美男子。
  正贊嘆之間,常勝王雙劍倏分,但見寒星點點,出沒無常,猶如鬼火一般,端的詭異至極,正是聖火令上的武功。
  如不是張無忌早已熟知聖火令的武功,乍一相逢之下,這等劍法實是神出鬼沒,難於防擋。此時雖已明白對方武功招數,心中卻已暗暗稱奇,年餘不見,不想常勝王武功竟精進如斯。
  中土相遇之時,常勝王武功尚嫌繁雜,此時卻是毫無廢招,竟暗合乾坤大挪移第三層上的武功。想是小昭已經傳給了他之故吧。
  張無忌記得清清楚楚,乾坤大挪移心法上寫道:“……第一層心法,悟性高者七年可成,次者十四年可成;第二層心法悟性高者七年可成,次者十四年可成,如練至二十二年而無進展,則不可再練第三層,以防走火入魔,無可解救……”
  這常勝王僅近一年的時間便練到第三層,其睿智超群可想而知。正想之間,忽聽眾人一片驚叫聲。
  張無忌抬頭看去,卻不知何時常勝王雙劍脫手向上飛去,此時正一前一後向常勝王直墜而下。誰知常勝王抬頭向天,竟似痴了一般。張無忌正要飛身而出,卻聽兩聲輕響,常勝王已將一前一後落下的雙劍咬在齒間。
  此舉甚是凶險,如方位拿捏不准,短劍不論落在頭面部何處都難免傷及要害。如只是一劍,也還罷了,雙劍卻是一前一後落下,第二次咬劍之時,若是稍有差池,那短劍定將貫喉而入,無藥可救。
  眾人一愕,旋即雷鳴般地轟然叫好。常勝王取出雙劍,卻並不下場,待眾人歡呼聲稍弱之時,他才用波斯語講道:“這位張教主武功高出我十倍,眾位兄弟便請他表演一番絕技如何?
  ”
  眾人自是欣然同意,卻均是不信這張無忌的武功真能高出常勝王十倍去。
  常勝王用中土語言向張無忌講了,張無忌卻如何推脫得了,只得走到場中。
  一時之間,不知表演什麼才好。自己最拿手的,莫過於武功一途了,但常勝王剛剛演過,自己怎好掃他顏面。正躊躇之間,忽見旁邊有一張石桌,想是午間吃糕點飲茶用的,因為石板太過厚重,故而未能搬走,卻放了幾壇子酒在上邊,張無忌頓時有了主意。
  只見他走到石桌之旁,將酒壇一一拎下,然後一手拎起石桌,一手拎了一壇子酒走到圈子中央放下。
  僅這一手,眾人便均佩服。
  那桌子少說也有二三百斤重,滑溜溜地無從拿捏。
  若說要搬起這石桌,這數萬人中,少說也有千多人能夠做到,但若要這般一手抓起,另一手拎一壇酒,尚要如此舉重若輕地走動,場中之人,自忖無此能耐。眾人無不驚得“噫”了一聲,卻均想,張無忌將這些物事搬到中央,定然有用,是以不約而同地屏聲靜氣,看他如何擺弄。
  張無忌叫過常勝王,俯耳說了幾句話,常勝王一愕,隨即撥出短劍,在地上劃了一陣,似在寫字。寫完之後,常勝王一拱身退入人群中。
  卻見張無忌啟了一只酒壇封口,仰頭一氣喝幹,然後放下壇子,跨前一步,俯身對著石桌,“嗤”的一聲,口中射出一條白光。他稍停一會,看看先前常勝王用劍劃的那地方,又轉身對著石桌,眾人但覺“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須臾,張無忌直起身來,仔細端詳了一下石桌,臉上微微一笑。遂躬身雙手提起石桌,高高舉過頭頂,向四周緩緩轉了一圈。
  石桌轉到何方,何方之人便歡聲雷動,經久不息。
  待轉到常勝王這邊,常勝王不禁大吃一驚,隨即拱服於地。眾人見到,俱皆跪下,口中重複著同一句波斯語。
  原來張無忌叫常勝王寫的那幾個字乃是“波斯明教萬歲”六個波斯文字。張無忌將喝到腹中之酒,凝氣噴出,竟照著常勝王所寫的宇形,用波斯之字在石桌上硬生生噴刻出了這幾個字。
  眾明教徒一見,自是高興萬分,但大多認為是魔術而已。待常勝王見到,不禁駭然驚心,才知張無忌內功之深,實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非常人所能及,故爾拜服於地。一幹波斯人還道常勝王是膜拜明教,是以隨同跪下,口中重複的, 正是“波斯明教萬歲”六個字。
  張無忌卻未曾想到會弄出個如此結局,眾人均跪。
  他如何還敢站立,便也只得跪下,卻不知眾人在念甚麼,只好呆呆地跪著。
  一場歡樂宴,給張無忌這一搞,竟變得萬分嚴肅。
  正在此時,忽然一聲鐘鳴,但聽鐘聲深厚深沉,回盪在大廳之中,極是莊嚴肅穆。
  眾人心頭一緊,知教主交接時辰已到,均凝目向大廳入口處望去。
  卻見小昭等眾人魚貫而入,諸寶樹王侍立兩鍘。不一會,大聖王引著一個波斯美女出來,跪在小昭之前。
  張無忌心想,這位女子大概便是薩維倫聖女了。
  只聽小昭用波斯話講了一會,遂將手中權杖交給薩維倫聖女。薩維倫聖女跪接之後站起,面對大廳之中的教眾,將權杖高舉過頂。眾明教教眾一應低聲念湧著什麼,張無忌自是不懂了。
  忽覺衣角被人一扯,回頭看時,卻是常勝王。張無忌遂尾隨其後,從後廳側門出了總壇。
  但見已有三輛大車和八匹駿馬候在門口,趙敏、小昭、黛綺絲均立在車旁,只待張無忌一到,便即出發。
  眾人匆匆數語,小昭和黛綺絲上了第一輛馬車,趙敏紅著臉爬上第二輛。張無忌見常勝王已騎上坐騎,便也想乘馬而走,常勝王笑著搖搖手,指了指趙敏的那輛車。張無忌臉一紅,只得依言下馬,與趙敏同車而行。
  常勝王一聲吆喝、眾人起程,向茫茫沙漠中馳去。
  眾人均不約而同地想從陸路回中土,雖說路程遙遠,道路崎嶇難行,一路之上,不知會有多少艱難險阻,但這幾個人中。不論武功或是智謀,當世恐怕難有出其右者了。
  眾人不走水路,也自有道理,張無忌這一路砲火連天地來到波斯,回去之時,那大誨之上,比之陸地卻更少騰挪餘地了。
  此時波斯明教影響深遠,從波斯往東,直至中土、有其明教分教,除中土明教因路途遙遠之外,其餘各地明教均同波靳總教來往密切。沿途之上,常勝王總是先行一步,將眾人食宿安排得妥妥貼貼不提。
  卻說那日張無忌爬入趙敏車中,兩人均感侷促羞澀,遂默不作聲。
  這輛馬車乃黛綺絲親自督造,整個車廂自成一體,後門一關上,車內便什麼聲音也聽不到,自然也傳不進什麼聲音去。車內鋪有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上整整齊齊地疊著一床大紅被褥,車內裝璜甚是華貴舒適。儼然便是一間新房。
  黛綺絲考慮得甚是周到,此去中土,即便沿途無甚意外之事。也需近兩年的時間才能抵達。是以精心為張無忌和趙敏準備了這輛流動新房。
  眾人故意錯過了宿頭,讓他二人共宿車內。一路之上,兩人自是甜蜜異常,柔情無限。
  堪堪已過三個月,途中偶爾有幾起蠢賊意欲搶劫,不勞張無忌動手,早給常勝王不費吹灰之力地打發升天了。
  沿途異地風光,張趙二人自是欣賞不已。一行人走走停停,如同遊玩一般,行程極是緩慢。用飯之際,大家圍坐一桌,言笑有加,好不快樂。閒暇之時,張無忌將聖火會上的武功,對常勝王稍加點撥,常勝王自是喜之不盡。
  偶爾小昭和常勝王落後,只見小昭似在解釋什麼,而常勝王態度恭敬,悉心聆聽之後便獨自沉思不已。
  餘人心頭暗喜,如能撮合得二人。自是天大的一樁喜事。然小昭依舊天真爛漫,整日價言笑晏晏,並無異常之態。眾人心想,此事當從長計議,千萬不可操之過急。
  張無忌見常勝王夜間不時習練武功的情景,自己雖只看了一眼便即走開。但心中確實不疑,小昭定是在傳乾坤大挪移心法給常勝王。
  張無忌心中隱隱有些擔憂,練這心法,如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自已已經練成,如由自己去教,定然少些險兇,但此事卻又不便干涉。
  常勝王在小昭退位之後,決意跟隨于小昭。小昭猶豫不決,黛綺絲卻微微一笑答應了,遂與眾人一路遠赴中土。初時常勝王依然叫張無忌作張教主。張無忌嫌這稱呼太過生疏。便與常勝王敘了生辰。常勝王稍長,張無忌便拜他做了大哥,但常勝王不敢克當,一直稱張無忌作張兄。張無忌知勸他不過,便也作罷,但自己都也稱他做常兄,直讓小昭嗤笑不提。
  第二日午間休息之時,張無忌便用樹枝在地上劃了些曲線,常勝王見狀,好奇地問道:“張兄這是在做甚麼?”
  張無忌見問,便道:“常兄來得正好,小弟這幾日練功之時,總覺有些不對。常兄聰敏過人,請代小弟參詳一番如何?”
  常勝王見他一臉懇色,明知他武功比自己高出何止十倍,也只得道:“兄弟愚笨,只怕幫不了甚麼忙。”
  張無忌道:“常兄休得過謙,常言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常勝王道:“如此愚兄便不揣冒昧,敢問張兄覺著有何不對?”
  張無忌道:“人體五臟六腑均靠十二正經相連。手之三陰,從臟走手;手之三陽,從手走頭;足之三陽,從頭走足;足之三陰,從足走臟。如此,則循環不息地由陰入陽,由陽入陰,從表走裡,從裡走表,自上而下,自下而上。”
  張無忌邊說邊在地上將十二經劃出。方位分寸恰到好處。他偷眼看去,見常勝王緩緩點頭,知他已明暸此節,便又道:“十二經稱為五經,但其尚有別行的一部分,出入陰經和陽經之間,作為中途聯繫的通路,較之絡脈便為深長,稱做‘經別’。經別之外,又有循行體表而不入內臟。起於四肢末悄,行於四肢腕、肘、腋、髁、膝、股之間。與經別走入深部恰恰相反的,便稱為‘經筋’。大凡練武之人,打通十二經之後,便需將內功注入經筋之中,如能做到收發自如之境,則全身無一處不能攻擊對手。”
  他見常勝王點頭,定是知曉此節。便又道:“然則攻擊能力的大小,卻來自於內功的深淺。與十二正經相對的,便是奇經八脈。這八脈便是督、任、衝、帶、陽蹺、陰蹺、陽維、陰維脈。八脈當中,猶以督脈和任脈最為重要,故將其與十二經相合,稱為十四經。到了此時,內功若需再深一層,便需打通十四經,才能使得內功任意達於陰陽表裡上下。小弟本已經做到這一步……”
  他見常勝王臉上一片欽慕之色。續道:“但近日行功卻發現有幾處隱隱作疼,因怕釀成大禍,便請常兄一塊參詳。”
  常勝王的經絡知識,全部來源于小昭,但小昭於醫理一道,比之張無忌,卻是差之千里了。常勝王此番經張無忌這般又畫又解釋一通之後,他本自聰明絕倫,此時便對中國醫學中最為深奧繁複的經絡學說,已然了若指掌。
  張無忌又道:“小弟所練的九陽神功。每逢循行至任何穴位之處,定要將穴位注滿內功之後,才再行前移。如此便需認穴精確,否則左經脈之中貯留內功,無異於自閉經脈,後患無窮。”
  此節道理,常勝王自是知曉,當下並不作聲,只見張無忌在地上的經胳圖中點了九點。分別是啞門、神庭、期門、日月、大模、歸來、勞宮、中衝、陽交九個穴位。
  這九個穴位,歷來醫籍所定部位不盡相同。許多內家高手便因認穴失誤而致走火入魔,或呆或痴,甚或立時身亡。張無忌師從當世第一神醫,號蝶谷醫仙的胡青牛,自是獲益不淺。
  這胡青牛一生之中雖有許多得意之作,但嘔心瀝血最多的,卻還是斟定了上述九個穴位的正確位置。張無忌師從於他,自是得其真傳,故爾習練乾坤大挪移心法之時,未出些許差池,可說是大有緣份之故。
  這九個致內家高手於死命的穴位,其正確位置,當世除張無忌一人之外,再無外人知曉。而習練這乾坤挪移之法,只要這九個穴位有一個認錯位置。練一、二、三層心法之時,或許不見異樣,但如時日稍長,內功愈深之時,再練第四層心法便凶險萬分了。
  當下張無忌緩緩地道:“啞門穴,《針灸甲乙經》定在項後髮際宛宛中;《素間,骨空論》定在項後中復骨下;《銅人腧穴針灸圖經》定在項中央、入髮際五分宛宛中;《十四經發揮》定在風府後,入髮際五分處;《針灸聚英》定在項風府後一寸,入髮際五分,項後中央宛宛中。諸家定穴,自相矛盾。小弟以微力注穴。覺得在入髮際五分,風府穴下五分處才毫無痛感。但小弟一人不敢以內功注滿該穴。如出差錯,小弟一人可應付不了。常兄,你站到我身後,手抵小弟腰俞穴,如覺不對。即刻閉了該穴,則無大礙。”
  常勝王應了,站到他身後。抵著腰俞穴,他知責任重大,是以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怠忽。
  須臾,張無忌道:“常兄,沒事了,啞門穴果真是在入髮際五分,風府穴下五分處才對。
  ”
  常勝王道:“恭喜張兄!”
  張無忌面有憂色地道:“尚有八穴,還得相煩常兄。”
  常勝王急道:“張兄說哪裡話,咱們兄弟,不需客套,便請張兄試注下一個穴道吧。”
  張無忌道:“期門穴,《針灸甲乙經》定在第二肋端,不容傍開一寸五分,上直兩乳處;《銅人腧穴針灸圖經》定在不容旁一寸五分,直乳,第一肋端處;《針灸聚英》定在直乳二肋端,不容傍一寸五分處;《針方六集》定在乳下第二肋端,俠不容穴傍一寸五分處;《針灸逢源》定在乳旁一寸半、直下又一寸半,第二肋端逢中,平乳根穴處。此穴乃人身大穴,諸家所定謬誤甚多,小弟試過多次,雖只使輕微內力,均覺劇疼無比。此穴當首定不容穴,不容穴在臍上旁開二寸,再旁一寸半為期門穴。唯內力注到此處,方不覺痛。小弟想試一下,請常兄抵著我的氣海穴。如覺異常。即將此穴封閉。”
  常勝王更是心驚,這氣海穴一閉,張無忌非昏死過去不可,但除此卻別無它法,只得依言而行,心中暗自祈禱,唯願張無忌認穴無誤才好。
  須臾之後,張無忌睜開雙眼微微一笑,常勝王大喜。
  遂又試行餘下七個穴位,常勝王給弄得心驚膽顫,無暇旁及它了。直緊張得額汗涔涔。
  這邊黛綺絲等見狀,知他二人正在用功,便沒去打擾,自走到一旁低聲談笑。
  待張無忌將所有錯誤的穴位校證之後,天邊已是一片火紅。抬眼望去,幾個侍者早已將晚飯準備好,看來今日是走不了啦。二人相視一笑,張無忌道:“多謝常兄鼎力相助,為小弟除了一大心腹之患。”
  常勝王直到此時方才松了一口氣,用衣袖擦了擦汗涔涔的腦門道:“張兄說笑了,小弟不過在一旁閒居而已!”
  卻見小昭臉色凝重地走過來道:“常勝王,還不趕快謝恩!”
  常勝王一愕,遂即反應過來,立即翻身跪倒道:“多謝張兄指點。”
  張無忌卻趕忙將他扶起,待要辯解兒句,卻見小昭明眸皓齒,桃笑李妍地看著自己。自知瞞她不過,便一笑用旁活岔了開去。
  原來張無忌不欲常勝王報恩,便這般苦心經營地想了此法。他心中自是平靜異常,只苦了常勝王,讓他一會兒替張無忌欣喜如狂。一忽兒又如足履簿冰般膽顫心驚。不過如此一來,常勝王倒也將這九個穴位認准了。
  以他的聰慧,本當早就知覺張無忌用心,奈何張無忌做作得太過逼真,竟讓常勝王受了一下午的煎熬。說將起來,眾人均是大笑不已。
  坐定之後。卻不見趙敏,張無忌奇道:“咦,敏妹怎地還不來?”
  金花婆婆笑道:“你當真是胡青牛的弟子,深得其見死不救之本領。”
  張無忌大驚道:“敏妹病了?”說著站起便欲去車中探視。
  金花婆婆道:“且慢!”從桌上抬起一盤綠茵茵的小果子,遂給張無忌道:“帶給尊夫人去。”
  張無忌一看,這果子似是尚未成熟的梅子。其性酸澀,其味極酸,雖可入藥,但單用卻不知治的何病。
  金花婆婆見他發楞,便笑道:“虧你還自命醫術精湛,告訴你吧,恭喜夫人有喜了。你還傻站在這幹什麼。”
  張無忌大聲歡叫,轉身就向車內掠去。小昭一聽趙敏懷孕了,心頭也自高興,便想跟了前去,給金花婆婆一把拉住道:“你急什麼,待會行不行?”
  小昭恍然大悟,此刻張無忌和趙敏二人定是有萬般似水柔情,自已如冒冒失失地撞將進去,豈不令人大是尷尬。遂對常勝王粲然一笑,又重新坐下。
  常勝王聽到這等喜訊,高興地叫僕人上酒。反正今夜已不再趕路了。他便開懷暢飲起來。金花婆婆及小昭也乘興淺酌了幾杯。
  小昭幾口美酒下肚。更是桃紅李妍般嬌美無比,常勝王呆得一呆。便即低頭飲酒,卻哪還敢多看一眼。
  這一幕盡給金花婆婆瞧在眼裡,心頭自是替小昭高興。正在此時。張無忌已興沖沖地回到桌前,與常勝王暢飲美酒,小昭道:“公子,這回該輪到我去看看了吧?”
  不待回答,小昭早已鑽進車內,與趙敏敘話去了。
  眾人均是一笑。張無忌忽然間神情一呆,怔怔發楞,心中不由想起了英年早逝的父母。
  金花婆婆還只道他擔心趙敏身懷有孕,恐怕經受不起這旅途勞累,便道:“張公子不用擔心,此去再有十日之路程,使到了淨飯國。該地氣候風景俱佳。我們便在那兒停留,待趙敏生下孩兒,歇個一年半載再行不遲。”
  常勝王道:“張兄儘管放心,我等左右沒事。便在淨飯國閒居數載也不礙事。我明日一早便先行一步,到淨飯國等候諸位。”
  張無忌回過神來,謝了二人,眾人兀自飲酒。
  光陰似箭,流水不復,倏忽之間,已過三年。
  這日午間,已到昔年張無忌和趙敏初次相見的綠柳山莊。但見昔日如同沙漠麗珠般的山莊,給趙敏一把火燃了之後,此時早已殘垣斷壁,破敗不堪了。
  屈指算來。張無忌離開中土己有五年之多,今番重歸故土,實是感慨甚多。
  忽聽一個幼稚的女孩之聲問道:“小昭阿姨,這是什麼地方,怎地這麼破爛?”
  張無忌回頭,見小昭抱著自己已滿兩歲的女兒,正向這邊走來。張無忌眨眨眼道:“小寶寶,這個地方,恩,當年你媽媽曾在這裡被一個大英雄收服了。”
  趙敏正立在他身旁,回憶起當年初次與張無忌這冤家相見的情形,心中充滿了無限溫馨的回憶。但見眼前如此殘敗不堪,心中正自有些許傷感之意。聽了張無忌之言,不由嗔道:“乖女兒,別聽你爸爸胡說八道,媽媽當年曾在這裡捉到一個大壞蛋,把他關在地牢裡。”
  趙敏雖已生了女兒,容姿卻不減當年。金花婆婆和常勝王等一乾人見他倆夫妻多年,猶自鬥口調笑不已,甚覺有趣,俱都相對莞爾。
  趙敏從小昭懷中接過女兒。這小女孩長相酷似趙敏,臉上神情,三分聰明中。帶有七分的調皮,卻無半分張無忌的影子。正因如此,張無忌對她嬌寵萬分,甚是喜愛。此時見小女孩聽了母親之言,眼晴骨碌亂轉,臉上一片懷疑之色,顯是不相信母親之言。
  張無忌笑道:“敏妹,女兒尚未取名,現下我倒想了一個字,可不許你見笑。”
  趙敏啐道:“既有名字,便請公子快快言來,何時變得這般扭捏作態了!”
  張無忌道:“就取作綠敏好不好?”
  趙敏失笑道:“土死了!”口中雖這樣說,卻見張無忌全是為了懷念二人相識之情,心中甚覺慰適,便道:“就依你吧!”
  小女孩卻道:“爸爸取的名字真好聽,那以後你們就叫我綠敏得了,不准再叫什麼乖寶寶了,行不行?”
  張無忌和趙敏滿口應承,直聽得金花婆婆微笑著擺頭不已,心想這兩人如此溺愛,只怕將來管制不了小公主。
  綠敏轉身對眾人道:“我的名字叫張綠敏,以後你們如叫我別的,我就不答應。”
  眾人見她小小年紀,卻一副大人樣,俱皆失笑答應了她。卻聽綠敏道:“媽媽,你說抓到一個大壞蛋關著,讓我看看好不好?”
  趙敏俏臉生暈,便答應了女兒。心想房屋雖已燒燬,但地牢卻是鋼板所製,想來壞不了,只不知道還能不能啟動機關。遂向地牢方向走去,張無忌緊隨其後,望著趙敏依舊如少女般苗條清秀的背影,心神不竟有些異樣。
  堪堪走近地牢,忽聽“ 啷”一聲,地牢口鋼板啟開。一條黑色人影從中竄出,直撲趙敏,雙手似鉤,徑指趙敏懷中的小綠敏。
  張無忌剛覺有異,身影一閃,已立在趙敏身前。
  黑影在空中倏變鉤為掌。直擊張無忌胸腹。張無忌頓時覺得如墜冰屋,又似在烈火中被焚,心中一驚,右掌上揮。
  但聽“砰”的一聲巨響。黑影藉力倒飛出十丈。甫一著地,即轉身展開身法向東方遁去。輕功之佳。猶在以輕功獨步天下的青翼蝠王韋一笑之上。
  張無忌卻給這一掌擊得雙足下陷,直沒到膝蓋。
  待金花婆婆、常勝王和小昭驚呼搶上之時,張無忌已從泥地中撥出雙足,臉色凝重地看著遠方迅速變小的黑點,一言不發。
  卻聽綠敏問道:“媽媽,那人可是被你抓住的大壞蛋?”
  趙敏強笑道:“媽媽的機關做得不牢,給這壞蛋跑了,下次捉住他,一定牢牢地關住。”
  趙敏早已駭然變色,剛才此人如不是存心搶綠敏,而是直擊自己的話,此時自己恐怕……早已命歸黃泉了,卻還敢想什麼下次。
  轉頭向張無忌看去,見他面色雖然古怪,看似卻未受傷,心情才稍覺安定。
  小昭急道:“公子,你沒事吧?”
  張無忌緩緩搖搖頭,心中卻是驚詫莫名,對方武功招數,實是生平未曾遇過。對方雖是有備而發,但自已這一掌,卻已用了六成功力,非但未能傷及對方,自己反而給掌力逼得下陷入土。對頭武功,實是駭人聽聞。
  方才對手如不是存心相讓,自己只怕要受重傷。
  原來對掌之時,對手似是不願全力相拼,是以掌力剛一相接,便藉力妖開十丈。
  以張無忌武功,原是當世難逢對手。此時自忖,如若自己有備於先,雖不致落敗。但想勝過對方,只怕不易。
  忽聽常勝王道:“下面有人!”說著便想跳進地牢。
  趙敏急道:“常大哥不可!”言畢。趙敏在地上看了一會,向左方橫踏兩步,俯身拿住一尋常磚塊,運力向左一扭,只聽得一陣“咯咯”之聲,地牢底部緩緩上升。
  張無忌大奇道:“敏妹,當時你可是說過下去就上不來的。”
  趙敏粉臉一紅,不去理他。
  金花婆婆驚噫了一聲道:“殷離!”
  此時張無忌已然認出,急轉身擋住趙敏和小綠敏視線道:“敏妹,回車中去。”
  趙敏見他臉色嚴峻,遂依言走開,邊走邊哄鬧嚷著要看熱鬧的綠敏。
  “ 嗒”一聲,底板上升至地面停住了。正午的陽光照耀之下,但見一青衣女子躺在地上,臉上滿是血污。
  赫然便是張無忌的表妹,金花婆婆的徒弟,殷離姑娘。
  張無忌急忙蹲下替殷離搭脈。一搭之下,大吃一驚,但覺寸脈時斷時續。顯然已給人震斷心脈,張無忌心中慘疼,對金花婆婆搖搖頭,告知她殷離已然難救。
  張無忌手抵殷離小腹。以九陽神功輸入殷離體內,卻不見殷離有任何動靜。張無忌加急催運內力,殷離身體卻漸漸發冷。張無忌手指殷離的腎俞穴。金花婆婆會意,當即以右掌相抵,兩大高手齊輸內力救治殷離。
  半盞茶時分,殷離哼了一聲,緩緩睜開眼晴,無神地看著張無忌,似是不相識。
  張無忌道:“表妹,我是張無忌,金花婆婆和小昭都在這裡。”
  殷離神情一振,斷斷續續地道:“阿牛哥哥,這次我真的要……要死……了。冷……面人……是假的,她……可能是……”
  殷離突然頭一歪,氣絕而死了。張無忌一邊摧運內力,一邊泣不成聲地道:“表妹,表妹,表妹!他是誰?他是誰?他是誰?你說,我一定為你報仇,他是誰?”
  殷離屍體愈來愈冷,金花婆婆已經住手,見張無忌兀自推運內力,便長嘆一聲,道:“張公子,人生難免一死,你,想開些,尋找兇手要緊。”
  張無忌號陶大哭,想這位表妹一生不得幸福,自己竟要兩次埋葬於她,愈想愈是傷心,遂哭泣不已。眾人想將他勸開,卻如何拉他得動。
  趙敏此時已將綠敏交給小昭照管,來到張無忌身邊。
  陡然看到殷離臉上的那十數條鮮紅劍傷,心中惕然而驚,似有所悟。見張無忌如此傷心,只得在一旁陪著。秀眉微皺,似在極力思索什麼。
  常勝王叫來幾個僕人,在一旁替殷離挖墓穴。張無忌聽到響聲。奔過去將眾人推開,自己親自動手挖土。
  待坑挖好,趙敏已從車上拿來一張地毯,鋪在穴底,同金花婆婆一道,將殷離放入墓穴中。
  張無忌眼見殷離原來一張皎美的臉龐給利刃劃得血淋淋的。不忍直接用泥土蓋上,隨脫下外套,裹在殷離身上,又輕輕蓋上一層土。眾人欲加厚之時,張無忌堅決不准。眾人只得作罷。
  在張無忌內心深處,殷離在海外荒島之上既能死而復活,此番難說便始不能,是以不准加土太多,只微微地撒了一層細土在殷離身上,以求她能重新活轉。
  一直耽擱到傍晚,諸事才料理完畢。一行人重新啟程。張無忌兀自覷泣不已。趙敏悄悄吩咐兩個僕人回去務必將殷離葬好。荒野之上,豺狼出沒,不要砧污了殷離才好。
  綠敏由小昭抱著,趙敏自在車中陪著張無忌。良久,張無忌道:“敏妹,你素來聰明無比,我凡事都請教於你。以你之見,此人是誰?”
  趙敏沉吟良久,欲言又止。
  張無忌急道:“敏妹。你有何猜測,請說不妨。”
  趙敏緩緩地道:“周芷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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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回 英雄一揖落日慘

  張無忌聞言大驚,但卻搖頭道:“不可能。芷若武功不可能精進如斯。”
  趙敏道:“你曾將《九陰真經》交還於她,可是?”
  張無忌道:“那日我見她負傷甚重,再說這《九陰真經》本來就是峨媚派的武功秘籠,是以還給了她。但適纔對掌之時,對方掌風猶如寒冰,又似烈火,顯然不是《九陰真經》上所載武功。”
  趙敏沉思良久道:“你方才和他交手之中,可曾看清他面目?”
  張無忌搖頭道:“我甫一上前,便覺到他厲害的掌風,只忙得招架,卻未看清他是何等樣之人。”
  趙敏道:“他身形細瘦,臉上神情如同死人一般。對了,殷離說他叫冷面人,又說他是假的,莫非他是戴了人皮面具?”沉吟一會又道:“可他為什麼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呢?”趙敏百思不得其解,遂疑惑地望著遠處。
  張無忌突然驚道:“糟糕!此人方才向西逃去,光明頂正在西邊,莫非,莫非……”
  原來,張無忌回到中土之後,不願驚動明教諸人,是以悄悄繞道而行。此時念及此人武功之高,光明頂上無一人能及,頓時惶急萬分,未等車停,便即躍下,朗聲對著金花婆婆道:“金花婆婆,對手西去,恐不利于明教,我先行一步,請眾位隨後前來。”
  言語之聲尚未消失,他早已乘馬奔出十多丈。常勝王見他如此,也打馬跟來。卻聽張無忌道:“常兄請稍後再來,小弟先走了。”言畢絕塵而去。
  常勝王知他擔心冷面人偷襲眾人,聞言便即止步。
  金花婆婆早年與明教諸人鬧翻,反出明教後,曾發誓不再踏上光明頂一步。但世事滄桑,年輕時的爭強賭勝之氣早已消磨不少,此時明教有難,自己倒不便袖手旁觀,唯有一事,卻是難處,遂眼望綠敏沉吟不語。
  趙敏已猜得金花婆婆心事,她是怕光明頂如真有難,那便是一場惡戰,帶了小綠敏,殊多不便,當下便道:“金花婆婆,請你吩咐僕人將小綠敏先行送至大都汝陽王府她外公處,待我們事情一了,便前去追趕他們,或許那時,他們尚未到大都,便給我們追上了。”
  金花婆婆微微一怔,便即明白。趙敏雖是一介女子,但其血液之中卻存留蒙古人的豪氣,臨危處事極是乾脆果斷,再者,她知冷面人十分厲害,張無忌此去,極是凶險。她二人夫掃一體,自當一同抗拒強敵才是。
  金花婆婆道:“只好知此了。”遂喚過幾個僕人,讓他們換了尋常服裝,沿途儘量不要惹事,將綠敏送至大都汝陽府為妥。她知這幾個人雖為僕役,但人人均身杯西域怪異武功,一般武林中人,倒也奈何不了他們。
  眾人相別,趙敏率先縱馬奔馳,餘人緊隨其後。
  奔到玉門關,坐騎已是氣喘吁吁,正巧路過驛站,張無忌跳下坐騎,直奔驛站馬棚。幾個蒙古人前來阻擋,張無忌運指如風,將數人全部點翻在地,搶了三匹駿馬,騎上便走。
  如此人不離鞍地奔了三日,已至光明頂下。張無忌棄馬落地,展開輕功,向山頂急掠,沿途之上,竟不見一個明教之眾,心中更驚,當下雙足急點,猶如大鵬一般,急撲而上。
  將至山頂之時,見到許多明教教徒有條不紊地急向聖火廳跑去,人人臉上都是凝重異常。細看之下,原來俱是五行旗教眾。
  張無忌更是心驚,知冷面人已經到了聖火廳,是以傳出號令,令防守之人悉數撤回。不一會,又越過天地風雷四門。
  有人認出張無忌,便驚喜地道:“張數主到了!”
  張無忌因事急,未及答言,幾個起落,已至聖火廳廳門。
  卻聽一個嘶啞的聲音道:“張教主腳程倒也不慢呀!”
  張無忌淡淡一笑道:“在下已不是教主,閣下認錯人了。”
  冷面人哼了一聲道:“明教之中,就數你還是個人物,其餘這些,俱是飯桶。”
  張無忌不再理會他,徑向楊逍走去。只見明教教主楊逍居中,右光明使範遙立在右側,青翼蝠王韋一笑在左側,再下來便是五散人。
  人人原來臉色陰沉凝重,見張無忌突然降臨,心中均松了口氣。當下一一見過,並不多言。張無忌立在一側。
  冷面人忽然道:“你們是自己滅了這聖火,還是要在下親自動手。”
  楊逍道:“不知閣下因何要與本教為難?”
  冷面人道:“我瞧你們裝神弄鬼,極是不順眼。”
  楊逍冷然道:“這聖火好歹也傳了數百年,今日若只憑閣下一言便想滅了這聖火,只怕是不那麼容易。”
  冷面人陰惻惻地冷笑幾聲,眾人但覺渾身一顫,卻聽冷面人禁然道:“那好,你們便接一 ”
  “且慢!”張無忌越眾而出,他此時雖已不是教主,說話卻是極有氣勢威儀,仿若手握千軍萬馬,英雄氣概絲毫未減。當下躬身施禮道:“在下數日前承蒙閣下手下容情,今日本無顏再多作囉嗦,只是有一事,尚請閣下先行釋疑。”
  冷面人道:“閣下請講。”
  張無忌道:“殷離表妹臨死之前,曾對在下言及,說閣下名為冷面人?”
  冷面人身軀一顫,眼中精光突暴,直射張無忌,點頭道:“不錯,我便是冷面人。殷離還對你說了些甚麼?”
  張無忌道:“她臨死之時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你是假的。假的?但在下卻不明所以,是以請教。”
  冷面人眼中精光隱沒,冷漠地道:“不錯,老夫確實是假的,戴了人皮面具。張教主若想知曉,不妨將面具揭去,到時便知。”
  張無忌道:“不敢。在下自知武功不及閣下精純。”
  冷面人道:“那便請張教主滅了聖火,如何?”
  張無忌搖搖頭道:“恕在下難以從命。”隨即又凜然道:“聖火乃明教存亡之象徵,我自不會將傳之數百年的聖火熄滅。”眾人聽得張無忌如此說來,均是面露喜色。心中更是暗自欽佩前任張教主頂天立地大英雄氣概。
  冷面人禁然道:“你待怎樣?”
  張無忌道:“閣下既與本教無甚深仇大怨,便請下山如何,在下自當恭送。”
  冷面人道:“可以。但有一個條件,聖火廳中之人,須有一個跪在本人面前自殺而亡。”
  初時眾人聽張無忌曾栽在冷面人手下,心中均感意外,俱存一死之心。此時,聽冷面人竟出此辱人之條件,周顛首先忍不住,破口道:“放你娘的 啊!”
  周顛“屁”字尚未出口,胸前已被冷面人按中一掌。
  待眾人驚覺之時,冷面人早已退回原位,身法之快,張無忌等一幹高手均覺駭然。
  張無忌脫口道:“九陰真經!”
  冷面人道:“張教主好眼力。再看看這一掌卻又是甚麼功夫?”語畢左掌向聖火揮去,此時,冷面人身在廳中,距聖火少說也有八丈之遙。聖火前,俱立滿了明教超一流高手。眾人見他左掌輕描淡寫地一揮,頓覺一股炙熱之氣疾撲而至,均舉掌抵住,只楊逍和範遙負手而立,不願以多勝少,是未出手。
  此時,青翼蝠王韋一笑和五散人中除了周顛之外,均已出掌相抗,卻均感酷熱難當。須臾,均有不支之感。
  張無忌在一旁驚叫道:“九陽神功!”
  冷面人道:“閣下果真好眼力。這九陽神功與張教主相比,卻是又如何?”
  張無忌微微一笑道:“尚稍遜在下一籌。”
  冷面人點點頭道:“如是我雙掌齊出,張教主可接得下?”
  張無忌初時乍一相逢,只因未能加以防範,雖失利,卻並未受傷。此時知曉了對方武功路數,心中驚駭此人到底是何來路,竟然得到當世兩大精奧繁複的無上武功祕籍,且修練有成,端的駭人聽聞。所幸未能龍虎交合,更進一層,如是那樣,張無忌已不能站立當場。
  當下稍一沉吟,心頭已有了主意,緩緩道:“在下不揣狂妄,勉力支撐一兩個時辰想是力所能及的。”
  冷面人點頭道:“張教主不必過謙。數千招自當能接。但再比下去呢?”
  張無忌淡淡笑道:“閣下數千之招過後又當如何呢?閣下既知在下之名,想必已知在下於醫理一道已稍有心得。閣下如是兩個時辰之內不能獲勝,則如若再勉力相搏,只怕 大是堪虞。”
  冷面人“哦”了一聲,道:“此話怎講?”
  張無忌道:“閣下得了九陰九陽兩大神功,在下心羨不已。此兩項神功,其中任何一項,任何武林中人得到,也需花費十數年之時日,方有小成。閣下睿智無比,竟然兩個法門同練,且有小成,當真是匪夷所思。”
  冷面人道:“此節張教主卻有不知了,歷來武功,均分陰陽兩途,這不過凡人強分而已。其實人體之中,不論男女,均有陰陽二氣。只練陰者,勢必陰強陽弱,陽不能應陰,陰便不能長,反之亦然。但如陰陽同練,則進展卻是神速無比。”
  張無忌道:“聞君一席談,勝讀十年書。”
  冷面人道:“張教主過謙了。”
  冷面人雖然口中說話,右掌卻是源源不斷地發功,韋蝠王等一幹人均是額汗涔涔,但俱都勉力施為。
  逍遙二仙依然旁觀,臉上卻大有憂色。他二人乃明教中頂兒尖的高手,心知此時如出手相救,非但無濟於事,自己也將陷於困境,不能自拔,遂俱等張無忌拿主意。張無忌雖不再擔任教主之職,在明教眾人心中。依然地位甚高。
  張無忌卻渾如無事地道:“閣下神功蓋世,可惜百密一疏,卻忘了一件要命之事。”
  冷面人道:“何事?”
  張無忌道:“陰陽雖然兩途,但常人體內,陰陽二氣,水火相濟,卻是與身俱來的。閣下以人力加強陰陽兩氣,原無不可,不過只要假以時日,也自能水火相濟。在下觀閣下出手,顯是陰不入陽,陽不入陰,並未練到陰陽水火相濟之境。如一味勉力拼鬥,則兩個時辰之後,水火求濟,龍虎相會。此時正是練武之人碰到的最為性命攸關之時辰,不用說會武之人,便是一介尋常婦孺幼兒,也可輕取了閣下性命。”
  冷面人陰笑道:“張教主所言極是,但你卻也是百密一疏。”
  張無忌“哦”了一聲,並不置答。冷面人繼續道:“我要取掌上這五人性命,想來只是眨眼之事吧?”
  張無忌緩緩點點頭,承認他所言屬實,卻並不作聲。
  冷面人道:“那時再與張教主動手,雖勝不了你,要自行離去,只怕無人能擋。”
  張無忌微笑道:“閣下未免過於託大了,五行旗何在!”
  語聲甫畢,屋前屋後頭頂腳下,俱傳來應答之聲。
  眾人一齊響應,聲如雷鳴,將聖火廳震得隱隱發顫。
  張無忌道:“閥下且聽在下解釋。”他怕冷面人孤注一擲,取了五人性俞。遂先用話語穩定他的心思。
  便在此時,大廳入口處人影一閃,卻是金花婆婆到了。想是她武功最高,是以先到。她目光緩緩掃過大廳,與逍遙二仙相對之時,三人點頭示意。金花婆婆遂立在大廳門口。如冷面人想要出逃,得先過紫衫龍王這一關。
  張無忌尚未開口,卻見趙敏、常勝王和小昭齊至,俱立在金花婆婆身側,沉默不語。趙敏一雙妙目緊緊盯住冷面人。
  張無忌道:“閣下,明教五行旗中,銳金旗善長騎射和投擲標槍,巨木旗有數十根重約千斤的巨木,烈火旗下每人均執石油,擅長噴火,洪水旗中每人執有一罐毒水,厚土旗擅長打洞,此刻已在我等腳下。”
  冷面人道:“張教主,你當我是受挾之人麼?”語聲甚是嚴厲,如有一言不合,他便要動手相鬥。
  張無忌道:“明尊聖火,相傳數百年,我等明教上下一幹弟子,不能維護聖火,自當與聖火同時熄滅。但五行旗眾一齊施為,我等為明教身死,那自是無話可說。閣下雖然武功高強,但要脫困,只怕也不那麼如意。這般玉石俱焚之法,原屬無奈,但大義所在,尚祈閣下原宥。
  ”
  這幾句話說得錚錚有聲,明教上下俱都暗自點頭。
  冷面人知他所言不虛,五行旗數百支箭射下,幾十根重逾千斤的巨木橫飛,再加上幾百支火槍齊噴,毒水漫天而降,厚土旗再將地板搗沉,又加之廳中這十數名好手齊上,自己縱有通天徹地之能,也難逃這大屠殺般的修羅場。
  張無忌對自己禮敬有加,自己也不願葬身於此地,便道:“張教主胸襟博大,機敏過人。 今日在下認輸便是。”言罷收掌,韋蝠王等五人陡覺壓力頓減,竟都一齊委頓於地。
  張無忌拱手道:“多謝閣下!”
  冷面人道:“我已多年未得張教主消息,不想此番突然相遇。”
  張無忌聽他言語,似在問自己這數年到何地去了,便據實答道:“在下遠赴波斯看望舊友,是以這數年俱不在中土。方才得歸。”
  冷面人嘆道:“看來此乃天命也,明教不該滅在今日。”
  張無忌暗驚,聽他之言,以後定然還要多帶高手前來,須想個法兒作一了斷才是,便道:
  “請恕在下一再冒昧,實不知閣下此舉到底為何?”
  冷面人道:“張教主,實不相瞞,在下挑了明教之後,便要上少林武當去。此刻你既已現身,我敬你英雄了得,便不勞你往來奔波,咱們約好,今年中秋之時,便在武當山上作一了斷如何?”
  張無忌一怔,莫非他要做什麼武林皇帝不成,當下只得道:“張無忌及明教上下謹遵台命。”
  冷面人拱手道:“如此告辭了。”
  眾人但覺眼前一空,冷面人早已掠出廳外,最後一個“了”字卻是從裡許之外傳來。這等身法,張無忌自忖也萬萬不及。一時之間,大廳之上竟鴉雀無聲,毫無半點好友重逢的歡喜氣氛。
  良久,楊逍道:“教主和紫衫龍王歸來,當真是天大的喜事。五行旗撤去,天地風雷四門準備酒宴。”
  眾人轟然應了自去。張無忌急忙前去察看韋蝠王等傷勢,幸喜只是痛疼之極,將息數日,自無大妨。
  韋一笑道:“大姐,這些年可好?”
  紫衫龍王緩緩點點頭,眼中卻是淚光瑩瑩。楊逍與範遙過來與紫衫龍王相見,眾人心裡均是悲喜交集,哽咽其聲。
  紫衫龍王雖早已聽張無忌說過範遙自毀容貌,混入汝陽王府之事,但看到昔年英俊瀟灑的一個美男子,此時臉上疤痕累累,一副醜陋可怖之態,凝望半晌,不禁潸然淚下,盈盈地拜倒於地,卻是泣而無語。
  當年黛綺絲初到光明頂,明教英俊貌美之男子,無不對她心懷傾慕,範遙便是其中之一,黛綺絲自是知曉。
  後來,自己反出明教,教中兄弟互相不睦,多少與自己有些干係。
  此時相見,黛綺絲自是深悔年輕時爭強好勝,傷了眾兄弟之情。
  卻說範遙見她拜地,自己也慌忙跪俯於地道:“今日得以相見,範遙死而無憾。紫衫龍王請起,來日方長,眾兄弟姊妹得以相聚,自當和睦相處才是。”
  二人相對起身,均是無語以對。此時,一名教徒前來稟報,酒宴已備好,眾人遂一同入席坐定不提。
  散席之後,張無忌、楊逍、範遙、紫衫龍王進入密室。四人坐定之後,良久不語,均知冷面人志在不小,此事著實棘手。
  張無忌道:“可知這冷面人的來歷?”
  楊、範二人均是搖頭,楊逍道:“此人名頭,我們也是今日才知。”
  張無忌道:“此時離中秋月圓之時,尚有八月。其間,明教、少林、武當三派或可無事,但江湖幫會卻恐難免於難。楊兄你看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楊逍與範遙對望一眼之後道:“眼下首要之事,便是查清冷面人的來歷;其次,便是會同少林,武當共同商議之後,再行定奪。”
  張無忌點頭道:“楊兄說得極是,此事明日即分頭前去辦理。楊兄,義軍近來戰況如何?
  ”
  楊逍沉默不語,張無忌向範遙看去,卻見他臉色甚是陰沉,張無忌驚道:“怎麼了,莫非吃了敗仗?”
  楊逍道:“沒有,義軍所向披靡,聲勢日愈壯大。”
  張無忌喜道:“那太好了!”
  範遙卻搖頭道:“未必。各路義軍,源出明教,兵士也大多是明教教眾,但近年朱元璋擁兵百萬,所收士卒,便不限於明教,凡中原人,俱可入軍。”
  張無忌道:“如此甚好呀!”
  範遙續道:“朱元璋勢力已成,於光明頂已是不屑一顧。我看冷面人的背後,多少跟朱元璋有些干係。”
  楊逍急道:“範兄不可多慮。”
  張無忌卻是深知朱元璋為人,自己如不是逃得快些,也險些命喪他手。此時他剪羽已成,不聽總教號令,那或許是有的,但如說他想滅了明教,卻不至於。當下道:"範兄之慮未必全無道理,但此時光復事大,這等心事,咱們兄弟之間多慮一下倒也不妨,但若傳出去,于明教終是不利。"楊、範二人躬身應了。
  張無忌道:"明日清晨,我先到終南山,次拜少林武當。相煩範兄通知沿海一帶幫會,楊兄留鎮光明頂,不知如此可好?"二人應了。
  正事言畢,便敘別來詳情,楊、範二人聽說張無忌已得一女,遂奇道:"怎地不見?" 張無忌遂將情由說了,範遙驚道:"汝陽王察汗特穆兒早已離了大都,在陝西一帶征戰,汝陽府中,只怕已恐無一人。" 張無忌聞言不覺呆了,紫衫龍王道:"張教主不必過慮,我已數年未至中土,此番去大都正可以同範兄一塊去。我們兼程趕路,定可以追上綠敏的。"張無忌謝過,眾人分頭息了。
  第二日清晨,眾人正欲下山之時,忽報冷面人遣使前來。眾人遂至聖火廳中,一看冷面人的使者竟是玄冥二老。
  張無忌大為震驚,未及開言,趙敏早已冷冷地道:"玄冥二老,你等又賣主求榮了?"玄冥二老中,鹿杖客好色,鶴筆翁貪圖富貴,這兩人原都是趙敏部下,後來被範遙用計將他倆逼出汝陽府,自是閉雲野鶴般地東遊西盪,卻不料竟投奔了冷面人。
  以他二人武功,當世極少有人能及,可見冷面人處心積慮,志在不小。
  聽了趙敏此言,鹿杖客倒還罷了,鶴筆翁卻大怒道:"汝陽王言而無信,老子自是棄暗投明,又關你郡主娘娘什麼事了?" 趙敏笑瞇瞇地道:"你說棄暗投明,卻不知投的什麼明?" 鶴筆翁"哼"了一聲,道:"我哥倆跟著冷面大俠,待一統……" 鹿杖客怒道:"你少說兩句成不成?今日我們是送冷令來的,可不是來吵嘴的。"轉身大聲道:"明教現任教主速接冷令!" 楊逍聽他口氣蠻大,失笑道:"是聖旨到了嗎?" 鹿杖客道:"也差不多。你便是教主?"
  楊逍道,"在下正是。"
  鶴筆翁道:"那還不快跪下接令!"
  楊逍道,"如果我不跪下,你便不給冷令了,是不是?" 鶴筆翁道:"那當然。"
  楊逍回身邊走邊道:"那好吧,我不要這冷令了!" 鶴筆翁大急:"哎---哎---哎,你站住!"
  楊逍回身立定道:"冷面人命令你們務必將冷令交在我手中,否則定然要你們倆的腦袋,是不是?" 鶴筆翁道:"你怎麼知道的?"
  楊逍一笑道:"如是我不接冷令,你回去便要丟腦袋,如此說來,是你求我了不是?" 鶴筆翁腦筋轉得最慢,聽他此言,不覺一怔道:"你這樣說來,倒也有兩分道理。" 楊逍厲聲道:"既是如此,何不快跪下求我接令?"楊逍本已年高,平日寡於言笑,此時因張無忌和紫衫龍王重回光明頂,心中難免高興,再者,見到這對活寶,便想逗他們樂一樂。其實,如論武功一途,楊逍還稍遜一籌,只因這師兄弟二人,與人拼鬥,不管對頭武功強弱,均是兩人同進同退,二人自隨師學藝至今,大半輩子都朝夕相處,並未娶妻,是以配合得極是巧妙,但如論單打獨鬥,恐怕又要低楊逍一籌。
  卻說這鶴筆翁欲升官發財,奈何一直未得委任,但心中於官場一套,卻極是熟稔,那怕遇上官職不高之人,他也顯得畢恭畢敬,以他的武功,原不該如此,奈何人各有志,那可是說不得了。
  眼見楊逍如此聲色俱厲,端的如朝臣發怒,鶴筆翁雙膝一軟,當真便要跪下。旁觀諸人忍不住就要發笑,卻突然驚呼道:"楊教主小心!"原來鹿杖客見這師弟如此胡塗,這一跪下,顏面何存?便一把拎住鶴筆翁衣領,從懷中掏出冷令,向楊逍猛擲過去,口中道:"明教教主接冷令!"一條白光急射楊逍,是以眾人驚呼。
  卻見暢逍左手一抄,已將冷令接在掌中。突然"咦"的一聲,急將冷令交至右手,依然覺得不對,急又將冷令交還左手,臉上神色甚是古怪。
  張無忌飛掠上前,接過冷令,但覺著手冰冷異常,也不禁"咦"了一聲,但九陽神功即刻生效,便穩穩托住冷令。
  卻聽鹿杖客和鶴筆翁縱聲大笑,甚是洋洋得意,自顧轉身下山去了。
  諸頭領未得教主下令,便任其自去。
  眾人圍攏過來,向張無忌手中看去,但見這冷令呈月牙形,通體瑩白如玉,但入手甚是沉重,令上刻了幾行紅字,鮮豔欲滴,卻是 "中秋月圓,武當山頂,英雄大會,亟盼參加。冷令到處,違者立斬。"署名便是冷面人。
  楊逍奇道:"教主,這會是何物所製,古怪得緊。"張無忌翻來復去地看了會,見這冷令似玉非玉,似石非石,似鐵非鐵,實是猜它不透,便搖頭道:"我也不知。" 卻聽周顛道:"讓我瞧瞧!"言罷伸手便抓了去,卻聽"哎喲"一聲,周顛右手掌似被火灼一般,冷令拿捏不住,徑往地下摔去。
  紫衫龍王眼明手快,一把抄住了,細看之後道:"此石產於波斯,極是常見,叫做寒魂石。不想冷面人卻用來嚇唬人,倒讓周顛兄虛驚了一場。" 周顛不服道:"再讓我試試,我就不信拿它不住。" 紫衫龍王笑道:"還是算了吧,此石質地極脆,觸地即成碎片,萬難拚湊。如給周兄摔碎了,冷面人要將起來,周兄可得到波斯跑一趟了。" 眾人哈哈大笑,周顛瞪了冷令一眼,只得作罷。紫衫龍王將冷令交給楊逍,楊逍這次有了準備,接過之後,將它放在聖火廳聖火之下。眾人談論一會,盡皆稱奇。
  周顛罵道:"這冷面人如此託大,他要做東道主,為甚不在自己家中,卻跑到武當山裡去做甚?",張無忌一聽之下,心中忽急,便與眾人作別,一行人疾速下山去了。
  到了山下,張無忌和趙敏讓小昭和常勝王隨自已一路,徑投終南山,讓範遙和紫衫龍王沿大都方向去追綠敏。張無忌如此安排,自是大有深意,不提。
  不一日,張無忌等四人已至終南山。他記得全真教的掌教伯顏德龍曾預言他自己尚有三年陽壽,並囑自己如從海外歸來時,務必前去一敘,如他預言應驗,此刻恐已不在人間。念及此,更加快行程。不一日,已至全真教所在山麓,放眼望去,張無忌不禁傷感萬分。
  昔日豪華氣派的全真教觀,此時早已成廢墟一片,觸目之處,俱是燒焦了的木頭,被煙火燻黑的斷壁。張無忌想找到昔年伯顏德龍的住所,卻哪裡找得著,只得對著偌大一片虛墟拜了幾拜,然後轉身離去。
  眾人知他心情不佳,是以俱都默默跟著一言不發。
  在青山中行得半盞茶時分,已至活死人墓的禁地邊沿,張無忌腳下便是界碑。他立身擋住眾人,然後凝氣向活死人墓方向喊道:"楊冰姊姊,張無忌等人前來拜訪,請管好玉蜂,這次我可沒胡蜂了。"忽聽林中傳來三聲清脆悅耳的瑤琴聲,不一會,林中黃衫一閃,卻是楊冰親自迎出來了。
  張無忌當下替眾人一一引見,楊冰大喜,執了趙敏和小昭之手,率先行去,張無忌和常勝王相視一笑,舉步相隨。
  行得一會,已至洞口,卻見小翠早指揮眾小婢將桌凳放好,桌上自然擺滿了新鮮水果和美酒。眾人坐下,自敘別來情由。
  張無忌道:"楊冰姊姊,你可知伯顏德龍是因何而故的?"楊冰道:"你走之後將近三年之時,伯顏掌教曾來敝居一次,他說曾與你有約,但他陽壽將盡,不及等候你了,故有物事托我轉交於你,他離去之後,第二日便仙逝了。細算起來,自你離去,正好三年。" 說著轉身吩咐小翠道:"你去將伯顏德龍掌教的遺物拿來。" 張無忌長嘆一聲,知伯顏德龍學究天人,自己未及時趕回與他相見,實是終身憾事。當下又問道:"全真教何以變得如此境地?" 楊冰笑道:"這卻是公子的功勞了。"
  張無忌大奇道:"我?"楊冰道:"你可還記得,你曾從全真道士手中偷過一箱胡蜂給我?"張無忌點點頭,楊冰續道:"我也是聽師傅說過,西域有一種胡蜂,是玉蜂的天敵,但這胡蜂極難收聚,況無人知饒此中關節,諒無大礙。但那日甫一聽說你帶來了西域胡蜂,倒著實嚇了我一跳。"張無忌嘿嘿一笑,又卻不便置言。楊冰道:"你走之後,我拿了一只胡蜂出來,又捉了幾只玉蜂,將他們關在一只紙箱裡,這胡蜂一見到玉蜂,馬上就追逐不已,而玉蜂一見到胡蜂,竟毫無鬥志,在紙箱中只顧逃命,才一會功夫,便給胡蜂一一咬死。"楊冰說道此處,心中對玉蜂慘敗兀自猶有不平,又接著道:"當時我氣惱之極,便想燒死這箱胡蜂,多虧了小翠提醒,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說到此處,小翠已將一個白布裹著的包袱遞給楊冰,楊冰對張無忌道:"你先看了這東西再說吧。" 張無忌恭敬地接過,打開白布之後,卻是一個檀香木所製的木櫝,抽開蓋子,上有一書箋,其餘均是書籍。
  張無忌打開短箋,但見上面寫道:
  "張大俠,老夫陽壽將盡,故爾將老夫整理好的全真教典籍託付給楊冰女俠,請她轉交於你,懇請妥為保存,後世之人或可一用。全真一教享譽多年,其道博大精深,張大俠閒暇之時,不妨一觀,或可稍有領悟。不敷多言,拜託了。伯顏德龍字頓首。" 張無忌將大概內容向眾人講了,之後恭敬地原封包好,抱在懷中,道:"楊冰姊姊,方才你正說到緊要處,請繼續講下去,可好?" 楊冰一笑道:"小翠當時道,'小姐如是燒了,難保這些牛鼻子道士又去尋一箱來,仍舊麻煩得緊,不如咱姊妹想個辦法,馴化這箱胡蜂,才是長遠之計'。"一幹人俱誇小翠想得周到。楊冰道:"當時我一想也對,大伙兒便齊想法子,弄了兒次,均是不成。這胡蜂極是凶悍無比,搞不好反蜇了自已,那卻是凶險萬分。小翠,法子是你想的還是你來講吧。"小翠推辭不過,怎經得眾人一再相求,便只得應了。
  眾人一面飲美酒,吃鮮果,一面聽小翠講解馴蜂之法。
  小翠道:"法子呢,其實也很簡單。任何動物,總有最怕的東西,這胡蜂自然不會例外。我和姊妹們將不同的花卉放在胡蜂面前,有些對它毫無作用,有些花卉呢胡蜂卻極愛吃,有一天,我偶然將一株牽牛花放入胡蜂箱內,卻見胡蜂極是害怕,均想遠遠地避開牽牛花,試了幾次都是這樣,我又將牽牛花放到玉蜂前,不料想玉蜂卻極喜食牽牛花,我便將食過牽牛花的玉蜂放入胡蜂箱內,一箱兇霸霸的胡蜂避之唯恐不及,完了,便是這樣。其實挺簡單的不是嗎?" 眾人俱皆誇獎,小翠卻裝出一副不值一提的樣子,芳心卻是竊喜不已。
  楊冰道:"這胡蜂極是厲害,比之玉蜂猶有過之,我便想將胡蜂馴化了,如牛鼻子們不來尋釁,那也罷了,如真的敢胡來,那便讓他們自作自受。
  馴化一途,只要耐心,又假以時日,自然成功。"趙敏道:"後來伯顏德龍仙逝後,他門下弟子果真又尋得一箱胡蜂是不是?"楊冰道:"正是。全真教弟子愈來愈沒出息,特別是張德才和孫德武這兩個大弟子最不是東西!他們抱了一箱胡蜂前來,自認為有恃無恐,口出污言穢語,我一怒之下,放出訓練好的胡蜂,胡蜂繁殖極快,你抱來僅只一箱,且因路途遙遠,早死了過半,但到張德才他們來時,我的胡蜂早已有十多箱了,這一放出,不但將侵入異地的胡蜂盡數咬死,連隨張德才前來的一幹道士,全都蜇得渾身是毒,有的尚未逃回觀中,便倒地而亡。我看教訓得夠了,便吹簫想收回胡蜂,誰知胡蜂野性一發,便不聽指揮,直追入全真教道觀中,將一幹道士全部蜇得或死或傷。想是道士驚慌之中,碰倒香燈,遂燃起大火,沒死的道士只顧逃下山去,誰也不敢在觀中逗留。
  等我們趕到時,偌大一片道觀盡在火海之中,卻如何還能撲得滅?只得招回胡蜂,自回墓中。這場大火足足燒了三日三夜方才熄滅,便成了你等適纔所見的模樣。"楊冰說到此處,神情甚是抑鬱。眾人想像那日情景,無不惕然心驚。誰能想到,昔日享譽江湖的一大教派,竟爾毀在一群胡蜂之手。
  張無忌見氣氛沉悶,便道:"全真教大勢趨微,己是數十年之事了,一切自有天定,尚幸上蒼出了個伯顏德龍出來,得以將全真教遺籍留傳世間後人,也不枉此教的諸位得道之士了。此間良辰美景,楊冰姊姊何不命人奏一雅曲,讓我等一洗凡俗之氣。" 楊冰笑道:"張公子,你倒是愈來愈會講話了,卻是從何處學來的?"張無忌知她故意說笑,偷眼看去,卻見趙敏早已緋紅臉,想是美酒燻的。
  楊冰道:"小翠,聽到沒有,快給張公子奏一曲。"小翠抿嘴笑道:"遵命。"
  忽聽林外有人道:"活死人墓主人聽了,速來迎接冷令!"來人故意顯示內功,這聲音傳將過來,連桌上杯中的美酒都微微顫動。幾個小婢早已心煩意亂,不能自持。
  楊冰大怒:"是何人如此妄為,何不進來?"
  那人依舊運功發聲道:"今日在下只是前來傳命,你如想鬥,改日不妨一試!"楊冰大怒起身,向林外掠去,張無忌急忙跟上,叮囑道:"姊姊當心,那冷令寒冷異常。"說話間,兩人已掠到林外,只見界碑之旁,立有一精瘦漢子,臉色發綠,腰懸長劍,一襲灰色長衫甚是污穢不堪,顯得甚是潦倒不堪,見二人來到,那漢子昂然道:"我是關門,號遼東惡魔,今日奉主人之命,前來傳冷令。誰是此間主人?"張無忌聽他便是惡名昭著的遼東惡魔關門,心中著實吃了一驚。
  楊冰沉聲道:"我便是!"關門從懷中掏出冷令,雙手遞給楊冰,楊冰早得張無忌提醒,氣運右掌。當下接過這冷令。
  關門道:"告辭!"轉身便走,神態極是無禮。
  楊冰正待發怒,張無忌道:"姊姊請回,此事小弟略有所知。"張無忌看那冷令,但見呈月牙形,通體瑩白如玉,令上刻了幾行血紅小字,卻是 "中秋月圓,武當山頂,英雄大會,亟盼參加,冷令到處,違者立斬。---冷面人。"正與明教所接相同。
  楊冰大奇:"武當山,這事與武當派有關?"
  張無忌遂將所知盡數告知楊冰,楊冰道:"我幾乎不履江溯,這冷面人如何知曉我的住所?"張無忌道:"此人處心積慮,只怕不易對付,須從長計議。"兩人重新回到桌邊坐下,張無忌道:"我曾與冷面人交過手,他的武功確實是純正的九陰真經和九陽真經。"楊冰更奇:"九陰真經?"
  張無忌肯定地點頭道:"因此我有一言相詢,冒昧之處,尚請姊姊見諒。"楊冰道:"你有何事,便請明言。"
  張無忌道:"據我所知,小弟所習九陽神功,源出少林,此功密笈我乃無意中得到,修練之後,便即埋藏在不為人知之處,以現今少林寺諸高手的內功來看,此武功在少秫寺似已失傳,世間知道此內功的,恐怕只有我一人。在此叨擾之後,我即上少林寺叩見方丈空聞大師。
  "九陰真經"密笈我曾粗略看過幾頁,但定能肯定那是真正的九陰真經,此密笈藏於倚天劍中,乃峨嵋派的鎮派之寶,被其掌門人周芷若所得,想來也不會外傳。"說到此處,張無忌停下不語。
  楊冰道:"張公子可是想問我的九陰真經得自何處?"張無忌點頭稱是。楊冰道:"我的祖上跟峨嵋派極有淵源,我的九陰真經可說是峨嵋派的正本。" 張無忌道:"可曾遺失過?"
  楊冰笑道:"此乃口授,其實並無抄本。"
  張無忌沉入一團迷霧之中,臉上一片惑然之色。
  趙敏笑道:"冷面人尚未練得陰陽相交,到時楊冰姊姊用九陰真經武功,你用九陽真經武功,不就得了。" 張無忌臉露喜色,小昭卻道:"此時離中秋尚有七八月,若他融匯一體,卻又麻煩得緊了。" 常勝王道:"大家休慮,到時齊上,拚個你死我活便了。" 話雖如此說,冷面人既然想一舉滅了這許多門派,定然不會一人空手前來。
  眾人又敘了一陣閒話,張無忌等便告辭下山。
  眾人均知時間緊迫,是以兼程趕路。不一日,已到嵩山少林寺,知客僧將張無忌領入方丈靜窒,眾人與空聞大師寒暄之後坐定。
  張無忌道:"大師可知冷面人一事?"
  空聞大師從杯中掏出冷令,道:"張大俠可是指此事?" 張無忌見冷令已發至少林寺,便道:"大師有何高見?"空聞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世事難測,到時便知。
  張大俠仁心善宅,拯救武林同道之重任,還當著落在施主身上,少林寺到時合寺供張大俠驅策便是。" 張無忌急忙躬身道:"大師言重了,小子何敢克當?" 空聞大師道:"張大俠統率明教,治理得井井有條,武秫同道,無不稱讚有加;此時雖已退位,但足見群雄歸心,張大俠為著武林眾生,也只好卻之不恭了。" 張無忌待要力辭,空聞大師打了個手勢道:"自五年前與施主一別之後,杳無音訊,前幾日老衲接到這冷令,倒空自擔憂了。
  張無忌道:"大師謬贊,令晚輩汗顏不已,實不相瞞,晚輩已同冷面人交過手,如不是他相讓,晚輩定然受傷不輕,此人武功端的了得!" 空聞方丈大師頗覺驚訝,道:"施主可識得此人?" 張無忌遂將前因後果講了,末了道:"大師,貴寺相傳有一部'九陽神功',此時可還尚在否?" 空聞大師喧了一聲佛號道:"實不相瞞,此神功已遺失近百年了。" 張無忌道:"我曾習得'九陽真經'上的武功,卻不知可就是貴寺的?" 空聞道:"相傳'九陽真經'是一位前輩高僧寫在'楞伽經'的書縫之中的,施主所習可是此樣?" 張無忌道:"正是。此書晚輩埋藏在西域,待此間事了,晚輩定取了來奉還貴寺。" 空聞大喜,離座相謝,張無忌道:"晚輩無功,而受貴寺之大恩,此生但有所命,焉敢不從!" 空聞道:"施主甚有佛緣,此乃蒼生之幸,幸何如哉?阿彌陀佛。" 張無忌道:"大師能肯定'九陽神功'無另處的抄本嗎?" 空聞道:"老衲雖不能肯定是否有抄本,但此神功在少林寺失竊近百年卻是無疑的。" 張無忌心中陡然一驚,甚覺惶恐,霎時間臉色變得灰敗如土,抬眼向趙敏望去,趙敏一雙妙目也正向張無忌望來,見他臉色如此,趙敏已自一驚,料知他心中想的是什麼,一張俏臉頓時變得蒼白如紙。
  目前手上有"九陰真經"的,便只有周芷若和楊冰,而能夠猜度出自己埋"九陽真經"之處的人,一共只有四個:殷離、小昭、趙敏、周芷若。殷離已死,小昭一直在波斯做教主,自己受攻之時,趙敏便在自己身旁,便只餘下周芷若一人。
  張無忌夫婦心中同時想起周芷若此人,張無忌倒還罷了,趙敏卻是驚駭無比。
  此時趙敏回想起來,在綠柳山莊的廢墟上,冷面人暴起施襲時,首先便是對著自己懷中的綠敏,待張無忌擋上之時,冷面人才變勾為掌,直擊張無忌。
  周芷若對張無忌一直心懷情愫,自不會將他一掌打死,故而掌力才一相接,便即躍開。
  想通此節,趙敏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心頭實是驚惶萬分。張無忌見狀,悄悄握住趙敏之手,但覺她一雙小手冰涼無比。
  兩人此番駭然變色,不過瞬間之事,餘人均未發覺,卻聽空聞嘆道:"欸---,如張真人在世,當可免了這場武林劫難!" 張無忌失聲道:"什麼?太師祖他,他老人家---?" 空聞奇道:"阿彌陀佛,施主入中原已久,竟未聽說張真人已經仙逝已久了麼?" 張無忌頓時淚流滿面,失聲痛哭,他自幼失去雙親,張三豐念他年幼喪親,多方照拂,在這世上,張無忌直將張三豐看成親祖父一般,陡聞噩耗,不由大悲。
  眾人俱皆泣噓,空聞大師喧佛不已。
  良久,張無忌稍斂其悲,站起身來,對空聞大師一揖而別,匆匆上路,直奔武當山而去。
  張三豐張真人仙逝一年有餘,天下皆聞,明教諸人緘口不語,俱擔心路途遙遙,恐張無忌急壞身體,是以此時才從空聞大師處無意間聽到。
  少林寺與武當山甚近,數日之後,已至武當山下,張無忌不及等待眾人,自行展開輕功向山頂奔去,一路之上,清淚橫飛,悲苦無比。
  將到三清殿時,張無忌忽覺石階有異,初時尚疑眼花,奔了數級之後,拭淚一看,竟然每級石階之上,均深印了一個足印,顯是給人以硬功踏出來的。
  這石階皆用青石砌成,多年踏蹂,早已光滑異常,如能在此石上踏出足印,則此人內功端的令人駭異。張無忌心想,定是冷面人前來武當示威了。
  他此時心悲太師祖不已,無暇顧及這些事情,便是冷面人在此,他也顧不了許多。
  張無忌幾縱撲入紫霄宮三清殿中,只見太師祖遺像高懸,鶴發白須,和藹猶如生時,兩旁端坐著宋運橋、俞蓮舟、俞岱岩、張松溪、殷梨亭、楊不悔。
  張無忌不及細看,撲倒在靈堂之前,叫得一聲"太師祖",便即昏死過去。
  待醒轉來時,張無忌發覺自己已被移至靜室,武當七俠中,除父親張翠山和莫七俠慘死之外,餘下五人均在,張無忌當即起身,一一叩見了諸俠。
  相對須臾,張無忌又忍不住潸然淚下。殷梨亭殷六俠道:"無忌,太師祖鶴駕西去,你也不用太過傷悲,此時商議對付冷令要緊。" 張無忌道:"武當也接到冷令?"武當七俠之中,宋大俠深通易理,本當繼承掌門之職,但其愛子宋青書誤交匪人陳友諒,竟親手殺死了莫聲谷莫七俠,被張三豐一掌斃命,並命宋遠橋專心字問。
  此時宋遠橋已年逾七旬,兩鬢霜白,更顯得沖淡鴻遠。
  武當掌門之職,由二俠俞蓮舟擔任。武當七俠之中,本門武功似以俞蓮舟修為最高,為人外剛內熱,不苟言笑,此時頭髮斑白,額上亦添了不少皺紋,坐在那裡,自有一股含而不露的威嚴之態。他見張無忌見問,便點了點頭。
  張無忌道:"石級上的足印,便是那送令之人所留?" 俞蓮舟淡然道:"正是,送令之人名叫紅發老人。" 張無忌一愣,顯是未聽過此人名頭。俞蓮舟道:"紅發老人四十年前因作惡太多,引起公憤,正派武林中人遂將其擒獲,令他發下海誓,有生之年不再踏入中土,誰知竟給冷面人收羅在麾下,當年如不是少林寺方丈一念之仁,也不致有今日之患了。" 張無忌道:"此人武功很高嗎?"
  俞蓮舟點頭道:"此人少年之時偶得異傳,當時便將整個武林鬧得血雨腥風,如今過了四十年,武功定然會有大進,此番重入中土,想必要大大地出口惡氣了。" 張無忌恨恨地道:"冷面人也恁地霸道,竟然將擂臺擺到武當山來,當真是豈有此理。" 宋遠橋平淡地道:"武當山乃風水寶地,冷面人既然要來,卻也怪他不得。" 俞蓮舟道:"四弟,你看現在如何打算?"
  張松溪張四俠,在武當七俠之中,機智過人,俞蓮舟為人恬淡沖虛,遇有疑難之事,均是直言相詢這四弟。
  張松溪道:"敵暗我明,此時首當查清對頭來路為要,無忌孩兒夫婦去峨嵋派聯絡,我到明教義軍中摸底,二哥也殊為重要,萬一落入冷面人之手,到時咱們投鼠忌器,反倒受製,便請大哥和三哥,以及常勝王、小昭、不悔弟妹留守武當山,二哥,不知這樣可好?" 俞蓮舟道:"如此甚好!"
  張無忌知道自己昏迷之後,諸事已由趙敏詳告武當五俠,心中感動不已,便道:"俞三叔,殷六叔,你們的傷勢可痊癒了?"俞岱俞岱巖梨亭二人先後中計,被人用大力金剛指捏斷全身關節,後經張無忌醫治,殷梨亭完好如初,只是俞岱岩因受傷時日竟達二十年,此時雖能行走,卻不知武功怎樣。
  二人見問,均道:"全好了,無忌孩兒不用擔心。" 張無忌問張松溪道:"四叔,何以要到明教義軍之中?" 張松溪看了俞蓮舟一眼,俞蓮舟點點頭,張松溪遂道:"師父仙逝之前,曾留言道,自古帝王,得國之初,無不是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朱元璋現在雖只是雄據一方,未必便會得了天下,但其餘諸路豪傑,均是自成門戶,唯朱元璋頭上尚有一明教鉗制於他。此人,雄才武略,更兼陰險狡詐,倒不可不防,我此時也不過是疑慮而已,並無真憑實據。" 張無忌聽了此言,長嘆一聲,便默然神傷,心中暗自祈禱,此事千萬別跟朱元璋有何干系,否則明教諸位英雄豪傑,處境定然極為凶險。
  計議已定,眾人便分頭行事。
  不一日,張無忌和趙敏已至峨嵋山,向知客道姑道:"在下張無忌夫婦求見峨嵋掌門人周芷若女俠。"知客道姑一聽此言,臉色倏變,急轉身入內。張無忌莫名其妙地看著趙敏,見她也是秀眉微蹙,不明所以。
  忽然間,峨嵋山上敲響鐘聲,鐘聲甚是緊迫,如臨大敵一般。
  須臾,貝錦儀當先走出道觀,其後便是毒手無鹽丁君敏,張無忌一見丁君敏,心中甚是惱火,卻又不便發作,緊跟著靜玄師太執劍出觀,後面跟著靜空、靜照、靜慧、慧迦一迦一乾輩道姑,隨後一位年長的女弟子領著一幹俗家弟子站立一側,這女弟子卻是蘇夢清。
  張無忌見人人均佩長劍,對自己怒目而視,心中甚是納悶。
  待人來齊之後,貝錦儀跨出一步,打個問訊道:"張大俠夫婦來敝派有何貴幹?" 張無忌尚未作答,卻聽"哼"的一聲,一人道:"黃鼠狼給雞拜年,豈會安甚麼好心!" 張無忌抬眼看去,發話之人正是丁君敏。張無忌知此人性格極卑鄙陰險,便不理她,對貝錦儀一躬身道:"張無忌夫婦前來求見掌門人周女俠。" 貝錦儀眼圈一紅道:"張大俠,周師姊早在四年之前便被人殺害了。" 張趙二人聞言大驚失色,卻聽丁君敏道:"張無忌,此事可跟你有干係沒有?" 張無忌正待分辯,趙敏卻早已怒道:"姓丁的,你別血口噴人!" 丁君敏冷笑數聲道:"我還道張大夫人是誰呢?原來卻是英雄了得的蒙古韃子,哼!"趙敏氣得臉色煞白,便想拔劍動手,張無忌急忙按住趙敏,他知趙敏曾將峨嵋一派幾乎盡數擒至萬安寺中,這丁君敏便也在其內,蛾嵋上下,提起趙敏,人人均是忿忿於色,心想今日可千萬不能動手,當下便對貝錦儀道:"貝師姊,在下這些年來遠赴西域,域,于之事一無所聞,貝師姊可否告知周女俠被害詳情?" 貝錦儀道:"小女子不才,被周掌門師姊委以掌門重責,這便請入觀中敘話吧!"張無忌躬身道:"在下參見峨嵋掌門貝女俠。"趙敏也跟著襝衽作禮。
  貝錦儀道:"不敢,張大俠,趙女俠,請進吧。"貝錦儀伸手肅客,二人剛要起步,卻聽丁君敏道:"慢著,峨媚觀中,不許蒙古韃子踏入一步!" 張無忌心頭大怒,眼中精光暴射,直視丁君敏,丁君敏給張無忌這一逼視,不由低了頭,口中卻道:"想挑了峨嵋派,只怕沒……" 話未說完,陡聞靜玄師太厲聲喝道:"丁君敏,你少說兩句成不成?"靜玄乃滅絕師太的大弟子,自滅絕師太去世之後,峨嵋派中以她輩份最高,這一聲吆喝,丁君敏何敢不從,當下躬身退開,臉上卻是憤然有色。
  張趙二人只當未見,與掌門人貝錦儀和靜玄師太步入觀中,到靜室之中坐下。
  奉茶之後,貝錦儀道:"四年餘前,周師姊回到峨嵋山,便立即召集全派上下,將掌門之位傳給了小女子,周師姊遂至後山搭了一間木屋坐關,除了送飯茶之人,外人概不准入見。
  誰知三月後的一天深夜,後山忽然傳來一聲慘厲之聲,將全部師姊都驚醒了,大伙兒急忙趕到後山,只見周師姊已然倒在血泊之中,頭部...頭部給敵手用重手法擊得……擊得粉碎,已氣絕身亡了。"雖已事隔多年,貝錦儀此時說來,仍然面有慘色。
  靜玄卻似恍如未聞一般,臉上毫無表情,顯是早已看破生死大關了。
  張無忌道:"可曾查到兇手下落?"
  貝錦儀搖搖頭道:"兇手顯是武林高手,並未曾留下絲毫線索,這幾年門下弟子多方搜尋,也是毫無結果,前幾日忽然接到冷令,因事關重大,遂將弟子全部招回庵中。" 張無忌驚道:"峨嵋派已接到冷令?"
  貝錦儀點頭稱是,卻道:"怎地定在武當山,莫非此事與武當有干係麼?" 張無忌遂將情由說了,靜玄和貝錦儀均猜測不透對頭來歷,遂均默不出聲。張無忌心想周芷若被殺,定是因了"九陰真經",此節卻不需再問了,便道:"貝師姊,我,我想拜見一下周掌門陰靈,可否?"張無忌與周芷若的關係,天下皆聞,貝錦儀長嘆一聲,當下起身,在前引路。
  不一會,來到峨嵋山後觀之中,但見無數陵台高聳,氣氛極為肅穆,這裡長眠著峨嵋派四位掌門人,眾多得道道姑的清靈。貝錦儀對一座墓墳跪下叩了三個頭,之後雙手合什,站立一旁。
  張無忌向前二步,但見墓碑上刻著兒行字:峨嵋派第四代掌門人周女俠芷若之墓。峨嵋派第五代掌門人貝錦儀暨眾同門謹立。
  張無忌亦跪下叩了三個頭,然後起身立起站在一旁。
  趙敏亦感慨良多,卻隻立在墓前,鞠了三鞠躬,張無忌知這兩個女子勢同水火,趙敏能如此,已算是看在自己面上。
  此時日薄西山,天邊一片血紅,諸人臉上均是慘然,張無忌長鞠到地,與趙敏下了峨嵋山。
  峨嵋山乃是聞名天下的風景名勝,二人卻心事重重,無心觀賞。
  張無忌猶豫再三道:"敏妹,我欲到崑崙山中將'九陽真經'取回,此去萬里迢迢,你先回武當可好?"趙敏自與張無忌成婚以後,幾年來從未有一日相離,此時自是不願,張無忌無奈,只得依了她。二人買了幾匹駿馬,一月之後,已到崑崙山麓。
  又行了數日,來到張無忌昔日摔下的懸崖之旁,趙敏伸頭一看,但見峽谷之中,雲霧繚繞,深不見底,何止萬丈,立時便覺頭昏目眩,緊緊抓住張無忌手臂,心想情郎從此躍下,竟然未被摔死,當真吉人自有天相,一顆芳心,不由暗暗感激上蒼不已。
  忽然身體臨空,直向下摔去,耳畔風聲呼呼,趙敏一聲驚叫未已,早被張無忌擁在懷中,頓覺安全無比,她將頭靠在張無忌寬闊的胸脯之上,任由身體急墜而下,心中非但不懼,反而更有一番旖旎之情。
  昔日以朱長齡這等蹩腳之人,尚能一邊抓住張無忌,一邊減緩下墜之勢,張無忌此時武功自是高出朱長齡何止十倍,但見他揮掌連拍,下墜之勢極慢,過得一會,張無忌道聲:"到了!"趙敏睜開眼來,依戀無比地望著張無忌,張無忌忍不住親了親她紅暈嬌嫩的臉頰。
  此時二人身處懸崖峭壁稍微突出的一塊岩石之上,抬頭望去,崖頂高聳如雲,俯瞰腳下,卻依然不見峽底,趙敏不由得伸了伸舌頭。
  回頭一看,卻不見了張無忌,原來側邊有一山洞,趙敏正要俯身鑽入,卻聽見 " "的一聲,洞中飛出一團物事。
  趙敏急伸手接著,低頭一看,卻是一截人體脛骨,趙敏嚇得 "呀"的一聲,隨手將人骨頭拋入深谷,卻聽" "、" "之聲不斷,一截截人體的肱骨、髖骨、肋骨源源不斷地扔出,趙敏再不敢伸手去接,待骨頭飛至身前,便用掌力將其震入深谷。
  趙敏知是張無忌搗鬼,嗔怒道:"好小子,你再不住手,我可要放暗器了!"卻聽 " "地一響,一大團物事飛近,來勢甚急,趙敏怕掌力震不開,只得伸手接了。低頭一看,卻是一具人頭骷髏,趙敏駭然怪叫一聲,將骷髏遠遠地擲出,芳心薄怒,纖腰一扭,向洞中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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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回 山河一片碎茫茫

  趙敏爬進十餘丈後,便覺山洞變窄,尚幸她體形嬌小玲瓏,倒也不太費力,只是洞中黑暗,不辨物事,突然覺得手中握到一條堅硬的異物,細摸之下,竟似人的指骨,趙敏心頭害怕,便大聲叫道:"無忌,無忌,你在哪兒?"卻聽黑暗深處傳來張無忌的聲音道:"我在這,你照直爬過來便是。"趙敏聽他語氣甚是平淡,芳心不由氣苦,心想,此番如不好好教訓他一下,倒便宜了這小子。
  又爬數丈,忽見前面透進光亮,趙敏便加快速度,少頃,快至另一洞口,但見張無忌跪在洞壁左側,趙敏奔上兩步,揚起玉臂就往他臉上拍下,卻見張無忌臉上一片淒憤之色,半空中硬生生停住了手臂。
  順目看去,只見石壁上刻著兩行字,一行是"張無忌埋經處。"另一行卻是"感謝張無忌所留經書,以'九陰真經'相報---冷面人。"張無忌面前攤開一塊油布,最上一本,書名赫然便是"九陰真經"但右上角已經殘缺,地上卻有一層微黃的細末。
  趙敏微喜,伸手去拿,觸手之處卻綿軟異常毫無滯礙。張無忌慘然道:"所有經書,'九陰真經'、'九陽真經'、'胡青牛醫經'、'王難姑毒經',均被冷面人用內功震碎成粉末,觸手即成齏粉。"趙敏怒道:"好個冷面人,恁地歹毒!"
  張無忌恨恨地道:"冷面人,張無忌不與你周旋到底,誓不為人!"趙敏忽道:"無忌哥哥休急,此事未必不可挽回。"張無忌 "哦"了一聲,心中忽然一喜,他素知趙敏心智靈便,或許真有辦法彌補。
  趙敏道:"此處可有清水,快去弄些來。"
  張無忌應了出去,不一會使即轉回,趙敏見他空手而回,便問道:"沒有水"張無忌指指鼓囊襄的肚子,趙敏不禁失笑道:"真是笨人自有笨辦法,你走動輕點,均勻地將水灑在這些經書上。"張無忌依言而行,不一會滿肚子清泉之水俱都淋在經書之上。趙敏看看經書均已濕透,便道:"行了,你用九陽神功將其烤乾。"張無忌雖不明所以,還是依言運功,不一會,便將一疊濕漉漉的經書烤乾,趙敏依然用油布將經書緊緊捆住,長出一口氣道:"好了!"張無忌卻是大奇,趙敏便道:"我在大都之時,識得一位裱畫大師,此人名歐陽妙手,頗負盛名,找他裱畫或者請其製作贗品之人,絡繹不絕,但人人均上了大當!
  此人生平有一絕技,卻鮮為人知,達官貴人送去所裱之畫,大多俱是真品,這歐陽妙手雖自負其臨摹水準,能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但自知在行家眼裡,還是能分辨得出,那些出神入化的真品實在讓他心癢難耐,便窮思苦想,竟給他想出一個絕妙的法兒來。無忌哥哥,你倒猜猜看,卻是何法?"張無忌笑道:"敏妹休要為難夫君了,反正你讓我所猜之事,我便是想一輩子也猜不透的,你還是乾脆點,講明了給我聽得了。"趙敏啐道:"原來你這麼傻,卻是不願動腦筋之故。"張無忌道:"那當然,有你這麼位刁鈷靈怪的夫人陪著,張無忌原本可以變得聰明些的,也只好變得愈來愈傻了!"趙敏 "噗哧"一聲笑道:"貧嘴,說正經的吧,這歐陽妙手將真品放於清水之中---"張無忌"哎呀"一聲道:"如此不將這些珍品毀了麼?"趙敏道:"別多嘴,人人要都如你一般傻,這世界便全是白痴了。"張無忌又接嘴道:"那也美得緊呀!"
  趙敏白他一眼道:"你倒底聽不聽?"
  張無忌道:"夫人息怒,小子洗耳恭聽便是了。"趙敏道:"這些珍品均是用上等絹紙而畫成,豈會入水即爛?這絹紙給冷水一浸之後,自然稍許厚了些微,文章便在這上面,歐陽妙手一雙手真是妙不可言,用一極薄的竹刃,輕輕一挑,便將真品揭下一層來,之後將所剩絹紙涼幹裱好,竟與原品毫無異樣,但價值卻遠遠不及他揭下的那層。歐陽妙手待揭下的那層涼幹之後,又精心裱上一層絹紙,裱好之後,便又是一幅真品。"張無忌直聽得撟舌不已,又問道:"你說原品被揭下一層之後,價值已不如揭下的那層,這卻是為何?"趙敏嗔道:"你真是蠢到家了,此層著力最多,神韻自是豐厚,原品被揭之後,韻味終是淡了一些,但無比較,卻是發現不了。"張無忌這才恍然大悟,卻聽趙敏又問道:"你猜猜共能揭幾層?"張無忌驚道:"便只揭一層,已是極為不易了,莫非還能再揭一層不成?"趙敏道:"據歐陽妙手道,他揭過的最多的,便是範寬的'溪出十里圖'一畫,共揭了七層之多。"張無忌長嘆一聲,默然不語。趙敏道:"怎麼了"張無忌認真地道:"待日後咱倆退隱江溯,你憑著這手絕活,當可養活丈夫了。"趙敏道:"好沒正經,走吧,看看外邊卻是怎樣一個世外桃源。"二人攜手七繞八拐,步出又一洞口,趙敏不由一聲驚呼,但見眼前花團錦簇,紅花綠樹,交相掩映,抬眼望去,但見四面雪峰插雲,險峻陡峭,看似無法攀援出入。
  洞口離翠谷之底尚有丈許,兩人輕輕躍下,足下踏著柔軟細草,鼻中嗅著清麗芳香的氣息,不時傳來幾聲鳥語,抬頭望去,但覺鮮果懸枝,小鳥戲鬧枝頭,端的如世外桃源一般。
  趙敏道:"無忌哥哥,你當年可真是有福份,竟得入此洞天福地,要是能長住此間,那可是太美不過了。"張無忌道:"那好呀,待將冷面人除了,我們便來此隱居如何?"趙敏雖已成婚多年,但此時聽了此言,依然甜蜜異常。
  張無忌卻道:"我墜入此谷,世間僅有幾人得知,冷面人要想在這千山萬壑之中找到此間,只怕不能。"說到此處,張無忌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卻又一時想不透,便對趙敏道:"敏妹,咱們急速出谷吧?"趙敏見他臉有不安之色,便點了點頭,張無忌在此間住了多年,於路徑甚熟,遂拉了趙敏,翻越峭壁而出。
  張無忌心想,當年知悉自己墜入此谷的,有朱長齡、朱九真、武烈、姚清泉、武青嬰、衛璧六人。朱長齡被卡死在山洞中,朱九真被殷離所殺,餘下四人,在這一帶極有名頭,想來不難打探。
  行了幾個時辰,迎面碰到一個樵夫,張無忌抱拳道:"請問這位大哥,可知武烈住在何處?"那人疑惑地看了張無忌夫掃一眼,沒好氣地道:"武烈、武青嬰、姚清泉,還有一個叫衛什麼的,四年前一個夜晚,全部給人殺了,連房屋也被一把火燒得個乾乾淨淨。"張無忌和趙敏對看一眼,均想,冷面人下手好狠毒!
  張無忌聽這樵夫口氣,料想當年定也是受過武烈等人欺負,朱武兩家,苦心孤詣地矇騙於自己,此時死了,當真應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句古謠,心中不免感慨萬千,遂與趙敏下了崑崙山。
  此番奔波,竟是勞而無獲,冷面人依然神秘無比,張無忌長嘆一口氣,只得聽天由命了。
  二人行了一月多,來到武當山下,細算起來,離中秋之時,尚有近六個月之久,二人均掛念綠敏,便急急地趕上武當山。
  二人將至山頂時,紫霄宮三清殿奔出一個身穿綠色裙子的小孩子,口中清脆地叫道:"爸爸!媽媽!"正是綠敏。張無忌縱前兒步,早將綠敏高高舉起,問道:"想爸爸媽媽了嗎?"綠敏道:"不想!"
  當真是童言無忌,這一路之上,一幹眾人將她服侍得如同公主一般,待上得武當山來,一幹道士見她聰明伶俐,美麗可愛,無不想著法子逗她。殷梨亭和楊不悔亦得了一個男孩,取名殷濤,比綠敏大一歲,兩小無猜,甚是投緣,小綠敏自是過得悠哉樂哉,那還有空閒功夫去想爹娘。
  張無忌聽綠敏如此說。微微一怔,便即朗聲大笑。
  此時趙敏已然走近,綠敏便撲入趙敏懷中道:"媽媽,我沒見到外公。"趙敏道:"外公出門,不在家中,隔幾日媽媽再帶你去,好不好?"綠敏道:"你見不到外公了,媽媽。"
  趙敏聽她說話大是不吉利,便沉下臉來,道:"小孩兒家不許胡說!"綠敏自生下之時起,從未如今日這般給趙敏唬過,當即"哇"的一聲便哭將起來,趙敏待要軟言相慰,轉念又想,女兒已經三歲了,如再一味嬌慣,於孩子終是無益,便不去理她,抬眼望去,武當諸俠和小昭、常勝王等早已迎出。
  趙敏正要與眾人打招呼時,卻聽懷中小綠敏抽抽噎噎地道:"是舅舅說的,舅舅說外公上天了,要好多年後才會回來…"趙敏大驚,幾欲暈倒,她知小孩言語不清,遂向眾人看去,卻見人人調轉眼光,均不敢與她正視。
  趙敏腦海中 "嗡"的一聲,幾乎摔倒,忽覺有人挽扶住自己,順勢便倒入那人懷中,小昭搶上幾步,將綠敏抱住。張無忌見趙敏已然昏迷,便在她人中穴上輕輕一點,趙敏便即醍來。
  此事說來話長。
  丐幫原有一長老,叫陳友諒,此人奸詐無比,頗有野心,他原想一統江湖,鉗制明教,與元廷對抗,手段異常卑劣無恥,事情敗露之後,遂投奔明教義軍首領徐壽輝,徐壽輝見他武功高強,遂代其向張無忌求赦,張無忌無奈,只得叮囑徐壽輝提防此人,但徐壽輝乃直性豪爽之人,陳友諒在其麾下頗立了幾次戰功,再加他曲意奉承,徐壽輝遂竟將兵權移交於他。
  陳友諒野心勃勃,一心想當皇帝,竟唆使徐壽輝統率大軍與朱元璋開戰,至正二十年五月,攻下朱元璋的太平和採石兩處重鎮,陳友諒躊躇滿志,自忖剪羽已成,便設計殺死了徐壽輝,以採石五通廟為行殿,當日便欲登基,張定邊田豐等幾個親信見天空烏雲密布,俱勸他另擇吉日,但陳友諒急於品嘗做皇帝的滋味,一意孤行。
  誰知他剛一坐上匆忙間製好的龍椅,天空中忽然一個驚雷劈下,狂風暴雨緊隨其後,天地間霎時便飛沙走石,大雨傾盆而下,眾部下俱皆相顧失色,唯陳友諒卻是鎮定異常地道:"朕今日登基,改國號為漢,眾卿即是朕之功臣,只要努力征戰,朕保爾等日後定然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他運內力說出,聲音竟蓋過雷雨之聲。
  一幹部眾只得在風雨之中跪下,三呼萬歲。待登基儀式結束,眾人早已淋成落湯雞,一個個瑟瑟發抖地坐在宴席之前,猛喝烈酒以驅寒意,誰人還去聽這位自封的皇帝在說些甚麼。
  陳友諒殺了徐壽輝之後,眾叛親離,徐壽輝的舊部均是身出明教,此時恐遭其毒手,便紛紛投奔應天府的朱元璋,朱元璋倒也不記前嫌,悉數接納。
  但陳友諒旗號既經打出,自有當兵吃皇糧之人,再加他四處搶掠,勢力便迅速壯大起來。
  此時南方陳友諒佔據太平一帶,統領了原明教西路軍,濠州兵敗之後,韓山童陣亡,隨後軍務交由朱元璋總管。此時,朱元璋雄踞應天諸郡,在朱元璋右邊沿海一帶,有姑蘇張士誠和台州方國珍兩個頭領。
  各路豪傑勢力已成,互不相讓,戰事連綿不斷,互有殺傷,卻是難分勝敗。
  此時局面本來於元朝極為有利,但元朝皇帝妥歡帖木爾面臨社稷不保的危局,在宮內觀舞到了以夜作晝之地步,真是"海內蒼生困亂離,宮中舞女豐腰肢。"更有甚者,丞相脫脫被貶之後,竟將哈麻升為左丞相,雪雪為御史大夫,這兄弟倆一掌權,朝廷之中更是一塌糊塗,不可收拾。
  為鎮壓各地風起雲湧的義軍起義,元朝委派了幾員大將,便是孛羅帖木爾、李思齊、張良弼等人。但朝中如此混亂,朝命已然無效,這幾位手握重兵的元朝將領,為擴張各自的勢力,非但不去收伏義軍,反而互相攻城掠地,殺得不亦樂乎。
  朝中急報頻傳,到了此時,元順帝已自無法收拾,只得將汝陽王察罕特穆爾請出來,命他即刻離開京畿,火速領兵前去收拾殘局。
  汝陽正在朝野上下頗負盛名,此番前來調停,李思齊遂聽了他的號令。
  但孛羅帖木兒和張良弼卻早已無視皇命,此時便聯合起來,一同對付察罕特穆爾和李思齊。雙方所轄,俱是蒙古精兵,此番大戰,自是難分勝負,倒弄得元氣大傷。
  朝廷幾經調停,為各自劃清了勢力範圍,察罕特穆爾等人這才歇了口氣,稍事整頓之後,即提兵前來攻擊陳友諒。
  接連攻下幾城,已攻至濟寧,鎮守濟寧的,便是陳友諒的死黨田豐。此人也如同陳友諒一般,陰險狡詐,無惡不作,濟寧居民,談起田豐,無不為之色變,咬牙切齒。
  卻說田豐眼見察罕特穆爾來勢甚洶,便開了城門投降,寨罕特穆爾正要麾兵南下時,忽傳來急報,道孛羅帖木爾和張良弼又在後方趁火打劫了!察罕特穆爾大怒,即刻回兵,想先收拾了這兩個賊子再說,便在此時,降將田豐前來請察罕特穆爾閱營,諸將均知田豐為人,遂爭相諫阻。
  察罕特穆爾慨然道:"吾推心待人,人將自服,豈可人人防之?"諸將又請多帶衛士,察罕特穆爾堅辭不允,只命十一騎從行,甫入田豐營塞,一聲令下,數百桿標槍猶如飛蝗般擲出,饒是察罕特穆爾悍勇異常,卻如何還能逃脫!眨眼之間,十一騎連人帶馬,俱給戳翻在地。
  察罕特穆爾身中七八支標槍,俱皆貫體而出戳入土中,將他釘立在地。但見他左頰三毫戟張,怒目而視,田豐諸人,竟無一人敢上前去。
  噩耗傳來,軍中大亂,幸好庫厙特穆爾,即趙敏的親哥哥也隨父在軍中,遂穩定軍心,將濟寧城團團圍住,猛攻猛打。
  田豐自知如不拚死守城待援,城破之日,自己實不知如何個死法。是以城下百計攻撲,城內田豐亦百計守備,攻防數月,雙方竟相持不下。
  便在此時,黛綺絲的幾個僕人已將綠敏抱至軍中,找到庫庫特穆爾。
  原來幾個僕人在路上便聽人說汝陽王不在大都,遂向濟寧一帶尋來,在千軍萬馬之中,竟讓他們給尋到了。
  庫庫特穆爾見綠敏酷似妹妹,心中已自喜歡,但戰事甚緊,遂讓幾個僕人將綠敏送到武當山去,眾人是以才知汝陽王被害,說起緣由,無不切齒痛罵田豐。
  其時雖有蒙漢之分,但武林中人卻是最重義氣,再加如不是陳友諒這廝作怪,莫聲谷莫七俠便也不致於慘死,宋大俠宋遠橋的愛子便也不會誤入歧途而被張三豐一掌擊斃。
  眾人均恨不能即刻便去濟寧將田豐殺了,但又想待張無忌夫婦去峨嵋派歸來再論,誰知他倆這一去竟到了崑崙山,二個月之後才回來。
  俞蓮舟一直尋到大都,又從另一條道追到濟寧,均未碰上綠敏,倒在途中聽說,皇上詔令庫庫特穆爾代其父職,並總節天下兵馬。
  眾人均議論道,察罕特穆爾一直見疑於皇帝,待局面不可收拾之時,又才命他出山,誰知甫一復出,便命喪田豐這等奸人之手,當真是生不逢時,英雄枉自捐軀。
  此時張松溪到朱元璋軍中探查未歸,殷梨亭去大都接綠敏也尚未歸來,想是路上有事耽擱了。
  趙敏和張無忌身穿孝服,別了眾人,離開武當山,不一日來到濟寧城下。
  遙遙望去,濟寧城牆早已經彈痕累累,卻依然堅固無比,遂入蒙古軍中,眾軍士俱識得趙敏乃紹敏郡主,早有人飛報庫庫特穆爾。
  庫庫特穆爾正待出迎時,趙敏和張無忌已至主帥帳前,兄妹多年不見,又值喪父,自是泣噓不已,遂至靈堂中叩拜了父親靈牌。
  張無忌念及昔日自己夜入汝陽王府,無意中聽到汝陽王對自已甚是推崇,奈何雙方各事其主,不能聯袂共拯天下,但對汝陽王的精明幹練,博大胸襟,卻早已是心儀已久,原指望此番重回中土,可與這等大英雄相見,誰知偏偏有不測,此生竟再無相見之日,當下便跪了下去,對著靈牌恭恭敬敬地叩了八個頭,這才起身隨庫庫特穆爾到主帥帳中坐下。
  趙敏道:"田豐這奸人可還留在城中?"
  庫庫特穆爾道:"濟寧城已被我團團圍住,諒他跑不了。"趙敏道:"那好,今夜我便潛入城中,將田豐殺了!"庫庫特穆爾道:"妹妹不可!十八番僧已試過多次,但城牆太高,城內守備異常嚴密,一經發覺,便是一通亂箭,十八番僧已有數人受傷了。"庫庫特穆爾手下共有十八名武功了得的番僧,號稱"十八金剛",分為五刀、五劍、四杖、四鈸,如論單打獨鬥,武功尚不及江湖一流好手,但如聯手進攻,卻令人殊難防範,張無忌曾跟他們動過手,知這十八番僧甚是了得。
  庫庫特穆爾道:"妹妹放心,我已遣人到李思齊部,命他將登雲隊即刻調來,不愁破不了這小小濟寧城!"趙敏一雙妙目淚汪汪地向張無忌看來,張無忌知她心事,便道:"敏妹放心,今晚我倆便前去一試如何?"趙敏臉上稍顯一絲喜色,轉眼間卻又悲戚無比,庫庫特穆爾聽了張無忌此言,頗感詫異地道:"張兄可知,濟寧城中尚有不少明教教徒?"張無忌一怔道:"陳友諒殺了徐壽輝後,明教諸人不都投奔朱元璋了麼?"庫庫特穆爾道:"確有此事,但當日出力攻打太平和採石的明教教眾,怕不能見容於朱元璋,都也有好大一部分人未走。"張無忌道:"小弟聽說朱元璋並不記前嫌呀!"
  庫庫特穆爾道:"這倒確有其事,但事先誰能預料。
  待傳來消息之時,陳友諒早已嚴加防範,如有逃走之人,抓回來死得極其悲慘,是以很少有人再敢逃走。"張無忌 "哦"了一聲,便即沉默,心下著實犯難。
  他知城破之日,城中一應田豐部下,絕難活命,一乾明教教眾,也勢所難免,自己雖已不是教主,但他們曾是自己部下,自己又豈能見死不救?
  庫庫特穆爾早已猜中張無忌心事,便道:"兄弟不必過慮,城破之日,一眾部下,或降或走,任其自便,統兵之人,豈可一味屠殺,家父如此,做孩兒的豈能不遵循父道?但似田豐這等奸人,卻是天地不容,人鬼共可誅之!"張無忌見庫庫特穆爾胸襟如此博大,實不在乃父之下,便起身相謝道:"兄長有如此惜生之德,實乃天下蒼生之福。"話雖如此,但張無忌心知明教之人,與蒙古人勢同水火,絕然不會投降,而不投降,自是難免一死,自己夾在中間,好生為難,心中突生倦意,自忖這等軍國大事,原不是自己所能為之,待事了之後,自己與趙敏退隱江溯,再不來理這些事情便了。
  忽見一蒙古軍健跪在帥帳前道:"啟稟將軍!"
  庫庫特穆爾道:"何事?"
  軍健應道:"將軍派到李思齊將軍處的使節已回。"庫庫特穆爾喜道:"哦,登雲隊來了沒有?"那軍健欲言又止。
  庫庫特穆爾喝道:"著使節來見!"
  軍健應了,轉身離去,不一會,幾名蒙古士兵挽扶著一個血淋淋的人來到帳前跪下。眾人一看,俱大吃一驚,只見那人的雙耳,鼻子,二唇均被割去,其狀甚是可怖。
  庫庫特穆爾驚道:"有何變故,快說?"
  但聽那使節道:"啟稟將軍,李將軍不願發兵,還將小的傷成這樣。"使節的雙唇被割,二排牙齒白生生地露在外邊,唇詞聲音甚是模糊,但勉強尚能昕清所言。
  庫厙特穆爾怒道:"不願發兵?到底為何,給我細細道來。"使節叩首道:"小人不敢!"
  庫庫特穆爾道:"這不關你的事,你給我一字不漏地講來!"使節只得道:"小人奉將軍調兵文書至李將軍處,李將軍看了之後,將文書撕得粉碎,大聲罵--罵--"庫庫特穆爾怒道:"他罵什麼,你據實稟來!"
  使節叩頭道:"李將軍破口大罵說'乳臭小兒'黃髮還未退盡,反倒調遣起老夫來了!老夫與你父親一起飲酒之時,你小子在我面前還無立足之地呢。'遂命人將小人弄成這樣,摔出轅門。 "庫庫特穆爾受皇命總節天下軍馬,然未想李思齊首先同他反目,李思齊原聽命於察罕特穆爾,此時見下輩人物爬到自已頭上來了,焉能不怒。
  卻說厙庫特穆爾聽了使節之言,竟是氣得渾身發顫,說不出話來,突然大吼一聲,拍案而起,掌力至處,竟將一張結實的木桌拍得木屑橫飛,狠狠罵道:"李思齊,你毀我文書,辱我使節,本帥若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趙敏正想相勸幾句,庫庫特穆爾大聲道:"傳我命令,四面圍城!"言畢,披掛出帳。
  張趙二人只得跟了出帳。
  卻聞一陣號角之聲,原來正是平靜異常的正午,忽然間喊殺聲震天響起,間有幾聲沉悶的砲擊之聲。
  幾人來到陣前,但見數萬蒙古兵正如潮水般四面向濟寧城湧來。
  城中一聲令下,萬箭齊發,衝在前面的蒙古兵頓時撲倒了一地,不得撤退命令,眾人仍舊前衝,但攻勢卻緩了下來。
  庫庫特穆爾見狀,一抖韁繩,戰馬一聲嘶鳴,人立而起,隨即向前衝去,十八番僧也拍馬緊跟而上。
  張無忌也想衝出,卻給趙敏一把抓住,回頭看去,趙敏皺皺眉頭道:"萬軍之中,你去了也無用!"張無忌只得立在原地,向前看去,卻見庫庫特穆爾及十八番僧已衝入蒙古軍中,兀自向城牆衝去,蒙古兵見主帥親自上陣,喊殺之聲更甚,人人俱捨命向城牆猛撲。
  此時已看不清庫庫特穆爾身影,但遠遠地有十多點紅點在移動,那便是十八番僧,想必他們正自緊緊跟隨著庫庫特穆爾。
  卻見有十幾架雲梯已經搭上城牆,蒙古武士奮不顧身地向上爬去,轉眼之間,十幾架雲梯上便爬滿了蒙古人。忽然軍中一片驚呼聲,但見城牆上伸出十幾根長桿,將雲梯推離城牆,向後翻倒,爬在雲梯上的蒙古武士一串串從空中摔在地上。
  城中之人顯是已經發現庫庫特穆爾,遂有一面紅旗在城牆上隨著十八番僧移動,紅旗指處,萬箭齊發,饒是十八番僧功夫高強,卻如何擋得了這許多箭簇,只得擁了庫庫特穆爾,撤回後軍之中。
  庫庫特穆爾無奈,命嗚金收兵,陰沉著臉回至帳中,今日此役,蒙古兵非但無一人攻上城牆,十八番僧中,又有數人中箭,所幸均是輕傷,休養幾日,便不礙事。
  趙敏道:"哥哥,今夜你們在東西南三面佯攻,我和無忌及未負傷的番僧由北門摸上去。"庫庫特穆爾搖頭不已,但禁不住趙敏一再央求,便應道:"只可一試,不可蠻來!"趙敏自是應了,到得夜間三更,一聲令下,東西南三門同時受攻,趙敏等一幹人卻悄悄向北門摸去。離城門尚有一箭之地,便被守城兵士發覺,一聲吆喝,城門上頓時暄嘩不已,眾人抬頭望去,只見城牆上人頭攢動,知計不可為,只得退回營中,四下里嗚金收兵,依舊將濟寧城鐵桶般圍住。
  庫庫特穆爾,趙敏,張無忌三人一籌莫展地坐在帳中,庫庫特穆爾道:"既攻不下,那困也要將敵人困死。
  只是怕陳友諒發兵來援,那時卻是麻煩,可恨李思齊這廝!"張無忌微笑道:"兄長放心,小弟深知陳友諒為人,濟寧離太平路途遙遠,陳友諒決不會為一座孤城前來犯險。"庫庫特穆爾道:"田豐可是陳友諒的一員大將。"張無忌道:"便是他的親爹娘在此,陳友諒也不會來救。"庫庫特穆爾猶不相信,口中卻道:"但願如此。"便在此時,有探馬來報,張無忌夫婦正想退出,庫庫特穆爾打了個手勢,意思是不必迴避,二人只得坐下。
  卻聽來人稟道,孛羅帖木兒、張良弼,李思齊三人又在山西、河南、陝西一帶,各自為陣,混戰起來了。
  庫庫特穆爾打發走來人,長嘆一聲道:"聖朝如有危險,這三人便是罪臣!"張無忌見他剽悍的神情之中,甚有憂色,知他此言,極是關節所在,庫庫特穆爾雖受命節制天下軍馬,但別說他的命令,便是皇帝的詔書,這三個元朝兵馬重臣也照舊會置之不理。
  張無忌心中也是一片茫然,南方,各路義軍人馬互相混戰;北方,元朝各路將軍也在互相攻伐。好好一片大好河山,給弄得四分五裂,硝煙瀰漫,實不知何以至此,只可憐了天下芸芸眾生,備受兵災戰禍的煎熬,實不知要到何日方才休止。
  當下張無忌夫婦退出,來到專為他倆準備的帳篷中。
  一應物品,俱是應有盡有,想是庫庫特穆爾命人急速採買而來的。張無忌不由得做了個鬼臉道:"敏妹,你可真是找錯人了,此生跟上張無忌,窮也窮死了。"趙敏道:"那有何干系!待此間事了,我倆同到大都,將歐陽妙手的絕活學到,一幅真品,賣它個千兒八百,何愁不能富甲天下!"他二人隨身將被冷面人毀了的經書也帶來了。
  張無忌道:"這主意不錯,雖有三分邪氣,卻也跟敏妹素來脾性相合。"趙敏反唇相譏道:"你是魔教教主,若論邪氣,敏妹只怕不如你張大教主。"張無忌笑道:"這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邪氣比你重,是以你才幕名許身的嘛!"趙敏見他愈說愈不成話,啐道:"你近來別的本事未學到,油嘴滑舌的功夫倒精進了許多。"張無忌又笑道:"那都是從敏妹處學來,若有不到之處,尚望恩師略加指點,弟子終身受用不盡--哎哎哎……"話未說完,耳朵已給趙敏揪住,其實趙敏並未用力,只不過張無忌卻裝作極疼樣大呼小叫。
  趙敏問道:"還敢不敢貧嘴。"
  張無忌卻正色道"時辰不早,該動身了。"
  趙敏奇道:"動身?你要幹甚麼?"
  張無忌道:"進濟寧城啊!"
  趙敏一想這主意不錯,適纔這一大鬧,城上之人只怕早已困極,不會加意提防了,二人當下換了身黑色夜行服穿上,卻見張無忌又用一黑色面罩將臉遮住,趙敏微微一愕,便即明白,城中有明教之眾,若給認出,于明教終是無益的,趙敏便也用一塊黑簾將臉遮住,只露一雙明亮的眼睛在外,兩人猶如要去行竊一般,模樣煞是詭異古怪,張無忌本想說笑幾句,但想及汝陽王,便即住口。
  二人悄悄出了營帳,摸到南門牆角,抬頭望去,城牆高約七八丈,雖不見人影,卻聽得見巡夜的腳步聲,防範甚是嚴密。
  張無忌將手中繩索抖開,一頭系在腰間,他認准方位,便向趙敏點點頭,趙敏蹲下,雙手托著他的足踝,二人同時用力,但見張無忌騰空而起,隨即空中一個梯雲縱,又向上竄出二丈,正與城牆齊平,跟著他使用乾坤大挪移心法身體向前飄出兩丈,悄無聲息地用手夾住城垛,貼在城牆之外。
  便在此時,聞有腳步聲走近,張無忌屏聲靜觀,一共有十名士卒走過,卻是巡夜的。
  待士卒走遠之後,張無忌右手運力,五指布滿九陽神功,"嗤"的一聲插入石縫。用力試了試,知城垛能吃得住力,遂用左手抓住繩子抖了三下,須臾,趙敏退後三丈,將繩子扯直,亦抖了三下。
  張無忌左手運力一抖,一條黑影疾射身邊,趙敏雙掌已經牢牢夾住城垛。
  此時又有巡夜之人走近,二人不動聲色,待哨兵走過之後,張無忌左手一抖,將長繩收攏在手中,對趙敏點點頭,二人翻身上了城牆,急向對面竄去。
  "什麼人,站住!"張無忌暗叫一聲:"糟糕!"原來二人橫穿城牆之時,已給兩頭巡視而來的哨兵發覺,二隊巡哨共二十人正挺槍嚷著撲來,霎時,守在城牆上的數千士卒便被驚醒,卻一時懵懂,弄不清敵人在何方,只是大聲喧嘩不已。
  張無忌眼見勢危,便將長繩向城內拋去,背靠城牆,"嗆"地抽出屠龍刀,對趙敏急道:"你先下!"趙敏微一愣,卻見左右各十名巡夜哨兵便要撲到,只得急忙抓住張無忌系在腰間的繩索,向城內滑下。
  趙敏下滑之中,二名哨兵已同時撲到,挺矛直刺張無忌兩肋,張無忌腰間長繩上懸著趙敏,不能騰挪,遂右手揮刀格開右邊的長矛,左手一把捏住左側刺來的矛頭,他左手順勢一拉,握矛哨兵便撲倒在他腳下,但他腳尖一點,早封了那人穴道。
  眨眼之間,又有四支長矛從兩側刺來,張無忌屠龍刀一揮,將四支長矛斬斷,不想這些士卒甚是悍勇,見矛頭被削,並不驚慌,手腕一翻,手中鎗桿當頭又砍將下來,尚有二矛又當胸疾刺而至。
  張無忌展開乾坤大挪移心法,雙手一引,四條短棍正打在當胸刺來的二支長矛上,替張無忌解了此困。
  六人立不住身形,俱皆前至張無忌身前,張無忌運指如風,早將六人穴道點了。
  四條短棒,二支長矛盡皆撐地,六人竟是不倒,團團圍在張無忌身前。
   余人這六人將張無忌圍住,還道己經捉住了張無忌,便紛紛走上前來,突覺六人情狀有異,正自驚疑時,張無忌只聽趙敏在下叫道;"好了!"緊接著便傳來兵刃撞擊之聲,想是下邊已有士卒和趙敏鬥上了。
  正要飛身而下時,牆上之人已發覺不對,早已有兩支長矛從人縫中向張無忌刺來。
  張無忌手一揮,已將屠龍刀插回刀鞘,雙手接住刺來的兩只矛頭,手腕一抖,便將長矛搶過,此時又有幾支長矛尋隙刺入,張無忌卻早已飛身跳下城牆。
  城牆下已是一片通明,原來守城士卒已燃點起火把卻見數十人正在圍鬥趙敏,遠處尚有大隊人馬奔來。
  張無忌身在半空,看得分明,趙敏身後正有七八條長槍刺來,趙敏拙於招架身前之敵,已無暇顧及其後了。
  張無忌大吼一聲,猶如半空中響了一個驚雷,眾人愣得一愣,趙敏身後的七八條長槍早給張無忌半空擲出的長矛擊落。
  張無忌甫一落地,就勢一滾,手中另一支長矛著地橫掃,早絆翻七八人,跟著倒轉矛柄,手握矛頭,出手如風,霎時間點翻了十數人。
  眾人見他神勇了得,俱生了怯意,不由得慢慢向後退去。
  張無忌卻擔心他們退開之後,亂箭射將來,那卻不易招架,急道:"快走!"手中長矛一揮,向士卒衝去,眾人如何敢擋,虛晃兩槍,便閃出一條道來,趙敏緊隨其後,殺出了重圍,順著一條街,向城中奔去。
  身後眾兵士發聲吶喊,俱皆追來,卻如何還追得上,張無忌當先轉過一條街,卻見對面氣勢洶洶地奔來一隊騎兵,一見張無忌,便張弓搭箭。
  張無忌立時停步,卻聽" "的一聲,背後一個重物向自已腦後撞來,急忙一矮身,那團物事飛過頭頂,"叭嗒"一聲摔落在街上,跟著便傳來一陣痛苦的呻吟之聲。
  張無忌大奇,回頭向趙敏看去,卻聽趙敏"咯咯"地嬌笑個不停,手指著地上一條長繩,也不言語。
  張無忌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腰間系了一條長繩,危急之時,一直未能收攏,他二人從城牆下衝出之時,一名士卒見他身後拖著這條長繩,當即俯身抓起,想將張無忌拽住。
  卻不料張無忌此時早已展開輕功,身形快逾鬼魅,士卒當即給帶了飛起來,如同紙鳶一般附在長繩末端。
  士卒但見兩旁景物飛也似地向後,早駭得魂飛天外,知道只要一放手,自已非得摔個鼻青臉腫不可,是以緊緊抓住長繩,哪敢放鬆絲毫。
  張無忌此時九陽神功急速在全身流動,又專心對敵,竟未發覺自己身後長上了這樣一條尾巴。待他突然一停步,那名倒楣的士卒便給直摔了出去,聽他呻吟之聲有氣無力,顯是摔得不輕。
  張無忌也覺有趣,正待發笑之時,只聽得"嗖嗖"幾聲,長箭裂空向自己射來,急忙縮身躲在街角。
  回頭一看,後邊追兵將至,便道:"上屋!""嗖嗖"兩聲,兩人已躍到屋頂之上,趙敏笑道:"快將你的尾巴收了吧!"張無忌一笑,左手一抖,將長繩收攏揣往腰間,二人隨即展開輕功,腳步輕點,眨眼功夫,便消失在濟城中那數千幢黑黝黝的屋簷之中。
  二人向北方奔了一陣,見再無追兵跟來,便停下身形向四周打量了一番。
  趙敏指了指左前邊一幢黑漆漆的深宅大院道"此處怎樣?"張無忌笑道:"敏妹真是公主脾氣。"
  趙敏不再理他,向那間大院奔去,幾個起落,二人已躍入大院之中。此間看上去似一富賈之家,但聞裡屋傳來兩個人的呼吸之聲,顯然是夫婦兩人,均已熟睡。
  張無忌從趙敏手中接過短劍,從門縫中插入,待抵到門閂,輕輕拔得幾拔,只聽"叭嗒"一聲輕響,門閂已經脫落,仔細聽去,屋內兩人竟未察覺,張無忌便輕輕將門推開,二人閃身入內,又稍稍將門關上。
  黑暗之中,依稀看清了燭臺所在,趙敏遂打燃火折,點燃了蠟燭。
  燭光之中,但見屋內陳設極是奢華,大紅羅帳之內,夫婦二人兀自熟睡。
  張無忌乾咳了一聲道:"二位該起床了!"
  羅帳之中動了一動,一個男子聲音睡意惺忪地道:"吵什麼吵,老子還---咦,你們是什麼人!? "張無忌道:"二位休怕,請穿了衣服起來說話。"趙敏忙接著道:"不許大聲說話,否則大家都沒命!"那男子顫聲道:"兩位軍爺,有何貴幹呀?該交的銀兩,小的---"趙敏厲聲道:"少費話,快穿衣服起來!"
  "哎哎,這就好,這就好。"不一會,一對中年夫婦顫顫兢兢地下了床,見了張趙二人這身打扮,還道是碰上了強人,不住的叩頭求饒。
  張無忌不耐煩地道:"別囉嗦了,我二人不是強盜,你們起來吧!"二人一聽不是強盜,更加害怕,響頭叩得"砰砰"直響,口中直道:"軍爺饒命!軍爺饒命"語音打顫。
  張無忌心想,定是田豐在城中大肆搶掠,草菅人命成性,否則這二人絕不會害怕成這樣。
  趙敏道:"我二人只是來此借住幾日即走,並無其它圖謀,你二人起來說話吧。"這對夫婦這才半信半疑地站起,兀自顫抖不已。
  趙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男的道:"小人叫張有忌,拙荊叫---"
  趙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張有忌嚇了一跳,不知說錯了甚麼,趙敏忍住笑道:"夫人尊諱便不說也罷了,我且問你,田豐住在什麼地方?"張有忌大吃一驚道:"田大將軍就住在隔壁兩條街的衙門中,大人要幹甚麼?"趙敏道:"不該問的就別問,似你這般多嘴多舌之人,該叫張無忌才是。"張有忌道:"哎哎,小的多嘴---"
  趙敏道:"府上還有甚麼人?"
  張有忌苦著臉道:"全給田大將軍抓---啊---全去助田大將軍守城了,家中便只有我和拙荊了。"張無忌冷冷地道:"你二人為何不去?"
  張有忌道:"實不相瞞,小的傾家蕩產,勉強湊足了一萬兩保銀,這才免了---免了服役之苦。"張無忌道:"我看你倒似個肥老財,再叫你拿十萬兩白銀,你也拿得出!"張有忌臉如土色,又要跪下求饒,卻給趙敏擋住道:"張有忌,我夫婦倆想在這住幾日,可有甚麼麻煩?"張有忌哭喪著臉道:"二位大人,非是小的不留,實在是不敢呀,那些軍爺,三天兩頭地挨家挨戶的盤查,稍有面生之人,當即便殺了,還要連累主人家,小的倒不是怕被牽連,實是擔心二位性命。"趙敏笑道:"你這張油嘴,倒跟張無忌差不多。"張有忌莫名其妙地看著趙敏,不知該如何回答。
  張無忌昕趙敏如此戲言,微微一笑,見桌上有一條用作鎮紙的大理石條,便拿起來,輕輕折斷,放在手掌中,搓了幾搓,待攤開手掌,但見二截大理石便全成了粉末。
  這手功夫,武林中人看來,自是尋常,但這張有忌卻給驚得目瞪口呆,竟似嚇傻了一般,怔立當場。
  便在此時,忽聽遠處大亂,隱有敲門聲,張有忌臉色立時變得煞白,急道:"二位神仙,請饒小人一命吧,請你們快快離去,否則小的便沒命了。"張無忌卻不理他,自顧在太師椅上坐下,好不逍遙自在,卻聽敲門之聲愈來愈近,張有忌更是心驚膽顫,求饒不已,張無忌故作不知,獨自閉目養神。
  趙敏微笑道:"張有忌,我教你個法兒。"
  張有忌面露喜色道:"仙姑請指點!"
  趙敏故作神秘地道:"把我倆藏起來,不就得了?"張有忌一怔:"這-一"
  便在此時,但聽一陣猛烈的拍門聲,夾雜著吆喝道:"開門,開門,快開門!"張有忌急成一團,張無忌和趙敏只作未見,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作壁上觀之態。
  卻聽敲門之聲更是緊急,外面有人喝道:"張有忌,再不開門,大爺可要砸了!"張有忌只得大聲應道:"哎哎,就來,就來",卻轉對他夫人悄聲道:"讓他們進去吧!"他夫人稍有猶豫,張有忌道:"都甚麼時候了,快去,快去,我去開門了。"言畢,一面大聲應著外面,一面急急忙忙出去了。
  那位夫人無奈,只得按了床頭的一個機關,一聲輕響後,床下露出一個洞口,顯是地窖,張無忌不再猶豫,首先跳下去,趙敏也緊跟了下去,卻聽頭頂 " 當"聲輕微響動,洞口關上了。
  張無忌打燃火折,好傢伙,這地下室中好不寬敞,內中儲備了大量食物美酒,張無忌點燃室壁之上的蠟燭,歡喜地拎起一只酒壇,揭去蓋子,嗅了嗅,不禁嘗了一口,連忙對著趙敏翹起了大拇指,意思是好酒。
  趙敏輕聲道:"你真像一只老鼠。"
  張無忌也輕聲道:"那夫人便是一只母老鼠。"言罷又喝了一口,"嘖嘖"之聲不斷,趙敏打了個手勢,讓他別出聲。
  卻聽上面腳步之聲雜沓,顯是進來了不少人,一人道:"張有忌,你搗什麼鬼,半夜三更還點著燈?"張有忌道:"吳頭領,這個,昨夜多喝了兩盅,想是忘了熄燈,哎,吳頭領,這麼晚了,為何還不歇息呀?"吳頭領沒好氣聲地道:"歇個屁,老子正睡得好,忽然傳來命令,說有兩個刺客進了城,令老子挨家挨戶的搜,這不,鬧了半天,連個鬼影也沒有?怎麼,你說你多喝了兩盅,莫非還藏得有酒?"張有忌道:"哎,這個,嘿嘿,確實還有點,這樣吧,待吳頭領公事完畢之後,小弟略備薄酒,請吳頭領賞光如何?"吳頭領道:"好,便如此說定了,走吧!"
  張有忌道,"您好走,好走!"
  腳步聲遠去,想是查詢的眾人走了,張無忌和趙敏相視大笑,聽得"當"的一聲,洞門打開了,張有忌道:"二位神仙,委屈了,這便請出來吧!"趙敏笑道:"有個半仙醉倒了,相煩張大人送點下酒菜來可否?"卻聽張有忌聲帶哭腔地道:"哎喲,好神仙,您悠著點,這壇盧州老窖已有百年歷史,平時小的也只捨得看上一看,哎喲!"張無忌故意失聲道:"哎喲,你何不早說,這不,早讓我喝乾了!"張有忌叫苦不迭,卻如何敢有絲毫怨氣,趙敏朝洞口爬去,道:"別擔心,還有大半壇子酒呢!"張無忌見他如此珍惜,倒不便再飲了,便封住酒壇,爬出地窖。
  趙敏道:"當下在街上走動沒什麼不便吧?"
  張有忌道:"這倒沒甚麼,不過此時兵荒馬亂的,兩位還是別出去的好。"趙敏道:"你不怕我倆將你吃窮了。"
  張有忌笑道:"神仙說哪裡話,只要二位能平安無事,便是小人的福氣了。"張無忌見他左一聲神仙,右一聲神仙地叫,心裡倒有些過意不去,便道:"張有忌,我倆並不是神仙,在下是來抓田……"趙敏急忙道:"張有忌,我夫婦打擾數日便自離去,絕不會有甚事連累於你的,這點薄禮請收下,權且充著我倆的飯錢。"趙敏說著,遞過去一錠足有十兩重的黃金,張無忌不由昨舌,心想,她當真是公主身份,出手如此闊綽,想是從庫庫特穆爾處拿來的。
  張有忌卻如何敢收,說死了也是不接,趙敏無奈,只得作罷,然後道:"請問府上可有老人穿的破舊衣裳,如有,相煩皙藉兩套我二人一用!"張有忌道:"原先廚娘夫婦倒有幾身衣服尚在,只是太過破舊,不知可否?"趙敏道:"如此甚好,快快拿來!"
  夫人不一會將破舊衣服拿了進來,二人立時穿上,又見趙敏用何物事在兩人頭髮上搓了一陣,當即一頭黑發遂變成了花白之樣;在臉上塗抹一一陣,潔白的臉蛋一下子變得萎黃無比。二人再將脊背一躬,活脫脫一對年逾花甲的老年夫妻。
  張有忌夫婦見了驚訝萬分,張無忌和趙敏互相做了個鬼臉,遂向他們告辭道:"晚間還要再來打攪,尚且恕罪。"不待張有忌答言,二人早已躬腰駝背地挽扶著走向街上,張有忌夫婦面面相覷,半晌作聲不得。
  張無忌道:"老婆子,你不怕他二人告發咱倆?"趙敏道:"他巴不得我倆平安無事,如我倆給捉住,他那一地窖寶貝還保得住麼?"張無忌道:"老婆子愈來愈邪門了!"
  趙敏道:"老頭子卻是愈來愈糊塗了。"
  不一會,兩人已到濟寧府府衙,卻見門口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側目一看,府內密密麻麻站滿了衛兵,二人心頭均道,想是昨晚聽說有武功高強之人入城,田豐一大早加強了戒備。
  張無忌見田豐有備而防,心道要擒住他,只怕不易。
  趙敏卻道:"咱們四處瞧瞧去。"
  二人遂向東門走去,一路之上,眾多士卒在監督一些老弱病殘之人拆房搬石,有誰動作稍慢一點,即被士卒用馬鞭抽打,不時可見精疲力竭倒斃的老人。
  卻聽遠處傳來一陣慟哭之聲,間夾以士卒的打罵之語,二人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名老嫗在苦苦哀求別拆她的房屋,卻給幾個健壯的士卒踢到一邊,老嫗又爬起,死死抱住已被拆下的門板不放,一個士卒抽刀而出,將老嫗雙臂生生砍斷,老嫗當即一聲慘叫,便昏死過去。
  張無忌大怒,正待要發作,卻給趙敏拉住了,遂只得隱忍不發,兩人正待走開,一個士卒叫道:"餵,你兩個老不死的,過來!"趙敏回頭一看,知是在叫自已二人,只得慢騰騰地走過去,那士卒喝道:"將這塊門板抬到東門去!"張無忌稍微遲疑了會,背脊上便給抽了一鞭,卻不敢運力相抗,只得咬著牙不哼一聲,俯身去抬門板。
  士卒見他竟不哼一聲,便道:"好你個倔老頭子,看不出你這把老骨頭還挺硬的呀!"言聲未畢,"啪"又是一鞭抽在張無忌肩上,這一鞭抽得甚重。
  趙敏怕張無忌忍耐不住,便嘶啞著嗓門道:"長官息怒,他是個啞巴,不會出聲的!"士卒"哼"了一聲,道:"原來如此,快將門板抬到東門!"趙敏道:"好的,長官,這就去,這就抬到東門去。"二人裝著老態龍鍾之樣,費力地抬著門板向東門走去,離士卒遠了,張無忌忍不住狠狠地罵了一聲。
  卻見趙敏淚眼汪汪地道:"無忌,可疼?"
  張無忌頓時洩了氣,道:"沒事,我不是有九陽神功護體麼?放心好了。"說話間,二人已到東門,不由大吃一驚,原來東門竟給一大堆石塊瓦礫木板堵死,二人又看了其餘三座城門,俱皆如此,濟寧城已成一座死城。
  張無忌罵道:"好個田豐,竟如此狠毒,大丈夫做事一人當,卻恁地將這些無辜百姓也牽連於內!"趙敏道,"田豐死志已堅,看來破城大是不易。"張無忌道:"我倆今日前去,殺了這廝!"
  趙敏搖頭道:"他防範如此周密,得另想辦法。"張無忌道:"要不我倆扮成士卒混到城牆上,待你哥哥進攻時我倆在上面接應。"趙敏道:"那時城牆上何止萬人,你殺得完嗎?"張無忌一想也是,如是單打獨鬥,要製住對方倒也不難,但這成千上萬之眾,不用他們動手,擠也將自已擠扁了,便有神功在身卻如何殺得這許多?縱是殺得,又豈能如此大肆殺戮?
  趙敏忽道:"有了!"
  張無忌急問道:"甚麼有了?"
  趙敏道:"深夜之時,你我分頭放火,哥哥見城中起火,必定來攻,到時何愁此城不破?那時……"張無忌搖頭道:"四座城門皆已堵死,這一放火,豈不將全城人燒死?不行!"趙敏嘆口氣道:"這卻怎生是好?"
  張無忌忽然想起光明頂上的暗道,脫口道:"地道!"趙敏道:"甚麼地道?"
  張無忌喜道:"讓你哥從城外挖地道入城,豈不就得了?"趙敏道:"哼,在城外你為何不想出來,此時說來何用!"張無忌笑道:"嘿,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我倆混上城牆,將綁有信箋的長箭射出,你哥不就知道了?"趙敏喜道:"此計大妙,二人一邊走向張有忌家,一邊商量好了細節。
  張有忌自他倆一出門,便坐立不安,唯恐他倆有甚閃失,說出自己那地窖之密,自己腦袋也將不保,原來田豐早已頒下嚴令,一應大富人家的餘糧,盡數充公,如有私藏者,糧即沒收,人即殺無赦。
  此時見他倆安然無事返回,自是喜之不甚,猶如爹娘回家一般,一口一個老人家地叫個不停,好不殷勤周到,隨後道:"兩位老人家,待會小的要請幾位軍爺來用飯,還得相煩二位屈居地窖,可好?"說到此處停下,卻見他臉現尷尬之色,欲言又止。
  張無忌笑道:"你放心,我不喝你的盧州老窖便是!"張有忌聞言便喜,忙道:"二位先下地窖用酒萊吧,那幾位軍爺馬上就要來了。"二人自不會為難他,相視一笑,便進了地窖之中,不一會,張有忌夫婦將-應酒萊端下來,陪聲不是,急忙上去將洞口關上。
  趙敏、張無忌二人感到有些過意不去,用了飯之後,便閉目養神。
  吳頭領一幫士卒自是在外間吆五喝六,個個喝得七葷八素,直鬧到深夜方才離去。
  張無忌和趙敏隨即出來,依舊穿了夜行服,潛向田豐住處,見防範甚密,無從下手,二人只得在僻靜處點翻兩名士卒,摃回張有忌家,自是又將張有忌夫婦著實嚇了一跳,卻也無法。
  再者,那兩名士卒正好是明教中人,識得張無忌,張無忌將他二人藏在此處,有吃有喝,再不用擔心城破之日,身首異處,對張無忌真是感恩不盡。
  張有忌見此情景,也只得作罷,反正他家底殷實,多幾個人吃飯也無甚大礙。
  張無忌和趙敏二人換了田豐部下的兵服穿上,寫了幾封內容相同的短箋,分別綁在幾支長箭上,只待庫庫特穆爾攻城之時,趁混亂摸上城牆便了。
  第二日清晨,眾人正迷迷糊糊之時,忽聽城中敲響警鐘,四處一片大亂,想必是庫庫特穆爾開始攻城了,張無忌和趙敏便隨人流,混上了城牆。
  舉目望去,但見正前方開闊平坦的大地上,數萬蒙古健卒陣容整齊地向城牆逼近,待到一箭之距離時停住。
  中軍之中,幾十面軍旗之下,一名儀態雄偉的虎將,正在對幾名萬夫長髮布命令,此人正是庫庫特穆爾,身後的十八番僧各自站定,護衛左右。
  須臾,幾名萬夫長各回到軍中,庫庫特穆爾一揮手,戰鼓擂響,一萬名蒙古兵方陣衝向東門,前面有數十人抬著一根巨木,用來撞擊城門,另外幾個萬人方陣手執雲梯,向東門兩側進攻。
  城牆之上,肅靜無聲,數萬人張弓搭箭,等候命令。
  蒙古兵緩緩逼近,一進入箭簇射程之內,數萬人同時吶喊,向前疾奔,聲震原野,端的氣勢嚇人。
  城牆之上,突然吹響號角,數萬名弓箭手一齊發箭,只見無數蒙古兵中箭倒下,但攻勢絲毫不緩,後繼之人跨過同伴屍體,仍舊拚命向前衝。
  此時雙方喊殺之聲震天價響,一排排蒙古兵中箭倒下,城牆之上,也不時有人中箭身亡,屍體墜落城下。
  張無忌和趙敏不忍再看,便將綁著短箋的幾支長箭射出,然後將箭袋中的長箭儘快朝無人之處射完,佯裝取箭,轉身下了城牆,回到張有忌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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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回 荒山野嶺何所望

  張無忌和趙敏將兵服脫下,讓那兩個明教教徒穿上,張無忌道:"兩位回去暗中轉告明教兄弟,就道我張無忌擔保,眾人均可前去投靠朱元璋將軍,跟著陳友諒卻只有死路一條,待一見城中放出五色煙火,便裸露右臂立即起事,擒拿田豐,此間暫不要跟蒙古士兵拚殺,此乃有約在先,完事之後,我自有安排。"那兩人叩頭出去,自去暗中聯絡不提。
  張無忌與趙敏二人在地窖中養精蓄銳,一日三餐,自有張有忌夫婦代勞,唯趙敏念及父親,總不免神傷,張無忌便軟言相慰,曲意取悅。
  五日之後,忽聽東城外三聲砲響,接著西城外也是三聲砲聲,這正是張無忌跟庫庫約定的進攻信號,二人當即出屋,點燃一枚沖天爆竹,只聽得 "嗤"的一聲,爆竹飛向高空,接著 "砰"地炸開,顯出紅、黃、藍、白、紫五種顏色,正是命令明教教眾動手信號。
  張無忌二人隨即掠上屋頂,向府衙方向衝去,濟寧城外,蒙古兵已經攻城,城內一片兵刃撞擊之聲,從地道中源源不斷地鑽出的蒙古健卒,和明教教眾正尋田豐部眾砍殺,明教教眾和蒙古兵雙方遵守約定,互不交戰。
  卻見濟寧府衙內亦是一片混亂,原來田豐的衛士亦有明教中人,他們早已同其他衛士殺開了。
  張趙二人堪堪趕至府門,卻見數百名士卒擁著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殺將出來。此人正是田豐。
  趙敏一聲嬌叱,從屋頂飛身而下,直撲田豐,田豐急忙閃身,早有數人握劍持槍擋在趙敏身前。
  張無忌落在趙敏身側,二人略一停頓,便砍瓜切菜般殺退田豐的護衛士卒,欲擒田豐。
  田豐見狀不妙,帶著一幹衛士轉身竄逃。
  張無忌掠上屋頂,幾個起落,便堵在田豐等人之前。
  眾人驚然停步,張無忌持刀道:"今日之事只與田豐有關,爾等若如投降,在下決不相害。"語言才落,便有幾人拋下兵器,接著 "鐺鋃"、" 鐺"一陣聲響,兵器越拋越多。
  張無忌沉聲喝道:"退開!"
  拋下兵器的百數人俱皆退後,田豐臉色煞白,心知難逃,緩緩抽出長刀。
  張無忌正要衝上,趙敏道:"無忌哥哥,讓我來!"張無忌知她要親自手刃田豐替父報仇,應了一聲,身形一晃,早將田豐退路堵住。
  趙敏厲聲道:"田豐,你可知我是誰?"
  田豐顫聲道:"我怎知你是誰?"
  趙敏道:"我讓你死個明白……"
  張無忌突然道:"敏妹,捉活的,讓他下令投降!"趙敏道:"你可還記得察罕特穆爾?"
  田豐聞言大驚失色。趙敏緩緩逼近道:"我便是他的女兒!"察罕特穆爾死狀極其慘烈,田豐為此驚魂不定,此時見眼前之人竟是他女兒,早失了鬥志,趙敏森然喝道:"跪下!"田豐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饒道:"望公主饒小人一命,小人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饒饒饒命……"趙敏見他竟如此膿包,心想爹爹一世豪傑,命喪於他甚是有辱,不禁氣得渾身發抖,揚手便是一記耳光,但見田豐半邊臉立時腫起老高,田豐此時寶刀尚在手中,卻不斷一個勁求饒不已。
  趙敏淚流滿面,仰天長嘆道:"爹爹,你死得好冤枉啊!"此時正有一小隊蒙古兵衝過去,張無忌一把拎起田豐,吩付這些蒙古兵保護好趙敏,自已轉身向城牆奔去。
  張無忌上得城牆即命田豐下令投降,這田豐此時只求饒得一命、那還顧得了其它,便大聲叫道:"我下令投降,我下令投降!"張無忌拎著他在濟寧城牆上跑了一圈,這田豐便不歇氣地喊了數百聲"我下令投降",田豐部下見此情景,大多拋下兵刃投降了,卻有相當一部份並不願投降,直至戰死,比起田豐來,其壯烈之情令人佩服。
  張無忌見戰事基本停息,便將田豐交給庫庫特穆爾,向濟寧府奔去,數千明教教眾正在等著他。
  見到張無忌,數千人俱都跪下道:"教主萬歲!"張無忌縱聲道:"眾位兄弟請起,我已不是教主。此番你們立了大功,我張無忌無以回報,現修了一封書信在此,你們可憑此前去投奔朱元璋將軍,或願另謀出路,任各位自便。"遂將書信交給先前藉衣於他的那兩人。此時東門已經打開,張無忌遂領著這數千名裸著右臂的壯士出了東門。直送出十裡,張無忌才與眾人告辭。
  返回蒙古營帳中時,在察罕特穆爾靈堂之前,田豐已被剝光了上衣綁在一根旗杆之上,只待張無忌一到,便要拿田豐祭靈。
  張無忌走入營帳中,跪地叩了八個頭,肅立一旁。
  此時數十萬大軍早己軍容整齊,肅穆萬分地立在靈堂之前,寂靜異常。
  田豐已知難逃一死,嘴巴兀自翕動不已,渾身顫抖,地下濕了一大灘,想是給嚇出尿來,蒙古人素來尊敬武士,如田豐這般,真是豬狗不如,無人正眼看他一眼,人人均為汝陽王不平,恨不得千刀萬剮了他,又恐髒了手。
  張無忌暗自罵道:"你好歹也是統兵數萬,鎮守一方的將領,大丈夫死則死耳,何必如此丟人現眼,令同胞臉上無光。"庫庫特穆爾右手執一柄尖刀,左手端一碗冷水,緩步走到田豐身前停住,左手將冷水潑在田豐胸前,右手一揮,只聽一聲慘叫,已將田豐一顆心臟生生剜出,隨即庫庫特穆爾用碗接住那心臟,入帳跪在察罕特穆爾靈前道:"父王,孩兒今日為您報了殺身之仇,願你在天之靈安息吧!"眾人全部跪下,為汝陽王默默祈禱。
  庫庫問起張趙二人今後打算,二人道先回大都找歐陽妙手,然後再回武當山應付冷令,說起冷令,庫庫也是不知,卻對趙敏道:"敏妹,聽說你手下的阿大、阿二、阿三也投奔了冷面人,看來此人不易對付,可得小心在意。"張無忌聽了這消息,心頭不免沉重一分,二人正待告辭,忽報聖旨到,庫厙讓二人稍候,且聽聽是何消息再走不遲。
  不一會,庫庫回到帳中道:"孛羅帖木爾攻進大都,要挾聖上,聖上無奈,只得封他做右丞相,並節制天下軍馬,聖上密旨著我進京護駕,咱們正可一路了。"趙敏道:"這是怎麼搞的?"
  庠庫嘆道:"這幾年幾位將領之間為擴充勢力,彼此間打得焦頭爛額,朝廷幾次為他們劃定界線,但孛羅帖木爾漠然無視,屢次首先挑起戰事,聖上震怒之下,便解去他的兵權,誰知他竟然抗命不從,率兵進犯京畿。"趙敏道,"這人膽子倒是不小!"
  庫庫特穆爾苦笑道:"近年來,對聖上膽大的,又何止孛羅帖木爾一人。難說哪日為哥的也會一怒之下,做出點犯上之事來。"趙敏奇道:"這卻是為何?"
  庫庫逍:"一言難盡,只覺得窩囊透頂,不說了,事情緊急,咱們即刻動身吧!"庫庫特穆爾手下共有精兵六十萬,當下合在一起,旌旗連綿數十裡,浩浩蕩蕩地向大都開去。
  張無忌眼見這等陣勢,不由得搖頭不已,趙敏又沒好氣地道:"怎麼啦?"張無忌道:"我真弄不明白,這麼精銳的兵馬,為何竟會吃敗仗?"趙敏怒道:"張無忌,這可有你一份功勞,你記好,以後如由我來寫元史,那奸臣傳裡,第一個便是你!"張無忌在元順帝宮中導帝為非之事,在波斯總教中時,他以為坐在對面的是小昭,見小昭不開心,便將自已與元順帝的糊塗事一古腦講了出來,原想使小昭展顏一笑,誰知那個"小昭"卻是趙敏假扮的,事後兩人一直都未提此事。
  張無忌此時見趙敏當真動怒,心道此事事關重大,不能形同兒戲,便正色道:"敏妹,那日在波斯我講了那些事後,你對我道:'公子,你怎地如此糊塗?元朝亡也不亡,自有天定,你如此作為,實與奸臣無異!公子好不自重!'當時我確是認了錯,但說實在的,你父親汝陽王一直不被元順帝重用,皇上昏庸,早已有之,並非因我而始,如說我是奸臣,卻還夠不上。"趙敏自知言重,但她心亂如麻,許多事情,誰是誰非,一時半刻之間也想不通,便長嘆一聲,與張無忌並轡而騎,卻都默默無語。
  一路無話,將近大都之時,聖旨又到,而叛將孛羅帖木兒見庫庫特穆爾數十萬精兵逼近,部下毫無鬥志,俱一哄而散,孛羅帖木爾見大勢已去,逃無可逃,便呆在王府中整日飲酒,強作歡樂,聖上便趁機將他殺了。
  旨召庫庫特穆爾為元朝左丞相,節制天下軍馬,即刻進京見駕。
  庫庫遂令兵馬駐紮京畿之外,帶了十八番僧,與張無忌和趙敏同進大都,入城之後,庫庫自去拜見皇上,張無忌和趙敏徑去尋歐陽妙手。
  趙敏自幼生長於大都,於路徑甚是熟悉,過街穿巷,不一會便來到一座避靜的四合院門前,不待通報,便走將進去,張無忌尾隨其後,入了院門、但見四合院中央有一精巧靈秀的假山,四周廊角俱種了花草,顯得煞是幽靜清雅。
  卻聽趙敏道:"歐陽大師,今日又是哪個主顧倒楣了?"裡屋傳來一陣哈哈大笑,一人道:"可是郡主駕到了?"語聲剛畢,人已走出,卻是一個年約四旬上下,面容頗為清 的漢子,渾身上下,自有一股書卷之氣。
  趙敏道:"一別數載,不知歐陽大師生意興隆否?"歐陽妙手樂道:"托郡主之福,小可生意還過得去,京中傳聞郡主之親哥哥升任當朝左丞相,實乃可喜可賀,兩位請裏邊坐,請……"三人坐定,張無忌環顧四周,但見滿牆均掛滿了名人字畫,張無忌雖於字面知之甚少,但這滿牆的掛俱是精品,或多或少,也能欣賞一二。"卻聽趙敏道:"歐陽大師,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我可是有求而來的。"歐陽妙手欠身道:"郡主有命,小可敢不遵從!"趙敏遂將那幾部經書放在桌上攤開,將原委講了。"只見歐陽妙手凝眉沉思良久後道:"郡主放心,小可盡力而為。"趙敏聽他如此說,知可挽回這些珍貴的經書,喜道:"要多長時間?"歐陽妙手道:"一月之後,請郡主來取。"
  趙敏道:"好,一言為定。如此我們便告辭了!"二人出得門來,張無忌見這些經書有保存之望,心中自是歡喜,遂又與趙敏相互言笑,將大都附近的風景名勝一一遊覽了一番。
  一月之後,二人按時前去取還經書,入院之後,趙敏叫了一聲,不見人應,遂推門而入裡屋,見桌上置有一油布包裹。
  趙敏高興地打開,卻一聲驚呼,臉色煞白地怔立當場。
  張無忌急忙近身一看,卻見油布所裹,乃是一包濕漉漉的紙漿,旁留有一張信箋,上道:"破鏡難圓,復水難收;經書既毀,何勞多事!"墨跡未幹,顯是新留不久。
  細看筆形,赫然便是冷面人手筆,二人心頭大震,張無忌當即閃出屋子,縱身上房,四下里瞧去,卻毫無異常。
  便在此時,裡屋傳來趙敏惶恐的叫聲:"無忌!"張無忌剎那間駭得心膽俱裂,閃入裡屋偏房,卻見趙敏安然站在當場,張無忌見她無事,心頭稍安,順目瞧去,卻見歐陽妙手橫臥於地,頭頂之上,有五個血淋淋的窟窿,赫然便是被 "九陰白骨爪"所傷。
  張無忌傾身察看,歐陽妙手已然身亡,尸身卻尚有余溫,顯然新死不久。
  張無忌心頭大怒,抬起頭來,卻見趙敏臉色煞白,神色驚恐地望著自己,張無忌突然間惕然心驚,走上兩步,將趙敏摟在懷中。
  二人不約而同地想到:冷面人,一直暗中跟隨著自己夫婦倆,以他武功之高,下手之辣,要取二人性命,只怕二人難於抵擋。
  張無忌道:"敏妹,咱們這就上武當山去吧?"趙敏點點頭,二人遂向汝陽府走去,打算向庫庫告別一聲。
  不想入內之後,庫庫也在收拾行囊,準備離京。
  原來皇太子一直對後宮之中的淫亂生活深為不滿,奈何勢單力薄,不敢輕舉妄動,此時皇太子已然長大成人,見庫庫數十萬精兵駐紮在京畿之外,陰下與庫庫商議,欲逼其父遜位。
  庫庫卻因數年前屢次謀刺聖上不成,又接到張無忌暗中傳送的一紙書信,知聖上身邊有能人相保,便絕了謀刺之心,此時皇太子欲逼其父退位,庫庫因有鑒于前,遂婉言推辭,皇太子大怒而去。
  庫庫心知得罪了太子,自己在京中呆下去實是凶險,再加上他習於軍旅生活,早不耐煩這朝廷之中的繁文縟節,為此亦得罪了不少朝臣,正在此時,朱元璋在淮泗一帶聲威大振,元廷震驚,聖上遂命太子親徵,庫庫當即跪奏道,願代太子親徵。
  元朝皇帝也知庫庫特穆爾用兵有方,其神勇不在其父汝陽王察罕特穆爾之下,便即準奏,官升至右丞相,總製天下兵馬,著他即刻離京,前去戡亂。
  庫庫特穆爾雖得升官,又可離開京都,雄霸一方,但臉上殊無喜色,趙敏詫異,遂問其故。
  庫庫長嘆道:"我這兵馬大元帥,形同虛設齊李思等人豈會聽命於我!只怕尚未與明軍交戰,自己窩裡便打得一團糟了!"趙敏無言以對,互道珍重之後,庫庫自回軍中,趙敏和張無忌向西南方向而行,趕往武當山。
  此時離中秋武當山了斷,尚有三月餘,但茲事體大,須早作準備才是,張無忌和趙敏遂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向武當山奔去。
  不一日,二人已到太原,尚未投宿,便覺街上乞丐異常之多,間或還能見到幾位背負二三個袋子的乞丐。
  丐幫弟子在幫中地位高低,系由背上所負之袋數而定,袋子愈多,地位便愈高,在少林寺的莢雄大會上,丐幫因念張無忌助他們弄清了幫主失蹤之迷,故而相助明教,卻不幸在與峨崛派相鬥之中,傳功長老、執法長老和掌缽龍頭三大丐幫高手俱皆斃命當場。
  現在幫主史紅石乃前任史幫主之獨女,年僅十三歲,相貌長得異常醜陋,鼻孔朝天,闊口中露出二枚大大的門牙,絲毫不會武功。
  按理,江湖各門各派各幫會的掌門或教主均是身負絕技之人,否則便難以服眾,但丐幫諸長老念及前任史幫主有恩於眾兄弟,又慘死於渾圓霹靂手成昆和其徒弟陳友諒手下,遂將其女史紅石推為幫主,幫中諸事,原本由傳功、執法二位長老負責,但二人慘死後,卻不知丐幫近況如何。
  張無忌昔日在少林寺英雄大會上,曾受惠于黃衫女子楊冰,楊冰囑他對丐幫之事多加關照,當時張無忌一口應承,不想數年來,自己遠赴波斯,便將此事置之腦後了。
  此時見這些丐幫弟子雲集太原,人人臉上均有憂色,定是幫中出了大事,張無忌看了趙敏一眼,趙敏點點頭,二人遂就近投了一家客棧,張無忌不欲被認出,是以二人索性扮成丐幫弟子模樣,張無忌倒也罷了,趙敏穿上一身破爛衣服,好不憋氣,好在丐幫歷來有污衣和淨衣之爭,趙敏雖大皺其眉,卻也只好扮成淨衣弟子作罷。
  待二人步出客棧,卻見先前遍城的丐幫弟子,眨眼間便走了個乾乾淨淨,一個不剩,張無忌詫異地問趙敏道:"這是怎麼回事?"趙敏卻未理他,四周一打量,向附近一家酒店走去,依丐幫規矩,唱著"蓮花落"進了酒店。
  卻見店小二忙不迭地前來迎接道:"兩位大爺可是要用飯,小的這就去準備。"張無忌暗自好笑,定是大批丐幫弟子擁入太原城,將這一幹生意人嚇得怕了,丐幫歷來幫規甚嚴,幫中弟子如有恃強凌弱的,一經查實,即刻殺了,但饒是如此,平民百姓均知丐幫厲害,雖見他們衣衫破爛,污穢不堪,卻也不敢得罪。
  趙敏卻道:"我二人腳程較慢,落在後頭,相煩小二告知眾兄弟的去向。"小二一聽二人不欲用飯,更喜形於色地道:"眾位大爺剛剛向東邊而去,想是出城去了。"二人遂出東門,此時天色向晚,天地間灰濛濛一片,放眼望去,疏落的村舍散佈在原野之上,那有丐幫人眾的影子?只得向前奔去,好在丐幫人數眾多,沿路打聽,終於在天黑時分,在浴血谷追上了丐幫之人。
  卻見谷中已燃起幾堆熊熊篝火,無數丐幫弟子圍火而坐,一片悄悄議論之聲,在谷中嗡嗡回響,張無忌一喜,知大會尚未開始,二人遂混入人群之中,向前擠去,好不容易到了近前,便在人堆中坐下。
  只見幼幫主史紅石居中而坐,右手所捏,赫然便是丐幫幫主信物打狗棒,右側立著掌棒龍頭,左側亦立著幾個身負內功的丐幫弟子,張無忌不識,想是新近提升上來的,左右各立著數十名八袋和七袋弟子。
  張無忌見了這等聲勢,心中微覺寬慰,想必這幾年丐幫中並未出甚大事。
  江湖上歷來均如此道:"明教、丐幫,少林寺。"意思便是,教會以明教為最大,幫會以丐幫為首,若論武學門派,卻首推少林寺為尊,看來此言不假。
  只見掌棒龍頭俯身對史紅石幫主講了幾句甚麼話,史紅石點點頭,掌棒龍頭便道:"大夥靜一靜,靜一靜,幫主有話要講。"他運氣將話語送出,浴血谷中數千人聽得清清楚楚,霎時間便靜了下來。
  掌棒龍頭道:"眾位兄弟,本幫已接到冷令,冷令命本幫聽從其號令,否則將格殺本幫弟子!因茲事體大,故將眾兄弟悉招於此,共商大計!"話音未落,浴血谷中早已是一片暄嘩,亂糟糟地聽不甚清。
  掌棒龍頭待眾人稍靜,又繼續說道:"如今三山五嶽的幫主拳會,如巫山幫、海沙派、神拳門、三江幫、五風刀、斷魂槍等門派幫會,某舵主或被殺,或被擊傷,均已降了冷令令主……"話聲未落,場中諸人又是大嘩,便有人叫喊道:"丐幫乃天下第一大幫會,豈能屈屈從于!""對,咱們叫化子無甚掛懷之物,拼了這條命,不能給丐幫丟臉!""冷令主是何東西,竟有偌大口氣?"......
  掌棒龍頭道:"丐幫在江湖享譽數百年,連少林、武當、明教也從不敢小覷咱們,今日既有此事,咱們便誓死與冷令之主周旋到底,眾兄弟有何異議?"眾人轟然響應,群情激奮,張無忌心中倒著實吃了一驚,冷面人志向不小,此節早已知曉,只未想到他竟然先行下手,收服了這許多江湖旁門左道,如今更將主意打到丐幫頭上,自己倒不能坐視不管。
  掌棒龍頭又道:"再過半個時辰,冷令手下之人便要來此浴血谷,兄弟們看該怎麼辦?""殺了他們!"
  "把這些狗崽子砍翻了燒來吃!"
  掌棒龍頭道:"對頭武功甚高,咱們未必是其對手,但大丈夫死則死耳,絕不能墜了丐幫的名頭,幫主已為眾兄弟準備了大量美酒,咱們痛飲一番,待會便與對頭血戰到底!"數千人轟然叫好,人人視死如歸,竟毫無畏懼之態,張無忌心下甚是感動不已。當盛酒的壇子輪到他時,他毫不猶豫地飲了一大口,他知趙敏卻是不會喝這酒的,遂向趙敏身後的人傳去。
  張無忌忽覺氣流有異,抬頭一看,一條灰色的身影,正向場中掠來,身影落定之後,張無忌這才看清,來人正是惡名昭著的遼東惡魔關門,卻見他依舊一身破舊的長衫打扮,嘴間猶帶三分輕蔑之態。
  丐幫正人聲鼎沸,竟未有人覺察他的到來,張無忌已暗中戒備,只要關門有所作為,自己便立即彈身而出。
  卻聽關門道:"丐幫昕令!"
  在這數千人的嗡嗡聲中,他這一聲吆喝,清清楚楚地鑽入眾人之耳,浴血谷中立時靜了下來。
  掌棒龍頭及三名八袋弟子,立即搶在幫主史紅石之前,尚未打話,忽然眼前黑影一閃,卻見場中又多了兩人,赫然便是玄冥二老,只見鹿杖客一張黑臉之上,布著疏疏稀稀的花白長須,鶴筆翁青臉在火光映照之下,顯得詭譎異常,三人均不出聲,只冷冷地看著掌棒龍頭。
  卻聽人叢之中發出一陣陣疼痛難忍的呻吟聲,原來方才玄冥二老並未從空中掠至場中,而是從人群之中一路打將進來的,是以傷了不少丐幫弟子。
  丐幫中武功較高的弟子,均已守護在幫主左右,散坐遠處的弟子武功低微,又碰到玄冥二老這等歷害角色從後而至,俱未提防,竟有數十人著了道道。
  張無忌見兩個老兒出手如此悍狠,當即便要長身而起,卻給趙敏按住,便在這時,鶴筆翁凜然道:"冷令使者已到,丐幫之主為何還不跪迎!"掌棒龍頭哈哈大笑,笑聲甚是毫邁不懼。
  鶴筆翁怒道:"這有何可笑?"
  掌棒龍頭慨然道:"丐幫縱橫江湖數百年,可從未向誰低過頭!"鶴筆翁道:"你是何人?"
  掌棒龍頭道:"幫主年幼,丐幫事務由老叫化和這幾位長老負責,你待怎地?"鶴筆翁道:"今日我等前來,只為一事,你們商量這許久,結果如何,速速稟來!"這鶴筆翁官腔十足,原先投奔趙敏,便因其父乃元朝重臣,想討個官做做,奈何時運不濟,此望終是不成,見此情景,趙敏不由"嗤"的一聲笑將出來。
  卻聽掌棒龍頭道:"我丐幫自有幫主,不勞冷令主操心本幫事務!"鶴筆翁道:"那麼,你有本事勝得了咱們?"
  掌棒龍頭道:"大丈夫處世,當趨大勢,縱有不敵,也當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掌棒龍頭見鶴筆翁面有不解之色,便道:"那位先來賜招?"鹿杖客道:"關大俠,我兄弟倆早聞大名,可否一現身手,讓我老哥倆開開眼界?"遼東惡魔關門道:"我號稱'遼東惡魔','大俠'二字,實在是不敢當,你不用給我臉上貼金,既要讓在下出醜,那便出出一次卻又何妨?"言罷,緩緩抽劍而出,斜睨掌棒龍頭,臉上神情依舊漠然。
  鹿杖客道聲"豈敢",便與鶴筆翁退朝一旁,讓開場子。
  玄冥二老自恃武功高強,渾不將一幹丐幫弟子放在眼中,竟然將背脊貼到圈外的丐幫弟子身前,卻聽幾聲"看招",接著便傳來幾聲悶哼之聲,已有三名丐幫弟子,摔倒在玄冥二老身後,口中鮮血狂噴,顯是重傷及體,難於活命了。
  原來丐幫弟子氣不過玄冥二老欺人太甚,便從後面發招攻擊,丐幫歷來被視為武林正派之幫,幫中弟子極重義氣,並不願幹背後偷襲之事,是以出招之前,已先打了招呼。
  卻不料玄冥二老武功奇高,二人並未回頭,已連發三掌,將三名丐幫弟子擊斃當場,餘下眾人見此情景,非但不懼,再發聲喊,又有十餘人攻上,他們今日早已存必死之心,是以人人敞開門戶,俱舉兵刃直擊,竟是只攻不守之招。
  玄冥二老聽腦後風急,知他們形同拼命,心下也有所忌憚,只得朝前疾走幾步,退至場中。
  眾人正待追上之時,卻聽一名長者厲聲喝止道:"退下,結打狗陣!"數千人轟然響應,便東一堆,西一夥地立在一起,趙敏雖已看出門道,奈何丐幫於這陣法早已操演得極熟,何人立于何位,與誰相接,均是熟稔之至,二人竟插不進去,反給這打狗陣圍住。
  那名長老已發覺二人,喝問道:"你二人是甚麼人?"張無忌見狀,只得躬身道:"請轉告幫主,便說是楊姊姊的朋友到了。"那名長老聽了,將信將疑地向史紅石稟報,史紅石一聽到"楊姊姊"三字,早呼叫著跑了過來,一見之下,卻不識得張無忌和趙敏,這位史幫主一張幼稚而醜陋的臉上,不由得露出大惑不解之色。
  趙敏柔聲道:"史幫主,楊姊姊有事不能前來,命我倆趕來相助,幸喜還來得及。"史紅石幫主聞言大喜,便道:"如此請隨我來!"儼然一幫之主的神態,二人相視一笑,便跟了過去。
  這時場中掌棒龍頭和關門二人已嚴陣以待,只見遼東惡魔關門手提長劍,漫不經意地垂著,腳步不丁不八,而掌棒龍頭卻神情嚴肅,長棒斜拖,凝神而待。
  關門緩緩道:"在下有僭了"語聲甫畢,但覺精光暴長,一道光簾直兜向掌棒龍頭,掌棒龍頭卻不動聲色,依舊斜拖長棒,立在當地。
  但見劍光忽斂,關門一聲道:"好膽識!"
  掌棒龍頭道:"不敢!"
  原來關門有心賣弄,想出出掌棒龍頭的醜,是以長劍猛舞,卻不進攻,不料,掌棒龍頭早已明暸,竟不避不讓,倒顯得關門過於做作了。
  卻見關門"哼"了一聲,長劍斜指,直刺掌棒龍頭左肩,掌棒龍頭向右跨步," "的一聲,長棒帶著疾風,直掃關門腰肋。
  關門不待劍招使老,劍尖已連點掌棒龍頭雙目數次,掌棒龍頭無奈,只得向後空翻,長棒向關門下陰撩去。
  關門身法快逾閃電,雙足一點,人劍合一,身體凌空,劍尖依然點刺掌棒龍頭面目。
  長棒雖上撩之勢不緩,但不待長棒擊到關門,長劍只怕便要洞穿掌棒龍頭了。
  張無忌眼見勢危,揚手一掌拍出。
  關門陡覺一股醇厚正大的巨力向自己襲來,不及看清對手面目,左掌已沿著掌力來路,猛擊上去。
  只聽"砰"的一聲,關門凌空向後倒飛出去,甫一落地,又"   "地退了三步,這才拿樁站定,驚駭萬分地向張無忌看去。
  掌棒龍頭卻不知張無忌相援,落地立定,還道關門依然追在身後,"啪"的一聲,長棒向後捅出,這才發覺關門已在身前四五丈開外,掌棒龍頭摸頭不著腦,不知關門何以跳出圈外。
  卻聽張無忌道:"長老,請讓小弟先上,如若不濟,再請長老出手。"掌棒龍頭回頭一看立在幫主身邊的張無忌,聽其聲音極熟,一時竟想不起,還道是幫中弟子,他知關門厲害,幫中除他之外,再難有勝得過關門之人。
  正想出聲阻止,張無忌身形略動,早已掠至場中,向關門道:"遼東惡魔,你不配與長老動手,讓我先來收拾你。"關門素來自負自己內功和劍術不凡,不想方才與這人拚了一掌,自己竟然抵受不住,雖說自己是在空中,但被逼得如此狼狽不堪,生平卻還是頭一遭,先前的狂傲之態,不由得收斂了三分。
  張無忌見關門武功見識頗為了得,如能此時除了,月圓之夜,冷面人倒也少了個幫手,只是玄冥二老在旁,這三人若如聯手,恐怕難纏,是以心中已打定主意,動手便痛下殺手,先料理了關門再說。
  不料,鹿杖客已然認出張無忌,冷冷地道:"張教主,今日我等乃冷令使節,你若想鬥,不妨等到月圓之時!"鹿杖客對張無忌實是頗為忌憚,觀之眼前陣勢,自己三人聯手,未必便會輸給了張無忌,但這結成打狗陣的數千名叫花子,只怕不易對付,細算下來,自己勝算無多,是以想用言語先行將張無忌扣住。
  張無忌一怔道:"那這遼東惡魔何以出手如此狠辣?"鶴筆翁插道:"令主瞧這一幹叫化子可憐,是以想收服了他們,供其食用。"張無忌冷笑道:"然後呢?"
  鶴筆翁道:"食君之祿,自當做忠君之事,往後令主如有差遣,丐幫自當從命。"鹿杖客道:"師弟少囉嗦,咱們走吧!"
  三人轉身欲離去,趙敏忽道:"且慢!"
  鹿杖客立定回首道:"郡主有何示下!"
  趙敏道:"你等說來便來,說走便走,難道竟不將丐幫這許多英雄豪傑放在眼裡嗎?"鹿杖客道:"郡主何時投奔了丐幫?"
  張無忌已知趙敏心意,遂不再多言,氣凝雙掌,道一聲"接招",雙掌便向玄冥二老拍去。  他少年時中了玄冥毒掌,幾乎送了性命,數度欲殺了玄冥二老,均末得手,此番動手,手下自不再容情,遠足十成功力,攻將上去。
  玄冥二老陡覺一股灼熱之氣迎面撲來,那敢與他對掌,二人抽出兵刃,猱身斜上搶攻張無忌兩脅。
  鹿杖客一根通體黝黑的玄鐵短杖,杖頭分叉,呈鹿角之形,從右攻上;鶴筆翁手持雙筆,筆端銳如鶴喙,卻是晶光閃亮,從左邊攻上。
  張無忌笑道:"你倆兄弟還要不要再打一架?"語聲未畢,卻見鹿杖客刺向張無忌右脅的鹿杖突然變了方向,直刺鶴筆翁喉頭,鶴筆翁大駭,雙筆一架,總算擋住了鹿杖客這一擊。
  他二人同出一師,功力相若,此時兵刃相撞,均覺手臂酸麻難當,駭然退開二步。
  鶴筆翁道:"張無忌,大丈夫行事,何必作此妖法?"原來張無忌早已使用乾坤大挪移心法,將鹿杖客攻向自己的兵刃,引到鶴筆翁身上,這乾坤大挪移心法,是天下使力的深奧法門,說明了,便是藉力打力而已,但如要做到將鹿杖客這等高手的力道引開,其中關結,卻是極為微奧繁複,非常人所能為,玄冥二老曾數度吃虧,而第一次便弄得師兄弟相鬥不已。
  此時見張無忌故技重施,二人均心下發怯:攻吧,又恐自已的兵器打到自己人身上;不攻吧,張無忌一掌一掌地拍將過來,如何抵受得住。
  鶴筆翁道:"關門,咱們並肩子齊上吧?"
  關門聞言,卻將長劍還鞘,漠然道:"在下贍仰玄冥二老兩位前輩高招。"鹿杖客與鶴筆翁對視一眼,二人同時發招,張無忌嘻嘻一笑,正要逗引二人時,卻不料玄冥二老同時暴退三丈,直闖入打狗陣中。
  張無忌正待喝止,卻見打狗陣中木棒齊出,看似亂棒,實則極有法度,已將進退騰挪的所有方位俱皆封死,玄冥二老一個不提防,身上均挨了幾棍。
  張無忌見這打狗陣法精奧無方,竟看得出了神,總算玄冥二老內功深厚,挨了幾棍,倒也不礙事,二人見機極快,背靠背,一路衝殺,倒讓他倆逃了出去,轉眼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中。
  關門見玄冥二老不打招呼,便自行逃遁,自忖自己之力,遠不是張無忌對手,當下抽出長劍,從另一個方向打殺入打狗陣。
  張無忌但見亂棍飛舞,自己不明打狗陣要旨,卻不便衝入相幫,眼看著關門一陣接一陣地衝向陣外,遂轉身對史紅石道:"史幫主,貴幫不妨分散暫避,待中秋月圓之時,同上武當山。"此時關門已傷痕累累,殺到最後一陣,眼看便要破陣而逃,張無忌不及向眾人作別,攜了趙敏之手,向外陣掠去。
  卻見關門長劍一圈,待木棍稍縮之際,雙足一點,也掠出陣外,向谷口逃去。
  張無忌展開身法,攜同趙敏追去,心想關門落單,正好除了他。
  誰知關門輕功竟是不弱,轉眼間便逃出谷口,身形已隱入黑夜,張無忌若是自行追去,不久定能追及,但不放心將趙敏撇下,是以終究慢了一步。
  黑暗之中,雖不見關門的身形,但張無忌內功深厚,聽力甚佳,便尾隨關門輕微的腳步之聲,不急不緩地跟著,如此追了二個時辰之後,張無忌見趙敏漸有不支之象,索性將她負於背上,展開身法,依舊直追。
  此時張無忌體內,九陽真氣急速流轉,非但不覺累,反而更感精力充沛無比,今日決意跟關門耗上了,累也要將他累倒。
  趙敏伏于張無忌背上,但覺兩旁山村不住地急速後退,前方卻是漆黑一團,甚麼也看不見,聽不見,更不知關門到底在不在前邊。
  又奔得半個時辰,天邊已泛出魚肚白,天將放亮了,卻聽關門似是長力不足,開始慢下了身形,張無忌暗喜,只要再追半盞茶時分,關門可就沒轍了。
  便在此時,只聽身後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道:"張教主,這麼一大早,背著媳婦兒在這荒山野嶺中奔跑,卻是為何?"張無忌大吃一驚,懼然駐步,陡然轉身,卻見四丈之外,立著一個身材瘦削,面上毫無表情的黑衣人,渾身充滿了一股詭異的殺氣,赫然便是冷令令主冷面人!
  張無忌猝不及防,怔立當場,竟連趙敏也忘了放下。
  冷面人那嘶啞的聲音又道:"張教主不妨將媳婦兒放下,在這野外深山之中,想必不會有人搶她的,張教主以為然否?"張無忌將趙敏放下,低頭一看,只見趙敏臉色蒼白異常,張無忌便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饒是趙敏機智百出,此時卻已是萬難逃脫。
  卻聽冷面人又道:"久聞張夫人足智多謀,不妨設想一下,此番賢伉儷如何逃脫?不用急,時間有的是,你二人慢慢商量不遲,這是清水、乾糧。"語聲甫畢,張無忌見有兩團物事向自己拋來,伸手接住,果是清水、乾糧,卻如何敢吃?
  冷面人道:"張教主可是擔心有毒?以你的醫術毒功,自是不難鑑別。"張無忌心知此言不假,但冷面人武功如此了得,定然心計過人,防不勝防,寧願吃草,也不敢冒這個奇險。
  冷面人道:"欸---,張教主終是不放心,那也只好由得你,不過你想,如要殺你,何須用毒,諒你也逃不了。"張無忌心情反而平靜下來,笑道:"閣下所言,那也未必。"冷面人"哦"了一聲道:"願聽高見。"
  張無忌道:"在光明頂上,在下曾斗膽說過,敢與閣下鬥至千招而不致落敗。"冷面人道:"此言老夫倒尚還記得,那日張教主臨危不懼,才智過人,實令老夫欽慕不已。"張無忌道:"不敢當。"
  冷面人道:"那日張教主佔了天時地利人和,又加聰明機智,老夫只得認輸,但今日張教主依然故計重施,又提千招之說,恐非良策。"張無忌道:"除非閣下已經陰陽相順,龍虎求和。"冷面人道:"我那日得張教主提醒,這幾日來勤練不輟,倒是小有進展,說起此節,還得多謝張教主了。"言罷作揖為禮,張無忌道了聲"不敢",冷面人繼續道:"但拋開此節不說,千招之內,就算我贏不了你,但要跟尊夫人為難的話,張教主可有甚把握擋得住?"張無忌聞言一驚,自忖面對冷面人無此能耐,要保自己,又要救趙敏,念及此,渾身不由一陣冰涼,一時無言,冷面人又問了一次,張無忌只得據實道:"在下無此能耐。"冷面人道:"那麼張教主可願認輸?"
  張無忌沉吟道:"認輸便又怎樣?"
  冷面人道:"張教主如願認輸,便聽命于冷令即可。"張無忌問道:"不知閣下到底有何圖謀,要在下做些甚麼?"冷面人道:"天下武林,強分派別,老夫想一統江湖,屏棄門戶之見。"張無忌淡淡地道:"閣下志向不小,卻未免多此一舉,如同有人嗜酸,而有人好甜,閣下何必以己之嗜而強求眾人呢?"冷面人道:"張教主之言未必無理,但學武之人,誰不願武功臻至極高之境?但囿於門戶,心有所拘,不免落於下乘。"張無忌道:"閣下所欲確是善事,但手段未免太那個---驚世駭俗了些!依閣下之見,凡不苟同者,便當格殺無論罷?"冷面人森然道:"這個自然,留下這些廢人何用?"張無忌道:"那麼,聽命于冷令,實際上便是格殺異己?"冷面人道:"正是。"
  張無忌陷入渾渾的優慮之中。
  他兩人對話之時,趙敏一直沉默不語,緊挨在張無忌身側,天空已漸漸放亮,三人所處之地,確是荒山野嶺,人跡罕至之地,晨曦之中,但見草木茂盛,林木遍山,間有晨醒的小鳥啾鳴空山之中,的確是一個清朗美麗的深山清晨。
  良久,張無忌道:"要是不認輸呢?"
  冷面人清冽猶如寒冰的眼睛注視了張無忌良久才道:"張教主乃武林奇才,老夫自然不忍將你毀去,武林之中,除我之外,再無人是你對手,老夫一定要逼得你就範不可,張教主乃有信之人,老夫也不妨明言,我自不會殺死你,但對尊夫人,卻於老夫無甚用處,沿途之上,我隨時都要對她痛下殺手!請張教主加意保護才是。"張無忌忽覺趙敏的手立時又變得冰冷,張無忌望著她,微微一笑,道:"冷面人,你如殺死我的愛妻,在下決不獨活。"冷面人渾身一震,顫聲道:"此話當真?!"
  張無忌道:"你看我可是言而無信之人?"
  冷面人微一沉吟,便道:"實不相瞞,如你最終不能為老夫所用,則必將成為老夫一統江湖的障礙,殺了你,殊為可惜,但礙於大局,卻只得如此。"張無忌異常平靜地道:"閣下這就動手麼?"
  冷面人道:"不,老夫還有求于張教主。"
  張無忌奇道:"閣下有求於我?"
  冷面人道:"張教主深精醫理,想必不難看出,老夫此時離水火相濟,陰陽相融,只差一步之遙,如僅憑老夫一人修練,只要假以時日,何愁神功不成,但此刻離中秋月圓之夜,時日已然不多,故而想假手張教主,替老夫打通關節,速成此功。"張無忌豈能不知,當此之時,如有幾位內功深厚之人,行功相助他打通所有玄關,則九陽神功和九陰神功水火相濟,融為一體,冷面人的博大深厚的精湛內功,便可無敵於天下。
  張無忌道:"閣下認為在下會從命麼?"
  冷面人冷冷地道:"這個不勞張教主操心。"
  張無忌道"既便在下有此心,也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更何況在下毫無此意!"冷面人道:"張教主,只要老夫對尊夫人痛下殺手,你是必救不可,你要相救,便須與我對掌,對掌之際,你的內力必定湧入老夫體內,那時老夫稍加引導,自可打通數處玄關!以你的功力,自然不可一次助老夫成功,但此地離武當山尚有月餘路程,咱們多打幾架,待到武當山下之時,想來,時日足夠老夫神功大成了,張教主以為如何?"張無忌縱聲大笑道:"閣下機關算盡,未免百密一疏,的確,如在下心存苟且偷生之意,一切自當盡如閣下之意,但在下雖難以擺脫此等窘境,不能為武林除害,自當自絕經脈與我愛妻同赴幽冥,豈會助你練功!閣下身手不凡,但想要阻止我二人自殺,諒你也尚無此能耐!"張無忌死意已決,言語之中,便不再對冷面人客氣,誰知他語音甫畢,冷面人便發出一陣疹人的怪笑,其聲猶如夜梟啼夜,張無忌和趙敏頓時渾身泛起雞皮疙瘩,心中驚駭莫明,如白日見鬼一般。
  冷面人怪笑之聲突然而止道:"張教主如此時死了,老夫正求之不得,這一統江湖的偉業,便可即日功成,好啊,你便自絕經脈吧,自絕啊---哈哈哈哈!"張無忌頓時臉如死灰,作聲不得,心知冷面人所言不差,自己如是死了,只怕冷面人的奇謀詭計便得成功,江湖之上,不知將釀成何等可怖的血雨腥風;但若自己存了求生之念,自不會忍心看趙敏遭受屠戮,待冷面人神功一旦告成,只怕自己於他已不足為慮了,張無忌但覺求生不得,欲死無奈,不由得求助似地看著趙敏,卻見素來刁鑽頑劣、詭計百出的趙敏此時亦是驚恐地看著自己。
  便在此時,一陣微風迎面拂來,張無忌鼻中嗅到一股極其熟稔的女子氣息,心頭陡然狂震,顫聲道:"你,你,你……"趙敏卻反而平靜地道:"周芷若!"
  冷面人道:"賢伉儷鬧什麼玄虛,周芷若早給老夫一掌擊斃了,若不如此,何來的'九陰真經'?"張無忌怒道:"冷面人,原來芷---周芷若是給你殺死的?"冷面人道:"不錯,周芷若正是在下所殺,說起來,如不是張教主從中幫忙,老夫縱想奪這部'九陰真經',只怕也不是峨嵋派周大掌門人的對手。"張無忌大惑不解,怒道:"你別血口噴人!"冷面人道:"張教主稍安勿躁,待老夫細說與你如何?"他見張無忌不再吭聲,便續道:"張教主自然知道,周芷若練的是'九陰真經'上的武功,只不過她貪功冒進,根基甚不牢靠,但就憑了這點'九陰真經'上的一鱗半爪功夫,少林寺英雄大會之上,竟奪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自然,張教主從中相讓,也不必提及了。"張無忌奇道:"這你又怎地知道了?"
  冷面人不理他,自顧說道:"後來再與元軍交戰之中,眾人無意中看到了,藏在宋青書身上的倚天劍和屠龍刀,均發覺這兩件武林寶刃之中是空的,再聯繫起周芷若武功突進,便能肯定,其中定然藏有武林密笈,當日便有兩人找上了周芷若,這兩人便是玄冥二老,激鬥之中,周芷若中了'玄冥毒掌',多虧張教主相救,並以九陽神功相助,周芷若才得以脫險,得以驅除體內寒毒,其後,在江南的綠水青山之中,張教主又一次大發善心,替周芷若驅除體內殘存的'玄冥毒掌'寒毒,終於大功告成,是與不是?"張無忌心中暗奇,冷面人竟連江南深山之事均知!又問道:"這又怎麼了?"冷面人道:"不怎麼,張教主不過將周芷若的內功盡數廢去而已。"張無忌奇道:"此話怎講?"冷面人道:"'九陰真經'上的武功屬陰柔一路,與玄冥二老的寒毒之掌極其相似,以張教主之武功見識,原本不難分辨,但張教主兩次出手之時,均是心有所分,故爾未及細辨,竟將周芷若的九陰內功悉數廢去,就內力而言,周芷若已同尋常女子無甚差異,是以老夫才輕易得手,奪得'九陰真經',這其中,張教主於老夫實是有數度援手之德,老夫在此多謝了!"言罷一拱手,鞠躬為禮。張無忌直聽得膽顫心驚,額頭冷汗涔涔,他明知冷面所言不虛,但如何敢承認自己竟犯下這等令人駭異的失誤,嘴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冷面人道:"張教主不妨細想那日少林寺後山之上,周芷若在你助其療毒之後,忽施反噬,竟以'九陰白骨爪'向尊夫人頭頂擊落,張教主想必知曉,宋青書不過受業於周芷若數月,竟爾能夠連斃丐幫兩大長老,其師周芷若的身手,自是不言而喻,況周芷若歷來與尊夫人有隙,此爪擊下,自不會留半分香火之情,但這石破驚天的一擊,卻只抓破了尊夫人的幾小片頭皮而已,其中緣委,張教主自是能調察不爽了罷?"張無忌頹然坐地,心中追悔莫及。
  趙敏厲聲道:"周芷若,你既有此神功,還何須藏頭露尾?"冷面人道"張夫人何故而有此言?!"
  趙敏道:"這些事情,若非周芷若,定然不知!"冷面人道:"老夫所知之事,何止區區,張教主曾入元朝後宮,與順帝打得火熱,此事老夫略有知曉,張夫人總不能說老夫是元順帝吧?"張無忌見他連此事也知曉,心知此人處心積慮,只怕連自己有幾根頭髮他都知道,卻也未可知。故而反倒不感驚訝了,淡淡地道:"在下尚有一事不明,閣下可否見告?"冷面人道:"你可是想問老夫又怎知'九陽神功'的來歷?"他見張無忌緩緩點頭稱是,便道:"老夫自得了'九陰真經',自想找個無人之所,潛心修習,這便到了崑崙山中,正巧遇上武家莊的武烈莊主,言談之下,得知你曾摔入絕谷之中,但他們卻尚不知你已復出,老夫一經推想,便預感到天將降大任於老夫,問明路經之後,便將武家莊這群人面獸心之人,一概殺了,替張教主報仇!
  覓得路徑,進入谷中,這便見到張教主的埋經之所,老夫是以'九陰真經'和'九陽真經'同時修練,不想內功得以精進,這一番奇遇,說來處處得益于張教主,此時復要相煩張教主助我練功,實在是感激不盡!"張無忌和趙敏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冷面人道:張教主奔波了一夜,肚子想必已餓了,賢伉儷既不願食老夫之物,便請自行前去山中,採摘野果食用,久聞張夫人聰穎過人,此番如真能逃脫,老夫倒要好生敬仰了。"冷面人言罷坐地,將先前扔給張無忌的水袋打開,慢條斯理地嚼起了乾糧。"張無忌和趙敏相視無言,便向前走去,待離冷面人遠了,張無忌才道:"敏妹,可有何脫身之計?"趙敏秀眉微蹙道:"冷面人輕功遠勝於我們倆,在這野嶺荒山之中,只怕逃不遠的。"張無忌急道:"那卻怎麼是好?"
  趙敏嘆口氣,幽幽地道:"無忌哥哥,你待我自絕經脈之後,自行逃去便是,想來你如無牽掛,冷面人未必奈何得了你……"張無忌大驚道:"敏妹休得如此,你若,你若---那我也決不獨活!"趙敏心知張無忌必不會舍自己而去,但女人心思,總想聽到這等至死不渝的堅貞之言,雖於事無補,但能快慰一時,便自滿足,趙敏雖曾叱吒江湖,但遇上這等兒女之事,還是免不了落入巢窠,當下靠在張無忌懷中,默不作聲。
  張無忌勸慰道:"敏妹,這冷面人要逼我助他練功,在他大功未成之際,實不會對你真下殺手,只要咱倆振作起來,未必便對付不了他一人!"趙敏聽此言有理,心下稍定,她人本機智,只因冷面人武功高得出奇,先存了畏懼之心,是以一時束手無策,此時聽了此言,知逃生未必無望,忽道:"在這荒山野嶺,我們自然難逃,但如到了人多的集鎮之上,卻可以相機行事,也未可知。"張無忌喜道:"敏妹言之有理,咱們這就找點果子吃,養足氣力,才好與他周旋!"只因事起倉促,二人被驚嚇了半天,此時定下神來,心知大不了夫婦一同赴死,而小綠敏在武當山上,想來會得應有照顧,二人心情竟自開朗起來,手拉著手,在這深山之中尋覓可食果子。
  張無忌少時曾有數年之久,是靠野果為生的,甚麼果子好吃,他自是一眼便能認出,不一會,二人便摘了一兜鮮美的果子,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邊吃邊說笑。
  冷面人早已如同死神般,立在離二人不遠的小山包上,黑色的衣衫在晨風中微微擺動,顯得極是神祕莫測,詭異萬分。
  張無忌和趙敏只當未見,倆人站起,辨明方向,雙雙親密無間地向山外走去。
  張無忌夫婦雖嘴上說笑,但兩人早已暗中高度戒備,以防不測。
  張無忌忽覺身後氣流有異,急回頭,卻見冷面人早已如鬼似魅般跟在二人身後二丈之處,冷面人輕功之高,待張無忌發覺之時,其雙掌交錯,已向趙敏拍去,寒冰徹骨的眼中透出無比的怨毒之光。
  掌緣尚距一丈,張無忌便覺全身如墜冰窟,比之綠柳莊的廢墟之上,冷面人功力又似進了一層。
  張無忌此時體內真氣流轉,一遇外力,自然而然生出反擊,他將趙敏推出幾丈,右足踏上一步,雙掌早己運足十成功力,向冷面人擊去。
  "砰"的一聲巨響,冷面人一條黑色身影,在空中劃道弧線,飄然倒飛出十丈,甫一落地,便即盤膝而坐,運力打通玄關。
  待趙敏回頭時,只見張無忌渾身發抖,卻是大汗淋漓地盤膝而坐,運功療傷,顯是身受內傷。
  趙敏不敢打擾,撥出雙劍,守在張無忌身側,替他護法,抬眼望去,卻見十丈開外,冷面人一團黑影,凝然不動,亦在運功,所不同的是,他是在練功。
  趙敏心念一動,緊握雙劍,向冷面人端坐的身影走去。
  卻說張無忌拚命接了這一掌,陡覺丹田中真氣被震得翻江倒海,四處亂竄,便急忙收攝心神,坐地運功,將被震離脈道的真氣,一一引回丹田之中。
  他習練九陽真經日久,內功自是醇厚博大,須臾,便功行圓滿,長籲一口氣,睜開眼來,卻見趙敏手持雙劍,離冷面人僅三丈之距,張無忌大驚道:"敏妹不可!"趙敏回頭,甚是不解地看著張無忌,張無忌足下兀自猶豫不決,心想冷面人此時正在行功,趙敏攻上,非但刺不死他,還要給逼得真氣叉道,身受內傷不可。
  張無忌急道:"敏妹,此時他全身真氣流轉,已達蚊蠅不能落腳之境,你若不信, 不妨先用野果擊他,試試看。"趙敏半信半疑地從兜中掏出一枚拳頭大小的果子,照冷面人眉心使勁擲去,但聽"啪"的一聲暴響,野果炸成無數碎片,四處飛濺,有幾點擊在趙敏臉頰之上,雖是碎末,卻憾到生疼異常,趙敏芳心大駭,唯恐冷面人實施殺手,一個空翻,倒掠出三丈。
  卻見冷面人渾似不知,兀自靜坐,絲毫末動,趙敏駭異至極,奔回張無忌身側,兀自心有餘悸,回頭看去,冷面人猶如石雕一般,紋絲不動地坐在那兒。
  趙敏顫聲道:"他是鬼,不是人!"
  此時日上三竿,天地間溫暖如常,聽了趙敏之言,張無忌也不禁打了個寒顫,拉著趙敏之手,展開輕功,向山外急掠。
  奔出四五裡後,趙敏道:"無忌哥哥,你怎知他渾身布滿了罡氣?"張無忌絲毫不敢慢下身形,邊奔邊道:"冷面人內功非同一般,他將我雙掌之力,全部引入體內,替他衝擊玄關,此刻他渾身真氣流轉,再加上我雙掌之力,何止千斤,如冒然攻擊,這些力道便反擊過來,反將你的攻擊之力亦逼回自身,非受重傷不可。"趙敏這才駭然嘆服,又道:"無忌哥哥,你沒事吧?"張無忌道:"我只是被震亂內力,稍加引導,便即沒事,說來甚是凶險,當時他若乘勝攻擊,只怕我就抵擋不住了。"趙敏道:"冷面人那麼厲害?"
  張無忌道:"若是放手一搏,饒是他內功修為博大,千招之內,我尚能應付,但他這般偷襲,明擺著是要逼我全力與他對掌。欸---別說了,此刻他正忙於打通玄關,二個時辰之內,想必不會趕上咱們,咱們乘此機會,逃得一程是一程罷!"趙敏苦笑道:"誰能想到,名滿天下的張無忌夫婦,竟會亡命這深山老林之中,惶惶然如同喪家之犬,好不狼狽!"張無忌見趙敏氣喘吁吁,便將她負於背上,奔得更加快捷,三個時辰之後,二人已奔出數十裡路程,張無忌心中暗自松了口氣,心想你冷面人本領再高,我們如此不辨方向地亂奔一氣,諒你也找不到。
  便在此時,卻聽前方數丈之處,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張教主,該歇憩了吧?"張無忌駭然立足,只見身前三丈開外的一株杏樹之上,一個黑衣人好不悠閒地正將一個個杏仁拋入口中,一副面孔,仍舊冷冰冰地不動聲色,赫然便是冷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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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回 凍雲暗淡橫塘殘a

  張無忌頹然將趙敏放下,夫婦二人臉色陰沉。
  冷面人道:"多謝張教主相助,老夫已打通會陰、中極、關元、鳩尾、紫宮、承漿這數處玄關。"張無忌心中暗驚,這數處玄關皆屬任脈,未想自己一掌之力,竟將他任脈玄關打通!如此,用不了幾日,冷面人的十二經、奇經八脈、十四經別和四十七處奇穴將盡數打通,那時自己的性命,便如同囊中之物,砧上之肉,只有任其宰割了。
  但張無忌於眼前處境,卻是不得良策,只得幹巴巴地道:"恭喜閣下!"趙敏卻道:"冷面人,這數處玄關方始打通,真氣往來之際,定然略有生澀,你若想此時動手,只怕於你不利!"冷面人道:"張夫人隨同張教主,這數年來耳濡目染,的確是見識非凡,正應了古語'近朱者赤,近墨色黑',張夫人釋慮,老夫尚知此節,此時趕上賢伉儷,只是想勸二位省點力,如此奔跑,長力何濟?"趙敏冷笑道:"多謝"言畢拉著張無忌,坦然地從杏樹之旁走過,冷面人也不阻擋,任他二人自行離去。
  張無忌道:"要不是敏妹點破,我可真是傻了!"趙敏卻不見喜容。
  抬眼向山巒重疊的群山看去,但見群山連綿起伏,何止千里,不知何日才能走出這深山。二人心頭鬱悶,只低了頭疾行,深山之中,長草沒膝,只聽得"唰唰"的草聲。
  張無忌仍然將趙敏背在背上,展開身法,向前疾衝。
  他想,冷面人此時定然在行功,以求真氣循行舒暢,左右無法,便多逃一步是一步,只要到了人煙密集之處,總有法子脫身。
  趙敏回頭看去,此時二人又奔出數裡,冷面人並未跟上,趙敏長嘆一聲,無助張無忌,只得任張無忌拼命奔逃。
  卻聽"撲通"一聲,跟著眼前漆黑一片,二人摔入一個地洞之中。
  原來地面之上,荒草叢生,將洞口遮住了,張無忌未曾提防,腳步踏空,便摔將下去。
  幸喜二人武功了得,這地洞也只二丈來深,並未摔傷,二人凝神戒備,良久,不見有異,張無忌才打燃火折,卻見立身之處,甚是平坦,身前尚有一個洞口,容一人側身而過。
  趙敏見地上有些枯枝,便撿了起來,綁成兩支火把。
  張無忌笑道:"天助我也!"
  趙敏道:"被人逼得做了老鼠,虧你還有心思發笑!"張無忌道:"做老鼠總比做鬼強!敏妹要是能在此間生一窩老鼠出來,也勝過生出一窩鬼來!"便在此時,頭頂傳來一陣疹人的笑聲,冷面人道:"張教主真是愈來愈不成器,怎地做起老鼠來了!"張無忌不由苦笑,自己這一路被冷面人製得甚是狼狽,真如老鼠被貓戲耍一般,聽他如此說,倒也不生氣。
  卻聽冷面人厲聲道:"張大教主,你再不出來,老夫可放火了,哈哈,將賢伉儷製成一對煙燻乾巴,想必有趣得緊。快滾出來!"張無忌道:"冷面人,有本事你便下來,咱倆鬥上一千合如何?"冷面人不知地洞裡有何古怪,心知張無忌如將趙敏藏好,失了後顧之憂,自己只怕也佔不到甚麼便宜,當下不再出聲,張無忌只聽見一陣悉悉瑟瑟之聲,想是冷面人收集於草,便要放火了。
  趙敏急忙彎腰,撿了一抱枯枝抱著,二人相視一笑,張無忌率先向溶洞中走去,趙敏緊跟而入。
  洞中濕氣甚重,二人行了數十丈,張無忌突然道:"敏妹,這洞中恐怕有些古怪,你聞到沒有"趙敏道:"莫非此洞中有何野獸不成?"
  二人嘴上說話,腳下卻是不停,又行數丈,一股腥臭之氣愈來愈濃,張無忌道:"老虎?獅子?豹子?野狼?"語氣甚是調侃輕鬆,渾不在意。
  趙敏卻顫聲道:"無忌哥再,你可得擔心點。"
  便在此時,洞中深處傳來一陣吼聲,直震得二人耳朵裡"嗡嗡"直響。
  趙敏驚道:"老虎!"
  張無忌咋舌道:"乖乖不得了,聽這聲音,少說也有兩只老虎吧?"趙敏道:"這怎麼辦?"
  張無忌道:"瞧瞧去,這叫'不入虎穴,焉得逃命'!"趙敏"嗤"笑了一聲,只得跟上,又行數丈,拐過一個彎,地洞之中隱有亮光,二人一喜,足下加緊,光線漸亮,虎吼之聲也愈來愈響。
  突然,身後遠遠地傳來冷面人的聲音道:"張夫人,若被老虎吃了,豈不連鬼也生不成了麼?"張無忌大急,心道在這窄洞中被冷面人追上,自己無騰挪取巧之餘地,只得與他硬拚,豈不又替他練了功!
  心中惱火至極,便向前疾走,再一轉彎,眼前豁然通亮,已到窄洞盡頭,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原來身前便是一個巨大的垂直溶洞,張無忌抬頭看去,但見溶洞之口巨大無比,藍天白雲,瞧得清清楚楚,惟離二人置身之地,足有十餘丈之高,四壁雖有懸岩突起,但要想由此出去,殊為艱難。
  腳下隱隱震動,俯身看去,六七丈之下便是溶洞之底,四只老虎,正在那兀自嘶吼不已,它們向二人置身之所騰躍而起,卻差了四五丈之遠,不能躍上。
  卻聽身後十餘丈之處,冷面人道:"張教主可還活著"話音未落,冷面人已欺近了三丈。
  張無忌見冷面人在這窄狹的山洞之中,身法兀自疾快如斯,不由得心如死灰,"嗆"的一聲,將屠龍刀掣在手中。
  忽然兩人足底傳來耳熟的聲音:"是無忌麼?"
  張無忌大喜道:"正是,下面可是殷六叔?"
  殷梨亭道:"快下來吧!"
  又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是令主駕到麼?周吳正恭迎令主!"張無忌大驚,怎地殷六叔和紅發老人竟來到此間?未及細問,冷面人已欺近身前,張無忌急道:"敏妹下去!"說著連人合刀,向冷面人撲去,但見張無忌將屠龍刀狂舞開來,正同冷面人鬥在一處。
  冷面人忌憚寶刀鋒利,不敢硬接,反給張無忌逼退幾丈。
  趙敏伸頭看去,見下面三丈之處,殷梨亭仗劍立在一塊岩石之上,正關切地仰頭觀看,旁邊四丈之處,亦有一塊突出的岩石,上面伏有一人,但見他五體投地,一頭長長的披肩紅發,遮住了面孔,想是在恭迎冷面人。
  殷梨亭看清趙敏,打手勢讓她躍下,趙敏回頭向洞中看去,也不見了張無忌和冷面人身影,二人已鬥回窄洞之中,趙敏無奈,只得躍下。
  忽覺一團白森森的物事,正向自己腰間擊來,裂空之聲,在一片虎吼聲中,聽得清清楚楚。這一擲顯是內力非凡,趙敏明知自己未必擋得開,也只得伸劍去撥。
  堪堪將要相碰之時,忽聽殷梨亭怒喝道:"紅發老賊,休得放肆!"趙敏陡見殷梨亭亦拋出一團白色物事,後發先至,將紅發老人的暗器擊飛,趙敏安全落在殷梨亭身側,未及細看周遭情形,便大聲道:"無忌哥哥,我已跟六叔在一起,你下來吧!"她如此說,自是要張無忌放心。果然,張無忌聽趙敏安然無恙,當即定下心來,刀鋒一收,買個破綻,只見冷面人毫無顧慮的拍掌而進。
  張無忌陡然間揮刀猛砍冷面人右路,冷面人無奈,只得向左閃避,張無忌長身一掠,已抄到冷面人身後,哈哈笑道:"冷面人,該你去餵老虎了!"言罷,舞刀猱身攻上,冷面人血肉之軀,怎擋得住這把名動江湖的寶刀,只得一步步向地道口退去。
  冷面人聽得下邊一群鋨虎的怒吼,心中亦有點發急,三番五次想衝到張無忌身後,奈何張無忌鐵了心要將他趕入虎口,一柄重約八十斤的寶刀舞將開來,竟將狹窄的地洞密不透風地封死!
  徒手相搏,張無忌原也不懼冷面人,此時再加上屠龍寶刀,當真是勇往直前,直將冷面人逼得連連後退。
  冷面人聽得身後這疹人的虎鳴聲,實不知有多少餓虎在等著他,心中發躁,便想硬衝到張無忌身後,見寶刀削來,冷面人倏地伸出左手,按住刀背,分寸拿捏之準,竟是不爽分毫,右掌同時擊向張無忌,斜身便想衝過去。
  張無忌已知他心意,當下寶刀下沉,不讓冷面人以內力相攻,寶刀一墜之後,冷面人左手按空,右掌依然擊來。
  張無忌寶刀上撩,已運足十成之力,去勢雷霆萬鈞、此招乃屬兩敗俱傷的打法,自己雖冒胸口中掌之險,但這一刀全力撩上,冷面人必將被砍為兩截。
  冷面人大驚,右掌變向擊在洞壁之上,藉力倒躍三丈,堪堪避開了這石破驚天的一擊,人已立在洞口,身後便是巨大的溶洞。
  張無忌哪敢讓他看清地勢,身形早已如影般附上,屠龍刀一橫,一撇,一捺,最後一點,當心直刺,正是"太極劍"的"太"字。
  天下招數之中,原無此招,張無忌眼見冷面人立身的洞口之處,僅能容二人之身,怕他又拚命向裡衝來,便將寶刀大開大合地使將開來,目的是要封死進路,誰知一橫,一撇一捺之後,竟舞出個"大"字來,眼見冷面人顧於左右,張無忌靈機一動,未等刀勢使老,早已中宮直進,猛擊冷面人胸腹,在"大"字下面添一點,來了個"太"字。
  此招威力之大,即便是在平地之上,冷面人也無可拆解,只有暴退身形,方能避其鋒芒。
  冷面人無奈,只得倒躍而出,身軀凌空,便向下墜去!
  張無忌哈哈大笑道:"閣下請老虎替你行功---咦,六叔快上來!"原來冷面人急速墜下之時,卻見一個年逾七旬,滿臉暴戾之氣,一頭垂肩紅發,相貌令人恐怖的老者,擲出一件兵刃,道:"令主藉力!"冷面人聽得足底風晌,一件物事飛來,不及細看,右足一點,人已藉力向紅發老人立足之處飛去,正是醇正的九陰真經心法。
  卻見那件兵刃承受了冷面人下墜之力,竟電閃般刺下,將一只老虎釘在溶洞之底,老虎一聲慘吼,便即斃命。
  紅發老人跪地道:"小人救駕不力,望令主饒命!"冷面人"哼"了一聲,並不置答,卻仰頭向上看來。
  張無忌方才一聲大叫,殷梨亭已知其意,遂帶著趙敏,雙足一點,展開武當"梯雲縱"身法,輕靈地落在張無忌身側站定,俯身著時,冷面人也剛好落在紅發老人之側。如不是張無忌及時提醒,否則冷面人一經立足,立即便會向殷梨亭和趙敏進攻,情形便異常險惡了。
  此時強弱之勢立判,張無忌三人居高臨下,冷面人武功再高,也不敢冒然攻上,下邊卻有幾只餓虎相視,冷面人處境異常尷尬。
  殷梨亭道:"無忌,你沒事吧?"
  張無忌道:"我很好,六叔怎地到了此間?"
  殷梨亭道:"欸,一言難盡,先料理了這兩個魔頭再說。"張無忌臉有不忍之色,道:"六叔,他們此刻……"趙敏道:"除惡務盡!"
  張無忌一怔,也暗道如能此刻除了這二人,實可免去武林一場血戰,只得應了。
  當此之時,冷面人不敢上來,張無忌等卻也不敢下去,正無計時,趙敏道:"石頭!"張無忌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揮刀問洞壁削去,"嚓"的一聲輕響,已砍下一塊重約十多斤的石塊來,跟著連削數下,方將屠龍刀還鞘,抱起一塊走到洞邊道:"冷面人,非是在下落井下石,實是留你不得,得罪莫怪!"言罷,將石塊" "地砸下。
  "砰"的一聲巨響之後,張無忌俯身看去,卻已不見冷面人和紅發老人身影,正疑惑之間,只聽冷面人淡淡地道:"張教主還是省些力氣罷!"原來紅發老人立足的那塊岩石背面卻凹進石壁丈,二人隱身其內,石塊自是砸將不到。
  一時之間,三人沒了主意。
  原來殷梨亭和俞蓮舟分道到大都去尋綠敏,殷梨亭途中路過崆峒派時,偶遇紅發老人周吳正在要挾崆峒派掌門人唐文亮歸順,唐文亮乃崆峒五老之四,為人極其剛毅,升任掌門之職後,更顯其公正和剛直不阿之氣,要其歸順,自是不可能,雙方說僵了正要動手之時,殷梨亭仗義援手,再加上崆峒五老,紅發老人敵不住,只得倉惶而逃。
  眾人分頭追來,卻給殷梨亭單人追上,兩人互鬥十多次,均奈何不了對方,纏鬥至此處時,卻給一群餓虎碰上,遂被逼入此溶洞之中,幸得二人各自躍上石壁,方才從餓虎口中逃生。只惜二人不知頭頂之上尚有一條出路,竟給困住。
  卻說雙方相持良久,終是無法,張無忌遂道:"請六叔和趙敏先行一步,我在此守候幾日,便前來追趕如何?"殷梨亭道:"看來冷面人命數使然,咱們在武當山上恭候大駕便了,如此,無忌孩兒,多加留心!"張無忌道:"六叔放心,孩兒一人如想脫身,並不困難!"趙敏欲言又止,只得跟在殷梨亭之後,出洞去了。
  不一會,趙敏折回,用衣襟兜了一堆野果進來,足夠張無忌食用幾天了。
  趙敏呆呆地看著張無忌,明知他獨自一人之時,反而不易出事,但見他身處虎狼之穴下心中總是放心不下。
  張無忌笑道:"敏妹,不用擔心,三日之後,我便趕來,你快去吧,六叔還等著。"趙敏道:"無忌,多保重!"言罷轉身離去。
  張無忌忌憚冷面人掌力了得,便將屠龍刀提在右手中,左手拿起一枚果子,咬了一口,嚼起來。
  靜默良久,張無忌見冷面人和紅發老人在溶洞中也夠煎熬,便道:"你二人想必肚子已餓,此處有些野果,可願略食一二?"冷面人望著張無忌道:"扔幾顆下來!"
  他也不怕張無忌趁機將石塊砸下,張無忌遂扔了幾顆野果下去,冷面人淡淡地道:"多謝!"張無忌見他如此坦蕩不懼,心中倒生了三分敬意,口中便道:"不必客氣。"冷面人不答,將野果分了二個給紅發老人,紅發老人躬身道:"多謝令主!"溶洞上下但聞咀嚼野果之聲。忽然,張無忌一聲長嘆,卻並無下文。
  冷面人道:"張教主何來感慨?"
  張無忌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可否請教閣下?"冷面人道:"'請教'二字,老夫可不敢當,不知張教主欲知何事?"張無忌道:"以閣下神功,若有意造福武林,誠哉天下大幸!"冷面人道:"老夫自覺雖無回天之力,卻也正想如教主之言行事。"張無忌大奇道:"可是,可是中秋之夜,武當山頂卻要變成一個大屠殺的修羅場,這,這怎可說是造福武林?"冷面人道:"嬰兒初生,自是血污遍身。"
  張無忌一愣,卻聽冷面人道:"張教主入元宮導帝為非,以你看來,自是為中原百姓立了一場大功,但張教主可曾想過,如此一來,將有多少蒙古人喪生於漢人刀劍之下?在蒙古人看來,張教主可不是甚麼大英雄大俠士,只怕,哼哼,只怕將你看成亡元的大奸臣也未可知!"張無忌心中一震,"奸臣"二字加於自己身上,已經是第三次了,前兩次是從趙敏口中說出,此次卻出於冷面人之口,心頭不禁茫然,猶似自言自語她道:"世間之事,這'是非'二宇,可怎生分辨得清……"冷面人道:"世間原無是非之分,不過人為之而已,力強者便為'是',力弱者只好'非'了!"張無忌但覺此言大謬,卻想不出辯駁之語,半晌才道:"閣下武功高強,此次逼得在下和拙荊險些命喪,依閣下看來,自然為'是'了,可是…"冷面人道:"自然如此!"
  張無忌道:"可是我們之間並無仇怨,你何苦如此相逼?就算在下夫婦被你所害,天下之人,定然說你不義。"冷面人道:"誰說老夫不義,老夫便殺了他!若有誰將老夫殺了,自可以說老夫'不義'。"張無忌大叫道:"不對!"
  冷面人道:"為何不對?"
  張無忌道,"反正不對!"
  冷面人冷笑道:"胸無點墨,妄自強辯!張教主你是不讓老夫出洞了麼?"張無忌道:"豈敢,待三日之後,在下自當退去,由閣下為所欲為。"冷面人厲聲道:"張教主,你當我上不去麼?"
  張無忌道:"閣下還是靜候三日,別以身犯險的好!"卻見冷面人雙足一點,已從立身之地掠到原先殷梨亭所在之處,張無忌懷抱石塊,正猶豫不決時,冷面人對紅發老人一點頭,二人騰身而起,直撲張無忌立身的洞口。
  張無忌嘆口氣,將石塊放下,提著屠龍刀向洞中退進一丈,須臾,冷面人和紅發老人已立地站穩。
  冷面人道:"張教主善心仁宅,卻是大可不必。"張無忌道:"二位還是自行跳回吧,別誤落虎口,那卻非在下本意。"冷面人道:"江湖之人,過的是刀口上滾打的日子,身首異處,那是遲早的事情,張教主接招吧!"話音甫畢,紅發老人掌風已至,端的凌厲,張無忌有心試試他的內力,便不再閃避。左掌揮出," "的一聲響過,紅發老人"騰騰騰"退了三步,已至懸崖邊緣。
  冷面人雙掌虛凝胸前,陡然間攻出二九一十八掌,張無忌不願與他硬碰硬地對掌,只舞開屠龍刀與他周旋。
  紅發老人發聲喊,亦攻上相助,無奈洞中狹窄,二人齊上,反而施展不開,冷面人正待喝止,卻見紅發老人劈向張無忌的一掌,中途陡然變向,竟向自己小腹擊來。
  冷面人急忙架開,紅發老人直嚇得發呆道:"令主,小人不是、不是故意……"原來張無忌沒有把握牽引冷面人的掌力,便將紅發老人的掌力引向冷面人,自己執刀而立,並不趁勢攻擊。
  冷面人斜睨著張無忌道:"張教主的挪移乾坤心法,端的厲害。"張無忌道,"閣下還是下去罷,三日之後咱們各自走路便了,如何?"冷面人道:"張教主再接我幾掌試試"言畢,猛然間雙掌狂舞,如有數十只手掌在飛舞,直看得張無忌眼花繚亂,不知他的手掌將從何處攻向自己,只得也將屠龍刀舞開,罩住身形,此法雖可保一時無虞,但卻大耗內力,時候久了,難免生出不測。
  便在此時,卻聽"擋"的一聲,一粒石子正巧擊在屠龍刀上,立時便撞成粉末,卻是紅發老人在旁發石子相助。
  張無忌心想,自己若再一味相讓,只怕要中暗算,今日之事,只好難怪了。
  心意一決,當即舞刀搶攻,冷面人迫於寶刀鋒利,只得退讓,霎時之間,已將二人逼至邊緣,便將屠龍刀大開大合地使開,封住洞口,卻並不再攻,口中道:"冷面人,在下只得如此,你還是再等三日吧!"紅發老人倏然攻上,雙手展開擒拿手法,直捏刀背,他手指搭上刀背,張無忌陡發內力,他左臂酸麻異常,如何受得住,只得放手。
  如此緩得一緩,冷面人已猱身從右側揚掌拍至,張無忌如不對掌,冷面人便要衝入洞內。
  電光石火之間,張無忌左掌伸出,右手持刀中宮直刺,又是兩敗俱傷的拚命招數。張無忌心知,只要冷面人一衝過去,後患無窮,自己若能與他同歸於盡,武林中自可免除諸般災難。
  冷面人見刀勢勁疾,自己一掌雖可將張無忌擊傷,但這寶刀著身,自己卻非受重傷不可,勝算無多,當即後躍,避開這一招。
  卻不料紅發老人已合身撲上,張無忌寶刀已在戶外不及收回,當即回肘猛擊,同時左手反撩,他怕冷面人乘隙衝過,右腿算準方位,凌空蹬去,只要冷面人衝入,腰脅必將受傷,霎時之間,三招齊發。
  卻聽"砰"的一聲,右手肘正撞在紅發老人掌上,力道之大,竟將紅發老人擊得猛退兩步,撞在洞璧之上,當即委頓於地,顯是傷得不輕。
  張無忌右腿蹬空,眼底黑影一閃即沒,冷面人竟然貼地飛入洞內,猶如飛燕掠過水面一般,姿勢的確妙不可言。
  張無忌心中"咯 "一下,提刀直往洞中追去。
  只聽得冷面人奔得甚是迅疾,張無忌卻無此等身法,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強提真氣,奔至地洞盡頭,抬頭看去,原先密不透光的洞口,此時已稍現光亮,有幾株樹枝兀自微微晃動,冷面人顯然已經出洞。
  張無忌雙足一點,屠龍刀護住頭頂,左掌凝氣護於胸腹,破洞而出,當即橫飄三丈,落在地上,卻聽身後冷面人道:"張教主好身法!"張無忌怒極,狠狠地道:"來來來,我奉陪閣下一千招!"冷面人卻道:"張教主今日已數次相讓,老夫無顏再鬥,此刻追趕尊夫人要緊,張教主是否同去?"張無忌怒罵道:"無恥!"
  冷面人怪笑道:"君子鬥智不鬥勇。告辭!"言罷向前疾行,張無忌無奈,只得緊緊跟在冷面人身後,向山外奔去。
  冷面人輕功當真駭人聽聞,饒是張無忌全力施為,半個時辰之後,冷面人的黑色身影已消失在視野之中。
  張無忌暗悔自己不該一念之善,放走冷面人,若給他追上殷六叔和趙敏,只怕,只怕…張無忌不敢再往下想,唯將功力發揮至十二成,拚命向南追去,以期尚還來得及。
  二日之後,張無忌終於在晉豫交界處的古城追上殷梨亭和趙敏。二人一看張無忌神情,便知冷面人已然脫困。
  張無忌卻奇道:"冷面人並未追上你們麼?"
  二人均道沒有,張無忌將詳情說了,趙敏道:"既如此,還是易容換裝,防範於未然吧!"殷梨亭和張無忌均道此計甚妙,趙敏遂吩咐店小二到街上去將一幹所需物事買來,歇息一宿,翌日清晨,三人扮做富商模樣,殷梨亭一副養尊處優之態,張趙猶似一對兄妹,買了三匹健馬,徑出城門,向南而行。
  三人並轡緩行,到得正午時分,道路兩旁,俱是高聳的青山,頭頂之上,卻是一線青天。過了此山口,便入豫西北之境,再行數日,可至武當山了。
  三人一路推敲冷面人的武功,饒是三人身經百戰,經驗老道,亦不能想出一個破解之法,對中秋月圓之日的一仗,殊無必勝把握。
  正談說之間,三騎轉過一個彎道,陡見道前十丈之處,立有四人三騎,當先一人,赫然便是冷面人,身後三人,正是昔日趙敏之手下三兄弟,阿大乃一精幹枯瘦老者,身材瘦長,滿臉皺紋,愁眉苦臉地手按劍柄而立;阿二同樣枯瘦,身材比阿大略矮,禿頭之上滑油油的,太陽穴深陷半寸,顯是內家高手;那阿三精壯結實,虎虎有威,臉上、手上、頸項,凡是可見到肌肉之處,但見肌肉盡皆盤根虯結,似乎渾身都是精力,脹得要爆炸出來,左頰上有顆黑痣,上生長毛。
  三兄弟屬西域金剛門中高手,昔日在武當山上,盡數栽于張無忌手底,那阿二阿三卻因曾用金剛仗魔外門神功,將武當七俠中之第三俠俞岱岩和六俠殷梨亭的全身關節悉數捏斷,並破了少林寺神僧空性的龍爪手,而將其殺害,是以當日武當山上,張無忌亦將阿二雙臂臂骨,胸前肋骨,肩頭鎖骨,阿三的四肢盡數運力震斷,欲逼他們交出獨門解藥"黑玉續斷膏"來。當日趙敏眼見武當山上明教高手雲集,知所謀難逞,遂往山下退去,張無忌正待擒拿阿三之時,卻冷不防又中了玄冥二老兩掌,眾人只得停下,任趙敏率眾下山。
  張無忌對"黑玉續斷膏"志在必得,以期治癒武當二俠之傷,便即刻下了武當山,在一家客店中窺到阿三正敷上"黑玉續斷膏"躺著療傷,遂破門而入,將桌上之藥搶走,未想卻中了趙敏之計,桌上之藥乃是假的,其中配上了劇毒的"七蟲七花膏"毒藥,武當二俠幾乎因此送了命,張無忌無奈何,只得應了趙敏要他辦三件事之要求,趙敏才將解藥和"黑玉續斷膏"給了張無忌。
  其時趙敏為了騙得張無忌相信,竟不惜毀去禿頭阿二和阿三這樣兩位高手,在兩人身上,亦使用了假"黑玉續斷膏",後雖服用解藥,但師兄弟三人卻因此憤而離去,與趙敏分道揚鑣。(詳見金庸先生原著《倚夭屠龍記》---滄浪客注)
  誰料蒼海桑田,當真是人事兩難知,張無忌和趙敏竟由冤家對頭結為夫妻,而這三兄弟卻不知為何又投到冷面人麾下。
  此時陡然相見,儘管張趙二人已從庫庫特穆爾處得知三人投奔冷面人之消息,兀自心頭狂震,張無忌頓時明白冷面人之所以不在自己追上殷梨亭與趙敏二人之前動手,其用心顯然是要逼自己與他全力對掌,而讓他藉力衝破玄關,手下金剛門這三個高手,卻是為了替他護法而召喚前來的。
  張無忌與趙敏倒也罷了,而殷梨亭面對阿三,仇人相見,勃然變色,便欲動手。此時卻聽趙敏聲音嘶啞地道:"爹爹,如早知山路如此遙遠,倒該多備些清水才是!"殷梨亭一愣,隨即鎮靜下來,審時度勢,己方三人,對方四人,如若動手,只怕結果大是堪虞,趙敏易容技巧甚高,或許能矇混過去也未可知,便道:"前邊不遠處便有一清泉,不妨到了該處憩息片刻再走!"三人暗中戒備,面上卻是一副無所憂慮之態,向著一言不發的冷面人四人漸漸走近。
  待得相距三丈之時冷面人突然道:"張教主,怎地愈來愈不成器,竟做起公子哥兒來了?大名鼎鼎的武當殷六俠,藏頭露尾,豈不大失威風?"張無忌眼見行藏被識破,只得停住道:"閣下好眼力,在下反而讓你見笑了。"殷梨亭見被識破,于武當六俠之聲譽實是不雅,心頭自是惱火,沉了臉,一聲不吭。
  冷面人道:"既然如此。只好相煩張教主了!"言畢縱身而起,直撲三人頭頂,雙掌卻僅僅擊向趙敏,全不顧及張無忌和殷梨亭。
  殷梨亭大怒,但見青光一閃,長劍出鞘,直指冷面人羶中大穴,不用攻擊,只要冷面人撲下,便將自行撞到劍尖之上。
  卻不料阿大長劍雖慢了一步,劍尖卻疾刺殷梨亭斯門穴,殷梨亭無奈,只得揮劍下格,同時左掌上擊,他明知內功遠不及冷面人,卻也只好如此了。
  誰知長劍落空,殷梨亭心中暗道不妙,心神如此略一稍分,斜眼看時,阿大早已持劍躍開,不再進攻,耳旁傳來一聲巨響,跟著" 嚓"幾聲,只聽得趙敏失聲驚呼。
  舉目看去,張無忌坐騎四足俱斷,冷面人倒飛出六七丈,落地盤膝而坐,運功衝關,阿大阿二阿三分立冷面人周圍,替他滬法。
  原來張無忌眼見冷面人全力撲至,深恐殷梨亭和趙敏有失,遂從座騎上躍起掇掌,卻被冷面人渾厚巨大的掌力擊落在坐騎之上,冷面人掌力之大,竟使張無忌下墜之時,將坐騎四肢壓斷,生生震死在當場!張無忌自已也自氣血翻滾,急忙閉目調息。
  殷梨亭和趙敏見狀大驚,忙下馬仗劍護在張無忌側身好在冷面人也在運功,是以雙方只互相戒備,無意相鬥。
  良久,張無忌收功而起,未等二人相詢,張無忌低聲道:"快走!"張無忌與趙敏合乘一騎,三人打馬向前,阿大阿二阿三並不阻擋,任其自去。
  三人揚鞭奔出數裡,張無忌見坐騎吃力地遂躍落下,展開輕功,竟不落於奔馬之後,三人均不言語,情知除急奔之外,別無他途,只要到得武當山上,冷面人便不可輕易施為。
  張無忌忽聽身後亦有三騎跟來,略一沉吟便道:"六叔,敏妹,你二人先行一步!"趙敏驚問何故,殷梨亭此時已聽到身后里許之外的,馬蹄聲,當即明暸張無忌心思,便道:"多加小心!"與趙敏依然向前奔馳。
  張無忌雙足一點,身形射向一棵枝繁葉茂之巨樹,隱身樹葉之間,半盞茶時分,阿大阿二阿三策馬而過。
  張無忌不待三人走遠,便躍下樹來,向來路疾奔而去,一個時辰之後,已到原先相鬥之處,但見那匹死馬兀自橫在路中,冷面人背影凝若岩石,顯是尚在運功衝關。
  張無忌抽出屠龍寶刀,緩緩向冷面人走去,待得近前,卻突然停步,右手舉刀,臉上卻是一片猶豫之色。
  此時若取冷面人性命,饒是他神功蓋世,在這運氣衝關的險要關頭,如何擋得住屠龍刀一擊?但此背後偷襲之事,向為江湖所不屑,最是武林正派人士所痛恨之舉,以張無忌一代大俠身份,如何下得了手。
  張無忌心念電轉,情知只要冷面人中秋之日如約上了武當山,後果便不堪設想;若自己一味顧及自身名譽,實是對不住眾多江湖同道,念及此,屠龍刀倏地向冷面人腰俞穴點去。
  張無忌知道冷面人已打通任脈玄關,此時定然是在衝通督脈玄關,自已背後偷襲,已屬小人之舉,豈可真的要了冷面人性命!
  腰俞穴屬督脈玄關,不論此穴是否衝破,一被點中,頓時便將全身麻木,動彈不得,張無忌心想,只要先行製住冷面人,當可逼他退隱,不成則可廢了他的武功,此舉雖然令人尷尬,但總算能留下冷面人的性命。
  張無忌既然不想傷他性命,屠龍刀上便未運力。
  便在此時,屠龍刀已點中腰俞穴,卻聽冷面人突然一聲長嘆,聲音之中,竟有說不出的淒涼寂寞之感,張無忌一愣,心情也隨之抑鬱無比,惘然立於冷面人身後。
  冷面人依然端坐不動,良久才道:"你---為何不挺刀猛砍?"張無忌卻恍如未聞,隨著冷面人那聲長嘆,心思已飛回到遙遠的過去:
  ……武當山頂,親眼目睹雙親自刎於天下英雄之前。
  ……崑崙派中,自己被何太衝逼得喝下毒酒。
  ……崑崙深山之中,被朱九真的惡犬狂咬。
  ……被朱長齡和武烈所逼,不得已縱身跳下萬丈深淵。
  ……以群猿為伴多年,習練九陽真經。
  ……光明頂上,被周芷若一劍洞穿肺部。
  ……濠州城內,被朱元璋暗算,心灰意懶地退去明教教主之職。
  ……趙敏被周芷若氣走,自己苦尋數年。
  ……忽聽一個聲音在叫自己,張無忌從沉思中回到現實,卻見冷面人與自己相對而立,張無忌臉上兀自一片茫然之色,不明所以。
  冷面人道:"張教主為何不將我一刀殺了?"言下之意,似怪張無忌不將他殺了一般。
  張無忌聞言一呆,這才回想起自已來此之目的,苦笑道:"在下素來不喜歡殺人。"冷面人沉思道:"難怪……"
  張無忌好奇地道:"閣下要說甚麼?"
  冷面人直視著他,搖頭道:"難怪朱元璋一用計,便那麼輕易地逼得你退位而去,你,真是一個胸無大志之人。"張無忌奇道:"朱元璋怎地是用計?"冷面人只"哼"了一聲,並不作答。
  張無忌已是第二次聽到有人說自己"胸無大志",頭一次是在汝陽王王府之中,從庫庫特穆爾口中道出,不想此番冷面人亦然。張無忌道:"在下只想天下之人,若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豈不甚好?"冷面人淡然道:"既如此,你便不該在江湖之上廝混"張無忌道:"在下這點粗淺功夫,有一大半是無意中得來的。"冷面人道:"那你還管這些江湖瑣事做甚,何不攜同夫人退隱江湖,做個愚翁呢?"張無忌道:"不瞞閣下,在下確有此意,但閣下雄心如此之大,竟與無辜之人作對,而他們或是與在下親如骨肉,或是肝膽相照的朋友,在下豈能一走了之,對他們的生死不聞不問呢?只要閣下罷手,在下定同拙荊和小女退隱江溯,終生不再復出。"冷面人道:"你早知老夫不會罷手。"
  張無忌道:"在下便誓死與閣下周旋到底。"冷面人搖頭不語,張無忌沒好氣地道;"怎麼,莫非在下不配麼?"冷面人道:"若以武功而論,天下除你之外,再無人是老夫對手;但若以智謀而論,張教主可差得遠了。尊夫人原本聰明詭詐,不想跟隨於你數年,卻也變得如你一般獃頭獃腦了。"張無忌見他辱及趙敏,心頭氣惱,便道:"在下以仁為懷,不想閣下屢次藉此相挾,實無丈夫氣概!"冷面人道:"不錯!於虎穴之中,若不是張教主不忍老夫喪生虎口,那老夫神功難成,此其一;其二,方才如你一至此間便即動手,老夫定然無幸!老夫在此謝過。"張無忌心頭懊喪,陰沉著臉,一聲不吭。此時,這當世兩大高手相對而立,誰先動手,對方均危險至極。
  冷面人嘆道:"張教主自命肩負拯救武林於水火之重責,行事卻如此優柔寡斷,恐如同于明教一般,難負其責。"張無忌道:"明教流傳數百年,閣下想一舉挑了只怕沒這麼順當。"冷面人"哼"了一聲道:"光明頂有甚稀奇,當日若不是你趕到,只怕你那幹肝膽相照之教友早成鬼魂了!你本性如此,又何必狡辯。"張無忌默然道:"武林之中,隱逸甚多,在下自會與他們並肩與閣下周旋。"冷面人道:"多說無益,承張教主不殺之情,老夫又已打通腰俞、靈台、上星等督脈諸穴,老夫告辭,要去追趕尊夫人了,尚請鑑諒!"張無忌急道:"且慢!"
  冷面人停步道:"張教主有何見教?"
  張無忌道:"在下知你不過想逼我跟你對掌,閣下好藉力衝破玄關,但若我自行離去,閣下一番算計豈不自廢?"冷面人怪笑著展開身形,徑向趙敏去路追去,聲音卻傳到張無忌耳中:"張教主,但願知此,卻是再好不過;老夫這就去打殺了殷老兒,擒住尊夫人,中秋之日,便多了一籌勝算。"這幾句話說完,冷面人已奔出數十丈,張無忌聞言色變,只得趕緊跟上,心中狠狠地道:如若再有機會,定然狠下殺手,絕不相饒!
  急奔了四個時辰,張無忌來到一片開闊地上,此時天色向晚,殘陽將沉,卻見阿大阿二阿三正在圍鬥殷梨亭和趙敏。
  殷梨亭此時已年近五旬,武當七俠當中,劍道一途以他造詣最高,一柄長劍使將開來,阿大如何是他對手!
  他一人獨鬥阿大阿二兩人,卻穩佔上風,還不時抽空向與趙敏相鬥的阿三疾刺一劍,竟逼得三個師兄弟手慌腳亂,狼狽不堪。
  阿三惱恨趙敏曾在他身上施行苦肉計,是以雙拳虎虎生風,招招欲置趙敏於死地,趙敏卻不與他正面相鬥,只展開身法,遊走不定,一雙短劍,忽而一招峨嵋派的點眉刺,忽而一招崑崙兩儀劍法,劍招尚未走老,陡地又使出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她將刀法寓於劍法之中,饒是阿三內力修為精湛,已被趙敏東拼西湊的劍法刺得狼狽不堪,再加上殷梨亭不時陡攻一劍,阿三更是幾次死裡逃生,驚駭萬狀,早生懼意,奈何冷面人負手立於一旁,淡然觀鬥,冷令主在此,阿三怎敢下場,只得拚了命地與趙敏相鬥。
  好在當三人危急之時,冷面人倏然出手相救,待危解之後,冷面人卻又抽身出場,袖手旁觀,是以師兄弟三人卻是有驚無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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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回 凍雲暗淡橫塘殘b

  冷面人見張無忌遠遠地電掣而來,便道:"張教主腳程不慢呀!"張無忌早已將場中之勢看得清楚,尚在十丈之外,便抽出屠龍刀,直向冷面人欺近。
  只要張無忌搶先與冷面人接手相鬥,不用多會功夫,這師兄弟三人非命喪殷梨亭和趙敏之手不可。
  冷面人豈不識此中關鍵?見張無忌將近,冷面人陡然向趙敏飄去,他口中喝退阿三,左掌便擊向趙敏。
  趙敏斜身閃開,張無忌屠龍刀已遞在冷面人胸前。
  趙敏迅疾猱身攻上,左手使崑崙派的正兩儀劍法,右手卻是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也虧她心智靈便,竟將這決然相反的兩路武功同時施展出來。
  夫婦兩人手執利器,冷面人一時卻奈何不了二人,只見三人守攻趨避之際,身法快逾閃電。
  阿三加入兩個兄弟戰團,將殷梨亭圍在中間,阿大使劍,阿二阿三卻是掌拳腿齊上,風聲喝喝,齊向殷梨亭身上招呼。
  殷梨亭盪開長劍,使出武當太極劍法,但見長劍盪出一個個大圈,小圈,豎圈,斜圈,圈圈不斷,連綿而至,深得太極劍"圓轉如意,沖虛圓通"之道。
  但這師兄弟三人,每人武功造詣均臻江湖一流高手之境,殷梨亭已然守多攻少,一時可保無虞,時候長了,難免落敗。
  趙敏招數雖然精奇博雜,但內功與冷面人相比,實在相距太遠,數招一過,便覺內力流動十分滯澀,情知不妙,她嬌喝一聲:"看刀!"雙劍脫手,從左側直擊冷面人胸脅,張無忌趁勢刀砍冷面人右路,逼他不能右閃。
  卻見冷面人雙掌倏伸,已抓住雙劍,張無忌大恐,急撲至左側。
  冷面人早已雙劍擲向趙敏,跟著雙掌平胸推出,亦擊向趙敏。
  尚幸張無忌見機在前,屠龍刀脫手,向雙劍飛去,正將雙劍吸在屠龍刀上,原來這屠龍刀乃玄鐵所製,極富磁性,正是天下暗器的克星,趙敏的短劍乃精鐵所鑄,是以被吸住。
  張無忌心中卻長嘆一聲,只得氣凝雙掌,當胸推出。
  "砰"的一聲巨響,張無忌跌跌撞撞地後退十餘步,頹然坐地,閉目調息,只見他臉色蒼白,嘴角漩出一縷鮮血。
  趙敏急忙拾起屠龍刀,奔到張無忌身側立定。
  這邊激鬥的三個師兄弟,見冷面人藉力成功,發聲喊,陡然撤圍,躍到冷面人身周,全神戒備。
  殷梨亭一聲長嘆,緩緩抬起長劍,便要運力震斷,突聞趙敏道:"六叔,請你先行一步!"殷梨亭聞言慘然一笑,卻絕了毀劍之念,曳劍走至張無忌身側,趙敏又道:"六叔,小姪二人暫不會有性命之礙,此去武當只數日可到,六叔先行,隨後再轉來接應小姪二人,還來得及。"殷梨亭一怔,略一沉吟,淒然道:"如此也好,你二人多保重!"言罷前去牽馬。
  阿大見他要逃,知道他要去搬救兵,當即揮劍疾刺,阿二阿三卻滯留冷面人身側。
  殷梨亭心頭大怒,"唰唰唰"三劍連環刺出,跟著中宮直進,阿大揮劍來格,不防殷梨亭劍身陡彎,"嗤"的一聲,刺入阿大左臂,頓時鮮血直冒。
  殷梨亭冷"哼"一聲,並不趁勢進攻,一躍上馬,振臂揚鞭,絕塵而去。
  殷梨亭劍道高招,阿大並非不知,此時硬著頭皮攻上,實是怕若不如此,冷令主重責起來,如何克服,卻不料殷梨亭內力修為已臻化境,運勁逼彎長劍,赫然便是武當絕技,七十二招繞指柔劍,阿大如何能擋!阿大當即忙敷上膏藥,自行包紮好了,依然右手持劍,立在冷面人身側。
  趙敏看得氣不過,便道:"阿大,你何時變得如此忠心耿耿了?"阿大道:"令主待下人恩重如山,不似郡主全無恩義,士當為知己者死!"趙敏心中已知當日為騙得張無忌入彀,對禿頭阿二和阿三實在是過份了些,雖說事後曾解了兩人之毒,但這"七蟲七花膏"何等厲害,禿頭阿二和阿三著實吃了不少苦頭,是以深深恨上了趙敏。
  趙敏卻是從不吃虧之人,聞言便道:"冷面人自然知道你,可你卻未必便知道他,為人愚蠢,還兀自冒充甚麼好漢,也不嫌丟人!"阿三大怒,踏步向趙敏走來,卻給阿大喝止,只得悻悻退回。趙敏卻早已猜中冷面人定然下令,不准三人傷害自己,便冷笑道:"冷面人若是你等知己,卻為何不許你們將我殺了報仇?'士為知己者死',哼,一廂情願。"阿大怒道:"郡主不必急著犯死,待令主神功大成,要取你之命,易如囊中探物。"趙敏冷哼道:"神功大成,別白日做夢。"
  阿大劍傷及骨,適纔一怒,早已痛入骨髓,遂黑了臉,默然不語。
  兩撥人便如此對峙著,未幾,夕陽西沉,大地漸入夜色,張無忌卻兀自調息不已。此次行功,已過一個時辰,張無忌尚未起身,想是受傷更重,趙敏卻苦於自己無力相助,頓時悲從中來。想自己和張無忌數年來,縱橫江湖,環宇之內無人能及,未曾想,這數日卻給冷面人如此苦逼,自己竟想不出個法兒,當下靜心默想,良久,依然一愁莫展,腦袋裡盡是張無忌與冷面人對掌時的情景。
  便在此時,張無忌收功而起,嘆氣道:"好傢伙,進展竟如此之快!"趙敏知他所言何事,也不多問,便道:"我去牽兩匹馬來。"遂向阿大三人的馬匹走去,三人已知她的意圖,齊聲喝道:"做甚麼?"張無忌見狀,一掠而至,將三匹馬盡數牽過來,三人吃過張無忌大虧,又見他受了令主一掌,居然打坐一會便無事,誰敢上前阻擋,只得眼巴巴地看著二人四騎奔入夜色之中。
  張無忌道:"敏妹,此事須儘快作個了斷,否則再對上三四掌,冷面人的神功便可初成,那時再想逃命,只怕不能。"趙敏卻秀眉微蹙,對張無忌之言,猶似不知,張無忌知她在冥思苦想,便不去打擾,自低了頭,打馬疾奔。
  此時天色盡黑,兩旁青山夾道,不住地後退,四匹坐騎均是良駒,在這深山靜夜中,奮蹄揚鬃,極是驍健,若在平日,騎上之人,定覺意氣風發,念及此,張無忌搖頭苦笑,自己哪還有半分閒情逸志,不過亡命奔逃而已。
  卻聽趙敏驚喜道:"有了!"
  張無忌道:"甚麼?"
  趙敏道:"明日他若再與你對掌,你只須如此…"張無忌一愣,道:"這……"
  趙敏嘲笑道:"冷面人也非正人君子,不然怎地屢次藉張大俠仁義,苦苦相逼不已?你若還要一味迂腐,咱倆人恐怕只得聽天由命了。"張無忌道:"說得也是,行,就依夫人之言。咦,你為何不早說?"趙敏嘆氣道:"也不知為何,只要一想起冷面人,敏妹就不寒而慄,武功高強之人,我也見過不少,比如你張大教主,我便從未怕過。"張無忌道:"那是因為本教主仁義待人,你自是不懼了。"趙敏搖首道:"你別胡吹大氣了,不全是這樣,我總覺冷面人背後定然大有來頭,祖師爺張道人臨終時,說朱元璋雖只是雄踞一方,未必便會得了天下,但其餘諸路豪傑,均是自成門戶,唯朱元璋頭上尚有一明教鉗制於他,此人雄才大略,更兼陰險狡詐,倒不可不防。此話你可否記得?"張無忌點頭稱是,此言乃武當諸俠轉告於他,當時趙敏也在場,為此張松溪還到明教義軍中摸底,不知結果怎樣,但願別跟朱元璋有何瓜葛才好。
  趙敏又道:"冷面人甫一出山,便殺了殷離,想是殷離已猜到他的底細,故而殺人滅口!然後便首先找上了遠在光明頂的明教總教,這卻是為何?若要統一江湖,何必舍近求遠,將少林寺和武當山滅了,豈不是名聲大噪?而那樣,中原幫會,自當望風披蘼。"張無忌心中一凜,忽然想起幾件事,臉上大是惶恐不安。
  趙敏見他情狀有異,便問道:"無忌哥哥,你有何猜想?不妨說出來,你總不至於不放心敏妹吧?"張無忌嘆口氣,凌空揮鞭,催馬前行,奔出裡許後,才道:"冷面人方才提起一事,他說'難怪朱元璋一用計,便那麼輕易地逼得你退位而去'。恐怕,恐怕此事真的跟朱元璋有關。"趙敏道:"你退位一事,敏妹一直未問你是何原因,既然冷面人如此說,其中定然有詐!無忌哥哥,能否見告?"張無忌每當念及此事,心中總是郁郁不樂,心想自己素來不善用計,也許此事當真與朱元璋有關,趙敏歷來機智百出,難說可從中看出點甚麼道道來,便將那日濠州之事說了。
  原來張無忌與趙敏當日為不驚動明教教眾,悄然在濠州城中找到朱元璋,朱元璋伏地叩見之後,即置酒席,席間張無忌和趙敏俱被迷藥迷倒,捆綁在地牢之中,此節趙敏自是知曉。
  張無忌內功遠勝趙敏,是以先行醒來,卻聽朱元璋在隔壁道:"此人背叛我教,投降元朝,證據確鑿,無可置疑,令人痛心之至,兩位兄弟,你們看怎麼辦?"不等徐達和常遇春二人答話,朱元璋又道:"這人耳目眾多,軍中到處是他的心腹,咱們別提他的名字。"只聽徐達道:"朱大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斬草除根,莫留後患。"常遇春亦然。
  朱元璋沉默片刻,說道:"徐常二位兄弟既都如此說,便這麼辦罷,只是這小賊平素於本教教眾頗有恩德,兩位兄弟又跟他素來交好,這事可萬萬不能洩漏出去。"徐達和常遇春均道:"為了大業,朋友私交,也不能顧了。"張無忌當時聽到此處,不由倒抽一口涼氣,當下運起神功,崩開身上綁縛的繩索,抱著尚未甦醒的趙敏,悄悄越牆而出,便將教主之位讓與楊逍去了。
  [滄浪客按,此節系引自金庸先生所著《倚天屠龍記》卷四]
  只因徐達和常遇春都救過張無忌之命,三人交情甚深,張無忌一直將此事引以為此生最大之憾事,從未與人言談過,平日偶而思之,也是急忙打斷思路,另想他事。
  趙敏聽完後道:"他們三人一直未提你的名宇?"張無忌道:"一直沒提。"
  趙敏道:"此事定然有詐,我看徐常二位乃血性漢子,平日對你甚是恭敬,以你一教之主,打下天下來,皇帝自然該當你坐,何必勾結元朝,徐常二位定然不知是你,此乃必然無疑,你若不信,日後見到徐達和常遇春,不妨直言相詢,便知端倪!"張無忌嘆道:"範遙已有類似疑意。"
  趙敏沒好氣地道:"那個苦頭陀功於心計,連他也如此說,此事更無它疑。"範遙曾自毀容貌,混到汝陽府中臥底,後來從趙敏手中救出被擒在萬安寺中的六大派高手,是以趙敏提起範遙,便想起昔日所上惡當,自是沒甚好聲氣,但對範遙的苦心,卻又不得不佩服。
  張無忌笑道:"反正我是無意坐甚麼皇帝的,只要能與敏妹退隱山林,便別無他求。"趙敏道:"只怕未必。"
  張無忌道:"為甚麼?"
  趙敏道:"你放心得下明教教眾,武當諸俠,少林高僧慘遭殺害嗎?"張無忌道:"待此事一了,便即隱退,可好?"
  趙敏苦笑道:"蒙古兵再毒,卻也沒想過要將江湖豪客盡數殺絕,以後呀,只怕我這蒙古人只得跟隨張大俠,對漢族之人大開殺戒了。"張無忌笑道:"不至於吧?"
  趙敏肅然道:"你腰間所挎那把刀叫何來著?"
  張無忌奇道:"屠龍刀呀?"
  趙敏道:"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峰?"趙敏言畢打馬前行,張無忌聞言心頭"突"地一下,呆然騎在奔馬之上,滿臉茫然之色。
  趙敏道:"呆子,快逃命吧,此刻對付冷面人要緊!
  張無忌道:"怕甚麼,賢妻不是已有妙計了麼?"他原來想開個玩笑,誰知語調甚是乾癟,殊無喜意。
  半夜時分,張無忌和趙敏來到一個集鎮上,全鎮一片漆黑,人們俱已入睡,二人來到一家客棧門前,將小二喚醒,要了間樓上的上房,趙敏又對小二耳語了幾句,不一會,小二將幾件物事交給趙敏。
  張無忌道:"總算可以安安穩穩睡一覺了。"邊說邊用眼睛斜睨著趙敏,趙敏臉一紅,並不答言,背對著張無忌,在油燈之下忙活了一陣,這才熄燈息憩。
  第二日清晨,張無忌夫婦被一陣叫聲吵醒,正是冷面人到了,卻聽他道:"賢伉儷睡得好覺,老夫等可是巴巴地趕了一夜方到,張教主,便請下來吧,老夫作東,請賢伉儷小酌一番如何?"張無忌道:"黃鼠狼給雞拜年,閣下準沒安好心,這酒可不敢叨擾!"冷面人又道:"張教主乃天下辨毒之大行家,老夫怎敢班門弄斧?"張無忌依然睡意惺忪地道:"行啊,相煩閣下等二個時辰,在下還想再睡一會。"冷面人怪笑道:"張教主再不起床,老夫可要放火了。"張無忌正待調侃,卻給趙敏低聲喝住:"別貧嘴了,讓他這樣大呼小叫,成什麼樣,怏起床吧!"張無忌見趙敏一副慵倦之態,臉上兀自帶著三分薄怒,煞是嬌柔可愛,忍不住湊過身去,卻給趙敏推開,張無忌只得起床,二人梳洗停當,走下樓來。
  但見冷面人和阿大阿二阿三已坐在桌旁相候,酒菜業已備齊,趙敏道:"你真想作東?"冷面人道:"老夫敬請賞臉。"
  趙敏道:"那好,讓這三個傢伙滾開。"
  趙敏惱阿大昨日出言不遜,是以擺出郡主的派頭,要將他三人趕開,方才就座。
  那師兄弟三人勃然變色,便要發作,懾於令主之威,卻不敢作聲,趙敏卻視猶未見,只擺出一副不肯俯就之態。
  張無忌見趙敏如此,心頭好笑,便不作聲,立在一旁看熱鬧。
  冷面人聞言一怔,隨即怪笑數聲,站起身道:"謹遵郡主之命,咱們便另換一桌如何?"言畢不待趙敏開言,冷面人大聲吩咐小二另備一桌酒菜,小二自然高興萬分地去忙活了。三人走到另一張桌子旁坐下,不一會,酒菜上齊,張無忌和趙敏毫不客氣地吃喝起來。
  這邊三兄弟直給氣得毫無食慾,俱用怨毒的目光盯著趙敏,竟是滴酒不沾,趙敏卻踩也不睬,高貴異常地兀自飲酒夾菜。
  冷面人道:"多謝張教主相助,老夫又打通了俠白、少商、地機、衝門諸處玄關!"張無忌暗暗心驚,這四處玄關分屬於太陰肺經和足太陰脾經,冷面人竟能憑自己一掌之力同時打通二條經脈的玄關,說明他的內力在這數日之間,竟大進不少,張無忌臉上卻不動聲色地道:"恭喜閣下,不知閣下尚需幾掌才能大功告成?"冷面人道:"再相煩張教圭賜掌三次,便成了。"張無忌"哦"了一聲,臉上微現驚訝之色。
  冷面人又道:"張教主自然知道,下一掌老夫可衝開四條經脈的玄關,第二掌可衝開八條經脈,至此十四經脈可全部打通,最後一掌嘛,便可將全部經脈、筋經以及經外奇穴盡數打通,張教主每賜一掌,老夫功力便大進一層,下次衝下次沖,自然便容易幾分。"張無忌心頭駭異,怎敢相信自己竟造出這樣一介大魔頭來,嘴上卻道"那便如何?"冷面人道:"老夫便可一統江溯。"
  張無忌依然不動聲色地道:"之後呢?"
  冷面人道:"老夫造福武林,便可名垂千古。"
  張無忌又道:"千古之後呢?"
  冷面人一怔,怪笑道:"張教主怎地學起黃口小兒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把戲來了?"張無忌道:"既如此,在下敬閣下三杯!"
  冷面人道:"不敢,該老夫敬張教主才是。"
  張無忌端酒道:"這第一杯嘛,祝閣下神功難成!"言畢將酒幹了,冷面人因臉上戴著面具,不能看出他有何變化,但他卻一言不發地喝乾了酒。
  張無忌斟滿酒,道:"這第二杯嘛,祝閣下中秋之日落荒而逃。"二人舉杯示意,一口幹了。
  張無忌又斟滿第三杯道:"這一杯祝閣下萬事不如意。"兩個人喝罷之後,冷面人道:"張教主,你可知老夫平生最快意的事情是甚麼?"張無忌道:"在下不看麻衣相,如欲知曉,不妨另請高明。"冷面人轉向趙敏道:"張夫人可見?"
  趙敏呷了口酒,將酒杯放在桌上,道:"你最得意的事,莫過於逼著張無忌替你增進功力,而後用這功力制服他。"冷面人怪笑道:"張夫人不愧女中豪傑,佩服,佩服,老夫敬你一杯,請夫人賞臉。"趙敏道:"恕不奉陪!"
  冷面人不以為怪,自行將酒喝了,正欲待言,張無忌道:"敏妹,咱們上路罷?"趙敏點頭相應,二人不發一言,徑出店門,向南而行。
  出鎮三裡,路邊便是一片樹林,冷面人已候在樹蔭之下。
  張無忌拱手道:"累閣下久等,尚且恕罪。"
  冷面人道:"張教主何罪之有,倒是老夫如此相纏,己惹得賢伉儷生厭了,好在只此三掌,張教主便索性一日之內掌賜了老夫如何?"張無忌道:"好說,好說。"
  冷面人道:"如此多謝了!"了"字未落,冷面人已騰空而起,直擊趙敏頭顱。
  趙敏已然習慣這等聲東擊西之術,毫無閃避,俏臉之上,竟略現笑意,興趣盎然地看著這一切,口中還贊道:"你身材很不錯---","呀"字尚未出口,便聞"砰"的一聲巨響,冷面人身體猶如紙鳶一般,倒飛出十餘丈,穩穩落在地上,直立不動,凝視著張無忌。
  張無忌道:"在下出於無奈,尚且莫怪。"
  趙敏卻笑盈盈地道:"閣下快行功呀!"
  冷面人緩緩地道:"張教主已得夫人初傳,可喜可---"話末說完,"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身形晃了一晃,便即穩住道:"老夫今日別過,改日再前來拜會!"張無忌道:"在下在武當山恭候。"
  冷面人"倏"地轉身,掠入林中,二人但覺眼底一空,那還有冷面人影子?這等身法,當真快如鬼魅一般,饒是他身負內傷,也早將張無忌驚得良久無語,末了才道:"乖乖,真不得了!敏妹,若不是你出得妙計,此番縱能脫身,但冷面人神功已成,如何還能奈何得了他?"趙敏啐道:"這算甚麼妙計,不過你一生老實,突然間詭詐一次,卻叫人難防。"原來趙敏昨夜向店小二要了兩枚女子繡花刺繡所用的頂針,以及幾枚尋常縫衣針,用絲線將縫衣針綁在頂針上,讓張無忌再戴在二手中指之間,與冷面人對掌之時,冷面人猝不及防,自然著了道道。
  其實冷面人在掌緣將要與張無忌相接之時,已然發現張無忌掌中的鋼針,但此時身體凌空,已來不及收勢,忙將內力硬生生地逼回,這無異於用自己石破驚天的一掌反擊自己,本已將必受重傷,再加上張無忌乘勢全力反擊,冷面人受傷著實不輕,但尚能把場面話交代明白,才隱身而退,這份內功修為,實已達化境。
  當下二人上馬,向武當山奔去。途中與宋遠橋、俞蓮舟、殷梨亭、小昭、常勝王等人相遇,眾人見二人無事,自是欣慰,一行人折頭向南,二日之後,已到武當山上。
  此時離中秋之日只有一月餘,武當諸俠商議對敵之事,均無甚好主意,眾人聽了張無忌之言,雖知冷面人身受內傷,但以他的內功修為,想必復元極快,他既有備而來,便決不會是只帶幾個江湖豪客便罷,想必定有重大圖謀,眾人不敢掉以輕心,俱加緊防備。冷面人選中武當山,須得防他提前對武當派動手。
  又過半月,張松溪由明軍回來,卻並未查到冷面人與朱元璋有勾結的線索,張無忌聽了此言,暗中松了口氣。
  以後數日,陸續有江湖人士上山,一向為道士清修之地的武當山,逐日變得熱鬧起來,好在冷令並非武當派所發,此事人人皆知,是以上山之人,俱到武當後山搭起簡易木棚,權充棲身之地,整日價飲酒作樂,呼聲震天,更有仇人相見,不及等到中秋之日,便即動手相鬥,已死傷了數十人,直看得武當諸道大皺其眉。
  武當諸道輪流值守,以備不測。轉眼又過半月,明日便是中秋之時,這日夜間,張無忌陡然想起一事,冷面人有近一月的時間,已足夠他恢復內傷,以他此時功力,若欲精修,自是日行千里,況且他已經打通人體最主要的玄關,此番前來,如論單打獨鬥,自己恐難取勝,其餘諸人,恐怕更難有望。
  趙敏見他面有憂色,便道:"無忌哥哥,你在想啥?"張無忌講了所憂之事,趙敏道:"你練的乃'九陽真經',楊冰姊姊練的是'九陰真經',你二人各自所練,均遠勝冷面人,明日你與楊冰姊姊聯手,想不致落敗。"張無忌搖頭道:"明日情形,恐怕只會單打獨鬥。"趙敏嘆口氣道:"無忌哥哥,你休煩心,凡事自有天定,多急也是無用。"張無忌抬眼卻見案幾之上置有一白布包裹,正是全真教掌教佰顏德龍托他收藏的全真教典籍,嘆感良久,心想武當少林峨嵋諸派,不至於經此一役之後,便如全真教一般衰微下去罷?
  隨將包裹取過來,打開白布,抽開檀木蓋子,取出書箋念道:
  "張大俠,老夫陽壽將盡,故爾將老夫整理好的全真典籍託付給楊冰女俠,請她轉交於你,懇請妥為保存,後世之人或可一用,全真一教享譽多年,其道博大精深,張大俠閒暇之時,不妨一觀,或可稍有領悟,不敷多言,拜託了,伯顏德龍字頓首。"張無忌心念一動,向木櫝中看去,見第一本綿書上寫了三個字:道德經。
  張無忌信手拿起來,就著燭光閱讀起來,只覺經文博大精深,他識宇不多,其間道理,只領悟得二三成而已,待念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己;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己;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持,攻成而弗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心中若有所悟,沉思良久,不明其要,他生性隨和,也不願探究,遂繼續看下去。
  此時趙敏已經伏案而睡,張無忌替她輕輕蓋上一件長衫,又坐下去繼續翻閱典籍。半盞茶時分,張無忌看完"道德經",殊無睡意,遂又拿起一本綿書繼續看去,這卻是莊子所著的內外十五篇及雜篇十一篇。
  待看到養生主"庖丁解牛"篇時,張無忌心中怦然而動,似有所感悟,卻又不明所以,不覺渾身燥熱難當,遂步出房間,行至庭院之中,口中默念著幾句經文:"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者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曾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因其固然…"此時天色將明,張無忌口中兀自喃喃念道:"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二個時辰之後,天已放明,太陽已從東方群山中躍出,趙敏披衣出門,見張無忌一宿未眠,獨坐院中沉思。
  他口中所念之語句,趙敏一聽便知是莊子的文章,只見他臉色凝重,苦思苦想,似已入冥。趙敏不便相擾,略一沉吟,便向宋遠橋居處疾步走去。
  路過紫霄宮三清殿時,卻見武當諸俠和小昭等人均集在此間,商議今日對付冷面人之事。趙敏當即入內,與眾人見過之後,便對宋遠橋道:"宋師叔,無忌他整夜未眠,口中喃喃念著莊子的文章,依稀與武功有些關聯,可卻又參詳不透,可否請師叔前去點撥一番?"宋遠橋乃武當七俠之首,自愛子宋青書行不義被斃之後,掌門之職由二俠俞蓮舟擔任,他自己便深居簡出,精研易理和老莊哲學,若論此道,當世恐無出其右了,趙敏此請,當真找對了人。
  宋遠橋此時年逾七旬,鬚眉均白,神情更顯沖淡平和,聞言"哦"了一聲,便對俞蓮舟道:"無忌孩兒難說又悟得一門驚世神功,老朽便前去先睹為快,此間之事,便請掌門師弟和各位多費心了。"俞蓮舟對宋遠橋極為尊敬,聞言起身道:"師兄放心前去,此間雜事,我等相機調處便是。"宋遠橋道袍一拂,不一會便到了張無忌沉思之處。
  卻見張無忌臉上忽憂忽喜,一會兒又疑惑不得,早已進入神遊之境。宋遠橋微微一笑,便立在旁邊細觀。
  張無忌此時已然發覺,適纔口中所念經文之要旨,與"九陽真經"的總綱:"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他自狠來他自惡,我自一口真氣足。"實有異曲同功之妙,二者雖闡發不一,但"順其自然"的宗旨卻不爽分毫。
  張無忌面現沮喪之色,雖然發現兩本經書道理同一,但自己並不能進一步深發開來,還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張無忌忽又想起莊子"逍遙遊"篇中的兩句經文:"乘滅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辨,以遊無窮。"心想,古傳列子能御風而行,莫非真有此事麼?張無忌站起身來,凝神辨別大自然的氣息,企圖找到自然的脈律,好駕御之,他正好面對宋遠橋,但卻目無所見,此刻張無忌的五官俱已失去作用,僅憑感官來感應自然。
  便在此時,張無忌感到一陣微風拂來,他清楚地感覺到微風氣流的流動,身體不由自主地隨風而起,御風飄行數丈,直看得宋遠橋目瞪口呆,誰知"叭嗒"一聲,張無忌摔落於地。
  方才並非御風而行,不過是使輕功貼著氣流飄動而已,當勁道消失之時,微風怎能托得住張無忌這幾十斤重的身軀,自然摔倒於地。張無忌經這一摔,疑惑地搔了搔頭,卻瞥見宋遠橋臉色凝重地端視著自己。
  張無忌一驚,急忙爬起來參見,宋遠橋沉聲道:"無忌,你已誤入歧途,速將你的思路說來。"張無忌凜然失驚,遂將昨日的所思所想,盡數講了出來。
  宋遠橋聽完後道:"莊子和"九陽真經"的作者,俱是學究古天人,這便是所謂英雄所見略同,殊途同歸之明驗!這兩位博學之人,一文一武,你欲將他們融匯,思路是對的,據傳說,寫"九陽真經"的,乃少林寺一位得道高僧,他本人並不會武功,卻創下了'九陽神功'這等精深內功,難說便能從莊子這位得道高人的文章當中,窺見武學的另一天地。但你方才想御風而行,卻墜入方人術士違背大道之途,這皆因你對經文理解有誤之故。莊子所言'天地之正'的'正',乃指自性之性,'六氣'並非單純的氣流,而是指陰、陽、風、雨、晦、明;'以游於無窮',是指人的意念可周遊於時間的無始無終,空間的無邊無際之中,而非指肉體而言,你斷章取義,怎能不誤事?"張無忌汗顏無比地道:"宋師叔教訓得是,小姪學識淺薄,多謝師叔指正。"宋遠橋道:"無忌,你的想法很有創見,令師叔也大開眼界。"張無忌更加無地自容,道:"師叔謬贊,小姪何敢克當?。
  宋遠橋微笑道:"無忌孩兒,休要妄自匪薄,內功一途,你遠勝於師叔,若論學識,師叔比你空活幾十載,自然多懂得點---"他見張無忌又要謙讓,揮手阻止他,又道:"你方才所說,我也覺得有理,莊子的文章之中,所隱含的大道,用于武功,似乎可以另闢蹊徑,如此罷,我講解經文原義,你以之同武功相聯繫,說不定如此便能快一些,今日尚有冷面人冷施主上山,說不得,還得招呼一番。"張無忌這才想起此事,便道:"是。"
  此時日上竿頭,將及正午了,宋遠橋不復多言,便道:"老子的此段文章,可歸結為陰陽相濟,首尾相隨,君子處世,當隨時居中,不可有所偏廢。"張無忌凝神靜聽,想不出與武功有何聯繫。
  宋遠橋見狀,又道:"養生篇乃是一位著名的屠戶與粱惠王的對話,梁惠王見屠戶分卸牛的肢體之時甚是熟稔,忍不住大加贊嘆,屠戶將刀放下,稟告道:"臣所喜愛的,便是一個道,這比技術更重要,臣剛開始解牛的時候,目中所見,無非便是一頭牛而已,三年之後,我已經看不見整頭的牛,目中所見,俱是牛的筋骨緒構,現在的臣,眼中甚麼也沒有了,解牛之時,臣以意念相觸,而不用眼睛看,眼睛已失去作用,全靠意念而已。"說到此處,宋遠橋見張無忌似有所悟,便即停下。
  張無忌沉思一會道:"師叔,牛的身體結構乃固定不變,而人的武功招數卻變幻多端,若要做到如屠戶這般目無所見,僅憑意念對敵,便必須熟悉對方的武功招數,或者,要在一瞬間便完全熟悉,然後才能憑意念對敵,比之屠戶,更難了一層。"宋遠橋道:"的是如此,過招之時,如此要求,實是太難了些,但若內功高強,能察覺到對方招式中所帶動的氣息流動之狀,並及時推斷出對方招式,則反擊之時,便可不用眼睛。"張無總點頭道:"當年小姪義父金毛獅王雙目失明,卻仍舊僅憑聽風變形之術與對頭相鬥,只是,只是如對方出招緩慢,便難以覺察。"宋遠橋道:"自然萬物,皆有節律可循,對方縱是出招緩慢,也必將帶動氣流,然這於內功要求卻更高了一層,看來此經文于過招並不適---哦,如用于拼比內力之際,那便如何呢?"言罷,宋遠橋亦陷入沉思,張無忌隨即明白,暗想良久,覺得亦然不行。
  宋遠橋亦搖頭道:"雙方拚比內功之時,雖有進退,但卻防守嚴密,絕不會讓對方內力漏入自已體內,若然如此,便已經輸了,不用再比。"張無忌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宋遠橋等了一會,張無忌道:"請師叔再行講解經文。"宋遠橋道:"按照牛的天然結構,將刀刺入筋骨的空隙間,把刀子引向骨節的空竅,順著牛體的本來結構,遊刃於空隙,未曾經過筋肉聚結處,更不用說用刀砍在大骨之上了!好的屠戶一年換一把刀,那是因為他是硬割之故;一般的屠戶一個月便換一把刀,那是因為硬砍的緣故;臣的這把刀,至現在已經十九年了,所解的牛何止數千頭,而刀刃卻依然如同新從磨刀石上磨出來的一般,其原因便是:牛的骨節有間隙,而刀刃卻極薄,幾乎沒有厚度,用幾乎沒有厚度的刀刃進入骨節間隙,定然遊刃有餘---""師叔!"張無忌聲音異樣地叫了一聲,宋遠橋見張無忌神情亢奮,緊張地思索著甚麼,便微微一笑,不去打擾他,如此過了二個時辰,張無忌一直忽喜忽惑地緊張思考著,宋遠橋心頭卻是愈來愈加著急,張無忌偏偏不遲不早,竟在這當口遇上這等即將豁然貫通的境地!
  眼看日頭漸漸偏西,正不知武當山後山之上情景如何之"時,張無忌突然縱聲大笑道:"師叔,成了,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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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回 冷月高懸英雄散a

  宋遠橋心頭略微松了口氣,見張無忌如此歡天喜地,喜形於色,不禁莞爾,便道:"無忌孩兒,悟到甚麼驚世神功,便讓師叔先聽為快如何?"張無忌面現慚色,恭敬地道:"小姪並未悟到甚麼驚世神功,倒是從師叔的點撥之中,找到了一個對付冷面人的法子,只不知成不成,還請師叔指正。"宋遠橋喜道:"你不妨說來聽聽。"
  張無忌道:"冷面人內功乃九陰和九陽神功,如若練得融匯一體,只怕無法可破,尚幸他此時僅通了任督二條奇脈和手太陰及足太陽二經,就算冷面人在這一月之中,又打通數條經脈,但那日他受極重內傷,絕計不可能盡數打通諸脈玄關,而手厥陰心包經和足厥陰肝經,是最後兩經。小姪待與他對掌之時,內力凝成一線,手掌上的勞宮穴尋隙透入冷面人體內,人體經脈,首尾相接,只要一經透入,小姪即尋找陰陽兩氣未能融合之處的交界,運用乾坤挪移心法,激盪冷面人體內的九陽真氣,然後引之攻擊他自己體內的九陰真氣。冷面人功力雖高,但僅以九陽真氣而言,卻是不及小姪,想必能夠挪移得動,如此一來,冷面人體內的九陰和九陽兩種真氣勢均力敵,必致互相抵銷,縱不能廢了冷面人內功,也必將使他身受重傷。"宋遠橋沉思良久,搖頭道:"冷面人九陽神功自不及你,但你卻又怎抵得住他的九陰真氣的攻擊?"張無忌一怔,沉思道:"除此必無他法,小姪只好犯險了!"宋遠橋面有貴色:"當今正派武林之中,以你內功修為最高,怎能如此孟浪行事,你如不敵,冷面人豈不姦謀告成,好不糊塗!"宋遠橋自愛兒宋青書死後,深悔平時少加訓導,才釀造此等悲劇,張無忌的父親張翠山,乃宋遠橋的五師弟,自張翠山夫婦自刎而死之後,武當諸俠,無不將張無忌看成自己的親生兒子,多加照拂,此時宋遠橋見張無忌行事不思後果,是以出言重責。
  張無忌凜然驚心,恭敬地道:"師叔教訓得是,小姪知錯,望師叔不要再生氣。"張無忌于于宋青之事知之甚詳,此時雖然受責,知宋遠橋是將自己當作親兒看待,心中著實感動,是以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怨對之情。
  宋遠橋見張無忌如此,也覺自己言重,長嘆一聲,便道:"再多方考慮一下,未必便無良策。"張無忌應聲道:"是。"遂依言坐下,沉思苦想。
  宋遠橋看了看天色,見日已偏西,實不知後山情況如何,轉念又想,如無必勝把握,去也白搭,再者,冷面人見不到自己和張無忌二人,說不定心有礙滯,難免狐疑不決,縱然他今日大勝而去,只要無忌能夠制服於他,何愁不能力挽狂瀾。念及此,遂屏去心中雜念,苦思對策。
  他武當內功心法,第一課便是入靜,宋遠橋靜意一生,立即便將冷面人之事拋諸腦後,調動平生所學,仔細參詳起來。
  一老一少這一靜坐,便是二三個時辰,其間趙敏面帶憂色地來過三次,見此情景,怎敢相擾,只得退去。
  宋遠橋走後,俞蓮舟便道:"眾位師兄弟、朋友及武當派所有弟子,今日藉路的朋友或者對頭定然不少,各位先行忍讓,待看冷面人如何示下,再作計較,不得號令,武當門下弟子暫不必到後山去,再有,今日上山之人,必有朋友前來相會,咱們不能失了禮數,此事便請殷六弟負責。"殷梨亭起身道:"謹遵掌門師兄之令。"言畢躬身而退。
  俞蓮舟又道:"請張松溪四師弟,率領三名師姪到後山觀察動靜,有何情況,隨時差人來報!"張松溪步入中堂道:"謹遵掌門師兄之令。"言畢躬身退出三清殿,在殿前叫了三名早已候著的武當弟子,經往後山而去。
  俞蓮舟又道:"今日大敵上山,凡事俱得戒備,便請趙敏女俠,小昭女俠,常勝王大俠,俞岱岩三師弟帶十名弟子巡視武當道觀,並保護好殷濤和綠敏兩個孩兒,請趙敏主持,餘人均聽調遣。"趙敏如何敢當,正要推辭,俞蓮舟笑道:"賢侄媳自有將材,今日正可為師叔分憂,待會少林方丈到了,貧道可得與他好好商議一番。各位看如此可好!"小昭、常勝王、俞岱岩俱皆領命,當了此時,趙敏也不便再辭,只得應了。
  俞蓮舟道:"時辰快到,便請賢侄媳吩咐罷!"
  趙敏只得道:"'吩咐'二字可不敢當,便請俞岱岩三叔帶三名武當弟子居中鎮守,並看護殷濤和綠敏兩個小孩;小昭和常勝王帶三名弟子巡視,侄媳武功太低,便請四位武當高徒相護巡視,俞三叔,如此可行?"俞蓮舟道:"如此甚妙,大家便分頭行事,貧道卻可在此間飲茶,倒是相煩各位了。"眾人見平時間嚴厲無比的俞蓮舟,今日如此爽朗,原先籠罩在各人心頭的烏雲,便即消散了許多,各自遵命自是不提。
  一名道童給俞蓮舟送上茶來,俞蓮舟剛剛接過,一名弟子便來道:"啟稟掌門師叔,明教楊教主及各頭領到!"俞蓮舟連忙迎出,卻見殷梨亭已將教主楊逍,右光明使範遙、紫衫龍王黛綺絲、青翼蝠王韋一笑、鐵冠道人張中、布袋和尚說不得、彭瑩玉彭和尚、周顛、冷謙等人引入。
  眾人見過之後,楊逍道:"明教人教眾多,不便在此多作打擾,這樣吧,便請二位護法王和五散人,率領五行旗,先到後山安營紮寨,免得污了武當清靜之地。"眾人奉命離去,這邊俞蓮舟將楊逍和範遙引入三清殿坐下。未及敘語,又報少林寺空聞方丈率眾僧已到,俞蓮舟不及落坐,對楊逍和範遙道:"得罪,請兩位稍候!"二人均道:"俞道長不必客氣!"
  俞蓮舟出迎,不一會,引著方丈空聞大師、空智神僧進了三清殿,餘下少林寺弟子俱由達摩堂九老僧率領,先去後山等候。
  眾人見過之後坐下,俞蓮舟道:"幾位來得正好,貧道正在束手無策,有各位相助,武當或可免此一難。"眾人謙虛一番,楊逍道:"俞道長,不知本教張教主此時可在貴山之上?"俞蓮舟遂將張無忌夫婦被冷面人一路追逼,如何用計傷了冷面人,以及現在正與宋遠橋在觀中參詳武功之事,一一向四人稟明暸。
  空聞大師宣聲佛號道:"此次冷面人將擂臺設在武當山上,想必俞道長已有應對之策了罷?"俞蓮舟苦笑道:"貧道無能,竟給冷施主打到門上來,卻毫無辦法應付,武當派的清譽,算是栽在貧道手中了。"空聞方丈道;"俞道長何出此言,冷面人欲吞沒武林各大門派,少林寺也不被冷施主瞧在眼中,今日倒要瞧瞧,冷施圭有何本事,竟不將天下英雄放在眼裡。"俞蓮舟道:"楊教主座下英雄眾多,明教近來聲震宇內,今日之事,尚請楊教主統一調度,與冷施主周旋一番才好。"楊逍急道:"明教近來雖略有聲勢,卻全仗了張教主之力,在下豈敢貪天功為已有,再說,有俞道長和空聞大師在座,在下怎敢不效犬馬之勞,'調度'一事,卻是萬不敢當!"俞蓮舟正待說甚麼,空聞大師已經開口道:"依老衲之見,今日之約雖不是武當派所定,但地點既在武當山,俞道長可算得上半個東道主,這統盤調度之事,便煩勞俞道長了,反正也不是甚麼有油水的差事,俞道長便不必謙讓了,少林寺上下但供驅策便是。"楊逍亦道:"空聞大師之言有理,明教聽命于俞道長。"俞蓮舟好不為難,幾經推辭,怎奈得住眾口一辭,只得道:"各位既如此,貧道只好卻之不恭了,但有一事須得說明,武當山上諸道士確是沒甚良策,先時只道拚個魚死網破便了,幾位大駕光臨,想來或可一搏,諸位有何高見,便請直言相告,貧道依言行事便了,休得過謙,以致反誤大事。"當下楊逍道:"本教今日帶五行旗和天地風雷四門齊上武當上,約有三千人左右;武功過得去的兄弟亦有十幾個,再加武當和少林各派高手,若論單打獨鬥,想必問題不大;冷面人若欲群毆,五行旗和天地風雷四門卻可抵擋一陣,咱們舍命相拼,料想不致全軍覆沒。"俞蓮舟聞言喜道:"有明教在此,看來貧道空自擔憂多了。"空聞大師卻道:"若論單打獨鬥,張教主都難敵冷面人,其餘之人,只怕不濟。"眾人俱皆默然,便在此時,一名武當弟子前來稟報,冷面人已率眾約四千人上後山去了,並讓武當派速去聽令,眾人面面相覷,均想冷面人好生厲害,早料到明教此著,是以亦針鋒相對,分毫不讓。
  此時已近正午,眾人正在用素食之時,又報峨嵋派已至後山去了,貝錦儀掌門人問俞道長安好,說後山相見,便不來觀中打擾了。
  俞蓮舟默然,心知因張無忌的干係,峨嵋派竟不願踏入武當觀中,當下用完素餐,一行人自往後山去了,趙敏等仍舊留守武當道觀之中,以防不測。
  半盞茶時分,一行人已至後山,但見一片開闊地上,人頭攢動,恐怕有一萬人眾,中間卻空出一片十丈見方的場子,想是留出來以備比武之用。卻見東首主位之上冷面人率眾佔了,中間搭了一個木棚,想來便是這位"武林皇帝"的行宮。
  其餘諸派,卻俱到西首紮營,中間便是明教三千教眾,左邊武當派,右邊少林寺弟子,再過去三丈,便是峨嵋派一百餘名身穿緇衣的道姑。
  俞蓮舟、空聞大師、楊逍等各回到自己人中,張松溪對俞蓮舟道:"掌門師兄,我看冷面人聲勢雖然浩大,但所率之人中,有武功者最多不逾二百人,其餘之人皆不會武功,想必冷面人安排下了甚麼陣法之類的東西,不可不防。"俞蓮舟抬頭望去,果然如此,遂點了點頭,四周之上,卻見南北兩方,各疏疏落落地坐了千餘人,想是江湖上行走的好漢,卻不身屬任何門派。
  便在此時,只見山道之上,又來了一幹人,待得近前,卻是巫山幫、海沙派、神拳門、三江幫、五風刀等三山五嶽的小幫會,這一千人俱走到冷面人棚前稟招,然後依次排在冷面人之前,顯是已被冷面人收服。
  俞蓮舟等並不在意,靜觀待變。未幾,華山派百人已到,俞蓮舟正待相迎,卻不料華山派在一高一低兩人率領之下,走到冷面人木棚之前,鞠了一躬,然後退立一旁,緊接著,崑崙派百餘人、丐幫三百餘人、崆峒派近百人,均如此站在冷面人木棚兩側。
  俞蓮舟心中大奇,張松溪低聲道:"掌門師哥,我看丐幫、華山、崑崙派諸人臉色陰沉,定是受了冷面人要挾,未必會與咱們過不去。"俞蓮舟眼見冷面人手下已達五千人左右,聽了此言,依然愁眉難解,便對張松溪道:"派個弟子回去,將趙敏等人全部叫來,觀中只留十數名弟子便行,另外,找個隱蔽之處,將殷濤和綠敏關起來,別讓他倆亂跑。"張松溪將命令傳下,一名弟子遂向觀中走去,不一會,趙敏、小昭、常勝王、俞岱岩、殷梨亭以及數十名武當弟子已到,見了冷面人這等聲勢,無不暗自心驚。
  楊逍見此情景,喚過青翼蝙王韋一笑,遞給他一枚聖火令,著他立即到就近之地,調集明軍前來救援,韋一笑接令,一溜煙向山下奔了去。
  又等了半個時辰,不見冷面人有何動靜,眾人便漸漸暄嘩起來,只聽一人道:"我們來此,可不是來曬太陽的。""冷令主,要做何事,便劃下道道來,大家心中也好有個底。"卻聽一個尖細的聲音:"南海鯊魚,你是巴不得早死罷?"被稱做南海鯊魚的那人道:"北矮鬼,你願在此烤成乾巴呀?"二人鬥嘴不已之時,從冷面人坐下走出一人,穿過場子,走到武當派跟前道:"在下拜見俞掌門人,令主請宋遠橋宋大俠和張無忌張教主前去敘話。"俞蓮舟正欲答話,張松溪在旁插道:"你去告訴冷面人,宋大俠和張教主此刻有事在身,當見之時,定然相見。"那人道聲"多謝",轉身回去。
  張松溪道:"掌門師哥,小弟無禮…"
  俞蓮舟道:"此計大妙,讓冷面人心有所忌,正是好事,此時大敵當前,這些虛禮便免了吧!"張松溪道:"是:"
  兩人心中所想,竟與宋遠橋不約而同,想必此計定然對冷面人大有壓力。
  卻說場中諸人,眼看冷面人的使者去而復回,雖不知說了些甚麼,喧嚷之聲卻靜了下來,那人回到木棚之前回了話,不一會,冷面人座下又走出一人,只見他年過七旬,滿臉暴戾之氣,一頭紅發垂及肩背,相貌令人可怖,武當諸俠均識得此人,便是紅發老人周吳正,武當派的冷令便是他所送。
  殷梨亭與紅發老人交過手,當下低聲道:"掌門師兄,這紅發老人內功不凡,小弟也只能與他勉強鬥個平手。"俞蓮舟點點頭,卻不置言。
  此時紅發老人已行至場中,對著四方團團一揖道:"各門各派各幫會,以及各位江湖好漢,在下奉冷令令主之命,命你們歸順。如有違者,格殺無論。"人群頓時大嘩,便有人道:"冷面人胡吹甚麼大氣,這麼多英雄好漢,當真殺得完麼?""歸順冷令主有何好處?"
  紅發老人道:"令主一統江湖,摒去門戶之見,將天下武學發揚光大,各位自當受益不淺。"在數千人的起鬨聲中,紅發老人的聲音清楚地傳入各人耳內,這等內功修為,實在令人拜服。
  便有人道:"如是不服,怎生個鬥法?"
  紅發老人道:"場子之中,各位英雄何止萬千,若人人均想露一手,那要打到何時方了?依在下之見,每派各出兩人,如然輸了,此派便須聽命于冷令……"話聲未落,卻聽周顛大叫,"放屁!放屁!"
  跟著布袋和尚說不得便大呼道:"好臭!好臭!"
  數千人轟然大笑,紅發老人森然道:"二位可是另有高見,不妨說來聽聽!"周顛道:"一派只出兩個人,若是輸了,其餘便當聽命於冷面人是與不是?"紅發老人道:"正是。"
  周顛道:"要是其餘的人不服呢?"
  紅發老人冷笑道:"誰敢不服,打殺了便是!"
  周顛道:"照呀,既然早晚都是殺,何不今日一塊殺了,省得以後再殺起來卻是費事。"頓時便有數千人轟然叫好,均覺周顛之言有理,如是不聽冷令,便要被殺,這已經不是甚麼比武,乃是性命相拚了,這周顛說話素來顛三倒四,今日之言,卻是一語中的。
  卻聽紅發老人道:"這位想必便是大名鼎鼎的周顛了罷?"周顛道:"老子正是鼎鼎大名的周顛。"
  群雄見他毫不謙遜,如此調侃于紅發老人,無不哈哈大笑。
  紅發老人道:"你自忖活得下去麼?"
  未等周顛答話,布袋和尚說不得早已邊向場中走去邊道:"你這老兒也未必活得下去,來來,我倆先拚了這條老命。"紅發老人道:"你要想死,也不必忙在此時,待將規矩定下,老夫第一個便我你。"說不得道:"你這老匹夫還有啥屁要放,敬請快點,老子可是活得不耐煩了!"紅發老人道:"這位活得不耐煩的朋友,想必便是布袋和尚說不得罷?"說不得邊退回人群邊道:"嘿嘿,真看不出,這老兒還算有三分江湖閱歷。"紅發老人成名數十載,昔年威震武林,將江湖鬧得血雨腥風,令人聞之色變,說不得竟如此奚落於他,群雄聽得無不人心大快,越發轟笑起來。
  紅發老人也真沉得住氣,當下不動聲色地道:"那麼,眾位英雄想是同意周顛和說不得之議,不殺個痛快不得羅?"數千人應道:"正是!"
  紅發老人又道:"既如此,便依了眾英雄好漢,但須定下幾條規矩:第一,此非比武,各人自憑天命,以死傷定輸嬴如何?"數千人齊聲應道:"正該如此!"
  在這數千人的轟鳴聲中,眾人但聽得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想來必是空聞方丈所念。
  紅發老人道:"空聞方丈乃得道高僧,如不願開殺戒,只要投入令主麾下,便可免去這血光之災。"空聞方丈道:"阿彌陀佛!老衲空活數十年,尚未聽說過如冷施主這般殺氣騰騰之人,少林寺流傳千年,老衲豈敢斷送,作這千古罪人!今日之事,我佛慈悲,弟子只得開了這殺戒,以殺止殺了,阿彌陀佛!"紅發老人道:"第二條,每人如連勝二人,便當下場休息片刻,否則這上萬人的車輪戰,縱是你武學通神,只怕也抵受不住,眾位英雄,此條可依得?"數千人俱都大聲應了。眾人皆知,今日之事,冷面人鐵了心地要殺絕天下英雄,一幹英雄豪傑義憤填膺,渾不將性命放在心上,是以這應答之聲,竟是一浪高過一浪,宏亮至極,久久回盪在武當山麓之間。
  紅發老人又道:"第三條,只許單打獨鬥,不許圍攻,否則定剿殺不饒。"眾人依了。
  卻見紅發老人一招手,冷面人木棚之後,奔出四十名身穿黑衣的大漢,十人一方,在四方站了,一聲令下,四十人俱皆蹲下,張弓搭箭,對著場中,用意顯然明顯,如有人違反此條規定,立即射殺。
  忽聽周顛道:"眾位英雄聽了,周顛有一件要求,這執法之人,俱是冷面人手下,我周顛可有點不放心,咱們明教也出四十人圍住這場子,如果冷面人想下毒手,咱們也好有個防備,大家說對不對?"自然又是應了,楊逍一揮手,身後奔出四十名身穿白袍的銳金旗教眾,分別插入冷面人手下之間,亦是張弓搭箭,對著場中,一共八十人,一黑一白地插將開來,顯得煞是好看。
  說不得又道:"紅發老兒,你屁放完了沒有?老子可是想死了,你便成全了如何?"紅發老人道:"老夫得聽令主號令,只要你留得命在,老夫自不讓你失望便是,眾位英錐,令主手下,尚有幾人練的是雙劍合璧等招式的,上場之時,自然兩個人同上,各位不妨邀個幫手齊上,便仍然是一對一了,此條大概沒甚麼異議吧?"紅發老人見眾應了,便退下場去,立在木棚之側。
  不一會,崑崙派掌門人詹春和其丈夫蘇習之走入場中,團團一揖,卻聽詹春道:"在下崑崙派掌門詹春,同夫君一起練得一套兩儀劍法,不知哪兩位英雄前來賜招?"話音甫落,場中已凌空飛落二人,當中一人道:"在下名喚鞏築,這位乃在下兄弟,叫于輝,江湖朋友稱在下兄弟倆為左右雙劍,前來討教,望劍下留情!"言罷"嗆"的一聲,兩兄弟拔劍在手,鞏築左手執劍,寧輝右手握劍,二人長劍平胸,凝招待發。
  詹春夫婦亦撥劍在手,卻見陽劍指天,陰劍向地,端的便是雙劍合璧,詹春年約三十,略有姿色,蘇習之卻長得極是平常。
  一聲吆喝,左右雙劍已經攻上,詹春夫婦亦展開兩儀劍法,雙方便纏鬥起來。
  俞蓮舟等人曾見過崑崙派前任掌門人何太衝夫婦使這套劍術的情景,這兩儀劍法從河洛八卦圖中演變而來,昔日張無忌幾乎喪生在這套劍術之下,可見其厲害,俞蓮舟只看了數招,便即搖頭不已,詹春二人的劍術、招式雖還是兩儀劍法,但那神韻比之何太衝夫婦,可就差之甚遠了。只見左右雙劍出招快疾,閃動靈活,雖算不上高手,但比之詹春夫婦,卻是高明得多。俞蓮舟心想,詹春二人必輸無疑。
  果不其然,三招一過,詹春左臂中劍,蘇習之忙中出錯,"嗤"、"嗤"兩聲輕響,亦左右兩肩中劍,長劍落地,顯是輸了,只得退下。
  緊接著,冷面人麾下的華山二老出戰,這兩人師哥矮,師弟高,兩人均使大刀,二人行至場中,高的那人便道:"我倆是華山二者,你倆若是認輸,便請退下,否則反……"他師哥陡喝一聲道:"你少說兩句成不成?"
  師弟道:"少說兩句當然可以,我只是看他倆對崑崙派手下留情,是以不忍殺了他們。"鞏築冷冷地道:"閣下口出狂言,卻未必做得到。"師弟又道:"你倆不知這反兩儀刀法的厲---"
  他師哥怒道:"別囉嗦了,打罷!"
  師弟應了聲"是",跟著"倏"地一刀砍將出去,方位古怪至極,左右雙劍只得退讓;華山二老竟是一刀快似一刀,刀刀來路均跟尋常刀法相反,左右雙劍大駭,急往後躍,卻怎麼脫得開身,華山二老早已如影附上," 嚓"兩聲,鞏築左臂、鞏筑左臂俱被齊肩砍斷,創口之處鮮血湧出,二人臉色蒼白,互相點穴止住血流,轉身出場,向山下走去,二人極是硬朗,如此劇疼,竟是一聲不哼!從此之後,江湖上算沒了左右雙劍的名頭了。
  華山二老的高個子師弟道:"師哥,咱們是不是狠了點?"矮者怒道:"我倆反正活不出今日,說不定下次便輪到我哥倆送命了!"俞蓮舟見他話語古怪,心想其中定有隱情,未及細想,卻昕高個子師弟道:"哪兩位英雄前來將我倆師兄弟殺了?"眾人聞言無不愕然,俞蓮舟卻極熟這兩人脾性,聞言不禁啞然。
  趙敏道:"俞二叔,依姪女看來,華山、崑崙、崆峒、丐幫等人定是受了挾制。"張松溪亦道:"很有可能。"
  俞蓮舟心想不錯,卻聽楊逍用傳音入密之功對俞蓮舟道:"俞道長,這幹人受控於冷面人,並非出於本心,須設法救他們一救。"俞蓮舟亦道:"楊教主說得正是,可有甚高見?"楊逍尚未搭話,空聞方丈已經跳入場中,道:"阿彌陀佛,兩位施主何不及早收刃,投入我佛門下?"高個子師弟道:"師哥,這空聞方丈大名鼎鼎,只怕鬥他不過,我們便認輸吧---餵,大和尚,認輸倒可以,和尚我可不做!"群雄轟然大笑,俞蓮舟和楊逍對望一眼,互相點點頭,均知空聞方丈已然看出其中蹊蹺,說要收華山二老為徒云云,其實是想救他二人之命。
  卻說空聞方丈已至耄耋之年,寶相莊嚴,聽得他如此說話,便道:"阿彌陀佛,施主既不願做和尚,那也無妨,少林寺亦有不少俗家弟子,施主盡可隨喜。"矮個頭師哥道:"多謝大師一番好意,我師兄弟二人愚頑不化,尚祈大師恕罪。"空聞道:"阿彌陀佛。"
  師哥道:"動手罷!"
  師弟猶豫地道:"真打呀?"
  師哥怒道:"那還有假!"語音未落,"唰"一刀,朝頭砍下。
  空聞大師閃聲避過,口中依然念道:"阿彌陀佛!"這華山二老,師弟雖然長得身材高大,卻歷來最懼師哥,凡事唯師哥馬首是瞻,此時見師哥當真動手,便也揮刀真砍。
  這反兩儀刀法與崑崙派的兩儀劍法一正一反,相映成趣,師兄弟倆在此刀上浸淫數十載,威力自是非同小可。空聞大師讓了三招之後,陡然出手,已點中二人手腕穴道,內力至處,二人均覺手腕酸麻,兵刃當即脫手落地。
  空聞退後一步,又宣一聲佛號,道:"二位施主,如願出家,便請隨老衲而去。"言罷退下場去。
  華山二老臉如死灰,只得退回冷面人座前,卻聽"  "兩聲悶響,眾人均然相視,但見華山二老,已被玄冥二老陡然出掌擊斃。
  見此情景,群情聳動,便有人厲聲叱罵,空聞一聲長嘆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周顛忍不住大罵道:"冷面人,我操你祖宗十八代。"卻見崆峒派五老中的第四老唐文亮走到冷令木棚前,鞠躬道:"令主,在下討令出戰。"一個嘶啞的聲音道:"去吧!"
  唐文亮遂走至場中立定道:"崆峒派掌門人唐文亮恭請武當掌門俞二俠賜教。"俞蓮舟微微一驚,崆峒五老之中,數唐文亮最具骨氣,正因為此,崆峒派掌門逝去之後,唐文亮雖然位居五老之四,卻被選為掌門人,連這等鐵骨錚錚的血性漢子都會歸順冷面人,當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殷梨亭仗劍而出道:"掌門師兄,待小弟,前去收拾了他。"俞蓮舟搖頭道:"此事定有蹊蹺,他既指名叫我,還是我去吧!"言畢緩步走入場中,道:"聞唐掌門七傷拳威力無儔,今日尚請手下留情。"卻聽唐文亮低聲道:"俞道長神功蓋世,在下豈敢冒犯,在下有一事相求,尚請道長應允。"俞蓮舟微微一怔道:"唐掌門請講,貧道當盡力而為!"唐文亮道:"崑崙、華山、丐幫、崆峒諸派---"忽聽身後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道:"唐文亮,你活膩了是不是?"唐文亮回頭看去,見崆峒五老餘下的四老俱被玄冥二老、遼東惡魔關門、紅發老人周吳正拿住腦後要穴,內力一送,四老定然無幸。
  崆峒五老成名數十年,武功已臻江湖一流好手之列,若是有所準備,準不至於一招未發便被拿住,這皆因唐文亮之故,他與俞蓮舟對話之時,聲音雖然壓低了許多,崆崛四老自然已聽不到,但冷面人內功何等精深,早將唐文亮之言語一字不拉地聽入耳中,只見他對紅發老人等使個眼神,四人悄悄摸到崆峒四老身後,一齊動手便將這幾個身懷絕技的崆峒老宿一舉拿住要穴,此時只要冷面人一聲令下,立即便可送了四人性命。
  唐文亮臉色慘然,眼眶之中,滾落一串男兒淚,哽咽道:"兄弟們,如此生法,實不如死。"回頭對俞蓮舟又道:"各派高手均已服下'七蟲七花膏'藥丸---"便在此時,身後傳來數聲悶響,俞蓮舟聞聲臉色突變,場外崆峒四老已被擊斃倒地。
  唐文亮並未回頭,繼續道:"一月之後如不服冷面人解藥,便即毒發而亡,俞道長,請你不論如何,救大夥一命!"俞蓮舟道;"唐兄放心,貧道盡力而為。"
  唐文亮轉身大聲道:"眾位朋友,趁手上尚未染上鮮血,趕快跑過來,或許尚有一救!"言罷全身筋骨錯響。
  俞蓮舟急道:"唐兄不可!"手指疾點唐文亮背俞大穴,卻已晚了一步,唐文亮已自絕經脈而死。
  俞蓮舟扶著將要倒地的唐文亮之尸身,突聞一片悶響之聲,抬頭一看,卻是冷面人已然下令屠殺諸派之人。
  俞蓮舟大怒,當即飛身向前疾撲。
  適纔唐文亮這一叫喊,崆峒派的弟子便向前奔跑,欲逃到武當少林這邊,有幾人稍一猶豫,起步慢了一點,立時便被殺死;華山、崑崙、丐幫諸派之人,見此情景,紛紛向前奔逃,但冷面人手下之人武功高超,已有十數人被當場打殺,圍在場邊的四十名大漢亦發箭射擊,卻又立刻與蹲在身旁的明教教眾打上了。
  霎時間場中大亂,武當、少林、明教、峨嵋及其它江湖豪客均疾掠而起,前去救人。
  俞蓮舟身形暴起,直撲紅發老人,紅發老人並不閃避,揚掌直擊俞蓮舟,雙方甫一對掌,各自後退一步,心中均道對方了得。
  俞蓮舟雙掌翻飛,將紅發老人逼退幾步,陡覺腦後有長劍裂空之聲,俞蓮舟知偷襲之人武功高強,身形當即向左飄開,同時揮掌拍向阿大和鹿杖客。
  阿大長劍直刺,俞蓮舟使一招太極拳中的"攪雀尾",手臂盪開阿大長劍,內力至處,阿大竟拿捏不住,長劍便即脫手。
  俞蓮舟待掌緣將要與鹿杖客雙掌相接之時,陡然想起玄冥二老的"玄冥毒掌"極是陰毒,心念電閃,當即手掌一翻,掌緣硬切鹿杖客手腕,鹿杖客見機極快,當即施展大擒拿手,反扣俞蓮舟手腕。
  俞蓮舟早已縮回雙掌,雙腿疾攻鹿杖客下盤,瞬眼功夫,已快疾絕倫地攻出八腿,鹿杖客只得閃避。
  便在此時,空聞、楊逍、範遙、紫衫龍王、空智等高手已先後趕到,各尋對手,混戰起來。
  陡聞一聲嘶啞之聲道:"退下!"冷面人部下全部跳出圈子,退到木棚之前,冷面人淡淡地道:"咱們還是依約相鬥罷!"俞蓮舟等只得退回,此時場中已然橫屍近百具,大多數是華山、丐幫諸派弟子,此次楊逍帶上武當山的五行旗眾,均是身懷武功之人,方才執法雙方群鬥起來,銳金旗死傷十二人,對方卻死了二十一人,且被趙敏生擒了一個。
  楊逍令烈火旗派六十人前去將己方屍體抬下,冷面人部下亦將己方的屍體抬朝一邊,雙方暫時休戰。
  趙敏正欲向被擒的那人訊問甚麼時,收屍的一個老者突然發出一枚袖箭,正中那人眉心,黑衣人立時氣絕,趙敏大怒,將屍體扔下,便欲追上,無奈那老者身形快疾,已然奔至木棚之前。
  旁邊俞蓮舟等人無不駭然相顧,那老者的袖箭端的神速,自己雖已發覺,卻根本不及施救,此枚袖箭若是向自己射來,只怕也躲閃不及,均向老者看去,卻只見一個背影,暗想對方竟有這等高手,待會相鬥,只怕難以對付。
  卻說雙方將場上的執法人補齊,布袋和尚說不得早已步入場中道:"紅發老兒,你就成全了老子如何?"冷面人道:"紅發老人,你便去吧!"紅發老人周吳正躬身應道:"遵命!"遂向場中走來。
  說不得不待紅發老人走近,"嗖"的一聲,一只布袋照紅發老人當頭罩下。
  紅發老人大驚後躍,說不得早已跟進,只見一只只布袋從懷中掏出,實不知到底尚有多少袋子,紅發老人早給弄得手慌腳亂,卻不知布袋之中有何古怪,哪敢伸手去接,只得凌空發掌,將布袋震飛,布袋輕飄飄地毫不受力,卻為紅發老人憑空用掌力震得直飛出去,這份掌力,直令場下群雄咋舌。
  霎時之間,場子上空布袋橫空,布袋和尚說不得右手伸在懷中,停住身形,笑咪咪地看著紅發老人道:"紅發老兒,你這是作甚,將洒家布袋全部打飛,卻不來與洒家打架,是何道理?老夫袋子已經用完,你等等,待洒家拾回袋子,再重新打過。"言畢當真自顧在場中撿布袋,他身法極快,轉眼間便撿了二條在手,紅發老人早已快步跟上,伸掌向說不得背心拍去。
  說不得已知掌到,並不回頭,反手拋出一只布袋,紅發老人早知布袋之中無甚機關,遂接過袋子,運力擲出,說不得未料得此著,一不提防,竟給布袋套中,心中大駭,身形急往前衝,想避開紅發老人,取下布袋再說。
  周顛在場外急得大叫:"說不得,快跑!"
  紅發老人如何會放過這等良機,身形早已如鬼魅般附上,只見他雙掌齊發,兩聲悶響過後,布袋和尚說不得,身軀在場中滾得幾滾,便即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頭上兀自套著一只布袋,紅發老人不再進擊,冷笑一聲,向場外退去。
  明教五散人平時雖然鬥口不已,但五人之間情意,實逾親兄弟,眼見布袋和尚說不得躺在場中一動不動,不知生死如何,周顛早已撲入場中,直奔說不得,到得近前,一探鼻息,竟是一絲氣息也無,周顛大悲,伏屍號啕。
  此時鐵冠道人張中、彭瑩玉、冷謙三人已到說不得屍旁,見此情景,亦無不大悲。
  彭瑩玉彭和尚朗聲道:"冷面人,明教五散人也練過一套陣法,便請派四位高人下場,將五散人超度了罷!"五散人其實並無甚麼陣法,彭瑩玉此言,不過是想與說不得一同赴死而己,此中關節,楊逍豈能不知?他對範遙點點頭,範遙便大聲道:"明教五散人聽令,教主有令,命你等速退下場。"誰知五散人竟置若罔聞,周顛血紅著眼,將說不得尸身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冷謙在場中向楊逍跪下道:"啟稟教主,五散人情逾兄弟,便請教主成全。"楊逍默然無語,盤膝坐地,雙手在胸前作火焰狀。
  明教數千人見狀,便全部盤膝而坐,雙手十指張開,舉在胸前,作火焰飛騰之狀,跟著教主楊逍念道:"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明教教眾反覆念誦著經文,人人低眉垂眼,不再向場中看一眼。
  群雄見狀,無不佩服明教這等血性之氣,人人均皆肅然。
  空聞大師低聲道:"阿彌陀佛!"
  俞蓮舟與張松溪憂慮地互相看了一眼,此時冷面人一揮手,阿大阿二阿三以及紅發老人周吳正步入場中,因說不得已死,五散人其實只有四人,但說不得的尸身被周顛扶立,看上去依然是五人。
  雙方走近,並不打話便即動手,周顛左臂挾著說不得尸身,率先向阿大攻去,他的武功修為原跟阿大難分軒輊,但左手護著說不得,身法便不靈便,未及數回,便被阿大一劍刺中心臟,立時氣絕身亡,但兀自與說不得直立場中,並未倒下。
  冷面人已經看出五散人並無甚麼陣法,不過各自為陣而已,這實與單打獨鬥無異,冷面人有心折服群雄,是以見阿大得手,當即喝退。
  五散人之中,武功以冷謙最高,才一動手,便找上了紅發老人,冷謙為人話少,機變百出,自忖武功不及紅發老人,但死志已存,動手之際,便是直攻而上,硬逼紅發老人對掌,心想縱不能取勝,多耗得紅發老人一分內力也是好。
  紅發老人見冷謙如此拚命硬打,如何還敢以求騰挪手段,見冷謙雙掌挾風疾至,只得雙掌相迎," "的一聲響過,冷謙倒退三步,紅發老人身子只微微晃了一晃。
  俞蓮舟一聲長嘆,身不由己地向武當道觀方向望去。
  趙敏知他心意,便低聲道:"俞二叔,姪女去瞧瞧。"俞蓮舟點頭相應,趙敏遂轉身向武當觀中奔去。
  來到庭院中,只見宋遠橋和張無忌猶如老僧入定般,對她的到來一無所知,趙敏躊躇良久,只得折回,待回到後山時,場中卻是兩個不相識的人在相鬥,兩人均是使劍,功力相若,一時半刻難分勝負。
  趙敏對俞蓮舟緩緩搖搖頭,遂退到小昭身側。
  小昭道:"趙姊姊,五散人中,冷謙,彭瑩玉、周顛、說不得已死,張中身負重傷,昏迷不醒,阿二和阿三二人,已被張中和彭瑩玉打死,場中穿黑衣之人,是冷面人手下,已經勝了一場,把山東撲刀王刺傷,方才達摩堂九老僧與冷面人的九個部下相鬥,雙方均未死人,但卻俱都負傷,落個兩敗俱傷的結局,趙姊姊,公子怎麼樣?"趙敏低聲道:"詳情不知,他二人正在入定,也不知結果將會如何。"小昭嘆口氣道:"趙姊姊,待會讓常勝王去鬥一陣如何"趙敏不知常勝王內功如何,但他武功怪異,或許真能打對手一個猝不及防也未可知,便道:"如此甚好。"小昭道:"常勝王,待會你下場吧!"
  常勝王恭敬地道:"是!"
  小昭又道:"多加小心,如是不敵,便即退下,休得逞強纏鬥。"常勝王應了。
  便在此時,冷面人手下的那名黑衣人敗下陣去,群雄歡聲雷動。
  小昭道:"場中這位英雄是江南八俊之一,名叫夜於君。"夜於君新勝一場,按照規定,還得再接一場,只見冷面人木棚下走出一個西域胡人,此人身材高大,身穿紅袍,正是金輪法王的後代弟子,曾到終南山與楊冰比武的三個師兄弟之一,他走到場中,對著夜於君一抱拳道:"我叫魯溫兒,領教夜大俠高招。"夜於君道:"不敢!請閣下劍下留情!"
  夜於君剛剛打勝了與自己功力相若的對手,此時內力大耗,眼見對手身法沉隱,自己並無必勝把握,因此才一交手,便取守勢,以圖尋隙疾攻。
  魯溫兒卻似知他的心思,才一上手,一柄長劍,如同在狂風中亂擺的樹枝,猛衝猛打過來,未及數合,夜於君左臂中劍,只得退下。
  常勝王躍入場中站定道:"在下常勝王,前來領教閣下高招。"魯溫兒道:"不敢!"
  二人相貌與中土人士大相迥異,群英無不詫異萬分地看著場中,甫一動手,場下之人無不驚訝莫名,但見常勝王東趨西走,一雙短劍,端的神出鬼沒,怪異至極,群雄無不駭異,自忖自己如碰上常勝王,殊無對策。
  魯溫兒早已手慌足亂,見常勝王短劍向自己左肩刺來,揮劍上格,不料"嗤"的一聲,右肩中劍,一陣劇疼傳遍全身,長劍拿捏不住,掉在地上。
  常勝王並不進擊,拱手道,"得罪!"
  魯溫兒一言不發,左手摀著傷口,退下場去,一時之間,群雄見了常勝王這等怪異武功,盡皆失色,竟忘了鼓掌叫好。
  良久,不見冷面人帳下有人出戰,此時日己偏西,群雄漸漸鼓譟起來,此時眾人頓覺眼前一花,場中已多了一人,此人狀極落拓,一襲灰色長衫污穢不堪,但見他傲然道:"我乃遼東惡魔關門,區區胡人,也敢來中原撒野,看招!"語聲甫落,關門已長劍直刺,疾攻而上,他見常勝王劍術古怪,不敢讓其進攻,是以甫一動手,便著著搶攻,但見關門身隨劍走,一掃方才懶散傲慢之態,一柄長劍如蛟龍出洞,竟使得氣勢磅礡,咄咄逼人。
  關門一劍刺去,滿以為定能刺中,不想常勝王步法詭異,早已閃開,雙劍從極不可能的方位刺出,如是者三,關門漸收急於求成之心,長劍守住門戶,並不理會常勝王的虛招,關門知道常勝王內功不及自己,不過劍術奇幻,卻是不敢大意,每當危急之時,關門長劍照常勝王身體要害刺去,逼他自救,關門一邊纏鬥,一邊想看清楚常勝王的劍路。
  卻不料常勝王無一招重複,但久攻不下,他心中急躁,輕靈之氣便少了三分,關門瞅個空隙,長劍搭上常勝王短劍劍身,內力至處,常勝王手臂酸麻,短劍便脫手落地,小昭一聲驚呼,頓時臉色煞白。
  殷梨亭仗劍正待躍出,卻見常勝王身體急旋,左劍已經刺向關門後頸,關門大驚前撲,正欲回身再鬥時,卻見常勝王一抱拳道:"閣下內功高超,在下兵刃失手,這便認輸。"言畢轉身下場。
  常勝王知道再鬥下去,自己雖無性命之憂,卻也奈何不了關門,自已兵刃失手,終是輸了一招,是以認輸,常勝王性情耿直,對武功高的武士,素來敬服,輸便輸了,也不覺有甚難堪,倒是群雄俱都不解常勝王竟輸得如此坦然,臉上均有訝然之色。
  常勝王走到小昭之前道:"弟子無能,願聽發落。"小昭曾傳他乾坤大挪移心法,二人雖未行師徒之禮,但常勝王兀自以弟子自稱,小昭勸他幾次不行,便也作罷,見常勝王反身而退,小昭喜悅之情不禁溢於言表,輕聲款語地道:"天下武學極為博大,豈非常人所能究盡,輸便輸了,無甚干係!"常勝王恭敬地道:"是!"
  趙敏在一旁看得清楚,不禁微笑,小昭目光正與趙敏相遇,不由得大羞,當即雙頰赤紅,掉開了頭,不敢再看趙敏和常勝王。
  遼東惡魔關門武功劍術極高,群雄之中,也極少有人能接得下,今日之戰,全看明教、少林、武當的高手了。
  殷裂亭見常勝王轉身下場,急向俞蓮舟道:"掌門師兄,便讓師弟下場如何?"俞蓮舟道:"小心在意,用太極劍,間夾七十二式繞指柔劍。"殷梨亭躬身應了,遂向場中走去。
  殷梨亭雖位居武當七俠之六,但若以劍術造詣而論,武當七俠之中,當首推殷梨亭為最高。
  場中立定,殷梨亭道:"在下早聞遼東惡魔大名,便請賜招罷。"殷梨亭長劍一舉,目視劍尖,屏棄神明之中的雜念,隨後含胸拔背,沉肩墜肘,正是太極劍的起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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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回 冷月高懸英雄散b

  殷梨亭以劍術成名數十年,天下無人不知,關門心知今日之戰事關生死存亡之大事,不敢再有絲毫大意,他知殷梨亭自重身份,定不會先行出招,是以"嗤"的一聲,劍尖斜刺殷梨亭左肩。
  殷梨亭退後一步,劍交左手,一招"三環套月"盪開來劍,右手捏個劍訣,雙指駢出,直指關門右目,此招守中有攻,氣度恢宏,旁觀之人頓時暴出一陣贊嘆之聲。
  關門腦袋微擺,讓過指風,同時身形暴動,疾攻狂撲而上,一柄長劍使得如風似浪,滾滾而至。
  殷梨亭卻並不與他以快打快,劍交右手,依然慢騰騰地運劍禦敵,但見"大魁星"、"燕子抄水"、"風擺荷葉",一招招將太極劍圓轉如意地使將出來。
  關門的一輪疾攻,竟是勞而無功,反而大耗內力,不得已只得放慢劍勢,與殷梨亭拆招。
  此時殷梨亭劍招更慢,但劍勢圓轉如意,首尾相貫,關門竟尋不到絲毫破綻,卻不時給殷梨亭長劍劃出的圓圈封住,只得舉劍硬格,每格擋一次,便覺體內氣息被劇震一番,胸口說不出的窒悶難受,想抽身而退,卻如何還能夠辦到,頓時臉如死灰,拼命抵擋。
  殷梨亭道:"撤劍認輸吧!"
  關門不答,卻乘殷梨亭講話之際,中宮直進。
  殷梨亭冷哼一聲,左手二指倏地挾住關門長劍,右手長劍卻正抵在關門喉頭之上,口中道:"閣下認輸罷!"關門心有不甘,兀自運力直推長劍,關門早已氣息紊亂,殷梨亭已然看出這點,是以才用兩指挾住他的長劍,卻未想關門如此無賴,依然推劍不已,殷梨亭卻未能全力抵住,眼見長劍正一分一分地向胸口推來,此時殷梨亭雖可輕輕一送劍柄,要了關門性命,但他生性謙和,實不願多所殺傷。
  楊逍大聲道:"殷六俠不必客氣,除惡務盡!"
  殷梨亭長嘆一聲,長劍揮轉,向關門右手腕削落。
  誰知" 嚓"一聲響過,關門右手從手肘部被殷梨亭削斷,而關門長劍已洞穿殷梨亭左臂。
  原來關門孤住一擲,在殷梨亭即將削斷他的手腕之際,長劍一絞,將殷梨亭左手食指和中指絞斷,同時挺劍直刺,殷梨亭劇痛鑽心,左手勉力向外一擺,卻依然晚了一步,左臂中劍,關門傾力一擊,手臂前伸,便給殷梨亭從肘部削斷,殷梨亭大怒,將左臂之劍撥出,擲在關門身前,卻見關門斷臂兀自捏著劍柄搖晃不已。
  二人手臂血流不止,各自轉身下場,雙方忙著救治傷者,一時無人下場。
  楊不悔臉色煞白,扶著殷梨亭,空聞、楊逍、貝錦儀等人都圍攏過來,查看殷梨亭傷勢,只見他食指中指已斷,所幸臂傷創口雖大,卻末傷及骨骼,休養月餘,自當無事。此時群雄早有人痛罵起關門來,江湖之上言語無忌,出口甚是不雅,峨嵋派一幹道姑只聽得皺眉不已。
  此時俞蓮舟臉現憂色,環視場下,雙方尚可下場者均為八人,己方是自己、張松溪、空聞方丈、空智大師、楊逍、範遙、紫衫龍王、殷野王等;而對方八人中,玄冥二老、紅發老人周吳正、阿大、以及二個番僧不可小視,方才發袖箭的那老者,讓人甚是忌憚,冷面人卻無一人能敵,此時天色向晚,夕陽及將沉入西天,一陣晚風吹過,眾人均感山風襲人,全身不由得緊了一下。
  俞蓮舟、楊逍、空聞三人互看一眼,暗自搖頭。
  楊逍道:"我已命韋一笑前去搬兵,此時天色向晚,如能讓冷面人明日再鬥,或可一搏!"俞蓮舟雖覺此非長久之計,但如拖得一夜時間,張無忌和宋遠橋說不定能想出個萬全之策,便道:"楊教主此計雖妙,只不知冷面人是否應允。"當下朗聲對著冷面人木棚道:"冷施主,此時天色已晚,是否明日再鬥不遲?"冷面人嗓門嘶啞地道:"俞掌門如願歸順,自然大妙,否則咱們挑燈夜戰罷。"俞蓮舟不再答言,楊逍吩咐巨木旗前去砍柴,準備火把,打他個通宵。
  趙敏見一時無事,便又向武當觀中疾走而去,到得庭院之中,只見張無忌和宋遠橋仍兀自入定,趙敏大急,卻只能靜候在一旁,反正後山之事,自己去了也是白搭,留在此間,興許能出點甚麼主意也未可知。
  二個時辰之後,天色已然昏暗下去,宋遠橋忽然開言道:"無忌孩兒,可想到甚麼對策沒有?"張無忌道:"師叔,孩兒無知,尚無對策。"
  宋遠橋淡然一笑道:"師叔倒有一個主意,只不知成不成。"張無忌大喜道:"請師叔指教。"
  宋遠橋道:"師叔將陰氣輸入你體內,半個時辰之內,輸入的陰氣不至於散失,雖不及冷面人的九陰神功博大精醇,但有這點陰氣相抗,總勝於無,如有幾大高人施為實則甚好。"張無忌大奇道:"莫非師叔練過九陰真經一類的內功麼?"宋遠橋道:"你熟讀'皇帝內經', 自當知曉這幾句話,'陰陽兩者不和,若春無秋,若冬無夏……陰陽和調,則血氣卓澤滑利……陰平陽秘,精神乃治'。"張無忌聞言大驚失色道:"師叔,小姪如何敢如此……"宋遠橋道:"這並非獨師叔一人施為,於身體雖然有礙,也不過減幾年陽壽而已,如是對付不了冷面人,只怕咱們都活不過今夜去,處大事者不拘小節,無忌孩兒,便一試如何?"張無忌心中大亂,宋遠橋所言,他早已想過,但覺此事萬萬不可行,是以打斷念頭,另作他想。
  張無忌於病理甚是精通,自知人體之內,陰陽二氣必須保持平衡,如陰陽失調,在中醫看來,便是生病了,是以中醫診病,首先便是揆度陰陽二氣的盛衰情況,然後以藥物的偏性來將陰陽二氣調和平衡,即使是不會武功之人,身體之內亦有陰陽二氣,所不同的是,凡人的陰陽二氣是貯存在心肝脾肺腎之中的,又叫臟氣;每個臟腑之中,均有陰陽兩氣,比如說腎陰腎陽,便指此而言;練功之人所練的陰陽二氣,卻是貯存於丹田之中,此乃後天人力而為,是以丹田之中的真氣,大凡便分為陰氣和陽氣兩種,練陰功者即貯存陰氣,練陽功者,則貯存陽氣,而冷面人這樣陰陽兩氣同練可說是空前之舉了。
  宋遠橋所說的以陰氣相助張無忌,便指的是人體的臟氣,臟氣一出現虧虛偏差,在宋遠橋這等高齡之人,甚是危險,是以張無忌才如此大驚失色。
  宋遠橋道:"此法也未必便成,但師叔思慮再三,除此實是別無他法,只好勉力一試了。"見張無忌兀自猶豫不決,宋遠橋厲聲道:"今日之事,已然難於兩全,伸掌出來!"趙敏一直佇立在旁,只因二人專心用功,未曾言語,此時突然開言道:"師叔,讓姪女來罷。"宋遠橋微微一怔,便即明白趙敏之意,女為陰,男為陽,如由趙敏輸送陰氣,自會比自己強些,略一些沉吟便道:"姪女稍微為之便可,此法能否行得通尚無把握。"趙敏應了,便盤膝坐在張無忌對面,二人各出右掌相抵,須臾,二人撒掌,運功調息。
  少頃之後,宋遠橋道:"無忌,師叔此刻已將臟中陰氣逼入經脈,你試行一次,乾坤大挪移心法能否搬運得動。"張無忌心知此法凶險絕倫,只要自己力道稍微拿捏不准,當場便會送了宋遠橋之命,但卻不能不試,便心無旁騖,緩慢抬起右掌,與宋遠橋右掌相抵。
  宋遠橋將畢身修為的內功真氣攻向張無忌,張無忌卻不加抵抗,將內力凝結成一線,從宋遠橋的右掌勞宮穴衝入,宮穴沖急催內力,要將張無忌的內力逼出體外,但張無忌內力強勁,霎時間便在宋遠橋的手厥陰心經和足厥陰肝經之上循行了數周,找到七八處陰陽相接的地方,他不敢在要害之部位激出宋遠橋的陰陽二氣,遂在足大趾外側,趾甲角旁的大敦穴附近,展開乾坤挪移大心法,激發宋遠橋的陰氣攻擊陽氣,如此以弱攻強,後患不大。
  誰知宋遠橋體內陽氣博大,陰氣相攻,反而被反擊回來,宋遠橋陡覺足大趾一陣劇痛,體內真氣陡然散亂,張無忌大驚,暗暗叫苦,後悔不迭,自己原以為只要遠離五臟六腑以及奇恆之腑這些要害部位,在四肢末端搬運便可無憂,誰知十指連心,如此劇痛,宋遠橋心神立分,循行在各經脈當中的臟氣立時失控,在體內狼奔豕突,互衝互撞起來,只見他嘔出一大口鮮血,便要摔倒。
  趙敏早已全神貫注,見此情景急忙將宋遠橋扶正,張無忌立刻用九陽神功護住宋遠橋心脈,將失控的真氣引入宋遠橋丹田,又一一細辨散亂在經脈當中的各種臟氣,將之一一引回臟腑中貯存,運功替宋遠橋療傷,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張無忌方才撒掌。
  宋遠橋微笑道:"無忌孩兒,大功可成,這就到後山去吧。"此時一輪圓月已然高懸,青山之中,甚是明朗涼爽,三人無心觀賞,展開輕功,向後山掠去,張無忌和宋遠橋並肩疾奔,趙敏功力不及二人,落在後面,而此時情況萬分緊急,二人不及等她。
  少頃,張無忌和宋遠橋己奔至後山,但見四周篝火通明,細看之下,二人駭然相顧,眼見己方高手均已或死或傷,竟無一人能夠直立,冷面人卻悄立場中,睥睨群英雄,顯是已經無人出戰。
  冷面人陡然見到張無忌和宋遠橋,竟毫無半點異狀,淡淡地道:"老夫恭候多時,張教主架子不小啊!"趙敏走後不久,雙方燃起幾大堆簧火,便又重新比武,範遙和紫衫龍王與玄冥二老相鬥,兩敗俱傷,玄冥二老重傷嘔血,範遙和紫衫龍王各中一掌"玄冥神掌";張松溪連敗二名西域湖人,第二次上場之時,卻給發袖箭的那名老者擊傷嘔血,此刻昏迷不醒;空智,空聞均敗於這老者掌下,身負內傷,楊逍將這老者擊斃;冷面人下場,連敗楊逍、俞蓮舟、殷野王、楊冰,四人均受傷不輕,此後已無人上場,冷面人正要威逼英雄歸心,否則便要大加屠戮之時,宋遠橋和張無忌剛巧趕到。
  楊冰是在趙敏離去之後才姍姍而來的,她將二十多箱玉蜂和胡蜂俱帶上山來,只因在路上之時,挑夫不慎摔碎了二個胡蜂箱子,費了好大的勁才將胡蜂重新收攏,是以來遲。
  卻不料上場沒與冷面人打上幾個回合,一對掌便敗下場。
  好在冷面人存心收服群雄,是以對高手未痛下殺手,但各人已自受傷不輕。
  張無忌察看了各人傷勢之後,轉身對冷面人道:"閣下可否稍候片刻,待在下替眾同道略施救治之後,再向閣下領死?"冷面人道:"悉聽尊便。"言畢退下場去。
  此時趙敏已經趕到,見此情景,便道:"先救楊冰姊姊。"張無忌知趙敏之意,遂依言走到楊冰身旁,宋遠橋也自去救治受傷之人。
  只見楊冰昏迷不醒,八個身穿黑白長裙的少女侍立兩側,人人均是憂憤無言。
  張無忌再顧不得男女之嫌,右掌貼在楊冰腎俞穴上,九陽神功輸入她體內,將紛亂的真氣引入丹田,須臾功夫,楊冰便即醒來,張無忌不及多言,只囑楊冰運氣調息,此時宋遠橋已將俞蓮舟救醒,張無忌遂入明教人群,雙掌分貼範遙和紫衫龍王的丹田大穴,大約過了半盞茶時分,才將二人體內的"玄冥神掌"之毒消盡,二人正待相謝,張無忌搖搖手,又去施救楊逍。
  如此忙活了大約二個時辰,方才將眾人初步救治過來,楊冰、範遙、紫衫龍王、空聞、俞蓮舟五人功力較深,這番打坐調息之後,功力均已恢復了五六成。
  趙敏將宋遠橋所想對策向楊冰輕聲講了,楊冰自是一口稱是,當下眾人遮住冷面人視線,楊冰與張無忌於眾人身後相對而坐,各出右掌相抵,楊冰遂將九陰神功源源不斷地輸給張無忌。
  張無忌原只想在體內稍稍貯存一點陰氣,在與冷面人相鬥時能夠支撐一會便可,誰知楊冰竟是全力施為,似欲將她所有的九陰神功悉數輸給張無忌,張無忌大驚,手掌卻被楊冰牢牢吸住,竟是抽不回來,欲運內力將楊冰逼開,怎奈楊冰自幼修習"九陰真經",若論功力,與張無忌可說不分軒輊,這一全力施為,張無忌如何抵她得住。
  張無忌心中感動至極,欲勸楊冰住手,卻苦於不能開口,張無忌大急,情知楊冰新傷之後,又這般將內力輸給自己,實不知後果如何。
  宋遠橋在一旁看得清楚,遂伸掌抵住楊冰腰俞穴,即刻封了該穴,同時內力貫注入楊冰體內,替她護住要害,宋遠橋擔心張無忌不願承受楊冰如此之多的內力,便運力相抗,自己這一封了楊冰穴道,難保張無忌收攻不及,反傷了楊冰,張無忌也早料到此著,楊冰內力甫一停止,他便立即撒掌打坐,將體內的九陰神功引入手三陰和足三陰經脈,須臾之後,睜開眼來,見宋遠橋正替楊冰調息,遂站起身無言地對楊冰鞠了一躬,正欲轉身向場中走去時,卻見青翼福王韋一笑如幽靈般飄至後山,少頃便至楊逍身側。
  韋一笑臉色極為陰沉憤怒,低聲對楊逍說了幾句,楊逍臉色頓時慘然無比,轉頭對張無忌道:"請張教主移步前來,在下有事稟報。"張無忌見二人臉色如此難看,定是教中有何變故,是以疾步走去。
  待得近前,楊逍低聲道:"教主,在下估計冷面人定與朱元璋有干係。"張無忌"哦"了一聲道:"可有甚麼證據?"
  楊逍道:"目前尚無,初上後山之時,在下見冷面人人多勢眾,如若混戰,我方恐難敵他,便請韋蝠王手執聖火令就近調集明教義軍;韋蝠王在皖西找到常遇春將軍和朱元璋的幕府書記李善長,二人雖欲引兵馳援,奈何朱元璋於昨天飛騎傳下死令,如無朱元璋的親筆書信,任何人均不得調動一兵一卒,違者立斬。"張無忌心中"突"地一下,心頭頓時罩上一層陰雲,抬頭看去,皎潔皓白的中秋圓月已高掛中央,唯遙遠的天際尚有幾顆冷落的星星,其狀甚為寂寥淒清。
  張無忌與楊逍、韋一笑、範遙、紫衫龍王、殷野王一一對視良久,緩緩地道:"眼前應付冷面人要緊,楊教主可曾準備好了?"楊逍道:"五行旗和天地風雷四門均已準備接戰,但冷面人部眾多我方一千多人,眾寡懸殊,待會相衝,殊無必勝把握。"張無忌沉吟道:"請各位稍候,我即刻便來。"
  言罷轉身向楊冰走去,此時楊冰已醒,張無忌已不多禮,直接問道:"楊姊姊,這些箱手中裝的可是玉蜂和胡蜂?"楊冰道:"正是,我早知冷面人定不會懷有甚麼好心,已將玉蜂和胡蜂全部帶來了。"楊冰見張無忌臉上有猶豫之色,便道:"小翠,你將藥水分發給各位英雄點在頭上。"小翠應了,幾個小婢從一只木箱中拿出眾多小瓶,分發給群雄,並低聲叮囑了幾句。
  楊冰道:"瓶中所盛,乃牽牛花和蝴蝶粉之混和液體,胡蜂忌牽牛花,玉蜂忌蝴蝶粉,只要在頭頂之上稍微點上一滴,便可無事。"張無忌大喜道:"武林蒼生,全仰仗楊姊姊高情厚義!"楊冰淡淡笑道:"胡蜂可是你張大俠給我的。"張無忌知她不願居功,遂向楊逍等人講明,人人均現喜色。
  紫衫龍王卻道:"雖然如此,也不可輕敵,萬一冷面人孤注一擲,大家尚需小心在意才是。"眾人均稱此言極是。
  張無忌遂轉身向場中走去,朗聲道:"在下張無忌,多謝冷面人閣下相讓,此時眾兄弟傷勢均已得治,在下便前來領死。"場上萬餘人,原本人聲嘈雜,張無忌這一出場,周圍頓時寂靜異常,火光映照之下,但見張無忌腰佩八十斤重的屠龍寶刀,魁梧敦厚,渾身英氣勃發,神情之中,猶帶三分聰靈之氣,張無忌此時已年屆三十,比之從前,又多了三分穩重之態。
  宋遠橋、俞蓮舟對視一眼,實未想到,五師弟張翠山的孤兒竟如此出息,心頭均感寬慰,但念及張無忌即將與冷面人殊死相拼,臉色俱都凝重起來,暗自全神戒備,只要張無忌一出現險情,說不得這比武的規矩只好違它一違,畢竟救人要緊。
  便在此時,冷面人也緩步進入場中,但見他仍舊身穿黑色衣衫,臉上猶如死人一般,毫無表情地道:"張教主何須客氣,老夫手下的受傷之人,也大多復元;張教主雖替老夫打通數處玄關,但尊夫人卻讓你使計,打得老夫身受內傷,老夫與你,誰也不欠誰,可說兩清了。"場下群雄大都不知張無忌被逼之事,聽了冷面人之言,群相聳動,驚訝莫名。
  張無忌依然不願失了禮數,躬身道:"閣下屢次手下留情,在下好生感激。"冷面人不耐煩地道:"你也曾對老夫手下留情,咱們今日可不是來敘舊事的,張教主,你還信那千招之效麼?"張無忌道:"在下何敢如此狂妄!今日之事,在下實是不得已,閣下神功,天下英雄均已見識過了,在下自忖並非閣下對手,如閣下肯率眾下山,豈非武林眾生之福?"此言一出,知之者,說張無忌一再推託謙讓;不知者,還道張無忌怯場,當下便有數百人起鬨起來。
  冷面人陡然回頭,目光猶似冷電,向起鬨之處射出,目力所及之處,群雄無不膽寒,俱皆低下了頭,如何還敢再行出聲。
  冷面人淡然對張無忌道:"老夫有備而來,張教主多說無益,今日如有人膽敢不歸順老夫,哼,誰也休想活著下山!"張無忌惆然道:"既如此,在下先行領死罷。"言畢將屠龍刀緩緩抽出,神情慘然地將刀立在胸前,凝招待發。
  場上之人,不分敵友,見當世兩大高手即將動手,無不提心吊膽,手中捏著一把冷汗。
  張無忌見冷面人絲毫不為所動,森然立在當地,知他自重身份,絕不會先行動手,便道:"有僭了!"言畢將屠龍刀向冷面人身前緩緩遞去。
  冷面人道:"張教主不須客氣。"
  "氣"字甫一出口,冷面人身形暴動,轉眼間便是二七一十四掌拍出,張無忌身法亦不遲緩,隨著冷面人攻守趨退,畏於寶刀鋒利,冷面人這十四掌均是中途便收。
  冷面人突然"咦"的一聲,身形暴退三丈,厲聲喝道:"張無忌,你怎地也修練了'九陰真經'?"張無忌哈哈一笑道:"閣下既獲奇遇,在下為何便不可?"話雖如此說,心中卻暗自駭異,自己方才與他交手,並未出掌相抗,僅揮刀格擋而已,卻不料依然被冷面人瞧出端倪,此人的是厲害。
  冷面人不理會張無忌,轉身向場外看去,突然盯著楊冰道:"楊冰,你何時與張無忌這小子勾搭上了!"此言一出,立時便有人出聲叱責,卻是楊冰的八個小婢和小昭諸女,楊冰不以為意,只淡然一笑,並不答言。
  冷面人凝視著張無忌,良久道:"張教主此生真是交了桃花運,哼哼,只怕一幹女孩終將上當……"張無忌見他竟然當著天下英雄之面,說出這等話來,心頭大急,唯恐他再說出甚麼不雅之言,辱沒了楊冰等人的清譽,那卻如何了得。當下將刀插回刀鞘道:"閣下好眼力,既然閣下與在下均修練了'九陰真經'和'九陽真經',在下再仗寶刀鋒利,倒讓天下英雄恥笑了,咱們便拼上幾掌,看看所學如何?"場下立時便有人道:"張大俠不必客氣,與這等奸人相鬥,顧慮甚麼!"冷面人佯作不知,道:"張教主,你離水火相濟之日尚早,還是拔刀罷,免得讓天下女孩傷---"張無忌不待他說完,早已雙掌拍去,冷面人陡覺兩股陰陽相反的真氣已壓至門面,心中倒著實驚異張無忌功力到底如何。
  如此一來,那"傷心"的"心"便未說出口來,但群雄早已譁然一片,天下英雄竟皆知曉周芷若與趙敏的趣事,此時再加上丰姿綽約、美如天仙的楊冰,心想冷面人的話也並非全無道理,原來緊張的心情,便放鬆了不少。
  趙敏聽得冷面人此言,早氣得臉色發自,嬌軀微顫。
  小昭急忙扶著趙敏道:"姊姊,這等閒言碎語,理它作甚!"趙敏感激地看她一眼,二人旋即掉轉目光,向場中看去。
  張無忌雙掌甫一與冷面人雙掌相接,立時便覺全身寒顫無比,心頭十分駭然,未想冷面人僅月餘功夫,不但內傷盡復舊觀,功力亦自陡增一層,若不是楊冰適纔傾力相助,張無忌已然不支,饒是如此,張無忌但覺左邊身體冰寒異常,體內九陰真氣流轉愈加滯澀,情知再過得須臾,便將自身難保了。
  張無忌強凝九陰真氣,從冷面人左掌勞宮穴透入,才行得數寸,冷面人已然知覺,遂調動陰陽二氣,一分一分地將張無忌內力逼退,張無忌未料冷面人如此厲害,儘管屢次催運內力,非但不能前行一步,反而節節敗退,眼看便要被逼回自己體內。
  張無忌臉如死灰,額汗涔涔,宋遠橋和俞蓮舟已然瞧出情形不對,身不由已地向場中走去幾步,對方紅發老人和玄冥二老見狀,亦向前走來,只要宋遠橋等人動手,他們便即衝上阻檔。
  張無忌惶急萬狀,情知內力只要一被逼出勞宮穴,冷面人有備而防,再想從此衝入,絕然不行!心念電轉之際,已存一死之心,反正自己若然落敗,場中英雄勢難倖免;自己拼個一死,也免了服見一場血腥屠殺。
  念及此,緊閉雙目,頓時心胸空明澄靜,心無旁鶩,右掌內力細心探尋,依然感覺出冷面人體內的陰陽交界之處,雖不甚分明,但卻未全然融合為一體,證實了先前的推測無誤,張無忌內力從此薄弱之處猛衝,竟又前進了數寸。
  冷面人已知張無忌之企圖,遂調動體內真元,使得陰陽相接之處搖擺不定,令張無忌無從捉摸。
  張無忌既已尋到冷面人弱點,豈敢有絲毫疏忽,遂凝神追蹤,一股強勁異常的九陽真氣緊緊粘住冷面人的陰陽相合處不放,隨著冷面人真氣的激盪,張無忌的九陽神功亦搖擺不定。
  冷面人此時已然無法將張無忌透至肘部的真氣逼出,但張無總要想再前行一分,亦是不能,雙方便如此對峙起來。
  張無忌但覺身體左側愈來愈冰寒僵硬,血行更加遲滯,只要血液一經凍結,楊冰輸給自己的九陰真氣便亦無法運行,冷面人左掌與自己相持不下,右掌卻漸漸佔了上風,如此相持下去,張無忌毫無勝算。
  張無忌早知今日難以全身而退,遂決定敗中求勝,最不濟出要拼個兩敗俱傷,只要冷面人不能下場,己方宋遠橋等人便可穩佔上風。想通此節,陡然間將左掌的九陰真氣盡數撤回,只留小部份護住心肺,其餘的迅速與右掌相合,疾向冷面人體內衝擊。
  冷面人正全力與張無忌拼比內力之際,怎能想到張無忌竟出此下策!電光石火之間,冷面人左掌陰氣已毫無阻礙地直衝入張無忌體內,只在心肺二處稍遇抵抗,得意之中不覺心思略分,高手相拼,豈容得絲毫大意,便在這稍縱即逝的瞬間,張無忌的內力早已在冷面人手厥陰和足厥陰兩條經脈之間,找到若干處陰陽兩種真氣的結合部。
  冷面人大驚,心知只有立時震斷張無忌心脈,否則極難活命!張無忌留守心肺二經的真氣本就較少,冷面人這一發狠,內力洶湧而至,如何克擋得住!
  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張無忌已先半步運起乾坤挪移心法,在冷面人體內三處要害部位,激盪陰陽二氣對攻。
  冷面人不論九陰或者九陽內功,當世均可抵得上頂兒尖的高手,這一相鬥,若是兩大高手相拼,自當兩敗俱傷,更何況這是在冷面人體內。
  "哇"的一聲,冷面人一口熱血烈口直噴在張無忌臉上,緊跟著又是"哇"的一聲,張無忌口中鮮血狂噴,噴得冷面人一頭,二人同時向後摔倒於地。
  宋遠橋、俞蓮舟、楊逍、範遙、紫衫龍王、青翼蝠王、空聞大師、紅發老人、玄冥二老、三名西域胡人同時搶上,各將張無忌冷面人搶下。
  宋遠橋和俞蓮舟將已然昏死的張無忌平放於地,宋遠橋掌抵張無忌羶中穴,俞蓮舟掌抵張無忌氣海穴,二名老道,臉色凝重,閉目運力替張無忌療傷。
  卻說趙敏眼見張無忌滿臉鮮血,昏迷不醒,實不知是死是活,叫得一聲"無忌"!便往後摔倒,小昭眼疾手快、一把托住趙敏,卻見趙敏已急得人事不知,楊冰和楊不悔等人圍著她又是一番忙亂。
  原來張無忌雖先於冷面人發功,奈何冷面人欲置張無忌於死地而獲自救,是以體內雖已發生劇震,但洶湧至張無忌心肺兩處的內功去勢雖緩,卻依然震傷了張無忌的心肺二脈。
  心肺二脈最是人體關鍵,是以這當世兩大高手竟同時身受重傷,俱皆吐血昏迷。
  群雄之中,還道冷面人與張無忌這兩大高手相拼,其武功定然令人大開眼界,卻未曾想二人交手未及數回,便拼以內功相較,雖略嫌不過癮,卻盡皆駭然色變。
  此時場上敵我雙方之勢立轉,冷面人和張無忌同時受傷,眼見不能再下場,群雄均道勝利在望,人人喜形於色,稍微老成持重些的,望著冷面人身後那寂然無聲的數千人,兀自臉色凝重。
  不斷有人前來探視張無忌,卻見張無忌兀自昏迷不醒,空聞大師和楊逍正在替他療傷,宋遠橋和俞蓮舟卻坐在一旁打坐調息,顯是方才替張無忌調息,犬耗二位道長內力之故。眾人不知這場比武將如何收局,均靜坐在青山深夜之中,抬頭遙望高懸頭頂的一輪圓月。
  一個時辰之後,忽聽一個聲音道:"天下群雄,可願歸順老夫?"眾人大驚失色,無不駭然相顧,此人正是冷面人。
  眾人方才見他明明重傷嘔血,昏迷倒地,誰料他竟在一個時辰之內便即復元,此時夜深人靜,雖然明月朗照,篝火通明,後山之上,聚集著萬餘江湖豪客,卻俱都渾身粟然,如見鬼神一般。
  便在此時,張無忌也已然醒轉。
  俞蓮舟輕嘆了口氣,讓他運氣調息,自己轉身走至場中道:"冷施主神功蓋世,令貧道拜服不已,但江湖各門各派均有獨自之歷史淵源,貧道不揣冒昧,斗膽請冷施圭賜教。"冷面人嘶啞的聲音從夜空中傳來,顯得極是詭異,只聽他道:"老夫此刻已不是俞道長對手。"俞蓮舟微微一怔,隨即道:"莫非施主座下尚有高手,那便請下場賜教罷!"冷面人道:"老夫已無能敵道長之高手。"
  俞蓮舟怔立當場,莫名其妙地道:"恕貧道愚笨,清施主示下。"冷面人厲聲道:"箭手何在?"
  但聽" "的一聲四面八方忽然冒出數千人,人人身前推著一只木架,每只木架上均有數十只箭頭,將群雄團團圍住,數千人同時躬身應道:"箭手聽令。"言畢推著木架緩緩上前,待走入一箭之地後,便即停下,數萬支弦上之箭,冷冷地對著被圍在核心的群雄。
  張松溪大吃一驚道:"朱元璋的飛弩隊!"
  楊逍等人大吃一驚,急道:"張道長可曾認准?"張松溪道:"貧道為追查冷面人是否與朱元璋有關係,曾在明軍中呆了數月,飛弩隊正是朱元璋所獨創,其餘各路義軍和元軍均無這等武器,這些人所用的,正與朱元璋所製的一模一樣。"明教諸人均是慘然色變,楊逍咬牙道:"五行旗歸位,天地風雷四門佔東南西北四方!"一聲令下,但見五行旗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立定,天地風雷按東南西北四方立定,將群雄護在場中,面對著冷面人手下,但人數較少,如是冷面人一聲令下,五行旗眾和天地風雷四門恐怕無人能夠倖免。
  冷面人道:"楊教主,請昕老夫一言,明教之亡,乃早晚之事,你不必用這數千人的性命作此違背天命之事。"楊逍道:"明教亡也不亡,自有天定,不勞閣下操心。"言畢越眾而出,立在五行旗和天地風雷四門教眾之前,其餘明教之人見教主身先士卒,俱皆跟隨楊逍左右。
  群雄見明教如此仗義,便有數百英雄豪傑走到五行旗和天地風雷四門之處,面對著數萬支長箭,人人均知,只要冷面人一聲令下,很難在這箭雨之中得生,但大義所在,人人均視死如歸。
  便在此時,張無忌調息已畢,略一打量,便即明白眼前群雄處境,當即道:"冷面人,你何苦做這等玉石俱焚之事?"冷面人磔磔檉笑道:"張教主,今日可不是在光明頂之上了,老夫昔日爽爽快快地認輸,張教主今日何不低一低頭,以求全身而退?"張無忌道:"在下看來,今日也跟昔日光明頂上差不多,閣下總是百密一疏,在下實在為閣下惋惜。"冷面人"哦"了一聲道:"願聞其詳!"
  張無忌道:"只要閣下不先動手,我方任何法門都不會失控,更不會先動手,閣下如願下山,在下自當恭送。"冷面人道:"'恭送'芸芸,老夫可不敢當,張教主有何法門,不妨說來聽聽。"張無忌轉身道:"楊冰姊姊,便請演奏一曲如何,"楊冰道:"遵命!"手一揮,小翠等八名少女迅疾打開二十多只蜂箱,頓時簫琴齊奏,樂聲端的天上仙樂一般清虛縹緲,再加上明月清山,涼爽純淨的林間氣息,眾人竟聽得痴了。
  在這美妙的樂聲中,隱隱夾有"嗡嗡"之聲,初時眾人不以為意,到得後來這"嗡嗡"之聲愈來愈響,抬頭望去,但見明朗的月色之下,隱約可見到一白一黑的兩群物事,浮盪在冷面人及其部下頭上,目力稍強之人,已然看清這黑白兩群物事乃是蜂子。
  卻聽張無忌道:"閣下想必不知,白色之蜂名叫玉蜂,黑色的卻叫西域胡蜂,此時只要樂聲一停,閣下及部下每人頭上所飛的七八只玉蜂胡蜂便會傷人,尋常之人受了一蟄,便立即身亡;內功強的,不過稍延時辰而已,如是同時被蟄七八下,只怕後果不堪設想。"冷面人道:"張教主貴人多忘事,西域深山之中,不是藏有一部'王難姑毒經'麼?老夫閒暇之時,偶爾翻閱數遍,幸喜尚記得玉蜂和胡蜂的解法,'後果不堪設想'之言,倒可原句奉還張教主。"張無忌道:"縱然閣下識得解法,但這一時半刻之間,卻如何找得到這許多解藥,就算閣下得以逃脫,但你手下這數千人的性命,可就難說得緊了。"冷面人哈哈怪笑數聲,突然聲嘶力竭地呼道:"放箭!"張無忌心頭大駭,擋開從人縫中射來的兩箭,耳畔便只聽得一片慘呼呻吟之聲,響徹青山峽谷之間,張無忌不及細看,見冷面人率領紅發老人、玄冥二老等魔頭向山下奔去,當即拔步便追。
  忽聽宋遠橋道:"無忌孩兒,由他們去罷!"張無忌停步回身,這才看清場中已橫屍無數,其狀慘不忍睹。
  群山深處,傳來一陣陣痛徹心肺的嚎叫,卻是冷面人手下的弓箭手,被玉蜂和胡蜂追入黑夜之中,滿山亂跑。
  張無忌道:"楊姊姊,能否將玉蜂和胡蜂招回?"楊冰點頭,八名黑衣少女和白衣少女奏響簫琴,在美妙絕倫的樂聲之中,卻摻雜著無數痛苦至極的呻吟。
  張無忌抬頭望著一輪明月,心中慘不堪言。
  此一役,群雄幾乎被那陣箭雨射殺過半,如不是玉蜂和胡蜂攻擊射箭手,實不知結果如何,但那數千多弓箭手,這一番狂奔,武當山上,實不知會有多少伏屍腐敗。
  張無忌又對楊冰道:"楊姊姊,可帶有解藥?"
  楊冰苦笑道:"我早知張大俠定會大發善心,早已淮備了足夠的解藥。"遂吩附小翠等人分頭去解救被蜇的射箭手。
  此時場中一片混亂,未受傷的人,正忙著救治受傷之人,好在場中群雄身上均備有金創藥,稍事包紮便可。
  楊逍血紅著眼睛過來向張無忌稟道:"教主,五行旗和天地風雷四門折損過半,請問教主有何吩咐。"張無忌眼圈發紅,知五行旗和天地風雷四門擋在最前,是以死傷過多,當下問道:"楊兄,受傷的兄弟可曾救治好了?"楊逍點頭道:"正在救治,教主,在下適纔審問了幾個受傷的弓箭手,他們均是沿海一帶之人,並未參加明軍,是冷面人臨時用重金徵召的,他們均不知這箭架從何而來。"張無忌道:"楊兄,待此間事了,你們便回光明頂,嚴加防守,小弟到明軍中去走一遭。"楊逍道:"教主還有何吩咐?"
  張無忌欲言又止,楊逍已猜中張無忌心事,便道:"教主可是讓在下派人前去搜尋深山之中的弓箭手?"張無忌嘆道:"楊兄,小弟實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你看著辦罷。"楊逍道:"武當山乃清靜之地,在下豈能讓人玷污了去,這就派人前去收屍。"張無忌轉身向武當諸道和趙敏、小昭等人看去,尚幸幾人武功頗強,箭雨射來之時,明教教眾已擋了大半,餘下的均給各人用兵刃擋開,並未受傷。
  卻見旁邊尚默然立著數百人,張無忌正納罕之際,數百人一齊跪下道:"請張教主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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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回 鄱陽湖水映紅光

  張無忌惕然相視,隨即認出這數百人乃丐幫、崑崙派、崆峒派、華山派等諸人。猛然想起他們已服了冷面人配製的"七蟲七花膏",但當下張無忌極為犯難。轉眼向趙敏看去,趙敏默然不語,顯是毫無辦法。張無忌眼見這數百人跪地不起,急忙道:"眾位英雄請起,在下當竭力而為。"眾人均知張無忌論武功天下少有能與之匹敵者,論醫術,亦可說天下第一。他既答應施救,便定能手到毒出。一時間人人站起,稱謝不已。
  宋遠橋見張無忌茫然無策,便道:"無忌。可有把握?"張無忌搖頭道:"據'王難姑毒經'記載,七蟲七花膏,以毒蟲七種、毒花七種,搗爛煎熬而成。中毒者先感內臟麻癢,如七蟲咬嚙,然後眼前現斑斕彩色,奇麗變幻,如七花飛散。七蟲七花膏所用七蟲七花,因人而異,南北不同,大凡最具靈驗神效者,共四十九種配法,變化異方復六十三種,須施毒者自解。" 宋遠橋等人駭然色變道:"可否一試?"
  張無忌道:"要解此毒,全仗以毒攻毒,若這二七一十四種毒藥和劑量稍一拿捏不准,解藥服下之後,無異於毒上加毒,立時便會送了性命。"張無忌慘立當地,眼見這數百人一月之後便毒發身亡,自己卻束手無策。念及冷面人行事如此心狠手辣,張無忌但覺欲恨無力,欲休難罷,只得對眾人直認自己無力解此毒藥。
  卻聽丐幫掌棒龍頭道:"左右是個死,老叫化倒有一法,可救得二三百人性命。"當下便有人接道:"老叫化賣甚關子,有屁快放!"掌棒龍頭道:"中毒之人,少說有四百餘人。既然'七蟲七花膏'共有一百一十二種配法,那咱們便抓閹罷,選出一百一十二人來給張大俠試一試,總能找到解法。誰生誰死,大家便各安天命罷!" 此言一出,張無忌正待反對,卻聽便有數十人叫好,其中一人道:"說不定張大俠不用試上幾人,便可尋到解法。依在下看來,這閹上尚須註明先後順序才行。"眾人俱皆響應。
  張無忌搖手道:"小子徒負虛名,怎敢拿各位性命相試。再者,便是要試,也須等到毒發之日,但毒發時辰極短,試亦來不及試。" 小昭道:"莫非不能吐出來麼?"
  一人道:"在下等早已試過此法,卻不知冷面人作何古怪,在下直將膽汁都嘔將出來,硬是不見那粒要命的藥丸。" 常勝王道:"適纔中毒的英雄之中,已有人死去。何不剖開他的腸胃一觀。只要識得藥囊的成份,自可設法將藥丸嘔出,或從糞便中排出。這都不必等到毒發之時。"此言一出,滿場江湖豪客盡皆失色,常勝王卻是大惑不解。
  原來在波斯一帶,醫者為探尋死者的死因,經常將屍體剖開檢查,這等做法在波斯甚為常見。但中土人士,卻將人體之完整看得甚重,皆認為人雖死了,如對屍體不敬,則死者的鬼魂便會纏於該人身上,令人生亦不能,死亦不得。這種觀念在中國人中甚是根深蒂固,是以常勝王此言,端的驚世駭俗,場中一片靜默。
  良久,掌棒龍頭道:"張大俠,老叫化無力保護幫主,致使幫主亦中冷面人之毒,原本早該自行了斷才是。今日便請張大俠將老叫化的肚子剖開,驗明藥囊成份,替敝幫幫主及各位英雄解了此毒。老叫化來世定然不敢忘記張大俠的大恩大德!" 卻見一名身負六個袋子的丐幫弟子越眾而出道:"掌棒龍頭乃敝幫長老,身負重責。小的願代掌棒龍頭而死!" 話音甫畢,又一名叫化大聲道:"小叫化無能無德,活在世上,早已多餘。六袋長老便將功勞讓給小叫化罷。" 崑崙派、崆峒派、華山派見丐幫竟有如此眾多血性男兒,當即亦有數十人挺身而出,情願就死。
  張無忌見此情形,感動萬分,遂哽咽其聲道:"在下承蒙諸位英雄錯愛,敢自盡心盡力。據醫籍記載,三國時期的華佗曾做過剖腹術,頗見功效。但在下怎能與華佗相比?此時離眾位英雄毒發之時,尚有將近一月之時日,容在下先在動物身上一試剖腹術,行則天助我也,不行再想它法,如何?" 眾人見解毒有望,俱都喜形於色。俞蓮舟道:"眾位英儺如蒙不棄,便請到敝觀歇憩如何?" 掌棒龍頭道:"我等污穢不堪,沒得玷污了眾道長清修之地。此處英靈甚多,老叫化等便到對面山上搭棚居住,靜候張大俠佳音罷"數百人俱都響應。
  俞蓮舟知不可勉強,只得依了。眾人別過,張無忌等便回到武當觀中住下。
  天放亮,張無忌和趙敏下了武當山。在一 個集鎮上,二人找到幾位屠戶,為在豬身上行剖腹術之事向他們詢問,趙敏又掏出二錠銀子作酬,屠戶們自是欣然應承。
  張無忌但有所問,均爭著回答。張無忌又看了宰豬時的情景,當時便將豬的身體結構摸個清楚。
  翌時,張無忌和趙敏買了一頭豬,煎好一盆 "麻沸散",在幾個屠戶的幫助下,灌入豬嘴之內。少頃,這只豬便呼呼睡去,任你如何踢打,它都毫無反應。
  "麻沸散"乃華佗所創製的麻醉藥,一試之下,果真靈驗。當下將豬肚上的毛剖乾淨,找了一把尖銳鋒利的尖刀,在熾火之上烘烤一番,便將豬肚皮劃開。隨即輕輕撥開腸子,找到豬肚子,又將豬肚子劃開。然後又用絲線將創口一一縫合起來。
  眾人靜觀待變。第二日午間,這頭豬突然死去。張無忌重新開膛破肚,卻見絲線縫合之處,已然潰爛不堪。
  張無忌百思不得其解。一個屠戶忽然道:"興許是絲線與豬肉不能融合之故吧?"張無忌心頭頓時雪亮,當下又買來一頭豬。灌了"麻沸散"之後,將豬肚上的毛刮淨,用利刃割下數條細長的豬皮,放置在一淨盤之中,然後才開膛破肚。縫合之時,卻用細長的豬皮代替絲線。
  奇蹟出現了,三日之後,這頭豬非但未死,反而稍能吃點食物。張無忌大喜,又將這頭豬開膛破肚,卻見用於縫合的豬皮已同豬肚子粘合在一起,毫無潰爛之狀。
  張無忌欣喜如狂,遂拉著趙敏直奔武當山。那頭豬,自然送給了幾個屠戶。
  後世中醫用羊腸線埋植於經脈之中,追其淵源,實始於此。奈何張無忌更加著意於武功一途,否則以其醫術,成就當不在華佗、張仲景等大名醫之下。此乃閒活,別過不提。
  卻說二人上了武當山,當即選了一個身強體健的丐幫弟子,令其絕食二天,並服一劑瀉藥。待其腸胃之中拉得乾乾淨淨,張無忌這才依法施為。在此人胃中發現一粒牢牢粘在冑壁之上的紅色藥丸,如黃豆粒一般大小。
  張無忌小心地將藥丸取出放在一旁,然後急速縫合傷口。
  宋遠橋和俞蓮舟輪流運力替此人療傷,張無忌和趙敏卻進入另一間靜室,仔細參詳這粒得之不易的藥丸。
  看得數眼,張無忌和趙敏二人同時失笑,原來這藥丸極是常見,便是久負盛名的山東精製阿膠,再加入少許千年古松的樹脂製成。二者極富粘性,入冑之後,便即牢牢附著於胃壁之上。只因阿膠摻入樹脂之後,不易消化吸收,是以藥性不易立時發作,需待一月之後,阿膠及樹脂逐慚消化,藥性方始發作。
  張無忌為穩重起見,又選了一人,著他服下二碗石膏水,並讓他留意糞便之中是否有紅色藥丸。
  半個時辰之後,此人歡天喜地奔進武當觀中,邊跑邊歡叫道:"出來了,出來了!"甫一見到張無忌和趙敏,便將手中藥丸伸到二人眼前。
  趙敏尚未細看,便嗅到一股臭味,卻不便閃避,只得屏住呼吸,仔細瞧去,確是冷面人逼他們吞服的 "七蟲七花膏"藥囊。
  張無忌道:"恭喜閣下了。"
  那人 "撲通"一聲跪下道:"多謝張大俠、張夫人救命之恩。" 張無忌連忙將他扶起道:"你速去通告眾人前來!" 那人正要奔去,趙敏卻道:"且慢!你且將他們召集起來,候在原地便是。"那人應了聲是。
  張無忌笑道:"趙敏郡主似是不食人間煙火之仙女。" 趙敏道:"你懂甚麼,這數百人俱都興沖沖地捏著一枚臭烘烘的藥丸,衝進武當山觀中,看掌門師叔不治你之罪才怪!" 張無忌道:"敏妹說得是。"遂吩咐武當弟子煮了幾大鍋石膏水,挑上山去分給眾人,趙敏又道:"告訴他們只要發現有紅色藥丸,便可下山而去。你等就說張無忌已經離開武當山了。" 武當弟子應了自去。張無忌笑道:"武當青松該當更加茂盛了!" 趙敏忍俊不禁,"嗤"的一聲笑將起來道:"你這腦袋裡便不能裝點正經東西麼?" 張無忌聞言一怔,似是想到甚麼心事,笑容忽斂,臉上一片憂慮之色。良久,趙敏一聲長嘆,張無忌驚覺,便道:"敏妹,有甚不適麼?" 趙敏道:"我們蒙古韃子,性情粗野,體格健壯,怎會生病?" 張無忌無言以對,奇怪地看著她,卻聽趙敏自顧說道:"武林之中,又要平添一段佳話:明教教主張無忌攜同夫人,雙雙投奔明教義軍,刺殺老姦巨滑的朱元璋,為明教更立奇功。" 張無忌驚訝地道:"咦,真是奇哉怪哉,為夫心裡所想之事,你怎會知曉?" 趙敏哼道:"若不如此,張大俠怎會入了蒙古郡主的轂中?" 張無忌故作沉思道:"原來我又上當了?"
  張無忌見趙敏俏目一瞪,似要發作,急忙道:"愛妻僅猜對為夫所思之一半。我雖欲化裝成小卒投入明教義軍,但卻並不想刺殺朱元璋。" 趙敏道:"你敢不敢打賭?"
  張無忌道:"甚麼賭?"
  趙敏道:"你若真有一天前去刺殺朱元璋。便得學三聲狗叫。" 張無忌道:"行。但若你輸了呢?"
  趙敏輕鬆她道;"我怎會輸?就算輸了,叫三聲也不打緊。" 張無忌道:"一言為定!"二人擊掌為盟,當下他們將綠敏留在武當山上,遂收拾行裝,與武當七俠作別,向淮泗一帶前去。
  濠州兵敗後,淮泗一帶軍務遂由朱元璋指揮。開頭幾天,地狹人少,力量單薄,因此,朱元璋便用優待降敵的策略,瓦解敵方,充實自己。至正十六年春四月,朱元璋出兵攻打集慶,元朝將領陳兆先戰敗,率所部三萬六千人投降。這些降兵內心疑懼不安,不知朱元璋將如何處置他們。朱元璋覺察到降兵的疑慮,便在這三萬六千人中挑選了五百名驍勇健卒,帶到自己的營帳之中。
  夜間他讓這五百人環繞自己而眠,而自己的貼身衛士卻一個不留,俱都遠遠遣開。當夜,朱元璋除下戰甲,倒頭酣然入睡,直至天明。
  翌日清晨,這五百勇土感激異常,攻城之時,個個奮勇衝殺。其餘三萬餘眾也鐵了心替朱元璋效命。
  攻佔集慶後,朱元璋遂把集慶改為應天府,以此為中心,東起句容至溧陽,西起滁州至蕪湖,建立自己的立足之地。地盤雖然不大,卻也因此不被元朝注意,當時朱元璋北面是韓林兒、劉福通,東面是張士誠,西面是徐壽輝。如此,東西北三面均有反元義軍作為屏障,朱元璋所部便不與元朝軍隊直接接觸。南面雖有幾股零星元軍,卻給朱元璋一一剿滅。到至正十七年,鎮江、長興、常州、寧國,江陰、常熟、池州、徽州、揚州先後攻克。
  此時一位名儒朱升向朱元璋提出三條計策:"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朱元璋深以為是,將朱升留於軍中。又令康茂才為營田使。幾年之後,明軍糧食滿倉,已無後顧之憂。至正十九年,又攻克婺州、諸暨、衢州、處州等地。浙東的攻取,朱元璋得到了一塊土地肥沃,人口稠密的好地方。便在此年,小明王任命朱元璋為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左丞相。
  浙東人傑地靈,著名的望族便有劉基、葉琛,章溢,以及婺州的寧濂,俱被朱元璋設法請到應天府,稱為"四先生",恩禮備至,並特建一座禮賢館。朱元璋由此漸漸擺脫明教控制,而更多聽取豪門望族的建議。
  後來陳友諒殺了徐壽輝稱帝,雄踞上游,頻頻東犯,但屢戰屢敗於朱元璋。陳友諒見疆宇日蹙,愧憤交集,意欲破釜沉舟,與朱元璋一塊雌雄。
  陳友諒建造巨型戰船百餘艘,號"混江龍"、"塞斷江"、"撞倒山"等,另有數百艘戰舸,真是"投戈斷江,舳艫千里",端的氣勢洶洶,視應滅朱元璋如籠中之鳥,手到擒來。相約朱元璋東面的張士誠出兵夾攻朱元璋,但張士誠齷齪無大志,只圖自固,兀自猶豫觀望。
  陳友諒雖然野心勃勃,但屢次以數倍於朱元璋之兵力進攻,反自落敗,事後思之,對朱元璋也頗為忌憚。
  見張士誠優柔寡斷,陳友諒也不敢輕易發兵。
  便在此時,北方義軍相繼失敗,明軍只得退守安豐。元軍大軍壓境,安豐眼看不保。便在此節骨眼上,元軍又自相殘殺起來,安豐一時便可無憂。
  未等朱元璋松過氣來,卻驚聞張士誠見有機可趁,竟派大將呂珍率重兵攻打安豐。安豐頻頻告急,朱元璋決定馳援。劉基深為反對,認為大兵一去,若陳友諒乘虛進攻,便進退無路。朱元璋卻認為安豐乃應天的屏障,安豐失守,張士誠疆土日大,對己不利,遂領兵千里馳援安豐,殺退呂珍。
  朱元璋千里救獨城之時,陳友諒果然乘機進攻,以大兵圍困洪都府。陳友諒心懷憤恚,特造大艦數百艘。
  其艦高數丈,一色丹漆,上下三層,層層都有走馬棚。
  下層設板房,有船艙幾十間。艙箱鐵裹。上下層之人互不聞言語之聲。大的可容兵卒三千名,小的亦可容二千。
  陳友諒此行志在必得,竟載著家小百官,空國而來,號稱擁有雄兵六十萬。他自認為洪都府即日可得,遂停舟上岸。將洪都府團團圍住。張無忌和趙敏便在此時易容混入洪都府,充任了二名明軍小卒。
  洪都府在陳友諒和朱元蟑之間幾易其主。陳友諒攻下時,仍沿用舊名,稱為南昌。朱元璋奪下時,遂改名為洪都府。只因洪都府乃是陳友諒和朱元璋之間的一大重鎮,是以朱元璋再次攻下洪都府後,即命姪兒朱文正和大將鄧愈鎮守該城。
  陳友諒不去進攻兵力空虛的應天府,卻與擁有重兵的朱文正搶奪洪都府,正犯了兵家大忌。
  朱文正聞陳友諒空國而來,急命鄧愈守撫州門,趙德勝守官步、士步、橋步三門,薛顯守章江、新城二門,牛海龍等守琉璃、澹台二門。朱文正率精兵二千居中節制,往來策應。張無忌和趙敏投到鄧愈麾下,協同守衛撫州門。卻見陳友諒親自督兵,猛攻撫州門。其手下士卒,左手執盾牌,擋住城上射下來的箭雨矢石,右手狂鑿城牆。激戰二個時辰,昕得一聲轟響,城牆竟然坍塌二十多丈。數千人便要擁入,忽聽城內火銃聲響,射出許多火星。火星熾熱異常,稍被觸著,不是焦頭,便是爛額。士卒舉盾牌抵擋,誰知盾牌系竹製,遇火即燃,當下只得向城外退去。
  原來朱元璋出自明教五行旗,深知烈火旗的厲害。
  但烈火旗所用,均是盛產於西域的石油,中原地區,卻無石油可用,遂代以火藥,硫磺,威力兀自不小。
  鄧愈見敵兵稍退,急命豎柵。柵未豎成,敵兵又攻進,雙方無奈,只得血肉相搏。張無忌和趙敏眼見勢危,已忘了隱藏形跡,二人互相照應,砍瓜切菜般殺了起來。
  頓時便有數十人被殺。但城破之處,前擁後擠,敵兵竟如潮水般湧來,饒是張無忌和趙敏神勇異常,卻如何抵擋得住?眼看及將不敵之時,統帥朱文正已率精兵二千,趕來救援,這才將敵兵攻勢遏住。
  鄧愈且戰且築。陳友諒怎肯放棄這等良機,見部下後退,當即揮劍殺了十幾名頭目。士卒見狀,心想左右均是一死,遂轉身又向城內攻去。
  如此三番五次地攻入,又被城內守兵一次次殺退。
  雙方均是踏著同伴的屍體浴血奮戰。待城牆修復之時,內外屍骸,好似山積,雙方死傷均甚慘重。
  陳友諒只得暫時收兵。鄧愈遂傳張無忌和趙敏至營中道:"兩位武功高強,怎地從前未見過你倆人?"只見鄧愈年約三十上下。身披戰袍,英氣勃發。張無忌和趙敏卻化裝成年約四十許的一對兄弟。方才一番殊死激戰,此刻身上兀自血染戰袍。
  張無忌見問,便道:"在下兄弟倆新近才投奔義軍。"鄧愈曾見過張無忌數次,兩人脾性甚是相投,但趙敏易容之術甚高,再加張無忌放低了聲音,鄧愈竟絲毫未曾發覺,當下又道:"請問二位好漢高姓大名?"張無忌道:"啟稟將軍,在下名喚李冰,敝弟名叫李火。"鄧愈道:"今日二位奮勇殺敵,立了大功,便請二位好漢屈居本將衛隊如何?"鄧愈見二人武功實在太高,是此語氣甚是客氣。張無忌與趙敏對視一眼,趙敏微微擺頭。
  張無忌遂道:"在下盛感將軍厚意。實不敢相瞞,在下兄弟倆與陳友諒有不共戴天之仇,此次投軍,僅為了能手刃仇人,若大仇得報,在下兄弟倆便欲退隱江湖,尚祈將軍見諒。" 鄧愈聞言,臉上一副失望之態。知不可勉強,只得道:"今日多虧二位好漢相助,祝二位早日得報大仇。"張無忌和趙敏躬身退下,自回城牆之上守衛。
  陳友諒卻休兵數日,知撫州門有鄧愈駐守,極難攻破,遂轉而突襲新城門,張無忌和趙敏看得清楚,疾奔新城門。
  誰知陳友諒督軍尚未攻至城牆,忽然城門大開,城內突出一支人馬,似龍似虎,銳不可擋。首將便是薛顯,提刀突陣尤為兇猛。張趙二人緊隨其後,發步疾衝中軍,要擒殺陳友諒。
  陳友諒見狀大驚,只得撤退。薛顯率眾追殺一陣,方始收兵回城。一回城,薛顯便令部下傳張、趙二人,但回報不見。原來二人又回到鄧愈手下。
  陳友諒大怒,遂攻城不已,而自己只在後軍督陣,不敢再向前靠。張無忌只遠遠地看得見陳友諒的大旗,卻無法挨近得了。
  陳友諒見久圍不下,遂分兵攻陷吉安、臨江,抓了幾名明教頭領,押至洪都府城牆之下開刀,並威脅洪都府守兵道:"如再不降,以此為例。"守兵自是不為所動。
  陳友諒遂又猛攻不已。
  守將朱文正情知洪都之重要,親上城牆激勵士卒堅守。又恐陳友諒不耐煩了,撤圍自去攻擊應天,朱文正遂不時大開城門,猛衝猛殺一會。
  陳友諒圍困洪都府月餘,尚未破城。愈是攻不下,愈是恨得牙痒痒,不肯離去。朱文正遂佯裝遣兵納款,令陳友諒緩攻,暗地裡派千戶長張子明,悄悄越過水關,赴應天告急。
  卻說張子明扮做漁夫模樣,盪起一葉小舟,唱著漁歌,竟給他混了出去。晝夜兼程,半月之後他始達應天,稟報了朱元璋。朱元璋始知洪都被圍,急問道:"陳友諒兵勢如何?" 張子明道:"陳友諒傾國而來,號稱雄兵六十萬,兵勢雖盛,戰死者卻也不少,銳氣已被遏住。現今江水日涸,巨艦轉駛不靈,且師久糧匱,蹙以大兵,不難立破。" 劉基喜道:"恭喜皇天保佑將軍。"
  朱元璋奇道:"請劉先生詳解。"
  劉基道:"陳友諒既傾國而來,便當直搗應天,但他卻圍住洪都一座孤城,構兵數十日,弄得精疲力竭,將軍只須如此如此,定然逼得陳友諒無路可逃。"朱元璋大喜,遂對張子明道:"你先歸報朱文正,再堅守一月,吾當親自來援。" 張子明領命自回。誰知去時容易回時難,將至水關之時,竟給巡邏卒拘住,送至陳友諒帳中。陳友諒喝問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膽!" 張子明道:"我是張子明,至應天求援而歸。" "陳友諒驚然問道:"朱元璋能否前來?"
  張子明道:"不日便至。"
  陳友諒頹然落座,沉吟良久,又道:"你若出語朱文正,便說應天無暇來援,令他速降,我包你富貴萬代。" 張子明臉現猶豫之色,半晌不答。陳友諒早瞧在眼中,遂又力下說辭,張子明狐疑道:"公休欺我!" 陳友諒當即正色道:"大丈夫言出如山,豈會言而無信"遂將張子明押到城下,一箭之地,呼朱文正相見。
  守兵飛報朱文正。不一刻,朱文正已至城牆之上道:"下邊可是千戶長張子明?" 張子明道:"正是。朱統帥注意聽了,子明已使應天而回,主上令我傳諭,堅守城池,援兵不日即至!"陳友諒驚怒無已,長劍一揮,將張子明腰斬為二。
  朱文正看得分明,厲聲道:"陳友諒,楚莊王尚不殺解揚,以你這等狹窄胸襟,安得成霸?援軍到時,定將你碎屍萬段!" 陳友諒愈怒,遂督軍日夜攻城,陳友諒用盡百計攻撲,城中亦百計固守待援。
  張無忌初時尚擔心陳友諒也掘地道破城,趙敏道:"洪都府臨近江邊,稍一挖掘,地下便即滲水,此計定然不成。" 張無忌聞言大慰,整日價提了一張硬弓,專候陳友諒。誰知陳友諒並不近前,只遠遠地督戰而已。張無忌無奈,只得射殺幾名陳友諒將領洩憤。如此神技,明教義軍俱皆佩服不已。(浪客按:陳友諒曾誘逼宋遠橋之子宋青書,殺了武當七俠莫聲谷,又親自暗殺了明教義軍首領徐壽輝,篡奪了明教西路義軍的指揮權,是以張無忌深恨此人。詳情請參閱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龍記》)卻說朱元璋驚聞洪都告急,飛調徐達、常遇春回軍,共集師二十萬,剋期出發。不日即至湖口,遂派大將分屯涇江口、南湖嘴,阻住陳友諒退路。又傳令信州兵馬,守武陽渡,防止陳友諒逃路。安排妥當,這才揮舟馳進鄱陽湖,親自前去解救洪都之困。
  鄱陽湖位於贛境之內,湖口乃鄱陽湖出入長江之通道,朱元璋扼此要地,自是要與陳友諒一決雌雄了。
  此時陳友諒圍困洪都府已有八十五天,城牆雖被多次攻破,但城內守軍殊死激戰,終於補好。此刻聞得朱元璋率師前來,陳友諒無奈,只得撤了洪都府之圍,掉頭進入鄱陽湖,迎戰朱元璋。
  洪都守軍亦備有數十艘戰舸,但與陳友諒相比,力量懸殊太大,只得進入水關,暫避其鋒。此時陳友諒退入鄱陽溯,水師遂出迎朱元璋。張無忌和趙敏亦混入水師之中,進入鄱陽溯。
  但見煙波浩渺,茫茫一片。湖水風拍浪驚,比之大海雖有不及,但戰舸微小,依然如同漂浮於驚濤駭浪之中的小舟。不一會。戰舸便與朱元璋大軍合兵一處。
  趙敏遙見朱元璋坐艦左側一艘戰舸之上,高懸著一面大旗,上書一個"常"宇,右邊一艘戰舸的旌旗之上卻書寫了一個"徐"字,當下低聲道:"無忌,常遇春將軍便在此間,我們便過去如何?" 張無忌心頭沉吟難決。趙敏又道:"你與常遇春情同手足,私下相見,並不礙事,見面之後,諸事或可大白。" 張無忌心忖也對,如常遇春翻臉,自己搶一艘戰舸自行逃走便是。當下要了一只小舟,二人向常遇奉座艦劃去。到得近前,張無忌只道求見常將軍有事稟報。戰舸上見是明教中人,遂放下繩梯,二人攀上戰舸,一名士卒前去稟報,但聽裡面傳來一聲張無忌熟悉至極的聲音道:"請進來!" 張趙二人進入艙中,抬眼看去,但見一年約三十五六,虯髯虎目,威風凜凜有若天神的將軍端坐艙中,正是張無忌的生死之交、常遇春將軍。數年不見,常遇春神勇更勝於當年。
  常遇春卻因張無忌易容之後,未能認出二人,問道:"你二人有甚事情?" 張無忌見常遇春身側尚立有衛士,跪地晉見之後,卻不言語。常遇春一揮手,衛士退出艙外。趙敏退後立於門口,謹防有人偷聽。
  張無忌低聲道:"常大哥,蝴蝶谷口以死相救之情,小弟終身不敢相忘,今日特攜拙荊前來拜訪。" 常遇春臉上陡現喜色,繼而疑惑不解地看看身前這兩個明教義軍小卒,顯是尚未認出。張無忌微微一笑,幾把將臉上的石膏等物一一抓落,露出本來面目。
  常遇春大喜過望,高聲道:"無忌兄弟---"話未說完,張無忌急忙作個手勢,讓他輕聲言語。
  常遇春依舊莫名其妙,卻放低了聲音道:"無忌兄弟,這數年可想煞大哥了---哦,弟子參見教主!" 言畢就要跪下,張無忌急忙將他扶起道:"常大哥休要折煞小弟了。這位是拙荊,名叫趙敏。"趙敏認袂作禮,常遇春亦躬身為禮。張無忌見常遇春喜悅之情確乎出自衷心,心頭立時迷霧重重,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趙敏道:"常大哥與無忌敘話,我到外邊看看風景。" 常遇春急道:"弟媳不須客氣,便請坐下共敘別來之情罷!" 張無忌亦道:"敏妹,常大哥不是外人,你便坐下罷。" 常遇春因張無忌曾任過教主,便要請他坐在主位。
  張無忌堅辭不允,常遇春無奈,三人便分賓主坐下。常遇春忽道:"無---教主,你突然辭去教主一職,數年間毫無音訊,卻是為何?" 張無忌道:"常大哥,我既已辭去教主之職,我二人還是兄弟相稱罷。" 常遇春乃性情中人,聞言爽抉地道:"行,無忌兄弟,可否將原因見告?" 張無忌見他如此,頓時心頭狂跳,臉色變得煞白無比。此時真相即將大白,常遇春要不便是一個背信棄義、兩面三刀之人,要不便是素往那個豪爽仗義的英雄。
  但不論哪種結局,對張無忌來說,都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當此之時,你讓他如何還能夠自持。
  常遇春見張無忌臉色倏變,急道:"兄弟,可是身體不爽?" 張無忌搖搖頭,趙敏卻道:"無忌,你不妨對常大哥直言罷。"趙敏已然看出常遇春實乃耿直之人,是以有此一說。
  張無忌道:"常大哥,小弟之命,可說全仗大哥相救。
  若不是碰巧遇上你,我張無忌只怕早已屍骨都化成泥土了。" 常遇春哈哈大笑道:"兄弟何出此言,當年如不是你出手相救,我便早死在蝴蝶谷了。這些過往之事,兄弟便不用再提起了。" 張無忌道,"小弟這些年來早已不理教中之事---"遂將自己遠赴波斯數年之事說了。常遇春嘖嘖稱奇,並恭喜二人得了一女,說日後有暇,定上武當山看望一下這位小姪女。
  張無忌接著道:"冷面人一事,常大哥可否知曉?" 常遇春臉現憂色道:"此事數月之前,韋蝠王已將詳情告訴了我。但在見到韋蝠王前一日,大哥已接到不准調動軍隊的命令。先還只道有甚軍情,後來月餘之內,卻無甚戰事。大哥此後每當思及此事,均感對不起總教諸王。聽說那日明教傷亡慘重,情況到底如何?"趙敏遂將詳情講了,常遇春聽到五散人竟只剩張中一人,不由惆然喟嘆,良久不語。
  張無忌道:"尚有一事,涉及教中事務,小弟雖已不理明教中事,但此事與小弟大有干係,尚請大哥直言相告。敏妹,請你到外邊看著點。"趙敏應了,轉身出艙。
  張無忌道:"昔日濠州城的地牢之中,常大哥和徐大哥,還有朱大哥曾商議過要處死一人,此人是誰?" 常遇春笑道:"此人關係與你極好,我和徐大哥原本要向你稟報的,奈何你一去波斯數年,竟然找你不---" 張無忌失聲道:"此人不是---"
  常遇春道:"當時教主有所不知,我們大家都幾乎被他騙了。他暗中勾結元朝之事,我和徐大哥手中確有證據,到也並未冤枉了他。只是兄弟多年,畢竟令人感慨良多。" 張無忌顫聲道:"此人到底是誰?"
  常遇春奇道:"韓林兒呀。聽朱元璋大哥說,你當日曾到過濠州城,此事已向你稟報過了。" 張無忌但覺腦袋中"嗡"的一聲,便即癱在座椅之上,昏迷過去。
  常遇春大驚道:"兄弟,兄弟,你怎麼了?"趙敏聽得常遇春大聲呼叫,急忙推開艙門進去,看了一眼便道:"常大哥,沒事,他只是昏迷過去,一會便會好的。"言畢用指點住張無忌人中大穴,透入少許內力,張無忌便即醒轉。
  趙敏見張無忌如此,已知他昔日退位定是中了朱元璋的奸計。此事在她預料之中,此時心中反到覺得坦然。
  見張無忌醒轉,便急忙使個眼神,讓他冷靜一些,別莽撞行事。
  常遇春卻道:"怎麼。你不知此事麼?"
  張無忌嘆氣道:"人既已死,夫何復言。隨他去罷。"神情甚是淒苦,當下插開話題,問起常遇春別來詳情。
  常遇春輕描淡寫地說了會,不過盡是些行軍打仗之事。
  便這緩得一緩,張無忌已回過神來,道:"常大哥,小弟此番前來,只為莫七叔報仇,若能手刃了陳友諒這廝,也可告慰莫七叔在天之靈。"莫聲谷之死與陳友諒有極大干係,常遇春盡皆知曉。
  聽了此言,長嘆一聲道:"既有你在此,陳友諒這廝定然難逃了。賢弟二人稍候,我這便去請徐大哥前來相見。" 張無忌急道"大哥請坐。小弟此番前來,只為報私仇而已,是以這才易容改裝。徐大哥軍事繁忙,便不用驚擾了。"常遇春正待置言,見張無忌神情堅決,只得作罷。
  卻聽張無忌又道:"小弟夫婦二人實有難言之隱,便請常大哥不要對任何人提起見到小弟二人之事。如若方便,我二人便留在大哥這艘戰舸之上,待此間事了,來日再與常大哥相會。"常遇春自是答應了。
  當下趙敏依然將張無忌易容成原先的大漢模樣。常遇春在一旁看得驚奇無比,贊道:"弟媳真乃好手藝!" 張無忌道:"啟稟將軍,小的名叫李冰,這位乃在下兄弟。名喚李火!" 常遇壽笑聲直震得船艙微微發抖,道:"行,就依你!" 張無忌道:"小弟初學醫術之時,用藥太過霸道,竟將大哥陽壽折了四十年。這數年小弟如同閒雲野鶴,心無旁鶩,思得一法,練了二枚丹藥隨身帶著,便請大哥服下,當可挽回昔年失誤。" 常遇春知他對此事一直內疚不已,當下笑道:"昔年如不是賢弟相救,我已早死了,折幾年陽壽又打甚麼緊,到讓兄弟費心了。"言畢接他藥丸,張口便吞下。
  張無忌卻正色道:"常大哥乃明教義軍之大將,肩負重任,自當愛惜身體才是。"常遇春見張無忌突然嚴肅,神情之中,竟有一股教主的威信,當下凜然而尊。
  張無忌素來頭痛這等軍國大事,當洞曉朱元璋的野心之後,難免心如死灰,唯願常遇春和徐達二人能夠身體康健,只要有此二人,朱元璋便不至於太過放肆。轉念卻又想到,以自己一教之主,尚且被朱元璋暗算,徐常二位卻是朱元璋的部下,若他要除了這二人,想來也不過舉手之勞。不覺替徐達和常遇春二人深感憂慮。
  常遇春道:"可惜軍中有令,不許喝酒,要不咱兄弟倆該好好慶賀一番才是。" 張無忌道:"來日方長,待打敗了陳友諒再喝不遲。" 常遇春道:"說得也是。"
  便在此時,一名小卒稟報道:"將軍,統帥發出令旗,請將軍前去議事。" 常遇春道:"你將這兩位兄弟領去安置了。"小卒應了,將張無忌和趙敏帶走,常遇春自去議事不提。
  小卒將二人領到底艙,給二人準備了二張地舖,權充做休息之用。張趙二人謝過,遂走上前甲板,向前望去,不覺暗自心驚。遙見前面陳友諒艦隊檣如林立,艦若雲連,每幾十嫂就用鐵索聯結起來,端的氣勢非凡。
  朱元璋的艦只比之陳友諒巨艦,小得實在太多。便道:"李火,我看這仗可不好打!"趙敏道:"我初時還道陳友諒如何英雄了得,今日一見不過爾爾。"張無忌道:"不過爾爾?"
  趙敏道:"曹操當年便敗在數十艘船連在一塊,陳友諒定然重蹈曹操全軍覆沒之轍!"張無忌道:"我說李火,別賣關子好不好?"
  趙敏道,"巨艦相連,雖然其聲勢嚇人,但是轉動甚為遲緩,殊難靈活。只要一用火攻,陳友諒便只好跳入湖中了。"張無忌道,"只怕燒不完罷?"
  趙敏道:"大哥可想再賭一次!"
  張無忌猛然想起武當山上,趙敏曾打賭說自己定會前去刺殺朱元璋,此刻捫心自問,雖然極恨朱元璋狡詐陰毒,但卻並不想去殺他。正想說甚麼時,趙敏已經接口道:"此時若除了此人,定然於光復大業有礙,可不能憑了一己之恨,而壞了國家興亡之大事。" 張無忌見自己心事竟全給趙敏說出來,但不感驚奇,夫人聰明絕倫,類似之事,他經歷得實在太多。當下便閉口不言,只望著遠處陳友諒那眾多的巨大戰艦,顯是默認了。
  趙敏哼道:"等到明教高手一個個被殺光,那些出生入死的戰將也死絕時,張大俠才會出來收拾殘局。可那時故人俱亡,張大俠未免要落得個淒淒慘慘,只好領了老婆孩子,到那個山洞中躲起來,唉聲嘆氣直至死日。" 張無忌給她說得心驚肉跳,心知結局不定便如趙敏所說一般也未可知。心中惶惑難安 便道:"敏妹,你替我想個法子成不成?" 趙敏道:"這有何難辦,屠龍刀一揮,不就得了!" 張無忌道:"可、可此時正要交戰。豈可如此!" 赳敏苦笑道:"我原也沒指望你做個皇帝甚麼的,你既然管不了,便別操這份心,沒得傷了自家身體。"二人無語,俱向遼闊的湖面望去,默默出神不已。
  良久,常遇春回艦,命士卒準備火器。
  少頃,朱元璋坐船之上升起紅旗,全部水師,分作二十隊,揚帆向陳友諒艦隊駛去,決戰開始了。
  常遇春命令道:"待駛近敵船,先發火器,次放硬箭。"張無忌轉身看去,只見數百名士卒均手執各式各樣的火器,站在船邊,人人臉色肅然,準備激戰,竟無一人稍現懼色。
  火器有火砲、火銃、火箭、火蒺藜、火槍、將軍筒、鐵砲等等。張無忌在洪都之圍中,均見過這些武器。果不出趙敏所料,朱元璋決定用火攻。張無忌敬佩地向趙敏望去,趙敏卻撇撇嘴角,做了個鬼臉,又轉身看著前邊。
  此時陳友諒亦麾舟迎面駛來,巨舟相聯,行駛雖然緩慢,卻有排山倒海之勢,明軍戰艦十分矮小,但行動卻甚是迅速。眼看雙方便將進入射程,對面那艘迅速靠近的戰艦上面已密密麻麻站滿了手執弓箭標槍的士兵,只待一聲令下,便要開戰。張無忌不由擔心地向趙敏身側走近一步,左手扶著趙敏纖腰,右手拎著那張硬弓,準備為她擋開箭矢。
  趙敏低聲道:"無忌,你也小心了。"
  "了"字甫畢。吶喊暴起,眾士卒依計而行,數百枚火器向靠近的敵艦齊發。一陣震耳欲聾的響聲過後。那敵艦已燃起火。此時士卒已扔下火器,操起弓箭與敵艦士兵對射起來。
  張無忌揮弓擋開如飛蝗般射來的長箭,只待船隻靠攏,便即躍上廝殺。雙方全面開戰,寧靜的湖面上,頓時硝煙瀰漫。火攻之計甚是大妙,霎時之間,陳友諒便有幾十艘戰艦起火。  常遇春坐船衝入敵船陣中,張無忌和趙敏正待躍上對方巨艦時,不料已有敵人從高處跳入坐船。當即短兵相接,刀光飛舞,直殺得昏天黑地,血染湖水。一番廝殺之後,張無忌和趙敏背貼著背,一躍而上敵艦。張無忌見腳邊有根燃燒的木棍,乘機撿將起來,一邊砍殺,一邊大縱其火。 常遇春恐二人有失,早緊隨而來。三人合在一處,往來衝殺,竟無人能擋。常遇春和張無忌將趙敏護在中間,趙敏卻雙手各執一根火把,專事放火。三人從這船躍到那船,竟點燃了數十面船帆。頓時濃煙滾滾,火焰沖天。 常遇春忽然道:"快隨我來"言畢向西北方向奔去。此時雙方艦隊正進入混戰時刻,艦與艦之間,相近不過兩三米。常遇春一躍過,遇有敵兵礙擋,並不戀戰,只殺開一條血路,依舊向西北向疾奔。張無忌和趙敏緊隨其後,不知出了甚事。
  趙敏忽道:"朱元璋有難!"張無忌放眼望去,透過濃濃黑煙,依稀可見西北方向有一條白 色戰舸被數艘紅舟圍在其中。白色戰舸正是朱元璋的坐艦。陳友諒水師均是一律紅色。原來徐達始一交戰,便身先士卒,奪得一艘巨艦。 俞通海等四處放火,焚毀敵舟二十多艘,連徐達所奪得之巨艦亦被殃及。徐達只得一面忙命士卒滅火,一面奮力再戰。眼見徐達前後左右的敵艦盡皆著火燃燒,朱元璋唯恐徐達有失,忙遣舟往援。徐達得了援舟,越發奮勇,竟鼓帆直衝殺入陳友諒艦隊深處。 卻不料敵兵見徐達神勇,俱皆避開,反而爭先恐後 地前來圍攻朱元璋。
  朱元璋身邊已無護衛艦只,便急命鼓船前行,欲向部下靠攏。誰知未駛多遠,坐艦忽然擱淺。 陳友諒的驍將張定邊見狀,一聲號令傳出,率水師拚命搖櫓,擺開朱軍糾纏,齊向朱元璋擱淺處雲集。
  朱元璋的大將程國勝、宋貴,陳兆先等率兵抵住,以一當十,拼個你死我活,真殺得天昏地暗、日色無光。
  張定邊煞是悍勇,四面麾軍重重圍裹朱元璋。朱元璋的部將宋貴、陳兆先奮身力戰,身中數十刀,渾身浴血,終於力竭而倒斃在朱元璋跟前。朱元璋素來勇武,見此情景,也不覺失色倉惶。此時常遇春,張無忌、趙敏三人已殺至最後一條敵艦。但卻與朱元璋相距甚遠。三人發聲喊,掄起兵器亂砍亂殺,欲奪了此艦。
  這艘巨艦共有三層,此刻聽到張定邊召喚,急忙調轉般頭,數百名櫓手奮力向朱元璋擱淺處劃去。張無忌等三人早將頂層的敵兵殺死數十人,餘下的見三人神勇,發聲喊,全部跳入湖中逃命去了。可笑下面兩層之敵人在這喊殺聲陳天響的戰場上,竟末發覺頭頂之上已發生變故。直向朱元璋坐船駛去。
  常遇春心急如焚地站立頂層,已看清對方的指揮乃陳友諒手下第一驍將張定邊,更是驚惶萬狀。張無忌回頭看去,見徐達等已然退出敵陣,疾速馳援,但距離尚遠,只怕來不及了。 此時敵艦士卒呼噪愈急,聲勢洶洶之中,隱約有"速速投降"等言語。卻見朱元璋從艙中走到船頭大聲道:"陳友諒聽了!為你我兩人,勞師動眾,糜爛生靈,有何益處,吾今日讓你威風,休得再行殺戳!"朱元璋言畢,縱身跳入波濤洶湧的湖水之中,竟是自殺了。
  張無忌急得"啊呀"一聲,大叫起來。趙敏卻道:"無忌放心,此人不是朱元璋。"常遇春亦道,"聽聲音倒不像!" 原來朱元璋有一裨將,名韓成,見情勢危急,便入艙稟道:"敢請主公袍服,與臣易裝。臣願代主公以死緩敵。" 朱元璋沉吟不答。此時敵兵鼓譟之聲更響,朱軍顯有不支之象。韓成不遑再待,呼叱道:"主公快聽臣言,否則同歸於盡,有何益處?" 朱元璋到了此時,已別無他法,只得卸下衣冠。韓成兩把奪過來穿上,復把冠戴在頭上,道:"主公自重,韓成去也"言畢不待朱元璋置言,到船頭說了幾句話,便即投湖而死。
  敵兵見狀,攻勢便少微緩了些。唯張定邊尚不肯退,兀自督兵進攻。張無忌眼見勢危,取下一直挎在身上的硬弓,張弓搭箭。正準備射,卻聽趙敏聲音異樣地叫道:"無忌!" 張無忌略一沉吟,"颼"的一箭,向張定邊疾射而去,力道之大,繞是張定邊已有知覺,卻如何避將得開。
  這一箭正中其右額。張定邊自己負創,又見徐達、俞通海等人殺到,只得麾舟撤退。便在此時,湖水驟漲,將朱元璋的坐船,湧托而起,隨著湖浪,自在遊行。朱元璋趁勢殺出,命餘將追擊張定邊。張定邊且戰且退,竟身中數十箭,所幸不至殞命,輕舟逃脫。 張無忌三人見朱元璋之危已解,翻身而下,將這艘巨艦下面兩層的士卒或殺傷,或逼其跳入湖中,正逼著櫓手行船衝殺時,朱元璋已鳴金收兵。時正日暮,三人遂回艦歸隊。 此一役,陳友諒雖然失敗,但朱元璋亦損失慘重、正擬休兵數日時,劉基道:"陳友諒大敗,必將息兵休整,主公今日可於軍中挑選敢死士,趁夜色駕輕舟駛入敵陣。輕舟之上,內貯火藥乾柴。此乃疲兵之計。" 朱元璋聞言大喜,遂命常遇春督辦。常遇春領命,選得敢死士數十人。入夜,眾敢死士看準風向,分駕裝載易燃物品輕舟七艘,闖敵陣,縱火焚燒。霎時間,風烈火熾,煙焰彌天,湖面之上火光沖天。直將鄱陽湖水映照得血紅一片。 陳友諒軍因激戰一日,早已疲憊不堪,又因艦隊互 相聯結在一起,逃跑甚是艱難,將士被燒死和落水溺死者不計其數。陳友諒無可奈何,只得麾軍後退十數裡, 將一應起火艦只拋棄不理,才得以拋錨休整。 數日之後,陳友諒稍事休整,復聯舟迎戰,旌旗帆穡,遙望如林。
  此次陳友諒有了防備,不待朱元璋艦隊近前,便命士卒居高發弩而射。明軍預定的策略是,先發火器,次射弓弩,最後便白刃戰,短兵相接。陳友諒這番居高臨下,不讓朱元璋艦隊近前,而明軍火器射程太短,難以對陳友諒戰艦,構成威脅,被迫以弓箭對射,但因坐船矮小,接戰半個時辰,多半敗退。 朱元璋大怒,親自斬了十多名百夫長,尚是阻止不住。陳友諒巨艦聯舟,卻是排山倒海般壓來。朱元璋無奈,只得麾軍後退,心中卻忿恚難平。 劉基道:"主公息怒,敵舟高大。我舟卑小,敵可俯擊,我卻須仰攻,勞逸不同,勝負自異,愚認為欲破敵陣,仍非火攻不可!" 朱元璋沮喪地道:"前日亦用火攻,卻未見大勝,如之奈何?" 劉基道:"如此交戰,我軍糧草無缺,自有洪都供給,而陳友諒卻已被主公圍困鄱陽湖,時日稍長,糧食不濟,軍中定然大亂。到時主公乘勢一擊,陳友諒必敗無慮。"朱元璋依然愁眉不展道:"先生之言雖有道理,但卻要熬到何日方罷。如張士誠乘隙而犯應天,卻是兩難顧全。如此罷,便請徐達回鎮應天,先生以為如何?" 劉基道:"主公英明,如此甚好。" 當即傳了徐達,令他自回應天鎮守不提。
  劉基又道:"臣仰觀天象,知主公有天神相佐,只須如此如此。"朱元璋益喜,遂傳令常遇春諸將入艙,授與密計。諸將領命散去。到傍晚時分,湖面忽起狂風,從震坎方位起勢,呼 嘯著直撲西南方位。陳友諒正率卒巡視,忽見江中遙遙駛來七只小舟,滿載士卒,乘著風勢,須臾便近。陳友諒知明軍來犯,急令弓箭手猛射。此時湖上駭浪濤天,濃霧瀰漫,隱約只見明軍士卒兀自穩立船頭, 箭簇射去,竟無一人摔倒。小舟愈來愈近,遂改用槊遙刺,數千只槊飛擲過去,明軍依舊直立不倒。待到近前,卻見這些士卒全部是戴盔環甲之草人。陳友諒懷疑萬分。便在此時,舟中所藏明軍死士,各將硫磺火藥等物紛紛拋至陳友諒的巨艦。霎時間烈焰騰空,風急火烈,四面燃燒。常遇春和張無忌等人復又殺到,陳友諒叫苦不迭。知不能敵,陳友諒便欲向西逃遁,怎奈大船連鎖,轉掉不靈。待砍斷鐵索各自逃命之時,焚死溺死被殺士卒,已不計其數。除友諒軍驚恐逃遁之中,又有幾艘戰艦互撞而沉。
  此一役,明軍大獲全勝。陳友諒逃出一程之後, 回首望著兀自燃燒得火紅連天的戰艦,恨得咬牙切齒。陳友諒部下見火攻厲害,紛紛出謀獻計。怎奈陳友諒已給這幾番火攻弄得暴跳如雷,諸將之議,一概不聽,只命令道:"朱元璋這廝狡獪無比。朕見他座船之檣乃白色,明日出戰,但望見白檣,便合力進攻,不必與諸將糾纏,非得殺了朱元璋,方洩寡人之恨。" 翌時清晨,陳友諒諸將鼓船前來,到得近前,卻見前面所列明軍戰舸,船檣均已變成白色,竟無甚分別。諸將愕然不解之時,朱元璋已麾師攻上。陳友諒軍無奈只得接戰。 好一場混戰,直從清晨打至傍晚,亦相持不下。朱元璋正全神指揮之時,忽然坐船被砲彈接二連三地擊中。虧得部下舍死相救,才將朱元璋和劉基等人送到別舟。
  諸人身後聽得一陣巨響,那坐船又同時被數砲擊中,竟給炸得稀爛,轉眼便沈入湖中。 原來陳友諒高坐舵樓,辨出朱元障坐船,便命令集中砲火,將該船轟沉了。陳友諒正高興萬分之時,卻不料朱元璋又督軍衝來。陳友諒驚駭無比,如見鬼神,還怎敢接戰,且戰且退,卻一時擺脫不了明軍的纏鬥。多虧張定邊舍命相救,才得衝出重困,退守鞋山。
  朱元璋追至罌子口,因水面甚狹,亦不敢輕進,遂泊舟口處。如此相持數日,陳友諒竟不敢出戰。朱元璋左右無事,便修書一封,盡情奚落陳友諒道:
  公乘尾大不掉之舟,頓兵敝甲,與吾相持。以公平日之強暴,正當            親決一死戰,何徐徐隨後?若聽吾指揮者,無乃非丈夫乎?唯公決之!
  如此又過數日,不見使者回來。卻忽報左金吾和右 金吾率所部來降。原來雙方相持日久,陳友諒軍糧草不濟,軍心已然浮躁。諸將請命前去洪都府搶糧,卻給朱文正一陣燒殺,所乘船只盡數燒燬,逃得性命的,無不狼狽而歸。左金吾將軍主張繼續戰鬥,右金吾將軍主張燒掉戰船,直走西境,以求後圖。卻見陳友諒猶豫不決,二人知陳友諒難成大事,便相約來降朱元璋。
  朱元璋大喜,善待二人。忽有人來報,道陳友諒因左右二金吾叛降朱元璋,惱怒之下,將信使和所有被俘之明軍將士一概殺了。朱元璋怒道:"好個陳友諒,心胸如此狹窄。他殺我 將士,我偏放歸他的將士,且看他如何?"遂命將所有被俘的陳友諒將士全部放回,有傷的細心治療。並頒下嚴令,此後如獲友諒軍,優待勿殺。
  吩咐既定,又致書陳友諒道:
  昨吾舟對泊渚磯,嘗遣使 書,未見使回,公度量何淺淺哉?江淮英            雄,惟吾與公耳。何乃自相 吞併?公今戰亡弟姪首將,又何怒焉?公             之土地,吾已得之,縱力驅殘兵,來死城下,不可再得也。設使公             僥倖逃還,亦宜卻帝名,待真主。不然,喪家滅姓,悔之晚矣!丈夫            謀天下,何有深仇?故不憚再告。
  陳友諒讀得愈忿,遂率軍來戰。奈何朱元璋放歸俘虜,陳軍早失鬥志,而明軍士卒,均知陳友諒殘殺俘虜,是以人人寧死也不願降,個個奮勇衝殺。陳友諒連敗數陣,知大勢已去,遂冒死突圍,明軍迎頭痛擊。陳友諒逃命要緊,竟連家眷都無暇顧及,只帶驍將張定邊易船 潛渡湖口。
  張無忌和趙敏早已瞧在眼中,遂亦乘舟追去。陳友諒堪堪將近湖口,忽見前邊清一色的明軍水師早已嚴陣以待。部下驚告陳友諒,陳友諒從窗中探頭察看,不由得心膽俱裂,張口結舌,竟說不出話來。張無忌瞧得清楚,當即彎弓搭箭。"颼"地一箭射出,長箭正中陳友諒右目,其勢甚急貫睛及顱,陳友諒立即斃命。
  張無忌一聲長嘆,將硬弓扔在湖水之中,道:"七叔,孩兒今日替你報得大仇,願你在天之靈安息吧!" 此時張定邊依然冒死衝殺。張無忌心灰意懶,便即回舟,尋到常遇春。 戰事已息,休整數日,朱元璋即率大軍回應天。張無忌本欲離去,趙敏卻道:"冷面人之事尚未查清,既已來了多日,便乾脆到應天走一遭,難說便會發現甚麼端倪,也未可知。" 張無忌依了。
  二人仍舊易容,待在常遇春軍中。不一日,便到了應天。張趙二人明查暗訪多日,竟毫無結果。張無忌心中,竟有種說不出的愉悅,趙敏看在眼中,亦不多言。 陳友諒戰死,其殘部不久便被消滅。此時東面的張士誠整日價提心吊膽,不知朱元璋何時便要來攻打自己,直嚇得侷促自守,竟不圖發展。
  北方一帶,庫庫特穆爾與李思齊等正打得不可開交,根本不理朱元璋之事。 朱元璋疆士日廣,手中雄兵,何止百萬。因李善長、徐達、常遇春等屢次進表勸晉,朱元璋便已心癢難奈起來,遂決定稱王。但稱甚麼王,卻大費了一番腦筋。 張士誠早已自稱為"吳王"。應天正巧是歷史上孫權吳國的都城,況且幾年前就有童謠道:"富漢莫起樓,貧漢莫起屋,但看羊幾年,便是吳家國"(滄浪客按:此童謠摘自《庚申外史》上,《元史》卷五十一《五行志》二。)看起來要得天下,非得稱吳王不可了。
  至正二十四年,朱元璋在應天稱為"吳王",設置百官,建中書省,以李善長為右相國,徐達為左相國,常遇春、俞通海為平章政事,汪廣洋為右司郎中,張昶為左司都事。立長子標為世子。
  此時世間同時有兩個"吳王",民間叫張士誠做東吳,朱元璋作西吳。朱元璋豈能容得了張士誠,遂檄書天下,起兵討伐張士誠。
  張無忌但見檄書道:
  蓋聞伐罪吊民,王者之師,考之往古,世代昭然。……近睹有元之末,            主居深宮,臣操威福,官以賄成,罪以情免,憲臺舉親而刻仇,有司           差貧而優富。廟堂不以為慮,主添冗官,又改鈔法,役數十萬民,湮           塞黃河,死者枕藉於道,哀苦聲聞於天。致使愚民,誤中妖術,不解            偈言之妄誕,酷信明教之真有……
  張無忌看到此處,臉色憤怒難擋,雙手發顫,趙敏急忙湊過來,但見檄書接著道: ……          冀其治世,以蘇困苦,聚為燒香之黨,根據妝、潁,莫延河、洛。妖言          既行,兇謀遂逞,焚 盪城郭,殺戮士夫,荼毒生靈……
  張無忌直氣得渾身發抖,大吼一聲道:"一派胡言!" 遂幾把張檄文撕成碎片,猶不解心頭之恨,"啪"地一掌, 將一張木桌擊得稀爛。 常遇春聞聲趕來,手中亦拿著一張檄書。進屋之後,見到地上被撕成碎片的檄書,已然明白張無忌為何發怒。常遇春一聲長嘆,頹然坐於椅中,手上檄書,滑落於地。 三人臉色凝重,默然不語。良久,張無忌道:"常大哥,多保重。小弟告辭了!" 言畢拉著趙敏之手,轉身向屋外走去。卻聽常遇春 沉聲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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