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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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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得放且放 仁恕存心

  緩步行去,楚雲立在三處激鬥者的中間,悠閒而冷漠的注視著鬥場情況的每一個變化,天狼冷剛則隨侍於側,候令行動。
  這三撥交手之人中,處境最為危殆的,便是智狂士梁胥,他此刻已完全沒有攻擊之力了,而且,連一個習武者最起碼的防守招術也破綻百出,圖窮匕現,他的敗落,只是眼前之事了。
  在如今,梁肯的敗落象徵著什麼呢?也即是代表著所有的毀滅,自然,包括他的生命。
  大漠屠手的“大八魂”是猛烈與隼利的,像狂風暴雨。
  像怒海巨濤,像山崩地裂,像江河倒流,難以力抵,難以招擋,雖然,他的兵器“銀鎖環”沒有出手,但其招式上所發揮的威力卻毫無遜色!
  迅速的,大漠屠手就在楚雲與天狼的四目注視下,一連十六掌自十六個迎異的角度溜瀉向智狂士梁胥,一片穿織交插的罡氣呼旋中,智狂上急出十一掌相抵,身形卻搖晃不穩的倒出六步之外。
  大漠屠手斷叱一聲,豁然狂笑:“老匹夫,你死定了!”
  他的雙臂倏而自肋下暴圈而回,招出一半,又猝然向兩旁伸出,狂厲的罡氣勁風,似天翻地覆般卷掃衝盪,在這漫天蓋地的威力中,掌影揮霍,翩翩飛舞,但是,卻懼溜瀉向同一目標 智狂士梁肯的身體!
  這是決定性的一刻了,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智狂士梁肯怒吼一聲,竭力推出一陣勁風阻擋
  掌影與氣牆相觸,罡氣與罡風互接,一片回盪旋舞的狂風中,緊跟著一陣劈拍震響,智狂士已踉蹌不穩的退出七尺之外。
  大漠屠手庫司厲叱一聲,掌如雷電,猝然擊向敵人兩邊太陽穴!
  智狂士舊力已竭,新力未生,加以他現在內腑受震其巨,血氣翻湧,已根本無法做有效的措施。
  在這千鈞一髮中,楚雲冷然道:“饒了他!”
  語聲輕沉,卻鏗鏘有力,清晰異常,大漠屠手來不及有第二個念頭,猛力縮腕洩勁,相隔兩丈之遙的一株古松,已吃他偏出的掌力擊得粉碎飛濺。
  智狂士梁晉大口的喘息著,白須抖索不停,他的兩手撫著胸口,儘量減少血氣的激盪壅塞……
  大漠屠手迷惑地望向楚雲,楚雲淡淡一笑道:“庫環主,三狂土已去其二,這一位,留著也罷。”
  儘管大漠屠手一心一意要格斃對方掌下,此刻卻也不敢再說什麼,答應一聲,唯唯喏喏的退到一旁。
  楚雲凝注著眼前已經衰頹不堪的智狂士梁肯,緩緩的道:“梁殿士,在未動手之前,在下早已一再言明此場拼鬥的結果,但是,貴方卻固執己見,糾纏到底,閣下號稱智狂士.但是,可嘆的卻是閣下這次競想差了,而且,差得也太不可收拾……”
  梁胥望著楚雲,嘴唇翁動,喃喃無語,楚雲背負雙手,在原地蹀踱了幾步,輕沉的道:
  “梁殿士,請告訴在下,眼前這些死傷的人命,他們是為了什麼?他們的代價又何在?”
  智狂士梁胥的眼睛有些糊模的向四周環注,顫抖的呻吟著:“完了……莽狼會的精英……弟兄們今昔的血汗……”
  楚雲冷森的一笑,道:“在下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天下之事,非要一定看到它的結果才去追悔,為什麼不在事先詳加考慮,預留退路……”
  說到這裡,一聲淒厲的狂笑已忽而在空氣中傳盪,接著這聲狂笑之後,是狐偃羅漢的暴喝及金鈴的脆響,這些聲音,組合起來,有一股尖刻而陰森的韻意。
  各人急忙回頭望去,只見一條人影,正搖晃不穩的向這邊走來,是的,走來。
  這人,是臥雲仙張復,他那如鷹的雙目已經黯淡無光,面孔死灰,四肢在不停的抖索,全身血跡斑斑,嘴巴無力的大張著,假如你的眼力精確,你可以發現他的身上,正有七個可怕的傷口,大股的鮮血,如泉水般往外激湧。
  劍鈴子龔寧若一尊魔神般卓立在晨霧瀰漫中,手中鈴劍血水滴滴住下墜落,狐偃羅漢的身形已經恢復了原狀,一張胖臉卻紅得似火炙一般。
  臥雲仙張復艱辛的立定,一隻手臂抬起,指向楚雲,又指向梁肯,臉上的肌肉在急劇的抽搐,嘴唇張合,目光散亂而悲切,緩緩的,他又極為困難的往前邁了一步,喉頭咯咯作響,於是,他搖搖頭,似是嘆息,又似是號叫的發出一聲令人不忍卒聞的聲音,撲通倒在地上,伸出的手臂猶未垂落,仍然僵硬的指向前方。
  楚雲悠然道:“他想訴說什麼?他心中有多少悲憤?”
  迅速的,楚雲又自己接上:“沒有什麼可說的,更沒有什麼值得悲憤的,張復死不甘心,死不悅服,這是一定的,而這些感觸的總合,說穿廠,全是個恨字。”
  大狼冷剛亦低沉的道:“然而這個恨字,原是可以消彌的。”
  一絲森寒的笑意,淡淡地浮上楚雲的唇角,他這一抹佔怪的微笑,已包含了太多的答覆,仿佛,仿佛是在無言的諷刺這場殺伐的愚蠢。
  忽然,楚雲別過頭去,沉喝道:“季鎧,且請住手!”
  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長刀正揮到激烈之處,聞言之下,他手臂用力一震一絞,將敵人雙鉤左右盪開,自己則倒射而出。
  玉虎霍良呆了一呆,隨即丟棄了手中雙鉤,痛哭失聲,涕淚縱橫的撲向九輪君子古凡的尸身,跪在屍前,泣血般嚎啕起來。
  大漠屠手雙目一寒,不屑的哼了一聲,楚雲朝大漠屠手微微的搖頭,平靜而又悠遠的道:“親仇難報,悲憤不消,勢竭力盡,鬱怨未申,除了超人,誰都會難過,有道是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這也不能怪他。”
  大漠屠手知道自己盟主話中之意,他那粗悍的面孔起了一絲紅雲,默默垂首無語。
  沉重而蹣跚的,智狂士梁胥移動了腳步,慢慢走到玉虎霍良身旁,輕輕蹲下,辛酸無限的拍著這位年輕人的肩頭。
  於是,空氣中的悲愁韻息,隨著逐漸明亮的光度而加濃了,鳥在語,花在香,但是,卻消彌了這無形的,沉厚的翳悶……
  楚雲轉過目光,遙眺清晨微曦下的湖面,粼粼水波之上輕霧薄薄,迷迷濛濛,有著清新,但是,這清新,卻又未免有些寂寥。
  良久……
  智狂士梁肯仰起那張老淚縱橫的面孔,哀哀向蒼天號叫:“天啊……你的眼睛看得見這一切麼?看得見滿地的屍體,殘存餘生之人血淋淋的心麼?到底天下還有沒有真理,有沒有是非?到底我們千里迢迢,費盡心機的追蹤尋仇是對了還是錯了?天啊,你告訴我……”
  玉虎霍良亦哽咽著位道:“叔叔的血就這麼白流了?親長兄弟們的仇恨就這麼永埋黃土?他們的雙目如何能瞑,他們的靈魂怎得安息?”
  驀地
  楚雲轉過臉來,他那英挺而深刻的面孔上散發著令人不敢逼視的湛湛光影,有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凜烈,他有力而肅穆的道:“上天的眼睛無刻不在注視人間的一切,不論是善是惡,都會得到應有的報償,是非曲直,都逃不過冥冥中的因果,你們的同伴,你們的親人,在你們來說,是在追索舊怨,但是,他們實在是變相的追求血腥,真正的目的,是要以他人的鮮血與生命來炫耀自己的成就,以殺伐的手段來求取心靈上的平安,他們的途徑走錯了,錯得太大,因此,他們便得到眼前的懲同,絲毫不爽!”
  玉虎霍良忽然跳了起來,如瘋狂般衝向楚雲
  大漠屠手展唇一笑,閃身截攔,喝道:“本環主早知你這小子壽命該絕!”
  說話中,他已準備痛下殺手,楚雲卻迅速的道:“庫環主,且退。”
  這時,玉虎霍良已奔至大漠屠手身前,毫不畏懼的怒瞪著他,儘管這年輕人的眼眶中依舊淚痕隱隱。
  金雕盟的第一煞手 庫司,不由得一頭怒火,但又不能出手洩憤,只氣得重重哼了一聲,退到旁邊。
  玉虎霍良滿眼紅絲,面色蒼白,他瞪著楚雲,怨毒的道:“楚雲,你有一張靈巧善辯的嘴,但是,你不能顛倒是非,混淆黑自,我問你,當初,你為何主動與莽狼會結仇?”
  楚雲冷冷的道:“並非楚雲主動,而是因為莽狼會過於趕盡殺絕,白獅門己瓦解覆滅,悽惶不安,莽狼會猶追騎四出,斬草除根,楚某善意勸阻不聽,只得訴諸武力。”
  霍良又恨聲道:“大柳坪一戰呢?”
  楚雲斷然道:“莽狼會助紂為虐,使用群毆罔顧武林道義,且是主動的向楚某等挑釁。”
  霍良怒叫道:“你的手段太過狠毒,難道非以殺字便不能止戰麼?”
  楚雲生硬的道:“不錯,楚雲已盡力委屈以求全,但莽狼會自始至終,便是不休不饒,若楚某不以殺字阻戰,則莽狼會必以殺字視之顧及楚某及天下人!”
  說到這裡,楚雲驀然厲聲道:“霍良,你們心自問,假如今朝雙方互易其位,楚某等是否會有一人生還?假如在血戰之前,你方力量較為強,爾等是否亦會儘量容讓,忍氣吞聲至極限?橫屍之前,楚某早已預睹此情,橫死之後,更證明楚某言之不虛!”
  他頓了一頓,又道:“楚某自來不願流他人之血,但是,亦要在他人不欲流楚某之血的相同情況之下,若有人必欲取楚某之性命而後己,那麼,楚某便不會稍留退路,須這存心之人付出代價,霍良,爾等為人親、為人子,為人姪、為人友,楚某亦是相同,爾等有血有肉的情感,楚某亦無迥異之處!”
  楚雲雙手互搓,深刻的道:“在江湖之中闖盪,過得更是驚濤駭浪,血雨腥風的生活,受的便是仇恨與友愛的相互組合,經的全為刀山劍林,刀頭舐血的生命不算什麼,財物更不算什麼,知道公理,明白道義,才是真正的江湖好漢!”
  說到這裡,他籲了口氣,語聲放得十分緩和的道:“楚某言盡於此,再說,也不會有什麼意義了,老實講,你我年齡相差極近,但是,楚某卻希望你能似楚某這樣衡量世事,今後的日子極長,願楚某再見你時,你會以友善的態度相待。”
  他又對智狂士梁胥一抱拳道:“日遠流長,異日若有緣份,當可會見,那時,梁殿士,想閣下對‘智狂士’之名號已可當之無愧!”
  智狂士梁胥嘴角抽搐,面色木納,心中萬感交集,一句話也說不出,在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之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對方的後到底是對了呢,抑是錯了。
  楚雲回身向天狼、大漠屠手等人微微點頭,數條人影,已迅速向遠遠的,一排就著山勢所築的草廄奔去,那兒,有六乘駿騎正在等著他們。
  玉虎霍良嘴唇半張,似有心事,卻又只字未語,他訥訥地,有著無限愁苦的注視著六條人影逐漸隱沒,再聽到蹄聲得得,逐漸遠去,冥寂,遠去……
  梁胥長長的嘆了口氣,抹去臉上淚痕,幽幽的道:“經歷人生滄桑數十載,受到的折磨與坎坷也數不清了,但是,欸,這卻是最為刻骨銘心的一次……”
  玉虎霍良悲切的望著滿地殘屍,兩眼淒涼,哀痛的道:“梁叔叔,全完了……”
  梁胥的老眼茫然,他低沉的道:“我們都太糊塗,太魯莽,看著這遍地慘像,實不禁要問問自己:得到了什麼?為的是什麼?”
  霍良驚異的看著他這位憔悴的老叔,道:“梁叔叔,這……這是那楚雲所講的話啊……”
  “啊?是……是的……”梁肯一陣惶然,若有所失,若有所悟的清淚再淌,半晌,他喃喃的道:“罷了,罷了,良兒,在這名湖之畔,讓我們安葬了他們吧,是的,安葬了他們,人,再強的,也逃不出這個永遠寂息的命運……”
  於是,二人噙著瞞眶淚水,互相攙扶著行向遺屍之處,背影落寞而孤單……
  六條鐵騎,在旭陽的光輝沐照下,不緩不疾的奔馳著,每個人的臉龐都帶著疲憊,只是,深淺各自不同。
  楚雲為首,他的旁騎是狐偃羅漢,大羅漢神色委頓,面色帶著病黃,他唉聲嘆氣的用手反覆撫揉背脊喃喃低罵:“魯又成那老小子可恨到j”極點,欸,背上這一下可真不輕,張復這老鬼臨死前還那麼歹毒,就那麼硬生生的在俺肋骨上蹴了一腳,幸虧俺一口真氣聚得足,否則,這條老命也就不多了……”
  楚雲已用一寬大長衫遮裹在外,他舐舐有些於裂的嘴唇,道:“老兄,我們分配的敵手十分恰當,剛好可以壓制他們,要不,錯開一下,可不敢準言全勝……”
  他望了大羅漢一眼,又道:“因此,你雖受了些內傷,卻應該滿足,想想那些現在已可能躺進泥土中的敵人,比起他們,吾等是太幸運了,至少,今天這美麗的陽光撫摸著我們,而他們,卻永遠也看不到,享受不到了……”
  大羅漢哼了一聲,道:“咦哈,你說得倒很鬆脆,俺受的活罪誰人知曉?欸,可憐俺舊傷尚未痊癒,新創卻又上了身,現在,只覺得身子虛飄飄的,四肢酸軟,有氣無力,欸,俺真是弱不禁風,人比黃花瘦了……”
  楚雲並沒有笑,他低沉的道:“老兄,我給你配的藥都按時服了?”
  狐偃羅漢點點頭,道:“當然,俺還沒有活夠,有救命的玩意為何不吃?老實說,俺對人生的期望還大得很哩。”
  楚雲皺了皺眉,正色道:“上次與五雷教之戰,你所受的創傷雖已好了十之八九,卻沒有完全復原,在昨夜的激鬥裡,因為你精神充奮,所以一時未曾發作,現面,經過了這一陣疲勞,又在心情鬆弛之下,今昔的積創,自然會一直迸發……”
  狐偃羅漢忙叫道:“果真如此?怪不得俺總覺得全身不是滋味,完了,完了,想俺老嚴縱橫江湖大半生,卻就此休矣!”
  楚雲坦蕩的一笑,道:“假如沒有區區的靈藥主丹,不錯,老兄已休矣,不過,現在麼,你日日進補在下的奇功妙藥,還有個三五十年壽命好活呢。”
  狐偃羅漢咧嘴笑道:“呵呵,俺也知道死不了,只是唬唬你罷了,有你這樣一位華陀再世的兄弟在旁,俺老嚴若有了個三長兩短,以後你的日子還能混麼?”
  楚雲抿唇微笑不語,大漠屠手已策馬跟上道:“盟主,吾等現在何往何從?”
  楚雲淡淡的道:“該是斬草除根的時候了。”
  大漠屠手興奮的道:“只不知為何方之敵?”
  楚雲又淡淡的道:“是那對姦夫淫婦。”
  大漢屠手知道自己盟主的心情,立即沉默無語,偏轡一旁,大狼冷剛朝著這位煞手聳聳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狐偃羅漢去插口道:“伙計,方向好像有些不對吧?這對狗男女逃走的可能路途似乎應在北方,咱們卻是朝偏南奔馳……”
  楚雲點點頭,道:“他們不會笨得照常理去逃亡,必定走著以為吾等預料不到的方向,其實,他們是過於聰明了。”
  大羅漢呆了一呆,又道:“夥汁,你如何知道?”
  楚雲平靜的道:“依據經驗及預感,吾等偏南而行,繞著圈子向北轉,或者,可以遇見他們,這一次,沒有任何保留的餘地了,殺盡宰絕,落個心靜平安。”
  狐偃羅漢悄悄伸了伸舌頭,笑道:“老實說,這些日子來,據俺想,無論在精神上,在肉體上,這對狗男女所受的折磨痛苦也夠深重了,伙計……”
  楚雲看了大羅漢一眼,慢慢的道:“也罷,我便給他們一個痛快。”
  於是,狐偃羅漢松了口氣,雖然,他自己親歷的大小場合己是多得不可枚舉,無可算數,見過的淒慘之事也極為不少,但是,像楚雲這般的報復手法,卻是生平罕見,令這位黑道巨梟也不禁暗自心寒。
  往往,有人認為,罪惡的最大懲罰,便是一死,可是,這茫茫的塵世之中,卻有較諸死亡更來得痛苦與悲厲之事,這就是精神上的煎熬,意志上的折磨。
  六匹鐵騎奔行加快,蹄音起落如雷,沒有多久,一片小小的村集已經展現在各人眼前。
  進得村來,一家客棧的招牌就在不遠之處,旁邊還挑出一面青布酒帘,狐偃羅漢一見之下,嘴巴便“吧砸”響了一下,大力咽了一口唾沫。
  楚雲關切的望了他一眼,放緩坐騎速度,輕輕的道:“這村子不大,卻有一家客棧,正是添了不少方便,咱們連戰經宵,剛好在那店中休息一下,只是,老兄,你卻切須戒酒,否則,後果難斷。”
  狐偃羅漢大大的搖道:“酒性涼烈,能除百毒,有益而無害,何言飲之不得?”
  楚雲抖韁而去,回頭罵道:“這大約是你狐偃羅漢自己創造出的醫理!”
  眾人一陣哄笑中,馬匹已在這家不大的客棧前停住,一個年紀輕輕的店小二連忙迎了出來,哈背彎腰的往裡直讓。
  楚雲向這家客棧周遭打量了一下,和氣的道:“要上好客房三間,越清靜越佳,任何來客不會,酒菜送到房中,多備熱水洗浴,坐騎好生餵飽。”
  店小二一連聲應著,又叫喚過兩名小僮,將六乘坐騎牽到屋後馬廄去餵,自己誠惶誠恐的招呼著楚雲等往房裡行去。
  這客棧一共有十來間房屋,大致還算清淨,楚雲等人挑了最靠裡的三間連屋住下,忙著為傷處換藥包紮起來。
  午膳後。
  大家都在享受舒適的午睡,楚雲卻閉不上眼,他腦中想著太多的事情,索回著大多的思念,這一切,令他的精神陷入極度的亢奮之中。
  於是,他穿好他的黑色長衫,緩步踱出房間,在客棧裡無聊的看了一陣,舉步行出大門之外。
  天空是一片蔚藍,太陽毒得似之火盆,嗯,初秋了,氣候卻仍是這般炎熱,熱得令人煩悶。
  楚雲往路旁樹蔭之下行去,目光隨意向四處流覽,於是,他發覺了一件十分惹目的事:
  兩個禿老人,正睜著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向他凝視,眼中的神色,很明顯的沒有善意。
  有些懷疑,楚雲向這兩名禿頂老人打量了一下,二人身材相仿,但一瘦小桔子,一個威猛沉渾,俱是六旬上下的年紀,只要一眼即可看出,這兩名老者,必定是江湖上的人物無疑。
  在這並不繁榮的村集中,在這炎熱的中午,在這一條街上行人寥落的時光,卻有眼前兩個怪異角色向自己注視,楚雲淡漠的笑了,他明白,這不是象徵什麼好路數。
  緩緩的,他仍朝前面走去,在一條岔路小徑,他卻故意拐了進去,走到一條小溪之旁停住,緩雅的轉過身來。
  果然不錯,那兩名禿頂老人,已經有意無意的跟了過來,二人發現楚雲已停步向這邊注視,互望一眼之後,但然不懼的向前行近。
  楚雲身上沒有帶著他的長刃,但是,他卻絲毫沒有驚慌,一抹嘲弄的微笑浮上他的唇角,他安詳的道:“濱溪之旁,可以清談,二位有何見教?”
  兩名老者停下腳步,精練而沉穩地向楚雲一再打量,半晌,那形態威猛的老人始蒼勁的道:“老夫冒昧,請問尊駕高姓大名?”
  楚雲淡淡一笑道:“浪子楚雲!”
  這四個字,好似有著無比懾人的力量,兩名老者面色一變,已齊齊退後一步,神情中,卻攙揉了極度的悲憤。
  楚雲平靜的道:“敢請二位台甫?”
  形態威猛的老者重重哼了一聲,生澀的道:“五雷教首座教頭,千雷手朱輝。”
  枯瘦老人亦冷厲的道:“五雷教二教頭,火雷手於儀。”
  楚雲並不因為這兩個名號的人耳而引起心情的緊張,他爾雅的道:“久聞大名,如雷灌耳,今日識荊,三生有幸。”
  那枯瘦老者 火雷手於儀,憤怒的喝道:“楚雲,還我五雷教血債來。”
  楚雲凝視這位五雷教的二教頭,緩緩的道:“於二教頭,不要明知事不可為而去強為,亦不要做得不到代價而又須付了代價之事。”
  火雷手於儀悲哀的狂笑起來,他激厲的大叫道:“楚雲,楚雲,吾等日追夜躡,受心辛苦,便是要與你一決生死,果然,天可憐見,讓老夫等遇見了你,老夫明知無望,也要以這條殘命和你一拼!”
  千雷手朱輝以手按在拜弟的肩頭上,沉重的搖搖頭,自己往前踏進了一步,苦澀的道:
  “楚雲,五雷教雖不雲威震江湖,獨霸一方,卻也是經過一幹兄弟的奪鬥開創,以血汗及生命為代價,才有著今日的規模及格局,但是,卻在你的雙手之下冰消瓦解,在你的強暴天性中趨於潰滅,老夫等辛辛苦苦,費盡心力所開的基業,就如此毀於一旦,假如換了你,你會如何處置?”
  楚雲眼簾半垂,平靜的道:“貴教所屬,人數以絕對之優勢,主動向在下等啟釁架梁,在下實不願沾染血腥,但是,在下亦不願自己之血為他人所流。”
  他望了眼前的兩個老人一下,又道:“為了一點小怨,擴展為一場血戰,為了一場血戰,迸而演成為屍橫遍野的屠殺,這些,在下已看厭,做膩了,為什麼吾等便不能互相容忍,彼此諒解一些呢!大家都退一步,事情不是便會好得多麼?”
  火雷手於儀呸了一聲,叫道:“姓楚的,你雙手血腥,卻會舌上生蓮,談這些悲天憫人的道理,在當初,你的利劍揮向五雷弟子的頭顱時,你可也曾想到這些道理麼?”
  楚雲冷冷一笑道:“在下利劍飲血之前,無不百般容讓,殺伐展開之前,無不善言勸諫對方,當在下每一劍刺入敵人身體的剎那,在下猶希望這人能放棄成見,消除仇恨,因此,在下或者罪孽太重,但是,卻問心無愧。”
  火雷手於儀雙手緊握,叫道:“楚雲,你只會批評別的人不是,掩飾自己的殺孽,你可曾想想,你在每次大開殺戒之時,自己曾否放棄成見,消除仇恨?”
  楚雲沉靜得宛如一泓死水,他幽遠而淡漠的道:“毫無慚愧,在下不但一再表明過,而且不止一次的向對方剖解事情的利害,為何在下要對方也能覺悟,要對方也相同的答允將仇恨消彌呢?這原因很簡單!在下不能因為自己的寬大容忍,而讓固執己見的敵人將在下任意戮殺!”
  火雷手於儀怔了一怔,語風窒息,他默默的望著他的拜兄 千雷手朱輝,目光裡有著錯雜而莫名的神色……
  形容威猛而沉穩的朱輝,面孔肌肉微微痙攣,閉目無言,火雷手於儀輕細而悲哀的道:
  “大哥,莫不成就此罷了?”
  千雷手朱輝痛苦的睜開眼,酸澀的道:“假如,我們兩人與教中弟子一起去了,與事可有補益?”
  楚雲緊接著道:“朱大教頭說得對,在下想,你我雙方都不願再生磨擦、而將鮮血愚蠢的灑到虛無中去。”
  千雷手朱輝霍地抬起頭來,雙目鋒芒閃射,他強顏一笑,沉重的道:“誠如君言,但是,若是就此罷休,老夫心中有愧!”
  楚雲心頭微跳,他淡淡的一笑,卻在不可察覺中放鬆了全身股肉,將一口真氣集聚丹田,準備有所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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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力不殆兮 悵悵前怨

  火雷手于儀清 的面孔上有著激奮的紅光,他反手之下,一柄彎蛇形的怪異匕首已自懷中拔出。
  千雷手朱輝向拜弟輕輕擺手,示意切莫妄動,自己將長衫掖了掖,緩緩向右側移出三步。
  楚雲雙目微攏,深刻的道:“在下已盡力了,當一切寂寞時,莫謂在下行之過分。”
  朱輝凝注著眼前強硬的對手,輕輕的道:“只在剎那,便可分斷一切……”
  腦中一個意念飛快的閃過,楚雲了悟的望著千雷手一笑,他現在異常期冀,這“分斷”
  的意義是代表著寬恕,而非預測著另一次悲劇的重演。
  老實說,楚雲目前的體力,並不適宜再做一次激烈的拼鬥,甚至較為吃力的工作也會覺得艱辛,他昨夜通宵血戰,受傷多處,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過,雖然服抹了大量的珍罕藥物,然而,卻不能將他身心的損耗及疲乏,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完全治癒。
  千雷手朱輝神態凝重而肅穆,腳跟猛一用力,兩臂齊探,宛如一連串的暴雷倏起,呼轟震耳,拳掌縱橫,翻飛交織,自四面八方,自每一寸可能的間隙裡穿射湧到!
  楚雲目光聚為兩點,煞氣盈盈中,瘦削的身軀向右側俯倒,卻又在一個搖擺下似一道流虹般猝然瀉出,像淡煙一縷,飄到小溪的下游,當他的腳尖尚未站穩,沒有一點聲息,火雷手幹儀已一掌拍向溪中,蓬散的水花宛如一團銀光粼粼的傘蓋,兜頭罩向楚雲,在同時,那柄彎蛇形的兵刃亦已長戮向楚雲胸膛!
  點點散散的水花嘩啦啦迎面灑來,楚雲唇角一哂,雙掌斜斜推出,一片狂勁的旋風凌厲翻卷之下,那蓬水花竟被點滴不漏的霍然擋在半空,就在瞬息之間,寒光一縷,已到了楚雲胸前,於是
  楚雲倏然盤轉,三個圓形的弧線規則地循他的去勢,美妙的移挪出尋丈之外,而空中被他一片罡風所阻攔的水花,卻已全然散蓬灑下,極其巧妙的淋了火雷手於儀一頭一臉 雖然,火雷手曾經盡力閃躲,卻仍慢了一步,因為,對方的時間、手勁、力道捏得太準了,準得一絲不苟,神鬼難測!
  火雷手於儀憤怒得狂叫一聲,似一頭瘋虎般向敵方衝去,就在他滿身濕漉,狼狽不堪的衝了五步之際,千雷手朱輝的語聲已冷靜的傳來:“賢弟,罷了。”
  像有人給他當頭棒似的,火雷手于儀沖前的身形猛然一窒,打了個踉蹌勉強站穩,滿面的水濕摻合著迷惑,怔怔地回頭瞧向他的拜兄。
  千雷手朱輝緩緩走向前來,雙目中流露著無比的惆悵與淒槍,他在於儀身旁停住,深深的嘆了口氣:“賢弟,不用再打了,便是積我二人之力,仍然不會是他的敵手。”
  火雷手於儀呆木地瞧著自己的拜兄,好像一時之間沒有體會出朱輝言中之意,又好似眼前的拜兄十分陌生,他呆呆的站著,好半晌,才驀然一哆嗦,大吼道:“什麼?你說什麼?
  大哥,你瘋了?”
  千雷手朱輝用力搖晃著於儀,低沉的道:“賢弟,你平靜一下,聽為兄告訴你……”
  於儀枯乾的面龐漲得血紅,他狂厲的叫道:“大哥,你怕他我於儀可不怕,五雷教毀於一旦,全是姓楚的小子一手造成,如不殺他,你教我五雷戰死弟子如何瞑目?教我們活著的人如何安心?”
  千雷手朱輝大吼一聲,變色道:“賢弟,你跟隨愚兄二十餘年,你看愚兄可是畏死寡情之徒麼?年青時愚兄尚不重視這條生命,待到愚兄鬚眉皆白,卻反會珍惜這風燭殘年麼?”
  火雷手於儀全身一陣抽搐,黯然垂下頸項,唏噓無語,朱輝溫和的拍著自己拜弟肩頭,沉重的道:“賢弟,不錯,本教遭到重創,是楚雲一手造成,孰是孰非,且不去說他,在目前,賢弟,憑你我二人之力,你以為拾掇得下對方?殺得了他麼?”
  火雷手於儀木訥的看著朱輝,良久,嘆了口氣,那深幽的尾韻裡,有著令人不忍卒聞的落魄與蒼涼。
  朱輝目眶含水,緩緩的道:“方才,為兄所使的那一招。
  你一定看得出,那是為兄‘九環千雷手’中最為精絕拿手的七招之一‘雷神齊怒’,憑對方那閃挪的身法,步法,不用再繼續下去,為兄已經明白到最後勝利是屬於誰了,你的猝襲,為兄也看出是你最為擅長的‘揚雲摘心’一式,但是,結果如何?情勢的演變,到最後會不可收拾,而除了我們白白賠上兩條命之外,仇,仍然報不了,恨,仍然鬱積不散,那麼,我們縱然戰死,我們所求的代價,在何處?
  弟兄們的希冀何日再能實現?與事又能何補?為兄的並不畏死,為兄的早已活夠了,但是,如此毫無價值的死去,為兄實難瞑目……”
  火雷手沉默了半晌,微弱的道:“七哥推斷得雖然不錯,但是,或者會有奇蹟出現……”
  “奇蹟?”
  千雷手落寞的笑了,低啞的道:“賢弟,你也活了偌大一把年紀了,難道說,我們在刀尖上打了這多年滾,在驚險裡出入了千百次,是憑著奇蹟與僥倖麼?假如不是我們艱苦的鍛鍊,用血汗得來的經驗,今日,吾等尚能立於此處麼?賢弟,不要依靠運氣,更莫希望奇蹟,那是虛無的,武學之道,全是以硬碰硬,沒有什麼取巧的地方,有多少深度,即能發揮多少潛力,否則.只有對自己所學的淺薄而認命了……”
  說到這裡,這位五雷教的首領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他向站在那邊的楚雲微微一瞥,傷感的道:“現在,就是如此,賢弟,我們只有對自己所學的淺薄而認命了楚雲平靜而安詳的凝注著眼前的兩位老人,他心中異常明白在此情此景之中,對方的心緒是如何痛苦與淒涼,自古以來,英雄未路,壯士落魂,便是最為傷感之事,有心而力絀,有氣而難平,易地處之,又待如何?
  沉吟了片刻,楚雲緩步走近,真摯的道:“二位教頭,在下實不願與二位再起爭端,更不原再見流血,有著仇怨,為何便不能化解呢?為何要越結越深?難道彼此間不能以一個恕字去架友誼之橋樑?在下相信,便是在下今日喪於二位手中,二位滿手沾血,亦必不會認為是一件快樂之事,二位又何苦非要一定求得一個悲劇的結果呢?在下是說,無論這悲劇是由雙方哪一位演出,其意義全是一樣的……”
  空氣中有著一陣凝凍般的沉默,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五雷教這兩位僅存的高手,已衰頹得像陡然間老了十年一般。
  過了一會,火雷手於儀低啞的道:“姓楚的,或者你說得對,但是,欸,武林中千百年來的傳統不易,強者,永遠佔著真理!”
  火雷手雖然己鬥志全消,但由他的言語之中,卻仍然可以聽出他的悲憤與不甘,千雷手朱輝急忙看了拜弟一眼,沉聲道:“賢弟……”
  楚雲淡淡一笑,平和的接道:“二教頭之言頗為中肯,不過,也要看那強者所佔之理是否確屬‘真’理,否則,山能傾,海能枯,一時的巧言,一時的矇騙,能唬得住眼前,也必逃不過異日公斷!”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又深刻的道:“一個人,便算他有著萬夫之勇,可以為十人敵,百人敵,但是卻不能與天下人為敵,假如這人橫斷專行,多行不義,再令他如何勇悍,亦必有食到惡果的一天,這惡果,或是生命的終結,或是精神的寂鬱,千古以來,這規律是永不變易的,二位,在下之言十分拙淺,不過,在下想,二位或願體會一番……”
  千雷手朱輝滿面槍然,仰首無語,火雷手于儀亦一言不發,枯瘦的頸項上,那突出的喉結,在上下不停的顫動……”
  這情景是微妙的,或有永恆的留駐,或有往事的激盪,或有沉默的契合,也或有仇怨的澎湃的。
  良久……
  良久
  千雷手朱輝浩歎一聲,哀傷的啼噓:“罷了,便算噩夢一場……”
  說著,拉了拜弟于儀之手,踉蹌向小路之外行去,行一步一聲罷了,行一步一聲嘆息,這聲聲罷了,含有多少辛酸?這頻頻嘆息,又有多少感懷?
  一直望著二人的背影緩緩消失,楚雲已長長籲了口氣坐到地下,滿頭的大汗也像黃豆般滴滴灑落,方才,在他的經歷中,雖是一場並不過份驚險的較鬥,然而,在目前的體力下,楚雲卻有著極為沉重疲憊的感覺。
  誰說不是呢?他的舊創根本尚未復原,才隔了幾個時辰,而他又未獲得絲毫的養息,便是鐵打金剛也會承受不住,何況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老實說,如果千雷手朱輝與火雷手於儀二人堅持過招,一決生死,那麼,楚雲雖然不會栽於二人手中,但這場搏鬥,卻走然是極為艱辛與吃力的,至少,楚雲身上的傷會更趨嚴重與惡化,這在他目前的境況來說,總不是一件適宜之事。
  喘息了一陣,楚雲強撐著站了起來,溪水準靜澄清,映著他憔悴而疲乏的面孔,一絲苦澀,浮上他的唇角,剛才,對方雖然算不得古時司馬懿的雄厚追兵,而他,卻幾乎重演了一慕諸葛孔明的空城計呢。
  步履蹣跚,他沿著小徑走向大路,再慢慢行回客棧,這時,楚雲想,正在黃龍高臥的同伴手足們也該醒來了吧?
  是的,早已醒來了
  客棧門口,正立著大漠屠手庫司,他伸著滿頭亂發的腦袋,正焦急的東張西望,一眼看見楚雲,已如獲至寶般奔了過去,邊埋怨道:“盟主,欸,盟主,可急煞我們了,一覺醒來,龍頭沓然,怎不令人心憂如焚?”
  在客棧裡,楚雲的房間內。
  六個人全到齊了,圍著一張擺滿了菜餚的圓桌,正在邊吃邊談。
  楚雲已將午時所發生事情的經過,詳細告訴了各人,這時,他缺少胃口的用筷子撥了一下面前的一盤炸雞塊,笑著道:“在下渾身是傷,肩膀,腰肋,背後,又經過將近二十個時辰的激戰奔波,中午只是有心事,所以一時睡不著,其實,身體的疲乏卻是毋庸贅言的,自然,在下更為了不願再見血腥,但是,假如五雷教這兩位教頭一定要見個真章才肯罷休,他們固然要拿出生命做賭注,不過麼,在下也不會好受多少。”
  狐偃羅漢經過一場好睡,面上氣色紅潤了不少,他這時和一大碗紅燒牛肉來上了勁,五大塊嫩油油的腱子肉早下了肚,邊嚼邊道:“俺說夥汁,你真是呆烏,便是當真打了起來又待如何?你放開嗓子那麼一吼一叫,他奶奶的,那兩個老小子還有生路好走麼!你只看著俺們活捉王八便是了。
  楚雲喝了口湯,推開自己的碗碟,一笑:“假如我也像閣下一樣死皮活賴,今天亦不會吃這麼多生活……”
  大羅漢小眼一瞪,又是一大塊牛肉進口,兩腮鼓起老高:“咦,唔,呃,你呀,就是他奶奶的英雄慣了,三不管的硬上一通,活該吃生活,俺姓嚴的可是識時務,能打就打,不能打便跑,娘的,打不過別人,跑還不致於差著太遠吧?夥汁,你要曉得,識時務的才能淪為俊傑哩……”
  楚雲大笑,端過一旁的熱茶啜了兩口,天狼冷剛已微微皺眉,低聲道:“盟主,你已兩天未進飲食,怎的吃這麼一點便罷了?當心身子要緊?”
  楚雲搖頭道:“口裡苦得很,一點味道也沒有,腹中只覺漲鼓,絲毫不餓。大約累過頭,歇一宵或許會好些
  狐偃羅漢嘿嘿笑道:“伙計,你不是累過頭了,而是想過頭了呵呵,大約想那妮子想的不輕吧?這叫什麼來著?嗯,叫……哈哈,對了,叫山水難阻相思意,雲天長系比翼心,嘿哈,雲天長系比翼心……”
  大漠屠手一伸拇指,贊道:“好一首絕詩絕句,文好,意好,境界更好,想不到嚴兄除一身武功之外,文學的素養亦是這般高超……”
  狐偃羅漢洋洋自得的道:“豈敢,豈敢,庫兄實是過譽了,嘿嘿,俺老嚴追溯家源世祖,卻又不得不承擔下庫兄之謬獎,想當年,老嚴的爹會榜中探花,老嚴祖父亦為舉人第一,蒙皇帝老兒殿前賜宴,老嚴的曾祖呢?乖乖,卻更不得了,八十年前的狀元公便是他老人家啊,那時,俺還記得,他老人家插紅戴花,乘著親賜禦馬,馬前三班開道,馬後甲士跟隨,鑼鼓喧天,喊威不息,真是好一片風光,怎不令人羨煞,欸,可惜到了俺這一代,卻越來越不成器了,不過麼,那小小的鴛鴦蝴蝶,風花雲月,吟詩作對等雕蟲小技,俺老嚴卻還是手到擒來,靈光得很呢……
  咦,咦,楚雲伙計,你怎的走開了?是瞧俺姓嚴的書香門第不起,還是嫉妒俺老嚴的才高八斗?”
  楚雲已笑得直不起腰來,快刀三郎季鎧正在小心翼翼的扶著他,好半晌,楚雲才喘了口氣道:“老哥哥,你快饒了我吧,吹牛也不是這般吹法,便憑閣下這副德性,現在當個江洋大盜,祖上世傳扒竊祕方倒是不錯,說是書香門弟,才高八斗就差了,改成落草傳家,空空妙手卻是恰當
  天狼冷剛強止了笑意,噎著嗓子:“盟主,吾等在此處打算居留多久?”
  楚雲仍然笑道:“在下想,於此處留居半月,待在下與嚴大哥傷勢痊癒,便準備上道。”
  大漠屠手道:“不知盟主下一目的是在何處?”
  狐偃羅漢已平過氣來,恨恨的道:“問處?大洪山呀!”
  “大洪山?”天狼與大漠屠手有些迷惘的叫道。
  楚雲尚未及說話,狐偃羅漢已皮笑肉不動的道:“你們二位怎麼如此健忘?二位難道便已忘了你們盟主的三月之約?那牽腸掛肚的三月之約,魂索夢系的三月之約啊!”
  “啊呀呀!”大狼與大漠屠手同時歡呼了起來,一直甚少開口的劍鈴子龔寧亦喜悅的插口道:“這是盟主的大喜之約,本盟數十年來沒有盟主夫人,這一下可有了,自今而後,落月湖將有主內之賢了……”
  楚雲靜靜的笑笑,道:“大概也是如此吧,黎丫頭各位亦曾見過,可能各位對她不會有什麼惡感,不知在下說得可對?”
  “當然……”各人一起吆喝,天狼冷剛道:“何止沒有惡感,簡直喜愛得緊,黎姑娘人長得美,性情憫淑,品態端壯,可謂沒有一點缺憾,宛如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大漠屠手呸下一聲,道:“你這個老狼莫不成做媒來了?
  又他***三句不離本行,無懈可擊,這又不是在打架評論武功,真是老土一個!”
  天狼冷剛大叫道:“好個殺才……”
  楚雲雙手微攏,道:“不要開玩笑了,咱們說正格的,吾等在此休息半日後,距離大洪山三月之期已不遠了,約摸還有一個多月,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我們要抽出一部分時間辦事,留一部份時間趕路務求不延誤所約之期大漠屠手忙道:“不知盟主辦什麼事?”
  停了一下,楚雲嚴肅的道:“第一,遣人通知留居銀青雙龍昆仲處的仇副盟主等人,約地聚合,第二,傾力搜覓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第三,準備購置聘禮喜幛等物備用,這些,都要我們分頭去辦,合力來做。”
  狐偃羅漢急吼吼的道:“不論怎麼分,俺老嚴與你一路!”
  楚雲淡淡一哂,沉聲道:“恩怨大多了結,紛爭也快消彌,此間各事妥當之後,吾等便返回落月湖,安居保業,過那悠遊歲月,至於各位如何分派辦事,在下已經有所決定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房中的五雙眼睛,俱皆毫不稍瞬的注視著他,靜待下面的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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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吉期可待 仇飛鴻冥

  沉默了一會,楚雲微微笑道:“大家放輕鬆一些好麼?
  這樣瞧著在下,未免過於緊張了對不?來,先吃點喝點,塞飽了肚子再說。”
  大漠屠手庫司有些沉不住氣的道:“盟主,本座不想回去,本座首先請願,跟隨盟主左右行動。”
  狐偃羅漢喝了一大口酒,齜牙咧嘴的道:“什麼?你算首先?俺第一個說的,大環主,你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總不能賴皮呀!……”
  楚雲靜靜地望望各人,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們爭來爭去幹什麼?在下已經決定,由季鎧回銀青雙龍昆仲處通知仇副盟主等人,嚴大哥偕龔寧去採購求親所需各物,冷、庫二位環主與在下共同行動,搜捕那對不義不貞不仁不孝之人!”
  狐偃羅漢大大不悅的叫道:“不,叫俺專點那些零零碎碎的玩意俺可不幹,俺斷然回絕!”
  楚雲溫和的朝狐偃羅漢一笑“輕柔的道氣“老哥哥,為了兄弟我的百年之喜,為了黎丫頭對你的一片尊仰之情,你就不肯為愚弟跑上一趟麼?”
  狐偃羅漢張著大嘴呆了一呆,半晌,猛的一跺腳:“罷了,罷了,你知道俺老嚴自來吃不住這一套……”
  楚雲滿意而欣悅的向大羅漢抱抱拳表示謝意,沉聲道:“半月之後,吾等便將啟行,分頭辦事,以一月為期,一月之後,在鄂境柳樹關聚合,大家全要準時到達,不可耽擱,自柳樹關到大洪山,恐怕還需要走上七八天,算起來,三月之會也差不多到期了。”
  快刀三郎季鎧在旁恭謹的道:“稟盟主,弟子與副盟主等人前往時,假若有他人間欲偕行,是否可以答允?…
  楚雲沉吟了片刻,道:…問得有理,現在,五嶽一劍班兄大約已經早就到了銀青雙龍之處了,班兄與吾等一見如故,為人更是古道熱腸,假如他與銀青雙龍昆仲願意隨行,那麼,便隨行也罷,他們這幾位,全是不可多得的豪士英雄呢/大漠屠手忽然又插口道:“盟主,若吾等追上那對好夫淫婦,男的由本座凌遲處死,女的隨盟主發落,本座倒要好好教那白羽公子受點折磨。”
  楚雲強顏一笑道:“事情還早,現在談它作甚……”
  天狼冷剛急急向大漠屠手丟了個眼色,打岔道:“此處距銀青雙龍昆仲居所,大約也有十日路程,季護衛可要早去早回,免得誤了時間。”
  快刀三郎季鎧恭聲道:“弟子遵諭。”
  狐偃羅漢舉杯向著劍鈴子龔寧道:“老哥們,來,咱兄弟兩個先千上。一盅,俺問你,你可曉得娶媳婦要辦些什麼名堂麼?”
  劍鈴子龔寧想了一下,尷尬的道:“龔寧從未經過此事,不甚了了,一切尚請嚴當家作主/
  大羅漢“欸”了一聲,苦著臉道:“俺也是老光棍一條,反正看著辦吧,俺們先到洛陽城走上一遍,逛逛六馬大道,看看巍峨城墩,聽聽青樓駕語,見見富貴繁華……”
  楚雲淡然哂道:“隨你,只要閣下不要忘記正事便可。”
  室中各人又隨意談論了一陣,未交初鼓,狐偃羅漢已首先有了倦意,哈欠連天,告罪離座去了,待店中堂棺收拾了殘餚,楚雲向大家再度交待了一番必須注意之事後,亦示意各自歸房休息。
  大漠屠手等四人請安離去後,房中顯得冷清與寂靜多了,楚雲推窗瞻望,但見明月在天,月華如水,他心平如古井不波,遙注玉贍,不知那雙美麗的風目亦在睬思否?
  半個月,很快的過去了,楚雲的身體已恢復了往昔的強健與精壯,狐偃羅漢亦創傷痊癒,較之以前更胖了兩斤,是的,在這半個月當中,二人全是一心一意的養傷,不勞不動,藥服得勤,滋補又足,十多天下來,怎不紅光滿面,強壯有加,二人的身體原本就比一般常人結實得多啊。
  快刀三郎季鎧已在凌晨先行離去,現在,楚雲正偕大漠屠手與天狼等三人,在客棧門口和狐偃羅漢及龔寧握別。
  大羅漢上了馬,呵呵笑道:“老弟,你也真捨得,三百張金葉子加上一百顆龍眼珍珠,怕不買他十大車絞羅綢緞,胭脂香粉……俺老嚴總算是腰纏萬貫了哩。”
  楚雲長揖道:“老兄,你儘管花就是,只要別誤了愚弟我的重要日子……”
  狐偃羅漢笑聲連連,朝三人抱拳抖鞭而去,在劍鈴子龔寧的禮罷返追中,大羅漢得意的語聲遙遙傳來:“龔老弟,快點,俺老嚴腰纏十萬貫,騎馬逛洛陽去也……”
  蹄聲得得,兩乘騎影逐漸遠去,終至不見,大漠屠手望著前路,喃喃自道:“這位嚴大當家好似有點不大正常……”
  楚雲微微一笑的道:“不,他是正常得過了份了。”
  大漠屠手怔了一怔,隨即會意的笑了起來,天狼冷剛在旁道:“盟主,咱們也該上道了吧?”
  楚雲點點頭,進去與店家結清了賬,三人跨上坐騎,急奔而去。
  馬上,天狼冷剛道:“盟主,吾等怎麼個搜尋法?”
  楚雲雙目精密的注視著路旁的山野林叢,邊緩緩的道:“寸土皆察,無論嶺峻水惡。”
  三匹馬,放緩了速度,在這條驛道上慢慢奔馳,六只眼睛,仔細地向周遭察視,不論是一塊可以掩藏人物的岩石,一小叢足以遮俺的樹林,或一堆雜草,一處窪洞,只要稍有疑惑,便下馬搜查個徹底。
  楚雲運用他的智慧、在可以想及的地方,在他認為值得一待的方向,三人三騎,披星戴月,迎著朝陽,送著行雲,風塵僕僕的迴環奔波,繞著圈子兜截與圍搜 在一片闊幅廣宏的平原山脊中。
  於是:
  日月悠悠,一大又一天。
  於是:
  鐵蹄翻飛,一程又一程。
  三人的鬍子長滿一腮頷,發害蓬亂,長衫上灰塵不竭,但是,三雙眸子卻依舊神彩煥發,意壯氣宏,毫不灰心,毫不頹唐的在尋找、探訪、搜捕,不放過任何一條可以追覓的線索,不忽略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日子過去了,像往常一樣,或者平淡,或者激亢,或者喜悅,也或者失望。
  依照楚雲自己精細的推測,自他們出發的地點開始,到那日攔截到白羽公子與蕭韻婷的地方,相距約有三百餘裡的路程,但據他的判斷,這兩人不可能沿著大道逃命,更不會有膽量向自己追來的方向逸去,那麼,唯一可能的,便是沿著那夜的那片墳場之後向山區逃亡,是的……
  “向山區逃命,叢山峻嶺,百澗千壑,林幽谷深,徑窄路回,正可以藉著這些天然的地形做為他們的掩護,只要梢加躲藏,便不易察覺,嗯,他們會這樣想,這樣做的,假如是我處在他們眼前的境況下,我也會如此……”
  三乘鐵騎,這時,正在一片並不十分陡斜的山坡上奔行著,馬背有些顛簸,楚雲臉上的氣色有些蒼白,他沉默的在心中想著:“但是,假如他們果然是照著我的判斷行動,在那片山脊後的可能隱匿或逃逸的出口,都已詳細探察過,卻為何又連一點蹤跡都沒有呢?那白羽公子已在自己劍下受到重創,面目全非,雖然已經相隔了一個多月,在這段時間裡,他們的創傷可能會完全復原,蕭韻婷一個女人,便算她有一身武功,拖著那白羽公子邵玉,也一定走不了多遠,他們也許會找個幽僻之處,先行養好傷勢……”
  馬背又起伏了一下,楚雲坐下的“雙日駒”正躍過一條幹溝,他茫然往前面看了看,又想:“在這些日子裡,自己三人巧妙的計算著方位,剛好繞過那片山脊之後,抄著小路接近山麓,雖然,繞了一個圈子,但卻不會耽誤多少時間,更不會打草驚蛇,給那兩個狗男女事先發覺……”
  “可是……”楚雲整齊的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之中:“為何卻連一點端倪都看不出,甚至連一絲最為微小的徵候也沒有?……”
  “他們會插翅飛去?會在空氣中消失?會自行將生命歸還上天?”
  一抹冷酷而輕蔑的笑意浮上楚雲嘴角,他狠狠的搖頭:“不,決不可能,這兩人都是貪生畏死之徒,他們對自己的生命珍惜得很,只要有任何方法 不論這種方法是如何卑微下賤,他們都會去鑽營求生,可是……他們既然未死,又到何處去了?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啊……”
  煩躁與迷茫,在楚雲的面孔上交織成一片渾然的冷厲神色,於是,他那張堅毅而線條鮮明的面孔,就顯得更深刻,更懾人了。
  “難道說,我的斷言錯了?他們會沿著另外的途徑逃去?
  不,他們沒有這個膽量,他們不敢沿著大路走,更不會朝著我追來的方向走,那夜,深沉的黝暗,他們會恐懼有我的手下在狩伺……”
  山風吹拂著,有時,帶著一陣呼嘯,吹在身上,多少有幾分涼意,初秋了,不是麼,這是個容易令人傷感的季節。
  大漠屠手向遠處雲堆霧罩的山嶺眺望了片刻,低沉的道:“盟主,已找尋了二十三天了,那對好夫淫婦,會不會循著別的路徑逃走呢?”
  楚雲微應一聲,道:“照他們二人的習性推斷,當時那片山脊之上,才是他們最為適當的選擇,而且,在下也看見他們先向那個方向扶,攙逃去……”
  天狼冷剛亦問道:“或者,這二人會在半途折轉方向也未可知?”
  楚雲沉吟了一下,將自己的各種推測告訴了他們,大漠屠手沉默了一陣,搔搔滿頭蓬亂的長髮,道:“盟主,其實根本用不著對他們客氣,假如換了本座,早就一刀一個宰了乾淨!”
  楚雲苦笑道:“這麼痛快實在便宜了他們,在下想,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們的痛苦與折磨,只怕比死亡更要難以消受……”
  大漠屠手低低的道:“盟主,但是,他們仍然不願意呢,這折磨或者夠得多上報復的份量,他們卻仍然不願將這些痛苦以死亡來結束或換取!”
  楚雲怔了一怔,道:“庫環主,你的意思,是說在下這種精神上對他們的報復,尚不及直接用殺戮更使他們畏懼與恐怖麼?”
  大漠屠手有些不敢直率回答,考慮了片刻,他終於點頭道:“本座是說,死亡,會比一切報復手段更來得貼切,更重於其他方式。”
  天狼冷剛卻不以為然的搖頭道:“你這老殺才就知道殺,你可明白,欲生不得,欲死不甘的這種情境,較之直接的死亡痛苦得多麼?”
  大漠屠手想了想,思索著道:“或者盟主的想法對,不過,本座總是認為,這精神報復的手段,也要看施諸何人身上而定,假如這對好夫淫婦一心一意只想活命;將生命的延續,異日的生活視為最高希望,那麼,只要他們能活著,別的折磨,便不見得能起什麼作用……”
  楚雲深幽的笑笑,道:“值得在下自慰的,便是在下這種精神上報復的手段是用對了,他們正是接受這種報復的最佳對象,他們兩個人都是有思想,有靈性的人,他們重視自己的容貌體態,渴望名聲與地位,離不開舒適的生活及大量的錢財,希望有人阿諛,有人獻媚,有人讚揚,有人使喚,在這些高度的優厚環境包圍下,享受他們低賤而無恥的愛情,而這一切,都被在下一舉剝奪,毫不餘剩!”
  停頓了片刻,楚雲又道:“現在,二人的形貌已經醜陋,名聲地位也亦煙消雲散,生活享受淪為與荒山野人無異,錢財物產更是點滴不存,沒有人再記得他們,畏服他們,阿諛他們,有的,只是冷酷與空虛,寂寞與陌生,嗯,無邊的冷酷,永恆的空虛,不散的寂寞,滿目的陌生,是的,他們不願意死,不甘死亡,但是,他們活著又有什麼樂趣?又有什麼追求?又有什麼指望?他們對死亡不甘,不願,活著又毫無生趣,處在這種情形之下,庫環主,假如是你,你會有種什麼樣的心情?”
  大漠屠手呆呆的想著,握著韁繩的手指在不停的揉搓。
  他若有所悟的聽著烏蹄敲在泥土上的單調聲音,舌尖輕舐嘴唇……
  天狼冷剛在一邊又補充道:“整天整日,兩人互坐互望,坐在一個恐怖而生疏的環境裡,映入眼裡的是一張醜惡而猙獰的面容,於是,不用多久,他們的好情會冷卻,關懷會減退,繼之而來的,是不滿的爭執,相互的唇罵,於是,他們更會體味出其中滋味之苦澀了……”
  大漠屠手同意的頷首,道:“或者,是本座想錯了,本座認為用肉體的痛苦來磨折他們,比一切報復方法都佳,這樣一說,精神與意念上的感受,卻更要比前者來得深刻與沉重了……”
  楚雲淡淡一笑道:“人有靈性,有思維,有感觸,所以才為人,人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欲,這便是與飛禽走獸不同之處。”
  天狼冷剛忽道:“盟主,記得盟主曾言,除了那白羽公子已被盟主毀去顏容,蕭韻婷好像還沒有如此吧?”
  楚雲點點頭,道:“在下只在蕭韻婷的眉心用劍尖劃了個十字,不過。精神上的驚恐與肉體上的勞累加起來,她也不會復有往日的嫵媚形貌了。”
  大漠屠手一拍手掌,道:“對,這正好為世上那些奪人妻,背人夫,殺人父,毀人子的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一面鏡子,這就叫現世報!”
  天狼冷剛扯緊長衫的襟口,笑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如若未報,時辰未到,老殺才,你雙手沾的血腥也不少了,在未報之前,還是先洗洗淨吧。”
  大漠屠手臉紅脖子粗的呸了一聲,道:“胡說,本座所殺,盡是些窮凶惡極,狡詐陰毒的歹人豬狗,正可謂替天行道,維護真理,假如天下沒有像本座這般以命維法的正人君子,更不知會混亂到何種地步,上天正應增福增壽才是,何言報應之有?”
  天狼冷剛呵呵笑道:“好一番歪理,不過,話雖不錯,老殺才、你還是多收手為妙,殺生大多,有幹大和,休論是人,禽獸也是多殺不得呢。”
  大漠屠手想要反駁,卻又找不出理由,嘴巴翁動了兩下,又自閉上,眉字之間,卻透出一股若有所思的神態。
  楚雲抿唇一哂,緩緩勒住馬韁,慢慢的道:“秋風起兮,雲飛揚……”
  天狼抬頭一望,但見紅霞滿天,暮雲四合,大地蒼蒼茫茫,一輪夕陽,血紅如火,那血紅,卻紅得淒豔,紅得迷人,又近黃昏了,寒意更甚。
  楚雲凝眸望著天邊的夕陽,低沉的道:“我喜歡黃昏,尤其喜歡黃昏的斜照晚霞,這裡面有著最美的,最雋永而深刻的韻意,或者,我一時說不出它的美在何處,但是,我卻知道自己在此時此刻的感觸:深深的迷茫,淡淡的惆悵。”
  他嘆息了一聲,回首道:“二位餓了不曾?”
  大漠屠手摸摸肚皮,笑道:“早就在唱空城計了,只是盟主觸景生情,心意落寞,本座不敢打擾盟主深思,唯恐破壞了眼前氣氛。”
  天狼冷剛嘿了一聲,道:“嗯,老殺才也了解幾分詩情畫意了呢。”
  楚雲摸摸頷下叢生的鬍子,道:“不用搜了,我們下山吧。”
  大漠屠手忽然道:“盟主,且容一搜。”
  說著,他已離鞍而起,若怒矢般沖人空中六丈有奇,一個大盤旋,已落向山坡之頂,迅速而凌厲的往返飛躍,倏起倏落,開始搜尋起來。
  天狼冷剛亦待下馬前往,楚雲意態寂寥的道:“罷了,找不到的,一定是在下的推想有了錯誤,欸,在下自信心素強,自信心強是一件好事,但有的時候,卻也是一件壞事。”
  天狼冷剛不敢插嘴,唯恐再引起自己盟主的傷痛,他放眼注視著大漠屠手的行動,卻發覺這位殺手已深入嶺側去了。
  楚雲望著遠近的層疊的山巒,彌蒙的雲藹正在這些山巒浮沉,因而一眼望去,只見朦朦朧朧,若隱若現,在夕陽霞照裡,別有一股淒蒼的美。
  沒有多久
  嶺端人影微閃,大漠屠手已疾如飛鳥般縱躍而到,手上,赫然舉著一條淡紫色的飄帶!
  楚雲低沉的道:“庫環主,可有發現?”
  大漠屠手將那根紫色飄帶交到楚雲手上,沉聲道:“此物于嶺側千餘步外一處斜坡之上發現,正纏掛在株小樹之上,本座不料在這臨去之前的最後搜尋中,卻會有些發現。”
  楚雲展視手中之物,這條飄帶,毫無疑問的是屬於女子束腰之用,是以上好絲絹製就,飄帶兩端,精細的繡縷著弔鐘花似的美麗圖案,一看即知這飄帶的主人,是,或者曾經是一個富有之人。
  飄帶上沾著幾乎難以辯認的點點血跡 看來只是顏色略暗的斑斑黑積而已,飄帶下端,已經破碎脫絲,整條帶子尚沾染著泥土污垢。
  楚雲仔細的察視著,終於,他的雙瞳閃出了一片蕭煞的寒光,是的,在那破碎脫絲的飄帶下端,經他小心抹平撫熨之後,已發現上面繡著一個殘破不全的“婷”字!
  “這是蕭韻婷的束身之物。”楚雲冷冷的說。
  天狼冷剛心頭一跳,脫口呼道:“快追!”
  楚雲搖搖頭,艱澀的道:“不用追了,這條飄帶上面有血漬,泥垢,且己破腐,由這些跡像的種種看來,這根帶子掛在這株小樹上,最少也有個把月的時間了,或者,他們曾經逃亡至此,卻又不知為了何故,突然折了回去。”
  說到這裡,他問大漠屠手:“庫環主,可曾發現腳印,或人體滾輾過的痕跡?”
  大漠屠手搖頭道:“沒有,一點痕跡都沒有,本座在發現這根飄帶的周圍三百步內一再地仔細搜查,卻並未另外看見什麼岔眼的事物。”
  楚雲若有所思的道:“是的,在下也已想到,風砂會抹平一切痕印的,時間太久了,現在去找,不可能再有所發現。”
  大漠屠手急躁的道:“盟主,你想,他們既已翻過山來。
  到了這裡,為何又折了回去?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楚雲兩眼看著山嶺的脊端,迷茫中,他好似看到那一男一女 蕭韻婷正艱辛的攙扶著白羽公子邵玉,二人狼狽不堪的在一步一僕,一步一爬,滿身血跡斑斑的往這邊蹣跚走來……
  楚雲猛一甩頭,揉揉眼睛:眼前的山嶺仍舊是那麼空蕩蕩的,哪有什麼人影?楚雲知道方才只是他的幻覺,或者,他在沒有生出幻覺之前,已經知道會有幻覺了。
  他望著山嶺上的暮雲飄忽聚攏,冷幽的道:“大約,他們退回去的原因是一種直覺的預感吧,可能他們感到這樣下山不太安全,下面便是村鎮平原,那樣,躲藏起來比較困難。”
  大漠屠手忽然興奮的道:“如此說來,此二人尚在這片山裡了?盟主,吾等且慢下去,先進山搜個天翻地覆再說,看他們還能躲到河處去!”
  楚雲沉思了一會,失望的道:“眼前層峰重疊,翻過這個山嶺,便進入這片山區了,憑吾等三人之力,要想探採這些山巒的整個地區,卻不是一件易為之事。”
  他嘆了口氣,又道:“而且,吾等亦根本不用再去白費力氣,他們兩人一定已沿著另外的途徑逃不,他們不會傻得呆在山裡,定會利用這段日子找到一個在他們認為安全而隱密的處所,在下一著失算,全盤皆輸,假如他們先養傷勢,或者,就算已經自這裡進入平原,我們都可以有成功的希望,現在,他們不在山裡已可斷言,至於會躲到什麼地方去,在下卻推測不出,天下之大,原是無際無限的……”
  凝注著蒼茫暮藹,楚雲心中充滿了失意與苦悶,嶺峰述蒙,晚霞黯淡,風,也吹號得更淒涼了。
  天狼與大漠屠手亦默默無言,靜待一邊,是的,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又能說些什麼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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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大洪山下 龍集虎聚

  六天之後。
  皖鄂交界處的柳樹關。
  三乘風塵僕僕,卻神駿昂揚的鐵騎,放緩了速度,慢慢通過城門,進入這座周圍築有高大城墩的市鎮中。
  這柳樹關因為地處皖鄂交界,位置適中,歷代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這多年來因為承平慣了,已看不到一點兒戰爭干戈的氣象,只見店舖林立,行人摩肩擦踵,熙來攘往,十分繁榮熱鬧。
  現在,騎馬在街道上走,就未免有點拘束難行了,為首的楚雲回頭招呼了一聲,二個人立即翻身下馬,牽著韁繩緩緩向前行去。
  大漠屠手皺皺那濃眉,低聲道:“老狼,這個破關可熱鬧得很嘛,人來人往的,不知道都他媽在忙些什麼玩意?”
  天狼冷剛抿抿嘴,道:“別上。這就是城坐風光。”
  來到一家氣派堂皇的酒樓之前,楚雲止步笑道:“二位,可有興趣上去喝點麼?”
  天狼冷剛向這家酒樓打量了一下,喝,雙層樓房,朱紅的攔幹,里里外外油漆得乾淨雪亮,店小二穿梭來往,端
  灑叫菜,金晃晃的大招牌,上面篆刻著“千英樓”三個大字,夠得上場面了。
  大漠屠手咽了口唾沫,道:“快午時了,先打個尖喝兩杯也不錯。”
  楚雲向里一望,樓下擺著的三十來張紅亮的桃心木桌子已差不多坐滿了,他正在猶豫,一個大塊頭堂棺已滿面堆笑的跑了出來,哈著腰道:“三位爺,快往裡請。”
  一看楚雲的神色,這大個跑堂又忙著道:“樓上可清雅得很哩,下面是專門賣小吃點心的,嘿嘿,打發打發一些急著趕路的客人,三位爺怎能和他們坐在一起,小牛哇,快來把爺兒們的坐騎牽到廄裡侍候去。”
  說到後句,他己伸長了脖子,唾沫星子亂飛的向店裡吼了起來。
  楚雲淡淡一哂,舉步行人店裡,上了樓,嗯,可還真不錯,除了幾付用盆景遮擋的雅座外,都是一問間隔著的小房,三人挑了兩盆松尾藤後面的座頭,點了幾樣酒菜,舒適的各自落座,由這裡,正可以往下看到熱鬧的大街。
  天狼冷剛用手揉了揉臉,道:“不曉得他們到了沒有?”
  楚雲正望著大街,口裡說道:“到明天落日時分,才是一月之未,很難講他們是否來了。”
  大漠屠手喝了口店小二方才端來的清茶,吐了口氣道:“盟主,吾等是否明日即向大洪山進發?”
  楚雲頷首道:“計劃如此,假如太晚了,後天一早去也行,反正時間上錯不了,副盟主與嚴大哥他們,在下已經囑咐過他們,在到達以後,于留居客棧外蓋上本盟標記,以便尋找聯絡,晚上你們可以去找找看。”
  大漠屠手正要說話,一陣隱隱的大笑已自間隔住的小房裡傳了出來,笑聲尚夾雜著女人的哆音與尖叫。
  楚雲劍眉微蹩,沒有作聲,大漠屠手已眨著眼道:“嘿,這酒樓裡還可以叫妞兒呀,這位仁兄大約又樂不可支了,你聽他笑得可有多美……”
  天狼冷剛正說一聲:“幹你屁事?”
  又是幾陣得意的笑聲傳來,而那出自女性口中的嗲音,卻更媚盪誘人了。
  忽然,楚雲傾耳聆聽了一會,眉字舒展的微微一笑道:“好個老小子,真是懂得偷野食啊……”
  大漠屠手疑惑的道:“誰?盟主認識?”
  楚雲霍然站起,只道:“冷環主在此稍候,庫環主,來,咱們過去,你一掀簾便進去將那狂笑之人抓出來,包管錯不了。”
  大漠屠手欣然站起,邊道:“好,本座早就聽著不順耳了,正可教訓教訓這老王八蛋!”
  楚雲與大漠屠手向那間笑聲傳來的小房間行了過去,三不管的猛一下掀起了那厚錦的垂簾,立刻,一幅令人發噱的場面映入二人眼中!
  一個又肥又胖的光頭仁兄,正嘟著二張嘴巴,像吃奶似的向他身邊一個妖燒的女人面頰上吻嗅著,兩只肥手,也在不規矩的上下遊動……
  另一邊。一位皮膚黝黑的中年人。卻正視若無睹般獨自喝酒吃菜,他身旁也有一個濃抹艷裝的女人,但是,卻冷落地坐在那裡發呆。
  那胖子,不錯,正是大名鼎鼎的狐偃羅漢,那中年人,卻正是劍鈴子龔寧!
  門簾被忽然掀起,狐偃羅漢尚自不覺,依舊沉醉在溫柔鄉中,劍鈴子龔寧卻面色一沉,轉首望來
  於是,這位金雕盟爪環旗下的第一把高手,不由得滿面通紅,尷尬而惶恐的急急離坐而起,躬身行禮。
  楚雲一笑道:“免了。”
  他的目光又投向狐偃羅漢,大羅漢這時也已察覺到有人進來,急忙抬頭一看卻與楚雲的眼神接個正著。
  楚雲哈哈大笑道:“老哥哥,你真是又色又迷,老不正經,胃口還真好得很呢。”
  狐偃羅漢一把推開身邊的女人,老臉火熱,卻厚著皮逍:“呃,伙計,這個,呵呵,這只是逢場作戲嘛,她已名花有主,呃,嘿嘿,俺卻用不著這麼守身如玉哩。”
  他又忙著招喚大漠屠手:“啊哈,你也來了?老庫,來來來,要不要也找個娘們樂一陣子?呵呵,須知良辰易去,青春不再……”
  一面說,這位獨腳巨梟已急急抓了一把碎銀塞在兩個女人懷中,連推帶拉的送出門去。
  大漠屠手向龔寧擠擠眼,低聲道:“好小子,看本座回去不告訴怡如.一離開眼,你就不老實了……”
  “怡如”,是龔寧尚未過門的妻室,二人可恩愛得緊,只等龔寧一回拐子湖,便準備迎娶了,臨行之前,那位多情的姑娘,還特別要求大漠屠手對他的這一位多加照顧與管束哩。
  劍鈴了龔寧自來不喜言詞,這時急得一張臉通紅紫漲,忙著解釋,卻又越說越糟,窘像可掬。
  楚雲露齒一笑,拍拍龔寧肩頭,道:“別急,有在下為你作主,男人嘛,在外面稍微拈花惹草是免不了的,只要不當真,不過份,也無傷大雅,在下往昔也同樣的風流過一陣呢。”
  狐偃羅漢正好回來,聞言大笑道:“可不是麼,要不然怎麼會叫浪子?你別假正經,俺只不過解解悶罷了。龔老弟的那一個也是俺代他叫的,他可真老實,連一根指頭也沒有動人家,呵呵,將來準是個老實丈夫,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楚雲搖搖手,道:“別樂了,在下之事可曾辦妥?”
  狐偃羅漢怪叫道:“你把俺看成何等樣人了?俺豈是如此不負責任,貪圖安樂之輩?要不辦好了事,俺怎敢到這裡尋歡買笑?”
  楚雲笑道:“說來聽聽看,都買了些什麼聘禮?”
  大羅漢翻翻眼睛,咽了口唾沫,有板有眼的道:“嗯。
  你聽著:鴛鴦被面十六張,芙蓉綿帳二十幅,全套棗木桌椅十二套,絞羅緞五百匹,精繡各種花卉軟鞋一百雙,絲織枕頭兩百對,檀林雕花箱櫃五十個,上好香粉胭脂三大束,龍鳳喜燭八十對,另加鳳佩霞冠十六件……”
  大漠屠手睜大眼睛,喃喃的道:“有……有多少人要成親?一百對還是兩百對?”
  楚雲亦失笑道:“買這麼多作甚?足可用十輩子了……”
  狐偃羅漢又接著念:“雌雄駿馬配以鑲珠飾玉鞍轡各二頭,紅羅彩帕一千條,燕窩三百斤,魚翅三百斤,上好熊掌四十只,百年老參六十盒,金釵玉環各十幅,白金嵌翠耳墜分福祿壽喜成四件,外加附有三層純羊毛縷繡金絲‘蜜’字團的並蒂綿榻一張。”
  楚雲咽了口唾沫,道:“這許多東西,老兄,你都在哪裡買的?”
  “洛陽城,歷代帝王之都。”大羅漢平板的道。
  楚雲向四周看了看,道:“可真不容易,東西可安置好了?”
  狐偃羅漢嘆了口氣,道:“是的,包下來一家客棧,整整裝了二十大車,雙轡的。”
  劍鈴子龔寧在旁恭謹的道:“洛陽城雖然繁華富足,物品花式極多,卻也幾乎被弟子等搜購一空,忙得店舖老闆東奔西跑,週轉湊集,當時可委實驚動了不少的人。”
  狐偃羅漢一屁股坐下,齜齜牙道:“老弟,他們還以為是哪位王公大臣娶媳,有的更懷疑皇帝老兒在招駙馬呢,嘿嘿,俺忙了這麼一場,出來散散心該不算過份吧?”
  楚雲大笑道:“誰說你過份了?老兄,你真是能幹之極,過幾天容愚弟好好請你吃一頓,再到姑娘那裡散散心。”
  大羅漢眉開眼笑的道:“真的?”
  “當然。”楚雲拍拍他肥厚多肉的肩膀,靠著坐下,這時,門簾又被掀開,天狼冷剛已邁步進來,朝二人招呼了一番,他身後跟著的堂棺將酒菜也搬了進來,放在桌上,天狼冷剛呵呵笑道:“本座就聽到是嚴兄的聲音,怪不得盟主要老殺才進來抓人出去打一頓屁股哩,好了,本座順便將我們自己叫的酒菜也移過來了。”
  狐偃羅漢抹去額際的汗水,笑道:“呵呵,嘿嘿,倒叫冷兄見笑了。”
  天狼冷剛看著他,搖頭道:“這有什麼可笑之處?男兒哪個不風流?何況,說句老實話,嚴兄兩眼水汪汪的,雙頰紅噴噴的,嗯,早就是運走桃花之相……”
  大羅漢得意的道:“走桃花運倒未必盡然,不過麼,俺還可算不太老就是了,青樓藝女,窯子姑娘,見了俺卻也順從得緊呢……”
  他又轉頭對劍鈴子龔寧道:“是吧,小龔?”
  龔寧尷尬的一笑,吶吶難以出言,楚雲招呼各人就席,開始吃喝,邊嗤道:“這真是不成世界了,老不認老,小不承小……”
  狐偃羅漢呸了一聲道:“誰老了?俺還不到五十歲,哼,你竟也教訓起俺來了?稍待在無人之際,俺非要以兄長之位請出家法懲你一個不敬之罪不可………
  就這麼說說笑笑,熱熱鬧鬧,這頓飯一直吃到了日已偏西,四人才結清了酒賬,面孔紅紅的步出酒樓。
  席上,楚雲已三言兩語講過了自己追捕白羽公子及蕭韻婷失敗的經過,狐偃羅漢想多問兩句,卻又不敢唐突,不一會,龔寧已牽過二人的坐騎,漫步向狐偃羅漢所包租下來的客棧行去。
  柳樹關的街道異常寬闊,街面全是大青石鋪就,堅實而整潔,兩旁店舖林立,百貨雜陳,應有盡有,在這將要掌燈的時分,街上的行人卻更多了,看去有些擁擠的感覺。
  走了盞茶光景,在轉進一打橫街之後,已可看到一家掛著大紅燈籠的客棧,這家客棧不大不小,獨牆獨院,外表看去,極為安靜雅緻,倒不失是個好住所。
  紅燈籠已點了起來,上面“六順居”三個字十分清晰,燈籠旁邊的牆壁上,卻堂堂皇皇的掛著一塊深棕色的皮盾,皮盾上,赫然雕著一只駿猛振翼的金色巨雕!
  大漠屠手又轉頭向左邊一瞧,嗯,那邊的牆壁上,敢情也有一個同樣的標誌懸掛著,一左一右,真是美妙極了,威嚴而沉雄!
  劍鈴子龔寧跟著瞧去,不由低呼道:“仇副盟主等人也到了。”
  楚雲尚未及說話,狐偃羅漢已湊在他耳邊道:“伙計,在江湖上混,自己幫會的獨門標記,都懸示在不易為人察覺的地方,而且,多是極為尋常之物,哪有像你們這樣大刺刺的堂而皇之的?龔寧又不聽勸,非要掛上這勞什子……”
  楚雲微笑道:“老兄,這就是金雕盟的無畏傳統!”
  他一語未畢,客棧的大門已被打開,一群黑衣豪士,已蜂擁而出,齊齊向楚雲躬身行禮,為首者,正是那氣度雍容,稜稜自威的金雕盟副盟主 紫心雕仇浩!
  紫心雕身旁,分立著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羽環環主金髯客畢力,三人身後,則是黑白雙駝、八大斧三人,及其他二十餘名弟子。
  楚雲連道辛苦,一一與各人熱切握手,到最後,一個龐大的身影已伸開雙臂抱住了他,哭兮命的道:“主人,哈察該死,哈察不該多喝了酒,來不及與主人隨行,但是,主人為何又不叫醒哈察呢?”
  這高大雄偉的漢子,正是那蒙古的紅帶金牛武十,忠心耿耿的哈察!
  楚雲豁然大笑,用力拍著他的肩膀,道:“好小子,這麼大的人還舍不下一場小別麼?
  別讓兄弟們看了笑話!”
  紫心雕仇浩跟在一旁,含笑說道:“盟主近月來的經歷,皆已由季護衛一一群述,老夫等人未參與其事,實在有愧!”
  楚雲愉快的道:“副盟主客氣了,汗顏的應該是在下才是,為了己身私仇,卻累金盟上下勞累不安,在下只望此問事了,便迴轉綏境拐子湖……”
  狂鷹彭馬仔細端詳楚雲的氣色,緩緩的道:“盟主這些日子消瘦多了。”
  楚雲大笑道:“大約是心事大多之故吧!”
  眾人聞言之下,皆不禁失笑,笑聲中,快刀三郎季鎧已偕他的老搭檔 煞君子盛陽二人雙雙拜倒。
  楚雲急忙扶起二人,關切的道:“盛陽,傷勢養好了未?”
  煞君子盛陽一挺胸,郎聲道:“啟稟盟主,弟子,舊創早愈,累得盟主垂懷牽掛,全是盛陽無能所致,日後乞望能以弟子熱血肝膽,為盟主誓死效命!”
  楚雲欣慰地拍拍手,目光一轉,已看見儒衫飄拂的五嶽一劍班滄正倚門而立,含笑相見,班滄身後,則正是銀青雙龍昆仲二人。
  楚雲大笑連聲,抱拳道:“在下早已料到班兄與向家二兄會至此相晤,果然不出在下妙算也……”
  五嶽一劍爾雅的還禮道:“數月未見,班滄實深懷念,向家兄弟,更是日恩夜憶,渴望一晤,楚兄江湖縱橫,又見清瘦了。”
  楚雲摸摸自己面頰,無可奈何的一笑道:“心思索系,安能發福?班兄,赤騎追風駱森兄與紫袍銅拐公孫兄大約正在忙著雙百穀內之金砂吧?白衣秀士陶兄傷想必也已痊癒了?”
  班滄笑著道:“正是,承蒙楚兄關懷,陶兄內外創傷皆己復好如初,而且,他正在裡面親自為楚兄燃起玉鼎檀香……”
  楚雲神色一沉,回顧左右:“季鎧,盛陽何在?區區瑣事,為何竟勞動陶俠士?”
  快刀三郎季鎧,煞君子盛陽二人急忙肅立,尚未答話,五嶽一劍班滄已忙道:“楚兄切莫過責所屬,這事乃陶兄自願,他是千求萬求,二位護衛卻他不過,只好應允,陶兄實已無法報答吾兄救命之恩,只有在這些小事上略表心意了……”
  楚雲不以為然的道:“陶兄如此,在下委實過意不去,你我相交以誠,互待以義,只要兩心真摯,又何需在乎救命不救命呢?”
  這時,銀青雙龍踏前一步,齊齊向楚雲長揖,楚雲連忙回禮,並且深沉的道:“本盟所屬,擾居賢昆仲府第多月,情誼所在,楚某不敢言謝,此等隆情厚誼,且容楚雲長記心頭!”
  銀青雙龍連道不敢,金髯客畢力已大步行來,低聲道:“聞說盟主此去大洪山乃是求親,本座預賀盟主新喜。”
  楚雲握住畢力雙手,低笑道:“領謝了,八大斧中的古炎、司馬衛二人,五福客棧內養傷以至向家昆仲府第,就未再見,他三人可好?”
  畢力笑道:“這兩個小子本座派有專人招料,一路慢行,怕盟主記掛,未敢稟報,他二人一身橫肉,要死也死不了。”
  楚雲頷首道:“八大斧乃屬羽環麾下,忠勇雙全,,樑又已去,你可要好好照顧其三個,欸,在下實對又君不起……”
  金髯客畢力聽到自己戰死舊屬之名,不由一陣愴然,卻譏警的道:“盟主大喜之前,尚乞勿憶過往之事,英雄豪士,不戰死疆場,又有何勇之謂?”
  楚雲悵悵笑道:“不錯,又君既屬英雄,更是豪士紫心雕仇浩大步來到,道:“盟主,且容吾等進房詳談如何?”
  楚雲點頭,招呼各人行向大門之內,經過一個寬大天井,繞行迴廊半圈,已穿過一道月洞門,進入一棟精緻幽雅的廊房中。
  店小二張羅過茶水匆匆退出,楚雲向房裡打量了一下,只見這問佈置不俗的廳室內,現在卻堆滿了箱櫃綢緞,擁擠不堪,狐偃羅漢咧唇笑道:”實在擺不下了,只有借用伙計你的行宮,這家客舍雖也不小,俺們到了這多人馬,東西只得挪動一下,大約他們是照俺的話做的,俺已囑咐過,若再有人來,便將東西搬到這裡,空出房子給人住………
  楚雲一笑道:“誰日不該?”
  大家將就著坐下,互相述說著近月來的各項經過,紫心雕仇浩他們當然是生活平靜,乏善可陳,因此,都是聽著楚雲的講述,空中毫無喧嘩。
  楚雲一一簡要說完,未了,他道:“此次至大洪山,當然是以和為貴,或者,大洪山上下對吾等會加以考驗,甚至明著諷辱,若在忍耐之限內,在下尚請各位看在下薄面予以容讓,在下明白,這要求是不該的……”
  紫心雕仇浩啟口道:“此乃順理成章之事,正應如此才對.怎算不該?在情誼上說,吾等既對盟主尊仰,自要如此,在公論上說,盟主之言行全盟上下皆須一律尊從,當然更無非份之慮,盟主只管放心便了。”
  這位老人向左右一看,沉聲道:“凡我金雕上下,都已聽及盟主方才訓示,若有任意行動,違及大計者,毋庸多言,自行了結謝罪!”
  說到後句,更是金石鏗鏘,一字一頓,楚雲想要開口,卻又不便再說什麼,只有向室中各人深沉一笑,那一笑中,已包含了他的許多心意。
  狐偃羅漢舐舐嘴唇,舉起杯子啜了口茶,忿道:“大洪山左拐子宋邦倒是很識時務,就怕那鬼狐子黎奇從中作梗,這個老家夥,聞說,脾氣惡劣得很!”
  五嶽一劍班滄輕淡的笑笑,道:“鬼狐子黎奇性情的確古怪,又硬又強,七年前在下曾與此公見過一面,言談形態之間,此公雖然雍容豪邁,狂做之氣卻流露眉宇。”
  大漠屠手蹩了一下眉,卻忍不住道:“給他點顏色看,他就狂傲不起來了。”
  紫心雕仇浩看了大漠屠手一眼,大漠屠手裝著未見,舉目望向屋頂,天狼冷剛見狀之下,忙笑道:“話雖如此,可千萬魯莽不得,老殺才一向動粗動慣了,三句話不離本行,真是要不得!”
  楚雲有些好笑的撇了撇嘴,道:“吾等見機而行吧,只是大家莫忘了在每一步棋移動之前,都與在下或副盟主研討一番再作決定。”
  於是,各人又談論了一會,因為中飯吃得太晚,紫心雕等人也已用過晚膳,此刻大家都不覺得餓,掌燈不久,便已紛紛辭出,各自休息去了。
  狐偃羅漢走在後面,臨出門前,回頭齜牙一笑道:“乖乖,你們這一幫子規矩可還真大,看不出那仇老兒說話客氣,性子卻是這般火辣無情。”
  楚雲手扶著門框,笑道:“這也是金雕盟的歷代傳統,公私分明,老小子,你開了眼界了吧?”
  大羅漢勃然大怒,尚未及吼叫,楚雲已“啪”的一聲將門關上,也將狐偃羅漢的胖身子隔開了,他輕鬆的笑笑,向裡間叫道:“季鎧、盛陽,你二人去休息吧,別忘了轉告陶光兄,請他不要再麻煩幫著為在下整理各室禮物了,晦,這屋裡好香,玉鼎之中,檀香未大約放得不少……”
  大洪山。
  山高千仍,峻陡拔聳,群峰會疊,谷深澗幽,方圓數百里,林茂幽幽,是一處藏龍臥虎之地。
  不錯,名震江湖,威揚武林的“大洪二子”,便居於此山之內,大洪二子掌握著兩湖黑自道的命脈,也是唯一的發號施令者。
  楚雲等一行四十餘人,押著二十多輪雙轡篷車,已於前日通過三陽店,今天,他已浩浩蕩蕩的來到大洪山麓。
  仰望大洪山雄偉壯麗,有如一個擎天巨人,頂九霄而立大地,氣勢磅磷中,別有一股浩然之氣。
  楚雲一馬當先,雙眼凝注,低喃道:“嗯,山水靈秀,難怪能蘊孕出如此美人,風目女,我來了,三月之期,可準得很吧?”
  狐偃羅漢一只小眼左溜右看,半晌,他指著右側方一座突拔的高峰道:“兄弟,那座突出群山之上的高峰,大約便是黎丫頭告訴過你的‘歸來峰’了,啊哈,你己歸來,這丫頭片子卻為何尚不歸來?莫不成她還沒有看見麼?這偉大浩蕩的求親行列?”
  楚雲咬著嘴唇向周圍看了看,他們的前面,是一條寬敞的大道,直達山腳,登山之路隱遮於一片樹林中,看得不甚清晰,除此以外,雖有幾條樵徑小路,卻非是他們這龐大而笨重的隊伍所可以通行的了。
  狂鷹彭馬越眾上前,一雙火鑽般的眸子閃閃發光,他低沉的道:“盟主,大洪山乃鄂境第一險地,更屬大洪二子的總壇所在,吾等堂皇而來,他們沒有覺察不出的道理,但是,此刻,卻為何沒有一人出來招呼傳報?不論對方懷意如何,照常理講,都不該如此靜寂?”
  楚雲心中急快的轉著念頭,半晌,他平靜的道:“不錯,在下也有同感,依目前情形看,這些朋友們似乎不大對勁,嗯,像是沒有親善之意!”
  狐偃羅漢手搭涼棚,向左右一瞧,口中嘀咕道:“奶奶的,莫不成這些小子們想敬酒不吃吃罰酒……”
  “酒”字剛才自他口吐出,前面林叢之內,已倏忽飛起十六只銀鈴響箭,每只響箭羽尾都系著五彩繽紛的綢帶,像一蓬突然爆開的煙花,成為一個美麗的半弧,向天空搖曳升起。
  楚大微微一笑,逍:“嗯,這是何意?”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好了,大約一時還坐不了蠟,此乃大洪山恭迎貴賓之禮。”
  說話間,一片急驟的馬蹄聲已傳了過來,不一會,六十餘騎出現在眾人眼前,正轉過那片樹林,飛奔而到。
  隨著這批騎影出現的,在眾人百餘丈外,無論是草叢,樹下,岩旁,窪地,都站出了無數藍色勁裝,藍中包頭的彪形大漢,他們仿佛來自地底,尤聲無息,但是,每個人的武器上,卻俱皆飄拂著一根彩帶。
  紫心雕仇浩深沉的笑了,道:“盟主,大洪山的排場真不小呢。”
  大漠屠手卻有些不大服氣的哼了哼,低聲道:“咱們的威風也不稍弱……”
  楚雲已將目前的形勢極快的做了一個推斷,他想:“大洪山現在所擺出的場面,應只是一種算為隆重的江湖迎賓之禮,至多也僅有著威震來人之意,嗯,他們的武器上都扎著彩帶,可見並沒有大興于戈之心,最少,在目前沒有。”
  天狼冷剛肥壯而向橫裡發展的魁梧身軀,已在這片刻之間,在行列中自頭至尾溜了一轉,自然,他是在暗傳戒備之令。
  來騎已經迅速接近,為首之人,是一個獨眼、獨耳、獨臂的五旬老人,他穿著一身金銀二色的線織綿袍,錦袍的色澤奪目,在陽光下閃爍生輝,然而,這身衣衫與他那猙獰而醜惡的面孔相襯.卻給人一種極為強烈的失調印象。
  他右邊,是位肥胖而高大的中年人,土布衣褲,帶著幾分野氣,五官卻生得極為細小,模樣兒有些與狐偃羅漢相似。
  二人之後,一位慈祥的長髯老者,正向楚雲含笑,這位長髯老者,不是別個,乃是與楚雲有過一面之緣的大洪山長春堂堂主,大刀鐵戟潘世名!
  跟隨在三人右側,五匹棕色大馬一字排開,楚雲一眼就已瞧見最右邊的一位,他熟悉得很,那是大洪山土字舵舵主一竿叟掌凌,掌凌的左臂軟軟垂下,看樣子,已經殘廢了,多日前,大柳坪一戰的遺跡啊。
  掌凌之上,端坐著那面目清 的紅衣客 火字舵舵主丹狼李穆,李穆之上,則是白鶴馮逸,水字舵的舵把了。
  三人神色各異,一竿叟掌凌冷沉淡漠,毫無表情,丹狼李穆拘謹而矜持,白鶴馮逸則親善的向楚雲微笑著,另兩位,則無疑乃五舵中金、木二舵的首要了,立騎於五乘之前者,頭髮稀疏,面孔焦黃,正迷著眼,微啟唇,露出幾顆大板牙向這邊打量,不時的向他身旁的一個有酒糟鼻子的六旬老者低語,這兩位,那面孔焦黃的,果然是大洪山五舵之首,金字舵舵主“擒魔掌”賀廣濟,有個酒糟鼻子的,便是木字舵舵主“馬索圈魂”聶恩。
  狐偃羅漢低悄的在楚雲耳旁先為他指明了,又匆忙道:“潘世名前面的兩個老小子,尤其是那身只剩一半的怪物,是個不得了的角色,他就是大洪山三堂的首席人物,萬喜堂堂主,號稱‘苦伶悲者’,那獃頭獃腦的胖子,也切勿小看了他,大洪三堂他也能敬陪未座,叫遊煌,人家都稱他
  ‘獅王’。”
  正說著,對方的人馬已完全立定,大刀鐵戟潘世名越眾策騎上前,抱拳長笑道:“大洪山三堂五舵,率本山幫眾三百名,恭迎金雕盟楚盟主以下各位豪士蒞臨。”
  楚雲連忙還禮,爾雅的道:“敝盟上下,受此寵待,實覺汗顏不安,能有三兩兄弟,幾杯茶水陪賜,已經足夠在下等受用了。”
  大刀鐵戟潘世名豪邁的道:“楚盟主過獎了,敝山二位當家因有要事在身,未克親迎,尚請楚盟主恕過,這裡,且容老夫為閣下引見敝山各堂舵首要。”
  說罷,潘世名左手伸出,那獨眼,獨耳,獨臂的老人單舉隻手,沉穩的道:“大洪山萬喜堂首席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
  胖大漢子呵呵一笑,抱拳道:“獅王遊煌,呵呵,忝掌大洪山第三堂:“百祿’。”
  其餘五舵,亦依次報名道號,輪到一竿叟掌凌,他乾癟的嘴唇翁動了幾次,面孔冷煞,良久沒有出聲……
  苦伶悲者關宿生哼了一聲,獨目中寒芒暴閃,像一柄利刃般追注向一竿叟掌凌面上,於是
  這位大洪山土字舵舵主吸了口氣,低弱的道:“大洪山土字舵舵主,一竿叟掌凌。”
  楚雲趕忙含笑抱拳,又將己方各人一一介紹了,獅王遊煌望著狐偃羅漢,咧著大嘴笑道:“嚴兄,本座早已聞及嚴兄大名,傳說閣下與本座生像近似,本座原先還不大相信,今日一見,呵呵,真好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
  狐偃羅漢皮笑肉不動的笑了笑,道:“這卻有辱游堂主盛名了,俺只是個江湖龍套角色而已,多年來一事無成,異日尚望藉著這點關係沾沾遊堂主的光彩……”
  表面上土頭土腦的獅王遊煌,骨子裡卻是精練老辣無比,聞言之下,摸了摸下頷的肥肉,道:“好說好說,只怕本座在三江五湖之中,尚比不得你閣下來去自如哩……”
  這句話,明褒暗貶,無形中說明狐偃羅漢獨腳大盜的身份,大羅漢卻毫不動怒,齜著牙道:“雕蟲小技,賴以糊口罷了,怎及得上游堂主的大進大出?哈哈哈……”
  獅王遊煌不由胖臉一熱,有些掛不住了,大刀鐵戟潘世名早已聽到他們兩人在那裡唇槍舌劍的來往不休,這時連忙岔道:“遊堂主,你與嚴兄非但生像相同,言談形態亦極多類似之處,呵呵;果真俱是江湖豪雄,彼此全屬難遇奇材……”
  此刻
  楚雲正與大洪山各堂各舵的首要寒暄完事,苦伶悲者關宿生眨眨他那只冷厲的獨目,回首道:“潘堂主,我們應該恭請盟主等各位迸山了。”
  楚雲忙道:“不敢。”
  在大洪山三堂五舵的陪同下,一行人馬車輪,浩浩蕩蕩的向前路馳去,不要多久,就是登山之道了。
  陽光灑照著,山深林翠,己到秋日,尚無秋景,一切都極為平和,但是,始終都會如此平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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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溫語言回 枝節幢生

  這條寬闊的大道,在轉過那片林叢之後,卻並未中斷,也不像楚雲他們所預料中那樣險惡:需要拾級爬山,或繞回山徑小路,經過重重埋伏,大道不過稍微窄了一點,自兩塊龐大高聳的巨岩中穿過,便開始環繞著山勢盤回而上,路面上全鋪設著大青石板,整潔而平滑,路的兩旁更有著妙微的斑竹欄杆,四周景色秀麗,或有修復搖晃,或有古杉嵯峨,或臨百丈深淵,或見怪石鱗峋,偶爾問,尚可聞到清越的猿啼鶴唳,空氣鮮冽,意境超脫,確實不愧為人間福地!
  大刀鐵戟潘世名以舊識的身份,為金雕盟各人指點著沿途風景,談笑風生,其他雙方豪上,也各尋對象,娓娓交談,氣氛上倒是十分和諧,沒有什麼明顯的拘束與生冷。
  楚雲一面含笑與苦伶悲者小心應對,邊有意無意的向所經環境打量,他肚裡明白,這條環山之道,現在雖是如此平靜,但是,在真正遇敵時。其暗藏隱祕中的埋伏與阻礙,卻定是狠辣歹毒無與倫比的!
  老實說,這條坦蕩的山道,其建築形勢,全就著易守難攻的格式,在每一處要衝之地,在每一尺路面上,都暴露於兩側的攻擊之下,換句話說,這條山道,在平時上下方便,美觀整齊,在應敵之際,隨時都可嚴密封閉,使其癱瘓無餘!
  這種形勢,楚雲如何看不來?他裝著欣賞身旁景致,向後面瞥了一眼,只見己方各人,正一個伴在一個身邊,和對方迎接之人把晤甚歡,其實,這即已等於夾纏在一起了,如有萬一,足可令對方投鼠忌器,只是,好二十輛雙轡篷車卻落後了一大段,尚有不少大洪山所屬在旁推拉,不過,假如有變,楚雲笑了笑,他想,也只好捨棄這些重金買來的聘禮了。
  一路上,大家都頗不寂寞,談談笑笑,指指點點,自然,雙方都保持了一些距離,客謙得多少有些陌生。這種立場與關係十分微妙,不錯,雙方都不會忘記大柳坪之戰,但是,雙方也更不會忘記,楚雲與黎嬙間的深摯情誼。
  楚雲早已聽過黎嬙對大洪山這些首要人物們的描述,雖然,那只是片斷的,亦足夠他對眼前各人有著一些認識了。
  他知道,萬喜堂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早年用自己一目,一耳,一臂,換了數代家園親人的十六個強仇之命,這關宿生人雖生得醜惡,心地卻極善良坦蕩,但是,性情很暴躁,很狐僻,有著出世者的淡泊想法。
  忽然,在楚雲正在思維間,苦伶悲者關宿生啟口道:“楚盟主,閣下自揚名大江南北以來,總共擊敗若干武林高手?本座是說,閣下稱得起高手的。”
  楚雲沉思了一下,微笑道:“在下所學實在十分淺薄,每次得勝,多少帶著幾分僥倖,談不上什麼揚名……”
  關宿生獨目一眨,道:“每次得勝?如此說來,自楚盟主闖盪江湖以來,便未曾遇過敵手?真是難得,真是難得。”
  楚雲淡然一哂道:“只能算是在下運氣較佳罷了。”
  二人又談論了一會,在轉過一個幅度窄狹的彎路後,這條山路忽然中斷,中斷在一片千尋絕壁之前!
  這片絕壁,與對面的一座大山遙遙相對,中間,連接著一條可供二馬並馳的吊橋,吊橋以網鋼索接縛,上鋪木板,兩面相距百餘丈,雖然這座吊橋十分結實,但自這邊望向那頭,仍舊覺得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楚雲心中一動,忖道:“嗯,這懸空之橋,大約便是小嬙日常提及的‘兩界橋’了。”
  想著,苦伶悲者關宿生已沉和的道:“此橋名日兩界橋,乃人大洪山總樞之唯一通路,楚盟主以下便請過橋,所攜車馬,尚請於此暫候,自有下人招呼。”
  橋的兩邊,果然尚有方圓十餘丈的空地,空地上蓋著幾棟小巧石屋,七八名藍衫壯僕,這時正急忙趕來。
  楚雲一笑下馬,身後各人,亦紛紛落地,在關宿生前導之下,邁步行向橋上,楚雲一馬當先,在前行走,他身旁的關宿生平靜的道:“楚盟主,以閣下眼光,這座橋的防守價值如何?”
  楚雲頜首笑道:“佳極,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於是,吊橋因為承重量增加,開哈搖晃起來,人走在上面,只覺天悠悠,地渺渺,山風凜然,前後遙遙,實在提心吊膽之極。
  楚雲向橋下望去,只見千百丈的崖底,霧氣沉沉,深不可及,隱約可見怪石參差,雜樹叢叢,如若萬一失足,任是輕功如何妙佳,也只怕屍骨無存。
  他一面隨意談笑,一邊集中精神防備,無意中瞥及己方各人,亦俱皆如此,個個都已凝神,慎防突起之變。
  走著走著,忽然一聲淒廳吼叫淬起,一團黑影墜向橋下,瞬息跌人彌彌霧氣之中,蹤跡不見!
  金雕盟跟在最後的二十多名弟子,立時齊齊止步,肩部相靠,伸手人懷,但是,卻靜寂已極,沒有一絲慌亂。
  前面走著的盟中首要,卻沒有一個緊張探視,依舊腳步前邁,好似未曾發生任何變故一樣,於是
  苦伶悲者關宿生凝視著楚雲神色的變化,楚雲恍若不覺,淡淡一笑道:“一條黃狗掉下橋去了,雖是畜生,亦堪可憐。”
  他又回頭吩咐道:“季鎧,叫後面的弟子們鎮靜,不要大驚小怪……”
  轉過身來,楚雲望著關宿生歉然道:“倒令堂主見笑了,那些小子們場面經得少,未免驚慌失禮……”
  苦伶悲者關宿生一直瞧著楚雲,良久,他贊嘆道:“果然不愧為一方霸主,楚盟主,本座不善虛言,只此一端,已足證閣下智勇雙全,楚盟主,本座欽仰閣下!”
  楚雲欠身長揖道:“不值一笑,慚愧,慚愧。”
  經過這一件似有意,又似無意的事故後,眾人總算有驚無險的通過了這座吊橋,橋的這一端,有一塊巨大的山巖相阻,山巖上,赫然雕刻著四個氣勢雄偉的大字:“大洪天威”。
  楚雲故意贊了一聲:“好氣魄!”
  關宿生笑笑,道:“過譽了。”
  轉過這塊巨石,嚇,眼前已仿佛桃源仙境般展開了一幅美麗的圖畫,依著山勢高低,建築著連綿重疊的亭臺樓閣,點綴著四時花樹,薄薄的雲霧飄飄渺渺,越發襯托得這片樓閣的幽遠清雅,仿佛環樓玉字,瑤池仙境,美極了,妙極了。
  楚雲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讚美的道:“真是廣寒之宮,九天之境,脫俗離塵,不做思凡之想了。”
  苦憐悲者關宿生高興的道:“楚盟主果是雅人雅士,文武俱備,呵呵,這片地方本座早已深為依戀,生不離斯,死不離斯……”
  楚雲微笑道:“不錯,在下亦有同感,人生在世,多年庸碌鑽營,若能得此地一角居息,亦定可滌塵去欲,作出世之想了……”
  苦憐悲者關宿生覺得愉快極了,眼前之人,不是正與自己有著相同的想法與人生觀麼?
  他感動的道:”真是人生難逢一知己,楚盟主,閣下所思所念,競有多半與本座近似,本座閱人多矣,不是名利燻心,便是狂傲自大,不是盲從附會,便是阿餡奉迎,有閣下這等超遠之見者,實在少之又少,鮮而又鮮,閣下年紀青青,競能看得如此透徹深遠,真算難能可貴……”
  楚雲連忙道:“在下粗俗不堪,妄談人生,尚請堂主勿以幼稚見笑才是……”
  苦伶悲者急忙搖手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本座佩服尚恐不及呢……
  二人越談越投機,不多一刻,已沿著一條開滿花草的小徑,走到一片連雲樓閣之前,樓閣簷下,有金字匾額一方,上面龍飛鳳舞的大寫著“觀雲閣”三字。
  眾人腳步才停,樓閣大門已然緩緩啟開,四十名藍裝大漢抱刀奔出,分立兩旁,自大門外望進,可以看出這是一間龐大的廳房,裡面佈置堂皇,明亮寬敞,纖塵不染,黑漆的圓柱,猩紅的地毯,錦鑾的椅凳,雲石的桌面,金燭墜,冰格窗,氣象宏偉,有一股懾人的氣氛。
  一邊,大漠屠手低語天狼冷剛:“老狼,這個觀雲閣比咱們的振翼會如何?”
  天狼冷剛一笑道:“各有千秋。”
  說話中,大廳之內響起一陣沉穩的步履聲,片刻間,幾位氣度雍容,風範超拔的人物
   出現廳門之內。
  為首一位,年約六旬,鳳眼隆鼻,滿臉清氣,三綹長髯飄飄如仙,襯著他穿著的淺黃色壽團字長袍,更有一番令人不敢逼視的脫俗與威儀。
  這黃袍老人之側,正是我們久違的左拐子宋邦,他此時換了一身夾青長衫,白馬中套在外面,精神奕奕,熱切的望著楚雲點頭。
  另外一位,卻是風韻猶存,儀態萬端的中年美婦,翠綠的衣裳,翠綠的百花裙,眉目之間,嫵媚無比。
  三人走出廳外站住,苦伶悲者關宿生大步向前,躬身道:“本座奉總瓢把子諭示,率本山三堂五舵,已恭迎金雕盟主以下各位至此,謹覆諭命。”
  那黃袍老臉溫和的一笑,道:“有勞兄弟了……”
  他抬起頭來,向楚雲等人炯炯注視,楚雲已一拂衣袖,灑然行出,長揖為禮,朗潤的道:“金雕盟盟主,浪子楚雲謁見大洪山總瓢把子黎老前輩。”
  果然,這像貌清奇儒雅的黃袍老人,正是大洪山第一把交椅的人物,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鬼狐子黎奇!
  老人仔細而慈祥的向楚雲上下打量了一番,溫和的還禮道:“楚盟主客氣了,素仰盛名,總是綠俚一面,閣下肯于惠臨寒山,老夫偕全山上下,已感到榮幸無比,請。”
  楚雲連忙道謝,已從容不迫的率領盟主下各人,緩緩行向大廳之內,就在他邁入門檻的剎那,已與左拐子宋邦打了個照面,後者卻似有著含意的向他擠了擠眼。
  進入廳內,分賓主坐定後,十名青衣童子,穿梭般往來斟茶敬客,楚雲又將自己所屬,一一為鬼狐子黎奇等人引見,在介紹時,他心中卻已對坐在鬼狐子身旁的那位中年美婦特別留意,他一直在思忖:“眼前這位夫人,十分端壯高雅,不知道是否乃小嬙之母?假如便是,自己可要倍加小心謹慎,自古以來,丈母娘多是不好應付的……”
  他正在心中猜測,左拐子宋邦已開口道:“楚盟主,尚請見過本山瓢把子義妹,小馥之於娘,武林中之稱‘百花仙子’的趙媛夫人。”
  楚雲躬身行禮,忖道:“原來此中年美婦,乃小嬙乾娘,又是鬼狐子之義妹,看情形,她的左右力量不小,與大洪山關係必極親密,嗯,卻不能稍有失態……不過,小嬙這妮子為何又從來沒有向我提過她有一位乾娘?”
  那位中年美婦 百花仙子趙媛,微微斂襖還禮,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卻盡往楚雲身上掃視,歸坐後,又向鬼狐子黎奇低聲講了幾句什麼。
  鬼狐子展顏一笑,望著楚雲點頭,爾雅的道:“楚盟主,千山萬水,長途跋涉,諒極辛苦吧?”
  楚雲微微抬身道:“心意所至,倒也不覺勞累。”
  這位大洪山的首領呵呵笑道:“答得好,果然不錯,呵呵呵。”
  他愉快的笑了笑,又道:“楚盟主,閣下對小馥情感如何?”
  楚雲不料對方竟會如此單刀直人的問來,不禁有點尷尬,他目光一瞥左拐子宋邦,卻見宋邦已移位在與五嶽一劍低聲談笑 他們原是舊識,此刻正好乘機把晤,楚雲連忙鎮定心神,緩緩的道:“堅如金石,深浩似海。”
  鬼狐子黎奇點頭道:“好,那麼,昔日大柳坪之戰,閣下準備如何善後?”
  楚雲抿抿嘴唇,道:“此事,在下心中亦是甚為憾然,至於應該如何彌補,在下已經詳告貴山二當家宋前輩了。”
  鬼狐子黎奇笑了笑,道:“然則,老夫卻認為太過簡單了些。”
  楚雲心頭一跳,環視己方各人,只見所屬皆正襟危坐,雙目平視,卻在仔細聆聽,楚雲明白,他率眾來此,雖然為了自己的求親私事,但是,又何嘗不算是金雕盟上下所殷切盼望的一件大事?因此,他的一言一動,俱是代表全盟的威信,不能稍有失閃,更不能忘記自己乃為一盟之主的身份,有這許多顧慮,他的言行舉止,就有很多困難的地方了。
  這時,他沉吟了一下道:“總瓢把子不知有何高見?便請明示。”
  鬼狐子緩緩的道:“假如,閻下能再度忍讓,答允將該役戰死之本山所屬遺孤加以傳技磨勵,這件事就算全了。”
  楚雲有些疑惑的沉思半晌.然後,他微笑道:“只怕在下所學淺薄,誤人子弟。”
  鬼狐子大悅道:“這麼說,閣下是答應了?”
  楚雲頷首不語,鬼狐子仿佛在想一件事情,過了一會,始緩緩轉過頭去,向那百花仙子道:“媛妹,由你告訴楚盟主吧。”
  楚雲心頭一跳,不知道對方要告訴他什麼消息,狐偃羅漢在身後捏了他一下,暗示鎮定,旁坐的紫心雕仇浩,卻似老僧人定般靜靜的傾耳聆聽著。
  百花仙子趙媛想了一下,好似在準備著如何措詞,片刻後,她輕輕的道:“三日之前,有一位在武林中極負盛名的老朋友,率著他唯一的獨子來到此間,目的與閣下相同,也是向大哥求親,大哥答應不是,回拒亦難以啟齒,困此。
  實在感到有些辣手……”
  楚雲一顆心猛地沉了一下。但是,表面上卻極為平靜的道:“未知黎老前輩如何裁決?”
  百花仙子趙媛溫和的道:“難就難在這裡,姑莫論這位老友與大哥的交情,他本身的威勢,便是他這位公子,也是人間龍鳳,武林翹楚之材,因此,實在不人好辦,大哥考慮了好久,無奈之下,想出了一個法子……”
  楚雲的英挺面孔上,浮起一絲冷漠的笑意,他眼前仿佛看見黎嬙那張美豔而慧黠的面靨,迷濛中,又好像有另一張男性的面容依偎在旁,莫非,他痛苦的痙孿了一下,莫非多年前的;日創,又要在變換一種方式之下重演?
  他甩甩頭,百花仙子的語聲又幽幽傳了過來:“大哥的意思,是讓二位憑本身技藝在兩界橋上比試一下,誰勝了,就答允誰的婚事,自然,敗了的也就永無希望了……順便也正可讓我們見識見識二位的一身絕學,這個辦法,那位老友的公子已經答應,而且他正迫不及待的要與閣下印證一番,現在,就看閣下的意思了,不過,話先擺在前面,假如有一方不願比試,也就罷了,只是,親事就作為自願退出而論,我們想,閣下深愛小馥,大約也不願就此遲出吧?”
  忽然,狐偃羅漢在後面問了一句:“請恕俺老嚴唐突,不知夫人所言的那位老友是何方神聖?他的那位公子又是什麼不可一世的人物?”
  百花仙子趙媛十分不悅的看了大羅漢一眼,輕曼的道:“嗯,說不定也不會放在各位眼中,大哥的這位老友,乃白心莊莊主諸葛圖的師叔 ‘青衫’奚樵,他的那位公子奚瑜,號稱‘金蝗飛英’,或者,列位也有個耳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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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唇槍舌劍 晴嫉明爭

  楚雲十分平靜的凝視著百花仙子趙媛那張帶有肌諷意味的豔麗面龐,不知怎的,他心中覺得極端的難受,不是嘛,鳳目女黎嬙一直是屬於他,就像日月星辰一般的自然,就像附屬在他身體上的四肢五官一樣的實在,仿佛,這是天生該如此的,不容有疑問的,從來,楚雲便沒有想到其他,更不會想到枝節會出在黎嬙那邊的關係,這種滋味,已不止宛如有人要割摘他的四肢五官,這味道很難說,像一下子失去很多,空虛極了,而這空虛,卻又攙雜了不少酸澀與苦痛。
  狐偃羅漢深刻的了解楚雲目前的心情,不由得氣不過的哼了一聲 自然,這是向百花仙子而發,他尖銳的道:“夫人說得有理,無論是諸葛老兒也好,奚樵也好,或他那寶貝兒子也罷,俺等都有個耳聞,卻也正如夫人所言,嘿嘿,還真不大放在眼中,而且麼,諸葛老兒大約心裡有數,多日前他莊裡三戟絕魂的那檔子事……”
  楚雲在很久以前,曾經聽過“青衫”奚樵之名,他回憶著,嗯,那仿佛是近十年的事了:青衫奚樵,大江南北有名的豪士英雄,非但武學淵博,更是滿腹文章,人生得俊,年紀又輕,不錯,楚雲想得起,那時,他自己才十六歲,初涉江湖,籍籍無名,奚樵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吧?在武林中,這位文武全材的俠士輩份極高,雖然,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此時已年逾六旬,卻仍然要以晚輩之禮奉侍奚樵,因為,奚樵是諸葛圖師祖的關門徒弟,自來,麼徒兒便是得天獨厚的。
  楚雲的思維有些飄渺,他在想,奚樵以青衫為號,往昔,在江湖上,他已以風流惆悅,豪爽熱腸聞名,武技精絕,文章如玉,是一個威猛懾人的好漢,亦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在他這種氣度熏陶下所謂調教出的兒子,亦一定是個人物,一定是個……楚雲幽冷的一笑,嗯,也一定是個多情種子吧?
  其他的關於這位“青衫”的種種,楚雲已覺得有些模糊了,這多年的日子來,他自己奔波于大風大浪的起伏生活中,出入於生死一發的劍影裡,而且,至少有一段長久的時光,他被仇恨的痛苦所啃嚼著,其他的,隔著自己太遙遠,太無關的事,他已沒有時間,也沒有心緒去注意了……
  忽然,百花仙子的語聲又化作一陣朦朧的回音,闖入他的沉思中:“……嚴當家的做骨豪情,果然夠瞧的,不過,這做骨,這豪情,也得有點什麼東西襯托支撐一下才行,或者,我說得過份了,嚴當家的你大人大量,可別生我的氣啊……”
  楚雲閉了閉眼睛,平靜的道:“請問夫人,這件事,黎嬙自己知不知道?她怎麼看法?”
  百花仙子一怔之下,回頭看看鬼狐子黎奇,黎奇卻面含微笑,深沉的沒有表示,百花仙子似是略作考慮,嫣然一笑道:“楚盟主是說小馥嗎?嗯,這丫頭曉得這件事的,她也想藉此試試你們二位哪個對她愛的程度深些……”
  楚雲抿抿嘴唇,沒有開口,紫心雕仇浩已呵呵笑道:“夫人,老夫想,這場比試實在已不用再去麻煩,就好像天空的烈陽一般真實,吾等都已經看見了這真實的結果了……”
  百花仙子大眼睛一轉,不悅的道:“仇副盟主之意是說……”
  仇浩斷然道:“不錯,老夫是說那位人中龍鳳的奚大公子必敗無疑!”
  百花仙子氣得粉臉兒一紅,澄翠的耳墜子微微搖晃,鬼狐子黎奇已開朗的笑了兩聲,道:“這個問題,老夫認為實無須再加爭論,記得媛妹適纔已經講過,假如不願比試,呵呵,老夫等這裡決不勉強,不過,便算是自願放棄求親的權利了,愛一個人,如不願為她做一種犧牲的表現,那麼,談這個愛字便不覺得太虛無了麼?”
  這時,左拐子宋邦已坐了過來,各人的言談他都已聽在耳中,這位大洪山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此刻滿臉無奈之色,假如我們細心尋找,我們就可以發現,在那片無奈的神色中,尚包含了不少鼓勵與焦急。
  楚雲緩緩舉起面前幾上那精緻細巧的茶杯,又緩緩淺啜了兩口,自他這個微小的動作裡,金雕盟上下各人,都已知道他們的盟主已經陷入思慮中了……
  百花仙子趙媛眼睛眨了兩下,嬌刁的笑道:“楚盟主,這件事,我認為並不難辦,假如是我,哼,我早就答應了,是不是大哥?”
  說到後面,她轉過頭來向著鬼狐子黎奇笑笑,黎奇雍容的點頭不語,左拐子宋邦左看右瞪了一會,輕輕咳嗽一聲,先打了個哈哈:“我說賢姪,你便應了也罷,否則,小馥那妮子會傷心的,你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而使小馥失望吧?”
  楚雲靜靜的瞧著左拐子宋邦,良久,始幽冷的道:“前輩,在下是想,假如一種深沉不稀薄的情誼,它是建築在相互的爭奪與虛無的英雄式炫耀上,獲得於有條件及血腥的結果裡,那麼,這種情誼就未免太可悲了,前輩,你說是麼?”
  左拐子宋邦微微一窒,乾笑著沒有再說話,百花仙子趙媛卻尖刻的道:“楚盟主此言實在令人奇怪,這正是一種為了自己所悅之人表達愛的方式最為具體的行為,更藉此證明了相憶之深,不畏困苦艱辛,不惜以一切方法,不達連理之旨決不甘休……”
  楚雲古怪的一笑,淡漠的道:“夫人,假如黎嬙愛我,她不會有這些想法,因為她若愛我,更不須任何方式,不用任何條件,更無須在下與別人爭奪後再得到她,假如男女相悅之間,要攙雜這些東西,只要在下肯稍加功力,夫人,天下少女多矣……”
  百花人子趙媛這一下可真氣壞了,她杏眼圓睜,怒道:“楚盟主,閣下這句話未免差了,難道說我家馥兒便非閣下莫屬麼?憑我大洪山的赫赫威名及馥兒的才學品貌還嫁不出去麼?楚盟主,這可是閣下自己來求親,沒有人逼著閣下呀……”
  此言一出,大廳中的空氣已驀然凍了起來,金雕盟上下各人全都面如寒霜,目蘊煞氣,神態之間蕭索無比。
  左拐子宋邦一看不對,連忙呵呵笑著打圓場:“欸,欸,別吵別吵,小事嘛,呵呵,親家豈能變成冤家?來,來,大家慢慢談,凡事好商量……”
  鬼狐子黎奇面色經沉了下來,沒有說話,百花仙子卻冷哼了一聲,道:“二哥,現在與楚大盟主論親家,未免過早了一點,漫說我們高攀不上,哼,也不見得就非高攀不可呀!”
  左拐子宋邦有些不高興的道:“幹妹子,你少說一句好不好……”
  百花子冷冷的道:“二哥,我只是為馥幾難過,她心裡刻骨摟心之人,竟然是如此無情無義無仁無勇的一個懦夫!”
  大漠屠手“唬”的站起,暴吼道:“你住口!”
  從未啟齒的金雕盟元老 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亦緩緩起身,森冷的道:“夫人,如此污衊本盟盟主,你已過份了。”
  鬼狐子黎奇穩坐不動,沉靜而生硬的道:“老夫想,各位,我們還是暫且不動干戈的好,那樣,你我雙方都不見得有什麼好處?”
  楚雲眼簾半垂,低聲道:“你們坐下。”
  左拐子宋邦向四周怒目一瞥,忽然厲聲道:“都給我退下去,你們想造反了?”
  肅立大廳四圍的四十名黃衫大漢急忙將握在腰刀刀柄上的手放下,一聲不敢吭的魚貫退出 坐在後面一圈的大洪山四舵舵主,除了水字舵白榷鶴馮逸之外,也暗自將蓄集的功力散去,面上有著訕訕之色。
  大洪山萬喜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這時平和的一笑,向楚雲道:“本座素仰楚盟主之才藝為人,更希望盟主自今後能與我大洪山世代友好,因此,有些小小不然的誤會,尚願楚盟主不要介懷……”
  楚雲微微抱拳,道:“多謝關堂主指引。”
  五嶽一劍灑脫的拂了一下衣袖,湊近楚雲身邊,低聲悄悄的道:“楚兄,真情包含了一切,其中也有容忍,據在下觀察,此事必非黎姑娘本意,而是鬼狐子有意為難,順便也想看看吾兄的一身絕學,為了黎姑娘,為了震慴他們一下,楚兄,你便容忍這一遭吧,這也包括在真情之中了……”
  楚雲沉思了片刻、回過頭來,紫心雕仇浩向他頷首微笑,狐偃羅漢也握了握拳,二人所表示的心意,楚雲已經明白了。
  於是,他無可奈何的轉首道:“黎大當家,便如此罷。”
  鬼狐子黎奇臉上的神色如陽光融雪,隨即緩和了下來,溫沉的道:“楚盟主果然一代俊傑,這才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嗯,如此老夫既可不負閣下一番摯情,更能對老友有所交代了,是麼,媛妹?”
  百花仙子輕輕點頭,語聲中怒氣尚未全消的道:“也看他們的造就與福份了。”
  狐偃羅漢一聽,這不成是對晚輩說話的口氣了?火氣一來,他已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重重哼了一聲。
  百花仙子瞪了大羅漢一眼,二人又不約而同,仿佛事先約定似的齊齊哼了一聲,鬼狐子黎奇裝做未聞,忙道:“來人呀,請奚大俠士父子及諸葛莊主廳上落坐。”
  他又轉頭向廳側道:“請夫人及小姐出來。”
  隨侍大廳中四名青衣小僮,已連忙躬身領命而去,左拐子宋邦不由長長籲了口氣,笑道:“呵呵,真是滿天雲霧一朝散,陽光普照見青天,方才為了兒女親姻,幾乎逼煞我們這幾把老骨頭了……”
  五嶽一劍溫文的道:“稍停在劍光芒影中,在下尚希望能保持住一團和氣才好。”
  鬼狐子黎奇看了楚雲一眼,笑道:“班兄說得是,不過,這也要看楚盟主及奚賢姪二人的意思如何了……”
  楚雲又淺淺啜了口茶,淡淡的道:“血,不宜流得太多,是麼?”
  左拐子宋邦趕忙向楚雲使了個眼色,打圓場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自古以來,便是英雄識英雄,惺惺惜惺惺,呵呵,不打便不相識……”
  正說話間,大廳之外響起了一陣步履聲響,一個清越的語音隨即傳來:“黎大哥,今兒個你這大洪山可是群英滿堂,龍虎聚集了……”
  狐偃羅漢低呸了一聲,嘀咕著:“少他娘的敲邊鼓,群英滿堂,龍虎聚集,俺們難道還擔當不起麼?哼……”
  隨著那清朗的語聲,一個青色長衫,面目俊秀飄逸的中年文士已緩步而入,看他那股灑脫的模樣,就知道這定是一位超脫拔萃的人物。
  在這中年文士後面是一個全身錦衣,胸口刻鏤著一個浮突白色心表圖案的六旬老者,這老人身材矮胖,闊口大鼻,走起路來像是個大水缸在滾動。
  一位前引的自髯管事,這時左手微伸,躬身退到一旁,鬼狐子黎奇已立起身來,指著那位青衫文土,面對楚雲道:“楚盟主,這位便是老夫多年摯友青衫樵,奚老弟,這位乃金雕盟盟主浪子楚雲!”
  楚雲起身長揖,道:“久仰奚前輩盛名,今日識荊,實感寵幸。”
  青衫奚樵淡淡的向楚雲看了一眼,又淡淡的還禮道:“不敢,楚大俠聲威 赫,我奚樵倒應該早點拜見。”
  奚樵這幾句話,誰也聽得出其中譏消的意味有多大,紫心雕仇浩十分機警,急忙回顧向己方各人使了個眼色,才勉強將金雕豪士們的突來之火壓住。
  楚雲面上毫無表情,也不給奚樵引見自己的屬下,又徑自落坐不語,左拐子宋邦趕快圓場,一面請奚樵坐下,一面又邊拉著那矮胖的錦衣老者道:“諸葛老,兄弟不為你引見,大約你也知道楚盟主的英名了吧?來來,二位親熱親熱……”
  說到這裡,左拐子宋邦已暗暗丟給楚雲一瞥,故意笑道:“老夫面前這位朋友,楚盟主一定久聞其名……”
  楚雲只好起身,抱拳道:“正是,在下想,這位前輩一定是白心山莊莊主諸葛老前輩……”
  忽然。一個語聲有如破鑼,自斜刺裡插了進來:“諸葛老兒,呵呵,怎麼見了俺老嚴眼皮子都不拉一下?莫不成離了個地方‘照子’就往高處看了?”
  那矮胖的錦衣老人,聞言之下狠狠的瞪著說話的主兒 狐偃羅漢,腮幫子氣得一鼓一鼓的,半晌,他大嘴一咧,聲如狼嚎般道:“嚴笑天,算你有種,也敢坐在這裡,本莊主不會與你一般無賴厚皮,錯過今朝此地,咱們哪裡遇上哪裡算!”
  狐偃羅漢小鼻子小眼睛擠到一處,皮笑肉不動的道:“欸欸欸,別發熊,俺知道你大莊主是為了三戟絕魂那檔子事,你也不想想,俺們老相好了,那三位仁兄競朝著俺潑皮瞪眼,這口氣換了你大莊主,只怕你也咽不下去呀……”
  諸葛圖號稱“白心血刃”,賦性狠辣陰毒,狡詐無比,他這時僅冷冷的一哼,勉強向楚雲點點頭,一屁股坐了下去。
  鬼狐子黎奇自然看得出雙方表情的生硬與不調和,他說了兩句無關緊要的話打岔後,又笑著道:“奚老弟,令師何在?這幾日來,瑜賢姪卻也悶慌了吧?”
  青衫奚樵一拂長衫,笑道:“這孩子呀?他才不悶呢,整日都往令媛那裡跑,看他這幾天春風滿面的德性,悶慌了的倒是愚弟我哩……”
  說罷,二人已高興的呵呵大笑起來,楚雲表面上冷漠如舊,但是,奚樵的幾句話卻似尖錐似的刺入了他的心裡,痛得徹骨,傷得瀝血……
  紫心雕仇浩看得出來,他微微俯身向前,低低的道:“盟主,不用煩惱,無論在哪一方面,最後勝利者定然是盟主,信心,即是成功的泉源!”
  楚雲苦笑無言,青衫奚樵卻已暗裡向他打量了良久,這時,奚樵低聲與鬼狐子黎奇說了幾句話,面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爾雅的向楚雲道:“楚大俠,適纔得黎大哥指示,知道閣下已答允用比武求親的方式,想閣下技精藝絕,稍停與奚某大子比試,尚請閣下手底留情才是……”
  楚雲淡然一哂,道:“還要請奚瑜兄多加成全,否則,只怕在下不堪一擊。”
  青衫奚樵正要說話,一陣笑語聲已隱隱傳來,那笑語聲是熟悉而又深刻,楚雲心頭猛然一跳,卻又急劇的往下一沉,因為,他聽得出,在那片喜悅的笑語聲中,尚包含了另一個屬於男性的清朗口音。
  百花仙子趙媛輕悄的站起,向黎奇道:“大哥,嫂子來了。”
  語聲甫畢,在廳側門已進入數人,前面是那原先領命而去的小僮,小僮之後,是一位穿著華貴形態端莊雍容的五旬婦人,四名丫鬟左右扶持,正碎步而來,於是,當另一個窈窕的水兒紅身影映入門內之後,這所大廳已似乎突然一亮,那張宣喜宣嗔的俏臉蛋,好一對嫵媚而奪人魂魄的丹鳳眼兒,嗯,不是鳳目女黎嬙那丫頭是誰?才三個月不見,她似乎又白淨更嫻靜了,只是,好像消瘦了不少呢。
  可是,緊緊跟在黎嬙身後,尚有一位身材碩長,面目英俊挺逸的青年,他一身銀白色的長衫,領襟後縷著青竹葉子,那麼一片片,一片片,灑在領上,織在襟上,更襯托出這青年人的玉面朱唇,堂堂儀表!
  全廳的人都站了起來,楚雲心裡卻感到十二萬分的彆扭與沉悶,是的,是眼前這種情形,這種氣氛之下,黎嬙卻與那年青人相偕行出,緊跟在那位高貴夫人的身後,再力口那年青人柔情蜜意般的表情,黎嬙的低顰淺笑,老夫人的慈祥睇視,這種種組合起來是一個什麼樣的意義呢?代表著一種什麼樣的徵候呢?這不是……這不是好像乘龍快媚陪著新婚岳母見客應筵時的情景麼?
  黎嬙的那雙美麗的鳳眼,自人廳的剎那,便已焦切而急慮的向立起的各人掃來,她目光迅速的飄過每個人的面孔,渴望的搜尋著,最後,停在楚雲的臉上,那目光,熱得像火,蜜得似糖,黏得如膠……
  楚雲淡淡的一笑,向黎嬙幾乎不可察覺的點了點頭,青衫奚樵已朗朗大笑道:“瑜兒,你腿倒勤得很嘛,一天兩頭麻煩你馥妹妹,連為父也不管了,將來,看你們這一對兒怎麼孝順我老人家吧……”
  奚樵的形態言談,簡直已經篤定公公一樣,好似黎嬙現在已是自己的兒媳婦了,楚雲嘴唇緊閉,一言不發,金雕盟上下各人,卻已忍耐不住了,每個人的面孔都冷如寒冰,每一雙眼睛都明顯的透出鄙夷與憤怒之色……
  狐偃羅漢低低呸子一聲,嘀咕著:“真他娘的大言不慚,死不要臉,奶奶個熊,老人家,什麼老人家?老王八倒還差不多……”
  紫心雕仇浩湊近了一點,低悄的道:“盟主,這青衫樵氣度爾雅,心腸修養卻庸俗得令人可笑,盟主,只當他是演獨腳戲 自說自唱罷了。”
  楚雲沒有表情的笑笑,轉首不與那黎嬙的目光接觸,自然,他預料得到,那股如水的眼神,此刻,或者已變得幽怨與迷惑了。
  鬼狐子黎奇親自離坐扶過那位雍容的婦人,首先向楚雲介紹:“楚盟主,且請見過老夫內人……”
  楚雲長揖到地,沉穩的道:“浪子楚雲,謁見黎老夫人。”
  黎老夫人仔細向楚雲上下端詳了良久,唇角綻開一絲微笑,慈藹的道:“罷了,楚盟主請坐,老身迎客過遲,楚盟主想不以為符吧?”
  楚雲忙道:“老夫人言重了。”
  青衫奚樵呵呵笑道:“老嫂子,可把兄弟我弄苦了,怎麼,瑜兒又磨著你了?這孩子倍嫂子奕了幾局棋呀?都是老嫂子將瑜兒寵壞了……”
  黎氏夫人欣慰的笑道:“奚叔叔,你可別怪瑜兒,這孩子我從小就喜歡他,難得他抽出空來天天陪著我,又侍順著馥兒的小性子,可真也累夠他了……”
  那穿著銀白色長衫的俊秀青年溫文的一笑,向身邊的黎嬙投去情意綿綿的一瞥,極端有禮的道:“伯母,這都是瑜兒份內之事,能整目侍候伯母,陪伴馥妹妹,瑜兒高興都來不及,又怎會感到苦累呢?”
  老夫人笑得兩眼迷成一條縫,直道:“這孩子,多甜的嘴呵,直是個好娃兒……”
  鬼狐子黎奇已經察覺金雕盟上下神色不對,他連忙咳了一聲,笑道:“瑜兒,過來見見金雕盟盟主,武林中名震一方的楚大俠!”
  那身著銀白色長衫的青年,果然正是青衫奚樵的獨生愛子 金蝗飛芙奚瑜,這時,他向前走了兩步,雙手象徵式的略一抱拳,兩眼似看不著的道:“不才金蝗飛芙奚瑜。”
  楚雲卻長揖還禮,道:“浪子楚雲。”
  奚瑜是鼻腔裡哼了一聲,做然而不友善的道:“路遙山重,楚兄來得卻是極快。”
  楚雲怒火倏升,但是,他卻露齒一笑,道:“千里迢迢,本來難以如期趕到,只是代步健騎罷了。”
  奚瑜以為對方沒有聽懂自己的譏諷之言,他進而輕蔑的攤攤雙手,原來充滿嫉妒的神態,又變得極為不屑。
  大羅漢看不過眼,便陰陰怪氣地道:“楚夥夥陰陽怪氣的道:“楚伙計來得快,閣下父子來得卻也不慢嘛,呵哼,不過,近水樓臺,倒不一定能先得那水中之月呢……”
  金蝗飛芙雙目一冷,轉向大羅漢:“閣下高姓?不才眼生得很,不過,憑閣下這副尊容,只怕也掂不出什麼份量來,閣下言談之間,尚請為自己稍留餘地較佳。”
  狐偃羅漢呵呵狂笑道:“奚英雄,奚少俠,俺老嚴一張嘴巴無遮無攔,也說了幾十年的話了,從來沒有為自己留過什麼餘地,嗯,奇怪的卻是俺老嚴也活過來了,好像並沒有哪個膽上生毛的朋友曾取去俺這一身瞟肉……”
  金蝗飛芙冷冷一笑,道:“嚴朋友,說不定奚少爺就要試試!”
  青衫奚樵大刺刺的哼了一聲,沉著嗓子道:“瑜兒遲下,對方這位朋友乃魯境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狐偃羅漢嚴笑天,這種人豈值一鬥?在你黎伯伯面前,也不怕他老人家笑話!”
  金蝗飛芙奚瑜一拂衣袖,輕蔑的睨了狐偃羅漢與楚雲一眼,返身落坐,嗯,他坐的地方可挑得好,正是黎老夫人與黎嬙的側邊。
  鬼狐子黎奇搓搓雙手,堆著笑道:“賢姪真是年青人的性子,呵呵,與你父親當年一模一樣,可確實虎父之下無犬子了。”
  黎老夫人亦笑著道:“這孩子的脾氣呀,就得我們這家馥兒好好磨他一下……”
  鳳目女黎嬙俏臉兒又是紅,又是白,她羞急的道:“娘……”
  眼前的情境,黎嬙已經逐漸看出有些不調和起來,她心中起先還是怨恚楚雲見到他時那種淡漠的神色,現在,他已多少知道了一些原因,於是,她急惶了,她想不到,在她一直認為是“兄長”身份的金蝗飛芙奚瑜,競也會有著另外一種企求,竟然是懷著另一種目的而來!
  正是,在前些日子,黎嬙雖然經常陪著奚瑜在一起,那只是完全基於一種主人的立場,因為雙方的老人早已相識,所以她與奚瑜也見過很多次面,她完全將奚瑜視為兄長,而這次奚家父子的到來,其真正目的,鬼狐黎奇等人一直沒有但白的告訴她,為的便是深恐這位姑娘知道真像使出小性子,或者會做出令奚家父子難堪之事,因此,在暗地裡,鬼狐子黎奇夫婦就想出了一個比鬥求親的法子,一面可以看看楚雲的真實本領,再則,不論輸贏,對奚家父子也好有個交待。
  黎嬙雖然有些奇怪奚家父子近來對她的神態有些異樣,但是,她卻沒有想到那上面去,她為了不使客人冷落,所以在平日奚瑜找她談笑時,都但然相唔,不拘形跡,可是,現在她知道,她是錯了,尤其,她不該在自己的心上人千里迢迢,趕到之時,竟糊裡糊塗的由奚瑜伴著出來!這樣,楚雲會如何作想呢?假如換了她自己,這種情形她也可能忍受得了麼?楚雲的性格她十分了解 就像她自己知道自己一樣,於是,黎嬙惶恐了,心焦意亂。
  由眼前氣氛的沉重與翳悶看來,由金雕盟每個人的表情上看來,黎嬙明白,楚雲為了自己,一定已經受了不少的委屈……
  她兩眼注視楚雲,雙眸中,流露出深切的懇求,盪漾著火熱的情愫,自然,也告訴了對方自己的心意。
  這時,青衫奚樵呵呵笑了起來,道:“馥兒,別怕羞啊,將來,瑜兒若是敢欺負你,看叔叔不揍他……”
  黎嬙的面色有些痙攣,蒼白得嚇人,她微顫的道:“奚……奚叔叔……請你!請你別再說下去……”
  青衫奚樵拍拍鬼狐子肩頭,道:“大哥,馥兒也害臊了,到底是姑娘家,比不得男孩子,像愚弟的寶貝兒子,呵呵,想笑還不及哩……”
  奚瑜低聲道:“爹……”
  忽然,他在目光一飄之下,有些緊張的湊近了黎嬙,關注的道:“馥妹,你,你怎麼了?不舒服麼?可要為兄扶你進去休息一會?”
  黎嬙搖搖頭,用手扶著額角,屠弱的道:“不……”
  由於她的手指扶著額角,楚雲已心痛如絞,他已看得清楚!黎嬙的無名指上空無所有,他送她定情的那枚紫翠指環“心印”,已經被取下了!
  一股感到被欺蒙,被壓迫的怒火,倏然自楚雲心中衝起,他覺得全身冰冷,四肢顫抖,腦海中一片空白,於是,他暗裡吸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讓一絲苦澀的笑意浮在唇角,冷漠的道:“黎老前輩,現在,在下想,該是時候了。”
  鬼狐子黎奇有些尷尬的乾笑了兩聲,道:“嗯,啊,是,是時候了……”
  他轉過頭去,向自己渾家道:“夫人,你帶著馥兒進去一下……”
  黎氏夫人含笑點頭,尚未回答,黎嬙已驚疑的道:“爹,什麼到了時候了?爹,告訴女兒!”
  鬼狐子一撫柳須,於笑道:“啊啊,沒有什麼事,沒有什麼事,馥兒,等下爹爹會告訴你,現在,你先隨著你娘到後面去……”
  黎嬙面龐蒼白的站了起來,有若一尊石塑的神像,筆直的走向楚雲面前,她瞪著楚雲,嘴唇哆嗦著半晌,顫抖的道:“楚雲,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現在要做什麼?”
  楚雲的雙目中,閃幻著一片古怪而奇異的神色,他抿抿上唇,深沉的道:“你真不知道?”
  黎嬙覺得目眶一煞,眼圈兒已紅了起來,她強忍住淚水,微弱的搖頭:“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鬼狐子黎奇大步行來,攬著愛女肩頭,祥和的道:“馥兒,也沒有什麼事,只是……”
  狐偃羅漢冷冷一哼,自旁邊插進話來:“黎大當家,長話短說,還是由俺老嚴來說了吧;黎姑娘,楚老弟歷盡千山萬水,前來求親,令尊卻又同時應允了奚家大公子,因此麼,這件事兒一時委決不下,就只有想出一個法子解決!
  在貴山兩界橋上以武功一分強弱,勝者享此艷福!”
  黎牆全身一顫;兩眼黯淡,呸咽著道:“爹,這是真的?”
  鬼狐子黎奇一時怔定當地,沉默無語,卻狠狠的瞪了狐偃羅漢,大羅漢聳聳肩膀,轉首他望。
  楚雲離座行出,向金蝗飛芙奚瑜一伸手,道:“請!”
  說罷,他已領先向外走去,大漠屠手庫司搶前兩步在楚雲身邊低沉的道:“盟主,幹掉他!”
  楚雲淒苦的笑笑,大步行出“觀雲閣”之外,三方眾人,亦魚貫跟隨而出,個個面色沉重,緊繃如弦。
  黎氏夫人正待過來安慰愛女幾句,黎嬙已嚀櫻一聲,踉蹌奔出,兩滴熱淚,拋灑在老夫人精緻華貴的綿衣上。
  左拐子宋邦呆呆的望著每個人的背影消失於門口,嘆息著道:“嫂子,我早就勸過大哥與你拒絕奚家,你看,事是一大喜事,這一下弄得不好收場了……”
  黎老夫人心疼而焦慮的跺一跺腳,急道:“這……這如何是好!欸,都是你大哥這老糊塗出的主意……兄弟,快,快陪嫂嫂到兩界橋去……”
  左拐子宋邦無可奈何的扶著黎氏夫人,腳步沉滯,行向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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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陰陽一橋 愛恨難分

  兩界橋。
  絕壁之下,深有千尋,此刻,更是雲霧瀰漫,遙不見底,只是偶而在濛濛的山氣飄忽中,露出一些模糊的岩尖石筍,但是,這,卻更增加了這所窄長吊橋的驚險與搖盪,令人目眩頭暈,不寒而慄。
  楚雲停住腳步,凝望橋的那端,大漠屠手庫司、狐偃羅漢嚴笑天、快刀三郎季鎧等人,已站成三個方向衛侍於側。
  狐偃羅漢回頭望望已逐漸行近的眾人,低沉的道:“夥汁,假如俺是你,俺就會將那姓奚的小子宰掉!”
  楚雲將長衫之袖一挽,淡淡的道:“很多時候,人很可憐,因為他們甚至不認識自己,不明白自己,老兄,你說是麼?”
  大羅漢小眼睛眨了幾下,剛想說話,又忽然急促的改口道:“伙計,黎丫頭片子來了……”
  楚雲沒有回頭,將雙手環抱胸前,大羅漢知機而退,在挪腿前又悄補了一句:“俺說伙計,可別難為黎丫頭啊!”
  於是,片刻間
  一陣淡雅而幽遠的白蘭花香味,已輕輕傳入楚雲鼻管之中,這香味多迷人,多雋永,而又睽違已達九十個日子了啊……
  隔得極近,那柔軟而窈窕的身軀,那令楚雲魂縈夢系的韻息,那溫熱而親切的熨貼,話聲幽幽響起:“雲……你……你原諒我……一切事我都被瞞著……求求你,原諒我……”
  楚雲仍然沒有回頭,他目光淒迷,口裡卻生硬的道:“為什麼丟棄我與你的‘心印’?
  為什麼以那種姿態與姓奚的出來見我?為什麼整日陪伴著他?為什麼你的父母競似以半子那樣對待姓奚的?為什麼你答允要我以與姓奚的比鬥來取得求親的資格?為什麼?為什麼?”
  他不待身後的人兒回答,又憤怒的道:“我歷盡山重路遙,千里奔波來到大洪山,在大廳上,我忍了多少閒氣,受了多少委屈,但是,我得到的是什麼?我享有的是什麼?是你在‘歸來峰’上的凝眸相待?不,是大洪山上下對我的熱切歡迎?不,是羞辱、是醜惡、是失望、是痛苦,罷了,黎嬙,你不用對我歉疚,更無庸感到不安,我來是我,去仍是我,眼前一戰,我認了,也為你我往昔的一段情誼留個紀念,去罷,黎嬙,到姓奚的那裡去,你永遠記住我的一句活。我要你的全部,否則,寧可全夫。”
  黎嬙站在楚雲身後。四肢可怕的痙攣著,一張俏臉兒白得如紙,她兩只眼睛,充滿了淚水,卻毫不閃眨的瞪視著楚雲,雖然,她只能看到楚雲的側面,半響,她哀哀的出聲道:
  “你……你……楚雲……你……你聽我的解釋楚雲忽然舉步行去,悠悠的道:“我原不該得到,因此,我是應該失去……”
  一陣極度的空虛與痛懷,像魔鬼一樣襲擊著黎嬙,她感到天旋地轉,仿佛宇宙在剎那間沉淪,而就在她滿眼暈黑的倒下時,已被趕到的鬼狐子黎奇一把抱住!
  隨著,黎老夫人也顫巍巍的踉蹌行到,她將昏絕過去,氣息如絲的黎嬙緊緊摟過,老淚盈盈,卻抖索著難出一語。
  鬼狐子黎奇面色鐵青,他趕上前去,憤怒的道:“楚盟主,請問閣下對小女說了些什麼?”
  楚雲行至橋邊,仍舊不回頭,冷漠的道:“在下只告訴令媛,難得全部,寧可全失。”
  鬼狐子黎奇滿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他雙目盡赤的道:“楚盟主,假如馥兒有個三長兩短,閣下除非將大洪山上下全然殺絕,否則,老夫誓不與你甘休!”
  這時大漠屠手庫司已緊跟上來,他聞言之下,冷笑道:“黎大當家,尊駕便以為吾等做不到麼?”
  鬼狐子黎奇霍然轉身,面對大漠屠手,神色兇厲,煞氣橫溢,而就在此刻,左拐子宋邦又急步奔來拉著黎奇注後行去,邊焦慮的道:“大哥,好說歹說,別人遠來是客,我們總不能失去地主的風範,一切還是多容忍一些為要……”
  五嶽一劍班滄,這時亦急忙幫著宋邦勸解鬼狐子,百花仙子趙媛卻面上變色的與黎氏夫人在照料著黎嬙,一邊不時怒目瞪視著楚雲。
  青衫奚樵率子匆匆探視了黎嬙一下,已氣沖沖的向楚雲奔來,尤其是金蝗飛芙奚瑜,更是咬牙切齒,滿臉悲痛之色,二人腳步尚未停穩,金蝗飛美奚瑜已暴怒的吼道:“楚雲,你這樣也算一個盟主的氣度麼?如此折辱一位女孩子,也稱得上是英雄好漢麼?呸,我都為你羞恥!”
  楚雲還沒有回答,大漠屠手庫司已厲聲道:“乳臭小子,井底之蛙,憑你這幾句狗屁,今日你已斷難超生!”
  青衫奚樵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朋友,只怕這句話應該由老夫口中說了才對。”
  一聲狂笑起處,金雕盟羽環環主金髯客畢力已生冷的接道:“姓奚的,本環主便首先接下!”
  像個滾動的水缸一樣 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在旁狼嚎似的大叫道:“想動手麼?正好與本莊主較量一番!”
  狐偃羅漢齜了齜牙,皮笑肉不動的道:“嗯,諸葛圖,你這條老命還是交給俺老嚴的好,包管直送你你下十八層地獄!”
  天狼冷剛拍了拍手,陰森森的道:“哪一位有興趣?咱們現在就將這條命放在鬼門關上玩玩。”
  左拐子宋邦又已匆匆的趕回,連連勸著雙方!
  “欸,欸,各位都是貴賓,何苦傷了和氣?根本就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嘛,這樣到叫吾等做主人的為難了……”
  苦伶悲者關宿生亦向天狼冷剛沉和的勸道:“冷環主,此時此地,實不宜動怒生氣,看開一步,什麼事都會談得多……”
  大刀鐵戟亦勸開大漠屠手及狐偃羅漢二人,正在這空氣中充滿了火藥氣味的時候,楚雲已緩緩回身,冷清的道:“金雕所屬,排立右側。”
  他又反常的,極度溫文的向金蝗飛芙一抱拳,道:“奚兄,橋上請。”
  金蝗飛芙奚瑜涮的脫去長衫,露出一身同色同式的銀白色衣扣緊身衣來,帶著深沉仇恨的道:“奚某已經期待很久了。”
  青衫奚樵滿臉自信之色,他搖搖頭道:“瑜兒,對方已經如此,吾兒不須留情,下絕手!”
  金蝗飛芙奚瑜答應一聲,又向正往這邊行來的鬼狐子黎奇等人躬身一揖,己拔空而起,他那碩長的身形適纔躍高一丈,竟似一條蟒蛇般在空中婉蜒翻伸,像是緩慢,卻又快速至極的再度上升了五丈有餘!
  這一手輕功絕技的顯露,正是武林中久已失傳的身法:“神蟒騰龍”!
  於是,一陣滿堂彩聲如春雷般突然暴出,青衫奚樵面有得色,撫掌微笑,這時,一個儒衣文士已輕輕移向他的身邊。
  青衫奚樵轉目一瞧,頷首道:“班兄,小兒這一手淺陋之技,班兄認為如何?”
  這儒衣文士,果然正是五嶽一劍班滄,他面帶重憂,強顏笑道:“前輩少君,身手果是超絕精湛,在眼前年青的一輩中,可算是翹楚之材了。”
  青衫奚樵高興的笑道:“班兄過譽了,呵呵,小兒今後尚得請班兄在劍術上多加提攜指教才是……”
  眼前
  三方面的人馬,都已經圍成了一個半圓形站好 金雕盟上下全部立于橋之右側,金蝗飛芙奚瑜已快捷而輕靈的站在兩界橋的吊索上,迎風搖擺,驚險無比。
  楚雲回頭望了眾人一眼,緩緩啟步,行向橋上。
  五嶽一劍嘆了口氣,道:“前輩客氣了,前輩,在下有一言,卻不知是否問得?”
  青衫奚樵連忙點頭道:“自然問得,斑兄號稱五嶽一劍,乃中原武林之第一劍士,呵呵,奚某尚得多請教益呢……”
  班滄低沉的道:“那麼,在下便唐突了,前輩,前輩認為,在下一身所學,較之前輩少君如何?”
  青衫奚樵聞言之下,有些怔愣的看著班滄,迷惑的道:“班兄名震天下,威揚四海,尤其手中之劍,更為精絕神妙,老實說,小兒藝業雖然不弱,但是比起班兄,卻相差太遠……”
  五嶽一劍憂戚的道:“前輩,在下也老實說,在下憑手中之劍,自闖盪江湖以來,便是少逢對手,不過,在下卻非楚盟主之敵!”
  青衫奚樵呆了一呆,懷疑的道:“不見得吧?聞說那浪子楚雲身手雖是超絕,卻也不是會到達何等驚人地步,小兒幼傳家學,已盡得其中神髓,老夫想總不可能差到哪裡,而且,班兄奇技,盡人俱知,又怎會敗于楚雲?”
  五嶽一劍雙眉緊皺,搖頭道:“前輩,在下言止於此,信與不信,全在前輩,前輩方才不該令少君於動武之時下絕手,因為惹怒對方,則食此惡果者必為前輩少君無疑,老實說,眼前立於此處之人,武林高手名士甚多,但是,卻決無一人能力敵楚盟主,自然,這也包括了前輩本人在內!”
  五嶽一劍此言甫罷,已轉身行去,留下青衫奚樵久久怔立當地,他凝望前方,神色在逐漸轉變
  兩界橋上。
  楚雲平穩的躍上橋右側的鋼索,一陣山風吹來,他身軀搖晃一了下,金蝗飛芙奚瑜已冷冷的喝道:“姓楚的,你出手吧。”
  楚雲迎著強冷的山風,淡淡的道:“奚兄,可知道此橋之名?”
  奚瑜不屑的道:“難道閣下忘了?這叫兩界橋。”
  楚雲右手向空中折了一下 極難看出是代表著什麼意義,然後,他道:“兩界,一是陽關,一是幽冥,奚兄願過陽關,抑是願赴幽冥?”
  金蝗飛芙奚瑜不耐的叫道:“姓楚的,幽冥地獄,正是你該去的地方,當然,奚少爺會在明年今日與馥妹妹為你祭悼一下,也算忘不了閣下有此橋比鬥爭雄的一番勇氣!”
  楚雲的身軀又被山風吹拂得晃了兩下,他微微一笑道:“罷了,奚兄,用何種方式比鬥?到何種程度定輸贏?”
  金蝗飛芙奚瑜伸入身懷,向外一抖,一條長約六尺,金光閃爍的鞭形武器已現了出來,這條兵器,仔細看去,全為米粒大小的金屬所連組嵌合,鞭首尚有一枚拳大圓球,粗粗一瞧,卻看不出其中奧妙所在。
  楚雲輕淡的道:“奚少俠,請!”
  金蝗飛芙奚瑜腳尖一勾,整個身軀已自鋼索之頂倒翻而下,在空中一個晃盪,又猝然射向敵人而去!
  楚雲雙掌一拍,向下猛地一壓,像一抹流虹,倏忽穿空而起,高達七丈有奇!
  在空中似一頭大鳥般旋回了五圈,他那瘦削的身軀己如雷神的虎錘,帶著無比的威力凌空撲來!
  這時,金蝗飛芙奚瑜方才站穩了腳步!
  楚雲的來勢兇猛而凌厲,有斷石裂碑之勁,拔山移鼎之威,呼轟的罡氣才自卷盪,奚瑜已神色大變的惶然移身閃躲。
  正是,大凡兩個武林高手較鬥,不一定非要經過長久的鏖戰,往往只須短暫的三招兩式,便可以約略估計出對方功力的深淺,更可測定自己應付的能力是否足以勝任,而此際,金蝗飛芙奚瑜已經在驚懼了,楚雲的身手、功力、招式,奚瑜只要一個回合就已明白;他自己相差得太遠了,除非發生奇蹟,否則,只怕勝數渺茫……
  於是
  奚瑜的身形剛剛挪起,整座吊橋已被楚雲渾厚的掌風震得猛烈的搖晃起來,甚至還帶著“咯吱”的響聲!
  一個騰身,藉著一口在體內流匯澎湃的真氣,楚雲的身軀又仿佛飄遊在空氣之中,與山風融為一體美妙浮起。
  當腳下景物在他的再度撲擊前轉動之時,楚雲已經一眼看到一張含怨帶淚的臉蛋,尤其是,那雙美麗的,朦朧的,似夢似海的丹鳳眼兒!
  像挨了一棒,他的身形猛然一滯,有些呆板欠靈的落了下來,而一條金光閃閃的鞭帶,卻已乘隙卷掃而到!
  驀然彈起,腳尖在掉來的鞭帶上輕輕一點,楚雲的黑色長衫在強烈的山風裡飛舞,他已似一頭自九天之上穿雲而出的雄雕,那麼昂厲,那麼威武的穿過吊橋的鋼索,站落到另一邊來。
  金蝗飛芙奚瑜清叱一聲,銀白色的緊身衣在中天的陽光下閃起一抹光彩,手中的金鞭帶如一條蠕動抖顫的蟒蛇,隨著他的軀體橫過橋身,在呼嘯的破空尖響中,狂風暴雨般抽擊向楚雲丹田下盤。
  吊撐這個長橋的鋼索,約有兒臂粗細,足足有一個成人的腳板一半的寬度,因此,在這上面移動奔掠,除了要有鎮定的心神,清晰的目光,超絕的輕身之木,最主要的,在面臨深壑絕壁之下,尚要有過人的膽量與適當的平衡力,在每一閃挪,每一衝擊之下,也只能用腳尖為之行動!
  於是,楚雲的兩只足尖,在潮濕而潤滑的鋼索上輕輕一轉,他已奇妙無比的順著鋼索溜出七尺多外,閃耀的金色鞭帶,稍差幾分的虛空而過。
  金蝗飛芙奚瑜用力過猛雙腳沾立到鋼索的剎那,已急劇的搖擺了一下,但是,他卻藉著身形的搖晃之勢,右手五指猝然一按手中兵器把柄上的暗簧,那金色鞭帶頂端上的拳大的圓球,已滴溜溜的劃過一道弧線,直奔楚雲而去:“又是暗器!”
  楚雲一雙濃黑的眉毛微微一皺,目光凝注那枚圓球於空中劃了一道半弧,奇妙的飛回之際,他已準確的將這枚圓球接到手中。
  楚雲迎著一陣吹來的山風,腦子裡急快的閃過一個意念:“對方那枚圓球難道就只有這麼一點兒奧妙麼?不,其中定然包含了不為人知的陰毒手法!”
  意念一動,金蝗飛芙奚瑜又已掠身向前,他那張原本俊逸的面孔,這時緊繃得沒有一絲表情,那眼睛,閃射著狠毒而妒恨的光彩,像一條蛇在噬人之前昂著頭的形態。
  岸上
  觀戰的客人,除了金雕盟這一方面,幾乎都已將一顆心提到喉腔,左拐子宋邦正與岳一劍及銀青雙龍等人站在一道,他這時下意識的摸了摸面孔上的那道創疤,緊張的道:“班兄,楚盟主長劍尚未亮出,可見他直到目前還沒有施展辣手,奚家賢姪卻幾乎動了真功夫了……”
  五嶽一劍淡然一笑,道:“不錯。”
  “那麼!”左拐子宋邦又道:”此戰結果,老夫認為奚家賢姪勝望渺茫……”
  五嶽一劍無動於衷的道:“同是年青人,這位奚少兄的氣度風範卻較楚兄相差得不可以道裡計了,老實說,在下對他印象極為惡劣,假如不是看在大洪山的面上,在下也想與他比試一番,哼,這場較鬥,在下認為,像奚少兄這種身手,再加上十個八個還差不多。”
  左拐子忙低聲道:“好了,班兄別再給老夫惹麻煩了,上次在大柳坪,閣下與本山白煞詹如龍一戰,弄得老夫費了不少脣舌才將這位把弟勸走,這次動上手,可不是存心給我老夫下不了臺麼?”
  五嶽一劍淡淡一哂,閉口不言,金雕盟這邊,此時卻輕鬆得很,大漠屠手與狐偃羅漢尚有興致在低聲談笑,天狼冷剛卻正在與狂鷹彭馬研討楚雲目下未施煞手的動機,金髯客掌力悄然站到後面,幫著系心雕仇浩暗中調度各手下,準備必要時應變……
  百花仙子與黎氏老夫人,雙雙攙扶著黎嬙,這位姑娘,到現在為止,臉上依然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心情惡劣到了極點,什麼都不想,什麼也想不起來,在她心中,在她胸裡,只有一個念頭,若失去那人,她會以生命去做無言的申訴報復……
  百花仙子趙媛悄聲對黎老夫人嘀咕:“姐姐,這姓楚的好大的架子,好烈的脾氣,哼,我看他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驚人功夫嘛,可恨小馥這丫頭卻那樣死心塌地……”
  黎老夫人偷愉看了站在旁邊的,面孔鐵青的鬼狐子黎奇一眼,嘆了口氣:“欸,丫頭大了,她的心事我這為娘的有時候也揣摸不出來……”
  百花仙子趙媛瞧了瞧正緊張得雙目圓睜,呼吸急促的青衫奚樵,正要回答,鬼狐子黎奇已忽然一跺腳,沉重的道:“不好,楚雲要使煞手了!”
  無數雙目光急忙投向兩界橋上,而隨著各人目光的凝注,一片急劇的,強烈的,震人心弦的“叮噹”之聲響了起來。
  在兩界橋上,在那代表著兩個世界分野的鋼索之上
  金蝗飛芙奚瑜左手拉著兩枚圓球,右手揮舞那條金色鞭帶,身形起落如飛,縱橫似電,時如神龍騰雲,時如角蚊戲浪。時如白鳥掠波,時如巧燕穿梁,左手的圓球在他身形的翻騰奔掠下響起一片清脆而緊急的叮噹之聲,奪人心神,凌猛無匹。
  楚雲的黑色長衫卻飄舞得更急了,更厲了,似一尊黑色的魔神,在虛無中隱現,在長風濃霧裡呼嘯,在幽冥與白日的關界邊緣游移,自每一個小小的間隙,自每一分寸的空氣中,自盪漠的距離裡,自每一雙在瞳孔的晶球追懾不成之下,做著最為快捷與驚險的穿掠攻拒,這些,己幾乎不是一個“人”的本能所可以達到的境界了!像閃電,亦似雷擊!
  驀然
  楚雲石破天驚的長嘯一聲,在好淒厲尖銳得足可裂石碎金的嘯音如被驟然斬斷似的中止之剎那,像煞極西的電光在憤怒的天神手下猛拋,一溜耀目而晶瑩的寒芒已猝然自令人難以揣測的角度位置暴射而出!
  青衫奚樵大叫一聲:“瑜兒小心!”
  天狼冷剛亦同時暴吼:“盟主,斬絕!”
  同樣的時間,迥異的四個字,適纔在兩人人舌尖上滾動,在那寒光驟閃之下,金蝗飛芙奚瑜已亡命般斜掠兩丈。
  倏射的森森光彩,驀而又幻為星芒萬千,月弧滿天,自每一個方向,自天上地下,自四面八方,溜瀉湧排向奚瑜四周!
  金蝗飛芙奚瑜面色已是全變,他似呻吟般吼喝了一聲,如老蟒揉滑,盤旋著升人空中,手上的金色鞭帶飛舞,上下掃卷,光輝映射裡,已險險衝破周遭的銀星弧芒,突破而出!
  一絲冷澀的苦笑浮在楚雲唇角,但是,假如我們看得仔細,瞧得深刻,我們便可以明白,他這抹苦笑裡實在含蘊有多少殘酷的成份!
  於是
  苦心黑龍的窄狹劍鋒驀然似騰雲欲飛般“嗡”然急顫,在一大蓬迸濺的寒星中,尖銳的劍端已經神鬼莫測的再度閃到,直達金蝗飛芙喉前三寸!
  金蝗飛芙奚瑜做夢也想不到,在他家傳的絕話“金龍九絞”之下,敵人猶能突破他的重重防守,自虛無中長驅直入。
  他面孔慘白,真氣猛然下壓,頎長的身軀急急落向橋上鋼索,右臂隨著他的去勢,自各各角度奇妙的出擊,卷、砸、纏、絞、拉、扯,在他自空中下降到鋼索之上這短暫的空間與時間裡,這位武林中亦是頗負盛名的金蝗飛芙,已電光石火般速速施出了七招九式共成三十鞭!
  楚雲雙臂分向左右展開,於是,他有如一片雲彩輕輕飄出,在空中一個大翻滾,閃耀的劍光已於瞬息間與他的身軀融為一體,像煞一股烈日中突然射出的毫光,以無可比擬的速度,周遭迸濺著明滅不定的晶瑩星點,長射而至!
  在岸上,鬼狐子黎奇已神色倏變,脫日驚呼:“身劍合一!”
  青衫奚樵卻仿佛焦雷擊頂,踉蹌退出兩步,他身後的諸葛圖尚未及前往攙扶,他已悲傷的低叫道:“完了,瑜兒休也!”
  時間宛如在剎那間停頓,每個人的呼吸都似變得加倍的粗重,而在兩界橋那生死界線分野的鋼索上
  金蝗飛芙奚瑜大叫一聲,左手圓球脫手飛出,腰際用力一扭,竄向鋼索下面。
  那如一條滾桶似的銀光,在空中略一盤繞,筆直射來,所經之處,四周的空氣紛紛激盪波散,旋動成渦,一陣陣尖銳得足能刺破人們耳膜的破空摩擦之聲,變似追魂使者的號陶,如此令人難以忘懷的回盪四周!
  於是
  那枚亦做金色的拳大圓球,在甫面激盪的劍氣接觸之時,已“ ”的一聲震散,一團濃厚的紅色霧氣籠罩瀰漫下,其中更夾雜亮晶晶的千萬細小飛針,威力方圓,竟達三丈左右!
  那股急速而來的銀芒毫光,忽然像被人蹴了一腳似的猛而往下一沉,圍繞的劍氣亦陡然消散了不少,但是,這滾桶般的精芒卻在微窒之下,突破了紅霧針雨,如一條橫天長虹,在陽光下映出幻影絢麗,再刺敵人。
  金蝗飛芙這時正以美妙的姿勢,自鋼索之下險險翻上,對方凌厲的攻擊尚隔著尋丈之遙,他已覺得寒氣逼膚,口鼻俱窒,幾乎立足不穩,在此刻,他已來不及提氣再做其他圜轉了!
  千鈞一髮中,他猛然往右側俯身,左手倏揮,急劈而出,右手一抖一拋,那柄金色鞭帶,已全部在轉眼間崩散,像一片金砂,飛濺向正在急速接近的毫光而去!
  於是
  金砂如蝗,紛飛四射,銀芒似虹,浩飛吞日、在翻滾的氣流中,在人們目不暇接的閃掠下,在山風的呼嘯內,在兩界橋的搖晃裡,“嗤”的一聲裂帛之聲傳來,冷電轉折衝起,金蝗飛芙自肩至肋,已被劃開一條尺許長的血槽,皮肉翻卷,鮮血淋漓!
  沖天升起的,如滾桶長龍般的光輝,倏而在空中消斂。
  又現出楚雲那黑衫飄舞有如魔神般的形像來,這魔像,毫不稍息的電射而下,照面之間,已是狂風暴雨般三十餘劍,日月變色的怒劈奚瑜!
  一聲痛苦悲憤得如位血似的狂吼出自青衫奚樵口中,他已奮不顧身的向橋頭衝來!
  半聲狂笑悠起,大漠屠手像鬼魅般攔截路中,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怒罵一句,正待協助其師叔硬闖,天狼冷剛與狐偃羅漢已從兩邊夾阻而上,紫心雕仇浩一拂大袖,森冷的道:
  “生死有命,準敢插手?”
  各人的行動經過,都是剎那間事,兩界橋的鋼索上,那像銀河迸散般的三十餘劍,已兇猛的罩落!
  銀白色的衣屑,夾雜著血紅色的血肉四濺,一聲悠長而淒厲的慘叫出自金蝗飛芙口中,他已似一塊殞石般自橋側鋼索上跌落,墜人橋下萬切幽渺的深澗!
  鬼狐子黎奇目瞪口呆,怔在當地,百花仙子與黎氏夫人神色驚懼慘白,手足無措,黎嬙卻緊閉雙眼淚流如泉……
  左拐子宋邦嘆息一聲,於是
  當他這聲嘆息的尾韻尚在空中回繞,吊橋鋼索上的楚雲緊隨著奚瑜墜落的身形急飛下去!
  黎嬙在看到楚雲跳向橋下的剎那,已尖銳淒怖的哀號一聲,一大口鮮血狂噴而出,那窈窕的身軀已毫無知覺的軟軟倒下。
  像長空大地驀然翻轉,像海水漲空,日月殞落,瞬息之間,所有的人全部如受雷殛般呆怔成痴!
  於是
  黑色的衣衫在雲霧裡飄飛,逐漸隱沒,於是,在眾人的神智尚未完全恢復,一道神龍似的毫光已忽然排開霧氣,長射橋端,一個旋回,落在地下。
  地下
  楚雲淡漠的站著,苦心黑龍的鋒刃在輕眨著冷眼,他的面前,金蝗飛芙瑜有如一堆死肉般躺在那裡,混身上下,衣衫破碎不堪,髻發披散,血跡斑斑,但是,嗯,卻尚在輕微的蠕動……
  青衫奚樵大叫一聲,撲向他的兒子,不顧一切的將奚瑜抱在懷中,全身顫抖,幾不能言。
  楚雲看得出奚樵雙目中所含蘊的淚光,更看得出他眼睛裡射出的舐犢之情,這英雄的淚,父子的情是最真摯單純不過的,是無法偽裝的,也是天下最為深刻的。
  大家都呆在那裡,神色迷惘而炫惑
  楚雲冷冷一笑,歸劍入鞘,卡簧的清脆一響,使每個人如夢初覺,金雕盟的豪士們己驀然歡呼震天,齊齊湧向他們的盟主。
  大洪山各堂各舵的首要人物,也大多面露欣慰之色,含笑互視,鬼狐子黎奇急忙大步趕向青衫奚樵父子處,關切的問道:“奚老弟,賢姪傷勢如何?可有生命危險?”
  青衫奚樵抬頭望著黎奇,目蘊淚光,沉重的道:“大哥,瑜兒全身上下,雖然傷痕累累,卻盡屬皮肉之傷,不至危及生命……這楚雲可以堂皇的理由殺他的……”
  鬼狐子黎奇嘆了口氣,道:“愚兄道楚雲心狠手辣慣了,為人行事必定趕盡殺絕,不留餘地,欸,想不到……想不到他的胸懷競是如此寬大……”
  左拐子宋邦已陪著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叫來了四名大洪山勇士,抬著一乘軟兜,先謹慎的將金蝗飛芙奚瑜抬了出去。
  黎嬙仍然昏迷未醒,唇角鮮紅的血跡殷然,黎氏夫人老淚橫溢,正在手忙腳亂的與百花仙子為黎嬙搓揉度氣……”
  大洪山三堂之首 萬喜堂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大步行向楚雲身旁,一伸大拇指,誠摯的道:“楚盟主,本座不僅敬佩閣下的超凡神技,更崇仰閣下的仁恕之道,浪子浪子,關宿生服了!”
  楚雲的面色有著一絲不太明顯的頹白,他強顏一笑,低沉的道:“關堂主過譽了,在下雙手血腥已經沾染大多,在可能範圍之內,在下想,還是以恕道為本最佳,其實,為人就須如此,又哪裡談得上崇仰二字。”
  狐偃羅漢撇子撇嘴,不服的道:“哼,假如是我,他娘的就非活剝了這跋扈小子不可,伙計,你剛才實在犯不上為這小子冒那麼大的危險……”
  大漠屠手亦道:“盟主,在盟主縱身下橋的那一剎間,本環主幾乎暈了過去,欸,太劃不來了,太冒險了……”
  楚雲淡淡的一笑,目光瞥處,已經望見昏倒在黎氏夫人懷中的人幾,他心頭一陣出奇的絞痛,冷汗涔涔而淌,於是,當他尚未啟齒詢問這一切經過的時候,百花仙子趙媛已杏眼圓睜的立身而起,有如一頭雌虎般向這邊行來。
  “現在。”楚雲衰弱的搖搖頭,語聲沙啞的道:“有麻煩來了,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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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誤會冰釋 心印心印

  百花仙子那張如畫的面孔鐵青著,有如一層嚴霜罩在上面,她來到楚雲的面前,語聲冷竣的道:“楚盟主,閣下大約也看見馥兒此時的情形了,楚盟主,閣下心裡有什麼感想?認為這丫頭是自尋苦惱,還是一笑置之?”
  楚雲望著對方那毫無笑容的臉兒,有些疲憊的道:“趙夫人,今日之事,一切責任與後果,都應由黎大當家及夫人你負責,假如各位不再逼使在下如此,焉會有目前的局面?在下問心無愧,因為,在這之前,在下已盡了一切努力。”
  百花仙子憤然的道:“楚盟主,我不是來和你商談歸咎於誰的問題,我只是問你,馥兒待你如此情深誼重,卻落得你方才一再的奚落,她受了這麼嚴重的打擊,大盟主難道就沒有絲毫的表示麼?”
  狐偃羅漢一聽百花仙子話中有因,他急忙湊上前來,推了推楚雲,低聲道:“老伙計,這位美娘子說得有理,快,你快點去探視黎丫頭一下,欸欸,別再硬下去了,快呀,俺這老哥哥都替你著急……”
  楚雲猶豫了一下,紫心雕仇浩含笑點頭,意似催促,楚雲只好拂拂衣衫,與百花仙子行向前面。
  在黎嬙身前,楚雲輕輕蹲了下來,嗯,那雙鳳目正緊緊的閉著,彎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悄臉兒慘自如雪,帶著一絲可怕的黯青,血跡在嘴角尚未於透,襯著那蓬散的秀髮,低弱的呼吸,看去,怎不令人心中酸楚……
  三個月前,楚雲猶記得,黎嬙面龐上的芬芳氣息依稀可聞,那蒼白,或那嫣紅,那素唇,或那髮絲,都曾留有自己的唇印,都曾附有自己深沉的愛意,還有,數不清的夢中呢喃。
  一陣寒栗傳遍他的軀體,在這剎那,他有一股極端的衝動,目眶溫熱而潮濕,方才,楚雲問著自己,對黎嬙是太過份了麼?真是太過份了麼?
  黎老夫人墜著眼淚,怔怔的凝注著他,嘴唇翕動著,卻沒有吐出一個字,一句話,兩腮的肌肉紋路,在輕微的痙攣……
  緩緩的,楚雲自懷中取出一塊雪白的絲帕,輕輕的,顫動的,為黎嬙拭淨唇邊血痕,左手握住黎嬙那雙柔若無骨的柔美,讓自己手心的熱力傳過……
  待了一會,他空出右手,再取出一粒丹紅的藥九,交在黎氏夫人手中,暗示為黎嬙服下,於是,老夫人照著做了,親自哺進女兒口中,楚雲一直蹲著沒有動,雙眼直視著面前的人兒,看著那張美麗的面龐逐漸轉為紅潤,聽著她的呼吸逐漸正常加強,於是,他欣慰的嘆了口氣,讓一絲笑容浮上那已受夠了苦澀滋味的堅毅面孔。
  像一朵靈巧的花蕾在迎接朝露,像兩扇精雅的小窗輕輕開啟,黎嬙的眼簾在微微翁動,那兩排細密彎長的睫毛亦像一首詩般的舒展,舒展……
  多麼美麗的一雙鳳目啊,或者,那裡面含有悲痛與失望,但卻仍然是如此澄澈,如此嫵媚而迷人……
  黎嬙緩緩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她的瞳孔中的便是楚雲那張線條鮮明,深沉而含蓄的臉孔,這張多麼令人愛煞卻又怨煞的臉孔啊……
  第一個意念閃人黎嬙腦中的,便是楚雲沒有死,沒有死,尚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這是多麼令人興奮而欣慰的事實啊,她小嘴微張,臉上充滿了喜悅與感恩,交織著無比的快樂與滿足,像春日陽光,明艷極了,溫暖極了。
  楚雲覺出手心有汗水滲出,他低沉的道:“小嬙,委屈你了……”
  於是
  黎嬙這時才又記起自己暈倒的原因,才又想到不久之前那冤家如何對待自己,她眼圈一紅,淚珠又盈盈溢出,轉過頭去不看楚雲。
  黎老夫人緊緊抱著黎嬙,歡喜得一聲心肝一聲寶貝的叫個不停,黎嬙無聲的啜泣著,要想用手拭去眼淚,卻又發覺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正被那冤家握著。
  她不願抽回被握著的手,卻又想要強的抽回,但是,她又怕……怕抽回了卻再也送不還那只強而有力的溫熱大手中去了。
  於是,她裝做不知道的仍舊由楚雲緊握著,楚雲是深深明白黎嬙的心性的,他感到一陣甜蜜與溫馨自心底緩緩上升,這感覺是刻骨鏤心,是永恆而長久的,楚雲知道,他與她,這彼此間的情誼,只怕再也不能分開了,再也不可分開了,再也不敢分開了……
  鬼狐子黎奇大步走了過來,在楚雲身後沉穩的道:“楚盟主,比鬥已息,勝負在眼,老夫謹此祝賀閣下,青衫奚老弟轉託老夫,代他向閣下敬致衷誠之謝意。”
  楚雲鬆開握住黎嬙柔美的手,緩緩站起,目光瞥處,只見青衫奚樵已伴在乃子奚瑜的軟兜之旁,由四名大漢抬著,匆匆向兩界橋的那一端行去,奇怪的卻是,狐偃羅漢嚴笑天卻正伴著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二人跟在軟兜之後,指手劃腳的在說著話……
  笑了一下,楚雲淡然道:“黎老前輩,武林中人,不論是為了什麼目的,雙方比試較手乃是常事,但這卻不一定非取得對方性命不可,是麼?其實,這用不著表示謝意的……”
  鬼狐子黎奇一撫長髯,深沉的道:“但是,楚盟主,我們彼此明白,假如奚瑜賢姪戰勝,只怕,只怕他就不會如閣下這般仁慈了……”
  停了一頓,黎奇又道:“而且,方才奚家父子一再激怒閣下,老夫等又故意試探閣下的耐性如何,諸事百般挑剔,在這許多委屈之下,閣下猶能仁心存念,手下饒人,除非超脫之土少有此德……”
  楚雲若有所思,臉上漾起一片湛然而深邃的光彩,他悠悠一笑,道:“不敢當,前輩,但假如在下不幸戰敗呢?”
  鬼狐子黎奇呵呵笑道:“閣下會戰敗?這是決不可能之事……閣下一身絕技,老夫早已聽及各方傳聞,武林之中,有幾人使得劍術上精奧之絕“劍羅秋螢”一式?而又在何時曾經發生過識此絕式者敗陣之事?呵呵,老夫早已預窺結果了……”
  這時,左拐子宋邦笑嘻嘻的過來,嚷著道:“大哥,已過晌午了,貴賓遠客們尚未用膳,咱們身為地主的難逃慢客之罪,快快,觀雲閣已經擺好了酒筵,咱們這就回去填填五臟廟吧……”
  楚雲想了一下,低聲道:“二位前輩,在下……在下想可否陪伴令媛一下再去?”
  兩位大洪山的首領互視一笑,齊齊點頭,左拐子宋邦已忙著回去招呼客人,一行向觀雲閣愉快的行去。
  在半山之中,築有一棟精緻小巧的白雲石小樓,這座小樓,在前面重疊的一片屋字之後,也在那片屋字之上,樓前雲霧飄忽,松竹搖曳,樓後絕望千仞,丹楓映紅,寧靜雅緻中,別有一股清逸脫塵的韻息。
  這棟美麗而幽靜的小樓,有個與其外形一般使人喜愛的名字:“心境樓”。
  鳳目女黎嬙,便居住在這棟小樓之內,多美,只有這種靈秀的地方,才能培育出這位美麗的姑娘那令人難以忘懷的氣質啊。
  樓上,靠窗的一間閨房內。
  整個房間,都是刷成雪白之色,地下,鋪著軟厚的白熊皮地毯,壁問,淡藍色的八角形宮燈靜靜的凝注著周遭,層層的紗縵自壁頂垂掛,紫色的小玉鼎在燃著白蘭花的花瓣,芬芬繞裊,黑漆的書桌配著精緻的文房四寶,錦榻旁一柄形式奇古的長劍襯著幾幅淡淡的山水畫,這房間,清得一塵不染,雅得令人贊不自禁。
  錦榻之上,嗯,黎嬙正斜倚枕旁,閉目無語,楚雲卻搓著雙手,來回蹀躞,黎老夫人及百花仙子,已在方才送人黎嬙後退出去了。
  室中很沉靜,靜得幾乎可以聽見二人的心跳之聲,楚雲如此尷尬的踱了一會,終於面孔微紅的挨到錦榻之前,輕輕的叫了一聲:“小嬙……”
  黎嬙仍舊閉著眼睛,但是,很顯然的,她的胸脯卻起伏加劇了,小巧的鼻翅幾微微翁動著,整潔雪白的貝齒,緊緊咬著下唇……
  楚雲咽了口唾沫,又低低的叫:“小嬙……”
  緩緩地,自黎嬙閉著的眼簾裡,溢出了兩粒晶瑩的淚珠,這兩滴眼淚,輕輕沾在那絨密的睫毛上,又輕輕順腮流淌下去。
  楚雲心痛極了,他悄細的道:“或者,小嬙,我先前對你的言詞過份了一點……但是,你也得替我想想,當我長途跋涉,費盡艱苦,率領大批手下人馬來到大洪山,面對我的不是你殷切的笑靨,不是大洪山上下出自內心的看待,更憑空出來一個競幾乎與我具備相同身份的人,而你竟又和那人同出同進,你想……你叫我怎麼忍得下這口氣呢?
  ……”
  黎嬙的淚水舊舊湧出,輕聲的抽噎起來,楚雲蹲到她身旁,取出那方染有血跡的絲帕,憐愛的為她印去淚痕,黎嬙沒有閃躲仍在哭著,卻安靜的享受那冤家的體貼,真的,那冤家的舉止,好像在吻著她的心。
  楚雲放下絲帕,大著膽子,輕輕的,溫柔的摩姿著黎嬙滑膩的面頰,有些呼吸急促的道:“小嬙,你不會怪我吧?
  你不會再生我的氣了吧?我們早就是一體,早就不應該有任何誤會與隔閡的……”
  黎嬙睜開眼睛,含著盈盈淚光,她轉首凝視著楚雲,一絡秀髮垂落在她的額邊,這模樣,嬌慵極了,誘人極了,半晌,她幽怨的道:“你曾問我,心印現在何處,是麼?”
  楚雲怔了一下,隨即溫和的笑道:“罷了,不要再去提起這些不愉快的事……”
  黎嬙摔摔頭,坐了起來,伸手扯向自己那水兒紅的短襖襟口,“嗤”的一聲,已將領口扯破了一大塊,露出裡面粉紅色的褻衣來,在她雪中的頸上,掛著一條細碎的鑽鏈,她將鑽鏈自小衣內拉出,上面,赫然懸著那枚美麗的指環“心印”。
  黎嬙松鬆手,鑽鏈掛垂在外面,而“心印”所懸的位置,恰好便在她的心口!
  她抽噎了一聲,哽咽著道:“因為我想你,想得發狂,所以,我將“心印”掛在貼肉胸前,我要它與我的心房接得最近,我可以在晚間讓它聆聽我的心跳,明日我的心意。
  我要用心裡的話告訴它我多愛你,多捨不得離開你……”
  楚雲十分怔愕的呆住了,黎嬙又哭著說:“你問我為什麼與奚瑜一起跟著娘出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他們父子來此的真正意圖,我們兩家早已相識,他們父子以前也來過多次,我一直將那奚瑜視為兄長,他們來此,我又怎能不陪著他們玩玩?為了禮貌,那奚瑜每次來找我聊天下棋,我都像對哥哥一樣與他談笑,而且,每一次都有娘或乾娘在,至少也有幾名站鬟相伴,我聽到你來的消息,高興極了,一心想介紹你們認識,順便也好叫他瞻仰一下你的風采,我多麼以你而驕傲啊……”
  楚雲覺得鼻端有些酸澀,他喃喃的道:“不要說下去了,小嬙,那都是我錯怪了你……”
  黎嬙又委屈萬般的道:“爹和娘所以故意激你,剛才娘送我進來時已提過這件事,他們完全是要看看你一身武功,試試你的氣量,決沒有含有惡意,但是,假如我事先知道,我也不會使你受這些委屈,而且,老人家只有我一個女兒,為了我的終生幸福,他們這樣做也完全為了我好,你也不能過於責怪他們……”
  歇了一會,黎嬙又幽幽的道:“奚家父子求親的態度十分堅決,為了不使他們與爹的交情發生裂痕,爹只有在萬不得已下答允了兩界橋比武之事,方才娘悄悄告訴我,爹在決定這樣做時,早已想到你會得勝的,至於比武後奚瑜的結果,娘說那也只有看他的造化了,在兩界橋上,你的劍如雨下之時,我本想開口叫你饒了他,但是,我不敢,我又怕你誤會我與他有什麼感情存在,我實在不能失去你,我實在怕你不要我了……”
  她淚痕滿面,不停的抽噎著再說下去:“比試求親的一切,我全被瞞著,甚至比你還曉得得更晚,否則,我寧願死,也不願你為我受這些波折,我愛你,原來就是赤裸裸的,我又何需要任何的一切來炫耀我們的情感?但是……
  但是你卻將我看得像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將我視為一個心意不專的女孩子,我我我……天啊……”
  楚雲心如刀絞,難受極了,他驀然抓著黎嬙的雙肩,沙啞而慘黯的道:“小嬙,一切都是我錯,都是我不對,我求你原諒我,今後,我不會再對你這樣,我求你,你不會要我在你面前哭泣吧?你不會要我侮恨得自絕在你的面前吧?
  你不會狠心不恕有我而令我痛苦終生吧?小嬙,哦,小嬙,我的妻,我錯了……”
  黎嬙全身急劇的顫抖著,她叫了一聲,整個軀體都倒向楚雲的懷裡,她盡情的哭著,盡情的訴著:“雲,哦,雲,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我也有錯,我不該不像以前那樣,每天在山前歸來峰待你侍到日落,我不該偏偏在今日回來得早,雲,哦,雲,我們都不該互責,我們要彼此諒解,彼此真誠……”
  楚雲滿足極了,欣慰極了,他緊緊摟著黎嬙,緊得仿佛兩個身體人合併為一,良久,良久……
  楚雲低下頭去,用嘴唇銜起垂掛在黎嬙胸前的“心印”,輕輕湊到黎嬙嘴邊,於是,黎嬙亦將“心印”輕輕咬住,二人四唇相接,中間接銜著“心印”,兩雙眼睛互相凝視著,深深的,長長的,含著瑩瑩淚光笑了,這笑,永恆而摯,在赤裸的情感中,在濃厚的愛里,嗯,心印,心印,心心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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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此情切切 此心已屬

  黎嬙淚痕未乾的面龐上,湧起一層酡紅的嬌羞,朦朦朧朧的,卻散著令人心醉的光彩,她離開了楚雲糾纏著的雙唇,埋首在好寬闊的胸膛上,楚雲輕輕的,溫柔的撫摸著黎嬙那烏黑芬芳的秀髮,語音如夢:“小嬙……我們……
  我們早訂日子吧!……”
  黎嬙細弱地嗯了一聲,嬌軀在楚雲懷中蠕動了一下,楚雲欣悅的笑了,他知道,這即是這小妮子同意的表示。
  半晌,楚雲又道:“成了親,我們就回綏境拐子湖,不問世事,優游自得的過我們無憂無慮的快樂日子,老實說,江湖上的風波,我實在膩了……”
  黎嬙悄悄抹幹了殘淚,仰起臉兒來,有些傷感的道:“這樣,以後和爹娘見面就很不容易了……路途迢迢,千山萬水,爹娘辛辛苦苦的白疼了我一場……”
  楚雲沉默了片刻,輕輕的道:“小嬙,你也別難過,我們只是不問世事,少惹塵埃,並不是絕步不出拐子湖,以後,你可以每隔兩年回大洪山來省親,二位老人家有暇,亦可以常到拐子湖去小住一時,小嬙,你認為這樣可好嗎?”
  黎嬙溫柔而甜蜜的點著頭,低悄地道:“好是好,但……
  但我每次回來的時候,你一定要陪著我……”
  楚雲拍拍小妮子的肩頭,笑道:“這個當然,你一個人往來奔波,我怎麼放心得下?而且,這年頭壞心眼的人大多,你又這麼迷人……”
  黎嬙輕輕打了楚雲一下,丹鳳眼兒一轉,卻發覺楚雲的目光正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的頸項,她低頭一瞧,嗯,可羞煞了,那頸下白嫩的肌膚,誘人的褻衣,正自襟領址破之處看得清清楚楚。
  她滿面飛紅,連忙將裂口拉起,遮住那兩股似笑非笑的目光來路,一面追打著那冤家,邊嬌咳的道:“厚皮,不正經……”
  楚雲順勢拉過黎嬙那嬌小的身軀,一把抱得緊緊的,如狂風暴雨般吻著她的頭髮,眉梢、眼睛、鼻子、嘴巴,然後,在黎嬙幾乎已透不過氣的喘息中,他那刁滑的嘴唇已吸吮著那誘人的,可以使靈魂沉醉的雪白頸項,嗯,那香醇、那柔膩、那韻致的,美極也甜極了,像在雲端裡飛舞,在天鵝絨上摩姿,這顫抖的享受,炙熱的寒栗,快樂的痙攣啊……
  呻吟著,在擠抱裡,迷朧著,在狂熱裡,昏陶著,在吃語裡,時光在永恆中停頓,心靈在跳躍著貼緊,血液在澎湃裡交流,這一刻,這一剎,縱使千金萬祿,富貴榮華,也在所不換。
  良久啊,良久。
  黎嬙輕輕啜泣了,淚珠兒似斷了線,她顫抖著,丹鳳眼兒卻放射著強烈的而古怪的光芒,咬著唇兒,芬芳的身體緊緊地黏向楚雲……
  楚雲的面孔赤紅著,喘息粗濁,他看得出黎嬙目光裡所包含的需求與渴切,這需求是靈肉的撫慰,渴的是精神合一,楚雲自己也覺得體內熱血激盪心腔狂跳,有一股難以制止的衝動,楚雲知道,只要他肯他就能使這衝動獲得平息,使這激盪獲得報償,但是,但是,他不能,情與禮的交界線,清與濁的一紙之隔,就在這一步,這輕易卻又艱難的一步之差……
  猛一摔頭,楚雲打了個踉蹌,跳出了三步之外,他像飲了過多的烈酒,蹣跚行向一盞宮燈下的巧致妝臺,尋到一枚金針,幾乎迫不及待的刺入了腕內,於是,是冰冷而尖銳的痛楚,隨著一縷鮮血的溢滴,使他的一切歸向平靜,平靜得宛如衰頹般坐在鋪著白熊皮的地毯上。
  過了長久的一陣……
  黎嬙秀髮蓬鬆,面色羞澀的移步過來,她那雙美麗的鳳目中,閃耀著清澄而無邪的光彩,像是一朵水中白蓮似的純潔,像是被風雨洗灑後的蘭花,散發著不可侵犯而又令人難以忘懷的韻息。
  輕輕的,她蹲了下來,執著楚雲的手腕,溫柔而親切地吮著縷縷溢現的鮮血,小舌兒滑膩地在肌膚上移動,於是,她默默的仰起頭來凝注楚雲,清晰而又低柔的道:“雲,謝謝你,但是,你知道我會願意的,當那枚‘心印”拴上我的手指時,我的一切已經全屬於你……”
  楚雲還有些微喘息,他平靜的笑笑,低沉的道:“我知道,我們早晚都是夫妻,我們又為何不在名正言順的情形下行使夫妻間的關係?小嬙,我不願使你清白的閨譽沾瑕,我更不願在我們今後的回憶上有著一絲兒污疵,或者你會笑我固執,但因為我愛你。”
  黎嬙如玉的雙頰重又泛起一抹紅雲,她羞澀的垂下頭,悄細的道:“不,我不怪,雲,你是對的,剛才,啊,剛才真像是一陣巨大的風暴,我好似完全迷糊”了,身上……好執……”
  楚雲仰起頭來,迷著眼,似笑非笑的道“小嬙,我覺得,浪子楚雲,實在應該稱君子楚雲才對。”
  黎嬙輕輕打了楚雲一下,嘟起小嘴,道:“哼,真不怕羞,才誇讚你兩句,你就自己捧起自己起來了,現在我想,你在兩界橋的那個樣子,心裡還不覺有氣……”
  楚雲吻了吻她,笑著道:“乖小嬙,當時我是急瘋了,不是向你道歉了嗎!小嬙,假如我不愛你愛得發狂,我會那麼失態麼?小嬙,我已說過,我以後決不會再這樣了,真的,我現在好後悔……”
  黎嬙伸出那白玉般的小手,輕輕括摀住楚雲的嘴唇,她這時又忽然發覺了一件事,楚雲的面色竟有著一股不尋常的慘白!
  “雲,你……你的臉色怎麼如此蒼白,你不舒服麼!”黎嬙驚懼的道。
  楚雲摸摸自己的臉孔,苦笑了一下:“還記得金蝗飛英奚瑜兵器頂端所附的那枚拳大圓球?”
  黎嬙睜大著眼睛,急急的點頭。
  楚雲又道:“還記得那枚圓球自他手中拋出向我攻擊時那圓球爆烈後不是有一團膠濃的紅色煙霧麼?那團煙霧,是一種極端強烈的蝕神迷心的氣體,只要吸人一絲,人就會頓時昏迷癱瘓,據我判斷,大約不止是當時昏迷癱瘓而已,恐怕更會引起體內某一部分機能的傷害而成殘廢……”
  黎嬙驚恐的張著小嘴,半晌,才囁嚅的道:“奚瑜的兵器,我在很早就已見過,叫做‘金蝗帶’,那枚圓球內所藏的霧氣……據他告訴我……那只是令敵人暫時失卻抵抗力的迷藥類的東西……不料,我想不到,竟會這般歹毒……
  雲,我本想將一切都告訴你……但是,當時你一點也不給我說話的機會,雲,你是否中了那迷霧的毒?”
  楚雲一面摸出懷內的金創奇藥“還真”抹在腕上,邊灑然笑道:“不錯,吸了半口的毒氣,你不見我當時護身的劍氣有些散落?”
  黎嬙心兒一沉,好似驟然墜入了萬丈深淵,俏美的臉龐剎時血色全失,全身更在不可自製的顫抖著……
  楚雲撇撇嘴唇,淡淡的道:“其實,人生的福禍早有天定,縱然自己的奮鬥與努力佔的份量很大,但其最終的結果卻不一定能逃得出命運的安排,或者,上天注定了要我盛名成殘,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黎嬙一陣激動,跟著一陣深沉的悲哀,忍不住淚球兒又奪眶而出,她雙手蒙著面孔,半呻吟似的低叫:“都是我害了你……雲……都是我害了你……你罵我吧,打我吧,殺我吧……雲……我……我真是百死莫贖……雲啊,雲……
  那狼心狗肺的奚瑜……我恨死他了……”
  一抹俏皮的微笑浮上楚雲唇角,卻被他強忍住了,又故意嘆了口氣,跟著十分沉痛的道:“小嬙,我想,我現在告訴了你,你後悔還來得及,我們可以裝成再度爭吵,使婚約破裂……”
  黎嬙驀然揚起了頭,又滿淚痕的撲到楚雲懷中,雙手緊緊摟著楚雲脖子,面頰在那冤家臉上用力摩姿著,號哭著道:“不,雲,不,別說你只是殘廢,就是你馬上死去,我也要嫁給你,也要與你結成夫妻,我們生同裳,死同穴,雲,假如你有了什麼意外。我也不要活了,我也不活下去了,我實在離不開你……”
  她抹去淚水,淚水又再湧出,離開楚雲的懷裡,黎嬙流著淚,卻堅定的道:“雲,我現在就去告訴爹娘,我們明天就成親,以後,我會盡力做一個好妻子,我要一輩子侍候你,你若不高興,你可以罵我,打我,就是你分割了我,我也永不離開你身邊一步……”
  楚雲靜靜的凝視黎嬙,深刻的道:“是的,永不離我一步,小嬙,我愛你極了。”
  黎嬙覺得楚雲的語聲有些奇怪,她迷惑的看了楚雲一眼,楚雲已將她緊緊摟入懷中,鬢髮廝磨著鬢髮,面頰摩擦著面頰,絲絲縷縷的白蘭花香味,仿佛合著黎嬙的眼淚沁人他的心中,楚雲和緩的道:“情人,當男女處在彼此間的深愛中,往往便會因感情而迷惑了理智,請你原諒我對你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我雖然中了一點毒,但是,卻已經在我自己的治療下復原了,決不會成為殘廢的,小嬙,你難道忘記了我的醫術是如何精湛的麼?”
  黎嬙驀地推開楚雲,美麗的鳳目中閃射著如釋重負的欣喜與被欺蒙後的憤怒,這神色自淚波中映出,令人有著一股奇異的感受。
  她抽噎了一下,冷冷的問:“那麼,楚雲,你如此嚇我是為了什麼?”
  楚雲握住黎嬙的手,有些尷尬的道:“我……我想不到你這麼激動,我只是想再聽聽你是如何愛我……”
  黎嬙恨極了,憤怒的道:“你還不相信?你要我死在你面前才能證明我對你的愛不是?
  好,楚雲,我就死在你面前吧!”
  話還沒有說完,她已哭著去拔楚雲身旁的“苦心黑龍”,然而楚雲的雙臂卻已將她緊緊地摟進懷中,黎嬙掙扎著哭道:“放開我,放開我……唔!”
  楚雲用嘴唇堵著黎嬙的語尾,用舌頭告訴她自己的歉疚與慚愧,黎嬙咿唔著,扭動著,嗯,終於,她的兩臂又伸纏到楚雲的頸項……
  兩個軀體那麼不情願的鬆開,黎嬙拂理著蓬亂的鬢髮,卻氣鼓鼓的不作聲。
  楚雲涎著臉道:“小嬙,我只是和你開開玩笑,並不是有意騙你,想不到你卻生那麼大的氣,你想想,憑那姓奚的,也有本領使我殘廢麼?多少大風大浪我都經過了,豈會在陰溝裡翻了船?”
  黎嬙哼了一聲,恨恨的白了楚雲一眼,楚雲厚著臉又執起黎嬙的一雙柔美,嘻嘻笑道:
  “小嬙,別生氣了:我現在好好的,你應刻高興才對啊,嗯,剛才可是你親口說的,咱們明天便正式成親,哈,我實在等不及了……”
  黎嬙故意寒著臉道:“準和你成親?哼,還沒有嫁給你就這樣欺侮人家,等嫁了你還得了呀?你不天天嚇得人心驚膽顫才怪……”
  楚雲急忙高舉右臂,像起誓似的道:“上有皇天,下有後土,面前有老婆黎嬙,假如婚後有一點欺服老婆的舉止,上大便叫我不得好……”
  黎嬙慌忙摀住楚雲的嘴巴,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邊嬌嗔的道:“好了好了,真是……
  滿口胡言,什麼老婆老婆的,多難聽嘛,哼,虧你說得出口……”
  楚雲又待親熱一番,黎嬙卻輕輕推開他,低聲道:“雲,你看太陽都偏西一大截了,咱們進屋多久了啊,你到現在一點東西還沒有吃,我叫小翠給你準備點什麼吧……”
  楚雲伸伸懶腰,笑道:“我一輩子都不想出這屋子,嗯,肚子也不覺得餓……”
  黎嬙硬把楚雲拖了起來,輕輕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道:“雲,以後日子長著呢,現在,讓我裝扮一下,換件衣裳,別忘了,觀雲閣大伙兒都還在等你呢……”
  楚雲十分不情願的整了整衣衫,望著黎嬙那鬢髮蓬鬆,領敞處雪肌誘人的嬌慵模樣,咽了口唾液道:“小嬙,我恨不得一口水吞你下去……”
  黎嬙嗔了楚雲一眼,推了推他,道:“好吧,你隨便將我怎麼都行,現在你先到觀雲閣去等著我,你不是說……
  明兒個便想……”
  楚雲豁然大悟,急步行出,頻頻點頭道:“是的,是的,明天便成親,檢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明日,且去與泰山泰水二位大人商量一番………
  黎嬙望著楚雲的背影笑了,這笑,滿足而甜蜜,像是世間的幸福完全聚集在她身上,誰說不是呢?鴛鴦比翼,枝結連理,原就是天下最為欣愉而快樂的事啊。
  大洪山像沸騰了一樣,在夕陽西斜的時分整個忙碌與熱鬧了起來,人來人往,張燈結綵,喧嚷著,張羅著,笑聲在傳盪,每個人的面孔都露著濃厚的喜色,美麗的晚霞,湊趣似的也給大洪山抹上一層紅艷,更增加了幾分欣悅的色彩。
  喜氣洋洋的大紅燈籠懸得滿山皆是,雙喜字像在咧開嘴笑,喜聯對於張貼在每一棟屋字的門媚,到處都掛著鴛鴦錦簾,喜貼請柬直用快馬傳出大洪山周圍二百里,大廚師,二作手,加上些下人小廝,忙得揮汗如雨,里里外外跑個不停,一切都籠罩在歡愉的氣氛中,時間可是太急迫了,明天,僅僅一夜之隔,大洪山總瓢把子的掌上明珠便要出閣,這,在大洪山,甚至鄂境的武林道來說,又是一件如何重大的事啊,風目女,哪個在道上跑跑的不曉得是個絕頂的美人胎子?
  觀雲閣左近的樓房一連闢出了十間大廳,以容納陳列楚雲所攜來的諸般聘禮,到處瀰漫著芬芳,大洪山的九位管事,在百花仙子所率的十名丫鬟協助下,忙得滿頭大汗的連夜清點冊記著這些堆集成山的禮品。
  到處都是人來人往,到處都是笑語喧嘩,左拐子宋邦與三堂五舵的首要們也是馬不停蹄的四處張羅著,土字舵的舵主一竿叟掌凌,雖然心中大大的不是滋味,但事已至此,又復何言?
  大家都在忙,都在嚷,楚雲卻悄悄的躲到一個僻靜的山窪裡去,他有些暈頭漲腦的,在下了心境樓以後,被大伙兒灌了幾杯灑,藉著灑意他向鬼狐子直陳了明日定親之請,鬼狐子毫未考慮的便應允下來,於是,在一片歡呼聲中,觸筋交錯,於是,在鬼狐子一連串的令諭中大洪山便立即沸騰了起來,嗯,沸騰了起來,就像眼前這個樣子。
  夜風吹拂著,有些涼意,秋天了嘛,當然不會燠熱,但是,楚雲撫著額角,怎麼自己卻覺得全身好似在熱得冒火呢?
  他望著蒼茫夜色,笑了,那是心裡熱啊,緩緩的踱著,他在一條掙淙的小溪前停住腳步,溪水清澈流長暮靄沉沉中,像一條閃閃發光的絲帶,也像那妞兒的一頭秀髮啊。
  楚雲蹲下身去,輕輕撥動著溪水,一陣冰涼而寒冽的感覺,使他的頭腦清醒了不少,自午後開始,他就沒有平靜過一刻,不錯,他又要成婚了,這已無可置疑是他人生的路途中最後一次婚禮,他永不願再使住昔那相同場合的回憶再次映人他的腦中,那足可使他魂斷神傷。
  但是,那一次……那人生的階段跨人另一個新的境界的那一次……
  環佩叮噹的龍霞鳳冠,那蒙頭紅中被掀起時剎那間四目的凝注,那含情脈脈的睬視,那低柔纏綿的呼吸……賓客盈門,喧鬧叫嚷,酒大杯大杯的喝著,人影歪斜的搖晃著。老人家笑呵呵的張著大嘴,慈顏與紅顏充實了他的一切,令他在異日的悲慘與傷痛之前迷恫,在心的啃嚼與苦的酸澀中哀號,那曾佔去他心的女人,那毒如蛇蠍的賤婦 蕭韻婷!
  一掌擊去,溪水“嘩啦啦”的四處迸濺,而當溪水尚在空中飛灑,一道銀電的寒光已暴起穿回,流質的點點水珠競被渾厚的臂力分為兩半,似陣雨飄落。
  楚雲怔怔的立在地上,痛苦的拉著自己的頭髮,嘴裡呢喃著:“我還要找她……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這賤人,每一思起,她那形影就宛如魔鬼般的使我顫慄與痛楚……這蛇蠍……”
  風,仍在平靜的吹著,四周的山壁,一片黝黯,自這裡,可以隱約望見山窪之外搖曳的紅燈籠,在明滅的眨著眼睛,有著溫暖而殷切的氣息,望著這些紅燈籠,楚雲開始在心中滋長著甜蜜與緩和,他摔摔頭,像要將那女子摔得無影無蹤,然後,輕輕的歸劍入鞘。
  一陣輕捷的步履聲,這時急然遙遙起自山窪之外,輕快的,又已進入楚雲的視線之中,兩條人影,迅速向他這邊急奔而來。
  楚雲目光凝聚,啞然笑了,他清朗的道:“班兄、嚴大哥,二位也到這裡來了?真是好大雅興……”
  來人果然正是五嶽一劍班滄與狐偃羅漢嚴笑天,大羅漢哇哇怪叫道:“老班,俺說的不錯吧,俺就知道楚伙計那德性,俺們專找幽靜黝黯的地方去尋,管保可以將他拉出來……”
  楚雲微微一笑,狐偃羅漢已有些喘息的吼道:“你還好意思笑呀?明天就是新郎棺,新姑爺了,大批的賓客盈門,你這位大姑爺卻不去招呼一下,竟自個兒躲到這裡鬆散來了,俺忙裡忙外,到現在連一口水都來不及喝,黎丫頭片子又三番四次的叫小丫鬟來請你,要你去幫她選擇明天大禮時該穿的衣裳,可恨你卻溜之乎也……”
  五嶽一劍靜靜的瞧著楚雲,等大羅漢吼完了,他才低沉的道:“楚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眼前的一切,不是比往昔更真摯,更永恆,更值得留戀麼?楚兄又何苦不把握今後的幸福而去回憶那醜惡的以往呢?”
  楚雲全身機伶伶的一顫,狐偃羅漢也呆了一呆,半晌,楚雲緩步行向五嶽一劍,緊緊握著這位中原第一劍士的雙手,懇切的道:“班兄,謝你數句良言解我困擾,在下會儘量不去回憶,當然,只是不去回憶那些悲痛與醜惡的……”
  五嶽一劍欣悅的笑道:“楚兄能接納在下之言,在下實覺欣慰……”
  楚雲淡淡的一笑,道:“班兄說得對,一想到那些刺骨之痛,在下不覺殺機又起……”
  狐偃羅漢拖了楚雲往外便走,邊道:“好了好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善惡有報,只爭遲早,你不找那對狗男女,自有老佛爺將他們天打雷劈,神魂皆滅,現在,趕快給俺回去換身衣服,到黎丫頭片子那裡報個到,免得俺日後受這妮子白眼……”
  五嶽一劍笑著拍’了拍楚雲的肩頭,道:“嚴兄說得不錯,客人也來得很多,他們都想一睹新郎倌英姿,吾兄也應該去招呼一下了。”
  楚雲無可奈何的與狐偃羅漢、五嶽一劍行出山窪,三個人邊談邊走,不多一刻,已沿著一條小路來到觀雲閣之外。
  嚇!觀雲閣這時可熱鬧極了,藍色勁裝的彪形大漢們,穿著黑衣胸前紛摟著金色太陽的金雕豪士們,都已混成一片,像是自己人一樣在忙著籌備一切,在忙著招待一批接踵而至的賓客們,嗯,除了那白煞詹如龍及南山一儒仍躲著不見外,連大洪山鷹遊旗下的各位好漢,都忙著回山招呼了……
  楚雲等三人一到,立時被左拐子宋邦在老遠發覺,他三腳並成兩步的奔了過來,一把拉著楚雲進入大廳之內,大廳中鬧鬨哄的擠滿了人,坐著的,站著,一堆堆的,一簇簇的,好不喧囂,左拐子宋邦一腳踏入,已被賓客們包圍,他振吭大叫道:“各位,這下子可不能再難為兄弟了,兄弟身旁的這位就是金雕盟盟主,大洪山的新姑爺 ”他後面的話尚未說完,已完全被一片喧嚷的道賀聲,贊譽聲,恭喜聲所淹沒了,楚雲忙著點頭招呼,五嶽一劍與狐偃羅漢已打恭作揖的幫著陪襯,左拐子飛快地為楚雲介紹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楚雲的兩大護衛與大漠屠手庫司,則不知何時已緊緊跟隨在楚雲身邊了。
  楚雲的眼前像走馬燈般移動著一張一張的面孔,耳中混雜的聽著一些含意相同的賀喜詞句,一樣的每張笑臉,不論老少俊醜,一樣的奉承捧贊,不論張王李趙,楚雲覺得頭腦混漲漲的,像要炸開似的,他抱拳微笑,一一為禮,口中說著一些連他自己也迷迷糊糊的客氣話……
  像衝出了千軍萬馬,像經過了長途跋涉,楚雲終於在大伙兒環護之下突出重圍,自大廳側門急急行出,左拐子宋邦一拍他的肩頭,道:“賢姪,你先去休息一下,吃點什麼,再到小馥那裡去,這丫頭已在發怒了,老夫還得回去招呼一番,今夜,恐怕睡不成了。”
  說著,他又匆匆迴轉大廳,側門之前是數道迴廊,這時,大洪山萬喜堂堂主苦伶悲者關宿先已大步行來,他額際汗水淋淋,一見楚雲,忙道:“楚盟主,可忙煞本堂了,來客大多,有點招呼不過來,庫兄、班兄,二位千萬幫個忙,隨本堂前去招呼一下……”
  大漠屠手看看楚雲,楚雲點頭道:“你們隨班大俠及關堂主去吧,有嚴當家的陪著在下已經夠了。”
  五嶽一劍及大漠屠手頷首一笑,與苦伶悲者率著快刀三郎及煞君子盛陽去了,狐偃羅漢伸伸舌頭,道:“好傢伙,大洪山的威風倒是不小,他奶奶這些賓客來得像潮水似的,這還只是些近程,遠路的只怕更多了……”
  楚雲一言不發,拉著狐偃羅漢便朝裡跑,大羅漢忙道:“餵,幹什麼?俺這一身老骨頭可比不得你活蹦亂跳的,伙計,到哪裡去啊?”
  楚雲回首一笑,道:“心境樓。”
  大羅漢呵呵笑道:“會嬌娥?呵呵,以後日子長著,別急得這麼夠瞧的,就讓黎丫頭片子等等也好,煞煞她的火
  楚雲瞪了大羅漢一眼,大羅漢忙道:“俺是說心火,他奶奶你老婆尚未到手已經敢向俺‘剝皮瞪眼’了,以後俺日子還能混呀?俺要以兄長之尊掌你以家法……”
  楚雲拉著他一路飛奔,閃過幢幢人影,邊道:“好吧,算我這一眼白瞪就是……”
  二人彎彎轉轉,經過了長廊、屋宇、園圃、小徑,登向高處,片刻已來到心境樓之前,通過了十二名大洪山護衛之後,楚雲已帶著狐偃羅漢輕車熟路的上得樓去。
  樓下是眾香國,老媽使女來往嘈雜,樓上卻十分寧靜,只有一名丫鬟肅立在黎嬙的香閨之外,她穿著一身新的翠色衣裙,見到楚雲等二人,已連忙斂衽為禮。
  楚雲籲了口氣站住,客套的道:“小翠,小姐在裡面麼?”
  那丫鬟似是一驚,嫣然笑道:“姑爺怎麼知道小婢之名?
  小姐正在屋裡挑選首飾衣裳……”
  楚雲輕輕哂道:“你是小姐最喜歡的身邊人,在下焉能不知?”
  他又回頭道:“老兄,我自己進去,叫小翠在外面陪你聊吧。”
  狐偃羅漢嘻開大嘴,樂不可支的道:“請,請便,呵呵,俺不打擾小兩口子說情話了。”
  楚雲一陣風似的推門而入,背後,已聽到大羅漢笑吟吟的語聲:“你叫小翠呀,這名字真好聽,俺嗎?俺是武林中有名的……”
  楚雲暗笑著掩上門,眼前,這迷人的閨閣裡,正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衣裙,裝飾,香味飄逸,彩色繽紛,黎嬙正咬著手指,在費煞苦心的一件件的檢視翻弄著。
  她聽到聲音,回頭看見楚雲,已一跺腳道:“欸,真急煞人了,雲,到處找你不著,又不知道你喜歡我穿哪一種樣式的衣裳,娘又忙裡忙外,一時來不了,別人我又不相信,你溜到哪去了嘛?”
  楚雲三不管的涎著臉上去香了黎嬙的面龐一下,輕輕的道:“別生氣,只要穿在你身上,什麼款式我都喜歡,來,寶貝,先叫人弄點吃的再說,自中午到現在,除了幾杯老酒,一點東西都沒下肚……”
  黎嬙一聽心就疼,她急忙將楚雲按在錦墊上坐下,自己出去吩咐了幾句,回來埋怨的道:“你看你這人真是的,這麼大了,饑寒都不知道,餓懷了怎麼辦?”
  楚雲滿心甜蜜的笑笑,黎嬙又嗔道:“嚴大哥在外面不知道和小翠胡說些什麼,見了我直做怪相,哼,他以為小翠好講話呀?山上多少年輕人思慕小翠都鬧了個灰頭土臉呢。”
  楚雲舐舐嘴唇,道:“這老小子向來是老不正經,隨他去吧……”
  黎嬙忙得像花裡蝴蝶似的往來穿翔,衣料哪,衫裙哪,首飾哪,環佩哪,一件件的親手捧給楚雲挑選,邊香汗汗盈盈的道:“雲,我看你真是迷糊了,買這許多東西幹嗎?
  你只是娶我一個人,又不是像皇帝那樣得有個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這麼多東西我怎麼用得了,化了多少錢啊,哼,以後可不許這麼化費……”
  楚雲迷著眼,伸了個懶腰,有些疲倦的道:“其實,我還覺得這點聘禮太寒酸,有些對不起你,以後,小嬙,你當了家自然一切都聽你的,這些東西,全都是嚴大哥與龔寧親自到沼陽去採辦的,希望你還喜歡。”
  黎嬙自幾方精緻小巧的銀盒子裡挑出幾付鑲珠耳墜與金鳳釵,正在審視,楚雲已走了過去,搖搖頭道:“小嬙,金雕盟盟主的夫人不佩戴這些庸俗之物,你願意留著就留著,否則分給丫鬟下人也罷……”
  黎嬙嘟著小嘴道:“這些首飾也很不錯嘛……”
  她大眼睛一眨,銀鈴似的笑了起來:“對了,雲,我可以將爹娘送給我的釵環玉佩拿出來派用場了好嗎?”
  楚雲伸手人懷,取出一方鑲著各色寶石的白金盒子,輕輕打開,裡面,正好安放著一對碧綠瑩翠的小小鴛鴦,一幅鑲嵌著粒粒明鑽的白金手鐲,一朵以銀金絲纏就,形狀像是燈籠花似的物件,一串大小一致,閃耀著幻異光彩的多角形七色寶石的項鍊,另外像還有一枚色做柔藍,透亮晶瑩的小小如意,這些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剛好將那一方白金小盒塞得滿滿的。
  黎嬙看得呆了,有些日眩神迷,她怔怔的拈起那對鴛鴦耳墜,卻發覺每個耳墜都是並製成兩只鴛鴦,稍微一動,那每一邊的兩只鴛鴦便輕搖搖擺,有如在綠波浮沉,而且,更令人驚喜的,卻是這四只兩對的小小鴛鴦在每一搖動,皆會自那米粒般的啄嘴裡吐出紅紅白白的小舌,這對鴛鴦耳墜,其大只如小指頭大小,更是絕頂碧翠所雕製,真是稱得上名貴珍罕,巧奪天工了。
  小小的鴛鴦,在黎嬙纖長如玉的指尖輕拈下微微搖晃,幾點瑩絲的光輝與淺藍的燈影互映,美極了,雅極了。
  楚雲又將那串大小皆如龍眼的七色寶石項鍊,輕輕為黎嬙掛在頸上,黎嬙剛把耳墜子帶好,忽然指著那像燈籠花的物件道:“雲,這是什麼?好好看啊……”
  楚雲露齒一笑,自盒裡拿了起來,這串疊的金屬己然垂展,成為一朵小巧的花冠,周緣綴著各種形狀的碎珠瑪瑙,晶玉火鑽,當中,有一串坐佛形的垂飾,系由大而小的幾座白玉佛像所連接而成,楚雲為黎嬙戴在發端,嗯,這串由大而小的佛坐形白玉,便恰巧垂懸在黎嬙的額際了。
  楚雲站遠了一些,左右端詳了良久,深深吸了口氣,贊道:“真美極了,你戴著這頂‘巧意花冠’,像是瑤池仙子下凡九天,清雅秀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息,嗯,美人配名玉,寶刀贈烈士,果然此言不差……”
  黎嬙嬌羞的道:“你呀,哼,就是喜歡給人家戴高帽子,其實……我不管什麼美人名玉,寶刀烈士,我只曉得黎嬙……黎嬙該配楚雲……”
  楚雲高興得一把將黎嬙抱入懷中,“嘖”“嘖”的香了兩下,用腳尖轉了兩轉,一直轉到妝臺的銅境之前,黎嬙滿臉飛紅,若不勝依的靠在楚雲懷里,二人緊密相偎的形影,旖旎得讓人沉迷。
  黎嬙如醉似痴的看銅鏡裡映出的人影,也看著她自己那豐彩奪目的美豔,一陣出奇的衝動,使她眼圈兒一紅,波然欲涕的道:“雲……你真是……真是待我太好了……,我實在,不值得你這麼愛的……我……我的生命及一切,都不及你對我情感的一丁點!我……我盡我的一切愛你,都不能使我對你的愛有所平衡……”
  她抽噎了一下,跺著腳道:“我不知該怎麼說,我實在太高興了,我只知道我愛,我愛你,我愛你,我要讓我的所有都歸於你,都包含在你那浩瀚熱炙的情感裡,哪怕是如此細屑的微不足道,我只需求一切給你已足……”
  楚雲靜靜的聽著,神色深沉而平和,他緊抱著懷中玉人,悄然道:“小嬙,有了你,我此生已夠幸福,我要容納你的生命,你也會容納我的全部,這裡麵包含了一切,實質的與精神的,我不會再作他求,你看……”
  楚雲舉起黎嬙的皓腕,那雪自滑膩的手腕上,己在不知何時,被楚雲給她將那只鑲鑽手鐲戴上了,黎嬙自含淚的目光裡凝注那只美麗的手鐲,這才發現,那引起閃爍的明鑽,竟是精心鑲綴的圖案 一些重重疊疊的心,心裡,雕縷著同樣的小字:“馥”“馥”
  “馥”……
  楚雲輕輕的道:“那柔藍的如意,是在海底的礁石中採掘琢磨出來,有著自然的冰主之氣,將它懸在你的心上,希望你也能含蘊大海的浩蕩,波濤的起伏,深邃的美麗,以及,永恆的不變……”
  黎嬙便咽著,顫抖著,語不成聲的道:“我要瘋了……
  我要死了……我是如此愛你……”
  楚雲溫文的堵住了她的小嘴,自唇縫中悄悄的道:“這些東西,或者在世俗的眼光中十分珍貴,但是,在我眼裡,卻與任何頑石沙礫無異,我只要它能表明我對你的情感,依此,它能略微傳達一絲我的心聲就夠了,而這所有的一切珍寶,它們的價值也僅在此……”
  黎嬙激動的抱著楚雲,激動的吻他,十遍,百遍,像雨點,像落花,繽繽紛紛,和著淚,和著愛,和著心靈的呼喚。
  忽然
  冰花格子門被推開了,黎老夫人在四名丫鬟扶持下匆匆而入。老夫人用手絹拭著汗,邊左右找著女兒,口中直喊:“欸,這丫頭,你看看她房中亂成個什麼樣子?真還是個娃兒啊,娘才出去一刻,就拿不定主意了,馥啊,馥兒啊……”
  黎嬙忙擦於淚痕,拖著楚雲行出來,老夫人只覺得眼前一亮,像是痴了似的直瞪瞪地看著女兒,半晌,才驚喜的道:“啊呀,乖乖,真漂亮呀,娘都差點認不出了哩,來來,快到娘這裡,呵呵,讓娘仔細看看……”
  黎嬙嬌羞無已的倒在黎老夫人懷中,像個小鳥似的,楚雲連忙躬身行禮,黎老夫人老懷彌欣,端詳著懷中這水蔥也似的女兒,邊朝楚雲慈愛的,笑裡含著淚的道:“雲兒啊,老身只有一個心肝寶貝,許給了你,你可不能虧待她……
  欸,老身真是舍不下啊……”
  楚雲恭謹而懇切的道:“夫人放心,今後,晚輩待令媛,一定盡心盡力,決不會使她遭受絲毫委屈……”
  黎老夫人點著頭,又羅羅蘇蘇的道:“你看你們這兩個孩子,明天就是大喜之日了,什麼都還沒有準備好,馥兒是一刻也離不開我這為娘的,春荷,小紅,快來將一乾衣物給排整好,讓我為小姐挑檢挑檢看,馥兒啊,你這身裝飾可真好看哪,娘猜一定是女婿送的吧?”
  楚雲與黎嬙俱是面孔一紅,黎嬙卻已輕輕的點了點頭,老夫人樂得心腔兒都油蜜蜜似的,高興的牽過楚雲,迷著眼端洋身邊這一對壁人,現在,她越發覺得女兒秀氣,半子英偉了,嗯,本來,千古以還便有一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門被推開,一個俏生生的使女,端一面漆盤進來,漆盤上托有各色美點數味,人還未近,點心的香氣已隱隱傳來。
  黎嬙“啊”了一聲,歉然望了楚雲一眼:“雲,我幾乎忘了你還沒有吃東西……”
  楚雲深深嗅了一下,笑道:“這陣香味一來,我肚裡的蛔蟲翻騰不已了,不過,我還忍得住,倒是先請娘嘗嘗……”
  老夫人心裡受用之極,喜得合不攏嘴的道:“呵呵,我不餓,好孩子,你先用吧,呵呵,真是個孝順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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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百年好合 比翼雙飛

  觀雲閣擠滿了人,有的是各方好漢,有的是名流巨賈,有的是氣度軒昂,有的是文質彬彬,各形各樣的人都有,相同的,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著欽羨,眉宇間充滿了喜氣,是的,大紅的喜幛掛滿四周,金色的雙喜宇在龍鳳花燈光裡跳躍,行行色色,不可勝數的禮品堆集得裡外都是,大洪山的首要,金雕盟的豪士,全是衣履鮮明,欣悅的凝注婚禮的進行,於是,在全身寶藍線緞長衫的楚雲微笑裡,在黎嬙豔紅衣裙,龍霞鳳佩的紅中下嬌羞,偷偷一瞥裡,在老人家的欣慰注視中,身為司儀之職的狐偃羅漢,已拉長了脖子,漲得滿臉通紅的吼道:“拜高堂……升 新郎新娘互拜一禮 ”
  這位大羅漢,今天穿了一套全新的紫紅色福壽團字袍,襯著他那肥頭大耳,越發顯得油光滿面,福泰生財,這時,他暗裡松了松領口,唾味星子飛濺的拖著嗓子再叫:
  “百年好合,五世其昌,鸞鳳和嗚,共人洞房 ”
  在六名伴娘,六名伴郎的簇擁下,一對新人已被護送人內,鬼狐子黎奇與夫人相視微笑,四目中卻是淚光盈盈,左拐子宋邦也悄然拭去眼角淚痕,對著又是喜,又是悲的百花仙子道:“孩子們都長大了,記得抱著小馥撒了我一身溺的時候,還恍如昨日……”
  百花仙子哽咽著點頭,低啞的道:“我真高興,二哥,但是,卻又不知為什麼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一樣,有點惆悵,有點空虛……”
  左拐子宋邦望著滿廳賓客,微喟道:“是的,小馥童年已經過去,以後,她在我們眼中,不再是個天真而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將是一個賢淑端莊的好妻子……”
  那邊,紫心雕仇浩以下每一個金雕豪士,俱都流露著衷心喜悅,假如不是客居大洪山,他們早已振聲歡呼起來了……
  數百桌豐盛的筵席,在眾多的藍衣勁裝大漢往返擺置下迅速排好,成缸的美酒被打入席間,賓客們紛紛贊譽著新郎棺的風儀氣度,自然,他們或者有的沒有見過蒙在紅中之下的黎嬙本來面目,不過,他們也會異口同聲的附合著誇揚新娘的美麗,因為,天下的英雄與美人,自古以來,便是匹配成雙的啊。
  場面熱鬧極了,賓客們人席之後,隨即興起了一片盛大喜事中所慣見的熱潮,猜拳聲,哂笑聲,喧嚷聲,與強烈的酒菜香氣混為一體,自每一棟屋字,每一處招待客人的地方傳出老遠。
  不多久,在大洪山二子及黎老夫人,百花仙子,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狐偃羅漢等人的陪同下,一對新人開始了他們必須愉快的行程,沿桌敬酒,楚雲仍然原來打份,顯得英姿颯爽,神采煥發,黎嬙卻已換了一身蔥兒絲的衣裙,佩帶著楚雲送給她的裝飾,“巧意花冠”白玉佛座的輕輕搖晃下,有如九天仙女,靜雅而脫塵,她輕依楚雲身旁,端莊而又雍容的應付著每一桌的賀客。
  出了這個廳,進入那個堂。轉折了很多處,已經來到擺投喜筵的最後一處所在,那是一棟稱為“九玉軒”的小巧樓閣,樓上樓下,共擺了十桌席次,做完了樓下的酒,一行人抬級登樓,在賓客們的鼓掌歡叫聲中,楚雲正待慣例的交待幾句感謝的場面話,右側桌面已有兩個人步行至,左拐子宋邦一眼望去,不由豁然大笑起來,豪邁的叫道:“好個大羅金環江一飛,還有範老五,你們兩個來了也不打聲招呼,偷偷坐在這裡白吃,到底是想賴喜禮錢還是怨我們大洪山招待欠周?”
  楚雲聞言之下,匆匆笑拒了幾位敬酒的來客,回首望去,果然已看到正滿面含笑白髯紅袍的大羅金環與範五二人,競會在此時此刻來到這裡。
  紫心雕仇浩下狂鷹彭馬都己聽過楚雲述說他與大羅金環較鬥之事,這時,二人已本能的,極為自然的站到可以護衛出擊的有利位置上去,狐偃羅漢亦戒備的向楚雲使個眼色,蓄勢待發。
  黎嬙自然更是冰雪聰明,她嫣然一笑,卻悄語道:“雲,不要魯莽……”
  左拐子宋邦又呵呵笑道:“飛老三餘年未下無憂山,咱們上次見面,還是七年以前之事,那次不是兄弟路過寶山,
  只怕至今還見不上呢,飛老的消息到是靈通,大約又是範老哥通風報信之功了。”
  鬼狐子黎奇亦笑道:“今日小女與金雕盟楚盟主成親,兄弟只恐飛老清修寶山,是而不敢打擾,卻不想飛老如此捧場,竟與範五兄親臨寒居,這真是有些不敢當了……”
  楚雲由大洪山二子言語之中,知道他們與大羅金環可能還有一段不算遠的交往,而且,形態表示,似乎對這位老人十分尊敬,當然,楚雲曉得大洪二子早知他與大羅金環結怨之事,眼前,二人好像在盡力打著圓場。
  大羅金環笑瞇瞇地與大洪二子及黎老夫人寒暄了兩句,轉向楚雲道:“楚老弟,老夫便賣個老,稱你一聲老弟吧,今日老夫自百里之外專程趕來,便是要喝你這杯喜酒,怨家宜解不宜結,老夫毫矣,若再與老弟你為了些許小事鬧得灰頭土臉,不僅貽笑大方,老夫自己亦未免太過看不透了,咱們只當是不打不相識吧,當著大洪二子兩位老弟面前,握手言和怎樣?”
  楚雲長揖道:“日前對老前輩等多有冒犯,言和不敢,算是晚陪罪請恕……”
  大羅金環紅一飛心中受用已極,他高興得呵呵笑道:“好小子,果然是個能屈能伸,敢作敢為的大丈夫,黎老弟,你這乘龍之婿可確是非凡呢,老夫竟亦不是此子對手,思前想後,老夫咎由自取,實在慚愧之至,二位老弟可別見笑啊……”
  其實,大洪二子又何嘗不明白楚雲與大羅金環結怨之事?只是二人早年與此老交往不惡,目前又正值大喜之日,豈能翻下臉來攤牌?所以,大洪二子在剛一發現大羅金環二人之際,心中雖已有備,卻仍然不得不保持面子,設法挽轉。
  現在,一切都已緩和了,一場暴戾化為吉祥,大洪二子自是心中歡喜,求之不得,否則,萬一鬧翻了,他們雖然只有偏向楚雲一面,但得罪了多年老友,到底也不是上策啊。
  楚雲招呼侍者端來佳釀九杯,恭謹的敬了大羅金環與範五二人,醇釀下肚,星鞭子範五已赤著老臉道:“楚老弟,你真是厲害得緊啊……”
  楚雲連聲不敢,鬼狐子黎奇已接口道:“好了好了,雲兒少不更事,飛老教訓這孩子一頓也是對的,大家還客套什麼呢?來來來,二位請相偕下樓,兄弟定要重罰二位這賴禮之罪,每人至少得罰個三百杯……”
  左拐子宋邦亦在旁打著邊鼓,大羅金環等二人在推倭不下之後,只有隨同各人離開“九玉軒”闢室另飲去了。
  喜筵客人都散了,仍有不少近道的賓客及雙方親家的自己人在意猶未盡地繼續歡飲,但是,嘈雜肋聲浪卻已斂寂得多了。
  半山,“心境樓”中。
  黎嬙依偎在楚雲懷里,二人的面孔都透著同樣的配紅,是人醉了,抑是心醉了呢?
  凝視著窗外一片明滅的燈光,凝視薄雲中的半弦月,氣氛優美而寧靜,情調充滿了安謐與溫馨。
  鋪設著紅綢的白玉桌上,龍鳳喜燭爆了一個雙蕊燈花,楚雲輕輕吻著黎嬙的秀髮,低柔的道:“花開並蒂,小嬙,人也成雙對。”
  黎嬙用頰摩姿著楚雲的頷,美麗的風目中散發著朦朧而喜悅的光輝,她悄細的耳語:
  “現在,雲,我明白了那句話……”
  楚雲深長的“嗯”了一聲,”表示詢問,黎嬙羞澀的道:“只羨鴛鴦不羨仙……”
  她的語聲細柔如絲,美極了,嬌極了,媚極了,楚雲執過她的手,吻著那腕上的黑痣,若有所思的道:“見到這粒迷人的小痣,我們已被姻緣的紅線相連,儘管我們在天南地北,我卻似早已識你,卻似在前生識你,在千百年前識你……”
  黎嬙幸福的笑了,悄悄的道:“那麼,我們前世本是夫妻,今生又成比翼,我想,我們千古以來原是一體,所以,我們的結合該是證明了永下分離。”
  室中的空氣似流動著,一層薄薄的蜜,浮漾著如水的情,很甜,很柔,而這甜,這柔,加合起來,又有多少深遠的依依。
  輕淡的,楚雲回憶著笑道:“小嬙,記得在下營鎮中首次見到你,你叫我回去好好種田過日子的話麼?”
  黎嬙胸蛋兒一紅,輕啐道:“還好意思講,人家叫你騙夠了,那時你土里土氣的,誰又知道你全是裝的來著?只怪我自己太傻……”
  楚雲握著黎嬙的一雙小手,合在唇邊,一隻手指一隻手指的親吻著,哧哧笑道:“老實說,那時我已有些喜你了……”
  黎嬙嘟著小嘴,道:“僅是‘有一點’而已?”
  楚雲籲了口氣,道:“我是怕希冀大多,失望則大,假如那時我就傾出全部情感,而你卻不接受的話,小嬙,你又叫我如何承擔得了?”
  黎嬙幽幽的道:“現在,你已知道我會接受的,要不,我又為何在當時追上你,請你解下面中讓我再看你一眼?”
  楚雲輕輕的道:“我們真是恨無彩鳳雙飛翼,卻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黎嬙嫵媚的垂下頸項,千言萬語,盡在默默無言之中。
  楚雲悄然道:“倦不?”
  於是,黎嬙的面龐漲得飛紅,像煞白玉里抹上一層丹朱,楚雲平靜的笑了,走過去,在小桌斟了兩杯酒端過來,一杯交與黎嬙,雙目如火似的注視著她,半晌,楚雲深沉的道:
  “小嬙,你這杯叫葦蒲酒,我這杯叫盤石酒。”
  黎嬙舉杯近唇,聞言之下,迷惑的道:“這裡面,是否含有什麼意義?”
  楚雲凝視著她,輕輕點頭:“葦蒲絲如情長,磐石堅定不移。”
  黎嬙雙目有些濕潤,感動的飲於了杯中之酒,楚雲亦一口吞盡,他緊握著黎嬙的手,低沉的道:“當我來此世界,時時中即在尋你,縱使我倆在多年前並不相識,但是,我們都會在心中有著預感,你將屬我,我亦屬你,現在,小嬙,我找到你了,你遇見我了,而我們更已彼此相屬了……”
  黎嬙主動的將柔唇湊上,癡迷的道:“是的,我們已彼此相屬……”
  龍鳳花燭,又爆開一個雙蕊,小小的火花,像一張張的笑臉,像一句句的祝福,夜風自窗篩中拂進,抽起輕紗飄舞,宮燈和晃轉,淡紅的燭光,淺藍的燈輝,是如此柔和,又是如此安詳。
  半弦月已躲進雲裡,偶爾露出臉來窺伺一下這閨房中的一對新人,但是,這時光是完全屬於他們兩人的呢,於是,淺藍,淡紅的光彩逐次熄滅了,只留下一盞櫃邊的垂燈,擺擺移移的,那微微晃動的柔和光芒,像一池澄藍的水,盪漾在芬芳的空間,迷濛在兩對脈脈的眸子裡。
  於是,心靈在呢喃的低喚,精神在緊密的融合。
  於是,有情之人,已成眷屬。
  時光如水,悠悠流逝,尤其是,當人們沉醉在甜蜜的日子裡,更會覺得光陰在指縫裡,在眉睫間跳動的迅速。
  一個月匆匆過了,已是深秋,在楓葉的紅淚飄灑,在白頭的蘆葦輕咽,在人們依依不舍的淚眼迷離中,楚雲帶著他的妻子,帶著他的屬下,帶著滿懷的惆悵別苦,也帶著大洪山每個人的留戀走了……
  送別的行列,一直排出三裡,送別的人們,一直送出五十裡,含著老淚,大洪二子與黎老夫人頻頻叮嚀歸期,大洪山的三堂五舵首要們個個神色黯然(或者,一竿叟掌凌例外,他恐怕尚不能釋懷斷臂之恨),無數聲囑咐,無數點熱淚,無數次凝盼,也無數遍揮手,終於,金雕盟的豪士們,在展露著胸前的閃耀烈陽下,在鐵騎的長嘶裡,紛紛策馬而去。
  黎嬙的坐騎的緊緊靠著楚雲的雙日駒,她俯在丈夫肩頭,已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楚雲環攬著愛妻,再回頭,儘管他的面孔上微笑盈盈,但是,誰也看得出這位青年霸主的笑容裡含有多少淺淺離愁。
  送別的行列逐漸模糊,在飛塵彌揚中,大洪山也移到了後面,來是這樣,去亦如此,只是,多了一位嫵媚而美豔的佳人。
  楚雲悄悄抹去眼角的一絲潤濕,低柔的道:“小嬙,別哭,有我在你身邊,我會永遠照料你,永遠不離開你……”
  那雙迷人的鳳目,在這時又是何其可憐,黎嬙用小絲絹拭印著淚痕,怯弱的道:“雲,現在,我只有你了,你可別欺侮我,別冷落我……”
  楚雲心弦震撼,有些痛苦的道:“小嬙,你相信我,我會比爹娘更疼愛你,假如我有一絲兒過份之處,上天便叫我永沉苦海……”
  黎嬙急忙抓住楚雲的手,惶恐的道:“不,雲,不,你一定會對我好,你一定長命百歲,我們兩人一定會生死與共,假如你沉人苦海,那麼,讓我也跟你去吧……”
  楚雲反過手來,撫著黎嬙的小手,四目凝注,情深無限,蹄聲兒得得,兩人己越靠越近。
  狐偃羅漢正仰著脖子,拿著酒囊喝了一大口烈釀,眼角一斜,嘻嘻笑道:“俺說呀,楚伙計,你乾脆與黎丫頭乘一匹馬得了,呵呵,你們如此親熱,俺這狐家寡人看了好不眼紅!”
  五嶽一劍正好策騎在旁,他微微一笑道:“本來,在下想在大洪山再多盤桓兩天,目的便是為嚴兄找個合意之人,不過,楚兄要走,嚴兄亦跟著離開,在下若與向氏昆仲單獨留下,未免有點寂寞,況且嚴兄正主兒一走,又怎麼會知道哪個少女你看得中意呢?”
  “少女?”嚴笑天愣了愣,忽然笑了起來:
  “俺說班兄啊,俺老嚴已經小五十歲了,外表看著雖然年青,找個少女當老婆卻未免不大好意思,嗯,想來想去。
  俺在班兄面前亦無庸惺惺作態,有個妞兒倒很中意,只是,呵呵……只是……”
  楚雲在前,回首看了大羅漢一眼,五嶽一劍班滄已爾雅的一哂道:“可是小翠?”
  狐偃羅漢差點一個跟鬥摔下馬來了他睜大那雙小眼睛,表情十分可笑的驚問道:
  “你……你……你怎麼知道?”
  五嶽一劍悄悄向前面的楚雲與黎嬙努努嘴,笑而不語,狐偃羅漢恍然大悟,摸摸光頭,卻又若有所失的道:“只是,俺要隨著楚雲弟同往拐子湖,只怕短時間不能回到中原了,便是有意,亦只有讓它去了,況且,欸,還不知道人家姑娘家心裡如何,俺恐怕只是剃頭的挑子 一頭熱。”
  楚雲忽然又回首一笑,笑得特別古怪,黎嬙這時心情也好轉了一些,她扯扯楚雲,故意說道:“雲,別理嚴大哥,我們在懷念爹娘,他卻先想到小翠……”
  狐偃羅漢咧開了嘴巴,有些哭笑不得,他十分尷尬的轉過頭去要朝五嶽一劍打個哈哈,而當他那多肉的脖子才轉得一半,已發覺正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自側旁的金雕騎士群中向他凝視,這雙眼睛的主人,亦同樣的穿著黑色男裝,只是,夾在那剽悍粗壯的豪士中間,卻顯得窈窕嬌小多了,她的黑衫,胸前並沒有繡縷烈陽標幟,但若不注意,是不容易發覺出來的。
  狐偃羅漢心腔兒一下陣狂跳,差點脫口大叫出來,哈,老天,那不是小翠兒是誰?她換穿男裝,在大羅漢眼裡,卻更有那麼一股子特別的韻味呢。
  五嶽一劍在後面看得清楚,他策騎井行,低聲笑道:“嚴兄,在大洪山一月以還,兄台曾多次藉著探望楚兄夫婦之名,前往與小翠姑娘攀談,楚兄可是明眼之人,他看得出兄台心意,經黎姑娘私下詢問過小翠後,嗯,黎姑娘已決心帶她同行,其他陪嫁的使女老媽卻一個也沒有要……”
  大羅漢高興極了,他咽了一口唾沫,想著又不好意思的向那雙俏眼兒的方向賊兮兮的瞟了一眼,一張胖臉竟也紅得賽關公,他訥訥的道:
  “班兄,呵呵,嘿嘿,你……你怎麼都知道?”
  五嶽一劍睨睨眼睛,道:“有些,乃楚兄賜告,有些,自兄台的神態推斷,有些,閣下已經墜人愛河之中了
  大羅漢害臊的低了低頭,五嶽一劍已抖韁先行,大漠屠手卻一馬衝來,拍拍狐偃羅漢肩頭,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述,嚴兄還怕羞不成?哈哈哈……”
  一片笑聲隨著起了,應合著蹄音,攙雜在那雙羞澀的眸子裡,大羅漢衷心感激的高抱雙拳,大叫道:“楚老弟,弟妹子,俺老嚴這廂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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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去矣逝矣 一鈧離恨

  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多髯客畢力等金雕盟三環首要,率領著所有金雕盟所屬轉回綏境拐子湖去了,其中包括那位蒙古武士哈察,而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及楚雲的兩大護衛,他們卻乘著這次機會,偕楚雲夫妻到一個他們仰望已久之處 東海回魂島!
  他們要憑弔老盟主在人世問最後起居生活的地方,他們要在那最接近老盟主魂魄之處使自己的心靈超過空間與其呼喚,他們要聞嗅那令人追憶的氣息,要摟抱那虛無的懷念,因為人馬大多,不能一次全去,所以,只有兩位年紀最大的老人隨往 仇浩與彭馬,二人的年事已高,此次回去拐子湖,不知還有沒有機緣再臨中原,所以讓他們二人先去,其餘的金雕豪士們誰也個個殷盼,卻只有以後再行了,他們年輕,以後。日子正長著呢。
  路上,楚雲曾巧遇到正率眾迴轉故居重整基業的魯境白獅門老掌門人魏百豪,以及老人那可愛的孫兒,一切都沒有變遷,只是老人臉上皺紋更多了,他的愛孫更活潑了,說不盡的感激在老人顫抖的摯語中,說不盡的親切,在那可愛的孩子擁抱下,楚雲抱歉的告訴老人他所沒有前往探視的原因,一切都已成為過去,楚雲已替老人徹底的擊潰了兩河之霸 灰旗隊與莽狼會,他已間接的為老人立下了重整家門的基礎,老人不止一次的邀請他前往故居盤桓,並告訴楚雲,枯道凝霜一本道人已往華山絕頂修真 在一本道人獲悉楚雲打敗灰旗、莽狼之後,楚雲十分懷念這位古怪而仁慈的道長,他相信,他們會再見的,在老人的熱淚紛灑中,在那可愛的孩子稚真的恭依之情下,楚雲答應將在下次返回中原時到魯邊探視他們,於是,在戀戀不捨中別了。
  當天狼冷剛等人率眾與楚雲等分開之後,五嶽一劍與銀青雙龍向氏昆仲一直送楚雲等人到了一處我們都十分熟悉的地方 海邊的全福村,然後,殷殷約了後會之期,這三位武林中響噹噹的大豪亦離去了,望著三條鐵騎消逝於塵煙晦迷之中,狐偃羅漢感嘆的道:“兄弟,班兄與向氏昆仲可真是不可多得的性情中人,這三位朋友俺們可是交定了。”
  楚雲有些傷感的點點頭,他指著左邊那條黃土驛道,緩緩的道:“老兄,還記得我們在這裡初見之情麼?卻好似宛在昨日。”
  大羅漢怔怔的凝望著那條通路,用手指著:
  “嗯,俺躺在那邊,兄弟,你剛從全福村走出來,土頭土臉的滿身血腥味,俺就開始唱俺那首‘羅漢之歌’,然後,咱們相識了,俺卻自心眼裡喜歡你,然後,呵呵,金鉤銀鞭兩個老小子來了,還有半面美男皮昌,大家都在想對付那座翠佛,啊,還有一個人,是了,還一個半途殺出的程咬金……”
  黎嬙輕淬了一聲,粉面兒嫣紅欲滴,楚雲笑著瞥了黎嬙一眼,輕聲道:“小嬙,幸虧你半路上殺了出來,否則我們又怎麼相識呢?”
  仍然穿著男裝的小翠亦哧哧笑道:“那就是小姐了,為了那座翠佛,小姐還被老爺數說了一頓呢。”
  狐偃羅漢忙拍著馬屁道:“說得是啊,大洪山是富商巨賈,大筆買賣,哪像俺這麼小本經營,可憐兮兮嘛,黎丫 頭……不,弟妹未免也太狠了。”
  黎嬙柳眉兒倒豎,不依的道:“餵,嚴大哥,我家又不是強盜窩,像你這麼一說,成了什麼樣子了?”
  紫心雕仇浩與狂鷹彭馬那在一旁笑了起來,大羅漢料不到一拍拍到馬蹄上,他尷尬的瞧向黎嬙與小翠,趕忙打著哈哈道:“晤,呵呵,俺只是打個譬喻,打個譬喻,沒有別的意思在內,呵呵,嘿嘿,你們別冤枉好人……”
  紫心雕仇浩這時轉向楚雲,低聲道:“盟主,秋日風大,吾等還是早些啟程為是。”
  楚雲向狐偃羅漢笑了笑,道:“那皮艇闊幅不小,大約乘坐得下五六人,我們共有八人,謹慎操駛,兩三天內也可到了。”
  說著,他又向周遭留戀的看了一眼,大羅漢嘻嘻笑道:“別再看了,咱們當時在此初遇,你是一個,俺也是一個,呵呵,今天呢?卻俱是成雙成對了……”
  黎嬙粉臉兒一紅,狠狠地白了狐偃羅漢一眼,小翠更是羞不自勝,暗地裡用力擰了大羅漢一把。
  狐偃羅漢咬著牙,苦著臉,在被擰的地方拼命揉,楚雲裝著沒有看見,指著前面漁村中的一幢房屋,沉聲道:“我們到那裡去暫停一刻,但是,不能進屋逗留。”
  紫心雕仇浩想了一下,道:“盟主自回魂島返來之時,在此漁村上岸,那家人家,一定是當時盟主存放皮舟之處了,但是,又為何不能迸屋逗留呢?”
  楚雲沉毅的面孔上,掠過一抹奇異而迷惘的光彩,他低低的道:“因為,因為那家人太熱情,太淳樸,況且,我們也要趕路……”
  楚雲說這凡句話時,語聲裡攙雜著一般難以言喻的追憶情感,仿佛在想著一段美麗而已成過去的往事,或者,這往事只如芸花一現,只在心田裡曾經萌芽而又淹沒,但是,總也值得在過去的今日悄悄咀嚼。
  黎嬙敏感的瞧著丈夫,美麗的風目裡泛著猜疑的波光,嗯,這妮子已極快的想到另一方面去了。
  另一方面,是的,楚雲在這時,因為舊地重臨,不期而然的想起這村裡的那家漁人懇切而熱烈的照拂,告別前的依依難舍,還有,還有那雙含蘊著明顯期冀與愛慕的黑亮眸子,嗯,黑妞。
  他在唇角漾起一抹微笑,忽然,又驚黨的愉偷瞥了黎嬙一眼,使得楚雲好似被尖針刺了一下,黎嬙那冷澈的目光正靜靜的注視著他,而且,楚雲覺得,黎嬙這樣看他已看了很久了。
  楚雲有些臉孔發熱,訥訥的道:“小嬙,你有話對我說麼?”
  黎嬙平靜卻又尖銳的道:“我在想,雲,你現在一定感到很甜蜜,是麼?”
  楚雲尷尬的一笑,坦誠的道:“你別想差了,我只是偶而回憶到那家薛姓漁人深厚的情誼,還有,他們家那位大姑娘送我走時看著我的表情。”
  黎嬙酸溜溜的撇了一下小嘴,道:“她很美,是麼?”
  楚雲開朗的道:“生得不錯,但及不上你,小嬙,我只是觸景生情,回憶一下往昔的一些小情趣,決沒有想到別的,否則,我會不告訴你麼?”
  黎嬙感到好受了一些,但仍嘟著嘴道:“反正呀,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哼!你給我老實點……”
  狐偃羅漢嘻開嘴回首看了小翠一眼,小翠報以狠狠一瞪,紫心雕與狂鷹離開各人數尺之外,裝作不知的笑攏煙波瀚海,楚雲迅速捏了妻子的小手一下,策馬奔去,邊道:“該走了,海上風光,會更明麗誘人的……”
  於是,一行八騎,轉人村前小道,不多一刻,已來到那幢房舍不遠,這幢屋宇,和四周星羅棋布的漁家房屋比較起來,可算是最大的一處,屋前,曬著幾面魚網,有數只小舟倒擱著,大約是在修理,這時正值下午,漁人們出海尚未歸來,所以整個村子都是靜悄悄的,只有三數頑童,幾頭老狗,在沙灘上追逐嘻耍,發現了楚雲等六人,孩子們俱都停了下來,睜著一雙雙天真無邪的眼睛,向他們驚奇的打量著……
  楚雲緩緩下馬,望著新漆的黑色門扉,兩邊貼著的紅色喜聯,心時明白了幾成,他回首向黎嬙一笑,輕輕叩門
  半晌,“呀”的一聲,開開了,一雙驚異的眼睛,怔怔的瞧著他,於是,這雙眼睛在辨明了眼前站立的人以後,已隨著一聲驚喜過度的喊叫而潤濕起來,是的,那稍黑而卻姣好的面孔,那健美的身段,那略嫌鮮豔的花布夾祆,那長長蓄留的辮子,這應門者,正是黑妞!
  這時的情景,又與楚雲自回魂島歸來後首次叩開這扇門時的情形多麼相似啊!
  楚雲躬身一揖,沉和的笑道:“姑娘大約不識得在下了?
  老伯與令尊堂等人可好?”
  黑妞有些激動的噙著兩眶熱淚,嘴角抽搐的望著楚雲,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語聲卻仍然顫抖的道:“楚……
  叔叔,你……你怎麼纔來?”
  楚雲輕輕拍拍黑妞的肩頭,故意豪放的笑道:“也不晚呀,難得你這妮子還認識叔叔,這些日子來,你也越發出落得標致,怎麼,不請叔叔進去坐呀?”
  黑妞驚悟地往旁一讓,卻在身子一偏的時候,望見了騎在馬上的黎嬙等六人,黎嬙眨著那雙美麗的鳳目,儀態嫣然的向黑妞微笑示意。
  黑妞面上的表情剎時變得十分蒼白,她不自然的道:“那幾位也請進來坐啊,楚叔叔。”
  楚雲輕輕的道:“不了,我們就要走的,那第一匹馬上的人,是在下的妻子,其他各位,俱是在下的摯友……”
  黑妞聽到“妻子”二字,兩顆淚珠已順頰而落,她淒迷的道:“果然,楚叔叔,你已成親了……我……我也在前日由村裡陳家下了聘……楚叔叔……不,楚非,你為何要匆匆離去?為何又遲遲而來?我早就知道,你不會單純的是個漁人,我也知道,那倉促相聚,你也不會記著我的,但是,你便一些兒也看不出麼?”
  楚雲十分窘迫,他臉孔紅紅的,喃喃的道:“黑妞,你只是個孩子,我們……我們聚合短暫,你還不了解我,我們是不相襯的……”
  黑妞蒙著臉,嗚咽著道:“我想了多少日子,但我失望了,到了今天,我……我……天啊……”
  說著,她已哭著奔向屋內,卻險些與正扶杖出來的薛老爹撞個滿懷,老人望著黑妮直奔人。內的背影,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又有些迷惑的行向門口,他揉了揉老眼,待看清了是楚雲的時候,已高興得一把將楚雲抱住,欣喜若狂的道:“好,好,楚哥兒,你可來了!呵呵,這日子來,可想煞老夫全家了,我老頭子早就看你不似個打漁的出身,現在果然證實老夫之言不差,楚哥兒,你留了那麼些珍貴的寶物給老夫全家,這可怎麼擔待得起呵……這些日子來你可好麼?呵呵,看你的身體多結實……”
  楚雲一直等著老人流水似的歇了口氣,才扶著老人笑道:“老丈你好,大全哥與祥生部好吧?大全嫂子也都好吧?
  在下早就想來,只是沒有時間,嗯,聽說黑妞要出閣了?”
  老人一切都沒有變,只是臉上的皺絞更多,更深了,他嘻呵呵的道:“是啊,你來得正好,剛剛趕上吃二丫頭的喜酒,再過五天就過門了哩,陳家那孩子挺好,能幹活,又老實,將來大妞兒嫁了過去,吃不了虧的,呵呵呵……”
  這時,老人的兒媳 薛大全的渾家也移著一只小腳走了出來,一見楚雲,已驚喜的道:“欸呀,我道是誰,原來是楚叔,啊,真是稀客,爹,怎麼不往裡請?楚叔叔還有朋友待在外面哩……”
  老人連道糊塗,又顫巍巍的行到外面,紫心雕仇浩等人急忙下馬,由楚雲為老人一一引見了,不等老人再度讓客,楚雲已忙道:“老爹,在下等這就要離開,上次存放在老爹府上之物,尚請賜回,那是一艘小皮舟……”
  老人一顆白髮蒼蒼的腦袋搖得似撥浪鼓一般道:“這如何使得?多日不見來了就要走?
  連茶也不喝一杯,飯也不吃一頓,況且,大全祥生都還沒有回來,大妞兒又要出閣,怎麼說也得住上十天,老頭子我還招待得起,再說,哥兒你的……你的夫人,對了,夫人,她還是初來乍見,總也要與大妞兒親熱親熱啊。”
  楚雲真摯的道:“老爹,在下實在想與老爹全家多作盤桓,但是急事在身,不克分暇,以後日子正長,在下一定會專誠來謁,不到老爹你討厭了決不離開……”
  老人執意不肯,薛大全的渾家亦幫著挽留,楚雲說得唇幹舌爛,費盡了力氣,老人才在萬般失望之下勉強點了頭,但仍逼著楚雲許下一個來期,直到楚雲答允了,他才有著喜色,帶著快刀三郎季鎧,煞君子盛陽二人入內搬取皮舟。
  楚雲一直沒有進屋,他怕再看見黑妞那張含意的面龐,那淚盈盈的眸子,這是一種負擔,一種心靈,精神與情感揉合起來的負擔,或者你不想去承當,可是,這卻由不得自己,因為,對方已將她的那些夢與愛交給你了。
  等老人伴著快刀三郎與煞君子出來,二人肩摃著那外表折疊得整齊的皮舟,皮舟保管得很好,上面毫無灰塵,顏色明淨,可見是時常被拂拭過的。
  楚雲一再謝了老人與薛氏,他悵然向屋內望了一眼,低聲道:“老爹,大妞的名字叫什麼?”
  老人的眼圈有點紅紅的,他蒼啞的道:“大妞兒叫薛美娘,這是她爹給取的,剛才,丫頭哭得厲害,老夫想,她也一定不願見你現在就走啊……”
  楚雲無奈的嘆了口氣,自長衫內取出一個玉盒,正要交給老人,卻發覺老人正怔呵呵的向他看著,楚雲尚未說話,老人已若有所思的道:“楚哥兒……你現在這打份,真俊得緊……你……欸,老頭子我忽然想起大妞兒平時是如何巴望你,念道你,現在,我想到了一點這丫頭是為什麼,你們年齡原就相若……但是事到如今……欸……可惜……
  都怪這丫頭福份太薄……”
  楚雲急忙將手中玉盒塞到老人懷中,真誠的道:“老爹。
  這些,算是在下送給大姑娘的賀禮,區區之物,萬乞笑納,老爹,緣份乃屬天定,人力勉強不來的,在下去了,請代問候大全哥,祥生姪子好……”
  老人含著淚接下了,邊哽咽的道:“楚哥兒,你真叫楚非?”
  楚雲忙道:“不,在下真名叫楚雲,老爹,請原諒當時相瞞之罪,因為那時在下有難言之隱,出此下策實非得已……”
  老人又依依的道:“那麼,楚雲哥兒,你可一定要再來啊,與你的夫人一起,大全祥生見你不著,他們回來會怪我老頭子留客不堅的……”
  楚雲頷首允諾,向老人及薛氏拜別,一行八人又翻身上馬,臨行時,老人熱淚縱橫,薛氏亦炫然欲涕,終於,楚雲咬著牙一揮手,抖韁而去。
  行出數丈,楚雲忍不住回首再望,卻看見在老人與薛氏身後,黑妞正倚門而位,她一面哭著,邊向楚雲搖手,這情景,與當年她送楚雲離開的時候是一樣的,只是,世事多變,今天,卻與往昔迥異了,有著淒涼,有著唏噓,或者,也有著往事的夢的殘痕。
  楚雲揮揮手,策騎奔去,他要將這段堪可留戀的遺情拋在身後,因為他不能,也不願對這方面再有抱撼,這原因很簡單,有了黎嬙,楚雲即擁有了一切,他已很滿足。
  當一行八騎來到楚雲當初登岸的那片小叢林前,黎嬙己含有深意的道:“雲,方才,那位薛姑娘真令人感動,他們全家人又都是那麼好,假如沒有一付鐵石心腸,只怕誰也摔不下,丟不開,而且,薛姑娘又長得很美……”
  楚雲強顏一笑道:“我沒有鐵石心腸,但我知道我不會在這男女之情上再受因擾,因為,我有了你,真的,小嬙,我有了你,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黎嬙哼了一聲,道:“只怕你嘴裡是這樣說,心裡去想到另一端上去了。”
  楚雲勒住坐騎,轉過頭來凝視黎嬙,平靜的道:“小嬙,你與我是夫妻,你該知道我不會對另外一個女孩子發生情感,就像我明白你只愛著我一個人一樣……”
  黎嬙默然了,眼圈兒卻有些紅紅的,楚雲籲了口氣,低切聲道:“小嬙,天下之大,我只有你,你只有我,你……
  你再折磨我,我就跳海了……”
  狐偃羅漢等人這時已下了馬,由紫心雕仇浩指揮快刀三郎及煞君子二人,退下皮舟外的厚布套子,小心翼翼的將皮舟展開,狂鷹彭馬又自鞍囊內取出一個早已預備好的軟皮鼓風來,接在皮舟的輸氣口上,一上一下的將空氣灌人皮舟之內。
  乘著各人正在忙碌,大羅漢行到黎嬙身旁,低沉的道:“弟妹,你放心好了,楚伙計不會對那妞兒有意的,否則他會這麼死心塌地的愛你?別生氣,假如楚伙計膽敢稍有異念,俺第一個找他拼命……”
  黎嬙可憐生生的拭了一下限角,怯怯的道:“我知道他不會,他剛才還說我再逼他,他就跳海……”
  大羅漢豁然笑道:“別理他,這小子是嚇唬你,他若能撇得下你,早就活不到如今了……”
  楚雲露齒一笑,道:“小嬙,嚴大哥說得對,這世上若沒有你,我又焉能獨存?”
  黎嬙不禁破涕一笑,呻道:“厚臉皮……”
  紫心雕仇浩已將一切食物飲水搬上皮舟,這艘乳羊皮特製的小舟,這時正張開了帆,伸展著那精巧透明的四片水晶翼,靜靜的停在沙灘上,看去輕便而利落,有著一股乘風欲去的味道。
  楚雲扶著黎嬙下了馬,向仇浩道:“副盟主,坐騎便散置此林之內,它們訓練有素,不會亂跑的,這林中有雜草為食,此處閒人其少,待吾等返回,即可策騎歸去。”
  仇浩頷首稱善,令快刀三郎季鎧將八乘坐騎趕入林中,由狐偃羅漢及煞君子盛陽合力將羊皮舟抬至水面之上,楚雲指揮各人慢慢上船,於是,待大家坐定後,輕巧的小舟亦緩緩離岸盪出。
  碧波萬頃,一望無涯,海面上波平浪靜,澄澈柔和,藍色的海水與藍色的長空連成一片,像煞一個碩大無朋的弧蓋,幾抹白雲橫浮空中,淡淡的,悠悠的,令人心曠神恰,心胸為爽,塵念滌空,煩囂一淨。
  黎嬙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望著四周輕波千重,海鷗數點,不由興奮的道:“啊!真美極了,我整年看見的都是深山峻嶺,絕壁陡切,就是看見海,也只是遙遙一瞥就過去了,想不到我現在已如此接近的親近它,更已浮在水波之上了……”
  小翠急忙為黎嬙披上一件淺藍色的披風,狐偃羅漢側坐在右弦,雙手抓得緊緊的,面色蒼白,正襟危坐,一點也不敢稍動。
  楚雲親自掌舵,悠閒的舉著酒囊慢慢啜飲,這艘皮舟在他熟練而巧妙的操縱之下,帆面滿了風,速度漸行漸快。
  帆的兩邊,快刀三郎與煞君子分側而坐,楚雲將皮舟輕巧的轉了一個大“之”字形,安適的道:“季鎧,盛陽,你們二人在拐子湖住了許多年,湖中操舟之術想必甚佳,你們看我這半路出家,無師自通的掌舵手法可稱上乘麼?”
  這兩大護衛相視一笑,季鎧道:“回稟盟主,湖上操舟與海上掌舵全然不同,湖水準靜無波,乃屬淡水,浮力較小,海上風雲變幻無定,波浪洶湧,浮力較大,其用力,使勁,轉折各般技巧都大不一樣。”
  坐在船首的紫心雕仇浩與狂鷹彭馬正談笑,聞言回首笑道:“盟主的掌舵手法十分高妙,光看這風帆用力的程度及轉向的平穩已可揣測一般了。”
  楚雲連連不敢,黎嬙已湊近了他,低柔的道:“雲,我想不到你在水上也有兩手呢……”
  楚雲抿唇一笑,正待答話,大羅漢已嚷了起來:
  “欸欸,俺不去了,這搖搖晃晃的滋味真使人提心吊膽的,像在半天空一樣線毫著不上力,這可叫俺又回想起大洪山那兩界橋上的享受了………
  大羅漢說到這裡,卻忽在令楚雲想起一件事來,他忙道:“對了,老兄,你在青衫奚樵父子離開之際,跟在後面與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說些什麼?我看你指手劃腳的,好像還十分帶勁……”
  狐偃羅漢打一個乾嘔,苦著臉道:“俺向那老小子解釋與三戟絕魂拼戰的那檔子事,這老小子口風尚硬,俺便告訴他,俺已幫他奪回了玉獅球,已算對得起人了,若他膽敢再向俺們找碴,奚瑜便是最好的榜樣,諸葛老小子一直沉著臉沒有說話,快到橋邊了,他才狠了心說些什麼山高水長,後會有期的場面話,哼,俺看他也罷了……”
  楚雲笑了笑,道:“還有那花刀洪引,大約現在正急得暈頭漲腦的到狐偃山去找咱們解他的穴道呢。”
  大羅漢齜了齜牙,說:“叫這傢伙急一急也好,等到過了限期他還不死,這小子就知道上了大當,白白擔了一年的心了……”
  說到這裡,狐偃羅漢又若有所思的道:“欸,想來想去,夥汁,俺實在沾了你不少光彩,不說諸葛老兒忍下那口冤氣全是為了含糊你的關係,就說大洪山下對俺的那份客氣,還不是全看在伙計你的份上,老實說,若不是俺有了你這麼一個好兄弟,只怕大洪山不會與俺消解大柳坪的那段梁子呢。”
  楚雲搖搖頭,真誠的道:“老兄,別這樣說,你我原就不分,又能說誰沾了誰的光彩呢?別忘了大洪山之事原本由我引起,自該由我化解,而且,小嬙也不會任它擴大的。”
  黎嬙銀鈴似的笑道:“喲,嚴大哥今兒個怎麼客套起來了?莫不是大海的曠怡使你衷懷盡訴?大哥喲,我勸你還是坐得安適一點,別那麼拘拘束束的,還要兩三天才到得了呢,雲哥的掌舵手藝好,你又怕些什麼嘛?膽子比我還小!”
  狐偃羅漢轉頭向小翠於笑了一下,皺著眉道:“小妮子別吵,到了水上,俺不和你抬摃……”
  於是,舟行又加快了,帆鼓得漲繃繃的,遠處,可以看見漁船點點,正向全福村的方向歸去,薛家那兩個朗爽的漢子,也該在那些漁船上吧?
  太陽西斜了,暮雲重疊,配紅的晚霞染紅了大海,星辰閃爍了,萬萬千千,眨呀眨的像是一顆顆黑天鵝絨上的明鑽,風吹著,這些景致真美,尤其在海上,在楚雲低沉的訴說著回魂島上一些如夢的回憶裡……
  在這小小的皮舟上,載了八個人,是夠得上擁擠了,不過,憑著楚雲的豐富天候知識,他選擇了這深秋裡最平靜的時間啟行,是而他們沒有受到大海憤恕時的顛簸及辛苦,在楚雲的熟練技巧下,皮舟,就像情人的甜吻一樣輕柔的航駛著。
  海上的風光是美麗的,與莽莽的草原,峻拔的山嶺,渺渺的大漠,都有著一股截然迥異的韻味,假如你愛它,你就會爽朗多了。
  日月星辰在移換著,波紋在盪漾著,風拂著,水柔著,這是些奇異的平和的日子,尤其是在容易衝動發怒的大海上。
  於是,望見回魂島了,在他們出發後第四個日子的清晨。
  回魂島依然屹立無恙,四周邊緣的波濤仍舊飄湧激盪,島像一個寂寞的孩子,但是,它卻似在向楚雲熱切的呼喚著。
  在那裡居留了幾近三年,這島上的一切,楚雲是太熟悉了,他知道哪裡有暗礁,哪裡有漩渦,哪裡水流平靜,哪裡可以泊舟,更明白什麼角度代表生,什麼位置象徵死,於是,他聚精匯神的操縱著皮舟,像操縱著他自己的命運一樣,在七只大睜的眼睛中,在各人屏寂的呼吸裡,有驚無險的,巧妙的靠上了陸地,皮舟顛簸了幾下,卻已安適的吻著了一堆礁石後柔軟的沙灘,像一個久別故地的遊子吻著故鄉的泥土一樣,這地方,正是楚雲當年離去之處,那時,他只有孤伶伶的一人,而現在,他卻已帶來了千百顆心。
  上了岸,大家合力將皮舟抬了上來,妥善安置在一處隱祕之所,在楚雲率領下,朝那地下石室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紫心雕仇浩及狂鷹彭馬等人,極為仔細與依戀的瞧視著每一個地方,無論是一塊石,一株草,一片沙,或者一方平巖,都能引起他們大多的追思及回憶,這所狹長的島嶼,雖然他們是初次到來,卻宛如已經極為熟悉,仿佛己與他們的老盟主息息相聞,心靈相通了。
  紫心雕仇浩嘆息著,狂鷹彭馬感傷著。一路默默無語,黎嬙卻湊近了楚雲,悄然道:
  “雲,這海島好荒涼,怎麼岩石都是黑色的呢?看起來真嚇人,在晚上,一幢幢的矗立著,假如再起了雷雨風暴,不是更令人心驚膽顫嗎?”
  楚雲淡淡一笑,道:“而我,卻在這裡一個人待了將近三年之久。”
  黎嬙嚇得伸伸舌頭,又深情的道:“雲,假如那時我也在這裡陪著你,你就不會那樣寂寞了……”
  楚雲望望周遭,輕輕的道:“可惜那時你不在這裡,要不,這島上的日子將會愉快得多……”
  眼前,那方聳立的黑石己可看見,久違了,它依然雄昂的挺立不移,楚雲望見了那方巨大的黑岩,目眶已有些微微濕潤起來,他轉過頭道:“到了,前面那黑色巨岩之下,便是秘室所在之處。”
  狐偃羅漢左瞧右看,嚷道:“伙計,你養的那些山羊呢?
  怎麼一一只也看不見?”
  忽然
  紫心雕仇浩面色變了一下,他急步走到楚雲面前,低促的道:“盟主,你看那黑石之前的空隙于沙上有著足跡!”
  楚雲急忙了瞧去,果然,那片小小的積沙上面印著幾個人類的腳印,迅速的,他又向四周觀察,於是,他發現了幾片纏扯在幾株雜樹上,類似長衫的布條,狂鷹彭馬則指著丟棄在一塊黑岩隱蔽處的數堆殘靡內臟,狐偃羅漢躍身向前略一探視,又反縱而回,低沉的道:
  “是山羊的殘骸,尚有毛皮附著!”
  楚雲極快的向側方搜視,口中冷厲的道,“搜!”
  快刀三郎季鎧彎刀“錚”然拔出,在朝陽下閃起一溜寒芒,隨著他的身形撲向右方,與手握尖錘的煞君子盛陽成為一個相反的角度,在黑岩上跳躍著包抄而上。
  狂鷹彭馬大袖一展,已騰身飛到眼前的聳立巨石之頂,向四周探察起來,狐偃羅漢則奔閃各處,向每一處岩縫石後搜視。
  黎嬙有些擔心的道:“或者,雲,只是些海裡遭遇風暴而逃生到此島的漁人……”
  楚雲冷冷一哂,道:“但願如此,可是,近月以來,東海俱是風平浪靜,天候告訴我,這些日子不可能有著風暴。”
  黎嬙想了下,尚沒有說話,狂鷹彭馬已大聲叫道:“發現了,有兩個人,正在季鎧與盛陽追擒下逃向這邊,他們還在島後築了一問簡陋的草蓬……近了……咦?”
  隨著這個“咦”字,狂鷹彭馬似乎一怔,語聲驟而中斷,楚雲驚異的抬頭望去,在這剎那之間,他腦中已突然閃過一個不敢置信的意念。
  紫心雕仇浩冷靜的看著楚雲,又望望岩頂的彭馬,忽然沉穩的道:“彭堂主,可是一男一女?”
  狂鷹彭馬俯下頭來望著楚雲,模樣兒極為古怪,像是奇怪,又像是不相信,這時,黎嬙也有些恐怖的想到了一點,她微微顫抖的道:“不會是……不會是蕭韻婷吧?不,沒有這麼巧……”
  楚雲冷漠的卓立不動,像一尊石塑魔像,於是,在這緊張的剎那,又似永恆的剎那,兩條人影,已踉蹌不穩,狼狽萬分的轉過巨岩逃了過來!
  只要一眼,只要一眼楚雲已經看出,他全身急速的抽搐了幾下,任憑那兩個人已經不像個人的形狀,但楚雲依舊認得出這兩張刻骨銘心的面孔 白羽公子與蕭韻婷!
  這簡直是不可置信的巧合,這簡直是冥冥中的復仇之神在惡意的安排,因果的報應啊,善惡的得償啊。
  白羽公子那原來俊逸的面孔,眼前卻宛如厲鬼,滿臉都是累累疤痕,斑斑點點,長條形的,圓形的,撕裂的,翻卷的疤痕,有的成為烏紫,有的仍是鮮血,他的左目只剩下一個深黑的空洞,目眶四周已經潰爛  瘰瘰,血膿盈溢,再襯著身上破爛的衣衫,那木納的神情,真與一個乞丐中的乞丐一樣,惡鬼中的惡鬼相似!
  蕭韻婷亦是全身污穢邋遢不堪,面色焦黃,目光黯淡,眉心的十字疤痕紅嫩如烙,破碎的衣裳成絮成縷,精神恍惚而衰頹,像在地獄裡受盡了苦刑的冤魂,像一個飽經滄桑苦難的瘋婦!
  當他們兩人一腳高一腳低,踉蹌不穩的逃了過來,當二人的目光甫始與楚雲那冷酷如劍的眼神相觸時,二人已仿佛驟遭雷殛一般呆在當地,全身籟籟不停的顫抖,眼睛發直,大張著嘴,似死囚望見了斷頭臺,那驚恐的強烈,神志的悽惶,已達至極點!
  瞬息間,一切情形都已明朗化,大家猜測對了,不幸的對了,空氣剎時已凝凍在這須臾,沉重得令人難以喘息。
  黎嬙怔怔的望著眼前的兩人,悄悄的又瞥了焚雲一眼,而這一眼,已令她終生不能忘懷,那是如何痛苦的一張臉,如何怨恨的一張臉,如何悲憤的一張臉啊!
  紫心雕仇浩默立無語,自後追來的快刀三郎與煞君子盛陽亦惑於眼前的氣氛,肅立著不也有所舉止,狂鷹彭馬仍;日挺立岩端,滿臉惋惜之色。
  這時,狐偃羅漢已匆匆趕來,他正要開口叫嚷,一眼看到目前的情景,已連忙將話咽了回去,悄悄蹩到小翠身旁。
  楚雲深沉得宛如一汛潭水,冷酷得像是索魂的使者,地獄的劊子手,他毫無表情的凝視著前面的兩個人,目光如冰,如錐,如火,如焰,有無與倫比的仇恨,有難以言喻的毒厲,更有不可比擬的肅穆。
  緩緩的,緩緩的,蕭韻婷跪了下去,白羽公子邵玉亦跪了下去,二人那已失去原來光輝的面孔上,透露著乞求,哀懇,驚恐,痛苦,這些揉合在一起,便綜匯成一片令人見之垂淚的可憐神色。
  良久……
  良久……
  楚雲的語聲像是自九幽之深,冷漠殘酷得不帶一絲人間氣息:
  “復仇之神在狂笑了,你們聽見麼?黃泉之路已在開啟,你們看見麼?那濕土,那冷骨,那白骨,那燐火。會隨著時光埋沒你們的醜惡無恥,因果報應的網已張向你們,上天送你們到我的劍下,用你們的血洗淨我的仇恨……”
  蕭韻婷忽然哭了,哭得像在位血,她哀憐的懇求:
  “楚雲……夫君,你饒了我們吧,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已得到報應,你看看我們,你折磨我們己夠了,報復我們己夠了,現在,我們還像個人嗎?邵玉……他……他已神智恍惚,痴癲迷混了,楚雲,你就把我當作一條狗吧,你多少也會念著一些住昔的夫妻情份啊,楚雲,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饒了我們,等來生變牛為馬,我也會報答你,楚雲,我錯了,你可憐可憐我們,讓我們留在這狐島上,給我們殘生去仟悔,楚雲……我求求你……楚雲……”
  白羽公子邵玉亦斷續的,含糊不清的,甚至有些癡呆的跟著念:
  “我是一條狗……你也念在夫妻情份……求求你,饒了我們……可憐可憐我們,來生變牛為馬……我也會報答你……”
  楚雲面孔上的肌肉在痙攣,他的手顫抖著去拔劍 這淒厲的一刻即將到臨,所有的人都不忍卒睹的轉過身去。
  蕭韻婷在地上叩著頭,咚咚作響,片刻間,她的額角已是鮮血淋漓,白羽公子邵玉更是如搗蒜般將頭顱在岩石上撞,血與泥混在一起:染在他醜惡而癡呆的面孔上,看去可怖而可憫。
  忽地
  黎嬙緊緊抱住楚雲,淚盈盈的,語聲哀切:
  “雲,饒了他們吧,他們生不如死,活著也不會有希望,雲,別這麼狠,看在我的份上饒了他們,我只求你這一次,雲,你的仇已報了,上天給他們的懲罰已經夠了,雲,我只求你這一次,爹在天之靈,也不願看到你的雙手染上大多血腥的……”
  楚雲冷冷的看著黎嬙,喃喃的道:“不,我要報仇,你不該阻我,小嬙,你不該阻我……”
  黎嬙哭了,她淚痕斑斑的道:“雲,這已經很夠了,他們這麼悲慘,你應該饒恕他們了,假如他們還有一點尊嚴,還有一點做人的成份,他們不會這麼可憐的懇求你,雲,你的本性是善良的,我知道,你有一顆仁慈的心,你不是饒恕過你很多的敵人麼?雲,我也求你,你饒了他們吧
  狐偃羅漢猶豫了良久,也走了上來,沉重的道:“老弟,眼前的兩人,幾乎令俺不敢相信那就是昔日威風八面,不可一世的白羽公子邵玉,更不敢相信那女人曾經是風姿俏麗的你的前妻,邵玉己成痴癲,老弟你又何苦定要殺他?他已是一個毫無感覺意識的人了,至於你的前妻,落得如此下場,一切成空,正是報應,這仇恨,也大可到此為止了,有時,報仇雪恥,卻不一定非要用殺戮來代表不可,老弟,連黎丫頭也這麼求你,你就依了她吧……”
  楚雲面孔上的神色急劇的變化著,他移目注視紫心雕仇浩及狂鷹彭馬,仇浩垂目無語,彭馬卻頷首示意,於是
  楚雲的心在絞痛,情感與理智在交戰,仇恨與寬恕在推拒,良久,良久,終於,他長長的,像是哭泣般的嘆息了一聲,語聲沙啞而孱弱的道:“你們起來……”
  黎嬙興奮而欣喜欲狂的抱住楚雲,顧不得眼前有那麼多人,當眾就在丈夫的面頰上親了一下,狐偃羅漢亦緊握楚雲雙手,激動得臉紅脖子粗。
  紫心雕仇浩如釋重負的籲了口氣,沉和的道:“盟主,你是超人,老盟主選得對,在三十年前,他老人家仿佛已經了解你了。”
  這時,蕭韻婷扶著邵玉 像一個乞婦扶著年老力衰的殘廢丈夫一樣,來到楚雲身前,她流著淚道:“謝謝你,謝謝你,我到死也感激你,我後悔我當初錯了,我後悔自己毀了自己的終生幸福……”
  白羽公子邵玉獨目迷惘的睜著,也跟著喃喃的道:“……謝謝你……我到死也感激你……我後悔我當初錯了……毀了自己的終生幸福……”
  酸澀的,艱辛的,蕭韻婷又轉向黎嬙:
  “我永遠感謝你,小姐……我祝福你與楚雲能早日成親,他是個難得的好丈夫……希望你們能相偕白頭,永不會離……”
  黎嬙嬌羞而又憐憫的紅著臉道:“我們……我們已經成親了,你……你可以稱我楚夫人……”
  蕭韻婷長長的“啊”了一聲,神情極端的落寞而惆悵,空虛極了,像是驟然間失去了一切,是的,這“楚夫人”的稱呼,原本應該屬於她的啊,但是,現在呢?已成為不可奢望的過去了,她已真真確確的失去了一切 除了那形同白痴的邵玉。
  紫心雕命令快刀三郎及煞君子二人,將皮舟上的食物除了各人必須的以外完全搬下來贈送給蕭韻婷與邵玉,楚雲不願再看到這兩個人,他默默偕狐偃羅漢行到一塊岩石之側,目光冷悠悠的凝注著浩瀚的海洋。
  狐偃羅漢回頭看了看正站在那邊,以憐惜的眼神瞧著蕭韻婷的黎嬙,而小翠,卻在忙著將自己隨身攜帶的衣物拿出一大部份來送給她。
  嘆了口氣,大羅漢低沉道:“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在離開山區以後,一定倉忙的逃向海上,以為離開陸地便安全了,哪裡知道卻又鬼差神使的飄流到這個島上 這原先令你承受痛苦的地方。”
  楚雲神色深沉,淡漠的道:“這正是天意,上天不叫他們死在陸地,不叫他們死在海裡,讓他們逃過我的利劍,逃過回魂島周遭的暗礁漩渦,為的是讓我再看看他們,再目睹一次他們的報應……”
  他的眼簾低垂下去,又緩緩道:“或者,也要我寬恕他們……世事是很奇妙的,當昔年那個雷雨之夜,我身負重創墜海,自以為必死無疑,卻被一條怪異而至今不知其名的八角形金色怪魚所救,那怪魚犧牲自己而拯救了我,不管它是否自願,它總是救了我,今天,這兩人也是必死無疑,卻又在多種因素之下使我饒了他們,相同的,我總是饒了他們,而不管這是否出諸本心……”
  黎嬙已悄悄走了過來,她依在楚雲肩旁,低柔的道:“她們已經走了,回到她那自搭的草篷裡去了……臨走前,蕭韻婷還一再回頭看你,雲,你……你不會怪我多事吧?請你原諒我違背了你的心意……”
  楚雲將妻子一摟,平靜的道:“我不怪你,說不定你方才的做法正合了我的心意,現在,走,讓我們到石室中去。”
  紫心雕仇浩呵呵大笑,向仍在岩頂的狂鷹彭馬招呼道:“彭堂主,快請下來,吾等這就開始移去阻洞之石,準備瞻仰老盟主的故居之地了!”
  快刀三郎季鎧與煞君子盛陽這時已將各種物品送到那邊那所可憐的草篷中,又急切的趕了回來,於是,在楚雲的指揮下,眾人齊心合力,將巨岩下洞前的障礙及掩蔽物完全掃除一空,懷著虔誠而敬仰的心情,他們即將入內了……”
  皮舟揚帆離開了回魂島,像一只悠揚的海燕,那麼輕悄而平靜,帶走了回憶,帶走了追念,帶走了索系,擱在島上的,是仇恨與寬恕。
  在島上的參差岩石後,有一雙淒迷的淚眼,凝注著皮舟遠去,冉冉的,淡淡的,終於隱沒在雲天深處,消逝在海平線上,去了,一切都去了。時光悠長,有著歡樂的笑紋,也有著悲哀的淚痕,有著欣悅的期冀,也有著失望的追悔,但不論是哪一端,它都待自己去找尋,不論是哪一種,也在永恆的日子裡歸向虛無。
  在回歸木的指引中,在星辰的閃眨下,在風帆的膨漲裡,皮帆破浪直前,載著歡笑,也載著惆悵,當與來的日子相等,楚雲等人又回到了陸地 那綿瓦的高山原野。
  於是,鐵騎如飛,蹄音揚雷,他們歸心似箭的直指綏境,那裡,有明媚澄澈的拐子湖,有含黛的倩影山,更有無數顆期待的赤心。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日月不止不息的輪轉,路,一大段一大段的拋在後面,山,一座一座的移逝,河流寬了又狹了,狹了又逝了,馬幾淌著汗,奔得急,人們笑得多,盼得切,都在想回家啊,不論是人還是馬兒。
  已望見無垠的金沙浩渺了,楚雲帶上了他那象徵沙漠之主,金雕之王的“喉羅指環”,戴上了他那閃耀著金雕振翼的護腕,敝開了長衫,展露了胸前烈陽標誌,他撫摸著陽芒的絲絡,透過衣衫,他仿佛覺得刺在胸前的龍紋也在顫動欲飛。
  黎嬙新奇的望著這一切,她炫於沙漠的情調,烈陽的色彩,那帶有幾分流牧風光的粗獷氣息,於是,在翻過一個沙丘後,他們望見了,接近了,接近了那片波如緞帶的湛藍水色,望見了那座青翠而靈秀的山巒,那隱隱的玲瓏樓閣,那雲霧中的廣寒宮殿,那飄逸,那美妙……
  “啊……”黎嬙睜大了那雙美麗的丹鳳眼,驚異得恍如在夢中仙境,她歡叫著:
  “雲,這就是拐子湖?這就是我們的家?多美啊,我寧願在這裡和你過一輩子,不,十輩子!”
  楚雲滿足而興奮的笑了,狐偃羅漢也張著小眼,大開著口,喃喃自語:
  “乖乖,這是一處什麼地方?無憂之土?”
  楚雲轉首向紫心雕仇浩及狂鷹彭馬會心的點頭,愉快的道:“願我們能團聚一生,終老於此,願拐子湖欣欣向榮,願我留在大洪山的半卷太陽掌法能與我們的金日光芒相映輝,我答應教育大洪山的一些遺孤子弟,我更期望金雕盟的繼續者發揚光大,為了拐子湖的鐘靈,為了安慰開拓者的英魂!”
  於是,陽光之下,在綠湖之濱,在山麓之宮,在沙堆後,在柳蔭裡,無數的黑衣金雕豪士歡呼著舉手奔來,他們胸前的金陽閃閃生輝,他們的面孔散發著喜悅的神采,更後面,還有些老人婦孺,看哪,在前面奔得最急的,嗯,那不是三環環主麼?那不是凌霄堂的三鷹麼?那不是五方黑鷲麼?那不是劍鈴子麼?哈,那傻大個子不是哈察麼?還有多少人啊,八大爺,黑白雙駝……
  楚雲豪放的笑了,他命令他的兩大護衛 快刀三郎季鎧及煞君子盛陽,展開他們重獲頌賜的太陽衫,然後,伸出強而有力的臂膀摟著黎嬙纖腰,率眾縱馬迎上,在奔駛中,楚雲低柔的在愛妻耳旁細語:
  “小嬙,我愛,你說得對,我們在此過十輩子,或者,百輩子……”
  紫心雕笑著,彭馬笑著,季鎧笑著,盛陽笑著,狐偃羅漢鼓足了膽子,一把握緊了小翠的手,嘴唇蠕動了半晌,臉紅氣喘,終於咬咬牙,鼓著眼,似吼似喝的揭開了他的心聲。
  “可恨哪,你這小沒有心肝,沒良心哪,就看不出俺心慌,意亂,想你想得狂啊!……”
  楚雲摟著黎嬙,在熱切的歡呼中遠去,金雕盟的豪士們又簇擁著每一個歸來者,簇擁著狐偃羅漢與小翠,在喜慶的笑聲裡,在“羅漢之歌”的餘音裊繞下,行向那雲霧飄渺的廣寒之宮。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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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8, 10:10 PM   #552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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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天怒人怨 碧血黃沙
第02章 絕境逢生 孤島一線
第03章 幾疑為幻 因禍得福
第04章 揚帆而還 溫情處處
第05章 攔路劫寶 狐偃羅漢
第07章 敵蹤復現 一戰再戰
第08章 狐飛九天 奇技初展
第09章 完璧歸趙 三戰絕魂
第10章 魂絕其二 是非難辨
第11章 各執一詞 皓腕黑痣
第12章 巧戲鳳女 三鴻飛現
第13章 金雕絕技 狐冥杳然
第14章 仗義援手 豪士肝膽
第15章 屍橫莽狼 魂滅魄散
第16章 枯道凝霜 絕劍一現
第17章 大漠浩瀚 麻風之谷
第18章 喜得良伴 隱祕漸白
第19章 趕盡殺絕 拐子湖畔
第20章 大任堪當 金雕振翼
第22章 金雕搏龍 珠潤心明
第23章 大計三商 前鋒初接
第24章 百角堡中 火龍彈下
第25章 煞勇烈威 血眼向仇
第26章 步步危機 一笑奪魂
第27章 鬼哭神號 寸草不留
第28章 各個擊破 恩怨分明
第29章 堡毀莊焚 刃下游魂
第30章 聲息燼寒 灰旗忽揚
第31章 大利所爭 五嶽一劍
第32章 水火難客 兵戈以見
第33章 伏外之伏 不速之客
第34章 雕翼雄風 鋼齒遺恨
第35章 天寂碑析 碧血斑斑
第36章 墊己去兮 劍騰戈飛
第37章 南海煞者 中原劍士
第38章 戰雲再起 威析一竿
第39章 寧為玉碎 毋為瓦全

此帖於 2008-06-01 10:19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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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8, 10:13 PM   #553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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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天怒人怨 碧血黃沙

  一顆殞星,曳著閃耀的光輝,劃過寂靜的夜空,向蒼穹投下依戀的一瞥,然後,無聲無息地消失於溟淼而深邃的黑暗中。
  夜風蕭瑟的吹拂著,與一陣陣起伏的波濤聲混成一片了,組成了一篇淒涼的樂章。
  這裡是冀省境內,隔黃河口不及十裡地的一處海濱。
  潔淨而細膩的軟沙,被海浪沖洗得一平如鏡,在黝暗中閃幻著淡淡的微光,陣陣夜風吹來,一切顯得是如此安詳。
  海浪的翻湧,打破四周的岑寂,在一片如死的靜謐中,亦只有這永遠不會停息的波濤聲,才象徵著活力與永恆。
  雪白的浪花,湧到岸上,吐出一個無聲而惋惜的泡沫,又默默的退去,是那麼地單調而有節奏,但是
  一陣急速如密雷驟雨般的馬蹄聲,卻突然在沉寂的黑暗中響起,並且迅速地向海邊移來,而且,從這急驟的蹄聲中,誰都可以意味出一件嚴重而不平凡的事端即將展開。
  海灘之後,便是一片稀疏的灌木樹林,自這片生長得稀落而矮小的樹叢隙縫,向外展望,可隱約看見一團黑影,正以快捷無比的速度向這邊奔馳。
  以這團黑影移動的速度看來,用“快捷”兩字來形容,還未免有些籠統,那簡直是有些拼命與瘋狂的狀態。
  於是,黑影漸漸接近了,我們可以看出,這原來是一匹馬,馬背上坐著一個模樣十分年輕的人。
  只見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勁裝,由於身軀伏在鞍上,黑色的披風被拂得向上飄起,獵獵作響。
  從馬首的側旁,可以看見一張俊俏的面孔,大概是多日未曾梳洗,頷上已生出一片黑黑的胡髭。
  儘管這年輕人面孔上透出一股悲憤而堅毅的神色,但卻仍然掩不住他那令人在直覺上便可以感受得到的英挺與磊落的氣度。
  馬匹四蹄翻飛,自灌木叢上越過,而就在它躍起的那一剎那,我們還可以看到,相隔二十餘丈之外,又有六乘騎影,也是以風馳電掣的快速緊隨而來。
  後面的六騎,自形勢與氣氛等明顯的跡象上。一眼便可判明,似乎在竭力地追趕著前面這個年輕人。
  這年輕人的坐騎躍起後,他似乎驟然被眼前不遠處這一片浩蕩無際的海水所震驚,神色惶急的四處張望,想尋找一條可供奔逃的路徑。
  但是不幸得很,這一切都使他大失所望,同時在他耳中又聽到那一陣敲擊在心版上的馬蹄聲,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又抖韁沿著海灘疾奔而去。
  柔軟的沙地,怎及得上堅實的道路來得容易奔馳?當這青年的坐騎,艱辛無比的跑出不及十丈,後面六乘魔鬼也似的騎影,已來到樹叢的邊緣。
  領頭之人,乃是一個面容死板,毫無表情的中年大漢,他將手微舉,六騎立時分成兩撥,自兩個不同的方向包抄而上。
  誰也沒有出聲,一切都是在沉默中進行,但是這六名騎士,行動卻是如此老練與利落,分途追趕後,距離又漸漸地拉近了。
  這時,他們隔著那身穿黑衣的青年,已不足十丈,而四周的氣氛中.亦自然而然的更形緊張起來。
  黑衣青年用手抹拭著面孔上的汗水,以馬鞭瘋狂地策打著坐騎,當這匹鼻孔中噴冒著自氣的疲馬,再次奮力為它的主人躍身而起的時候,卻不幸踏進了一個軟坑,前蹄失陷,一聲長嘶後,轟然摔倒。
  黑衣青年身手矯健,在馬背上一個翻身,仿佛一片落葉般輕悄地飄落在地上。
  他嘴唇抿成一條堅毅的弧線,憐惜而依戀的注視著這匹已為自己盡了最後的努力,而此刻前腿仍然深陷在軟坑中,口中噴氣如雲,吐著白沫,軀體抽搐顫抖,但是,卻圓睜一雙疲憊而尤神的巨眸,哀哀的望著它的主人,像是求助,又像表示歉咎的坐騎!
  黑衣青年一見仇人與他相距甚近,逃走的希望已然粉碎,是以乾脆放棄逃逸的念頭,他利用在仇人迫近之前的這一段短暫而可憐的時間,與他相依了數年之久的愛馬作最後的惜別。
  蹄聲近了……終於在他身旁五尺之外停了。
  然而,空氣中仍然是一片沉默,有些血腥恐怖氣息的沉默。
  黑衣青年微微搖了下頭,又徐緩的回過身來,深刻的凝視著駐騎面前的六名騎士,他目光中閃射著極度的憤怒與悲哀。
  這六人分散地圍繞著他,形成了一個半弧,除了後面那片浩瀚無際的大海之外,已然將黑衣青年所能突圍的路線全然封死。
  黑衣青年苦澀地一笑,聲音晦黯的道,
  “各位,如今本人退身之路已絕,正好趁了各位的心願,來吧,你們最好是一起上,也好看看我楚雲金環刀之下,究竟能撈回多少本錢!”
  六個騎士,已緩緩離鞍下馬,將坐騎驅至一旁,六雙陰沉冷酷的眼睛,毫不轉瞬的凝望著自稱楚雲的黑衣青年。
  那面無表情的中年漢子,用手一拽扯住被海風吹起的長衫下襬,聲音硬冷的道。
  “朋友,你我原本無仇,錯在你不該得罪‘三羽公子’,更不該有個美麗而又心如蛇蠍的妻室,三羽公子任何一位之令,我們都得遵從,更何況再加上一笑奪魂黃堡主的手渝!朋友,我們今生不幸無心成仇卻願和你來世結為摯友!”
  那黑衣人楚雲的面孔,展露出一個極度的驚愕,緊接著又起了一絲痛苦的痙攣。他大聲叫道:
  “胡桑,你不要信口雌黃,誰不知道在我患病之時,那卑鄙無恥的三羽公子之一,白羽公子邵玉,以暴力凌辱了我的妻子?更將我遲幕的老父活活震死?你們不要說得天花亂墜,便是我今生敵不過那狼心狗肺的邵玉,變為厲鬼也要找他為老父愛妻復仇!”
  說到後面,他已情緒激動得幾乎無法克制,語聲都變得有些哽咽,與淒涼而蕭瑟的海風相合,令人深深感到一股壯士末路的悲哀。
  那叫胡桑的中年漢子,陰沉的瞳孔中,透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惋惜之色,但是,他又在一陣新的警惕中,冷冰冰的道:
  “楚朋友,在你離開這人世之前,胡某本不該破碎你僅有的一絲美夢,但江湖上講究的是‘血性’,現在,我青印掌胡桑站在個人的立場上,告訴你一句話,在朋友你患病於榻時,你那位美麗的妻子與白羽公子認識之後,便為了耐不住空閨孤寂而紅杏出牆,造成了今日的局面,這是你的妻子甘心情願,所謂恃強凌辱,乃是她故意布成的疑局,以免引起朋友你的疑心,你令尊若非在場親眼目睹,她亦不至要白羽公子下此毒手,‘殺之滅口’,朋友你大概還蒙在鼓裡?病癒之後為復仇尋妻,三上三羽莊院,你的妻子,初以為朋友你絕不敢招惹武林中威震一方的白羽公子!如此一鬧,她焉能安心過自在日子?因此,吾等一路追蹤閣下,雖則是奉了百角堡黃堡主之令,但是也等於是朋友你妻子的間接要求,須知百角堡黃堡主,乃是三羽公子的叔父……”
  楚雲默默的聽著,汗如雨下,面孔已逐漸變得一片慘白,這是極度的失望與悲倫的揉合,那一顆以為死有所寄的心,亦如澆上冷水的火焰般,沒有一絲熱力了。
  他嘴唇顫抖著,虎目中淚光隱隱,他那美麗的夢幻,有如一圈泡影消逝得無影無蹤,而他“死”的代價是什麼?是為這不貞而狠毒的妻子殉葬麼?體內的血液沸騰禁不住又消沉了,他喃喃自語地道:
  “爹啊!你究竟是死在誰的手中?真是那不孝的兒媳嗎?你老人家那時雙目怒瞪不閉,是為了她死不瞑目?抑是為了孩幾有眼無珠?啊!大哪!這是什麼罪過,韻婷,她真是這麼淫毒麼?”
  昔日的恩愛與甜蜜,有如幻境般在腦海中浮現,他的妻子,那嬌美而豔麗的少婦 蕭韻蟀,那如百合初放般誘人的笑魘出現,恐怖的瞪著眼睛,那毫無生氣的瞳孔中,又隱約映射著一幅令人驚懼髮指的畫面……
  一聲悶雷,隨著一道金蛇般的閃電,在黑沉沉的天際響起,一切幻景,隨即破滅,剩下的只是六對在冷酷中略含同情的眼睛!
  海風更厲,波濤洶湧,這象徵著一個瘋狂的暴雨即將來臨,也暗示著一場人世間的悲劇即將展開!
  青印掌胡桑,微微嘆息一聲,沉聲道:
  “朋友,胡某敬你是一條血性漢子,始不顧目下敵對之勢,為你說明一切,胡某本不願與你為仇,奈何身受百角堡黃堡主厚恩,在其諭示之下,義無反顧,現在,請你準備,青印掌胡桑,宮裡雙鉤戴倫、戴道,蟒龍鞭李三義,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就要得罪了!”
  楚雲,這陷在人世間極端痛苦的青年,嘴角泛起一絲淒涼的微笑,他知道,對方這聲“請你準備”不啻是最後通告,而對方六人,俱是冀北“百角堡”中,數一數二的好手,即使在江湖上,亦無一不是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自己武功縱然不弱,抵敵一二人尚或有望,但若六人齊上,則難望僥倖苟全。
  他微微仰首望著烏雲密布的黝暗長空,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然後,右掌微翻,“嘩啦啦”一陣輕響中,猝然金虹倏閃,一柄重逾三十餘斤的厚背金環刀,已握在他手中!
  青印掌胡桑,這位表面冷漠,內心卻極富熱情和正義感的武林高手,此刻面容一凜,向後退出一步。
  他十分清楚,眼前這位黑衣俊彥,在武林之中素有“浪子”之稱的對手,武功十分高強,為人更是豪邁磊落,雖然自己方面佔有絕對優勢,卻也不敢稍存輕視!
  胡桑望著楚雲那悲苦中揉合著剛毅的英俊面孔,心頭一陣惻然,他知道,這位昔日名滿江湖的浪子,曾經為了誰而收斂了那放蕩不拘的生活,為了誰而退出江湖,放棄了遠大的前程,而這人呢?卻又投入了別人的懷抱,以一付蛇蠍的心腸,迫害著原來的夫婿!
  驀地,一聲悶雷,又猝然響起……
  青印掌胡桑微微一驚,掌勢輕提至腰,沉聲道:
  “朋友,你可不必留情,而吾等亦不會稍存慈悲,最後,請你恕有吾等將不遵武林規矩了!”
  浪子楚雲並不覺得意外與憤怒,這是他早已預料到的事,江湖之上原來就是陰詭奸詐的,“道義”,不過只是一個美麗而惑人的名詞罷了!
  他毫無表情的淡淡一笑,啞聲道:
  “來吧,楚某已在等待諸位了!”
  他最後那個“了”字尚未住口,一條怪蛇也似的鞭影,已淬然筆直的從側面點向他背後的“命門穴”。
  楚雲一聲不響,錯步旋身,刀光起如經天長虹,卷向一旁的宮裡雙鉤戴倫、戴道。
  這兩名身材瘦小,面孔焦黃的武林高手,隨著劈來的刀光,倏然閃向兩旁,而在同時,四縷尖銳的寒芒,已疾然掛向楚雲的肋下!
  於是,這場圍毆拼命的激鬥,就在這風雲呼嘯大色深暗的海邊展開了。
  青印掌胡桑悶叱一聲,掌風起處,一連向楚雲拍出一十二掌,掌掌連貫,一氣呵成,威力雄渾無比。
  體魄修偉,面色紅潤的蟒龍鞭李三義,且將手中那條粗若兒臂,帶有無數倒須的“蟒龍鞭”施展得呼呼暴響,宛如一條靈蛇一般,尋隙而進,凌厲之極!
  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兄弟,卻是每人手中握著一柄長只尺半,鋒利無匹的匕首,仿若水中游魚一般,滑溜已極地在一片寒光刀影中,倏進倏出,宛似瀉地水銀,無孔不入。
  十招過後,浪子楚雲己感到心餘力絀,招架不易,而在精神的泉源上,他又遭受嚴重的打擊,一個人,在完全沒有希望的時候,你又叫他拿什麼理由為自己的生命作最後的掙扎呢?
  這時青印掌胡桑厲叱一聲,欺身而上,閃電般劈出兩掌,當他與楚雲擦身而過時,低沉的喝道:
  “朋友,拿出精神來,撈兩個墊本!”
  浪子楚雲料不到在此時此地,這追擊自己的對方領袖人物,猶會向自己打氣,即使這激勵是殘酷而可悲的,總也代表著一個真正武林豪土的正義精神啊!
  自然胡桑激勵楚雲“撈兩個夠本”的這句話,也包括他自己在內!
  這話聽來似乎有些荒唐,但卻並不暖昧,胡桑仍是忠誠的為他的居停效命 只不過想以這種鼓勵,甚至他自己的生命,來減輕良心上的歉疚而已。
  楚雲拼出全力運轉身形,刀光如電,在敵人嚴密而狠辣的攻擊中,儘量尋找空隙奪取先機。
  十五招過去了,白湖二鬼之首焦德,身形在刀光的隙縫中,微一閃晃,森森的匕首尖端,已在同伴的掩護下,沾到楚雲衣角。
  楚雲沉叱一聲,金環刀振出一連串“嘩啦啦”的暴響,往下斜削,同時反掌劈向正揉身而進的宮裡雙鉤戴道的肩頭!
  這時一旁的焦德大叫一聲,手臂伸縮,疾刺楚雲丹田下腹,另兩股銳風,亦在一片鞭影中,攻向楚雲!
  浪子楚雲雙目盡赤,大吼一聲,身形疾旋,金環刀絕學迭出:“平分秋色”“指天望月”“劈山救母”一連三招,始堪堪躲過這場凶險。
  青印掌胡桑冷哼一聲,抖手劈出七掌,勁風罡烈中,焦光閃爍的匕首,又遞到楚雲背側!
  而在同時,蟒龍鞭李三義沉喝連連,鞭身急顫如波,在鞭身和倒須的抖動中,倏而卷向楚雲下盤!
  浪子楚雲鋼牙緊咬,鬚眉俱張,金環刀閃耀生輝,直戮青印掌胡桑咽喉,身軀順勢搶步上前,手掌卻並指如戟,點向蟒龍鞭李三義右手,”太陽小腸經”之“少澤”“前谷”二穴!
  青印掌胡桑哼了一聲,腳步硬生生旋出三尺,藉旋身之力,雙臂反拋而起,掄向楚雲面頰,順便亦解了蟒龍鞭李三義之危。
  這時,烏黑的天空,又起了一連串的雷聲,涼沁沁的,綿綿密密的雨絲,已自空中霏霏灑落。
  沙灘上的六條人影,仍然縱躍如飛,毫不停息,各以自己生平的功力,向對方做殘酷而致命的攻擊。
  雙方沒有憐惜,沒有情感,而在此時此際,亦不會有絲毫的仁慈,因為,這是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人,在關係到自己生命利益的時候,便往往是最殘酷而自私的一種生靈。
  三十招又過去了,浪子楚雲肋下已被焦德的匕首劃破一條血槽,但是他自得到胡桑的激勵後,便一直以亢奮而堅毅的意志支持著自己,他在這慘厲而激烈的戰鬥中,已省悟出生命的可貴,雖然他明知生還無望,亦不甘就此引頸受戮,就事實而言,目前最先不利於自己之人,便是最近及最不相干的仇敵。
  要在與仇敵對拼之際,希求寬恕與仁慈,只不過是一種最奢侈的妄想和夢幻而已。
  這時,他強忍著肋下的疼痛,用出全身任何一分可以發揮出的力量,形若瘋虎一般的猛拼狠鬥著。
  雙方的勢力,雖然相距懸殊,但只因有一方面,已經豁出性命相拼,所以在一時半刻問,青印掌等六人亦無法取得絕對的優勢,這時浪子楚雲肋下的鮮血,雖已將他的衣衫浸透,然而這徹心的痛楚,卻並未影響到他身形的迅速與出手的凌厲,因為這與他整個的生命來說,總是極為微小的一點啊!
  細軟的沙地上,腳印凌亂,然而在凌亂的腳印上,又不斷地踏上新的,更深的腳印……
  雨水,自每一個人的面頰上淌下,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去拭抹,七雙眼睛毫不眨動的怒瞪著,隨著身形的進退,招式的揮展,閃射著神韻各異的光彩。
  驀然 。
  在一聲悶雷響起的當兒.白湖二鬼的老二焦光,在蟒龍鞭李三義的招式掩護之下,進中宮,踏洪門,右掌匕首閃起一溜寒芒,狠辣無比的插向楚雲胸前,左掌猛然抓向對方肋骨要害。
  同時,青印掌胡桑亦豎掌如刀,劈向楚雲後腦,宮裡雙鉤戴倫戴道二人的鉤影,也如毒蛇般封住敵人兩側退路,各人招式的配合,已形成一片羅網,將楚雲緊罩其中!
  浪了楚雲在瞬息間作了一個危險的決定,身形不閃反進,猛然向前衝去,手中金環刀在一連串的暴響聲中猛壓白湖二鬼焦光刺來的匕首,順勢往前直削,而對焦光抓向肋下的掌勢,則毫不閃躲。
  人影閃動中,青印掌胡桑掌勢竟告落空,他目光一瞥,不由脫口大叫道:“焦賢弟,快閃!”叫聲中,慌忙出掌搶救。但是,時間上已遲了一步,兩聲骨骼折斷的脆響,一陣血光隨即四射迸濺!
  浪子楚雲已在險招之下,將迴避不及的白湖二鬼焦光一臂斬落,刀尖更深深嵌人焦光左肋之內!
  這是付有慘痛代價的勝利,楚雲亦被對方抓斷兩根肋骨!
  焦光長嚎一聲,瘦削的身軀蹌踉退出數步,面孔在剎那間變得如白蠟,那一雙失去神采的眼睛,卻呆滯的望著沙地上那條自時間斷落的殘臂,而那只斷落的手臂,卻仍然緊緊地握著那柄寒芒閃耀的匕首!
  在焦光退後之際,青印掌胡桑的掌緣,正亦沾到楚雲背後!
  楚雲狂笑一聲,金虹疾閃,反削而回,強勁的刃風,逼得胡桑迅速縮手躍退,浪子楚雲揮刀回斬之時,斷裂的肋骨起了一陣徹心的疼痛,額際的冷汗,立時如黃豆般淌落。
  一條黑影,正在他微微一窒當中,呼地卷向右腿。
  浪子楚雲這時已沒有閃避的餘地了;他強忍著刺骨的痛苦,傾力挪身,當他身形才艱辛的移出兩寸,那尖銳的倒須利鉤,已自他腿上掃過,血肉橫飛中,一大片散碎的布屑紛紛灑落。
  楚雲哼也沒有哼一聲,大腿上有如被一塊鮮紅的烙鐵灼炙過,歪斜地退出三步。
  沙地是濕軟的,在他艱辛地退身時,兩縷銳風,又毫不留情地襲向耳旁。
  在時間與形勢上,楚雲欲待躲避這適時而至的攻擊,幾乎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在絕望之際,反而縱聲長笑,腳步釘立不動,金環刀與天邊的閃電同時閃起,半片頭顱隨手而飛,兩柄鋒利彎曲的利鉤,也分別插入他頸旁琵琶骨將及兩寸!
  宮裡雙鉤之首戴倫,連一聲最後的喊叫也沒有,像一截朽木般,頹然倒斃地下。
  青印掌胡桑趁隙而進,大喝一聲,一團勁氣隨手而出,競將已是力竭傷重的浪子楚雲兜起六尺之高,若一塊殞石般摔出尋丈之外。
  黑色的身軀,在沙地上微微抽搐,鮮血洞舊橫溢而出,卻又在瞬息間被雨水沖淡。
  雷聲又響了,雨也較前落得更急,浪濤在呼嘯,在咆哮,仿佛為這場人間的悲劇發出不平的怒吼。
  青印掌胡桑望著自己厚實的雙掌,面孔上隱隱露出一絲內疚與惋惜。
  地上,躺著白湖二鬼焦光業已僵直的屍體,瞪著一雙如死魚也似的眼珠。
  雷雨交作的夜空,細膩的軟沙,卻如嬰兒的嘴唇也似,貪婪的吮吸著流淌的鮮血。
  宮裡雙鉤之一的戴道,正悲槍的跪在乃兄屍旁,熱淚混合著雨水,滴落在戴倫缺去一半的頭顱上……
  情景是悲哀的,氣氛在淒厲中帶有恐怖……
  白湖二鬼僅存的老大焦德,驀然伸展雙臂,瘋狂的叫道:
  “殺……殺啊!楚雲,我要你的鮮血,來洗脫我二弟留下的仇恨!”
  叫聲中,他雙目泛紅的舉起手中的匕首,踉蹌的向楚雲撲去!
  匕首在焦德手中映射出一道寒光,當他正撲至楚雲橫臥的身前,高舉著這鋒利的兵器,猛力向下刺落的時候
  一縷耀眼欲眩的電光忽然閃起,一聲震入耳膜的暴雷平地而起,天,在震怒了
  躺在地下的楚雲,被這一聲巨響,將迷糊而矇矓的意識驚醒,他感到雨水的沁涼,瞳孔內充滿著閃電的光輝,自然,更看到了那向他胸前刺落的鋒利匕首!
  一股自然的本能反應,促使他麻木的右臂奇蹟似的迅疾揮出,握在手中的金環刀,在夜雨中閃起一溜金虹,一聲暴響,跟著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呼,在風雨中搖曳傳出,一條手臂,又飛落在丈許外的浪花之中。
  血,如雨似的噴灑而出,楚雲的頭臉上盡是一片嫣紅,順著雨水向下直流,淌進他翁動不已的口中,滿是咸腥的味道,他已分不出是自己的血,抑是別人的血。
  白湖二鬼的老大焦德,斷去了一條手臂,狠瞪著一雙似欲奪眶而出的眼珠,眼中充滿絕望,淒厲,與憤怒……
  然而,他沒有說出一句話,喉頭裡一陣呼呼低響,熱血循著血管向斷臂的傷口汩汩衝出,他緩緩地倒下,又艱辛地匍匐至楚雲身前,與他弟弟一樣,憤怒而呆滯的瞪著雙目,像一條死魚的眼睛。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使已經認為楚雲早已絕命的青印掌胡桑等不能及時援救,他們個個驚懼莫名的呆立著,為眼前的事實而感到震怯,因為。在一個人遭受到如許多致命的打擊之後,居然尚未死去,更能在剎那之間,奮起傷敵,這簡直是一樁不可能的事,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蹟!
  浪子楚雲安靜的望著自己左腹之上,一柄顫巍巍的匕首,而這柄匕首,正插在他的肌膚之內,這是他適纔揮刀劈敵之時,焦德手臂被斬之際,痛楚之下:稍為偏斜的插入一段留在他的體內。
  楚雲沒有呻吟,沒有叫喊,甚至連一聲最輕的哼聲也沒有!
  但是,自他身上所受的傷勢看來,即便是一個鐵打金剛,只怕也會忍受不住了。
  他全身血污狼藉,創口的肌肉向外翻卷,面孔上,血與雨已混成一片,身軀更在輕微地痙攣,四肢也不斷地顫抖著……
  蟒龍鞭李三義倏然大吼一聲,揮鞭猛劈而出,口中大叫道:
  “你這惡鬼,老子劈了你!”
  青印掌胡桑暴喝一聲,迅速的擋在楚雲面前,生硬的道:
  “李老三,他已活不多時了,我們慈悲一些不好麼?向一個垂死之人再下辣手,今後還有何面目見人?”
  蟒龍鞭李三義驚然收手,有些神經質的大吼道:“可是,宮裡雙鉤與白湖二鬼的三條命,豈能如此便宜就……”
  他尚未說完,青印掌胡桑已厲聲叫道:
  “住口!李三義,今夜我們昧著良心,來做這件天人共憤之事,只怕我們這一生中永遠也將得不到安寧,浪子楚雲以一對六,並未使用任何詭橘手段,全以真實功夫硬打硬拼,白湖二鬼等戰死,只能怨自己功力不濟,我們憑什麼再去怨恨他人?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這是罪孽,你知道嗎?這是罪孽!”
  電光再閃,映在浪子楚雲那滿是血泥的淒厲面孔上,蟒龍鞭李三義全身激靈靈的一顫,默默垂首走開!
  宮裡雙鉤的老二戴道,焦黃的面容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雙臂高舉,跪在地上,呢喃不清的向發怒的海天低訴著,眼神在憂戚中有著無比的恐怖,他的神經好似有些迷亂了。
  青印掌胡桑轉過身來,沉聲道:
  “楚朋友,你不愧是一條好漢,胡某如此對待於你,衷心感到慚愧不已,我們今生不能結交,希望來世能和你交個朋友,若是真有來生,胡某更願意朋友你能十倍報還今日的仇恨,我絕不會有半句怨言,這是我應得的報應!”
  浪子楚雲似乎聽到了胡桑的話聲,他那血污的嘴唇,浮起一絲極難察覺的微笑,這微笑透著蒼涼,他那沉重的眼皮,又緩慢而艱辛的睜開……
  胡桑心頭一陣淒然,蹲下身軀,語聲有些硬咽的道:
  “朋友,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浪子楚雲微微點頭,聲如遊絲般道:
  “請……告訴我……我的……妻子……果真如你……你剛才所說的麼?”
  青印掌胡桑心中起了一陣深沉的嘆息,他從楚雲暗淡的雙眸中,仍然可以察覺出他對那負情的妻子一片醇厚的愛意,而這愛意,又是多麼地痛苦而深刻啊!
  胡桑右手微舉,沉聲道:
  “朋友,胡桑以子子孫孫的延續為誓,若有一句誑言,天滅其嗣!”
  一道電光閃過,映在胡桑那剛正的面孔上,流露出一股湛然而真摯的光彩!
  浪子楚雲輕輕地閉上眼睛,兩顆含著無限辛酸的晶瑩淚珠,在眼角上淒然滑落。
  青印掌胡桑強忍心頭悔恨,低聲道:
  “朋友,你喜歡這片皎潔的沙灘麼?”
  浪子楚雲知道胡桑的言外之意,乃是問他願意葬身何處?
  楚雲又睜開雙目,沙啞的道:
  “閣下……不失為武林中……正義之士,我……我會永生記得你……請你將我……拖到海中……我要……讓永恆不息……的波濤……滌淨我……我滿腔的羞辱……憤怒……與仇恨……”
  青印掌胡桑虎目之中,熱淚盈眶,他用力微微頷首,小心翼翼的將楚雲抱起,緩步走到海邊,直到浪花吻著他的腳踝,始將楚雲緩緩放下。
  一層波浪,湧過楚雲屠弱的身軀,他睜開雙目,再一次望向那淒涼的夜空,再一次看清眼前這正直的仇人,他嗆咳了一聲,暗啞的叫道:
  “再會,朋友……”
  青印掌胡桑退後兩步,語不成聲的道:
  “再會……”
  一個更大的浪濤浦來,將浪子楚雲的身軀卷向海中,更噎住了胡桑的尾聲。
  波濤翻湧,怒浪排空,待浪花平息後,已見不到浪子楚雲那瘦削而屠弱的身軀。
  魂隨波兮氣成殤,
  志難揚,未殺盡兮棄碧浪。
  生也苦短若朝露,
  渺渺予思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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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絕境逢生 孤島一線

  海,是廣大而深遠的,在它暴怒時,雖有著使風雲變色的力量,但在它平息的時候,卻溫柔得似一個脈脈含情的少女的雙眸。
  浩淼的渤海,水色蔚藍而深邃,藍得像發亮的天空一樣,顯得是如此的清新爽朗,水面上盪漾著一層波紋,有如藍色的皺紋緞面,時而有幾條銀魚,躍波逐戲,在微微起伏的水面上,點綴出幾個含有和祥意味的細小浪花。
  在平靜的水面上,忽然有一團金色的物體,載浮載沉的緩緩飄動著,那金黃色的物體,飄動得如此的緩慢,更好似沒有目標般隨意飄浮,只為離岸太遠,看不出是否是個有生命意識的動物。
  良久,金黃色的物體終於移近了,原來,這競是一條形成八角,類似“海星”,背脊柔軟寬大的怪魚!
  這八角形的怪魚,看不見頭嘴,也找不到鰭尾,全身閃幻著黯淡而毫無生氣的金色光彩,連一絲最微小的動靜也沒有,隨著波浪的起伏,在海中飄浮游離。
  而更奇怪的事情是,這條奇形怪魚的背脊之上,竟然還匍匐著一個衣衫破碎,遍體創傷的人。
  這人的一身黑色衣衫,早已破碎不堪,長髮濕漉漉的披蓋著雙肩,全身肌膚,已被海水浸泡得已然浮腫,隱隱中更泛現出一片紫白之色,幾處深可見骨的傷痕,卻凝結著烏紫的血痕,白肌翻卷,顯然泡在水中有一段很長的時間。
  這黑衣人的兩手,深深的抓人這條金色怪魚那柔韌的軀體內,嘴唇亦緊緊的抵在怪魚的背脊之上。
  他毫無動靜的伏在那裡,與這條怪魚的情形一樣,但是,由他背部一陣陣輕微得幾乎無法察覺的蠕動看來,這人可能尚未死去!
  又過了一段極長的時間……
  這看去奄奄一息的黑衣人,竟然有了一絲動靜,只見他全身在輕輕的顫抖著,深陷入怪魚肌體的雙手,亦隨著身軀的輕顫,艱辛的向外抽挪……
  好似經過一段為時悠長的激烈勞動,這黑衣人終於拔出雙手,在魚背上沉重的翻了個身。
  他的面孔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琵琶骨、小腹兩處,更有著數道嚴重得可以致命的傷痕,而肋下更有一載白慘慘的肋骨,破膚露出體外。
  雖然他的雙目浮腫得只剩一線,嘴唇烏紫發黑,但是,若我們注意仔細觀察,從那依稀的輪廓中,我們就可以驚異的發現到,這氣若遊絲,渾身傷痕之人,竟然就是那浪子楚雲!
  他似乎是被空中強烈的陽光的痛了眼睛,雙手有氣無力的遮於眼前,嘴唇不住地嗡合著,破裂的唇縫間,不但流淌著黃水,更粘附著滴滴微帶金黃色的汁液!
  氣若遊絲般的聲息,自他口中斷續發出:
  “水……水……”
  但是,在這一望無際的海上,誰會給他水呢?除了上蒼。
  楚雲模糊的意識,由於痛苦與飢渴的煎熬,己逐漸清醒,於是他第一個發現的奇蹟是:
  自己竟然未死!
  這個發現,使他頓時興起了無限生機,雙目因激動而流下了兩滴苦澀的淚水,他感謝上天對他的慈悲,這恩惠可以說實在太大了……
  在這時,除了生命才彌足珍貴外,還會再有什麼呢?
  楚雲待心頭的激動慢慢平靜後,始想到了第二個問題,現在身處何地?
  於是,他微微仰起頸項,兩眼吃力的向四周略一環掃,矇矓的雙眸中,首先映人一片湛藍,一片浩瀚無限的湛藍!
  他衰弱的大腦不用細想,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陣頹唐的感覺,絕望的侵人心中,在這萬頃波濤,水天相連的海洋中,縱然活著,還不是等於和死去一樣麼?
  “欸,若是死了,也不用受這麼多活罪了……”
  但是,自雙手遲鈍的觸覺上,使他感到一片滑膩和柔韌,像一張浸在油中多日的細柔牛皮一般!
  楚雲驚然莫名的心頭一震,急急低下頭來一看,這才發覺自己正容身於一個八角形的金色魚體上!
  他痛苦而帶有嘲弄意味的牽了牽嘴角, 這是表示苦笑,在這種情形之下,即使連苦笑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楚雲暗想道:
  “欸!我也真是糊塗,幾乎連自己為何沒有沉入水底也未想到,原來竟是這怪物救了自己……”
  他吃力的想著……昨夜那淒厲的畫面,又緩緩地浮現腦際,他記起青印掌胡桑誠摯而慚愧的眼神,這鐵漢虎目中滿蘊殲悔的淚水,這淚水又驀然變幻成一層滔天的巨浪,將自己捲入海中,海水是冰冷而苦咸的,狂吼而粗野的撥弄著他重傷的身軀,像是欲拆散他全身的骨骼似的,一陣陣令人窒息的浪濤,有若鐵漿似的打著他的面頰:“眼中看到的是如山般的巨浪,口鼻中毫無限制的灌入苦澀的海水,大地仿佛在旋轉,死神的魔掌,也逐漸地向他接近……
  那時他什麼也不想,也什麼都想不起來,世上的一切恩怨,都與他全然無關了,可是,卻有一個奇妙的意念,竟然會在那個時候浮上腦際……
  楚雲咧了咧浮腫得毫無知覺的雙唇,繼續想:
  “我那時競突然希望傳說之中,人死後有靈魂的說法是真的,我想如果真有靈魂,就可以悠忽飄渺的隨意來去沒有任何肉體上的牽累,更可以冷眼旁觀世界上這些爭名奪利,險詐自私的傻瓜,互相利用,互相欺凌,忙碌終生,總離不開在‘名利’這兩個字的圈子裡面打轉……”
  他撇了撇嘴,又想:
  “但是,我在矇矓的虛渺情形中,卻似是突然接觸到一件滑膩柔軟的物體,啊!對了,我記得當時為了免於身軀下沉,本能而毫未考慮的緊緊抱住這個物體,而誰又會想到這競是一條八角怪魚呢!
  楚雲看了看微帶金色血漬的猩紅手掌,想道:
  “大概因為求生欲太過強烈的關係,無形中已將雙手插進這怪魚的肌體之內了,難怪迷濛中覺得抱住它以後,這物體便宛如瘋狂般在水中翻滾起來,好似騰雲駕霧一般,後來,自己便什麼也不知道……哪知這條怪魚卻救了自己一命。”
  他籲了一口長氣,微微搖了搖頭,續想:“欸!自己早晚也活不了,這一片汪洋。無邊無垠,且不去說,便是這一身傷痕,亦必然支持不了多久。”
  他想到這裡,忽然全身激靈靈的一顫,急忖道:
  “是了,以自己所受之創傷來說,便是不膏魚蝦之吻,亦應絕無幸理,奇怪!為何自己竟然尚能支撐至今?這難道是一種意志力量?抑是另有原因?”他不由迷惑起來……
  他細細的想,用心去苦思,驀然在翕動的嘴唇中吐出幾個字:
  “啊!是了,自己之所以得以不死,必定是這怪魚的血……”
  他終於想起,在他意識迷濛中,由於難耐的譏渴的驅使,仿佛咬住了一塊柔韌滑膩的肌肉,奇怪的是那肌肉內竟有著一股鹽腥而略帶苦澀的液體,於是就盡情的去吸取,那液體雖然入口苦澀,但飲人腹內之後,卻舒泰無比。
  楚雲這時才恍然大悟,那股味道奇特的液體,除了身下這怪魚的血液,還會是什麼呢?
  他輕輕拍了拍身下怪魚柔滑的軀體,喉中又感到一陣如火炙一般的飢渴,於是,他艱辛的撐起身軀,重新翻轉伏下,就著原先在怪魚背脊上咬破的創口,湊上嘴唇,用力吸吮起來。
  隨著他兩腮的鼓動,縷縷鹽腥而帶有苦味的血液,又經過咽喉流入腹中,楚雲此刻始發覺這怪魚的血液,除了鹽腥而苦澀之外,尚有著一絲奇異而類似檀香的味道!
  大口的血液進入楚雲體內,在他枯萎的血管中循環,滋潤著他久受伐傷的各處機能,於是,他感到一股熱流自丹田緩緩升起,充斥到體內每一部位,而傷痕的痛楚與肌膚的麻木,亦在顯著而快速的減輕!
  楚雲心頭開始泛起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他仿佛一個初生的嬰兒,貪婪的吮吸著母親的乳汁,盡情將一口口並不好喝的血液咽往腹中。
  他一隻手輕輕摸到自己折斷的肋骨,在微一遲疑之後。運勁于掌,迅速將破出肌膚外的骨骼推回,再強忍痛苦將斷骨按次接合,冷汗,已在他額角滲出,因為,這強烈的痛苦到底不是好受的啊!
  他適纔吸入的怪魚血液,此際競發揮了出人意料的奇效,楚雲只覺得骨骼折斷之處宛如被一團黏熱的醇膠裹著,接骨時的疼痛,已大為減輕。
  他靜靜的伏著不動,又過了一個時辰,楚雲覺得全身的傷口,好似都在迅速的收縮,而折斷的骨骼,亦逐漸有著凝固的感覺。
  楚雲這時伏身向下,雙目微睜,攬人眼簾的,是這八角怪魚的肌膚,他仔細的看了一刻,只見這有如一張桌面大小的魚背上,沒有一塊鱗片,肌膚呈現著淡淡的金色,上面尚生有稀疏的金黃色細毛。
  這怪魚自楚雲醒後,便一直沒有絲毫動靜,楚雲忖道:
  “這形似八角的怪魚,想是因為自己雙手插入它肌膚之內,又吸取了它大量的血液,因而傷重致死,但是,這是條什麼魚呢?非但形狀怪異無倫,而體內血液又能療治如此嚴重的傷勢,自己無意中吸人它的血液,而得以保全生命,這可真是天緣巧合,否則,此刻恐早已葬身魚腹了
  海上的陽光是炎熱的,這時,卻隨著時間的消逝,太陽向西邊移挪了一大段,幾只白色的海鷗,在天空中翱翔飛舞,狀極悠閒,帶著熱氣的海風,亦稍為增強了一些。
  楚雲將右手插入水中,毫無意識的輕輕攪劃,忽然,他似是觸到了一件東西,急急抓在手中,拿起一看,卻是一截小樹的枝芽。
  他苦笑了笑,又順手將這段枝芽丟入水中。
  “啊!水面上既然有樹枝浮著,這不是鄰近陸地的表示嗎?”
  他激奮的睜大那一雙已然略見消腫的眼睛,側首向遠處殷切地凝望著,但是,他失望了,因為進入他眼簾的仍舊是一片浩蕩無際的海洋。
  楚雲頹喪的伏下身軀,又忽然用力支撐著挺坐起來,以兩只酸軟的手臂,支持著全身的重量。
  一只低飛的海鷗自他眼前掠過,於是,他眼睛裡又閃射出希望的火花。
  因為他從偶然聽到的海洋知識啟示他,海鷗不會遠離陸地而飛翔,看來自己現在離著陸地必然不會太遠了!
  楚雲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一股新的活力在他疲憊的體內澎湃著,他小心翼翼的儘量避免妨礙到自己的傷口,緩緩的將手伸在水中劃撥,隨著海鷗在空中飛翔的方向,調整著自己與這怪魚漂流的角度。
  他一面以雙臂交替地在水中劃著,一面凝眸望著空中悠然盤旋的海鷗,這時,他對這些海洋的寵兒,由衷地深深羨慕著:
  “假如自己也有一對翅膀,不是也可以和這些海鷗一樣,自由自在的在空中飛翔麼?藍天白雲,波濤萬頃,該是多麼愜意啊!”
  楚雲沉浸在幻想裡,絲毫不去回想以前那些痛苦刻骨的往事,他不敢想,也不願想,怕會嚴重的影響到他重新活下去的勇氣,而且,在目前的困境中,去回憶這些令人掃興而斷腸的往事,不是有害無益麼?
  因此,他讓自己的思想,儘量馳騁於遼闊的海洋中,想著一些平日極少注意的海洋界的奧妙,手臂依然不停地劃撥,緊緊跟隨著空中的海鷗。
  海上的落日夕照,景色是美好而瑰麗的,但是,楚雲卻沒有一絲心情去欣賞這些,他己整整劃了兩個多時辰,卻依然沒有看到陸地的影子。
  海洋的變幻是莫測的,它會在突然之間暴怒得不可遏止,也會在突然之間平靜得毫無聲息,楚雲暗忖:假若另一次暴風雨來臨前,自己仍然沒有尋到陸地的話,那麼,幸運便不會再一次的光顧他了。
  楚雲輕輕撫揉著酸痛的雙臂,心中忖道:
  “縱使沒有發現陸地,也該看到一艘船隻啊!怎麼連一片帆影也看不到呢?莫非自己注定了不得生還麼?”他的腦海裡充滿灰心的意念,目光隨著落日的彩霞向更遠的地方望去。
  遠方,隱隱有一條黑影安靜地躺在水準線上,這是陸地的陰影啊!
  楚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懷疑的攏目細望了一陣,不錯,那是陸地,而且,相距不會太遠了!
  他忍不住熱淚盈眶,雙臂高舉,口中為著自己的幸運而呢喃地祈禱不已,雖然浪子楚雲是個名重一時的江湖俊傑,但他對於生死,依然無比的重視。
  海流正是向那遠方的陰影流動,於是,楚雲與他身下的魚屍,漂動得更快了,海面上的黑線,亦逐漸清晰可見。
  太陽已躲下水準線,嫣紅的彩霞,似情人的柔唇,誘人而絢爛的在天際映出一片如幻的績麗景色,楚雲雙眸中射出焦切的光彩,毫不轉瞬的凝注著眼前緩緩接近的陸地 那是一個狹長的孤島!
  藉著晚霞的光輝,他可以看出這孤島的闊幅約有裡許,全為黑色的礁岩所組成,形勢險惡無比,在這浩蕩無際的海洋中,宛如一個猙獰而冷森的魔鬼,向暮色蒼茫的波濤漾著輕蔑的陰笑。
  但是,在楚雲的感覺中,眼前這險惡而陰沉的黑色島嶼,卻不啻是人間仙土,沙漠中的綠洲,因為,縱使它是完全枯寂的,然而卻可暫時保全他的生命,生命,在有希望延續下去的時候,都是人類所至愛的啊!
  有如一個充滿了氣體的軟囊般的八角形怪魚,漸漸順著海流向這黑色島嶼移近,島嶼四周的海水,因流速的受阻,不住向島沿的暗礁衝激,如沸騰似的激盪翻湧著,白色的泡沫在浪花中浮滅,泛著暗綠光華的海草,纏繞在尖銳的礁石上飄動。
  海濤有如萬馬奔騰,帶著一股令人驚懼的巨大聲響,形成一個個流轉的旋渦,不息的湧上岩岸,一片白色的浪花,隨勢而起,繼之,激成細小碎點的水珠,灑向岸邊!一個,兩個,三個……重複的,連續不斷的好似象徵新陳代謝又好似象徵著人生的短暫!
  楚雲望著面前激盪如嘯的海浪,心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起來,他知道,以他目前的體力,若想平安的到達島上,實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但是,任他心中有些猶豫,事實上卻已不容他再加選擇,而且,這是保全生命的唯一途徑,與其毫無希望的葬身魚腹,還不如做一次雖然渺茫,卻尚有著一線希望的掙扎,要來得合算的多。
  失去力量的怪魚屍體,隨著翻湧的浪濤,起伏不定地向這礁石密布的黑色島嶼移動靠近,而且,在急劇的顛簸中,去勢也愈來愈快!
  浪子楚雲此時鋼牙緊咬,目瞪如鈴,他奮起全身可以用出的任何力量,聚集在左手五指上,深深扣人怪魚肌膚之內,同時不顧軀體上創傷的痛苦,極力穩定這搖動劇烈的魚屍。
  銳利可怕的礁石,隱隱地伸出水面,在怪魚屍體每次的旋回撞擊中,將它的肌膚割裂一道道深長的傷痕,那些帶有奇異功效的魚血,縷縷湧出,隨即又被海浪衝散。
  楚雲因用力過度,舊傷又有數處崩裂,咸澀的海水灌人傷口,宛如火炙般的痛楚。
  浪花濺人他的眼中,又任其順著臉頰流淌,無暇揩拭,楚雲不敢有絲毫懈怠大意,他竭力平靜著魚屍飄流的方向,與狂暴的波濤搏鬥,而他這幾近衰竭的力量,與水力相比較,又是微小得多麼可憐啊!
  礁石銳利的稜角,無情的割破楚雲本已創傷累累的肌體,但他並不感到痛苦,仍以堅毅不拔的意志,支撐著那已近強弩之未的體力,在起伏不定的波濤衝擊中逐漸向島沿接近,漸漸地,兩下相距已不足尋丈了。
  楚雲苦澀而矇矓的雙眸往外一注視,心頭一陣興奮。
  怪魚尸身在此刻竟“ ”的一聲,仿若著魔般急驟地旋轉起來,而四周的海水,亦宛似倏然較魚屍高出半尺。
  楚雲驚震欲絕的抬頭一望,始發現了目前的危機,他己陷入一個可怖的漩渦之中!
  他知道自己如果被捲入這漩渦中的話,只怕大羅神仙也無法挽救他的厄運了。
  恐懼的意念仿佛疾雷迅電般在楚雲腦中一閃,他不等另一個念頭再度進入腦際,已不要命的急振雙臂,怪魚屍體在他雙臂開始振動時,已“呼”“呼”兩聲,隨著旋轉的水渦消失了蹤影!
  楚雲的身軀.在他雙臂振動中,競奇蹟似的淬然升起半尺,但是,他也覺得有一股極大的吸力,向下拖拽著自己的身體!
  楚雲驀然狂嘯一聲,聲音高吭而淒厲,幾乎已掩蓋了四周激盪的澎湃潮聲,而他那瘦削的身軀,亦隨著這聲厲嘯,宛如一只掙開綁縛的野獸一般,倏然脫出漩渦的吸力之外!
  而就在這時,一個排天巨浪,適時湧到,楚雲猛然吸人一口真氣,藉著浪濤的推力,向島上拼命撲去!
  軀體與堅硬的冷濕礁石相撞,發出一聲沉重而低悶的響聲,楚雲覺得仿若一枚鐵錘,重重的敲擊在他頭上,但他卻是歡愉的,因為,他已經安然地撲上岸了。
  意識似是一曲裊繞的音律,逐漸迷濛而悠遠,天空亦宛如在緩緩地旋轉……
  一陣沁涼的感覺,使躺在岩石上的楚雲,激靈靈的一顫,他緊閉的雙眸,亦不自覺的緩緩睜開,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海面上一輪血紅的旭日!朝陽自海面升起,海水亦染上一抹朱紅,島沿浪潮奔騰洶湧之聲依!日,但遠近海面卻是微波粼粼,一片平靜。
  這是個祥和的海之清晨,象徵著活力與生命,而楚雲更深刻的領悟到生命可貴的真諦。
  楚雲支起酸軟無力的手臂,目光遲緩的向身上逐一察視,只見舊有的傷痕,已結出一塊塊淡紅色的硬疤,而昨夜掙裂的創口,競亦奇蹟的收合,僅僅留下一片暗紫色的血漬。
  楚雲十分明白,這全是那怪魚鮮血的功效,而且他在那等重傷之下,猶能使力飛躍出漩渦的巨大吸力之外,亦是那怪魚的鮮血之助!若果要靠他本身的力量,那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衷心的感激,在楚雲心中滋長,上天的慈悲,是值得感懷的,情感是一種本能的激發,而不能限定只是人類對人類才有。
  楚雲吃力的站起身軀,迷惑的展目向四周掃視,發現這容身的島嶼,實在小得可憐,而除了島的中央生有幾株不識其名的矮樹之外,幾乎全是一片光禿而貧瘠的岩石,石縫間,有些地方只生長些雜草青苔。
  景色在孤寂中帶著荒涼,島上除了楚雲之外,沒有第二個生人,他沉默的注視了一刻,又轉目向四周一望無際的海面搜索。
  海上沒有一片帆影,幾只羽毛潔白的海鷗,在水面飛掠繞旋,它們是大海的寵兒啊!
  楚雲提起沉重的腳步,漫無目標的向島中心行去,腳步踏在黑色的岩石之上,發出陣陣“沙沙”的輕響,他想道:
  “這荒涼的島嶼上,至今尚沒有發現任何生物,如果短期內無法離開,拿什麼東西果腹呢?”
  他走了一陣,來到一塊聳立的黑色岩石之前,肋下有著隱隱的疼痛,他用手按住,坐在岩石下休息。
  楚雲的衣衫,可以說早已破碎不堪,而且潮濕未幹,更透出一股血與海水混合的鹽腥氣味。
  但楚雲卻捨不得將這襲破衣拋棄,因為,這是他目前僅有的蔽體之物啊;濕氣與腥味實在太重,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此刻陽光已逐漸暖和,楚雲乃將身上衣衫小心翼翼的脫了下來,鋪在石面上曬於。
  當他露出一身肌膚的時候,我們可以發覺,這位江湖上有名的浪子,體質是非常結實的,肌肉畢現,是那麼健碩而白皙。
  楚雲直起身軀,懶散的伸了伸腰,只覺寬闊的胸脯映著日光,上面赫然刺有一條栩栩若生的青色五爪雲龍!
  龍的旁邊尚刺著兩朵雲彩,刺工細膩精緻,連每一片龍鱗都是那麼清晰,隨著楚雲的呼吸,而起伏高低,宛似即欲破胸飛去一般。
  這條青龍,是楚雲為紀念他的先師“雲裡青龍”佐宵而刺上的,在平常,他是從不顯示示于人。
  此刻,她撫摸著胸前微微浮起的龍紋,惟淬而蒼白的面孔上,透出一片追憶的神色,他想的,是視他如骨肉,待他如己出,業已仙去的恩師,而不是本身的切骨仇恨。
  他的左手,在溫馨的回憶中,毫無意識的在地下輕劃著,他不自覺的微笑了起來,是他想起了一件師徒間真摯的趣事,忽然他的微笑又凝結在唇邊,因為,他左手的觸覺,告訴他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楚雲急忙低頭瞧去,原來,他的手指正觸在一枚稍微突出岩面的鐵環之上!
  這枚鐵環,因為年代久遠,風雨剝蝕,早已腐鏽斑駁,幾與岩石相連,而鐵環本身又與岩石同色,故而楚雲適纔不曾發覺。
  他為這意外的發現而震動,一陣興奮湧上心頭,突地霍然躍起身來,激動的大叫:
  “餵!餵!是誰在這島上?在下楚雲,尚請現身一見!”
  語聲隨著海風播散,然而四周卻仍是一片靜悄悄的,甚至連一絲空洞的回聲也沒有。
  楚雲驚然一凜,扯著披散的亂發,痛苦的坐下,口中喃喃的自語著:
  “難道這些天來的巨變與艱辛的搏鬥,已將我的神智衝昏了麼?這鐵環分明已蝕鏽不堪,時日悠久,裝置鐵環之人怕不早已不在島上,我放聲高呼作甚?真是可笑……”
  他抬起頭來,向岑寂的孤島細細察視,旋即嘆息著作了一個苦笑,一股深沉的孤獨感覺,緩緩地浸人他的心扉。
  人類雖有善惡,世事亦有是非,但是,一個人卻不容遠離人類而單獨生活,這是一件極須經得起忍耐與毅力雙重考驗的事。
  你或者受過委屈,或者遭過折磨,你或者討厭人類,甚而於親人,有人說:“不看人臉,看驢臉。”但是,不可否認的,你不能離開他們,不能離開廣大的人群,因為人群中固然有仇恨,詭詐,但也同樣的有溫暖與友情!
  楚雲落寞的注視著地下那枚蝕鏽的鐵環,雙目倏而一亮,原來,他發覺鐵環之下,似乎尚連著一條索鏈般的物體!
  於是,他急忙伸出右手,緊緊地握住鐵環,微微用力一拉,鐵環卻似根生在地上一般,絲毫不見移動。
  楚雲略感一怔,隨即聚力於臂,低喝一聲,猛力上提,那枚鐵環登時鏽屑紛落,被拉出兩寸!
  在鐵環之下,果然尚連接著一條色呈暗紫,絞成鏈狀的物體。
  無可置疑的,在數十年,甚至數百年以前,這荒蕪的孤島上,已有過人類的足跡!
  楚雲有些振奮的擺好姿勢,雙手合握鐵環,在不妨礙他的創傷的情形下,綿綿將體內力量注於兩臂,徐徐往上提起。
  於是,鐵環在他手中離開岩面,連在鐵環上暗紫色的鐵鍊,也逐漸加長,緩緩延展而出。
  楚雲額上汗落如珠,他口中吸著氣,再猛地用力一拔,“嘩啦啦”一陣鏈條聲響中,楚雲頓覺手中一緊,再也拉不動分毫!
  當他正待俯身檢視的時候,
  驀然一聲轟雷也似的響聲,起自身後,剎那間,碎石粉屑崩裂飛揚!
  楚雲大吃一驚,顧不得低頭察視,急忙就地伏身,滾向一旁,而兩枚拳頭大小的石塊,正好飛擊到他適纔立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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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幾疑為幻 因禍得福

  當一切平靜以後。
  楚雲十分納罕的立起身來,回首望去……
  這一望,頓時將他驚奇得呆在當地。
  原來,他身後那堵聳立的黑色岩石,此刻竟然崩裂出一個半人高的缺口,自缺口向內望去,黝黑難辨。
  他向前走進兩步,忖道:
  “奇怪,這缺口內會是什麼地方呢?適纔拉起那枚鐵環,便引發了這岩石的崩裂,莫非缺口關鍵在那鐵環之上?這必是人為的,但是,是誰如此聰明,竟能將這巧妙的設計保持如此長久而不失效力?”
  想著,他已行近這缺口之前,鼻管中卻聞到一陣陣衝鼻悶腦的污濁空氣。
  楚雲急忙回身閃避,雙目則凝注不瞬,心中卻想:
  “這缺口必是早經鑿建,後又被人封閉,因為年深日久,不透空氣,乍開之下,濁氣自然外溢,以致衝鼻悶腦,令人難於忍受……”
  過了片刻,污濁的空氣已全然散盡,楚雲始匆匆將衣衫穿好,謹慎的向缺口之內緩緩行去。
  他彎腰進入這深沉的缺口後,卻發覺下面尚有石階,一陣陣潮濕的空氣,仍帶著霉味向四周發散。
  楚雲毫不遲疑,舉步緩緩前行,石級行盡,是一間大約五尺方圓的石室,石室十分黝暗,空蕩蕩地沒有任何東西。
  “難道說,化了許多心機財力,建成這間石室,會毫無作用麼?”楚雲滿腹懷疑的忖度。
  他仔細的在石室周圍留心察視,雙眼與十指並用,不放過任何一寸地方,注意的看,嚴密的摸索著。
  終於
  他發出一聲低啞的歡呼,他敏感的手指,已在壁上觸摸到一片似是文字的凹痕。
  楚雲湊上眼睛,將瞳孔放大,凝視著手指所接觸的凹痕,果然,那是兩行雖然已經模糊不堪,卻十分工整的字體。
  他注視了一刻,口中低念:
  “毋庸問我是誰,莫論你自何來,幾件小小玩意,不算贈,只是緣。”
  這兩行字說得沒頭沒腦,但是,其中卻充分地透出留字人豁達的氣度與濃厚的人情味。
  楚雲有些迷惑的想道:
  “這留字之人好生古怪,既不落款,也不再說別事,卻說有東西贈送人洞之人,只是這間石室空空蕩蕩,一目了然,哪有什麼物件?”
  他搖搖頭,又望望壁上這兩行字,自語道:
  “此人氣度之恢宏曠達,已躍然于字意之間,欸!我恨不識此人,否則,大可領略一下他的玩世風範。”
  楚雲倒不想得他那幾件所謂:“小小玩意”,在此刻,他便是有了世界上最珍罕的寶物,又能如何?
  於是,他有些好奇的在石室內徜徉起來,他這時的好奇心,卻較任何希冀來得熾熱。
  當楚雲腳步行至那石階旁三寸之處,卻驀而覺得腳步聲的回音有些空洞,他心中微動,又俯下身軀細細察看起來。
  藉著他尖銳的目力,不久終於發現了地面上一條細微得較絲線差不多少的隙縫,楚雲沿著這條隙縫細查之下,在石級之旁,尋著了一個微微突出的圓鈕。
  他用右手食指用力按下,那圓鈕乃應手陷入石中,而一塊二尺方圓的石塊,已無聲無息的輕輕移開。
  一道色彩繽紛的亮光,隨著這移開的地面,閃耀而出,映得石室之中,晃動著一片奇幻的色澤。
  楚雲心頭大喜,行前兩步,卻看見這活動的地面入口,有一塊純金的金牌,牌上刻著八個字:
  “慧敏心細,難得,難得。”
  楚雲忍不住敞聲一笑,伸手掀起金牌,竟露出一條亦是純金製就的小巧窄梯來。
  他微一猶豫,付道:
  “這塊沉重的金牌及這條窄梯,全為純金所製,十分珍貴,可見原先闢此石洞之人,必是一代富豪!只是不知窄梯之下,又有什麼奇罕事物,而且那美麗而炫目的五色光彩,又是自何處發出的呢?”
  他身上的傷痕,雖已大部收口,但行動起來卻仍然有些不便,他儘量使自己的傷勢不再遭到碰撞磨擦,小心翼翼的循著梯級往下踏落。
  當楚雲的身軀沒人這二尺寬窄的洞穴後,他低下頭去,環視眼前的景物,在他目光下瞥及洞中之際,已驚異得幾乎自梯上摔了下去!
  原來展現在楚雲面前的,是一間佈置得宛如瓊樓玉字般的豪華石室!地上鋪著軟厚而純白的毛質地氈,四張刺繡著金邊的慢幕掛在壁上,六把珊瑚雕就,上設錦墊的椅子,極其悅目的擺在一張嵌有銀絲圖案的瑩沽大理石桌之旁,烏心木雕成的支架上置著兩只紫玉香爐,一方小巧精緻的矮幾上,卻擺著一組嵌有紅藍寶石的銀杯、玉壺。
  浪子楚雲闖盪江湖多年,一般富麗堂皇的場合,也見識過不少,但是,若與眼前這問有若仙境一般的石室來比,簡直就成了螢光皓月,不值一比了。
  他有些張口結舌,一再用左手搓揉著自己已然有些迷亂的眼睛,這是真實的麼?抑是因孤寂過度而生出的幻景呢?楚雲以牙齒試咬著舌尖,一陣劇痛過處,而眼前的景象井未隨之消失,仍然似向他微笑般靜靜的置于原處,似乎專在等候著他來處理。
  “在這險惡荒涼的孤島上,卻闢建了如此神秘華麗的石室,這位石室主人,若非智慧超人,別有用心,便必是嫌他的財富大多,無處揮霍……”
  楚雲一面想著,一面沿梯而下,腳步已踏在厚實柔軟的地氈上,在他的手指正欲自梯緣收回時,卻觸到一卷插在梯緣隙縫中的物件。
  他輕輕將這卷物件抽出,緩緩展開,原來,這是一條柔韌的羊皮所製成的長條。
  灰褐色的羊皮上,寫著白色的字跡:
  “驚奇麼?這石室中的一切全屬於你了,掀開右面幕幔,將會使你更為驚奇。”
  楚雲怔怔的看了一陣,一股溫暖的感觸,在他寂寞的血液中循環,他宛如覺得這神秘曠達的石室主人,正在慈祥的與他娓娓而談,雖然,楚雲至今尚不知道此人的任何經歷底細,甚至連其形象也幻擬不出,但是,時間與空間,卻不能阻止兩個性格相投之人的情感交流。
  楚雲好似覺得這未見面的人便在眼前一般,他喃喃說道:
  “謝謝你,雖然在下處於如此絕境得之亦一無用處,但尊駕的高情厚意,在下仍然衷心拜領……”
  於是,楚雲依言往右邊幕幔行去,他無意抬頭一望,全身不由因驚歎而微微顫抖,他終於發現了石室內絢麗的五色光彩之來源!
  原來洞頂垂掛著一串串菱形的多角狀透明水晶,這一串串的水晶,不易察辨的在輕微搖動著,洞的角隅中,卻嵌有四枚大如鴨卵,光輝閃耀的寶石,這四股光彩,透過垂掛壁頂輕微搖擺的水晶串,將光線折化成絢爛繽紛的美麗色彩。
  那四顆寶石安置的角度位置恰與壁端成串的水晶相配合,形成了一片幻異而炫目的奇境!
  楚雲贊嘆不已的噓了一口氣,想道:
  “石室主人的才華,真是無可比擬的驚人。”
  他舒適的在地氈上行到右間幕幔之前,輕輕伸手掀起,映入眼簾的是遍地閃爍著異彩的黃金、寶石、翡翠、美玉、瑪瑙、珍珠……而這些珍貴的珠寶,卻零亂的堆在地下,珠光寶氣,形成了一片人世間最難見到的奇異景色。
  人類貪婪的本性,使楚雲的雙眸有些花亂迷濛,一股出奇的興奮,在他體內燃燒,心臟幾欲脫腔而出,全身不住的顫抖著,這是一筆多麼令人動心的財富啊!
  但是,這股狂熱的興奮,不久即如灰燼般逐漸的冷息下來,不錯,在此時此地,便是有了這筆富可敵國的財富,又能如何呢?
  楚雲失望而頹唐的嘆息了一聲,當他落寞的四下察看的時候,在黝暗的角落裡,一柄玉雕的如意下面,隱約放著一物,他行近一步,拿起來一看,又是一卷灰褐色的羊皮,他迅速的展開,上面,仍然是筆劃工整的白色的字:
  “假如你發現這卷羊皮,便證明你未被眼前這點財富所迷惑,那麼,朋友,你的性格便與我相投了,‘功名富貴,只不過是一陣過眼煙雲’,也就好似海中的浪花,或者有時會隨潮汐的高揚洶湧,但終將會消失散滅,來,朋友,踏著眼前這些與泥沙無異的珠寶,到裡面去,我將贈給你比這些更有用的東西。”
  這一段話的字裡行間,一句一字,飽含著無比地和祥慈藹,在楚雲的耳邊響起,他昂起頭來,充滿希望的踏著遍地珠寶,大步向內行去。
  幕幔後的空間,約有丈許闊,兩丈來長,石壁之內,則嵌有三對龍眼大小的明珠,乳白色的光暈,映著遍地色彩燦爛奪目的珠寶,閃耀著夢一般綺麗的幻光。
  楚雲緩緩向內行近,鼻孔中嗅到的空氣,清新而摻有一股桂子芬芳,在他尚未察出這股奇異的空氣自何而來時,一個更引人的目標,已吸引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尊紅寶石雕鏤而成,十分精緻的馬,這馬高約二尺,通體散發出一片晶瑩的光彩,刻工可謂已奪天地之妙,栩栩若生,甚至連馬身的一毛一鬃,亦雕縷得那麼清晰逼真和傳神。
  在馬的韁轡上,又掛著一條羊皮,上面寫著:
  “提起它。”
  楚雲眼中一亮,快步行上,雙手捧住這匹價值連城的紅色玉馬,用力往上一拉。
  於是,連在玉馬之下的一方水晶座,亦被提起,下面,卻現出一只檀香木所製,精工雕刻著的一對龍鳳的木箱來。
  木箱上放置著一塊青翠欲滴的玉牌,牌的中心,卻雕有一枚血紅如硃砂般的太陽,而且,只看它紋理的細密與滑膩,便知道是天然生就如此,決非以人工硬嵌入內。
  牌下,又壓著一方羊皮,上面仍是白色的字:
  “你找到了,很好,把這木箱拿起,裡面或者於你有大用的物件,我雖不認識你,可能我早已死去,但是,你是我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收起那方太陽牌,假如你有雄心,拐子湖有我的部下,他們永遠會為你誓死效力,像對我盡忠一樣,或者,你我在這世界上出現的歲月相差得很遠,但是,你不用擔心,我手下的子孫也會永遠敬奉持著太陽牌的人,我再說,這並不是條件,只看你是否願意,那一群忠心不渝的老兄弟,正為他們失去首領而痛苦,如你肯去,你便是他們的領袖,你可不必探尋我是誰,誠摯的友誼,是不會受時光隔絕的,我極願認識你,只是無情的歲月,已不容我有如此奢望了,現在,我在腦海中幻構著你的形態,我很聰明穎悟,你相信麼?但我卻想不出你的模樣,可能你是個意志堅強的年輕人,因為能活著來到這回魂島上,沒有強健的體魄與卓絕的毅力,是不行的,我可能說對了,是麼?但我仍然想不出你的形象。未了,願你能記得我這個從未一見的老朋友,就好似我記得你一樣。”
  楚雲看著,心頭一陣感動,眼眶也微微濕潤起來,這人的口吻是多麼的誠懇與真摯,字行辭句之間,洋溢著奔放而豪邁的情感,楚雲直覺的感到,自己與他好似早已訂交,沒有一絲陌生的感覺。
  他謹慎而恭敬的拿起玉牌與羊皮,低聲祝道:
  “在下楚雲,能做你的朋友,使我感到興奮與驕傲,我會永遠記得你,因為你是我在孤立無援時,唯一給我安慰的人,我會盡力達成你願意我去做的事,假如我能生還的話,而且,如你所說,這不是條件,只是老朋友對我的囑託。”
  楚雲說罷,心頭感到一陣安慰與寧靜,略一養神,雙臂握在檀木箱的兩環之上,用力往上提起。
  這檀香木所製的精緻木箱,十分沉重,楚雲異常吃力的提起後,又氣喘吁吁的置于地上。
  他喘息了片刻,雙手有些顫抖的將那未下鎖的箱蓋緩緩啟開,箱中幾件奇異的物件,立即呈現在楚雲眼前。
  一卷似是魚皮般的尺許大小的頁片,用麻索串連,另有一小堆像是衣衫上的青色碎布,還有一個顏色黝黑的木碗,及一塊雕成魚形的寸許紅木。
  此外,便是一柄外鞘瑩白,上面雕有一條黑龍的長劍,龍目嵌以明珠,閃閃生輝,大有呼雲喚雨的威勢,懾人至極,劍鞘尾端,尚套著一枚碩大的指環,指環上,亦雕刻著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這柄華貴奇異的寶劍與指環,在木箱之中,與那堆殘舊的魚皮碎布比較起來,卻有些不太配襯,但楚雲並不理睬這些,他先將那卷魚皮似的頁片拿起,翻開一看,只見灰色的魚皮上,密密麻麻地寫著黯紅的字,上面分列著天文、地理、醫卜,奇門之學,詞句簡明而明確,記載的盡是一些珍罕難得,世人咸認為最是困惑不解的應用問題,上面以最簡略的原理,分析其最深奧的因素,然後,化解出它的答案,這是一本價值無比的奇書!
  頁後,尚標明此島的島名方位,與島後一處暗崖之下,有著足可果腹的野生山羊及植物,更說出此洞之中,尚埋存有大量美酒,及存酒處一條竹管銜結引導而成的清泉。
  楚雲看到這裡,欣喜欲狂,忽然,他又匆忙拿起那位石室主人留下的畫簡,向未端一望,嗒然若失的自語道:
  “欸!照這位石室主人留書的日期計算起來,與現在相差至少已有了五十年,只怕那些食物與泉水,早已不復存在了……”
  他雖然灰心,卻仍不失望,放下手中連串的魚皮,卻又看到箱中黝黑的木碗。
  楚雲拿起木碗,正不知其功用如何,目光瞥處,卻發現本碗之側,刻著幾行密密的小字!
  “碗盛清水,將以北歸木刻就之木魚浮浮于其,魚首則北向,循此辨位,可達陸地,碗為‘絕木’所製,不受氣候干擾,不為海中磁力影響。洞中左面幕幔後,有皮舟一艘,若欲離去,可循而乘之。”
  希望在楚雲心中萌芽,他又抓起那串連的魚皮,細細觀看,發現此“回魂島”的方位旁,有一箭頭,上面寫明:此島偏僻孤立,遠居深洋,暗流密礁,距陸地,最少也有三百里水程。
  楚雲將魚皮奉在胸前,感激的低語:
  “朋友,你對我太好了,太好了,你並未因不認識我而放棄我,你告訴了我一切,包括延續我的生命與日後的幸福……”
  良久之後,楚雲才自深刻的感懷中抬起頭來,將那一堆布片拿起。
  布片並不多,只有六片,上面以白色的字跡,明確的寫著一套劍法,一套掌式,及另一種奇異的武功。
  楚雲本身武功不弱,嗜武之人,一見到與武功有關的物件,怎不雀躍三尺?他迫不及待的捧起那些布片,逐一檢讀。
  於是,他有些迷茫了,因為,這套劍法雖然詞句簡要,卻盡是說明它的用途要竅,至於招式的變幻,卻一字未提,僅以縱橫的點線、弧度來表示。
  楚雲細細的研讀了一番,仍然不得要領,再看那只有三式的掌法,及那奇異的武功,卻說得甚是詳細。
  他望著布片上這三種武學的名稱,呢喃道:
  “嗯……弧光劍式,太陽掌……魂遊一絲……”
  “錚”然輕響,楚雲已順手將那柄置于箱中,外套白色劍鞘的利劍拔出,一溜森森的寒芒,帶著一股令人畏懼的冷氣,隨著那狹長而鋒利的劍身映照四方。
  楚雲又拿起劍鞘尾端的指環,順手套在指上,微一閃動,指環上雕縷的太陽精光隱隱,仿佛在閃耀吐輝。
  他倏然掀開上衣,胸前的五爪青龍,隨著肌膚的起伏,恍然欲出。
  楚雲舉劍胸前,大叫道:
  “楚雲遭逢家難,九死一生,藉受人間艱辛亡命孤島。今沐受無名友人殊恩,楚雲向是恩怨分明,對有恩之人,永不忘懷,對陷害楚雲的人,誓必復仇!等著吧,我就要回來了……”
  他神經質的大叫著,舉劍在洞中狂舞一番,寒光閃射中,他那血污而憔悴的面孔上,刻劃出深沉的仇恨。
  雖然如此,但在這些仇恨的情緒中,仍可尋找出一絲隱約的寬恕,假如你留心去尋找的話,即可發現,這也是楚雲心地厚道之處啊!
  楚雲的身軀原本甚為碩壯,在他無意間吸飲了那八角形的怪魚精血後,創傷已復原得更快了。
  石洞的主人,是一位曠古難遇的奇才,他在建造這石洞之初,便已尋到一處通風的暗穴,他以堅韌耐久的“七絃竹”通在這風穴之中,又連接在石洞之內,故而洞中空氣鮮潔,毫不腐悶混濁。
  而這位極懂生活情趣的奇才,又在每個通風口,置放了一塊可保百年不散的“桂精香膠”,因而海風吹人,帶有桂花香味。
  這些都是楚雲在洞中養息十日,所發現的事,憑他的智慧,更尋出這石室因何會在他拉出鐵環之際,忽然暴烈的原因。
  原來,當初那高聳的黑岩之底,亦是一個隱蔽的風穴,自島沿旋進的強勁海風,在每一時刻都充斥在那風穴之中,這石洞主人沿著風穴,鑿建了一條甬道,又將甬道出口縮小,對正這進入石室的缺口,再用鐵板將甬道封閉,上以索鏈鐵環相連,後將缺口以石堵住,略加偽裝掩蔽。
  若發現了鐵環,用手拉起,則連帶啟開堵住甬道的鐵板,那麼,無盡的地穴海風,便會強勁的自那甬道中湧進,甬道的出口甚小,將吹人的海風,聚為一股大力衝出,自可震塌那並不十分牢固的缺口掩蔽。
  這原因並不複雜,但是,能想到利用這大自然神秘力量的奇才,可說是太少了。
  一件事的原理,多半是單純的,只是,要尋求出這個原理的真正所在,卻須費一番苦心。
  楚雲在這十天中,更衷心的感激那神秘而可親的石洞主人,因為,他告訴楚雲的事,完全沒有錯誤。
  埋在地下的美酒,更加醇厚了,島後暗崖下,果然有著成群的野生山羊,及可食的植物,對光雖然荏苒,但生物也與人類一樣,有著延續。
  楚雲在那華麗堂皇的石室中,享受著安謐而舒適的生活,他暫時拋開世上的“恩”與“怨”,專心致志的苦習著石室主人留傳給他的武功,以及寶貴的知識。
  這些,正是他踏人另一段人生的基礎。
  海濤怒號著,也有時平靜得像處子一樣,象徵著人類的憤怒與寬恕。
  回魂島仍如往昔的屹立著,但它卻在沉默的造就著一位武林中充滿熱力的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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