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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30, 06:42 AM   #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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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千手劍

第01章 千年古洞生死界
第02章 萬難解困龍待騰
第03章 滿腔仇恨一夕解
第04章 馭雲役雨寒水紅
第05章 荒郊戲賊逢故
第06章 門庭冷落燕離巢
第07章 輕揮血遍地
第08章 血雨濺飛千手
第09章 浮圖崗上群雄鬥
第10章 情天醋海恨綿綿
第11章 嬌媚狠毒翠蜘
第12章 凶殘毒婦人天憤
第13章 俠膽英雄萬眾欽
第14章 慷慨赴義全友道
第15章 自古艱難唯一死
第16章 仿若狼群撲嫩羊
第17章 拯弱屠強德報怨
第18章 淺笑低嗔倍惹憐
第19章 解毒祛邪白朱雀
第20章 磨盤蜘蛛鬼見愁
第21章 矯矢電閃寒水紅
第22章 虹貫九霄鬼見愁
第23章 三擒三縱贈三花
第24章 一戰余威懾盜魁
第25章 狡毒花狐詭譎
第26章 傷疲毒發棄嬌娃
第27章 獵人狐臭冤家路
第28章 舞裙飛切齒恨
第29章 以牙還牙毒攻毒
第30章 鐵漢嬌娃成水火
第31章 門庭依舊面全非
第32章 仇深似海氣如山
第33章 虹經天血滿庭
第34章 虹暴閃罩天蠍
第35章 萬里無雲花吐艷
第36章 魂兮無依恨難填
第37章 詭計三面伏
第38章 失誤遭威脅a
第38章 失誤遭威脅b
第39章 救星從天降

此帖於 2008-06-01 10:37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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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7-09)
感謝您發表一篇好文章
舊 2008-05-30, 06:51 AM   #2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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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千年古洞生死界

  北風打著呼哨旋轉著,翻騰著,像一群無形無影的瘋子在奔馳吼哮,那一陣子剛向遠方吹逝了,這一陣子就又接踵而至,風,就這麼一個勁的刮著,宛似永遠沒個終了,尤其這北風起自現下的深秋黃昏,拂在人身上,仿若是用刀子割,那等寒瑟勁兒,像能穿透人們的肌膚毛孔,直冷進骨縫了裡去,而這猶是在平地來說,像此際,在這群山疊峰中的絕崖上,風刮起來的威勢,非但冷峻,冰冽,簡直可以將個大活人抬起來,有誰作過那麼一首詩來著?裡頭有句話“我欲乘風歸去”,便正是這麼個調調啦。
  這片絕崖峭拔險峻,下臨無底深淵站在崖上往下瞧,只見雲氣迷漫,寒霧重重,灰濛濛,暗黝黝的,看不到底,自然,就算真的能夠看到吧,恐怕這壑底下也無甚可瞧的,崖的對面是一望綿延、無窮無盡的山巒峰嶺,崖的後面也連接著無窮無盡的山巒峰嶺,極目所至,全是參差險惡卻又陰冷沉默的山岳,像一個個猙獰又巍峨的巨人,千萬年來 ,它們就一會這樣陰冷沉默的站在那裡了……
  眼前的寒山絕頂,本來正是一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詩情寫照,可是,就在這崖邊的一株古松之旁,卻偏偏多出一個人來,這個人年紀已經不小了,看上去約莫有六旬上下的年歲,或者他的實際歲數要比較小,可是,由他形容的憔悴枯槁來推斷,卻無法使人將他估計得更年輕些,這位老人穿著一裝業已泛了發白的藍布夾袍,這襲夾袍污穢不堪,還補著好幾塊大補釘,襯著老人滿頭蓬亂的蕭蕭華髮,那張面孔上深刻的交錯皺紋,在在全顯示出這位老人的失意與潦倒,他的眸瞳更是黯淡幹澀的,眼中的神態是如此空洞,如此迷茫,又如此淒楚,宛如是一個被世道遺棄或是遺棄了世道的孤伶者,總之,看見了他,會令人興起一種想法 一種絕望的,無所留戀的,不堪回首的想法……
  突然間
  這老人雙臂高舉,仰天哀號:“天啊,你睜眼看看,睜眼看看啊……”
  哀號聲帶著一個顫抖的,哭泣的尖音拔了個尾,老人雙眼一閉,仿佛要用力捕捉一樣什麼東西似的,猛然朝深不可測的絕壑之下奮身躍去!
  呼呼的山風在他耳邊嘯掠,迷漫的霧氣在他身側飄移,一瞬間,這老人的血液都似凝固,心臟都似抽緊了,他閉著眼,任由身體殞石般往下飛落,他知道,只要很短的時間以後,這一切即將成為過去,包括他的悲苦,他的怨恚,他的憤恨,通通都要成為過去了。
  剎那間,老人卻感覺得十分長久,他的身體突然猛烈的一震,一震之後跟著是整個軀殼的反彈,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拋擲起來一樣,把他用力擲向一個地方,“撲通”一聲過後,他立即暈死過去。
  經過了一段並不太長的時間,躺在那裡的老人終於又悠悠甦醒,他首先將沉澀澀的眼皮子撐開,入目的卻是一片黑暗,一片幽森森的黑暗!他閉上眼,徐徐吐出一口長氣,半晌後,他的神智逐漸清醒,思維也可以集中了,才又把雙眼睜開,而入目的,依舊是一片黑暗!
  於是,他顫慄了,驚恐了,他以為他死了之後,是應該到西方極樂之境去的,因為他活在陽世的時候是一個十分忠厚善良的人,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壞事,也從來沒行過一樁惡舉,尤其他是被迫害而自盡的,是個值得可憐的孤伶老人,他是該在死後登臨西方樂土的,這只是一點大半生做好人的補償程了。
  可是,極樂之境怎會是眼前這幅情景?黑暗、陰森、冷寂?原該是鳥語花香,風光明媚才對哪,縱然不見得會有傳說中的仙女翩舞,麟走鳳飛吧,至少也不應是這種陰潮冷暗的情狀呀,莫不是……他一下子更見惶悚了,莫不是他已被打入地獄?只有地獄才會是這樣子的,想到這裡,他不禁老淚縱橫,滿懷委屈,是的,怎麼可以將他打人地獄?他不是壞人,生平也沒做過一件壞事,為什麼要將他打進地獄來受那刀山油鍋的痛苦?
  那只該由陽世間的奸佞歹惡之輩誰受的,不應輪到他,在人世間,他業已飽遭欺凌壓榨,受夠侮辱暴虐了,沒有碰著什麼正義之士來為他伸冤雪恥,莫非到了陰曹猶要遭到這等是非不分的欺侮?陽門虎狼橫行,連陰世也是這樣的黑白混淆不清麼?
  叫出哭聲,他涕淚滂沱:
  “地府閻君哦……老漢有冤待伸,座旁判官,老漢是受屈來此,不應受那地獄之苦……請將老漢遊魂由血池放生吧……”
  他哭叫著,顫抖著,連聲音全是那麼淒哀了,當他耳聞他的呼叫在空洞的回響激盪之後,於一個看不清的黑暗地方,竟然傳來一縷冷幽幽的語聲:
  “老頭子,你姓什名誰?”
  老人禁不住激靈靈的一哆嗦,心口跳動得像要蹦出胸腔子,他使盡力量翻身,雖然全身的骨骼酸痛得宛如拆散了一般,也咬著牙硬挺住,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跪倒,有著無限的惶恐,也有著無限的驚悚,他努力牽動著僵硬的嘴角,連舌頭亦那樣麻愣愣的不大靈光了:
  “回……閻君……的話……老漢姓狄,草字修成……”
  那聲音哼了哼低沉的道:
  “我不是閻王爺。”
  狄修成帶著三分迷惘,七分忐忑,飄飄忽忽的道:
  “那 你一定是陰陽判官?”
  對方似乎打了一個呵欠,懶散的道:
  “也不是。”
  狄修成有些怔忡,更是糊塗了,他訥訥的問:
  “請問……這哦……這是地府的哪一殿?”
  一陣沙啞卻狂放的笑聲突然響起,那聲音道:
  “你問得好,狄老頭,這個島地方雖則說不出地府的哪一殿,可也和真正的阿鼻地獄差不遠了,我在這裡是待了一段連自己也不知道多長的日子,忍寒耐暑,受飢挨餓,瞧著的是這丈許的方圓的地方,聽著的是風聲的嗚咽和鳥獸的嚎叫,多久沒見過一個同類的人了啊,只怕我說話的腔調也走了音吧?”
  迷迷惑惑的,狄修成滿頭露水的道:
  “這……地府裡都是些行形的鬼,又哪來的人呢?莫不成……此地只有你一個鬼?而地府裡還會有鳥獸的叫聲?”
  對方又是一陣大笑,笑聲之洪亮昂揚有如金鐵交擊鏗鏘有聲,把狄修成的耳膜都震得嗡嗡作響。
  “狄老頭,我不知你是怎生進來的,不過,我判斷你一定是糊塗了,不錯,這裡和真正的陰曹地府差不多,但卻不是地府。”
  大大的一呆,狄修成躡儒的道:
  “不……不是?那,那這是何處?”
  對方笑哧哧的道:
  “這是一座隱密又深幽的古洞,百年前有個最最有名的獨腳大盜便是死在這個洞裡的,這座石洞陰風慘慘,一無是處,唯一還令我安慰的是,它總還是座實實在在的石洞,總還是人間世上的一座石洞,並非真個是陰曹地府!”
  “什麼?石洞?這……這只是個石洞?”驚震而恐懼著,狄修成不信卻又不得不信的遊目四顧,因為他的眼睛現在已適應了黑道的光度,所以這時凝神瞧去,已然可以大致瞧清周遭的景況,天爺,這可不是一座石洞,一座實實在在的石洞!只見洞寬逾丈,蜿蜒曲折,洞頂有石鐘乳參差垂掛,兩壁更是凸凹突隱,粗糙不平,洞口外卻一片雲霧迷濛,暈暗暗的有如一團灰黑的棉絮籠罩在那裡,這洞,仿佛是懸在半天的雲裡呢……
  狄修成不由越發糊塗了,他不是明明由山崖上跳下來的嗎?如此深邃的壑谷,一旦躍下,豈有不死之理?就算僥倖未死吧,卻也不會到這石洞甲來呀!又是怎麼會來的呢?
  他用力搖了搖頭,抖索索的道:
  “你……說這不是地府,你該不會騙我吧?”
  那人“哼”了一聲,道:
  “我騙你作什?你又不是三歲孩子,逗著還好玩,你自稱老漢,大概也不會太小了,竟連自己是死了活著都搞不清楚?”
  暗裡,狄修成咬了咬舌頭,痛得他心臟一抽搐,他又摸摸地面,觸手處是一種真實的堅硬地面,沒一點人變了鬼以後那等虛飄飄的感覺,於是,他有七分相信了自己沒死的事實,不過他仍然帶著三分疑惑的問:
  “那位 哦,先生,如若你不是鬼,怎麼……我看不見你?”
  對方嘆了口氣,道:
  “這山洞是彎曲的,是不是?”
  狄修成連連點頭:
  “是,是彎彎曲曲的……”
  那人道:
  “這就不錯了,你看不見我的原因,並非我有隱身之術,只因山洞的轉角遮擋了你的視線而已,你走前一段 大概只有十來步遠吧,轉個彎,你就可以發覺我正在這裡坐著。”
  仍有些畏懼,狄修成急急的道:
  “不過……我還有件事不清楚,想請問一下……”
  那人慵懶的道:
  “你問吧,我自忖不是智多星,可是似乎比你聰明一點。”
  咽了口唾沫,狄修成結結巴巴的道:
  “不瞞你說,我……我是從……從上面的一處山崖……跳下的……山崖很高,與底下相距何止千百丈,但……但……哦,我怎的卻未死?”
  對方似是怔了伍,沉默片刻道:
  “如此說來,你是自殺的了?”
  狄修成深深嘆了口氣道:
  “我被逼得走投大路,了無生趣,不自盡,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可言?”
  那人哼了哼嗤之以鼻:
  “老沒出息的東西,什麼事不好幹卻偏偏想自盡?天下之大,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好死不如賴活著,這句話你都不懂?”
  頓了一歇,那人又接著道:
  “就像我吧,一個人囚在這裡,也不知過了多少年月了,這段漫長的日于來,眼睛看著的就是這塊地方,耳朵聽著的除了風聲就是獸嗥鳥鳴,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休說是人,連只老鼠也未見,成天到晚 其實早已不曉得哪是早哪是晚了,就只有自己和自己說話,說得都要發瘋了,像這樣我還不想死,非但不想死,要活下的意志比誰都堅強,而你,你什麼大不了的難題,卻總是自由自在的,可以海闊天安的徜徉,過著人樣的日子,在這麼優渥的環境下,你猶不想活,那我的這種情形豈不更該早早一頭碰死了?”
  顫抖了一下,狄修成又勾起了心裡的創痛悲苦,不由咽噎著道:
  “你是有所不知……先生,我的苦處實在不是能以忍受的……要不,我也不會走上這條路 一個人,並非僅需形體的無拘無束就行了,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開朗,換句話說,也就是精神上還得沒有壓迫才行……”
  那人緩緩的問:
  “你精神上有壓迫?”
  狄修成垂下頭去,沉重的道:
  “是的,我業已叫人逼得走投無路,他們不用使刀使槍,亦不用直接傷害於我,只是簡簡甲單的做一件事,再給我丟下幾句話,也就夠了……”
  “哦”了一聲,那人道:
  “就這樣?”
  狄修成苦澀的一笑,道:
  “這樣已足可要了我的老命……他們等於拆了我的家,毀了我的業,將我此生全部的希望所寄全掠奪了……”
  他搖搖頭,又悲痛的道:
  “如果我現在確還活著,我並不欣喜,實在是生不如死啊……人沒了指望,還有什麼處活的趣味可言?”
  忽然,對方顯得有些急切的道:
  “餵,老頭子,老先生,老丈,你可千萬死不得,就不為了你,也得替我想一想呀,你若一死,我豈不跟著你陪葬了?”
  狄修成呆了呆訥訥道:
  “這……這話怎說?”
  那人忙道:
  “你過來看看就知道了,我還得靠你老人家幫忙哩,否則,你一個想不開不要緊,我卻再等到何年何月才碰得上第二個恰巧進入這座熊洞用來的人?”
  狄修成吸了口氣,仍然十分迷惑的問道:
  “是了,你還沒有告訴我,我是怎生進到這洞里來的?照說,我現在早該跌到那萬丈深淵之下,屍骨無存的了……”
  對方立即高聲道:
  “老頭子,你的確沒有死,這裡仍是千真萬確的人間世,至於你怎麼會跌進洞來,我也不知道,或者等你幫了我的忙以後,我會替你找出答案來,總之,老天爺看你人好心善,尚不想接收你的老命就是,現在,你好不好勞動你的一雙尊腿,走幾步,轉個彎到我這裡來?我還得賴你大力相助呢……”
  吃力的,狄修成終於掙扎著站了起來,情形的變化,使他忘記了他一直跪在地下,如今站起,卻感到血滯肌麻,像連下半身都不是他的了。
  那人又關切的問:
  “你受了傷麼,老頭子?”
  狄修成苦笑道:
  “還好,除了身了有點僵麻和酸痛,倒沒有別的毛病……”
  對方長長吐了口氣:
  “謝天謝地!”
  狄修成遲疑的道:
  “我……現在走過來?”
  那人急道:
  “當然,我等待這一刻業已有好長好長的日子了。”
  狄修成一面舉步朝裡去,擔心的問:
  “你是不是有病痛在身?或是有其他什麼隱疾?”
  “沒有,我什麼毛病都沒有,你只要過來看看,就知道我為什麼需要你的幫助了!”
  摸索著一腳高一腳低的往前慢慢行走,狄修成有些害怕的道:
  “為什麼你竟喜歡住在這個陰沉沉的地方呢?”
  那人怪笑一聲,自嘲的道:
  “我的老大,到底是你的腦筋不對還是我的不對?我喜歡住在這地方?鬼才喜歡住在這地方,我是身不由已,不能不住呀,要出得去,龜孫子才願意留下!”
  “你……真是個人吧?”
  →瀟湘書院OCR 小組掃描、OCR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那人叫了一聲媽,高聲道:
  “老頭子,我看是你的腦筋不人對了,我若不是人,會是個什麼?你怎會胡想亂想到這個地步?哦,老天!”
  踉蹌了一下,狄修成終於來到洞中的轉角處,他提心吊膽的硬著頭皮轉了過去,聚集目光在昏暗的光線下凝視,於是,他慢慢的看出了一個輪廓,眼前五步之外,呈現出一張與山壁吻合在一起的石榻,榻前有張石桌,兩只石凳,僅是如此而已,閉閉眼,他又緩緩睜開,找尋那個與他說話的人,當他的目光移向石壁的左邊 在另一個彎曲的角度入口,可不是正有個人在地下向他露因而笑麼?
  猛然吃了一驚,狄修成連連退後三步,他抖索的指著那人,上下牙床相碰擊:
  “你……你……就是你……你和我……在說話麼?”
  那人哈哈一笑,道:
  “當然是我,這裡還會有誰?”
  用力吸了口氣,使自己狂跳的心房平靜下來,狄修成仍然面青唇白的問道:
  “哦,你……住在這裡?”
  那人嘆了口氣,道:
  “就算我住在這裡吧,老朋友,容我以地主身分表示歡迎之忱。”
  狄修成壯壯膽,走近了一點,仔細向那人打量起來,雖然那人是坐在地下的,但卻看得出他的身材相當適中,不高也不矮,很削瘦,頭髮蓬亂披散,滿臉的鬍鬚,一雙濃眉斜斜挑起,兩只眼睛光芒閃爍,尖利如鷹,鼻樑挺拔,顯得有點孤傲不群的神氣,而他被胡髭掩遮了部分的嘴唇卻隱隱看得出是削薄的,當這張嘴唇閉起來的時候,一定是一條唇角微微下垂的直線,他現在卻笑著,露出滿口整齊的牙齒,這人的形貌是悍野的,粗猙的,但卻在悍野與朝猙中流露出股難以言喻的沉穩雍容的氣質,像一座山,一座蘊滿了炙熱岩漿的火山,雄峙巍峨,卻又含孕著無比的力量!他也是俊俏的,但卻屬於那種男人的俊俏 一種豪放的,開朗的俊俏,沒有一丁點白面書生般的娘娘腔,當然,如果給他好生修髮,剃剃鬍子,再仔細梳洗一下,他的容顏定將比眼前更要來得逗人喜歡……
  這人穿著一套深顏色的緊身衣,好像是黑色的,而另一襲同樣深黯的長衫則丟置在石榻邊,不論是身上穿的衣裳或是擺在石榻上的罩衫,卻俱已破爛不堪了,另外,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臭味,也實在令人退避三舍,連呼吸亦得緊緊抑制著,那是一股由多種異味得合成的惡臭,用不著靠近,就算隔著這麼段距離吧,那股味道業已逼得人胸胃翻騰,齜牙咧嘴了……
  狄修成硬生生咽了口唾沫,用力將兩手手掌心的汗水擦在衣衫上,他縮縮鼻子,訥訥的道:
  “哦,你的年紀好像不大……”
  是的,那人年紀的確不算大,像二十來歲,也像三十出頭,但決不會是個中年以上的人,他眼前這副又是逍逼,又是狼狽的模樣,實在叫人估計不透他的準確年齡,不過,他最多不會超出三十五歲卻是可以斷言的。
  那人笑了笑,道:
  “是的,我歲數不算大,三十出頭,老頭子。”
  反過來端詳著狄修成,那人和氣的道:
  “你老先生的第庚卻不小吧?五十?六十?”
  狄修成嘆了口氣,道:
  “五十七嘍,欸……”
  那人瞇瞇眼,道:
  “老頭子,如果你善自珍重,別自己吊頸,我包管你還有三十好活,你氣色、身體好像還蠻不錯……”
  狄修成振作了一下精神,道:
  “敢問 大哥大名?”
  那人笑笑,道:
  “南幻岳,東南西北的南,幻想的幻,山岳的岳,我進洞來的時候二十八歲,但我不敢確定進來多久了,如今或者三十一,也可能三十三,總之,三十歲一定是出頭嘍,好長的日子啊……”
  現在,狄修成的膽子壯了不少,他又湊近了點,奇怪的問:
  “恕我多嘴,南小哥,這洞……有什麼好?怎麼你卻進來呆了這麼久?”
  南幻岳笑笑,他由地下站了起來,不,還不能說他是完全站了起來,他雖然站起,但卻躬著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牽扯著他一樣。
  狄修成正想問什麼,南幻岳已較輕的道:
  “看我的左手。”
  於是,狄修成放目瞧去,這一看,卻幾乎驚得他叫出了聲 原來,南幻岳的左手腕上竟然被一只寬有寸許的黑環套扣著,黑環連在一條同樣烏黑泛亮的兒臂般粗的棍狀物上,而這棍狀物則伸進了一塊四四方方凹陷進去的石壁左側,奇怪的是,這塊凹陷入內的右臂右邊也有同樣一具連以黑色支柱的黑環伸出,卻僅是空空的伸在那裡,沒有套扣著什麼,這時,南幻岳又道:
  “再看著我的左腳。”
  狄修成循聲瞧去,天爺,在南幻岳的左腳腳踝上,竟然也套著一只一式一樣的黑環,這只黑環卻非自那塊凹陷的石壁內伸出,它是從石壁底層一個寬只五寸的隙縫裡伸出來的,而與這黑環相距尺半,另有一只連以支柱的黑環也從隙縫中伸出並列向前,卻和上面的情形相同,這只黑環亦是空空的伸展在那中,沒有套著什麼,整個的形態是一共有四只連以支柱的黑色環套向前伸展,上面兩只並列於那塊四方形的四壁中,卻只有左邊的一只扣著了南幻岳的左腕,下頭也有兩只黑環並列伸展出那條壁底的隙縫裡,亦只有左邊的一只套扣著南幻岳的左腳踝,而四只黑環的上下距離約有一尺,伸出壁外幾許,換句話說,被它套扣著的人便成為一副尷尬之極的姿勢 只能躬背哈腰,可以坐下,卻永遠直不起來身來!
  狄修成長長吸了一口冷氣,恐怖的道:
  “天,這……這是怎麼回事?你……小哥,你這豈不是被鎖住了?”
  南幻岳點點頭,道:
  “完全正確,我可不是被鎖住了!”
  伸出舌頭來舐舐上唇,他又道:
  “否則,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原因呆在這個鬼地方?如果我出得去,我早走僂,大好韶華,我豈肯青春虛度?”
  狄修成又迷惘的道:
  “但是,你為什麼又被鎖在這裡呢?”
  南幻岳笑哧哧的道:
  “問得好,你總不會以為我是自己發了瘋把自己鎖在這裡的吧?”
  吞了口唾液,狄修成訥訥的道:
  “你,哦,你並不像發瘋,沒有把自己鎖在這裡的道理……這個山洞陰風慘慘的,不是個適宜長留之處……”
  南幻岳由衷的點頭道:
  “我和你有相似的感覺。”
  狄修成道。
  “可是你為什麼卻鎖在這裡呢?”
  雙目中閃過一抹血閃閃的光芒,南幻岳沉沉的道:
  “那是因為我的一個朋友出賣了我 ”
  狄修成呆了呆,忙道:
  “什麼?你的朋友出賣了你?”
  南幻岳古怪的一笑,道:
  “不錯,有一天,當我正在逍遙自得的幹我那華廈中觀賞我手下的舞伎表演,忽然有個平素相交不惡的朋友來造訪,他是為了一樁獨家獲得的寶藏秘密前來找我合作的,你知道,錢不嫌多,雖然我的日子業已過得很豐足了,財富卻是越多越好,所以,我在和他一番商議之後答允了和他合作,井且幫他保守此密,我這朋友是個江湖上頂尖的強手,他之所以還來找我幫忙,為的是傳說中那個理寶之處棲息著幾頭悍獸,那悍獸的名稱叫‘紅角狒狒’!”
  狄修成驚叫一聲,顫慄的道:
  “紅角狒狒?我也聽人說過這種怪物,傳聞中,這是一種體重在三百公斤以上,身高有八只左右的猿類猛獸!其狀猙獰醜惡無比,全身披滿金毛,碧眼巨嘴,齒利如刀,最兇的是它頭上一只尺長紅角,非但堅硬逾鐵,碎石如粉,而且更蘊有奇毒,只要被這角尖劃破一點表皮,不論人畜,即將在半個時辰內全身糜爛,肉脫肌腐,輾轉哀呼而死……”
  南幻岳頷首道:
  “很對,看不出你還有這點見識。”
  狄修成不自覺挺了挺胸道:
  “我世後滇境,足跡遍及荒山野嶺,這些小見聞沒有還行?”
  “嘿”了一聲,南幻岳道:
  “難怪你要尋找的埋骨之處竟也挑個風水恁佳的地方。”
  狄修成老臉一熱,連忙岔開話題:
  “哦,南小哥,後來,後來呢?”
  南幻岳舐舐唇,道:
  “這種‘紅角狒狒’不但似你形容中的那般兇猛,性情更是殘暴無比,它極易動怒,尤其見不得異類在它眼前出現,只要一旦察覺,勢必拼個死活,乖乖,這種東西力大至極,幾可生裂獅虎,兇性一發,更是不死不休,實在難以招惹,我那朋友為了怕他一己之力應付不來,這才找著我同夥搭檔,言明得寶之後,兩人二一添作五,一人分一半,利害與共 ”
  狄修成忍不住打岔:
  “這樣說,小哥你的武功一定很強了?”
  南幻岳含蓄的笑笑道:
  “馬馬虎虎,不算太窩囊就是。”
  顯然已對南幻岳的往事發生了極大的興趣,狄修成急切的問:
  “你們果然去尋寶了?那裡到底有沒有傳說中的‘紅角狒狒’呢?”
  南幻岳慢吞吞的道:
  “有,一共有四只,兩只公的,一只母的,還有一只小狒狒,可真是夠猛悍的,稱得上是世間少有的兇物!”
  緊張得幾乎連氣也憋住了,狄修成顫著嘴問:
  “那麼……是你們打贏了?”
  南幻岳笑笑,道:
  “如果打不贏,老先生,你現在豈還能站在這裡和我說話?”
  接著,他又嘆息一聲,悠悠的道:
  “其實,當初若打不贏也好,至少,那以後直到眼前的活罪可以不必受了,也用不著白白便宜了古瀟然那殺千刀的!”
  狄修成愕然問道:
  “古瀟然?”
  南幻岳咬牙切齒的,道:
  “就是出賣了我的那個王八蛋,也就是當初得到藏寶之秘,來央我與他搭檔合作的黑心賊!不,簡直就是無心賊!”
  狄修成訥訥的道:
  “你不是說 哦,你與他相交不惡麼?”
  神色微黯,南幻岳沉重的道:
  “這就應了兩句古話了:‘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當初大家全交往得好好的,誰想得到他竟是這麼一個不仁不久、喪盡天良的奸佞蟊賊,無恥匹夫?所以說,一個人的真正德操,是要經過事實來考驗的,而往往考驗的事實便聯繫於切身的利害與艱困的境遇中,令我感到難堪的是,古瀟然這畜生卻竟連這一點小小的考驗都經歷不住,只是一個‘利’字當頭,便昧了天良,橫了心肝,一個人獨吞財寶又將我陷害在這裡!”
  狄修成同情道:
  “利令智昏,就是這樣了。”
  南幻岳重重一哼,痛恨入骨的罵道:
  “這是頭貪婪黑心的狼!”
  狄修成忐忑的,又問:
  “小哥,你與那姓古的既然一同去尋寶,又共同誅除了幾頭兇猛的紅角狒狒,他又怎麼個陷害你法呢?”
  南幻岳平靜的道:
  “就像這樣,喏。”
  狄修成呆了一下,道:
  “這樣?”
  南幻岳道:
  “你沒看見我左手與腳上的黑環套麼?”
  狄修成咽了口唾沫,驚道:
  “那姓古的將你銬起來了?你是說,那藏寶之處就是這個古洞?”
  南幻岳不屑的道:
  “要是他有那個本事銬住我也就好,我等於是叫他騙上了當的,不錯,藏室的地方就是這座山洞,當時,我們是由崖頂上以繩索垂吊下來的,就是你老先生不用繩索便跳下來的那處絕崖,可有棵孤松生在那裡吧?嗯,對,就是那個地方,我們進來之後,費了好大的勁解決了四頭兇警,然後即興奮異常的開始尋寶,我忘了告訴你,這個寶藏,便是在百年以前那個病死此洞內的獨腳巨盜所有,一開始找尋寶藏的時候,姓古的就故意拿出張又舊又黃的羊皮圖來查看,他煞有介事的放聲驚呼,告訴我那獨腳盜的寶藏乃隱置于這石榻兩邊的兩個挖空的密格里。
  “他還一本正經的說,為了表示公平無私,我們兩人可以一起動手找尋,每人負責一邊,我湊過去在圖上瞧瞧,唔,可不是,那張混帳羊皮圖畫上正是畫著這裡的景況,石榻邊距地兩尺左右,每邊還標明一十紅色叉叉,更註明了離著石榻的尺寸角度,可以說一尋便著,我想不會假了,心裡那股子高興簡直不用提啦。
  “於是,我們兩人一起動手,他先朝左邊走,自然就到了左邊,也就是現在這個我業已呆在這裡好長久好長久的地方……”
  狄修成舐著乾幹的嘴唇,訥訥的道:
  “你上當了?”
  南幻岳瞪著眼道:
  “我照著圖上標明的尺寸位置,毫不考慮的揮拳震劈,這片石壁卻竟是偽裝的,原來乃是硬泥和著膠水調抹上去的假壁面,當然,這塊假壁面應手便碎,就在墨面碎裂的一剎,古瀟然那王八蛋卻突然叫我,我馬上向他那邊望去。
  “這一望,我慘了,暗層裡頭和下面亦是泥巴掩遮住的隙縫中央突然有東西彈了出來,我覺得不對,立即閃躲,好,右手右腳是讓開了,左手左腳稍差一線沒有躲掉,猛一下被扣了個正著,這樣,一扣著使扣了我多少日子啦!”
  狄修成忙道:
  “後來呢?你的那位朋友怎樣了?你不是有武功的嗎?為什麼不使力將這黑環扣掙掉?”
  面頰的肌肉抽搐了幾下,黑暗中的南幻岳神情難以言喻,有點啼笑皆非的味道,他低沉的道:
  “我的朋友?誰是我的朋友?古瀟然麼?這全是他預先佈置下的圈套,他正巴不得我上當,他還會怎麼樣?找一驚之下,馬上奮力掙扎,欸,以我的功夫來說,就算鐵鍊子,鋼鐐銬也困不住我,卻竟掙不斷這扣在手腳上的玩意!
  “就在我滿頭大汗,心浮氣躁的關頭,古瀟然走了過來,我這才想起還有他這位‘朋友’在,我一時還幼稚得以為有了希望,誰知當我正充滿喜悅的要向他開口求援之際,老頭子,你猜他怎麼向我表示著?”
  狄修成搖搖頭,道:
  “不曉得。”
  南幻岳嘆了口氣,道:
  “他一路的陰鷙、冷漠之色,不等我開口,他老人家已先啟了齒,姓南的,不用白費力氣了,這扣住你的東西,乃是西藏喇嘛紅教中祕製的‘鎖龍扣’,這種‘鎖龍扣’是用三色龍的骨膠,精煉的軟銅,含著長須蛟筋摻雜後以特殊的方法製成。
  “在紅教喇嘛裡,專門用以束縛最重要的犯人或武力項強的叛逆,多少年來,除了找著原來預置的鑰匙開啟,尚未聽說有誰可以設法自己弄開,不過,你手腳上的這兩副東西,卻壓根便沒有鑰眼,更沒有鑰匙可言了,換句話說,就是這玩意是死的,只要一蓋上,便永遠無法弄開,你,不用自己找難過啦……”
  狄修成也不禁氣憤的道:
  “他竟這麼說?”
  南幻岳苦笑一聲道:
  “當時,我比你的火氣更要大得多,我問他告訴我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他冷笑一聲,陰沉沉的說:就是叫你死了這條心,乖乖認命待在這裡吧,我勃然大怒,罵他見危不救,媽的他竟一撇嘴,我就是要你這個樣子,你還妄想誰來救你?於是,陡然間,我完全明白了,這是一個圈套,一個陰謀,一個可惡的陷講!
  “他是故意要陷害我的,所謂請我合作、幫忙、利益均分等俱是一派謊言!
  “他只是利用我來幫他除掉取寶時的障礙,那幾頭盤守此洞的紅角沸沸而已!一等障礙去掉,那大好的寶藏他就要獨吞,根本就不想分給我!
  “非但如此,他還滿臉譏諷之色的告訴我,我與他偕來取寶之前,他固然已經兩次前來勘查過這裡的情形,但主要的卻是他更知道這處石榻左邊的暗格內藏有機關,我也曉得他已先行探查過,可是,並想不到他竟如此清楚內情,機關乃是那天殺的獨腳大盜設計的,其意便是要誘擒潛來此處,覷覦地藏寶的人!這死鬼大盜用心之狠毒也到了家了。
  “只要被這暗藏密格中的‘鎖龍扣’彈出扣上,就不要想弄開,甚至就只能躬腰彎背的一直到死,連站都不能站直,除非你坐下來,否則就是我現在的這副尷尬之狀!那死鬼大盜將這上下各兩副的”鎖龍扣“以極巧妙的方法安裝在偽裝的暗格與石壁腳的隙縫中,用一種異常精巧的彈簧給壓阻著,只要一遇稍重點的震力,不論那偽裝的泥壁破裂與否,上下四副‘鎖龍扣’便一齊彈出,而套環是張開的,一旦扣上東西,馬上藉著挫頓之力” “的蓋死,一待蓋死,便麻煩大了。
  “那死鬼大盜可也真夠聰明,他設計的這玩意兒,無論是角度、部位、尺寸、遠近,都拿捏得極準,不管你是什麼塊頭,身材高矮,你都得半蹲下來破那暗格取寶,而只要你一蹲下來,便進入了他所預置的機關格式裡。
  “也就一定是他在百年前就判斷定了那種身架,姿勢和站立的部位,所以,密層一破,機關彈出,那取寶之人在突出意外之下,十有八九是逃不了,更何況顧得了上顧不了下,這玩意彈出的勢子又是如此快速疾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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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滿腔仇恨一夕解

  南幻岳留神傾聽,默不出聲,狄修成嘆了口氣,繼續下去:
  “哪知就像我們這樣的清貧日子,也有人不讓我們過下去,兩個月前,在深夜裡,我的那片小店突然起了火,火勢 起,便不可收拾,驚慌之下,我攜著女兒倉皇奔出火窟,只一轉眼,整片店便燒得片瓦不存了,事後,我覺得這場火起得太奇,我父女二人既未失慎留下火種,四鄰也沒有人起灶,這場火又是怎麼燒起來的?但我雖說懷疑。卻一無實據,二尤嫌疑,又到哪裡找人申訴?況且,緊跟著來的生活問題也逼慌了心,更沒工夫去追究這些了,就在我父女兩個面對一片焦墟措手失策的當兒,城裡南校門那邊 個專放印子錢的潘老三自行找了來,他先是安慰了我一番,接著表示他願意藉我五百兩紋銀重整店面,再建新宅,由於五百兩銀子的數目頗大,再加上我對他深存戒心,便猶豫著沒敢答應,但潘老三卻一再拍胸脯保證,說他決不會坑我,又慨然允諾降低月息,我也因為實在沒有法子了,這才同意藉他的錢,當下雙方言明藉銀五百兩,月息三分三,限定兩年內還清,欸……”
  低下頭,這位白髮如霜的老人道:
  “我做夢也想不到,如此 來,正上了人家的圈套,就在我收下他的藉銀,重蓋了房子,再將雜貨店進足了貨以後的第二個月中,潘老三即帶著他的兩個爪牙前來討賬,你想想,我重蓋房子就用去了兩百多兩銀子,店裡一進貨,又去掉將近兩百兩,剩下的零碎除了還還舊欠,全添補了家私衣裳。
  “我們道了災以後,可憐父女二人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了……潘老三在第二個月就來討債,更言明不要抵押,只討現銀本利,這還不說,當時藉他的五百兩銀子竟一下子變成了一千兩,月息也由三分三成了十分,就算我連房帶店一起押他也不夠,哦,何況他還根本不要抵押!”
  南幻岳忍不住了,道:
  “你藉他的錢便沒有借據麼?容得這小子這麼胡說八道?”
  狄修成羞慚的乾笑一聲,道:
  “是他不要我填借據的,他還說,大家是老朋友,老鄉親了,填借據不是顯得太生分?他說,只要雙方一句話,守住信用就成啦……我卻未曾估到這原來是他的計謀!”
  南幻岳忽道:
  “既無借據,他如此坑你,你就乾脆來個不認賬,媽的,要耍賴大家賴!”
  狄修成搖搖頭,苦著臉道:
  “你是有所不知了,小哥,潘老三在大理府有著極大的惡勢力,是出了名的土霸,他諢號叫‘沒牙虎’,非但與當地的官家有著勾結,連江湖黑道上的人物也大多與他有交情,他人面廣,關係足,我一個小小的生意人如何和他抵擋!只要他說的就是假也真,我講的便真也假了……欲待拚命,欸,我除了挨一頓狠打之外,可憐十娘還是被他們擄了去,我眼睜睜的看著十娘哭叫掙扎著連聲音也啞了,卻毫無辦法的由那些虎狼押進車裡帶走,潘老三上馬之前丟下幾句話,叫我在二十天以內湊足銀子去贖女兒,否則,他即要將十娘轉賣出去之外連房店也一起收回……我在以後的十來天裡,拖著疲痛老邁的身子到處張羅求救,哪知這道卻連半兩銀子也藉不著,我越想越悲,越想越恨,也越想越覺得人生無趣……人心這麼險惡,世情這般淡薄,家破產敗,父女生離,猶要道到此等壓迫凌辱,我……我就來到這深山絕崖頂上,求一個解脫,求一個一了百了,求個眼不見心不煩……”
  南幻岳一撇唇道:
  “我還是說你沒出息……”
  狄修成含著滿眶的熱淚道:
  “小哥,你是沒走上這一步,未曾受過這等欺侮啊……”
  南幻岳若有所思的搖搖頭道:
  “你的女兒,大約生得十分標致吧?”
  狄修成嗚咽道:
  “還算端整……”
  南幻岳道:
  “可能這才是原因,他們不是要對付你,是在動你女兒的腦筋,顯然這還是一個預謀,說不定連那場火也是他們暗縱的,老丈,這是一種最為原始簡單卻通常有效的詐騙伎倆,不錯,正如你先前所說,他們不需用刀用槍來加害你,那樣將麻煩得多,他們只需簡簡單單按步就班的做完這件事,再丟下幾句話 給你一個你做不到的限期也就夠了,媽的,這種原始的騙術,也是最叫人痛恨的騙術!”
  正說到這裡,南幻岳忽叫;
  “停手,老丈,暫且不用割了 ”
  狄修成慌忙停止拉切的動作,低頭一看,哈,“寒水紅”的鋒刃竟已將南幻岳左腳踝上的“鎖龍扣”切得只剩一層薄底了!
  南幻岳輕輕的道:
  “請退後一點,老丈。”
  狄修成立即往後倒退,就在方始退出,尚未站穩的一剎那,只聽得南幻岳驀地吐氣開聲,緊接著“ ”的一下輕響,那個扣在他左腳躁上的“鎖龍扣”業已斷成兩截,彈飛墜地!
  南幻岳注視著掉在地下成為兩半的黑色環扣,臉龐上的表情說不出是憂是喜,他唇角在輕輕跳動,雙頰肌肉也在微微抽搐,喃喃的,他自語著:
  “終於解脫了……這是只黑色的魔爪……”
  狄修成似乎比南幻岳還高興,他笑皺了滿臉的紋褶:
  “小哥,恭喜你哪,這什麼‘鎖龍扣’再也鎖不住你這條龍啦,呵呵,你就可嘗到海闊天空翱翔上下的滋味了!”
  狠狠朝那只剩了一只空桿的黑支柱踢了一腳,南幻岳吐著氣道:
  “這玩意害得我好苦!要不是經過‘寒水紅’的刃口這麼切割到只存一層薄皮,恐怕這一輩子我都脫不開它的束縛了!老丈,怎麼樣?我方才運力反震的這一口‘黑龍真氣’還有那麼幾分火候吧?”
  炙修成笑吟吟的道:
  “妙極了,小哥,你看,這‘鎖龍扣’的套扣全吃你震掉了,只留下那只黑桿子啦,等會你再如法炮製,將左手腕的套扣也震裂它!”
  南幻岳大笑道:
  “一定!”
  於是,狄修成鼓其餘勇,又開始興致勃勃的為南幻岳割起手腕上的套扣來,他邊割邊道:
  “小哥,你這柄軟卻是好鋒利哪!”
  南幻岳笑道:
  “將一根毛髮,或是一條絲帕,輕輕放落在刃口上,不用使力,毛髮或絲帕就會迎刃而斷!”
  伸伸舌頭,狄修成道:
  “好快的!”
  南幻岳嘆了口氣道:
  “也全虧了你,古瀟然那王八羔子將它藏在洞頂的石鐘乳間,就隔著這麼幾步,只轉一個彎兒,我就無法取到手,咫尺天涯,也就是這樣的了!”
  狄修成忙道:
  “你看你,又客氣起來啦,我兩個乃患難之交,正應互相幫助,又有什麼好客套的呢?”
  想起了什麼,他又道:
  “哦,小哥,那姓古的也好大膽粗心,他不想個更好的方法將你這藏好,卻只纏繞在洞頂的石鐘乳之間,豈不太也明顯容易了?”
  南幻岳哼了哼道;
  “他一點也不粗心大膽,反之,他更精明無比!”
  狄修成微微一怔,迷惘的道:
  “此話怎說?”
  南幻岳冷笑道:
  “你不知道,老丈,隱藏東西有個原則,越放在最明顯尋常的地方,才越不引人注意,換言之,也就越不好找,你想想看,你不是什麼角落都找遍了,最後還是偶然間才發現的麼?所謂‘大隱隱于朝,小隱隱於市”,就是這個道理了,藏人和藏東西是同一個法門!”
  說到這裡,南幻岳忽然皺眉,他苦笑道:
  “多麻煩你點,老丈,我要蹲下來揉揉腳踝。”
  “揉揉腳踝?”
  “是的,那裡被銬久了,肌肉筋血全僵麻啦,還虧得我經常運氣行功,藉以活動被銬部分的肌血,否則,只怕早就腐爛,就不腐爛,也會枯萎成殘了!”
  南幻岳坐地下,撩起破碎的褲管,可不是,方才被環扣套著的足踝部分,有一圈白得像死肉般的白痕,白痕四周的肌肉都浮腫紅紫得老高,白痕的範圍微微下陷,表皮幹皺枯縮,就好像那個地方天生便是這樣幹皺枯縮似的。
  用力在那裡搓揉著,南幻岳低聲道:
  “好在沒弄傷骨頭,這是我,若換了個人,就算將套扣去掉,這一手一足怕也難保全了……”
  又在一段頗為長久的時間之後,南幻岳小聲道:
  “行了,老丈,你讓一步!”
  狄修成立即執後退,目光瞧向業已切到底部的“鎖龍扣”,這時,南幻岳同樣的吐氣開聲,“啪”的脆響,那只套著他左手腕的環扣也突然斷折,墜落地下!
  南幻岳一個蹌踉,但他卻不找東西倚恃,歪歪斜斜的在石洞裡疾走,邊雙臂高伸,長嘯復長號,其聲若龍吟,如風泣,似虎嗥,昂烈極了,尖利極了,仿佛能直入九霄貫金透石!
  這是一種沉悶的鬱氣發洩時的聲音,也是一種滿腹悲憤伸揚時的聲音,其高昂厲烈的程度,幾能撕裂人們的耳膜!
  狄修成手中的“寒水紅”,“嗆啷”一聲,墜落下來,他面上變色,嘴唇哆嗦,雙手掩耳,顫抖著哀求道:
  “別……別嘯了……小哥……我…我受不住啦……”
  南幻岳喘著氣驀然住聲,胸口起伏不停,他卻嗆咳著大笑:
  “對不起……老丈……對不起……我是太高興……了……你不知道一個人,尤其是一個武士,懷著滿腔仇恨、惱怒,被困禁長時間之後又復出困境的心情嗎?……那就是我現在的這個樣子……海闊啊,天空啊……蒼蒼青山,幽幽綠水,莽莽平原……哦,又可任我飛翔、遨遊、騁馳了……多美妙,多開朗……又多新奇……好像我一輩子從沒有這麼自由自在過,也好像我是第一次這麼的爽快一樣!”
  狄修成的面色仍然蒼白,他苦笑道:
  “是的……是應該高興……只不過……哦,將我嚇得連心也不會跳了……”
  南幻岳的激動情緒已經逐漸平復下來,他深長吸了口氣,開始用力搓揉著手腕足踝,一邊歉然道:
  “得意忘形,老丈,你多包涵。”
  狄修成坦坦實實的道:
  “小哥,你要多歇會兒,別太興奮過度了,這樣對你的身子不大好……”
  南幻岳連連點頭,笑道:
  “老丈,要不要吃點什麼?”
  狄修成急忙搖頭:
  “不,不,不吃 ”
  南幻岳哈哈大笑道:
  “我知道你吃不下那些亂七八糟,這不怪你,如今叫我吃我也一樣吃不下了,稍等會兒,待我搓活了肌血,讓我們到外頭的花花世界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頓 對了,你身上還帶得有銀子麼?”
  狄修成在懷中摸索了一會,頓首道:
  “還有幾兩散碎銀子……”
  “好極了,”南幻岳笑道:
  “就算我向你藉的,等我回了家或找著朋友,再加倍奉還!”
  狄修成忙道:
  “小哥,你太見外,你請我與我請你又有什麼分別?”
  他神色又轉暗淡,低喟道:
  “其實我也只剩這點家當了,留著跟不留著全沒什麼差異,我們來到這人間世便不曾帶得什麼,就是要離開,又何需帶些什麼走呢?”
  南幻岳臉龐一沉大喝:
  “你還沒有打消那個沒出息的混帳念頭!”
  狄修成瑟縮了一下,訥訥的道:
  “除此之外,我又有什麼法子!”
  南幻岳突然大笑,豪壯的道:
  “我就有法子!老丈,將此事交給我辦,先前我已說過,算不上是對你的報恩,只是我南幻岳的一點點心意!”
  一揮手,阻止了狄老頭欲出口的話,他又道:
  “不論有任何困難,老丈,我就賣了這條命也要替你把女兒救回來,你放心便是了!”
  狄修成感激零涕的道:
  “小哥,多謝你的豪氣乾雲,如說真的有那一天,使我父女團聚,將這個破碎了的家重建起來,那我父女一生的幸福全是你的恩賜了……”
  南幻岳正色道:
  “老丈,如果沒有你來助我,就是我想幫你也幫不上,我說過,一個似你這般誠厚忠實的好人是不該道受欺凌與迫害的!”
  神色中透露出的感恩,狄修成微微有些顫抖的道:
  “想不到……小哥,我在無意中的死裡逃生……卻做了一樁善事……更為我自己帶來了活下去的希望……小哥,你是我父女倆的救命恩人……”
  南幻岳忙道:
  “不用客氣,老丈,我樂意這樣做 ”
  他一眨眼,又朗聲笑道:
  “正如你所說 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呀,況且,這還可能是兩條命?”
  狄修成一咬牙,恨恨的道:
  “你說得不錯,小哥,無論他們想動什麼邪腦筋,以十娘貞烈的性子,她是決然不會依從的!”
  南幻岳點頭道,
  “這個,我可以想像得到。”
  狄修成者有所思的又道:
  “小哥 那潘老三在大理府的惡勢力很大,手下也有許多凶神惡煞似的打手爪牙……你一個人的力量,恐怕……”
  南幻岳笑笑道:
  “那群豬頭三郎不過是些酒囊飯袋罷了,老丈,對付一幹酒囊飯袋是不需要什麼力氣的,而我,不敢說可為萬人敵,千人敵,百兒八十個廢料卻還可以勉力交待,這一次,我們非但要救你的女兒,就連他們所燒掉的你的房產,也得一道結算索取,怎麼樣,我們就要他三千兩銀子好了!”
  吃了一驚,狄修成迷惑的道:
  “三千兩?天爺哪有這樣多?”
  南幻岳哈哈笑了,道;
  “利上加利,利上滾利,再附帶精神補償,時間損失,情緒不安所造成的驚慮贈償等,三千兩還嫌太少呢!”
  狄修成訥訥的,道:
  “但……但那把火還不知是不是他們放的?”
  南幻岳搔搔滿頭亂發,哧哧的道:
  “是也好,不是也好,只要我認定了是這土霸放的火就算他放了,沒什麼可狡辯的餘地,而且,照理推算,十有九成他也脫不了嫌疑,既脫不了嫌疑,其他便一概不論,另外欠我們的三千兩銀子,也分文不能給少!”
  狄修成一向老實,此刻聞得這篇高論,不由有些張口結舌,好半響,才囁嚅著道:
  “可是……他如不給呢?而我們……也沒有憑據……”
  南幻岳豁然大笑道:
  “他不給,我會有法子叫他給,至於憑據,我南幻岳老子的手中九尺軟就是憑據!”
  狄修成不禁哆嗦了 下,畏縮的道;
  “這樣……成麼?”
  南幻岳突然轉為嚴肅的道:
  “老丈,武林之中,講究的是恩怨分明,善惡有報,應為的是扶危濟困,鋤姦行義,那潘老三為非作歹,陰狠毒辣,放高利貸,剝削窮苦人家的血汗,又強劫民女,再逼人自絕,業已到了無法五無,專橫囂張至無以復加的地步了,這種市井流氓,魚肉鄉里的地皮,如不重重對付他,反倒更助長了他今後的氣燄,而待此等土豪惡霸,便也不能以正規的道理去行事,他耍賴,我們也耍賴,他使狠,我們也使狠,就要比一比誰比誰更有能耐;老丈,和那種人打交道,就該施展合適於對方的法子,或者,你不大同意我的論調,但是在江湖上玩的就是這一套,我本為江湖的一員,積習如此,抱歉也只好順著這個傳統演變下去了 ”
  狄修成訕汕的道:
  “小哥,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主要的我是怕你吃虧,對潘老三這‘沒牙虎’,你還不知他是多麼個壞法呢……”
  南幻岳露齒笑道;
  “我不妨老實說老丈你以為我是個‘天官賜福’的好人?如果這麼想,你就是褲裡放屁 響‘想’到岔路上去了,像姓潘的這種下三流角色,充其量他只能劬強稱個‘地痞’、‘無賴’、‘吸血蟲’而已,他這樣材料,不瞞你說,我遇得太多了,這一等人,給我提鞋還嫌他們手臟,沒事掏出根鳥來也能將這種人敲得抱頭鼠竄,你放心了,別把他們當人看,否則,他們就真像人啦!”
  狄修成連連點頭道:
  “反正,小哥,你怎麼說,我便怎麼聽了……”
  南幻岳輕輕拍了拍對方肩頭,和善的道:
  “錯不了的,老丈。”
  舒了一口長氣,南幻岳過去將軟拿起,熟練的纏在腰間,白色的玉質柄便剛好垂掛于左腰側,他笑道:
  “我們走吧。’
  於是,兩個人來到洞口,南幻岳探深的伸了個懶腰,眯著眼光適應習慣這較亮的光度,然後再朝洞外迷濛的霧氣探視,他忽然笑道:
  “老丈,你可真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啦,快過來看看,你跳崖時所以能不死,是什麼玩意救了你吧!”
  狄修成急忙走到洞口的邊緣,往下一瞧,唔,就在這豎在半崖中的洞口下面三尺之處,竟也生長著一株孤松,這株孤松形勢古虯蒼勁,枝葉亭亭如蓋,在松枝幹椏上,還密密纏繞著一些半枯不青的山藤野蔓之類的植物,看上去,就和一面大蘿兜有些相似。
  南幻岳笑吟吟的道:
  “這株孤松可是你的救命福星了,老丈,它枝幹粗,枝椏密,上頭又爬滿了些藤蔓,就不啻是個又軟又韌不大有隙縫的籮兜了,你老先生往下一跳,剛好落在上面,樹枝的反彈之力便恰好兜住你,又把你彈進洞裡,老丈,這卻是 樁其巧無比的奇蹟,也是一樁令人捏著冷汗,不可再試一次的奇蹟,你想想,或者墜力太重壓斷了枝椏,或者你恰好從樹枝的空間跌落,也或者那反彈之力將你彈歪了沒拋進洞裡,那樣一來,事情就整個改觀下……這是你的幸運.也是我的幸運!”
  狄修成望著那並不十分理想能以兜接住人的孤松,又看了看孤松四周飄渺的雲霧,與下頭深不見底的探淵,也不禁冷汗涔涔的老臉變色道:
  “小哥……說真話,如今你再叫我往下跳,我只怕也提不起那個膽子來……這一掉將下去,豈非篤定粉身碎骨?”
  “不錯,保證人一掉下去就找不著屍首了 老丈,你要多感念菩薩的救命之恩,同時,不要再侈望菩薩會第二次照應你,這種事,人在一生中碰上一次業已是祖宗積德了。”南幻岳道。
  狄修成猶有餘悸的道:
  “放心,小哥,我會記得的.我自是不會再試第二次了……”
  說到這裡,他被洞n灌進來的山風吹襲得有些顫抖的退了 步,吞了口唾沫,他小聲又問:
  “小哥,從這裡,我們怎麼下去?”
  南幻岳平談的道:
  “我背你下去。”
  狄修成憎然問:
  “沒有繩子呀!”
  南幻岳一拍腰間纏著的“寒水紅”道:
  “有了我這寶貝不成了,不需要繩子.”
  狄修成擔心的道:
  “不曉得,哦,這洞口離崖底還有多高?”
  南幻岳回憶了一下道:
  “大約還有三十多丈的高度吧。”
  狄修成吃驚地張大了口道:
  “什麼?還有三十多丈高?”
  他搖搖頭,忐忑的又道:
  “老天,這麼高的地方,我們怎麼下得去?你這柄軟雖說長,也只得九尺左右,根本不能派上用場呀!”
  南幻岳 笑道:
  “不用慌張,老丈,我有把握下去,至於用什麼法子,你呆會就可以看到,總之,我包管平平安安送你下去就是狄修成喉嚨發幹的道:
  “不會 哦,不會失手吧?”
  南幻岳聳聳肩道:
  “老丈,你固然不想死了,我卻更沒活膩呢,失手?怎會失手,這多年來,除了這次吃那古瀟然坑了一記算是失手外,我還不曾記得什麼時候失過手!”
  狄修成又吞了口唾沫,道:
  “那麼,假如你在洞裡沒什麼東西要帶,我們就走吧。”
  南幻岳那張蓬頭垢面又胡髭叢生的臉容上掠過一抹苦笑,他嘆了口氣,無精打採的道:
  “洞裡只要是有帶走價值的東西,早全叫姓古的拿走了,他還會留給我?只有在洞裡拋著些我吃剩啃完了的獸骨禽物,加上一些無法下咽的毛皮!”
  狄修成舐舐嘴唇,道:
  “慘。”
  南幻岳再次回頭看了看這座灰黑的深黝石洞,埋葬了他三年光陰,剝奪了他三年自由,又險些要了他性命的寂寞黑地獄,喃喃的,他道;“再見了,灰黑凸凹的石壁,幽冷枯寂的無邊長夜,還有,你這***可咒的洞,加上魯飛老鬼你那副還在洞壁角下齜牙咧嘴的混賬骷髏架子!”
  一仰頭,他大聲對狄修成道:
  “來,老丈,緊緊摟著我的脖子,使出你吃奶的勁來,就好像在你多年前新婚那晚上床摟著你的老婆那樣出力,千萬緊著別鬆手,否則,你這把老骨頭,就再不是你的了……”
  一半是啼笑皆非,一半是心驚膽顫,狄修成只好如言緊緊摟著南幻岳的脖子,連兩條腿也纏上了人家腰際,卻又抖索索的道:
  “沒問題吧?”
  南幻岳一笑道:
  “三十來丈的距離以兩個人的體重加在起來墜落的勢子是很快的,你不妨暗裡咬咬牙,如果有問題的話,這咬牙的空檔,業已俱成過去了,”
  狄修成正待再說什麼話,南幻岳已猝然低叱:
  “走!”
  背著狄修成,南幻岳的身體平飛向外,卻在出洞的一剎連連打了幾個旋轉,風呼雲湧中,他的“寒水紅”飛快出鞘,真有如一條流水泛動波光,驀地穿插在崖石之上,於是,當“嗖”“嗖”的揮聲與“嗤”“嗤”的刺壁聲串成一片之聲時,南幻岳和狄修成貼崖落的身形便緩多了 一瀉一頓,一頓一瀉,南幻岳已以他的九尺軟抖成如堅硬的利,藉尖刺人崖石中的每一瞬息緩衝了他們兩人的下落速度!
  風聲在他們耳邊呼嘯,濛濛的霧氳合攏來又盪開去,微微傾斜的陡削山崖飛快上升,下面,布滿峨嵯岩石與叢叢野草的淵底便向他們迎上來了。
  狄修成拼死命的摟抱著南幻岳,宛如溺水的人死命摟抱著一根浮木林就這樣,他業已嚇得喘不動氣,血往上湧,連眼睛都不會閉了!
  →OCR:大鼻鬼←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   ※   ※
  從那深山絕崖的古洞來到大理府,只不過是一天多點的腳程,要有坐騎代步,不用一天也就到了,在滇境,大理府可是個最熱鬧、最繁華的大城鎮呢……
  經過幾陣子的急趕,南幻岳已與狄修成進了大理府的城樓於,南幻岳身上套著狄修成那襲灰中泛白的長衫,藉以掩遮他自己原先那套破腐不堪的衣裳,但是,在日光下看他,卻仍然予人一種古怪奇異的感覺,他滿頭的亂發雖然業已自行梳理過,依舊雜亂得不成模樣,加上他毛叢叢的鬍鬚繞臉,特別白皙的皮膚,以及那股子叫人掩鼻的臭味,就好像他是個才從洪荒時代回到文明來的野人一樣!
  狄修成領著南幻岳,一面儘量避開行人,一邊加快著步子走,他領著他.找到城東一條小街上的下等客棧住了下來。
  開了客房以後,南幻岳迫不及待的用熱水徹底洗了個躁 三年來的第一個澡,用了好幾塊肥皂,好兒盆熱水,花了一個整時辰的時間,才算從頭到腳,里里外外洗了個乾淨,可是,那幾盆洗澡水,卻業已污混得像是泥漿湯了。
  又漱了口腔,修剪了手腳指甲,再刮淨了臉孔,南幻岳仔細的梳好頭 挽了個高臀在頭頂,又穿上狄修成叫店家到成衣店替他買來的衣衫鞋襪,從內到外,一律換上新的了。
  就在他穿好衣裳,一拋外頭這襲青夾袍袖轉身過來之際,一直望著他的狄修成不禁覺得眼睛一亮,啊,出現在面前的竟是這麼一個俊逸英挺又傲傑不群的美男子。
  狄修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好傢伙,就在一個時辰之前,還是那等邋遢污穢,憔悴狼狽如野人般的南幻岳,竟在這俄頃之間便改顏易容,變成這麼光鮮的一個英偉丈夫啦!
  踏著足上的一雙粉底鞋,南幻岳有些不習慣的走了兩步,除了少數在家閒居的時間.他原是穿慣了他一向定製的黑軟皮密扣靴的,如今套上這雙鞋,文縐縐,輕飄飄,反而像是不對勁了,揚揚眉,他道:
  “老丈,還過得去吧?”
  狄修成茫然道:
  “什麼過得去?”
  南幻岳哈哈一笑,道:
  “我是說,我這身打扮穿著。”
  狄修成連連點頭贊道:
  “好,好極了,衣裳不是上等貨,可是由你這位年輕英俊的佳公子一陪襯,呵呵,連它也越增光彩啦,小哥,老實說,我還真想不到,你的本來面目竟是這麼個俊美瀟灑法,足堪一觀!”
  南幻岳笑道:
  “不瞞你說,老丈,我本來就模樣不壞,只是這三年以來,叫那鬼洞的日子給我整得遜色多了……”
  狄修成忙道:
  “如今看著也很好,飛揚挺逸,丰神俊朗,加上頭角睜蠑,一看即知非池中之物!”
  南幻岳抱抱拳道:
  “多承誇譽,在下這廂有禮了。”
  狄修成呵呵 笑,道:
  “小哥,要點什麼東西先吃吃吧?”
  南幻岳高興的道:
  “正所願也,老丈,這一路趕來,就沒好好吃上一頓,如今可得大快朵賾一番,便當是飽餐一頓吧。”
  狄修成慚愧的道:
  “為了我的麻煩,小哥,害得你連自己的家也顧不得先趕回去看看,好多要事也擱下來了……”
  南幻岳搖搖頭道:
  “不提這些了 餵,伙計!”他轉向門外大叫,片刻後,一個肩搭抹布的瘦小店夥急急趕來,欠著腰,陪著笑道:
  “爺,有什麼吩咐?”
  南幻岳不假思索的道:
  “我們要些吃喝的東西給送進房來,你去切五斤醬牛肉,一盤豬耳朵,兩斤白切肉,還要三只烤雞,半只燉嫩肥鵝,一只香酥鴨,一大盤臘腸,另外,炒幾樣拿手的熱菜,來一大碗原汁雞湯,三十大包三十饅頭外加汾酒兩錫壺,你可全聽清楚,全記住了?”
  店小二呆了呆,有些驚異聲的暗忖:
  “老天,這位仁兄可是餓死鬼投胎轉世的?怎的要了這麼多酒肉,他們只有兩人呀,叫的東西卻可以夠七八個人吃了!”
  南幻岳見那店小二有些發愣,不由怒道:
  “餵,你在發的哪門子呆?還不快去張羅,站在這裡像只愣鳥一樣瞅著我幹嗎?吃撐著了?”
  店夥計急忙點頭的道:
  “是,是,小的這就去,這就去 ”
  南幻岳望著店夥計一邊搖頭走了,才笑哧哮的轉過身來,目光瞥處,卻不由一怔,原來,狄幢成的臉色竟是一陣青一陣白的在變個不停呢!
  南幻岳微驚的道:
  “老丈,你神色似乎有些不對,莫不是哪裡不舒殷吧?”
  狄修成苦著臉,訥訥的道:
  “小哥,我一共只有不到三兩的碎銀子……方才替你置衣裳鞋襪,業已用去了一兩九錢多,如今你又叫了這麼些吃的,再加上房店茶水錢,只怕就不夠了,錢不夠,店家是會剝衣裳的啊……”
  南幻岳大笑道:
  “我當是什麼天大的邪事害你如此緊張,原來卻是件雞毛蒜皮,你別慌,老丈,一切全在我身上,你看看店家敢不敢剝咱們的衣裳,媽的,他要有這個膽量,我就能給他將房子全拆了!”
  狄修成雙手亂搖,急道:
  “此乃府城鬧市,官威祟重,不比窮野僻地,可以馬虎,小哥,千萬別惹麻煩上身!”
  南幻岳一撇唇道:
  “什麼府城鬧市,官威崇重,我是一概不論!”
  狄修成愕然道:
  “忍著點,小哥,你不怕,我卻不能含糊,你是江湖上的好漢,我可只是個小生意人出身啊……”
  南幻岳揮揮手,洩氣的坐到竹椅上:
  “算了,我忍著便是,欸,老丈,你可真有點壽頭哪!”
  狄修成苦笑道:
  “就算是吧,要不,我豈會叫人欺凌至此?”
  南幻岳發覺自己有些失言了,歉然道:
  “我說著玩,老丈.你可別當真。”
  狄修成低喟一聲,道:
  “如今我一顆心惶惶不安,神智全顯得恍悠悠的.小哥,哪還有心情來與你爭執啊……”
  南幻岳道:
  “別急,現在時間還早,只是正竿不到,待咱們吃飽了,喝足了,我自會領你去要回你的小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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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荒郊戲賊逢故

  南幻岳笑吟吟的道:
  “我建議你們馬上開始那三十六著中的最上著 溜之大吉。否則,你們就要後悔莫及了!”
  包承才瞇上了眼,道:
  “是這樣麼?”
  南幻岳連正眼也不看他,懶懶的道:
  “你們是雙狗頭!”
  猝然間,“黑無常”飛快閃進,雙掌拋橫猛揮,勁風旋嘯中,掌影幻成千百,交織穿舞的罩向南幻岳!
  幾乎不分先後,“白無常”包承才也貼地翻撲,兩柄薄刃彎刀滾雪也似削向南幻岳雙足!
  “黑無常”的動作是強悍迅疾的,更帶著無可言喻的陰毒,南幻岳卻毫不移動,他微喟一聲,寒森森的一溜芒彩宛似一泓細細的秋水泛波, “ ” 一聲銳嘯, “白無常”包承才首先大叫著反躍,緊接著“黑無常”方浩也一個跟鬥翻了回去,刃如電,“呼”的盤旋暴伸,“白無常”包承才的右耳順勢而飛,同一時間,“黑無常”方浩的左耳也血淋淋的彈出老遠!
  九尺軟雪亮耀目的筆直豎天,“錚”聲脆響,業已又快又準的反插回鞘,南幻岳一抖腕,就那麼利落的纏回腰上!
  痛得兩張怪臉全起了皺紋的“黑白無常”,卻是道道地地的“好漢”,他們不再吃眼前虧,雙雙在一個踉蹌後,忍痛奔向廳門!
  “站住!”南幻岳冷冷叱道。
  兩位仁兄奔掠的身形驀地一僵,就像被什麼無形禁制束縛住一樣,齊齊的在門口停了下來,緩緩的,他們轉過身,兩張血污狼藉的面孔顯得好不淒怖!
  南幻岳淡談一笑道:
  “你們兩個是一對十足的飯桶,當然,你們不服氣,我歡迎你們來找我報仇,只要你們有這個膽量!”
  頓了頓,他慢條斯理的接道:
  “我姓南,叫南幻岳!”
  “黑白無常”兩張血污的醜臉宛如又猛然被人摑了一巴掌似的同時扭曲了一下,兩人不約而同的沙著嗓子脫口驚呼:
  “之魂!”
  南幻岳道:
  “冒犯冒犯,二位回去之後,可向你們大當家的說明白,我姓南的今天多有開罪,如果他賞臉呢,彼此全不計較,如果他咽不下這口氣呢,我南大爺隨時隨地恭候教益!”
  “黑無常”方浩咬牙道:
  “原來是你 南幻岳!你固然霸稱一方,名揚天下,但你與‘浮圖崗’作對,也並不是件聰明之舉!”
  南幻岳哼了哼,道:
  “那就要看你們大當家‘秦廣王’齊用鬥是怎麼的想了,不過,你們更要記得,與我南幻岳為敵.你們‘浮圖崗’更不見得好受!”
  方浩抽搐著道:
  “你等著瞧……”
  南幻岳一揮手,冷冷道:
  “我等著,你二位可以請了!”
  於是,“黑白無常”掉頭而去,斷耳處的血滴灑落,他們連哼全沒哼,潘老三驚恐的呼叫,也遙遙落在他們身後丁……”
  南幻岳回過身來,朝著神情灰敗,面無人色的潘老三道:
  “三爺,你是想掉只左耳呢?抑是右耳?還是願意割下鼻子,或是剜出一雙眼球?任君選擇!”
  潘老三激靈靈的猛一哆嗦,上下牙齒互相碰顫:
  “英……英雄……饒命……”
  南幻岳笑笑道:
  “饒命?不,非殺不可!”
  “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潘老三竟然號啕大哭:
  “我罪不至死呀……英雄……你就這麼忍心的殺了我……英雄,我是混賬,我不是東西……我冒犯了你的虎威……知錯了……英雄……你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就饒了我吧……恕了我吧……”
  南幻岳嘴裡“嘖”了兩聲:
  “好傢伙,你倒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呢。”
  潘老三連連叩著響頭,淒淒哀哀的道:
  “英雄……饒命……饒命啊……”
  南幻岳故作沉吟之狀,半晌,他道:
  “好吧,欸,我這人就是心腸軟,聽不得人家說幾句好話,看不得人家扮那哀怨之態,就饒了你!”
  潘老三黃裡透青的枯乾面孔上立時泛起幾分人的氣色來,他又重重叩了個碰地頭,感激零涕的道:
  “多謝英雄你的不殺之恩……英雄果是寬宏大量的湛湛真君子,英雄是……”
  “且慢!”南幻岳阻止他,道:
  “我這不殺你,卻亦非如此簡單,我是有條件的!”
  潘老三呆了呆,心驚膽顫的道:
  “條件……什麼條件?”
  南幻岳頷首道:
  “說是條件,其實就是命令,換句話說,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否則,老子二話不說,殺了你的腦袋下來!”
  心腔子猛一收縮,潘老三的臉上業已分不出哪是熱淚,哪是冷汗了:
  “是……是……請英雄示下……只要力之所及……我無不從命……”
  南幻岳溫柔的道:
  “三千兩銀子,你欠我們的,給是不給?”
  暗裡咬咬牙,潘老三總算知道還是老命要緊,他期期艾艾的說道:
  “給……包給……一分也不會少……”
  南幻岳又道;
  “狄老丈並沒有向你借錢,是不是?”
  潘老三訥訥的道:
  “他沒藉過?但是,他的確是藉過啊……只是數目上和我說的略有出入……”
  南幻岳不理他,道:
  “狄老丈沒藉啊,我就可以證明他沒藉,三爺,你一定是記錯了吧?”
  潘老三打了個寒栗會過意來,他忙道:
  “是,是沒藉,一文也沒藉,是我記錯了……”
  南幻岳笑笑道:
  “很好,你是個聰明人。”
  潘老三哭喪著腔道:
  “英雄誇獎了……”
  南幻岳又道:
  “另外一個條件是 馬上將狄老丈的大閨女給我送出來!”
  現在,潘老三面色大大的變了,他哆嗦著,支支吾吾的不知說什麼好,一時急得連嘴唇都泛了紫!
  南幻岳一看,情知不妙,他厲聲道:
  “姓潘的,你還磨你娘的頭!”
  潘老三幾乎嚇了一褲的尿,他幹嚎道:
  “不是我的主意啊……英雄……是他們叫我辦的……我冤枉啊……”
  南幻岳忽然笑了,他溫溫柔柔的道:
  “別怕,好好回答我的問題,狄姑娘,她現在在哪裡?’潘老三叩頭如搗蒜,又哭著道:
  “她……她……她早已被接到了‘浮圖崗’去了……”
  旁邊,狄修成悲切的哀呼:
  “我可憐的苦命兒啊……”
  連忙勸慰過狄修成,南幻岳又向潘老三問;
  “狄姑娘被誰接到了‘浮圖崗’去的?為什麼原因要送她去?你給我一五一十的說清楚……”
  潘老三抹了把鼻涕,戰戰兢兢的道:
  “英雄,我若說了,你一定放過我?”
  南幻岳注視著他,陰陰沉沉的道:
  “好吧,你說。”
  潘老三咽了口唾沫,訥訥的道,
  “三個月前,‘浮圖崗’的少當家‘陰陽童子’齊超雄到我這裡來做客,有一天,他領著幾個手下出外閒逛,便恰好發覺了狄修成的女兒狄十娘……齊超雄對狄十娘非常愛慕,在摸清了她的住處以後,回來央我為他設法促成這件好事……我,哦,便承當下來,英雄,你是知道這種場面的,也不由得我拒絕啊,我惹他們不起,況且,大家還是好多年的朋友……”
  南幻岳不煩的道:
  “你何必要設下這條毒計來坑人?為什麼不正式說媒提親?”
  潘老三委屈的道;
  “齊少當家不能用上這一套,他家裡業已有了元配了……而且,依照‘浮圖崗’的傳統作風,他們要女人幾時這麼慎重其事過?還不只求到手就行了,越乾脆越好,最重要的,是我多少也曉得一點狄修成的脾氣,以‘浮田崗’少當家這種江湖黑道上的出身,狄老頭是決然不會答允這門親事的,加上他對我的印象也不見好,一旦知道我也夾纏在這平面,他就更不會答應了……”
  狄修成抖索索的道:
  “就憑你們這一窩蛇鼠,竟妄想要我的閨女,完全是在做夢!”
  潘老三攤攤手,苦著臉道:
  “喏,英雄,你可是看見了吧?我早知道明著來不行……”
  南幻岳緩緩的道:
  “所以,就暗裡挖坑叫人跳了?真是不要臉到了極點!”
  潘老三急道:
  “英雄,我這叫拿鴨子上架,身不由己啊……”
  南幻岳“呸”了一聲,道:
  “詐財,縱火,劫人,更差點逼掉了狄老丈一條性命!潘三畜生,你就足這麼個‘身不由主’法麼?”
  全身又簌簌抖丁起來,潘老三滿臉涕淚交織:
  “饒命啊……英雄,你說過放過我的……”
  南幻岳微退一步,目光掃過那十來名呆若木雞般的打手,又轉注在潘老三的臉上,冷冷道:
  “人送走多久啦?”
  潘老三哆嗦著道:
  “在……在搶來的當天晚上……便連夜送上 ‘浮圖崗’了……”
  一聲淒慘的哀號出自翻旁的狄修成口中,他老淚縱橫,無限悲楚的嗚咽:
  “完了 我苦命的兒啊……”
  南幻岳目光一寒,向潘老三冷冷的問道:
  “你是說,你在大半個月以前,便將狄姑娘送上‘浮圖崗’了?”
  潘老三驚恐的道:
  “英雄……我是身不由己,替人受過啊……”
  瘋了一樣搶上前來,狄修成顫巍巍的指著潘老三,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哭叫:
  “潘老三,你們用的計好毒啊……你們又是放火,又是栽罪,又是毆人,又是劫女,樣樣全是迫人走上絕路的法子……你們哪還有一點天良?一點仁義?你們這是拆散人家的家庭,毀滅我那閨女終生的幸福啊……可憐她是那麼柔弱纖小……”
  生怕狄修成的激動促使南幻岳變腔,潘老三猛的用力摑打自己的嘴巴,也不知是驚慌還是裝的像,這位出了名的地痞竟然滿臉淚水流淌,連聲詛咒著自己!
  “我餛賬,我下流,我無恥 我對不起狄大爺,對不起狄小姐……我……我沒有良心,我比狗屁都不如……”
  料不到對方竟會忽然來上這麼的一手,狄修成一向心地善厚,這一來,他卻愣住了,在潘老三的自摑嘴裡,這位好好先生反而覺得心裡不忍,他趕忙踏前兩步,淚痕不幹的忙道:
  “好……好了,潘老三,你就不要再打下去了!”
  一面仍然繼續的打,潘老三一邊號啕含混的叫道:
  “狄……大爺……你……你……得饒了我……我……我……停手……”
  那種“劈啪,劈啪”的沉重擊肉聲,每一下子全似響進了狄修成的心眼裡,使他好生侷促,急迫的,他連連的點頭:
  “好,好,我饒廠你,我就饒了你……”
  於是。潘老三停下了手.方才那一陣子,他的表演非但逼真,而且賣力,如今,他老先生的雙頰竟然腫脹起老高,而且,重疊青紫的指印子,幾乎條條清晰可見!
  狄修成訥訥的,難過的道:
  “欸,這是何苦?……這又是何苦?”
  克幻岳檄淡的一笑,道,
  “潘老三,你真有一手!”
  呆了呆,潘老三卻怔懾著,不敢答腔,南幻岳又笑道:
  “其實,你不該叫‘沒牙虎’,應該叫‘賴皮虎’才對!”
  可憐兮兮的,潘老三腫著一副嘴險巴結地道:
  “在你南老面前……我.我只是一只貓罷了,一只又老又瘦的貓……”
  南幻岳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大腿翹著二腿:“潘老三,你與‘浮圖崗’齊用鬥他們是什麼關係?”
  咽了口唾誅,潘老三囁嚅的道:
  “是 哦……要好的朋友……”
  南幻岳搖搖頭道:
  “不要騙我,老齊是滇境的大豪,江湖上的巨擘,一跺腳全省亂頗,他豈會和你這種下三流的角色稱朋道友?”
  臉上有些受辱後的不服,但潘老三哪敢多表現出一點來?他連忙乾咳了幾聲,苦著臉道:
  “是這樣……英雄,我與齊老當家,哦,有點銀錢上來往的關係,你知道,我有些生意,哦,是得要請人給‘護場’的,否則便開不下去……另外,齊老當家的也有些買賣交由我經手……我們,來往業已很久了!”
  南幻岳笑笑,道:
  “簡單的說,老齊是你背後靠山,而你就是他手下的爪牙狗腿之一。”
  潘老三面孔一熱,訥訥的道:
  “這……欸,也沒有這麼難聽啊……”
  南幻岳一撇嘴道:
  “現在,叫人拿出三千兩紋銀的同值金葉子來,帶著方便!”
  潘老三急忙點頭,還畏縮的道:
  “我,可以站起來麼?”
  南幻岳道:
  “可以,但叫別的人去拿錢!”
  許是跪久了筋麻腿軟,潘者三竟然掙扎了幾次才站起來,掙得臉紅脖子粗。
  南幻岳轉頭朝那十幾個站在一旁發呆的大漢一瞪眼:
  “蠢才,還不過去扶起你們老爹!”
  十幾個大漢齊一愣著,這才如夢方覺般擁上前去扶起了潘老三,潘老三一站起來,鐵青著臉,三不理便朝著身邊的手下揮掌摑打,一邊頓著腳大罵道:
  “一群不中用的飯桶,我的臉全叫你們給丟盡了!”
  南幻岳哧哧一笑,揶揄的道:
  “別再發威了,上梁不正下粱歪,憑你這抉料,還調教得出什麼好玩意來?不全是些豬頭三?”
  潘老三嘆了一口氣,瞪眼叱道:
  “去兩個人到賬房,向安管事說,我交待的,馬上包好同值三千兩紋銀的金葉子拿來,要快!”
  南幻嶽立即加上了一句道:
  “成色要上上足赤的!”
  當兩名大漢匆匆奔出之後,南幻岳舒了一口氣,道:
  “潘老三哪!”
  潘老三提心吊膽的答應一聲,寒嗦嗦的道:
  “是,你老有什麼吩咐?”
  “以後不准再放印子錢了,否則,今天我不取你項上人頭,總有一天會有別人來替我代勞的!”
  潘老三唯唯諾諾,哼著沒有接腔,南幻岳繼續道:
  “你不服氣?”
  潘老三哭喪著臉,忙道:
  “不,我哪敢?”
  南幻岳自椅上站了起來道:
  “這一次我放過你 你原是不該放過的,如果下一次你再有壞事落到我手上,姓潘的,我認識你,我腰上家夥只怕不認識你啦!”
  潘老三冷汗涔涔,五色班駁的面幾上又浮起一抹蒼白道:
  “是,是,我記著……”
  片刻後,方才出門到賬房去取金葉子的兩位仁兄業已氣籲籲的奔了回來,每個人手上全捧著一只沉甸甸的四方包袱。
  南幻岳老實不客氣的過去取來分掛兩邊肩頭,回頭向神色惶然的潘老三道:
  “姓潘的,假如狄姑娘不在‘浮圖崗’,或者你欺騙了我,那時,你就為你自己準備著一口好棺材吧,我會回來一點一點的割碎了你!”
  潘老三抖索了一下,委屈的道:
  “我……說的全是真話,並無一字相瞞 ”
  不再多說,南幻岳伸手一拉表情淒黯絕望的狄修成,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出潘府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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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修成又是淚盈盈的問道:
  “怎麼辦?我們怎麼辦啊?”
  南幻岳好像有些奇怪,道:
  “什麼怎麼辦?”
  狄修成深長的嘆了一口氣,沙啞的道:
  “我是說 十娘……”
  南幻岳“哦”了一聲,道:
  “這還不好辦?找上‘浮圖崗’去不就結了?”
  狄修成表情是驚惶的,口吃的道:
  “找……找上‘浮圖崗’?”
  南幻岳點點頭道:
  “莫非你老人家還有更好的法子?”
  狄修成吸了口氣,鎮定了一下,道:
  “小哥,‘浮圖崗’那些人,聽說全是些高來高去,殺人不眨眼的凶神惡煞之屑……那裡可不比潘老三家中容易進出,就只是我們兩個人,豈非……哦,拿雞蛋去碰石頭?”
  南幻岳笑了笑道;
  “誰說是我們兩個人去?”
  狄修成怔了怔,忙道:
  “那麼,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另外還有幫手?”
  南幻岳一笑道:
  “不,只我一個人去。”
  狄修成吃了一驚,高叫道:
  “什麼?你一個人去?”
  南幻岳“咦”了一聲,急忙望向街道上的行人,還好沒有人注意他們,他壓著聲音:
  “你小聲點好不?別人是以為我們在吵架呢 幫手並不是沒有,而且還可以找出來不少,但這件事我自忖一個人可以對付得了,又何必再去約請幫手?不但麻煩人家落下一筆人情債,況且找人幫場也不是臉面上有光的事,再進一步說,萬一朋友們為了我倆這件事再有了殘廢,我們心裡就更不安了,我一向有個做事的原則,能夠自己辦得到的事情決不拖累別人,哪怕再好的朋友也是一樣!”
  “至於說我獨個兒去等於‘雞蛋碰石頭’,老丈此言可就差矣,若果他們是石頭,我就是鐵頭,大家碰上一碰,恐怕吃虧的只是他們不會是我,要知道,武家相爭,並非只靠人數上的優劣便是決定勝負的唯一條件,其中有許多你這外行不明白的竅要在內,總之稱放心,我只要去,便有幾分把握,不會自己將脖子朝圈套裡伸,‘沒有三分三,還敢上粱山’?”
  狄修成苦笑一聲,道:
  “好吧,便依你,反正,你如果出了差錯,我也就不用活了……”
  南幻岳眨眨眼,道:
  “我曉得,三條人命在我身上,你老丈的一條,你那閨女的一條,加上我自家的一條!”
  狄修成他們轉過街頭,朝客棧走去,又道:
  “小哥,你去了‘浮圖崗’,我呢?我到哪兒去?”
  南幻岳胸有成竹的道:
  “你到我家去!”
  “你家?”
  “是的!我家。”
  “但是,你家在什麼地方啁?”狄修成問。
  南幻岳腳步慢吞吞的道:
  “在康邊,隔著滇境不遠,約莫又有六十多里路,那裡有一座小山,叫‘燕山’,山上遍生著蒼松翠柏,且有流泉飛瀑,迸珠灑玉,在‘燕山’的山腰,有座宅第稱為‘莫塵山莊’,就是那裡了。”
  狄修成迷惘的道:
  “莫塵山莊?”
  南幻岳一笑道:
  “奇怪我這個樣子竟擁有一所莊院?老丈,我早已告訴過你,我有華廈樓閣,奴僕成群,我的身家還十分厚足呢,在江湖上闖,只因為性喜如此,我好這個調調兒就是了!”
  狄修成問苦笑道:
  “倒是真看不出來。”
  ㊣OCR:大鼻鬼㊣
  南幻岳沒有再說什麼,與狄修成這時已來到他們居住的那家簡陋客棧之前,南幻岳進去結清了房飯錢,丟下了一片二兩多重的金葉子,在店家一疊聲的吆喝聲又走了出來,偕同狄修成朝城邊的小側門行去。
  一面走著,狄修成一邊納罕的道:
  “小哥,你不雇輛車或買兩匹馬?莫不成我們就這麼走到‘燕山’去?”
  南幻岳悠閒的踱著步子,低聲道:
  “別回頭,裝成什麼也不知道的模樣 我們業已被人跟蹤上了!”
  神色倏變,狄修成差一點轉過頭去,他僵直著脖子,目不邪視,心驚膽顫的道:
  “什麼?我們被人綴上了?是,是什麼人?”
  南幻岳閒閒的道:
  “總之,不會是好人。”
  眉梢子一挑,他又道:
  “不用擔心,老丈,等我們到了個方便處,我再收拾他們!”
  狄修成心中忐忑的,不安的問道:
  “還不止一個?”
  南幻岳低聲道:
  “兩個,在我們離開潘老三家不久,這兩個小子即已縮頭縮腦的跟在後面,我想十有九或是想攔路剪徑搶我們!”
  狄修成問舐舐唇,道:
  “搶我們?我們有什麼好搶的?”
  聳了聳雙肩掛著的沉重包袱,南幻岳道:
  “這兩包黃金,足夠叫他們眼紅了。”
  狄修成驚異的道:
  “但他們怎麼知道包袱裡包的是黃金?”
  稍微加快了腳步,南幻岳微笑道:
  “做慣了這種無本生意的朋友們,自有這種辨認貴重物品的慧眼,何況,我在客店裡付帳的時候,也被他們在外面瞄準了。”
  狄修成乾咳一聲低沉的問:
  “敢情 你是故意引他們來的?”
  南幻岳點點頭,道:
  “在我發現了他們的企圖之後 是的,”
  狄修成吸了口冷氣,蒼白著臉道:
  “你該不是 又想收拾他們?”
  南幻岳笑了笑.道:
  “像這種毛賊,大多是敲悶棍的一流,這種黑道上的角色都不甚高明,但卻相當貪婪可厭,教訓一下是免不了的,當然,卻不至要了他們的命!”
  狄修成忙道:
  “小哥,你最好下手輕點,別又攪個血腥腥的……”
  經過街旁最後一家店面,他們談談笑笑,指指點點的出了城牆下的小側門,外頭,便是一條小路.以及路旁滿眼的荒蕪了。
  拐到路那邊的一片小林子前不遠,南幻岳用眼角一斜。嗯,原先後頭綴著他們的兩個人,如今卻只剩下一個了!
  這一位仁兄,生了張扁平的面孔,粗壯壯的身架骨,打扮得雖像莊稼人,但那種鬼祟的模樣與一雙風火眼裡所流露出來的貪婪兇狠之氣,卻叫內行人一瞥之下便能辨認出來路不正!
  籲了口氣,南幻岳拉著狄修成來到路邊,將肩上兩只包袱取下,放在地上,一個人揀了一只坐了上去。
  現在那位跟蹤的仁兄在幾十步外,他似乎在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跟上來。
  南幻岳朝著對方齜牙一笑,招招手:
  “夥夥,來,到這邊來,大家坐下聊聊。”
  那人呆了呆,日光卻盡朝林子里張望,南幻岳暗中冷笑,表面上卻是一副“天官賜福”般的和善忠誠像:
  “過來坐會麼,伙計,光站在那裡也不怕腿酸?欸,我說你這人是怎麼了?莫非還怕我爺倆來路不正?”
  這一下,那位仁兄似是被抓著了痛處,他愣了愣,仔細打量了南幻岳一會,這才慢吞吞的,硬著頭皮磨了上來。
  南幻岳笑哧哧的看著對方,等到了近前,他道:
  “伙計,你貴姓大名啊?”
  那人一眨那紅通通的風火眼,遲疑的道:
  “你問這幹嗎?”
  南幻岳又笑道:
  “套套交情罷了,伙計。”
  淒近了些,那入目光直朝南幻岳與狄修成兩人屁股下坐著的包袱稜溜,他吸了吸鼻子,佯笑道:
  “我叫孫紅眼,叫我孫紅眼就得了。”
  南幻岳瞅著他,微笑道;
  “你不可真紅了眼啦,我說伙計!”
  那孫紅眼一呆,隨即冒火道:
  “餵,你這是什麼意思?”
  南幻岳不答話,伸手進包袱裡一掏,手縮回來,業已抓滿了一掌黃澄澄,閃亮亮的小金魚,這一剎,孫紅眼的兩只眼非但紅了,簡直直了!
  南幻岳的手掌往前一送,道:
  “喏,可是要這個?”
  孫紅眼不由自主的,伸兩手往前一抓,但是,他隨即又縮了回來,疑惑的看著南幻岳,口吃又加上緊張。
  “你 哦 你真的給我?”
  南幻岳哈哈大笑道:
  “只要你有本事來拿!”
  孫紅眼知遭受了戲弄,大怒之下,伸手在後腰上 抽,乖乖,一根鴨蛋粗細的三尺栗木棍業已抄在手上!
  狄修成脫口驚呼:
  “截道的賊!”
  獰笑 聲,孫紅眼朝前迫去,邊厲聲吼道:
  “不錯,老子是截道的,知趣點乖乖放下那兩包東西夾著尾巴滾蛋,否則,休怪老了財命兩樣都要!”
  南幻岳連眼皮子都不眨的道:
  “孫紅眼,你不該叫孫紅眼,應該叫孫瞎眼才對,搶人搶到你家大爺頭上可真算你祖上風水不好!’大吼一聲,孫紅眼短棍亂揮,卻就是不上來,只在那裡張牙舞瓜,裝腔作勢的吆喝著!
  南幻岳大笑道:
  “上來搶金子呀,我的兒!”
  忽然,他察覺對方眼透喜色,雖是朝著自己發威,目光卻掠過自己肩頭,虛虛的瞧向後面林子的方向。
  身經千百戰,歷盡龍潭虎穴的南幻岳經驗何等老到!那孫紅眼這一瞧,他業已知道有了什麼名堂,於是,他仍然笑著,笑著,卻猝然在 陣勁風響起的剎那,頭也不回的抖掌反拋,他手上的十幾根的金葉子,便在金光暴閃中一下子全嵌進了後面一個人的雙腿,那人隔著他尚有五步距離,手揮一根粗重的黑灣棍,但是,就在那人方才舞棍過頭的一剎,業已被這一把金葉子射進雙腿,更猛的撞跌出七尺!
  正面的孫紅眼甫始一愣,尚未及轉過念頭,南幻岳右手一挽,中指倏戳,虛空中“嗤”聲尖響,那孫紅眼已經尖號一聲,一個蹌踉跪倒!
  南幻岳笑笑道:
  “金剛指。”
  就在這時,背後突然銳風急動,破空而來,南幻岳同樣的頭也不回,雙手奇異的穿肋暴揮,罡力卷處,有如狂風突起,“呼轟”反楊,於是七枚柳葉飛刀頓時歪斜互撞,叮噹交擊,全部墜向四周!
  緊接著,一聲清脆的嬌叱響起,一條竊窕的人影穿林而出,人尚未到,一長一短兩道寒光已飛虹似的刺至!
  坐著“呼”的轉過去,南幻岳瞇著一雙跟,兩手微沉修翻,立時勁力四溢,猛然暴旋,那條人影的攻擊尚未夠上位置,已被迫得騰空反躍回去,一下子落在尋丈開外,怔怔的驚疑的瞪著南幻岳。
  這突襲者,嗯,竟然是個娘們,而且,還是個生得十分花俏的娘們!
  她身段非常窈窕,玲瓏剔透, 娜多姿,但卻並不瘦弱,更顯得豐腴健美,尤其一張臉蛋,紅裡透白,白中汎紅,彎彎的眉兒,小巧的鼻子櫻桃似的柔唇,加上那一雙勾魂奪魄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濕淋淋的,一頭濃黑如雲的青絲用一方青色頭巾包著,唔,好一個美人胚子!
  等南幻岳看清楚了對方,竟忍不住哧哧笑了起來。
  那少女也慢慢朝前走近幾步,她滿臉的狐疑之色。
  但是,越走近她的神態越顯得驚訝,驀地,她全身一震,臉上透出一股極度的狂喜表情,手上一長一短兩柄利也丟棄地下,張開雙臂,飛快奔到南幻岳面前!
  吊兒郎當的,由幻岳笑道:
  “心肝,久不相見了。”
  那少女抑不住的渾身顫抖著,面龐上的變化,是複雜的,迅速的,但卻全叫一股至極的驚喜給淹沒了,她喘著氣叫道;“幻岳 是你?果真是你嗎?”
  緩緩站起,南幻岳微笑道:
  “是我,寶貝。”
  於是少女一下子飛投入南幻岳的懷抱中,她緊偎在南幻岳胸前,仰起頭,雙日中含滿了淚水,顫顫的呢喃:
  “幻岳 真的是你……哦,這不是在做夢吧?我……我簡直不敢相信會……不敢相信再看見你……”
  輕輕摩掣著少女露在巾帕外的發梢,輕輕的拍著她,南幻岳平靜的道:
  “當然是真的,你該知道,我從來不沉溺於夢幻之中,是的,我們的相遇果然太突然了,我也想不到呢……”
  少女將面頰貼在南幻岳胸口上,微微閉上一雙秀眼,那模樣,似是十分滿足,又十分沉醉,宛似只要能永遠這樣下去,她便可以將生命也埋葬在南幻岳的臂彎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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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利輕揮血遍地

  南幻岳忙道:
  “馬英雄,我的親妹子已和他軋了姘頭,就算露水夫妻吧,沒有名份也有事實在,他怎能連他老婆的娘家人也不認?”
  一翻那雙三角跟,馬壽堂道:
  “你是這麼說,他是不是這麼想?花五哥只愛你妹子那身細皮嫩肉,摟在懷裡,香在嘴上就行,她的娘家人花五哥只怕就一概不論了,莫說你是她哥哥,就是她親爹來了,花五哥恐怕也不正眼看一下呢!”
  南幻岳央求道:
  “這樣吧,馬英雄,你就幫個忙,別給我點破,免得花大俠不見我,就說有個人有件重大事情要當面向他稟告,這樣,他約莫總會下來瞧瞧了!”
  馬壽堂一齜牙,奸邪的笑了起來:
  “姓範的,你可還有個妹子?”
  南幻岳裝成有些怔愕又窘迫的模樣,道;
  “馬英雄的意思是?”
  馬壽堂哈哈大笑道:
  “若我幫了你這個忙,你怎麼謝我?”
  南幻岳誠惶誠恐的道:
  “馬英雄你開口吧,只要我做得到的事,無不從命!”
  湊近了點,馬壽堂斜著一雙三角眼,淫聲淫氣的道:
  “先說說,你另一個妹子多大了?”
  南幻岳舐舐唇,道:
  “十七。”
  嘴裡“唔”的一聲咽了口唾沫,馬壽堂貪婪的道:
  “開彩了沒有?”
  南幻岳吶訥的道;
  “馬英雄的意思是?”
  馬壽堂眯著眼,色迷迷的道:
  “如果我幫了你這次忙,我就要你這妹子陪我睡上一覺!”
  心裡是又好氣,又好笑,又不屑,暗暗詛咒著,南幻岳口中卻道:
  “這……只是我這妹子沒有欣欣那麼冶盪妖媚,懂得功夫呢,恐怕馬英雄你看不上……”
  馬壽堂臉色一沉,道:
  “你不願意?”
  南幻岳故作驚懼,連聲道:
  “不,不敢,我是怕 ”
  馬壽堂重重一哼,道:
  “既是願意,就不要椎三阻四,瞎編理由,老實告訴你,只要馬爺 旦看中了你那妹子,說不定便收她做房妾侍,以後穿金戴銀,呼僕使奴,享不盡的人間榮華,說不完的自在風光,到門口時,你這下流的邪牌舅子,還怕我不抬舉你,賞你碗好飯吃?”
  南幻岳一攤雙手,無奈的道:
  “好吧,馬英雄,只是你卻不可以過河拆橋,到時候一腳踢開我這大媒啊……”
  磔磔怪笑,馬壽堂道:
  “你放心了,我比我那花五哥講交情,包管不會虧待你 ”說著,他又瞪眼:
  “但你如果誆我或說話不算,哼,我不管你的妹妹和花五哥的交情如何看我怎生整治你!”
  連連打躬作揖,南幻岳道:
  “馬英雄你寬念,就算給我十個腦袋我也不敢誆你啊,再說,像你這樣的主兒,既有財,又有勢,我那妹了打著燈籠也難找,巴結唯恐巴結不上,怎麼是會往外推?嘻嘻,如果有了你這位威名赫赫的妹夫,我這做內兄的豈不也可以摃著你的招牌在外頭吃一份啦?”
  馬壽堂又是得意,又是狂傲的道:
  “錯不了的,我的準大舅子,成啦,咱們就一句話,我現在就到裡頭去替你盡份心,等你辦妥了事,我兩個一道走,就看你對我怎麼盡心了……”
  南幻岳忙道:
  “這 太急了點吧?”
  馬壽堂臉一板,怒道:
  “你還嘮叨什麼?”
  南幻岳退了兩步,搓著手,惶然道:
  “好,好,就這樣吧……”
  馬壽堂不再多說,一邊心裡暗暗得意,罵著南幻岳簡直是個“龜公”哥哥,一邊大搖大擺的行向屋內。
  南幻岳背著手,開始在庭院中來回蹀踱,同時,也不禁十分感慨,像馬壽堂這樣的人,算是種什麼樣的人呢!說他單純幼稚吧,其實他卻邪惡奸詐得緊,說他愚蠢糊塗吧,他比誰也不輸其精滑,但是,卻只這麼單單一個尚吊在半天雲裡的醜惡希望,他便會替一個素昧生平的人出力辦事,難道說,人的經驗、閱歷,與現有的成就,尚抵不過一樁並不十分可靠的誘感?人性就是這麼天真,這麼可笑麼?
  籲了口氣,他抬頭望瞭望業已晦黠下來的天色,人站在沉沉的暮霉中,就像披上了一身濛濛的霧氳了。
  “等一會,姓馬的仁兄就會知道我那十七歲的妹子是怎麼回來了,我倒要他嘗一下那種荒淫夢是什麼滋味,哼,開彩了沒有,竟還問得出這種不似人問的話……”想著,南幻岳冷冷笑了,他知道,待會兒真像揭露開來之後,就算他不要馬壽堂的老命,只怕他的“花五哥”也輕饒不了他 假如說,“青儒生”花超還活得到那時的話!
  層疊深長的屋宇樓閣,這時已連接著亮起了燈火,而燈火是明燦又輝煌的,映照得窗門外的庭園也閃動著朦朧的光影,現在,有兩個下人模樣的漢子執著火把由側屋行向大門外去點燃燈籠,同時,南幻岳也聽到了自大廳內傳來的步履聲及人語聲。
  唇角浮起 抹譏誚的意韻裡凝結著那種血似的殘酷,南幻岳面對大廳正門,屏息靜慮,全身肌肉緩緩放鬆,使每一個關節部位都進入隨時可以靈活運用的最佳狀態。
  嗯,人語聲越來越近了,他不禁目光一僵 竟尚夾雜著女人所特有的那種清脆尖音,而這種聲音他立刻便辨識出來,多麼熟稔啊,多麼令人沉醉啊!
  是範欣欣的口音,現在所聽到的,是她在與人打情罵俏時所慣於帶有的嗲聲,這嗲聲原是南幻岳獨家所享,如今,卻權利讓渡了,雖然這讓渡只是範欣欣單方面,可是到底也讓渡了哪。
  南幻岳對於他這幾個侍妾,無論在形式上與心理上,本來便不接受她們具有妻子的地位,對她們的情感也絕對中小於“侍妾”的地步而已,但是,不管他對她們的情感深度如何,在禮教與傳統上.她們總是他的侍妾。
  換句話說,她們雖不是他的正式妻子,卻仍需受到妻子般的約束,是一樣不容許背叛捲逃的,而他與她們的關係更是無庸置疑的專一聯繫,他的侍妾對他亦需保持一如妻子般的貞節,任何背叛行為,將和妻子的背叛行為一樣的不能容忍,一樣的悖逆倫常,也就是說 一旦發生這種不貞的事實,她們亦將受到相同的懲罰!
  南幻岳身為武林一霸,亦是江湖上聲威赫赫的大豪,他的為人非但是爽朗的,明快的,也是磊落又坦直的,而他更懂得享受生命,享受人生,他是個知道如何美化生活意境的人,於是,女人在他來說,已不僅只是一種有血有肉的香噴噴的軀殼,亦不僅只是有異於男人的同類,更是一種情調上的陪襯和氣氛上的點綴,也是一種精神上的慰藉與心靈上的舒展,南幻岳是個能剖視“色”字意義的真君子。
  對這一道,他的了悟見解,業已超過尋常人所能達到的境界了,所以,他素來不以女人的原始意義作為他對女人的定論,他不只是著重於肉慾的享受,他更欣賞一個女人那種特具的風韻與氣質,也更重視一個女人的品德節操。
  如今,他的三個恃妾非但實質上背叛了他,亦破壞了他一慣的意境中的美感,這是他所無法忍受的,而現在,他就要為他所道到的侮辱索取代價 自然,那是一種不會令人愉快的索取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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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
  大廳的門兒開了,馬壽堂走在前面,他一出來,先向南幻岳擠眉弄眼,大聲道:
  “我花五哥來了,你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
  接著,他又走近了一點,壓著嗓門匆匆的道:
  “你好運道,你妹子也一起陪同下來,還是我一再慫使她下來繞繞彎的,有你妹子在旁,就定然好說話多嘍!”
  南幻岳笑道:
  “多謝,真的多謝!”
  後面一聲輕咳,花超擁著千嬌百媚的範欣欣踱了出來,他傲岸又不耐煩的道:
  “老九,是哪一個有話對我說?”
  馬壽堂又一眨眼,朝旁讓開,一指階下的南幻岳:
  “喏,五哥,就是他嘍。”
  說者,馬壽堂極有興致的瞧向偎在花超身邊的範欣欣,期望能見到她在發現是她“哥哥”時的那種驚訝表情。
  於是,他發現了,就在範欣欣的俏眼兒甫一接觸到階下含笑卓立的南幻岳時,一下子像見了鬼一樣神色慘變,花容失色,一張美麗的面龐突然罩上了一層死灰,她頓時瞪著眼,張著口,整個人就等於僵住了!
  馬壽堂肚裡暗笑,幸災樂禍的想:
  “瞧瞧,瞧瞧吧,我們‘花五嫂’的那副模樣,唔,竟驚成了那樣,她一定是知道她這沒出息的兄長又來要小餞了,嘿嘿,可不是叫她面上無光怎的?在心肝郎面前,可也真是樁下不來台的事哪……”
  “青儒生”花超沒見過南幻岳,當然不曉得面前的人是誰,他皺著眉,斜睨著階下的南幻岳,愛理不睬的問道:
  “你是幹什麼的?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南幻岳雖然也從未與花超有過來往,但似他這種形態打扮的人物,江湖上卻只有他一個,南幻岳素來記憶力強,且見聞極廣,他以前就沒有和花超會過面,僅憑著日常偶爾聽到的對花超此人的描述,他也能以在甫見之下便將對方認出,在白天,就那麼短促的一瞥,他即已知道花超的身分了。
  照說,花超身為“伏龍團”的“十二伏龍手”老五,在江湖上也是頗負盛名的角色,對於南幻岳這等道上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一定不會沒有個耳聞,但是,在花超的印象中,南幻岳乃是有名的風雲霸才.他是英挺的,俊逸的,氣度恢宏又儀態雍容的,絕不似眼前這個穿得土里土氣加上膚色蒼白如蠟的模樣,加以他深信南幻岳早已失蹤了多年,生死不明,所以,南幻岳站在他面前,他卻做夢也沒想到南幻岳的身上去!
  笑了笑,南幻岳踏上一步,溫柔的道:
  “你一定是花五爺了?”
  花超不耐煩的哼了哼,道:
  “不錯,有什麼話快點說,我沒有那麼多空暇和你囉嗦!”
  南幻岳瞄了瞄早已嚇得呆似木雞的範欣欣一眼,笑得有點邪味:
  “花五爺,我想向你討點賞領。”
  花超神色一沉道:
  “憑什麼?”
  南幻岳不慌不忙的道:
  “因為你摟著的這個俏姐兒是我的妹子!”
  花超勃然大怒,厲聲道:
  “胡說,欣欣自小孤苦伶仃,無親無故,從哪裡多出來你這麼個鬼頭蛤蟆眼的哥哥來?你想藉此敲詐,簡直是瞎了你的狗眼!”
  南幻岳哧哧一笑,淡淡的道:
  “若是不信,五爺,你何不問問你懷中的‘欣欣寶貝’?”
  氣得一咬牙,花超側過臉來問:
  “欣欣,這混帳東西說的話可實在? 欣欣,欣欣,你怎麼了?不舒服麼?”
  話說到一半,花超才發現範欣欣早已臉色慘白,渾身冰冷,一雙眼恐怖的大睜著,尚在簌簌的不停的顫抖……
  一邊,馬壽堂心裡暗笑:
  “八成不假了,範欣欣一見她哥哥,就神色不大對嘛……”
  花超又急又怒的大叫:
  “欣欣,你怎麼搞的?是不是不舒服?還是這混帳東西嚇著你了?”
  幾乎癱在花超的懷中,範欣欣的眼角跳動,雙頰抽搐,她翕動著泛紫的嘴唇,掙扎著,又是艱澀,又是微弱的吐出幾句話:
  “超……他不是……我……哥哥……他……是……是……南幻岳……”
  猛的一愣,花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懷疑聽錯了,急忙大聲問:
  “你說,他是誰?”
  範欣欣抖索著,就差一點連魂也斷了。
  他……他……是……南……幻……岳……”
  有如焦雷擊頂,花超驀地一呆,手一松,範欣欣便宛如沒了骨頭似的滑坐到地下,整個人哆嗦得縮成了一團!
  深深吸了口氣,花超瞪著階下含笑站立的南幻岳,他努力將自己激盪驚恐的情緒平復下來,張開口 他自己也奇怪怎的就這一剎,噪音竟變啞了:
  “你……哦,可真是 南幻岳?”
  此言一出,旁邊尚盼著在看把戲的馬壽堂也不由像挨了一記耳光似的猛一下傻在那裡,一雙三角眼也突然發了直!
  南幻岳慢條斯理的道:
  “範欣欣是認識我的,就如同我也認識她 她身上的每一個部位,朋友,這已給了你滿意的答覆了吧?”
  心腔子狂跣著,頭也有些暈沉起來,花超急忙強振精神,訥訥的道:
  “那……那麼,南……朋友,你今天來,是有什麼打算?”
  微微一笑,南幻岳道:
  “我說範欣欣是我妹妹,可也不算假,本來麼,男女之間一旦有了名分,有了肌膚之親,哥哥妹妹還不就是那一套?範欣欣將我當情哥,我視她如情妹,我們非親生同胞兄妹,但這種關係豈不比真的兄妹更來得近?而且,你問她叫過我哥哥設有?哈哈,尤其在她痛快的時候 想你老兄也有同樣經驗吧?我這麼親近的愛侶吃你侵佔了,花五爺,你說說看,我今天來會有個什麼樣的打算?”
  馬壽堂在旁邊臉色泛黃,張口結舌的道:
  “你……南幻岳……騙得……我……好苦!”
  花超顫慄中怒毒的蹬著馬壽堂,咬牙道:
  “老九,你引得好鬼上門!”
  馬壽堂又是驚慌,又是失措的辯白:
  “五哥……這不能怪我,我也是受了他的騙 他花言巧語,硬說他是範欣欣的兄長,如果我早曉得是姓南的本人,說什麼也不會去請你啊……”
  南幻岳眯著眼道:
  “馬英雄,用不著這麼自怨自艾,等這件事過去,我那十七歲的妹子便陪你睡一覺,嗯,說不定你看上了她,還收她做房侍妾,往後穿金戴銀,享用不盡,我這準大舅子尚得跟著沾光呢,哈哈……”
  馬壽堂漲得滿臉通紅,額暴青筋,心裡是不停的詛咒.一邊又窘又氣的吼道:
  “你……你你別含血噴人,我任什麼也沒說過……姓南的,你休要在這裡惡言中傷,挑撥離間!”
  南幻岳哧哧一笑慢條斯理的道:
  “這件事不用爭辯,馬英雄,誰也沒有你自己心裡有數!”接著,他皮笑肉不動的道:
  “其實,你這個調兒你的‘花五哥’一定不會不知道的,我與你無親無故,你若沒有好處,肯上去替我傳話並且進言嗎?馬英雄,你壓根兒便不是那種熱心腸的人呀!”
  馬壽堂一時喘息急促,臉熱如炭,他掙扎了半天,卻憋不出一句話來,只把一雙三角眼都鼓成圓的了!”
  花超竭力鎮定,悄悄的問:
  “南朋友 你到底打算如何?”
  南幻岳淡淡的道:
  “很簡單,我問你,誘人妻妾者應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花超吞了一口唾液緊張的道:
  “我,我沒有, 沒有引誘你的妻妾……”
  南幻岳笑了笑,道:
  “那麼,是我的侍妾引誘你嗎?”
  花超猶豫了 下,俊美的面孔上湧起一片錯雜晦澀的表情,他舐舐唇,非常吃力的道:
  “是 是她先引誘我!”
  坐在地下的範欣欣全身一震,倏然抬頭,臉上的神色叫人一輩子忘不了 那一剎間齊集的驚異、兇恨、氣憤、羞辱、不屑,加上失悔所匯合成的表情,她死死的盯著花超,在慘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古怪的,比哭還難看的笑意 宛如,在這瞬息裡,她才洞悉了 切,方始看清了真像,低幽幽的,她開了口:
  “花超,是我先引誘你麼?”
  花超吸了口氣,惶恐不安的沒有回答。
  掙扎著站了起來,範欣欣淒然一笑,轉過頭對階下的南幻岳道:
  “見到你,我像失了魂,一直害怕得不得了 少爺,但我現在反而十分平靜,我原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了,我更以為花超是深愛著我的,可是,由他方才的一句話,令我恍然明白了這一切,少爺,這可不是一個天大的騙局?一個可笑的慌言?他用甜言蜜語編結成了一面網,以這面網束縛住我,坑陷了我,我猶不自知,尚以為這是一場美好的夢,他是如何卑鄙,又如何自私 他這不算本事,少爺,他該有種對付你,不該欺騙我這不懂世事的孤苦弱女子,我一直以為花超是英雄,是好漢,是女人心目中的偶像,就在剛才他那一句話裡,我知道這所有的美好的幻想全破火了,他竟是這麼一個齷齪的、下流的、貪生怕死又不敢負責的繡花枕頭!”
  花超雙眼圓睜咬牙切齒的大叫:
  “你閉住你那張臭嘴,賤人!”
  一揚頭,範欣欣狂野的大笑:
  “臭嘴?現在這張嘴可變臭了啊?因為沒有奉承你,阿諛你?姓花的,你沒親過這張臭嘴?沒吻過這張臭嘴?沒讚美過這張臭嘴?賤人?我如今又成了賤人?是誰在‘寧波’城的市集上挑逗我?是誰在我回‘莫塵山莊’的半路上等著追求我?又是誰夜夜在‘莫塵山莊’外的‘小雲亭’裡吹簫勾搭我?花超,你叫過多少次小娘,多少次親妹呀?你給我洗過幾次腳,穿過幾次衣裳呀?如今我又成了賤人!你用甜言蜜語哄騙我,以你的惡勢力來壓迫我,霸佔我的身體,玷污我的清白,騙取我的感情,現在到了要你承當責任的關頭,你竟一推乾淨?想把過失諉諸我一個人身上?呸,你做錯你的夢了!”
  花超面色大變,五官歪曲,眼透殺機,他大吼一聲,雙手微提
  毫無表情的,南幻岳突然道:
  “如果你現在殺了她滅口,花趕,稱就會後悔你所闖的禍事了。”
  硬生生抑制住自己火焰般的憤怒與衝動,花超放下了手,他鐵青著臉,太陽穴“突”“突”跳動,沉著氣道:
  “南朋友,你會相信這賤人的話麼?你該知道,她素來煙視媚行,淫蕩成性,我花某人若非受她的引誘,什麼女人不好找,偏偏去和她搭上?”
  南幻岳搓搓手,竟然笑吟吟道:
  “你的話也有道理。”
  範欣欣尖叫一聲,赤著腳,散著發,形如雌虎:
  “花超,花超啊……你的良心全叫狗吃了,你這個死小白臉,活殺千刀的畜生,你勾引了我,欺騙了我,如今卻還將這頂帽子扣在我頭上!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有沒有一點人味啊?”
  花超重重一哼,怒道:
  “你,你簡直是不可理喻,瘋狗過街亂咬人嘛!”
  南幻岳輕嘆了口氣,道:
  “不過,她也說得不錯!”
  花超大吃一驚急道:
  “南朋友,你不要聽這賤女人胡說八道,含血噴人,她這是誣良為匪,諉過於人!”
  南幻岳安詳的說道:
  “我不管這其中的雞毛蒜皮,花超,你勾引她也好,她引誘你也好,總之,事實上你們是攪在一起,換句話說,你們兩個當中,只要有一個還具有點人性,就不會做出這種不知羞恥的醜事來,你們一對狗男女全不是東西,全是一雙姦夫淫婦,敗行喪德,都有挨刀的罪!”
  範欣欣驀地一叫:
  “少爺……是他勾搭我的啊……而你也該同情我,憐憫我……你生死不明,一去經年毫無音訊,我還年輕,我有我的需要,我有我的夢想與遠境……我不能為你守一輩子的活寡,我得享受生命,享受青春……換了你,你也會這樣做的,少爺,你不能太不近人情……”
  南幻岳雙目倏寒,凜然的道:
  “你是我的恃妾,背了家主移情別戀,跟隨姦夫捲逃,虧你還有腔編出這一套說詞,不錯,你可以享受人生,享受青春,你還年輕,但我死了麼?你證實我已經不在人世了麼?而我才出外一年多點時間你就守不住了?就變節棄貞了?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無恥偷人了?范欣欣,如果天下女人全以你這麼想,還要操守做甚?還要貞節做甚?還要倫常做甚?大家都可以脫了褲子滿街拉情夫了,呸!”
  範欣欣一下子窒得反不上話來,呆在那裡盡扭著雙手,花超趁時道:
  “南朋友,從她這種荒謬的論調裡,你就可以知道這個女人爛到什麼地步,狗都不愛去沾她!”
  南幻岳冷冷笑道:
  “你卻比狗還不如!”
  範欣欣狂笑一聲大叫:
  “罵得好!”
  南幻岳目光投注在閃亮的燈影上淡淡的道:
  “范欣欣,你還有什麼話說麼?”
  範欣欣倒吸了一口涼氣驚粟的喊:
  “少爺……你……你不能那麼絕情啊……”
  南幻岳笑了,道:
  “不是我絕情,是你先絕情了,范欣欣,我有點受不了這口氣,而出氣的方法只有一種,無法選擇,我也不能任由這等敗德亂行的醜事發生而不去阻止,阻止的方法亦只有一種,范欣欣,我的脾氣你很了解,我想,不用再多說了吧?”
  范欣欣兩眼圓睜,淚水摻合著汗水沖刷了臉頰上的胭脂花粉,形成了一條一條黑白不分的痕印,她神色慘厲,渾身抖索,大哭道:
  “你……就這麼狠?就不念在過去多年的情份上?”
  南幻岳一揚眉,冷冷的道:
  ‘從你背叛我做了這件無恥之行,范欣欣,我們之間,即無情分可言了!”
  範欣欣抽噎了一聲陡然叫:
  “但,但還有魏眉、賀小翠,她們也同我一樣,這樣做了,為什麼你不去找她們,卻專門來對付我?你不公平,你有私心!”
  南幻岳似笑非笑的道:
  “你倒還想拉了幾個人墊棺材底……很好,我可以告訴你,她們一個也逃不掉,一個也免不了,我會輪著找,范欣欣,不幸你是第一個被我找上的,凡事,總有個順序,也總有個開頭,不是麼?”
  範欣欣退後一步,恐慌絕望的道:
  “你 一點也不考慮?”
  南幻岳搖搖頭道:
  “沒什麼可考慮的,我已思忖得夠長久了!”
  於是,範欣欣慘笑著對花超道:
  “姓花的,你以為你可以倖免?可以因為我的受害而開脫了你的災難責任?你錯了,你太不了解南幻岳……他是有仇必報,有恥必雪的,只要他說過的話,便一定做到,寧折毋彎,而且他不饒恕他的仇敵,從不忘記出手的殘酷,從不改變他的決心,你不要傻,現在我們還來得及合力對付他  ”
  南幻岳挪揄的笑道;
  “合力對付誰?我?范小妹,你大約是驚糊塗了,你那幾手狗屁似的把式,不足我一口唾沫噴的,而花五爺與馬大爺,不錯全是‘伏龍團’的‘十二伏龍手’中人物,本事都不差,但你叫他們問問自己,即使他們的功夫不差,和我‘之魂’南幻岳相較,他們夠看不夠?莫說他二位了,就算整個“十二伏龍手’到齊,加上“伏龍團’的當家“金龍首’關威,能不能在我手中討了便宜還是個大問題。
  ……〔大鼻鬼注:原書此處缺一頁〕
  花超恐惶的叫道;
  “我是為了你,南兄,全為了你啊……”
  南幻岳“呸”了一聲,叱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為了我?為了我什麼?範欣欣對我不忠,喪德失節,自有我來懲治她,還犯不著你給她一匕首,你之所以殺了她,無非是想來個死無對證,推卻責任而已!
  “但你卻大大的錯了,花超,她固然是淫婦,你又何嘗脫得了姦夫之名?你殺了她,她雖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但,也從這 點上,越發顯出你居心的歹毒和手段的狠辣,你害得她,我也容不得!”
  花超咬咬牙,又驚又怒的叫;
  “南幻岳 你不要欺人太甚!”
  南幻岳冷冷的一笑,說道:
  “多少年來,姓南的一直就是這個詞調,怎麼著,你還能啃了南爺的鳥!”
  馬壽堂鼓起勇氣,大喊道:
  “姓南的,你要搞搞清楚,和‘伏龍團’作對的人會有個什麼後果?你若對我們不利,即是對整個‘伏龍團’不利!”
  嗤之以鼻,南幻岳道:
  “‘伏龍團’算什麼狗屁!我就是要對付這撥子亂七八糟,包括你們一雙王八蛋在內,姓馬的,你妄想用你們的組合來嚇唬我,可是敲錯了你娘的算盤了!”
  滿臉的橫肉緊扯著,馬壽堂色厲內荏的叫:
  “南幻岳,你休要狂得過火,我們並非含糊你,只是不欲你為了一個爛女人道到殺戳而已,你別不識好歹!”
  哧哧一笑,南幻岳望著地下的範欣欣屍體,悲憫的道:
  “可憐啊,范欣欣,你這次的不貞行為換來了什麼?連死了以後猶被人一口一聲的辱罵!”
  馬壽堂大吼道:
  “姓南的,你現在立即退走,我們答應不再追究,否則,你一定要鬧下去,恐怕吃虧的不會是我們!”
  南幻岳眼皮子都不撩一下,道:
  “你糊塗了,馬九爺!”
  馬壽堂伸手一指,道:
  “看看你的後面吧,姓南的!”
  南幻岳大刺刺的一站,道:
  用不著看,我知道你們一幹爪牙已經在我背後蠢蠢欲動了,馬九爺,說句不怕你老生氣的話,你們這批手下,雖是一個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其實全乃廢物一堆,有了他們和沒有他們一樣,幫不上你們半點忙!”
  果然,在白麻石鋪地的庭園裡,於暗影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業已站立著十幾名手執刀棒的彪形大漢了!
  馬壽堂實在忍無可忍,向花超道:
  “五哥 姓南的等於騎到我們脖子上撒尿了,不管他怎個厲害法,這口氣也叫我們咽不下,何況,我看他是決不會善甘罷休的,我們越將就,他越跋扈,就算是我們跪下來叫他爹,他也一樣放不過我們,與其叫他看扁了我們,不如豁出去拼個死活!”
  花超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訥訥的道:
  “老九,你雖說得有理,但是,你不知道南幻岳那一身本事強到了什麼地步……有關他的傳聞,我聽得太多了……”
  馬壽堂惡狠狠的道:
  “說不准這小子果真是浪得虛名也未可定,五哥,東湖上多的是名不符實的銀樣蠟槍頭!”
  青儒生花超艱澀又痛苦的歪曲著臉,低啞的道:
  “他 欸,老九,整個天下武林道的‘七大煞君’之一,會是‘銀樣蠟槍頭’麼?你不要太往好處想 ”
  馬壽堂看了看站在那裡傲岸顧盼,形態自若的南幻岳,滿肚皮的怒火抑制不住,憤恨的道:
  “就算他是黑白雙道上的老祖宗吧。五哥,我們也無法受這種氣哪,況且即使我們能受,他也不會放手,與其窩窩囊囊的栽跟頭,何不轟轟烈烈的幹一場?我們拚上一死,可能還有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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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浮圖崗上群雄鬥

  “獨眼狼”孫傲卻挺立在五步之外,不言不動,手上的緬刀高高舉著,好像他還蠻有個架勢 但是,他那架勢卻好不生硬、好不古怪,當人們的目光看仔細了,每個人都不禁涼氣沿自背脊升起,渾身起上雞皮疙瘩。
  孫傲那麼僵硬的站在那裡,唯一的一只獨眼業已成了個可怕的血窟窿,眼珠早已被絞碎了,自那紅顫顫、爛聳聳的眼眶深處,尚有一絲濃稠又紫褐的粘血淌出,顯然,他的眼中曾被某一種細窄的利器深深透入,且已戮進了腦髓,這位二堂主業已氣絕多時了!
  全場是一片死樣的寂靜,“浮圖崗”的人都震慴住了,他們驚駭的呆望著眼前淒慘的一幕,這令他們做夢都想不到的淒慘一幕,四個“浮圖崗”上一流的好手,竟然就在這瞬息的接觸間便全數道到傷亡,對方乃具有一種什麼樣的武功?
  一種什麼樣魔鬼也似的武功?四位在江湖上全為響噹噹的好手,就在這麼一眨眼問便通通栽了跟頭?而有半數卻再也爬不起來了!
  南幻岳仍然站在原處.神態平靜得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他連正眼也不向環繞四周的敵人看一下,管自執著衣衫的下襬在拭擦他那柄長有九尺的“寒水紅”,“寒水紅”的細窄刃上,血漬深濃。
  仿佛才由一個夢魔中驚醒,齊用鬥努力吸了幾口氣,勉強壓住了心頭的激動與惶悚,他艱澀澀的道:
  “南幻岳……你好歹毒!”
  商幻岳笑了笑,道:
  “一旦動上手,就談不上仁慈了,讓你們也見識一下我這記‘千手閃’的威力!”
  齊用鬥咬著牙,道:
  “你不要得意,南幻岳,你今夜逃不掉,血債必用血償,你要受盡痛苦來抵償你滿手的血腥罪惡!”
  南幻岳淡淡的道:
  “早已警告過你們不要逼我出手,你們不聽,非要嘗到了苦頭才知道後悔,我要你們搞清楚我姓南的分量輕重,你們卻迷信於你們的人多勢大,以為可吃住我,老齊,你們錯了,你們以為我真是浪得虛名麼?武林中的名望豈是這麼容易就可以騙到手的?那是我多少年來血與汗的累集所得,沒有一丁一點僥倖,老齊,你們只是一群自狂自大實際上卻狗屁不如之井底之蛙,在自己的小圈子裡陶醉,滿足於不值一笑的些許成就,真是可悲!”
  齊用鬥長胡波顫,目眥欲裂,他尖吼道:
  “姓南的,這才只是開始,隔著結束還遠得很,你不妨睜開眼睛瞧著,看看是我們全軍盡沒,還是你屍橫就地!”
  南幻岳冷冷的一哼,道:
  “我就正在等侯這個結束!”
  受傷頗重的趙根咬著牙,語聲迸自唇縫:
  “大當家,就算今夜我們全死絕了,也不能放這畜生走……大當家弟兄們的血不能白流命不能白拋!”
  齊用鬥喃喃的道:
  “老夫會這樣做的……”
  南幻岳目光寒瑟似水,緩緩的道:
  “那麼,你們還等什麼?”
  “咯”“咯”咬著牙,齊用鬥右手回抄,“錚”聲輕響,一柄長只兩尺,卻寬有三寸,鋒利短刀己到他手上,他左手再翻,將背後斜背著的一個銀色圓盾套上了腕,他這面銀盾大小只如一頂牛笠,盾面上卻嵌滿了長短不一的尖錐,看上去兇惡極了,也扎眼極了。
  忽然 “黑心棒棰”趙根啞著嗓子叫:
  “大當家且慢……”
  齊田鬥眸如血,氣衝心:
  “什麼事?”
  趙根一拐一拐到了齊用牛身邊,喘息著,額上黃豆大的汁珠子滾滾流淌,模樣顯得十分痛苦:
  “大當家,我有幾句話說……”
  望瞭望對面穩如山岳的南幻岳,齊用鬥狠聲道:
  “說吧。”
  舐了舐乾裂失血的嘴唇,趙根低促的道:
  “大當家,姓南的法快速絕倫,簡直不敢叫人置信……他一出,對方便極難躲閃,光華炫花了人眼,擋都無從擋起,況且,他能在一次出手中同時攻擊幾十個甚至幾百個不同的方位,更是防不勝防,大當家,我們除非改換戰法,動動腦筋,否則,恐怕還有人要喪在他的下……”
  咽唾誅,齊用鬥澀澀的道:
  “這一點,老夫也看得出來。”
  趙報又喘了口氣,
  ‧大當家,如果只有一個人與他正面相鬥,機會也就更形微小,因此,我們還得以多人圍攻,說不定尚有萬一致勝的希望……”
  齊用鬥哼了哼,重重的道:
  “趙堂主,你也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之魂’固然霸凌一方,而我“秦廣王”這麼多年也不是白混到今天的地位的!”
  忍住了心頭的火氣,趙根低啞的道:
  “是,大當家的本事,我們全知道,但大當家又何苦冒這個險?否則,如果有了個差錯,‘浮圖崗’怕就難以收場了,大當家,現在不是逞意氣的時候,怎生想個法子放倒了姓南的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齊用鬥勉強的道:
  “你莫非有了腹案?”
  傷處痛得趙根一抽搐,他咬著牙道:
  “我的意思是這樣,由大當家你作正面攻勢.牽扯住他的動作重點,然後,由‘白幡魂使’鐘良、‘黑白無常’方浩、包承才,以及屬於本堂的‘嚴家三煞巾’貼地卷撲,此外,姓南的 定以為我和呂大姐已失卻了力量,無法再作搏殺,實則,我兩人還能再幹一下,當你們全力展開攻襲之際,我便和呂大姐飛騰於空,由半空穿進去當頂扣擊,如此 來,分上中下同時猛罩,奏功的希望比較有把握得多……大當家意下如何?”
  齊用鬥沉吟了一下,終於頷首道:
  “好,就用你的法子!”說完,揮手叫過來那邊的“白幡魂使”鐘良,附身低語,鐘良點著頭頭,然後,又繞著圈子傳話去了。
  齊用升獰笑一聲,道:
  “除非姓南的小於是大羅金仙,多臂神魔,老夫看他這一次如何逃過這多高手的合力擊殺!”
  趙報痛得直咬牙,卻也滿懷希望的道:
  “大當家說得對……我就不信天下尚有能以敵得住我們這麼多硬把子攻撲的人!”
  齊用鬥一掀抱襟,低聲道:
  “你和呂堂主打個招呼,到時候再一起當頭狠擊,但是要注意將時機、空間拿捏準了!”
  趙根點點頭,道:
  “大當家放心,看我一棒敲碎他的狗頭!”
  齊用鬥哈哈一笑,似乎像是已經看見了南幻岳那頭碎血濺的情景一樣,又是興奮,又是得意的道:
  “趙堂主,看你的了,別忘記再施展一次你的‘黑心棒棰’,露一手給大夥開眼!”
  趙根微微躬身道:
  “錯不了,大當家,你等著瞧吧,……”
  等趙根一拐 拐的走開之後,齊用鬥踏前三步,大聲道:
  “南幻岳老夫來領教你的不世法!”
  冷跟觀察了好久的南幻岳,知道對方咕噥過這一會,定然已籌劃妥當一條毒計來應付他了,但他並不恐慌,更不驚疑,他抱定了“以不變應萬變”的宗旨,仍決定以他慣常“快出手,製機先”的原則來爭取這場險惡拚戰的勝利,多少年來,出生入死的場面經多了,再怎麼惡劣艱困的環境也渡過了,他有自信仍可以渡過跟前的這一關,就如同他往昔每一次會從無比的危險中活了出來一樣!
  南幻岳冷漠的一笑,道:
  “老齊,你也同樣討不了好!”
  齊用鬥陰側側的道:
  “姓南的小於,幸運不會老跟著你,今夜你若能逃出生天,以後你可以唾吐老夫的臉面!”
  南幻岳冷冷清清的一笑,道:
  “說不定你今夜就將臉失盡了,以後哪裡還有臉來讓我唾吐?”
  齊用鬥大喝一聲,吼道:
  “南幻岳,老夫看你還狂得到幾時。”
  那邊,趙根提著氣,嘶啞的叫:
  “大當家,咱們幹了!”
  於是,齊用鬥雙足一墊,“呼”的飛騰在半空中急速翻滾,而就在他那快不可言的翻騰裡,刀揮流光千條,銀盾旋舞有如團團閃耀的圓月,風聲疾厲,猛罩南幻岳!
  不吭不響,南幻岳身形微動,“寒水紅”宛似一抹映起的電芒,“赫”聲暴起,怪蛇一樣在對方燦炔的刀光盾影中穿射而入!
  狂嘯穿雲,齊用鬥黑胡蓬張,根根倒豎,實刃短刀與銀色錐盾在剎那間做著幅度極小,卻波顫奇快的閃動,頓時,凝成了一種令人驚歎的光的映形,那麼密,那麼疾,那麼流閃燦亮,一溜溜的,一股股的,一條條的光帶,如雜著一團團的,一圈圈的,一輪輪的弧影,相互交織縱橫。
  在銳風呼嘯中,“當”“當”“當”幾十聲撞響融成了一聲, ,他竟已硬生生的將南幻岳這首度出手的攻勢擋了過去!
  滑出三步,南幻岳式卷指,“嗖”的一聲又像一抹流星的電尾般繞了回來,而就在這時,沉暗中白影晃掠,一條有如長龍般的白色布幡卷了過來,不分先後,“黑無常”方浩的“三稜”,“白無常”包承才的薄刃彎刀,加上那三個形容冷木的青年 “嚴家三煞”的三柄月牙短鏟,電像一陣風似的撲進,多少個武家高手將刀量貫注在他們的兵器中,然後,將攻擊的對象凝聚成一個焦點,南幻岳即是那個焦點的代表了。
  此刻,正對面,齊用鬥又狂卷向前,短刀與銀盾合併招呼過來!
  南幻岳“哼”了一聲,齊用鬥身形倏而彈起,於是,又是冷電精芒迸射四周,又是有如一團巨大的光球在眨眼間破裂時所流縱飛戮的光之刃, 瞬裡,似是千千萬萬顆殞石劃空而過,條條溜溜的冷芒炫花了人眼!
  是了,仍是“千手千魂法”中的“千手閃”!南幻岳這揮取敵的動作是這麼個凌厲快速法,看上去,就真像是一個千手魔神在同時做著千只手臂的動作一樣!
  耀亮的光彩,閃動的人影,各式兵刃的掠形,加上人尖厲的喊叫,憤怒的叱喝,痛苦的嗥號,剎時形成一種慘怖的、血淋淋的情景。
  “嚴家三煞”的三柄月牙短鏟頓時齊齊折斷,三個人同時手摀咽喉,窒息般呻吟著橫摔出去,他們標濺出的血珠子卻與“黑白無常”喉嚨裡狂噴的鮮血摻融到了一起,這二位無常,也驀的跳升了好幾尺,又重重跌出老遠
  丈長的白幡“喀”的被削去了一半,“白幡魂使”鐘良一個猛旋跌出尋丈,但是,就在這個微小得毫不足道的空間,齊用鬥的寬刃短刀已插進了南幻岳的肩胛,他的銀色錐質卻也在“當”的一震中被南幻岳飛流的尖搗落,九尺“寒水紅”“ ”聲暴削,齊用鬥的 只左手跟著楊上了半空!
  雙方的接觸是如此快捷,如此的迅速,在瞬息裡發生。又在眨眼問結束,整個過程猶不及人們呼吸一次的時間,當人們還沒看清情況的演變,早已分判出明確無誤的勝負優劣了!
  突然間 又有兩條人影分成兩個方向,直瀉而下,一根紅木棒棰走著奇異的波浪形式,挾著枉勁的力道吹襲了半邊天,另一柄“叉鏟”卻在一片晶瑩的光華裡遊閃不定的直指向南幻岳全身十七處要害!
  蠟白的面容微微透出一抹激憤的紅暈,南幻岳咬牙騰旋,“寒水紅”抖成筆直,在一晃之下成為兩條光箭,分指這趁虛而入的兩個敵人 趙根與呂花!
  怪叫一聲,呂花的“叉鏟”竭力往下一撐,將前竄的去勢猛往後仰,寒光過處,她的一繕頭髮蓬飛,但趙根卻出人意料不躲不避,硬生生仍照原來的勢子撲下,於是,射向他的一抹冷芒“嗤”的透胸而過,熱騰騰的鮮血像炸了一樣噴散,他的“紅木棒棰”卻也兜肩一傢伙將南幻岳砸得滾在地下!
  令人毛髮悚然的狂號著,趙根“轟隆”一聲摔跌下來,但是,他竟又一骨碌掙扎著爬起,頭髮披散,面孔扭曲,渾身上下全叫鮮血濕透了,他睜大一雙怪跟,扁咧著嘴,發出那種叫人聽了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淒厲嘯吼,手舞紅木棒棰,又蹌蹌踉踉的衝向南幻岳那邊!
  沾地之後,南幻岳即已彈躍站起,他的左肩胛插著齊用鬥的那把寬刃短刀,臂膊及肋下全已是一片僵麻,火熱的僵麻,隱有一種木頓頓的疼痛,就好像方才挨了棒子部位已經不屬於他身體上的了,搖搖晃晃的站在那裡,他尚未及喘口氣,趙根又已瘋子一樣衝到面前!
  南幻岳幹澀澀的一笑,大叫道:
  “ ,你可真‘死’不甘心哪!”
  瞳孔散亂,臉色死灰的趙根大張著嘴巴,“呼嚕’“呼嚕”的吐著氣,他不知道是否聽清楚了南幻岳的話,揮起紅木棒子當頭就打!
  南幻岳的唇角含著 絲殘酷的微笑,他原地不動,待到對方棒子揮到半空,陡然出手,青森森的光練直飛如虹,猛的戮穿了趙根的咽喉,一下子將這位“黑心棒棰”撞出去七八步,才始帶著拖扯了老遠的肚腸四仰八又的橫倒地下!
  斜刺人人影一晃,呂花的“叉鏟”暴現,在一陣勁風怪嘯裡對著南幻岳的腰眼又插了過來!
  南幻岳連看也不看一眼,“寒水紅”自他肋邊反穿而山,又準又狠的沿著對方“叉鏟”的桿洞“嗤溜”一聲倒削上去,呂花的揮絞之勢尚差半寸才夠著南幻岳的腰眼,當她才聽到這聲“嗤溜”的金鐵刮響聲時,她握在桿身上的右手五指業已在血花湧現中齊根削落了。
  “哇……欸唷!”
  呂花驟道這痛徹心脾的創傷,不由整個人像吃了多少“跳豆”似的猛然跳起,口中鬼叫著,右手直拋,在一滴滴的鮮血灑濺中,她的“又鏟”也早就丟到一邊了!
  “浮圖崗”的十一名好手,如今,除了“白幡魂使”鐘良還是冷冰冰的站在那裡未曾受傷之外,其餘的,有的躺著,有的坐著,有的在那裡呻吟不絕,就沒有一個還是正常完好的了!
  齊用鬥已被兩名手下扶起,他那只自腕斬斷的左手猶在顫索索的擺動著,斷口處露出紅顫顫,粘糊糊的嫩肉及脂中夾層的筋脈來,甚至還可以看見白慘慘的骨骼,以及那尚滴滴瀝瀝往下流滴的血水!
  齊用鬥喘著氣,幾乎連站也站不住了,他翻著跟皮,嘶厲的尖喊道:
  “別……放他走……掉……兒郎們……務必要……要截殺姓南的……於此……我們……不能……白……白道受……此等……慘烈……的犧牲……”
  痛得張牙咧嘴,面上神色全變的呂花也在聲嘶力竭的喊:
  “鐘良……鐘良啊……現在只有你一個人還能圈住他了……你可不能放他走啊!這麼多人喪在他手上,他就像宰雞一樣活宰我們……若不宰割了他又怎對得起我們傷亡的兄弟?鐘良,你別他娘老站著發愣呀……”
  齊用鬥嗆咳了幾聲,也哆嗦著叫:
  “鐘魂使……姓南的業已受了重傷……他的功力也一定受到影響……你……你率領一幹孩兒上前……給老……夫擒下來……活剝了……”
  “白幡魂使”鐘良冷淡又生硬的道:
  “大當家放心,我會截住姓南的Q”
  灰敗的臉上幾乎像連皺褶都顯得枯縮了,齊用鬥劇烈的嗆咳一陣,顫巍巍的道:
  “好……好……鐘魂使……今晚復仇雪恥……擔子就全……全在你身上了!”
  鐘良緩緩的道:
  “自當傾力以赴,大當家!”
  搖搖晃晃,氣色泛青的南幻岳還是那麼吊兒 當,蠻不在乎,他吃力的大笑著道:
  “那麼來‘傾力以赴’吧,我的兒!”
  齊用鬥悲慘的咆哮道:
  “南幻岳……你笑……我看你這……‘甕中之鱉’還……能笑到幾時呀!”
  南幻岳強行壓制住自己暈眩的感覺與半邊身子的熱麻反應,他故意以一種目空一切的狂態道:
  “齊用鬥,齊用鬥,你真不是車載的貨色,只配用鬥斟量而已,就憑你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風範氣度,也能將我在‘甕’裡裝‘鱉’?呸你娘的那條大腿,你做夢去吧!”
  幾乎氣得一口氣沒喘上來,齊用鬥哇哇大叫:
  “鐘良 你還等什麼?”
  只剩半截的白幡突然“呱”的一聲迎風暴卷,在白幡飛舞的一剎,幡後撐的鐵桿尖端已詭不可測的猝刺南幻岳眉心!
  以南幻岳如今的體力來說,他是經不起劇烈的奔躍了,當然,他自己對自己的身體耐力是絕對的清楚的,因此,當鐘良的幡卷到,他原地不動,抖手之下,“寒水紅”如電穿射,“嗤”的一聲,將鐘良逼出三步!
  於是,這位“白幡魂使”不再正面攻撲,他流水行雲般以快若翩鴻的身法圍繞著南幻岳鬥起來,半截白幡兜風飛展,發出“噗”“噗”的聲音,撐的鐵桿倏吐倏吞,仿佛蛇信閃縮,神鬼難測!
  南幻岳十分清楚,別看鐘良那面幡只是用雙層白布縫製,拿在他手上施展起來,其力道卻不啻一面鐵板,無論卷著掃著,全能將人砸個肉碎骨折,端的非同小可,尤其是撐幡的鐵桿,伸縮不定,扎上一下子,包管兩頭對穿,一插雙洞!
  不管鐘良如何團團圍轉,招出如飛,南幻岳就是原地立定不動,他的九尺“寒水紅”掣掠縱橫,尖嘯銳泣,閃動如流光千條,又俱是稍出即返,不漏破綻,根本不容對方有丁點可乘之機!
  以南幻岳本身的術造脂來說,鐘良絕非他的對手, 固然,鍾良也算是武功極強的能者 若非如今他肩、胛、臂膊、肋腰等處受刨甚重,他可以趕得對方到處跑,但眼前他卻辦不到了,只因他不能隨意移動,所以他便只好站立原地,以刃的旋射回掠來保護自己 如果鐘良不冒險進襲,始終在他刃端所指的範圍之外的話,他就極不易傷到對方了。
  “白幡魂使”鐘良表面上雖然冷木如昔,但他內心的焦灼與憤恨卻是無可言喻的,不但是他同伴們的血仇所報全賴於他,當家的律令壓頸,就算他自己的老命吧,也全系於這一戰上,可是,看情勢,除非冒險近攻,恐怕還是取勝無望,像這麼繞圈子遊鬥下去,他也明白,就算繞到天亮,也不會繞出個結果來。
  但若冒險逼近,固然也有希望擊殺敵人,不過,敵人也同樣有機會將他擊殺,兩相比較,他不禁有些寒心 因為,若是逼近,只怕對方擺平他的可能更要來得大些,技擊之道絲毫不能勉強而求其僥倖,這一點,鐘良也是十分了解,而今雙方的功力深淺,乃是一看即知,用不著爭辯的事。
  心裡一急,鍾良在持續的游戰中,振吭大喝:
  “兒郎們,並肩子上!”
  接著他的吆喝,一陣並不熱烈的殺喊聲響了起來,圍在週邊的三四十名大漢立刻一擁而上,攻向南幻岳!
  一式的鬼頭刀在寒光閃映中甫始砍向南幻岳,隔著還有好幾尺遠,南幻岳的“寒水紅”,已經蛇一樣“嗤”的反絞,在光芒如雨中,十幾溜殷紅鮮血狂噴,十幾個黑袍人,也就慘呼連聲的撞跌成 片!
  覷準時機,鐘良身貼白幡,暴射而進,幡旗“呱”聲卷向敵人下盤,幡桿卻狠戮對方咽喉!
  情勢迫急之下,南幻岳猛偏身讓過斜刺裡砍來的六七柄鬼頭刀,雙手緊捏“寒水紅”的白玉柄,狂揮猛絞,“嗖 一”聲尖嘯立起,飛舞的青光白芒穿射縱橫,“嚓”“嚎”“嚓”裂帛之聲不絕,白幡幡面寸寸搖落飄揚,但是,幡桿卻在他偏身的一剎那斜斜插進了他的背肉之中!
  痛得南幻岳猛一咬牙,猝然僕地,幡桿尚未從他肉中拔出,“寒水紅”“ ”聲暴回,“瞅”的一響,鐘良的一雙大腿業已齊根斬斷!
  當鐘良只剩下半截的身體尚未墮地之前,南幻岳厲吼著飛掠,“寒水紅”千百道精芒宛如浩浩疊浪排湧,青光掠舞中,鐘良身上的骨肉毛皮塊塊拋擲,五臟六腑寸寸彈甩,含著血,摻著漿,這位魂使業已脫除臭皮囊,四大皆空的真正成了魂使了!
  一種恐怖的,驚震過度的駭然嚎叫出自那些殘餘的黑袍人口中,沒有一個膽敢再行上前攻截圍撲,他們全像見了鬼一樣跌跌撞撞的往後推擠奔逃,一個個宛如神智都嚇昏了……
  九尺軟飛揚而起,灑過一溜血水,“錚”聲歸鞘,南幻岳蹣跚的,夷然無畏的,頭也不回的登上了他的路邊的坐騎,一抖韁,潑刺刺急馳而去!
  坐在地下的呂花在片刻驚僵情緒平復之後,突然爆出一陣呼天搶地的哭喊:
  “天啊……完了……全完了……‘浮圖崗’的威名……大當家的霸業……趙根、孫傲、嚴家二兄弟、胡峰、黑白無常……鐘良……他們都死不瞑目啊……多少年的心血……多少年的辛勞……俱成泡影了……我們以後再怎麼混下去啊……天啦……”
  面色灰白,形容憔悴的齊用鬥,哆嗦著兩片泛烏的乾癟嘴唇衰弱的叱責:
  “還……哭什麼?呂堂主……哭也設有用……反而……反而越發留人……笑柄!”
  呂花咧著一張血猶大口,滿臉的銅錢大麻子裡也似全沾著淚水:
  “怎麼辦啊?大當家,我們可得怎辦啊?任什麼顏面全丟淨啦……”
  齊用鬥模糊的視線裡,望著那些自四邊投畏縮縮蹭著回來的手下們,不禁搖頭悲嘆,道:
  “都足‘黑白無常’惹的禍……出了事,硬跑回來哭訴著要給報復……兩個人中還留下 個包承才在‘大理府’吊綴著人家,生怕人家跑了似的……欸,當時如果包承才跟丟了姓南的蹤跡,反倒免去了這場大禍了……”
  突然呂花怔了怔,宛似想起什麼,收住淚,嗚嗚噎噎的道:
  “大當家,你這一提,我倒記起一件事來……有關包承才跟蹤南幻岳之時所發覺一些事,他是在匆忙巾告訴了老鐘,老鍾曾向我提過……這使我有了個主意……”
  齊用鬥有氣無力的問道:
  “是什麼事?什麼主意?”
  呂花望了一眼沉晦黝暗的天空,右手的創傷痛得她連連噓幾口氣,然後,她咬著牙道:
  “在潘老三家裡‘黑白無常’吃了虧出來以後,料定姓南的也不會久待麼,不是方浩就馬不停蹄的跑回來求援了?他將‘黑白無常’,包承才留在潘老三的大門對面隱暗處監視著姓南的行蹤……”
  齊用鬥哆嗦了一下,說道:
  “我……知道這些事……”
  呂花忙道:
  “大當家,還是先找人給你上上藥包紮一下吧?”
  齊用鬥搖搖頭,閉著眼,臉色灰青的道:
  “不用,我這陣子還可以支持 你說下去。”
  呂花舐了舐乾裂的嘴巴,道:
  “姓南的自是不曉得包承才在暗裡綴著他,在包承才跟蹤他的這一段時間裡,發現南幻岳與那姓狄的老不死曾在城外吃幾個毛賊攔截過,打算搶劫南幻岳從潘老三那裡勒索得的三千兩銀子所折合的黃金,結果,那幾個毛賊當然是叫姓南的好整 頓,但是,他卻將那幾個毛賊放了,後來又出現一個騷女人,與南幻岳和狄老頭到一片林子裡談了很久,過了一陣,那騷女人不知怎的竟和狄老頭上馬走了,南幻岳一個人又返回了‘大理府’……”
  齊用鬥傷口痛得有些吃不住勁了,再充不得英雄,他吩咐身後扶著他的兩名手下道:
  “快,快去把後面的李師爺請來……叫他別忘了連藥箱子一起拎來……”
  答應一聲,兩名黑袍大漢裡的 個飛快奔向黑暗之中.這時,其餘的“浮圖崗”所屬正在默默清點傷亡,掩埋死者,做著善後清理工作,他們每個幸存者的神色都是那麼沉重,那麼灰澀,更留著餘悸未消的怔忡……
  呂花吞了口唾液,續道:
  “姓南的返回‘大理府’後,等到天快暗了,便獨自到達一座巨宅之前,越牆而入,包承才為恐漏了形跡,不敢進去,便在牆外守著,他等了一會,就聽到圍牆裡傳出來打鬥叱喝之聲,又聽到一片慘呼悲號,再過了一陣,姓南的又越牆出來,大刺刺的揚長而去,包承才匆匆躍上牆頭向裡一看,在屋裡燈光的映照下,乖乖,庭院裡,竟躺滿了一地死人 全是南幻岳下的毒手!”
  齊用鬥喃喃的道:
  “以南幻岳這小子的一身……本領來說……造成此等場面……並不算奇事!”
  呂花又痛得在右手五指斷落之處呵氣,邊歪著臉道:
  “是的……包承才在牆頭上一看,就著屋裡的燈光,他認出院子裡的屍舀中有兩具是他識得的 竟是‘伏龍團’的‘十二伏龍手’中的老五‘青儒生’花超與‘太歲頭’馬壽堂!”
  齊用鬥咬著牙,又將話從齒縫裡擠出來:
  “如何?”
  呂花盡力提著氣,道:
  “然後,包承才又去追蹤南幻岳了,當南幻岳歇過一陣自東側門沿著這條路出來的時候,他便立即奔到先前和方浩約定的會面之處‘興福酒鋪’,那時,方浩和老鐘以及嚴家二兄弟等人剛好也到了,我們大批人馬亦待在城外‘松林伐’等候消息,包承才匆匆一天來跟蹤南幻岳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一邊派人出來通知我們到這裡攔截姓南的,一面他們就從後頭一路掩了下來……”
  齊用鬥又是痛苦,又是衰疲,又是不耐炳,於是冒火道:
  “呂堂主,你羅里囉嗦了一大套,到底要告訴老夫什麼事?莫不成就敘述包承才如何跟蹤南幻岳的經過,如今幹也幹完了,人也死盡了,還談些沒有意思的事做什麼?老夫 哦,好痛!”
  呂花灰白的大臉上浮起一抹受委屈的紫紅,她訥訥的道:
  “大當家,我只是說得詳盡點,好使你了解我的主意……”
  齊用鬥吸了口氣,撇著嘴道:
  “快……點說……揀重要的說……欸,我是老了……剛才還能夠勉強……就這一會,竟忍受不住啦……”
  呂花抽抽鼻子,強忍住亦是扯腸割心般的斷指疼痛,沙啞的道:
  “大當家,我的主意是這樣的……我們今夜道此打擊,力量大為削減,再想報這血仇,光憑我們這點人,只怕是不夠對付姓南的了……花超與馬壽堂乃‘伏龍團’的中堅角色,他們橫道姓南的宰殺,‘伏龍團’是決不會善甘罷休的……他們也必將找著姓南的替花超與馬壽堂報仇,我們何不與他們聯合一致?一齊來應付南幻岳?這樣,大家全都省點力……”
  齊用鬥顫巍巍的點頭道:
  “你這主意不錯……我們回崗之後 便交待他們去和‘伏龍團’的人談談……欸,今夜我們真找得慘……”
  呂花眉心似打著結,衰弱的道:
  “幸虧……‘大盛堂’的人設來……”
  齊用鬥沉沉的問;
  “怎麼一說?”
  呂花顫了一下,道:
  “若是來了 怕也一個不剩……”
  齊用鬥重重的一哼,不悅的道:
  “你說點好聽的!”
  這時,暗影裡,兩個人已經氣喘吁吁的奔了過來,前行是方才去找人的黑袍大漢,後跟的是一個骨埂如柴,身著寶藍福壽團字圖長袍的酸儒,兩人來到了齊用鬥面前,那酸儒就幾乎要喘斷氣了!
  張大了口在呼吸著,這位骨瘦如柴,面色焦黃,蓄了兩撒八字胡舯仁兄方待埋怨幾句,目光瞥處.不禁怪叫一聲:
  “天爺……齊老大……你,你的手呢?”
  齊用鬥用力睜開一雙昏濛濛的眼,要死不活的道:
  “手?才沒了……”
  黑袍大漢急道:
  “李師爺,請了你來就是替當家的下藥包札的啊,當家的手已經斷掉了啦!”
  呂花也呻吟著叫:
  “李師爺……我的五只手指也全斷了哇……”
  齊用鬥身子抽搐了一下,怒叱道:
  “上下有序,老夫先來……”
  這位李師爺移目四周,哆嗦得臉全變了顏色;“我的親娘!怎的這多人躺下了?此處簡直成了修羅場啦……怪不得老大叫我一個人待在前面不要我過來,慘哉!”
  齊用鬥中氣衰竭的叫:
  “師爺,快給我上藥止痛吧,吃不住勁了……”
  於是,李師爺慌忙從那接自己來的黑袍人手中接過了一只檀木藥箱,啟開後,匆匆取出藥物來為齊用鬥敷抹包紮,他一面忙,一面悚日驚心的道:
  “老人……你們不是來這裡堵截一個仇人麼?莫非是中了人家的計算?怎的慘到這步田地?看看躺下這一片……”
  齊用鬥哼唧著沒有回答,管自皺眉閉目強忍著痛楚,旁邊,呂花接上道:
  ‘哪兒中了人家的計啊……只是輕估了人家的力量啦,欸,叫他一個人把我們整成了這副模樣……”
  李師爺激靈靈的一顫,驚慘的道:
  “對方 只有一個人?”
  呂花愁眉苦腔的道:
  “可不是,只他一個人我們業已吃不住了,再多一個還受得了?那就省了你的事啦,亦不用來替我們上藥扎傷了……光準備著幾口薄皮棺材也就是 ……”
  正在包紮中的齊用鬥不由猛睜開眼,氣喘喘的道:
  “呂花,你少說一句行不行?怎的盡講些喪氣話?”
  李師爺驚恐的道:
  “老天,那人這麼個厲害怯?豈不成了人王啦?”
  齊用鬥又氣又惱的道:
  “師爺,你只管用心給我治傷,別的,不用你操心……”
  李師爺一邊繼續動作,邊搖頭嘆道;
  “欸,一隻手,老大,太可惜……”
  齊用鬥喃喃的道:
  “早晚 我會找回來的,找回我這隻手……”
  李師爺不敢再答腔了,側首問旁邊的黑袍人:
  “伙計,你去將受了傷的其他人搬到一處,我這裡完畢後就來替他們醫治……”
  黑袍人怔了怔,問道:
  “什麼其他的人,李師爺?”
  李師爺不快的冷聲道:
  “其他的受了傷的人呀,你怎的這點腦筋也不夠?莫非另外的傷者不需醫治麼?”
  黑袍人苦笑一聲,道:
  “師爺,再沒有受傷的人了。”
  這一回,輪到師爺一怔:
  “再沒有受傷的人了?那 地下躺著的這些呢?”
  黑袍人澀澀的道:
  “全死淨了,設一個還帶口氣的!”
  背脊一陣發冷,李師爺不再吭聲了,這是一場多麼殘酷,又多麼狠厲的搏殺啊,黑沉沉的夜也宛似一下子叫血腥給疑固,叫愁慘給染深了,這就是江湖風雲麼?何等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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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嬌媚狠毒翠蜘

  綠衣女子冷笑道:
  “你處處為自己的生命打算呀!”
  南幻岳怒道:
  “為什麼不?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如果我就此毒發身亡,算是為了什麼丟的性命?”
  綠衣女子淡淡的道:
  “放心吧,二十天的時間足夠你往返了,從這裡出發到唐丹那裡,來回只需十天左右便行,你的期限綽綽有餘裕!”
  南幻岳恨恨的道:
  “反正你全計劃好了 ”
  突然,他又急切的道:
  “對了,萬一唐丹不在家.叫我怎麼辦?”
  綠衣女子冷冷的道:
  “他不會不在,因為你並不是到他家去找他!”
  南幻岳怔了一下道:
  “什麼?不是到他家裡去找他?”
  綠衣女子點點頭道:
  “半個月之後,他要到距此五百里處的‘仙泉鎮’參加他們幾個結義兄弟每年一度的聚會,他就住在‘仙泉鎮’的‘陛安客棧’裡,你一去便可找到他!”
  南幻岳道:
  “你好像對於姓唐的情形,十分熟悉……”
  綠衣女子臉色一沉道:
  “不關你的事!”
  南幻岳籲了口氣道:
  “好吧,這樣倒省了我跑不少冤枉路。”
  綠衣女子道:
  “這件事,不許向任何人提起,否則,你將負一切後果責任!”
  南幻岳忿然道:
  “餵,你講話就講話,別這麼頤指氣使聲嚴色厲的行不行?我雖受你鉗制,但我們彼此間仍是相等地位,我並不是你的屬下晚輩,你少用這種命令語氣,加上要挾口吻,我不吃這一套!”
  綠衣女子無動於衷的道:
  “愛不愛聽隨你,這是你的事!”
  南幻岳忍住氣道:
  “現在,我總算明白你為什麼要將我救活了,你認出了我是誰,而又判斷我可以對付唐丹,替你充當劊子手,所以才如此大發慈悲,是麼?換了個人,只怕你不會這麼好心腸吧?”
  綠衣女子坦然道:
  “你說得對,卻是些廢話,我早已表示過,如對我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我豈會費這許多手腳,耗這許多心神?我不知道什麼叫‘慈悲’,更不知道什麼是‘好心’,我只曉得於我有利用的才用,否則,天塌下來也不關我事,死個人在我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南幻岳搖搖頭道:
  “天下之大,你這種人可真少見,尤其是你這種女人,就更是少見了!”
  綠衣女子毫不動容的道:
  “你如今見了,也算是長點見聞!”
  南幻岳“嗤”了一聲道:
  “不稀罕!”
  綠衣女子退後幾步,指著小幾上的碗蓋:
  “裡面的冰糖蓮子粥,約莫快涼了,趁還有點溫,喝下去吧,這對你傷後的身子是頗有裨益的!”
  南幻岳啼笑皆非的道:
  “我真是受寵若驚了,姑娘。”
  那綠衣女子的話並沒有錯,就在南幻岳與她談話後的第十一天,他所道受的創傷果然已完全恢復如常了,他自己感到健壯得像頭牛一樣,甚至真的比他在傷前的體魄更來得結實強壯,連精神也那麼振作,氣息也如此清爽了,這簡直是令人驚異的,她的醫術竟是這般高超呢。
  不錯,南幻岳身體上一切的創痛果然都痊癒了 只有他的十個指甲仍是紫烏色的!
  今天,是他在接受了那綠衣女子所提條件後的第十二天,此刻,正是清晨,一個美好的秋涼之清晨……
  那翠綠色的門輕輕開啟,綠衣女子翩然面入,她含著微笑,步履裊娜的來到橇邊,像一位新婚嬌妻那樣俯下身來,悄悄扯了扯南幻岳的耳朵:
  “懶人,太陽都三竿子高了,還不起來?”
  語聲溫軟柔膩,隨著一股似蘭似麝的幽幽芳香淡淡的襲向閉著眼的南幻岳,南幻岳睜開眼睛,微微一笑:
  “我餓了,心肝。”
  綠衣女子不以為忤的搔搔南幻岳的頭髮,柔和的道:
  “起來吧,早膳全弄好了,我們在外面小廳裡吃,有你喜歡的‘炸酥餅’,‘小黃糕’,我還特地做了點春捲,配著小米粥和泡菜,、生米、淹黃瓜,一定會叫你吃得開心,嗯?”
  多麼親切,又多麼甜蜜,讓任何一個局外人看了,誰能說這不是一雙新婚燕爾或濃情如膠的小夫妻?那每一抹軟軟的笑,每一抹脈脈的瞥,那種溫柔,那種綺麗,那種纏綿法,叫誰瞧了不去羨慕?但事實上,卻不全是那麼回於事啊!
  於是,南幻岳一骨碌翻身而起,綠衣女子殷勤的從後面給他披上一襲寬柔的罩衫,又盈盈蹲下,將一雙粉底鞋擺在南幻岳榻前。
  穿著鞋,南幻岳湊過嘴去想親那綠衣女子一下,她笑著十分技巧的閃開了,秋波橫轉,她輕輕的道:
  “別胡鬧,快到後面去梳洗一下,我在小廳裡等你來……小米粥可要先盛好涼著?”
  南幻岳伸了個懶腰,笑道:
  “好乖乖,其實我先看看你業已飽了,古人說:‘秀色可餐’,真是至理名言,一點都不錯!”
  綠衣女子推了他一下,倩笑如花:
  “快去吧,別貧嘴了。”
  南幻岳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
  “餵,告訴我,你真是你麼?”
  綠衣女子柔視著他,道:
  “你問得好奇怪,我怎麼會不是我呢?”
  南幻岳搖搖頭,道;
  “十二天前,你那神情、言行、態度,和第二日開始後你的溫柔、體貼、馴從,簡直仿若兩人,我真懷疑現在的你不是那個向我討債下毒的你了……”
  綠衣女子有趣的一笑,道;
  “那天以前,我們乃是對立又陌生的,那天以後 當你答應了對我的酬謝,我們就等於站在一條線上的人了,至少目前是如此,而兩個目標相同,又彼此俱有所需的人,應該和善相處呀,況且,這些日子來我們總算熟稔了些,這就更融洽點了,可不是?”
  南幻岳笑笑,道:
  “以後呢?當我擒回姓唐的腦袋以後?”
  綠衣女子安詳的道:
  “我們不會有以後了,南幻岳,當你辦完了事,我給你解過了毒,你即不會再看見我……”
  南幻岳嘆了口氣,道:
  “這些天來,你多好!我幾乎忘了那些事了……”
  綠衣女子淡淡的道:
  “要我說真話麼?”
  南幻岳迷惘的道:
  “什麼真話?”
  綠衣女子笑了笑,道:
  “我對你這麼慰貼,照顧得無微不至,比一個最忠心、最勤勞、最細膩的妻子都要細心,我用一切最好的享受來奉獻你,知道為什麼?很簡單,我希望你吃得好,睡得足,心情愉快,然後,你就會更加神速的痊癒,更迅捷的恢復健康,然後,就會更有力量,更有把握的去殺死唐丹!”
  她偏過頭,又笑道:
  “你該知道,飲食與心情的暢快與否,對於身體創傷的恢復有莫大的關連 我說了真話,你不生氣?”
  南幻岳望著她好一陣子,然後,苦笑道:
  “有什麼氣好生的?你這一套我早已經心裡有底了,可是,我卻但願不像這樣……你若不如此古怪詭異,你該是個十分理想的姑娘。”
  綠衣女子道:
  “我是嗎?”
  南幻岳又嘆了口氣,啟門而出,悠悠留下一句話:
  “你若不是你,該多好?”
  綠衣女子默默站在那裡,她善於掩藏內心感受的美麗面龐上仍舊一無表情,但是,她那深邃的瞳孔裡卻不可抑制的浮起一抹怔忡的神韻……
  片刻後
  南幻岳當梳洗完畢,容光煥發的與綠衣女子面對面坐在那張小巧的方桌前用膳時,綠衣女子輕柔的道:
  “你的東西全準備好了,衣衫、兵刃、盤纏,以及你的坐騎。”
  南幻岳咽下了口中的一塊炸酥餅,道:
  “今天就走?”
  綠衣女子頓首道:
  “是的,今天就走,你的傷勢都痊癒了,日子也已迫近,他就在這兩三天內便會抵達‘仙泉鎮’,你從這裡出發,減去沿途所需的時間,到那裡的當兒恰好可以遇上他。”
  南幻岳道:
  “你算計得真準,一天都不浪費!”
  綠衣女子幽幽一笑.道:
  “我已浪費了很長久的時候了……”
  甫幻岳乘機問道:
  “你和那唐丹,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綠衣女子神色微微一變,冰冷的道:
  “不該問的,你,我已告訴你許多次了!”
  南幻岳聳了聳肩,吞了一大口小米粥,無奈的一笑:
  “好,好,不問就不問,你也犯不著馬上就板下臉來呀,你要知道,當你溫和的微笑著的時候,不知比你寒著腔的時候要美上多少倍,沒有人告訴你麼?”
  綠衣女子於是又嫣然笑了,說道:
  “你好一張貧嘴!”
  南幻岳端詳著她,忽然問:
  “對了,姑娘,你貴庚?”
  綠衣女子輕啜了一口粥,抬起頭來:
  “你問這個問題有點不禮貌,對一個女人來說!”
  南幻岳哧哧一笑,道:
  “當然,但我忍不住好奇心的唆使……”
  她也笑了笑道:
  “你猜?”
  南幻岳歪著頭打量她,似笑非笑的道:
  “十七、八、九?二十啷噹歲?”
  “噗哧”笑了出來,綠衣女子半嗔半嬌的道:
  “促狹鬼!”
  南幻岳一本正經的道:
  “我不是吃你豆腐,你的模樣可真叫人不好猜,你有十七八歲女孩子的清新,也有雙十年華的大姑娘那樣的嬌媚,有著少婦成熟的風韻,也似一位飽經風霜的女人那樣世故,叫我怎麼猜呢?你花容月貌,肌膚賽雪,又真摯,又陰毒,又溫柔,又冷酷,說你古怪吧,有時卻如此坦誠,說你真爽吧,有時卻這樣詭異,你也好,你也壞,你卻像一團謎,一團霧!”
  綠衣女子安詳的道:
  “我什麼都不是,我只是個女人,如果一定要說我有什麼地方與一般女人不同,大概就是我的思想與個性完全是獨異的吧。”
  南幻岳搖搖頭,道:
  “你太現實。”
  綠衣女子笑笑道;
  “那些幻想及美好的夢,已經隔著我太遠了,我已不屬於那個年代,只有實際的獲得,才是真的,南幻岳,我的確不是個只憑那種虛無的憧憬而生活的女人。雖然,我也有過那個階段……”
  她輕輕籲了口氣,又道:
  “你不要以為我還是那種愛做夢,充滿了一腦子綺麗詩景的小姑娘,南幻岳,我已經是二十七歲的老太婆了!”
  南幻岳豁然大笑,道:
  “好一個美如天仙的‘老太婆’!”
  綠衣女子目光中有些淡淡的霧氣在浮漾,她感喟的低下了頭,沉重的道:
  “快點吃吧,東西要涼了!”
  南幻岳緩緩的道:
  “直到現在,你仍不願透露你的姓名來歷?”
  綠衣女子抬起臉來,平靜的道:
  “你何需知道這些?姓名只是一個符號而已,不具備什麼意義,有意義的是這符號所代表的那個人……”
  南幻岳道:
  “你也應該明白,因為那個人的關係,代表他的那個符號才形成意義,才具有其不可否認的重要性。”
  綠衣女子道:
  “你認識我的模樣就行了,我的姓名及出身,不說也罷!”
  南幻岳一曬道:
  “不說也無所謂,我會打聽出來的。”
  綠衣女子咬咬下唇道:
  “聽我說,不要去打聽,那會破壞你對我所僅有的一點點美感。”
  南幻岳堅持道:
  “一個女人救了我,一個女人費心的替我療傷,體貼入微的侍奉我傷後的生活起居,然後.那個女人又在我體內下了毒,脅迫我為她去殺一個人以做救了我的代價,而我卻不知那個人是誰?你說,這豈非一場天大的笑話嗎?”
  綠衣女子搖頭道:
  “如是我,我不會要求知道這個……”
  南幻岳道:
  “可惜,你不是我。”他頓了頓,又道:
  “而你應該明白,我在江湖上有我的影響力及各種不同的關係,要刺探出你的身分並不困難,兩道之上,像你這樣的人物,這樣對翠綠色有特殊喜好的女人,恐怕並不大多吧?”
  綠衣女子幽幽嘆息。道:
  “我知道你有法子打聽出我的身分來,我也不是故作神秘或有什麼忌諱,我只是非常不願意人家知道我是誰,哪怕一個人知道我也不願!”
  南幻岳沉聲道:
  “但我有權知道,因為我們互有交易,而你對我如此清楚,我對你卻一無所知,這是不公平的,況且,我們彼此之間,還各有所欠呢!”
  她注視著南幻岳,輕輕的道;
  “好吧,算你贏了。”
  南幻岳笑道:
  “請問芳名?”
  綠衣女子緩緩的道:
  “潘巧怡。”
  南幻岳唇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凝重的道:
  “翠蜘蛛潘巧怡?”
  潘巧怡仍是輕輕購點點頭道:
  “對這個名號很不喜歡是嗎?”
  南幻岳看著她,徐徐的道:
  “‘毒毒毒、黑寡婦,險險險、翠蜘蛛”有這麼兩句歌謠流傳在江湖上來形容你,你知道嗎?”
  潘巧怕平靜的道:
  “當然。”
  南幻岳道:
  “我早在七八年前,即已聽說過你的大名了,但緣慳一面素未相見,不料卻在此情此景之下遇上了你,聞及人言,‘翠蜘蛛’美若天仙,嬌似花魂,卻狠毒殘酷無比,在一笑中殺敵,凝陣中斷命,流血索魂聲色不動,所以才將蜘蛛一類中最毒的‘黑寡婦’與你相提並淪……”
  潘巧怡漫婉的道:
  “現在你知道了這就是我,正覺得‘名符其實’,是不?”
  南幻岳微微一笑道:
  “傳聞總有失真之處,但也不全是‘空穴來風’,潘姑娘,你在江湖上的名氣,可大得很哪……”
  潘巧怪淡淡的道:
  “比起‘之魂’來,我已不知排到哪裡去了 ”
  南幻岳輕撫下頷道;
  “這幾年來,你好像不大在道上走動了?”
  潛巧怡笑笑道:
  “我早已對江湖人與江湖事厭倦了,有什麼好走動的呢?”
  南幻岳活動了一下雙臂,大聲道:
  “好了,我要上道啦。”
  盈盈站起,潘巧怡指著廳角處的一張小幾:
  “你的應用物件全在那裡了,南幻岳,我曾記得人家說過,你喜歡穿純黑色的衣衫,是嗎?我已為你特備了一襲黑色緊身衣,一件黑色罩衫及一雙黑色密扣鞋,希望都還合適,那一包銀子是為你路上用的,你自己的錢我也放在其中了,你再想想,還缺什麼不?”
  南幻岳大笑道:
  “好一個體貼細心的‘翠蜘蛛’。就算我的老婆吧,只怕也沒有你這麼親切入微,說真的,我幾乎愛上你了……”
  潘巧怡毫不動容道;
  “‘愛’這個字,在你來說是極易出口的,在我來說,卻早已枯萎了,沒這個興致了。”
  南幻岳站起來問:
  “那麼,你是為了什麼?一個女人沒有了愛,這人間也對她的意義就要枯燥又無聊得多……”
  潘巧怡簡單的道:
  “古語道:‘哀莫大於心死’,南幻岳!”
  南幻岳搖搖頭道:
  “你太固執,而且境界狹窄 你又如何可以斷定我是輕易產生‘愛’字的?”
  潘巧怡飄逸的一笑道:
  “誰都知道你是個到處留情的人。”
  南幻岳正色道:
  “這種謠傳是錯誤的,我只是喜歡享受上天所賜予我們的一些樂趣而已,男女雙方在心靈及肉體上的互相慕求,不也是一種樂趣麼?難道說,潘巧怡,你不以為然麼?”
  潘巧怡靜靜的道:
  “這種事在我來說,非但沒有樂趣可言,毋寧說是痛苦。”
  南幻岳有些迷惘的道:
  “痛苦?”
  潘巧怡揚揚頭道:
  “你是不會明白的,南幻岳,因為你沒有體驗過其中的苦澀。”
  南幻岳微微一笑,若有所悟:
  “那麼,你一定是體驗過此中的苦澀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麼?抑是除卻巫山不是雲?”
  察覺了自己所透露的某些原本抑制住的心事,潘巧怡警惕的瞪著南幻岳,冷冷的道:
  “我們已談得太超離了範疇,南幻岳。”
  南幻岳笑道:
  “好吧,那就不談了。”
  潘巧怡吸了口氣,道:
  “你該走了,南幻岳,早去早回,彼此也完卻了一樁心事,我們都希望很快使雙方所欠負的扯平,是不?”
  南幻岳道:
  “當然。”
  潘巧怡道:
  “你的那條蛇就放在衣物旁邊。”
  “蛇?什麼蛇?”南幻岳愕然問。
  潘巧怡笑了:
  “寒水紅。”
  南幻岳恍然大悟道:
  “那可不真像條蛇?”
  潘巧怡道:
  “是的,也是世界上一條最毒、最狠、最殘酷的蛇,南幻岳,你的‘寒水紅’只怕已沾飲了很多鮮血,奪取了無數生命吧?”
  南幻岳舐舐唇道;
  “你要明白一點,有靈,靈通心,而心可辨良莠,擇惡殲之,所以,我的雖毒,卻未及傷害善良之輩,它飲的血是奸佞之血,奪的命也是強徒之命,我問心無愧,坦然得很!”
  潘巧怡古怪的一笑:
  “不用向我解釋這些,南幻岳,這些對我並不重要。”
  南幻岳冷顏道:
  “只有‘寒水紅’現在要去奪取的那些性命對你重要,是麼?你只問結果,不論因由?”
  潘巧怕淡淡的道;
  “便是如此吧。”
  南幻岳木然道:
  “我要更衣了。”
  潘巧怡點點頭,道:
  “很好,我進去,你換好了衣衫,叫我一聲。”
  沒有回答什麼,當潘巧怡悄然進入臥室中後,南幻嶽立即迅速更衣套靴,又將“寒水紅”纏於腰間,穿上外衫,然後,他大聲叫道:
  “行了,潘巧怡。”
  門兒輕啟,潘巧怡走了出來,她端詳著南幻岳,抿唇淺笑:
  “你知道,你很不錯。”
  換腳踏在凳上,迅速將皮統靶扣扣妥,南幻岳笑笑道:
  “什麼不錯?”
  潘巧怡直爽的道;
  “儀容、風範、氣質,各方面都好……”
  南幻岳瞅了她一眼,道:
  “你真使我受寵若驚了。”
  潘巧怡盈盈一笑,倚在門邊,道:
  “這是假話,你一定聽過很多女人對你這樣說過……”
  走到小廳的門旁,南幻岳側首注視著潘巧怡,緩緩的道:
  “潘巧怡,你是個十分可愛也十分可恨的女人,但我不否認,在你那冷靜淡漠的神韻中另有一股誘人的氣質,我希望我們不會互相仇視 假如我們在某一樣事情上未曾達成協議的話!”
  潘巧怡靈巧又機敏的道:
  “你必須和我在那件事上達成協議,因為這是你的責任,也是你應付的代價,南幻岳,不要暗示什麼,我只要看結果,否則,你就會知道我將如何來‘報答’你了,我並非是個昧於情感的人,絕對不是,這一點,你要搞清楚……”
  南幻岳搖搖頭,有些沉重的勉強一笑,然後,他啟門而出,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了潘巧怡那陰冷的視線。
  →大鼻鬼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仙泉鎮”是一個蕞爾小鎮,但是風景卻十分優美,尤其是在臨近東側的鎮郊,有一片美麗的楓林。
  林中有無數奇形怪狀卻古雅清拙的風化岩石,而一條終年不凋的澄澈流溪便經由楓林旁自岩下蜿蜒自“仙泉鎮”的一邊流向半裡之外的一座池潭,這座池潭也是從不乾涸的,四季盈滿,水淺見底,傳說飲用了這條“仙泉”之水,可以祛病強身,益壽延年,但事實上是否如此,那就難以考證了,不過,不管怎麼說,這條流泉是一條美麗的流泉總是不錯的,而“仙泉鎮”的名字的由來,也是由此而起的……
  鎮上,只有一直一橫的兩條街,當然談不上熱鬧繁華,但卻有另一股子淡幽寧靜的氣氛,仿佛名泉林石的雅緻情氳,這裡也沾上了。
  “陛安客棧”便在鎮的橫街尾,靠近楓林流溪的旁邊,那是一座三合院的房舍,建築的格局十分淳樸,便卻另具一種單純的鮮燦感,正中的那排客房後邊便面對楓林,推窗而望,滿眼丹紅翠綠,一襲清氣盡入房來。
  在南幻岳抵達這裡的時候,已近黃昏了,他將馬匹拴在客棧門外的木柱上,進來隨便要了一間客房,簡單的用了點飯菜,連臉也未揩一把,便坐到前堂上注意起進出的客人來,當然,他並不打算留宿,甚至準備隨時離開 假如他受托事情能夠立即辦妥的活!
  不是什麼集市和節度的日子,客棧的生意相當清淡,只有少數的三五個住客閒閒進出著,整間前堂中,除了南幻岳外,屬於客人身分的就只有另兩個對坐奕棋的朋友了。
  那兩個人一個是大腹便便,滿面紅光,他的同伴卻是發已斑白的老者,俱是一副生意人的穿著打扮,顯然不會是南幻岳的獵物。
  南幻岳枯坐了一陣,沒有發現他要找的人,而他又勢不可能逐間客房門去敲問,亦不便探詢此處的掌櫃伙計。因為如此一來,不但容易走漏風聲予人以備,將來出事後更會給他留下一個不良名聲 本來嘛,人家唐丹與他無怨無仇,也沒犯著他,憑什麼去摘人首級?固然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豈能逢人就解釋?且不說人家信不信,他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與精神呀。
  就在他正皺著眉思量一個如何尋出目的物的完美方法時,院子外已響起一連人叱馬嘯,兩個店小二急忙迎接出去,甚至連掌櫃的也出了櫃檯迎到門口,打躬作揖的接進來兩位氣宇軒昂,態度不凡的人物!
  這兩個人一看就知同為武林所屬,一個身材魁梧,面如重棗,走起路來龍行虎步,宛如能肩起半天邊來,另一個是胖瘦適中,唇紅齒白,雙目清澄明朗,稜稜有威,他們全穿著玄色緊身衣外罩同色披風,二人那股精悍雄偉的氣概,便是不用啟聲開口,也夠叫人懾畏的了。
  那枯乾矮小的店掌櫃,欠著腰,堆著笑,誠惶誠恐的道:
  “呵呵,是李爺與魯爺來了,這一次二位怎的來得比去年晚了幾天?唐爺已經問過了好幾遍啦……”
  面如重棗的那人洪聲道:
  “孫掌櫃,唐老二來啦?他人呢?”
  掌櫃的忙道:
  “中飯以後,就到楓林子去了,他嫌在房里大悶,哦!今年數是唐爺來得早呢,二位 ”
  不待他說完話,那生得十分俊逸的人物攔著插嘴道:
  “還有誰來了?就只有我唐丹二哥麼?錢老四呢?韓老五呢?他們來了不曾?”
  店掌櫃咧著嘴搖頭道:
  “錢四爺和韓五爺尚未見來……”
  面如重棗的那人道:
  “這兩個小子,不知又叫什麼鳥事給纏住了,孫掌櫃,帶領我們到我們的房間去吧,待會再去找唐老二……”
  連連答應,店掌櫃又是殷勤,又是巴結的親自引領著這兩個人行向了裡面,跟在後面的店小二則緊提著客人的行李,屏息靜氣的隨著跟上。
  坐在那裡的南幻岳不禁又是高興,又是慶幸,高興的是竟然如此容易知道了那唐丹所在之處,慶幸的卻是他幸虧投有冒冒失失的去問店家打聽唐丹的蹤跡,由那店掌櫃及一幹伙計們的敬瞿態度來看,他們對唐丹這些人必定是十分熟稔,又相當尊重的,如果南幻岳去探問他們有關唐丹的什麼,店家要不向唐丹及那些人說出來才怪,當然,不管南幻岳的意圖如伺,只怕麻煩就要增多了……
  稍微一忖,南幻嶽立即動身離開,出了店門,快步向後面的那片楓林子行去。
  在一片紅霞落丹的林中,在一片寧靜嵯蛾的各形岩石之間,南幻岳呼吸著黃昏時分那樣特有的溫馨和祥的空氣,然後,他發覺一個人的背影正對著他,坐在一塊平滑的岩石上,靜靜的,仿佛在沉思什麼,那人的一只右手伸在前面的清溪裡,輕輕的攪動著水花,這是一副安詳又寧靜的景象,而透自林隙的落照餘暉,更令這副景象顯得適幽恬雅……
  南幻岳站在那裡沒有動,感到異常的不安加上異常的遲疑,大約就是那個人了,整片林子里再沒有發現其他人影,但是,那是個陌生的,從未晤面的,更沒有丁點仇恨怨隙的人,就這樣殺了他麼?就這樣為了自己保持性命而犧牲了這人麼?在這充滿安詳寧靜氣氛的美麗楓林里?
  有淡淡的灰紫色暮靄在林中飄浮,在石間浮盪,在明澈的溪水凝聚,一片黯紅微橙的夕照晚霞絮著似些迷濛的霧氳籠罩在這裡,看上去,那個背影也就顯得更柔和,更沒有一絲突虯不顧之處……
  南幻岳咬咬牙,終於開口道:
  “你是唐丹?”
  背對著的那個人一點也不驚慌,一點也不突然,他閒閒的站起,平靜的轉過身來。
  嗯,可不是,一個典型的美男子。
  閃動著一雙明亮而又深邃的雙瞳,那人微微笑著,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他和氣的道:
  “我就是唐丹,閣下是?”
  南幻岳嘆了口氣道:
  “我姓南,叫南幻岳。”
  這時,一抹驚異的表情才掠過唐丹的英俊的面孔,他仔細端詳著對方,有此不敢置信的道,“南幻岳?閣下就是南幻岳?”
  南幻岳點點頭道:
  “可惜我是,說真話,在這個場面裡,我卻寧願我不是!”
  唐丹笑了,道:
  “南兄,你真懂得詼諧!”
  南幻岳苦笑了笑,道:
  “詼諧?我已是啼笑皆非了。”
  唐丹微微一笑,忽然高吟道:
  “‘寒水紅,千手毒,九尺魂凌江湖’,南兄,閣下大名,揚傳四海,飛宣天下,真是如雷貫耳,渴羨已久,想不到此時此地,得以拜識,南兄,我委實覺得三生有幸,榮寵之極!”
  南幻岳望著那張充滿誠摯熱切表情的俊俏面龐,不覺更是棘手了,他又嘆了口氣,道:
  “唐丹,你可的確不是個壞胚!”
  唐丹怔了怔,笑道:
  “壞胚?南兄,有誰這樣告訴你麼?”
  南幻岳道:
  “沒有人這樣告訴我,而我也知道你一向是個很好的人,各方面都可信賴的人物。”
  唐丹謙虛的道:
  “南兄謬譽了。”
  南幻岳負背著雙手,道:
  “你今年貴庚呀?朋友。”
  唐丹有點迷惘道:
  “今年整虛度三十寒暑了,南兄。”
  南幻岳點點頭道:“很好,唐丹,你的‘紅牛皮索’帶在身邊麼?”
  唐丹疑惑的道:
  “南兄知道,一個習武的人,他的兵器是從來不離左右了 南兄為什麼會問到這件事呢?”
  南幻岳笑笑,道:
  “等會我再告訴你。”
  抬頭望著沾上了濃重暮色的林梢,氤氳中看楓紅,那楓紅也就越發嬌豔動人悅目了,南幻岳幽幽的道:
  “你以為,唐丹,我們是怎麼能在這裡見上面的?”
  唐丹滿臉迷惘中有著一絲不安的表情,他輕輕的道:
  “這 是巧遇吧?”
  南幻岳緩緩的道:
  “我是怎麼知道你就是唐丹的?我是如何曉得你在此地的?”
  雙眸中透出一抹警惕的光芒,唐丹謹慎的道:
  “如此說來 南兄,這不是巧遇了?”
  南幻岳搖搖頭.道:
  “怕不是吧!”
  唐丹皺皺眉頭,低沉地說道:
  “那麼,南兄是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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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如來八法

第64章 是友猶敵
第65章 兩全其美
第66章 以戰絕仇
第67章 絕奪奇陣
第68章 恩怨連綿
第69章 化敵為友
第70章 情仇交至
第71章 血雪相映
第72章 宿鳥驚夢
第73章 伏兵四起
第74章 以殺止殺
第75章 血雨腥風
第76章 瞬息生死
第77章 灰飛煙滅
第78章 綿綿此恨
第79章 雙飛俱落
第80章 心死黃河
第81章 英雄肝膽
第82章 以命搏仁
第83章 豪意熱情
第84章 曾是相識
第85章 舊恩情切
第86章 三連之
第87章 掌毒
第88章 三虹落塵
第89章 雪映名城
第90章 手足誼深
第91章 幽幽情孽
第92章 君子之道
第93章 赫赫邪神
第94章 雲山來雁
第95章 誓盟連心
第96章 柔情蜜意
第97章 蹄揚舊土
第98章 神鬼之威
第99章 凌雲山莊
第100章 以德報怨
第101章 烽火再起
第102章 血影戰魂
第103章 多少依依
第104章 揚帆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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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是友猶敵

  龍虎追魂束九山亦下意識的往側旁稍稍移出兩步,醜陋而猙獰的面孔上,有著一絲迷惑,他也同樣的揣測不定,面前這位名震江湖,對自己亦恩亦仇的火雲邪者,到底存著什度企圖?
  自然,束九山不會忘記,首日挫敗於江青手下的一幕,這深印在他心版上的烙痕,是多度鮮明啊!
  緩慢的,江青終於行至二人中間,他勉強自嘴角擠出一抹晦澀的微笑,語聲有些亞的道:“二位,死者已矣,萬事俱了,難道早年的陳債舊怨,至今還不能化解麼?”
  束、裴二人,料不到江青會說出這句話來,因為,照二人與江青的惡劣關係看來,他原該袖手旁觀,隔山觀虎鬥才對啊!
  君山獨叟裴炎暗中籲了口氣,稍然以袍袖拭去鬢角的汗漬,在無形中,他已對江青生出一絲好感。無論如何,對方總是在千鈞一髮的關頭,將他自生死邊緣上拉回來的,而且,言詞之中,好似並沒有含著顯明的惡意。
  龍虎追魂束九山獨目倏睜,疑慮的道:“江青,老夫闖盪江湖數十年,陣仗也見得多了,卻不用閣下前來教訓,咱們昔日舊賬,暫閣一旁,你突然至此,到底是何用心?”
  江青眉微皺又舒,沉聲道:“束九山,你與君山獨叟之事,本來與在下毫無牽連,在下原可袖手一旁,任由二位相殘至死,但是,在這白雪皚皚的地面上,染上太多的血腥卻與武林中冤冤相報的怨仇一般,顯得太過殘酷與愚蠢了些,如能了斷這一筆事過境遷的舊怨,不是比那殺戳流血要來得祥和得多麼?”
  束九山聞言之下,額際青筋暴起,僅存的獨眼中兇光隱射,語聲中充滿仇的道:“姓江的,你說得倒輕鬆,老夫這一只招子,便如此平白吃裴老兄剜去麼?”
  君山獨叟裴炎不甘示弱,怒道:“束九山,你休要出口傷人,本教主向來不吃這一套!”
  龍虎追魂束九山大吼一聲,雙臂猝揮,龍虎雙矛宛如驟起的數十道電光,怪蛇般復又溜瀉向裴炎身上。
  橫在中間的江青,幾乎在束九山動手的同一時刻,兩手十指應勢彈出,十道晶瑩的形勁氣,亦適時迎上,而這時,君山獨叟方始舞起手中的“紅玉鎖骨鞭”急擋。
  在一連串的緊密暴響過後,龍虎追魂束九山已踉蹌蹌退出三步,他口中粗厲的叫道:
  “好哇,江青,你果然幫起裴老兒來了,媽的,這也算是你成名江湖所做的手麼?老子心意已決,豁出這條命也要鬥鬥你這乘人於危的鼠輩!”
  江青以一招天佛掌法中的“金頂佛燈”擊退束九山,卻並未趁勢而進,他冷冷一哂,道:“束九山,你用不著如此大呼小叫,江青如若存心架梁,大可單獨尋你比試,憑我火雲邪者,大概尚無庸以二敵一吧?”
  束九山微微一徵,尚未及答話,江青又冷然道:“做事不可太狠,逼人不能過絕,束九山,江某與那位裴大教主亦有舊隙未清,並非為他出頭頂碴,江某如此行事,只是不願眼看二位這身辛苦多年練成的絕技,為了一點仇恨而永埋黃土!”
  龍虎追魂束九山目中兇光又熾,滿口鋼牙咬得格格直響,但是,他這次卻沒有貿然行動,氣極大吼,道:“江青,你這叫行俠仗義,還是叫大發慈心?難道老夫一只招子,竟如此不值錢麼?”
  江青微微搖頭,束九山又叫道:“姓江的,老夫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你那幾手功夫,老夫我自認不足比擬,但卻決不含糊,閣下如有興致,盡避挑個地方,老夫我準定捨命陪君子,刀山林也去玩一趟,不過,老夫與裴炎這剜目之仇,卻請你千萬不要插足其中,這種慷他人之慨的方便,實不是大丈夫的磊落行徑!”
  束九山語氣之間,難然仍透著狠辣,但已有一絲緩和的意味。
  江青移目一瞥默立於傍,面上毫無表情的君山獨叟,沉聲說道:“束九山,假如你已取回代價,是否便可以罷手不戰?”
  龍虎追魂東九山聞言之下,不覺有些迷惑,他稍微遲疑了片刻,始道:“這個自然,但是老夫卻並未取回代價。”
  江青冷冷一笑,道:“尊駕這只招子的代價,須要如何償還呢?”
  束九山毫不考慮的脫口吼道:“簡易之至,只要裴炎老鬼一命相抵!”
  君山獨叟勃然色變,濃眉怒剔道:“容易,容易,老夫一命在此,束九山,你有能耐,便不妨過來取去。”
  不過君山獨叟裴炎心中甚是雪亮,他知道在十年以前,龍虎追魂束九山的武功已自非同小可,與自己亦僅是一線之差,十年後的今天,龍虎追魂於絕嶺苦練的結果,實已超出君山獨叟之上。
  這也是說,君山獨叟若非有意外的奇蹟,落敗於敵人之手,只不過是一個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而裴炎更明白,此次“失敗”的意義,則定然是生命的結束但是,以君山獨叟橫行江湖數十年的威望來看,利刃相加亦不能稍有合糊,否則,他日後焉能再有顏面見人?
  江青早就看出君山獨叟此刻實已色厲內荏,但是,在江青的內心沃深處,卻蘊孕著另一計劃,於是,他迅速站立到一個可以同時拒退二人的角度,冷然道:“束九山,閣下那只眼睛,所索求的代價亦未免太大了。”
  束九山怒瞪了君山獨叟一眼,悻道:“姓江的,這他娘的又不是做生意,豈能討價還價?你又何苦非要淌這趟混水?”
  江青雙眸倏睜。大聲道:“束九山,尊駕可以自去,十年之仇,尊駕早已報還。”
  龍虎追魂束九山不由滿頭霧水,他驚疑了一刻,忽然破口大罵道:“江青,你縱然武功高絕,也不該如此調侃老夫,媽的,裴灸尚好生生的站在那兒,老夫幾時報過仇了?”
  江青望著束九山唾沫橫飛的大嘴,慢條斯理的道:“七環手武章已死於你雙手之下,赤陽判官郭芮亦重創成殘,難道說,這一條半人命,尚抵不過你一隻眼睛麼?”
  束九山一時語塞,面孔漲紅,他嘴唇翕合了幾次,始大叫道:“好,好,江青,你如想橫裡插入老夫與裴炎這件恩怨之中,亦不用如此轉彎抹角,來吧,二位便一起上,我姓東的認了!”
  江青面色逐漸轉寒,他生冷的道:“束九山,你果真要一意孤行麼?你毫不感念以前江某未乘人於危之舉麼?”
  東九山全身一震,好似洩了氣的皮球,他喃喃自語:“是了,是了,我曾說過再次相見,必然報答他那次不殺之義…………但是…………但是我的眼睛…………被裴炎活生生剜出的眼睛…………這十年的仇恨煎熬…………便如此平白了斷不成?”
  江青實在是不得已,他原是個最不甘示思於人的俊彥,但是,目前不甩比法,怎能阻止眼前這場一觸即發的流血事件?又怎能達到他內心深處那個企望呢?
  江青知道,龍虎追魂束九山,難然惡名遠播,以手沾滿血腥,然而,卻是個恩怨分明,一諾千金的江湖硬漠,只有以恩相挾,方可能環轉這場無法避免的血戰。
  雪地上。站著這三個人,沒有一絲聲息,誰也沒有說話,但是,顯然空氣中充滿了緊張與沉悶………
  三個人有三個不同的想法,有三種回異的心情,而最難於抉擇和激動的,便是龍虎追魂束九山。
  緘默,寂靜,清冷,緊張,混合著寒風,在四周飄拂,游移,驀然一條鮮紅如毒蛇般的光影,疾如西方天際的閃電般,迅捷無匹的點向正垂首深思的龍虎追魂東九山背心的“志堂穴”。
  來勢是如此迅速,幾乎在光影閃晃的同一時尚,那雕成骨骼形的沉重鞭頭,已到達束九山背後寸許之處。
  夜空中的流星。也不及江青的行動快捷,他腦中突然掠過一個奇異的念頭,而在這意念尚未再次通過他的大腦時,雙掌已驟然展出。
  一溜閃爍的星芒,滲合著如滿月也似的銀弧,如神跡般自江青的掌勢中飛出,擊向那條宛如怪蛇似的紅影之上。
  “蓬啪”一聲脆響過處,那條紅色長鞭已猝然吃江青掌力震起三尺,而執鞭突襲之人君山獨叟裴炎,亦同時悉哼了一聲。
  倉促中,龍虎追魂拚命躍出三尺,他措手不及之下。形感顯得十分狼狽。
  束九山身形始出,腳尖一點地面,滴溜溜一個大轉身,兩條寒芒隨著他身軀的迴轉,立時射至君山獨叟身前!
  江青雙目微轉,故意大呼道:“餵!停手,停手…………”
  二人那裡肯聽,瞬息間,已如電光石火般互相攻拆了十餘招之多!
  龍虎追魂束九山此刻暴怒若狂,招狠式猛有如江河決堤,滾滾不絕,口中亦在不住的大吼道:“江青,你親眼看到了,這便是靈蛇教教主的君子作風與手段,媽的,卑鄙齷齪,下流無恥………”
  君山獨叟裴炎原想於束九山分神思慮之際,猝起難發頭,以期一舉得手,永絕後患,但是,如今卻事與願違,反而更加觸動了對方的仇恨與憤怒。君山獨叟這種舉止,在武林道義上是絕對說不過去的,他這時理虧於人,只有硬著頭皮,傾力與束九山相搏。
  白雪在二人逐漸沉重的腳步下四散飛楊,這兩位名重一時的黑道高手,此時頭頂上俱是熱氣騰騰,他們已將全身功力貫注於四肢之上了。兵器的光影成片、成線、成點,腿勢如山、如椿、如環、如弧,在連綿不絕的疾攻猛打中,有著狂風暴雨般的威勢。
  五十招過去
  江青雙目一瞬不瞬地,盯在二人幾乎已不可辨認的奇妙招式上,紅的鞭身,在兩道彎曲的矛光中縱橫、翻飛。忽地龍虎追魂束九山身形騰空而起,口中厲嘯連連,龍虎雙矛精芒大盛,有如驀然閃射的電光,奇速無比的攻向君山獨叟喉頭要害,雙足倏起,才緊接著瑞向敵人腹部“堅絡三焦”。
  這乃是束九山苦研的龍虎雙矛法中,最犀利的招式之一,“極西神火”!
  君山獨叟裴炎驟覺滿目寒光閃掣,銳風如錐,不由大喝一聲,偏身外掠,右手“紅玉鎖骨鞭”,抖得筆直,一式“大羅一現”戳向束九山前胸,左掌中指突出,點向敵人僅存的右目!招式歹毒之極!
  江青神色一凜,急忖道:“是時候了!”
  身隨意動,他那瘦削的身軀,立即有如鬼魅般飆然潛入戰鬥龍虎追魂束九山的語聲,亦同時厲的響起!
  “呵呵,久違了,又是定坤指!”
  剎那間,人影橫飛,呆響不絕,狂笑、悶吭、冷叱,混成一片。
  半晌。
  龍虎追魂束九山愕然立在地上,兩手所執的龍虎雙矛,在他雙臂的垂直下,泛著寒森森的光芒,而他面孔上的神色,除了驚愕外,顯然尚包含有感激與欣悅一種滿足後的欣悅。
  君山獨叟裴炎,卻以左手緊摀腹部,面孔因痛苦而扭曲著,原先的冷酷與嚴酸,已全然被一層焦黃的頹容所掩蓋。
  於是,站在二人中間的江青,灑脫的一揮手,道:“束九山,你滿意了吧?這剜目之仇,還有餘恨未消麼?”
  束九山忽然搶前兩步,深深一揖,語聲有些激動的道:“江青,老夫老夫對尊駕的大恩永難忘懷…………老夫萬難逆料,尊駕竟會在老夫生死一發之際,賜於援手,適纔老夫那招藏於“極西神火”之內的“丹頂腳”,雖可取去裴老匹夫狗命,但老夫這僅存之目,亦必然會傷在他那定坤神指之下………尊駕竟於此危急當兒,出手擋開裴老匹夫之定坤神指,使老夫能報此十載深仇,實令老夫感激莫名…………”
  江青用左手搓揉著右腕,微微一笑道:“罷了,適纔在下以一記“鐵橫鎖”擋開那定坤神指,到現在為止,腕骨尚疼痛欲裂哩…………”
  束九山連忙褪下套在手上的雙矛,又自懷內摸出一包藥粉,急步行上,誠摯的道:
  “江………兄,老實說,老夫直到現在還摸不透尊駕出面干預老夫與裴炎所結仇怨之事,其真意為何,但老夫絕不妄加揣測,尊駕先後二次賜惠老夫,已足令老夫終生銘感,消除一切舊怨…………”
  江青回頭一望此時已坐倒地下,滿面痛楚之色的君山獨叟裴炎,微微搖頭一嘆,接著說道:“束兄,在下本意,原是想要化解兄台與裴老兒的這場仇恨,但卻不想這裴炎恁般狠毒,竟以卑陋手段,自背後突襲兄台,老實說,在下實與兄台素未交善,但卻對兄台那磊落心性十分欽佩,故而危急之下,稍加援手,兄台卻無庸如此客套,這裴老兒雖為一教之主,與兄台之光明行徑相較,又不知相差幾許了。”
  束九山聞言之餘,心中十分受用,呵呵笑道:“兄弟,咱們真叫不打不相識,若非兄弟你出手相助,老夫那“丹頂腳”怎能蹴中裴老匹夫?呵呵,又怎能保住這僅存的一目?若非兄弟你臨危賜助,老夫尚真不敢相信兄弟你會與老夫站在一方哩…………”
  他說罷,眼看到手中藥粉,不由啊了一聲,笑道:“呵呵,老夫幾乎忘了,這包藥粉乃是老夫精心自製,對活血凝骨俱有奇效,兄弟,你快敷上。”
  江青笑著接過,邊問道:“束兄,那裴灸向有活命之望麼?”
  龍虎追魂束九山聞言,回頭怒瞪了已然面如金紙,浮氣如絲的君山獨叟裴炎一眼,傲然笑道:“兄弟,你休要看斐老匹夫此際尚能呼吸,呵呵,不出一時三刻,他便會七竅流血而亡,老夫這“丹頂腳”異常狠辣,乃是專挑敵人下腹陰脈,死狀宛如中了天下劇毒“丹頂紅”,裴老匹夫或者尚可多挨片刻,但是,亦丕過多受些活罪罷了。”
  江背微微一哂,又道:“他好似連話也說不出了?”
  束九山大笑道:“中了老夫『丹頂腳』之人,只想多喘兩口氣,那裡還會有精力講話?”
  江青將紙包內的黑色藥末敷於右腕之上,裝做漫不經心的問道:“束兄,大仇已報,未知束兄今後有何打算?”
  束九山忽然嘆息一聲,仰望灰黯的雲天,悠悠說道:“不瞞兄弟,老夫對江湖生涯,早已厭倦,此次復出江湖,全為報那十年前三芝山下剜目之仇,如今仇湔恨雪,心事已了,老夫即日便要趕至塞外長白山,與一故友相偕隱居,終老天年…………”
  江青深深頷首,沉聲說道:“但願束兄此去,能使遊林泉之間,飽覽山川之勝,以塞外大漠平原,冰河瑩雪奇影,滌淨束兄胸中塊壘,更為修心養性奠定良基。”
  束九山如有所思,若有所悟,沉思片刻,他忽然道:“兄弟,此間已經無事,吾等何妨尋一酒肆,對酌幾杯?一面消消寒氣,更可把晤長談,只怕日後你我相會之期,迢遙難定了。”
  江背正待答話,忽然掠身而起,躍至倒臥丈許之外的赤陽判官郭芮身前。
  束九山正自瞠目不解,江青已太息一聲,道:“束兄,赤陽判官已然死了。”
  龍虎追魂束九山不由微凜,急步上前,道:“奇怪,老夫僅將他剌傷成殘,並未予以致命之擊,為何竟然死去?”
  江青緩緩蹲向地下,略一驗視,搖頭道:“他是咬斷舌根自絕的,欸,這赤陽判官性烈如火,想是自知成了殘廢,悲憤過度,不願苟生下去其實,我輩習武之人,皆將一身所學,視為第二生命,一個習武之人在驟然間變為殘廢,即等於剝奪了其一生作為,活著尚有何意義?欸,死了也罷,死了也罷…………”
  龍虎追魂束九山被江青說得一陣訕然,他低頭一看赤陽判官那青絮的面孔,怒突的雙目,已知斃命多時了,而在此刻,束九山又能說什麼呢?
  江青用手撫合了赤陽判官怒睜不眼的雙眸,站起身來,向束九山做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苦笑。
  束九山微微移目他視,低聲道:“兄弟,咱們走吧?”
  江青向倒在地下的三個靈蛇教高手一望,目光極快的掃過尚在出氣如絲的君山獨叟裴炎,又落在束九山血漬斑斑的肩頭上。
  他輕輕說道:“束兄,你肩頭的創傷?”
  束九山笑道:“不妨,這是以裴炎一條性命換來的,何況又僅是表皮之傷呢!”
  “束兄,氣溫酷寒,是麼?而且,只怕又快要下雪了。”江青淡淡的說。
  束九山不明江青語中含意,茫然點頭。
  江青沉聲道:“束兄,在下祝你一路順風。”
  束九山徵愕的望著江青,詫異的問道:“兄弟,你不與老夫同飲一杯麼,咱們此別之後,只怕再會之機很渺茫了。”
  江青讓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這笑意是奇特的,有一種微妙的情感滲雜其中,但是,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了悟這奇妙的微笑內包含了什麼?
  於是,江青行近兩步,誠摯的握住束九山的雙手,道:“束兄,冰天雪地,寒風眨骨,在下實不忍這三具也暴置冰雪之上,而在下日來連遭變故,心緒煩亂,更不宜與束兄合飲掃興,別矣,別矣,但願束兄今後能長憶你我今昔之情誼,緬懷之餘,時時以上天好生之德為念,莫再起殺戮之心。”
  龍虎追魂束九山愴然卓立,白髮蕭蕭,目光黯淡,他好似感觸到很多,又好似十分空虛。
  良久
  束九山用力與江青互相緊握,語聲微顫的道:“兄弟,我去了,願你珍重”
  江青懇切的道:“是的,你也珍重。”
  於是,龍虎追魂束九山那魁梧的身影,倏而飛掠五丈之外,回頭揮手,又疾奔而去,瞬息間,就消失在雪地冰天中。
  江青默默獨立,目注束九山身影消逝之後開始籲出一口深深長氣,他又佇立了片刻,忽然躍身而起,在四周急速的繞行查視起來。
  四周仍是靜寂的,除了地下的躺著的三個人,除了江青,沒有任何一個人影,甚至連一只微小的生物也法有。
  於是,江青滿意的笑了,大步往君山獨叟臥身之處行來。
  天空仍是灰黯而陰鬱的,而北風,卻吹拂得更起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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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以戰絕仇

  江青早已意識到情勢的嚴重,但是,他此刻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他覺得這一切好似離著他十分遙遠,又好像與他沒有什麼關係一般。
  五伏羅漢同時舉步,自那小山坡上緩緩行下,他們神態是如此靜默,步履更是如此沉穩,隱隱的流露出一股無形的威嚴。
  在這五位名震遐邇的大和尚裡,除了為首的伏龍羅漢外,最令江青注意的,卻是那位身材胖大,滿面于思的伏鷹羅漢。
  江青輕輕的抖落了衣衫上的積雪,又深長的呼吸了一次,然後意態悠閒的向側傍踱出兩步。
  這時,他身後的青黃雙絕及白馬紅等六人,早已下馬立在地上,站立成一個半圓的形勢。
  伏龍羅漢低眉垂目,寶相莊嚴,與其四名師弟行至江青身前尋丈之處。齊齊止步柱立不功,五位大和尚的面孔上,卻散發著一層湛湛的神彩,雖在黑夜之中,仍然可以體會出這湛然神彩的超脫與肅穆。
  此刻,黃袍書生趙三忌忽然沉聲啟口道:“江大俠,崑崙派中的“五伏羅漢,青黃雙絕”,現在卻站在尊駕面前,崑崙派不敢誇言能雄踞武林,但也可勉強擠入六大宗派之內,現在,本派便以眼前的小小力量,與尊駕作一次印證,而尊駕與本派先後所結的仇怨,亦將在這次印證後了斷老夫之意,是指不論本派勝負,皆是如此。”
  江青冷沉的注視著黃袍書生,心中忖道:“崑崙派除了掌門人明禪大師外,便數這“五伏羅漢,青黃雙絕”了。哼,他們目前可說是精英盡出,實力空前強大。形勢上的眾寡懸殊,是極為明顯的,又何必擺出這些場面話呢?”
  而江青心中更是十分明白,為何對方,如此痛快的說明在這次較鬥之後化解往昔舊怨,因為,事情的發展只有兩個結果:一是崑崙派戰勝,則江青非死必傷,那麼,崑崙派已算掙回了面子,湔雪前恥;二則江青戰勝,在崑崙派如此大舉出動之下,如果再度敗於江青手中,則他們尚有何臉面再言報仇?更有什麼力量來報仇?在如許眾多的高手名僧聯手之下,假如崑崙派尚佔不了便宜,則他們定然不會再次去自取其辱了。
  因此,黃袍書生所言,不論此次較鬥勝負,前怨一筆勾消的話,只不過是一個必然的結論罷了。
  江青冷幽幽的一笑,緩緩說道:“江某十分感激貴派如此寬宏大量,不過,貴派要洗雪往昔之仇,是要以一對一呢?抑是仍像前次那樣蜂湧齊上?甚至於更有過之?”
  此言一出,崑崙派中各人已是個個色變,僅只合十當胸的五伏羅漢,仍然垂眉不語,沒有絲毫憤怒之色。
  於是,站在青衫客展平身傍的那兩名中年漢子,齊齊跨步而出,右面一個稍瘦的漢子冷哼一聲,粗厲的道:“江青,閣不想必也狂得差不多了,現在該是你收起嘴上功夫,露露手下把式的時候了。”
  江青微撇嘴角,徐徐將外罩青衫解下,口中邊道:“二位是那路萵人?尚請恕過在下眼生。”
  適纔說話的中年大漢,眼皮微翻,厲聲道:“崑崙掌門方丈記名弟子,青雲箭手朋雄便是在下。”
  他又一指身側另一個中年大漢道:“這位亦是崑崙掌門方丈之記名弟子,一虹飛霜任卓群,嘿嘿,只怕區區二人,倘不在閣下你的眼中吧?”
  這青雲箭手朋雄語聲始罷,眼前金紅光華微微閃幌,原來,江青已脫下外罩長衫,現出長衫內之“火雲衣”來。
  正當崑崙派各人,望著這件當年驚懾武林,聞風退避的火雲衣時,江青傲然一笑,哂道:“客氣,江某正如朋友所言,並不將各位這些頂著維護武林正義招牌,卻專門掛羊頭賣狗肉的大俠客看在眼中,來吧,江某倒要試試你們這些恃強凌弱,以眾欺寡的名門正派,到底還有些什麼令人側目的手段!”
  於是,尚不待另一次忿怒自各人面孔上升起夜色中,金紅色的光華倏然掠閃,一片宛如天降地湧的掌山腿影,恍如狂風暴雨般,猝然將這兩名崑崙高手罩入其中。
  江青的出手是如此迅厲,幾乎不容人有千分之一的喘息機會,這兩位功力高強的崑崙好手,亦不由在頃刻間鬧了個手忙腳亂,狼狽已極的驟然退出五步。
  於是,描金骨扇的淡金色彩,就在青雲箭手等二人敗退之時,如閃電般連連伸縮,戮向江青背側沿面一十二處重穴。
  隨著青衫客展平的出手,黃袍書生趙三忌亦沉叱一聲,“輪迴掌”中的精要絕著,緊跟著如潮水般排湧而出。
  大轉身,雙甩掌,疾出二十一腿,江青身形如電,迅速閃攻,他冷冷一笑道:“一起上呀,英雄們,顯顯你們以多吃少的威風啊!”
  青黃雙絕掌腿齊攻中,俱不由面孔一熱,正在這時,半聲狂吼起處,白馬冰心司徒宮亦掠身加入戰圈江青長笑有如龍吟,掌勢一開一合,立將白馬冰心罩入連綿不絕的掌影中。
  這時,青雲箭手朋雄,一虹飛霜任卓群已得到掩護,二人羞怒交集的暴叱連聲,四只鐵掌翻飛如電,猛悍無匹的回身攻到。
  江青儘量保持著身形的迅捷與輕靈,毫不退滯的稍沾即走,以邪神嫡的至高心法,加雜著長離絕學“七旋斬”,在這五名崑崙高手的急攻猛打中,有如水中游魚般飄掠不定,而在瞬息的有利空間裡,把握住一分一毫的製敵良機,予敵人以最狠辣的打擊。
  崑崙派目前出手的五名高手,無論那一個,提起來也是足以獨擋得一面,“萬兒”十分響亮的武林人物,任是其中之一,尋常武林道上已然鮮有人膽敢招惹又何況是五人連手齊攻呢?其威力之恢宏,自是無可諱言的。
  掌山腿影,有如叢嶺疊峰,巨浪排空,強勁的罡風狂飆,掃拂得積雪飛舞,甚至連剌骨的北風,在這如嘯的勁氣中,也黯然失色,六個激鬥的好手,已看不清他們本來的面目,僅只掌勢連著掌勢,腿影接著腿影,如海浪般洶湧不斷的相互交擊著。
  江青星目如炬,瞳孔怒張,他在一招七旋斬中的“波濤千重”下,稍稍逼退了黃袍書士,雙掌微顫,又是一記“海波粼粼”擋開了青雲箭手及一虹飛霜二人的合力一擊,於是,他在迅速展出的九掌十三腿中,身形暴轉至白馬冰心司徒宮身側,在司徒宮尚未來得及出手之時,已在他另一招“再起忽落”中被迫出三步之外。
  黃袍書士趙三忌怒叱一聲,搶步進身,輪迴掌中絕學,“來世為善”、“一念存心”、“白魂歸道”連綿而出,組成一片如鋼鐵般堅硬的氣牆,壓向江青上盤。
  在江青一招“立波為柱”的抗拒中,青衫客展平鑼功手中描金付扇,電事般點向江青喉頭、以耳、人中等處。
  江青狂笑一聲,身形奇妙無倫的滑出四尺,左掌化成扇狀光輝,右掌卻豎立如刀,猛然劈向青衫客展平頸項,同時間,他的雙腿也速飛而起,掃至青雲箭手朋雄及一虹飛霜任卓群身前!
  移身,出掌,飛腳,快速得幾乎是一個動作,在瞬息間一氣呵成,崑崙派的五名好手,又不約而同的齊里迥身閃躲。
  江青傲然一哂,面孔上湧起一層大無畏的神光,他在不停的連續攻拒中。沉厲的喝道:
  “朋友們,拿出各位最得意的功夫,不要令江某失望,失望你們盛名之下,只有這一點可憐得微不足道的把式!”
  青雲箭手怒罵一聲,拚命劈出十六團狂猛的掌風,大吼道:“江青,你不用賣狂,好受的還在後面呢!”
  江青閃身避過青雲箭手的攻勢,又硬生生的格開一虹飛霜拍到的兩掌,且單腿硬拒白馬冰心,一面冷然答道:“朋雄,你便先試試吧!”
  “吧”字適纔出口,他已如鬼魅也似地,自青黃雙絕挾擊的掌勢中穿過,雙掌分自上下兩個不同的角度颯然劈出,奇厲無比的攻向青雲箭手朋雄胸前腹下!
  這正是邪神秘傳的五大散手之一:“陰冥陽關”!
  青雲箭手朋雄,原是關洛道上有名的白道人物,性格卻十分暴傷烈,他費了無數心力,才得以投入崑崙派旗明禪大師門下,作為明禪大師的記名弟子,這乃是三年以前之事。明禪大師佛理深博,尤能識人,他深知知這青雲箭手性烈無比,故而僅允收為記名弟子,欲加以陶冶後,再正式收羅門下。
  因此,青雲箭手與一虹飛霜一樣,乃是帶技投師,而又同樣是在明禪大師觀察磨練之中的記名弟子。
  青雲箭手朋雄雖然功力十分高強,在江青突然施出以其為鵠的“陰冥陽關”之下,卻不由得有些招架不來,他只覺兩股雄勁無倫的掌風猝而襲到,這掌風襲來的角度是至為明顯的,但是,卻又偏偏難以躲避正在他捉襟見肘,手忙腳亂之際,一條有如怪蟒般的鮮紅彩帶,忽然自側傍暴卷而到,掃向江青雙腿江青不用細看,就知道必定是金髮紅陵出手了!
  他招式尚未用滿,已呼的一聲,一個大斜身,急兩步中,抖手便是一十九掌,反攻身後的青黃雙絕二人,左手食中二指微屈,“並天指”倏而彈向金髮紅陵趙瑩。
  白馬冰心司徒宮,見愛妻受危,不由狂吼一聲,使的全是崑崙不傳之秘“輪迴掌”中險招:“奈何橋上”“判官一事”猛力衝上,分襲江青脅下背脊!
  一虹飛霜亦見機而上,鐵掌生風,呼呼轟轟向江青拍出十五掌。
  江青憔悴的面龐上煞氣突現,甩肩步,身軀如旋螺般暴轉急旋中,一口氣使出二十三腿十七掌,在同一個時刻將這些奇妙的掌腿之力聚成一個焦點,同白馬冰心及一虹飛霜攻到!
  此乃長離一梟新近演練而成的“七旋合斬”手法!
  一虹飛霜大吼一聲,傾力向後躍退六步,白馬冰心稍慢一步,連串“劈啪”密響過良,他的身軀已被震得在空中翻了兩個跟鬥!
  然而這一個微小的間隙,又被青衫客凌厲的“暮雲手”在瞬息間填上,江青單臂迎拒中,反掌又拍向急衝而來的青雲箭手。
  人影進退如梭,在雪地上往來縱橫“白馬冰心司徒宮玉面煞白,獨自在一傍靜靜調息。
  默默站立一傍的五伏羅漢,自戰鬥開始,便不曾稍瞬雙目,一直凝神屏息的注意著場中戰況的演進”於是,這五位道行深博的高僧,卻不禁暗裡嘆息起來,因為,他們見到的事實,不得不使這五位大和尚心中驚異,更為崑崙派的威望而感到悲傷,五人心中深深的白,邪神唯一的傳人,其功力之雄厚詭異,絕對不是容易抵制的,更不是如他們原先所預料的那樣單純。
  自然,五伏羅漢心中的測度與猜疑,是不會輕易表露在他們那冷寞地面孔上的即便是他們內心早已感到極度的驚駭。
  激鬥不息,積雪飛揚中,沉叱怒喝,百招已過。
  驀然
  一聲驚呼起自場中,金髮紅綾的兵器|“紅色綾帶,已被江青一掌削斷尺許!於是,白馬冰心司徒官驟然雙目怒睜,面孔肌肉劇烈地抽搐著。反手之下,“嗆嗆”一聲勁響,藏在黑色披風後的一柄利刃,帶著一溜寒光倏閃而出。
  江青以半招“掌不刃血”削斷金髮紅綾的綾帶後,接連十三掌猛然攻向正站成一線的青黃雙絕,背後寒光一閃,他已自瞥覺,目光微瞟之下,就著到白馬冰心司徒官手中持著一柄冷電伸縮的寶
  江青腳尖在地面上一旋,狂笑道:“司徒宮,閣下手中所持的,想必是那柄紫玉寶了,來,來,來,你便試試閣下寶鋒利呢,還是江某的鐵掌狠辣!”
  白馬冰心司徒宮料不到江青在一眼之下,便能叫破他這柄祖傳寶刃的名稱,於是,心中惱怒頓時又加重三分!冷笑一聲,揮攻上。
  江青早已聽及蛟索飛岳揚說過,司徒宮這柄“紫玉”十分犀利,功能吹毛截鐵,霸道無比。司徒宮拔之下,他早已暗自注意,銀虹掣閃中,身軀忽而騰空尋丈。
  司徒宮展開崑崙嫡傳之“金龍法”,連環七有如明虹一現,急攻而上,口中輕叱道:“江青,你怕了麼?想不到你也有畏懼的一天?”
  江青身在空中,倏而有若龍吟般長嘯一聲,身形快速無比地盤旋降落,在司徒宮相連的寒芒中微一穿掠,雙臂奇妙的一抖,已在間不容髮中,劈手奪過金髮紅揮舞正急的大半截綾帶!
  這奇異的身手,正是那“如意三幻”中的絕著:“靈智一點戲游龍”!
  在金髮紅綾驚愕得尚未及出口的剎那間,江青已閃電般翻折身軀,一招“波來波去”攻向青黃雙絕,招式甫出,又神速已極地飛撲向青雲箭手朋雄而去!
  一虹飛霜此刻正在青雲箭手身傍,他這時早已有些寒心,眼見江青撲到,不由鋼牙緊挫,厲吼半聲,右臂猝揮,一道精光,驀而劈向敵人中腰!
  江青眼角光芒微閃,他已意識到又有一個敵人兵器出手了,於是,他雙腿用力一挺,一個瘦削的身軀,忽然直著在空中浮起。
  一虹飛霜任卓群長出手,卻一擊落空,雙目一瞪,正待回掃去江青懷而實氣一沉,整個人竟輕快的站在一摃飛霧身之上,變事急抖,扭顫體頂便是三十二事!
  這些動作,都是迅速得無可言喻的,一虹飛霜才覺出手中剎一沉,一片漫天掌影,已急罩而至!
  要知道江青出手之下,俱是邪神當年不可一世的絕活,而這一著,又是那“如意三幻”
  中滲入招式的奇技:“立梗摘萍”!
  一虹飛霜武功雖強,卻又怎能抵得住邪神這些威懾武林的神功呢?
  他心膽俱裂之下,根本就來不及思考其他,手指一松,人已仰身翻出五尺開外!
  正在這時,青雲箭手朋雄搶上一步,雙掌忽抖,四點青瑩瑩的光華,猝而射向江青面部五官!
  朋雄雖然出手不慢,然而,卻來不及救援在一招之下即棄敗北的師弟了!
  江青冷冷一哼,正待設法消除這四點襲來的暗器,背後卻又有三片勁風,如鐵杵般撞至!
  不用回頭,江青就知道背後襲來之人,定然是那青黃雙絕及白馬冰心!
  於是,他沒有絲毫遲疑,反手就是半招“天佛掌法”中的首式“佛光初現”,右掌卻在瞬息間推出一股與雪地同樣潔白的濛濛氣體!
  在江青左掌反揮之下,千百掌影如流星般向後飛射,“波波”撞擊之聲不絕於耳,三股強猛的勁力,立時消弭無蹤。
  但是,他自己亦被對方的勁道反震得微微一幌,在空中移出一尺,同時,他推出的那股白色勁氣,亦如一條老龍般霍然一卷,將四點青光捲入其中,消逝得無影無跡!
  黃袍書生正自感到雙臂微麻,心中驚忖:“糟透,對方又使出天佛掌了!”
  此際,青衫客展平眉心那塊菱形疤痕卻微微一紅,他失聲蚪道:“師姪注意,這是玄冰真氣!”
  邪神的“離火玄冰真氣”,乃為他所有藝業中絕技之絕,威名並不較“天佛掌”遜落多少,展平失聲驚呼,卻不由使得正待湧身衝上的一虹飛霜、白馬紅綾等三人微微一窒!
  青雲箭手朋雄暗器出手,毫無聲息的就被敵入消除後,心中已自感到吃驚,此刻一聽到青衫客的大叫,更是有些心驚膽顫,他不遑多想,身形一斜,反手自脅下發出七點青光,又左右連幌不停,雙掌伸縮如電,一溜溜青瑩光點,宛如流星般連串而到。
  江青在夜色中注目一望,隱約看清這一點點的青瑩光華,俱是一只只長約三寸的沒羽青鋼箭!而青雲箭手發射的手法,除了詭異凌厲之外,為數更是極多,有如飛蝗齊湧,令人防不勝防!
  於是
  江青就勢在空中迅捷的做了一個翻轉,閃過那七枚沒羽青鋼箭,腳尖在地面上一點,立即宛似一只脫弦流矢,飆然飛昇空中七丈有餘!
  他的行動是如此快速,以至於那一串串的青瑩光點,全在他腳下呼嘯而過,消失於茫茫夜色中。
  青雲箭手朋雄大喝一聲,在他有些顫抖的喝聲中,裹囊裡僅存的十五只沒羽青鋼箭,也以崑崙心法“萬點明燈”一齊施出!
  青瑩的光華掣閃而上,圍罩向江青空中的身形,而數聲厲叱亦隨之而起。描金骨扇的淡金光華挾在厲烈的“暮雲手”中,“紫玉”的寒芒滲合著兩片雄渾已極的勁力,自幾個不同的方位里向江青那尚懸留在空中的身形合擊而上,組成了一幅悅目,卻又驚險的畫面。
  五伏羅漢齊齊仰首上望,雙手合十,目光中卻不由透著無比地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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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恩怨連綿

  隨善江青嘶啞的語聲,一陣低沉的佛號自四周響起,伏龍羅漢手中那柄纏以銅絲的禪杖在夜影中劃過一溜淡淡的光芒,風雷齊鳴般摟頭擊下,而兩柄月牙鋼鏟,更與一片寒森森的冷鋒相交,彷若一層光網疾卷而至!
  江青覺得脅下疼痛有些濕的感覺,但是,他卻不去察親,雙腳如山岳般穩立不動,口中焦雷也似發出一聲暴喝:“南尊怒海!”
  澎湃的真氣,有如海嘯山崩,又似汪河倒湧,自他每一處筋骨,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衝出,又全部匯集在他有力的雙臂之上!
  於是,一陣宛如鬼哭神號的呼嘯之聲驀然而響起,周遭的空氣在突然間緊聚一處,又在剎那間如怒海中力量無匹的巨大漩渦般呼嘯翻卷而出,這情景之駭人,幾乎可與大自然的威力相擬!
  在這懾入魂魄的勁力中,一條條的金光如經天長虹般飆然暴漲,以無比的威勢閃擊而出。
  看不清人影,看不清招式,所有的,只是激盪的漩渦與耀目的金芒,這是邪神的不傳奇技啊!
  數聲悶哼嚀,隨著驚呼之聲混成一片,兩道月牙形的寒光,沖天飛起八丈之高,又如流星般墮落於黑暗之中。
  在這混亂的情勢裡,江青瘦削的身形已神速無比的移出三步,目光環掃中,卻不由使他微感一怔。
  原來,在邪辭嫡傳的“大尊奪”法第三招浩瀚無匹的威力之下,雖然已使五伏羅漢遭到了嚴重的打擊,但是,卻仍然沒有擊潰五人所組成的“歸流陣”!
  伏虎、伏蛟二羅漢依然盤坐地下,面色煞白,僧衣早已破碎不堪,手中的月牙形鋼鏟,亦已脫手震飛,兩雙手掌盡是鮮血,可是,自那四只堅定的眸子裡,卻能看出,這兩位崑崙高僧毫無畏怯之意!
  伏龍羅漢為五伏羅漢之首,功力也最為高深,他站在“歸流陣”策動方位,緊握手中禪杖,神色黯淡地向身側的伏獅羅襲一瞥,而伏獅羅漢卻正關切的注視著此刻立於江青身後,身軀搖幌不定的伏鷹羅漢。
  伏鷹羅漢修為之佳,並不較四位師兄遜落多少,而在五伏羅漢之中,也以他的性情最為暴烈,適纔他以一招“引魂滅神”絕著冒險搶進,在汪青疏忽之下,似手中鋼絲拂塵略獲小勝,但是,他自己亦被對方在肩頭擊中一掌,又逼一掌江青雖然未用全力,卻已將伏鷹羅漢肩膀主筋震傷,更使這位大和尚內脈血氣翻湧不也!
  但是,歸流陣仍末潰散,伏鷹羅漢雙目怒睜,額際泠汗如豆,涔涔而下,但是他卻自挺立身軀,仍要在伏龍羅漢策動之下,做扳回大局的一擊!
  青黃雙絕二人,在不自覺之中向前挪近了丈餘,於是,二人與鬥場的距離已不足五尺了。
  而此時青衫客的描金骨扇亦在手中不停的輕搖,似乎他已然忘記了目前正是什麼季節,但是,確切的說,這也正充分顯示出他內心的緊張與急。
  黃袍書生則面孔生硬,木然的凝視著場中諸人,袍袖內隱隱露出他成名兵器“燕尾鑽”
  的寒光,這兩位與五伏羅漢情同手足的崑崙派一流高手,,在看到目前的情勢後,都好似已有些慌亂與把持不住了。
  江青冷沉的卓立在五人包圍陣式之中,毫無表情的緩緩說道:“五位大師,嗔之一念固難參悟,根源榮辱亦不可輕棄,但是,卻要看它的代價與動機而定,難道五位大師深參佛理,尚且堅持要以淋漓的鮮血去證果成道麼?”
  五大羅漢閒言之下,面色連連變化,伏龍羅漢清的面孔上湧起一絲似是帶看迷惘的神色,嘴皮喃喃而動,卻不知在說些什麼。
  驀然
  伏鷹羅漢狂吼一聲,大叫道:“證果一念,當知破戒以衛道,我佛有靈,應恕弟子負罪上西天!”
  伏龍羅漢雙目倏睜,急叫道:“師弟且慢!”
  然而,伏騰羅漢卻形似瘋狂般疾撲而至,右手拂塵連展“橫掃乾坤十一式”,左掌暴施崑崙絕學“三霹靂”,不容敵人有一絲喘息餘地的狠狠攻上!
  伏龍羅漢長嘆一聲,口喧佛號,禪杖倏出,身形猝進中,又催勳了“歸流陣”內的“化神為燼大九環”。
  五伏羅漢此次的合擊,其威力竟較前面更為恢宏厲烈,就中尤以身受創傷的伏鷹羅漢為甚!
  江青十分清楚,在眼前還令人側目的瘋狂攻擊之下,如再不出全力相拒的話,只怕自己這條性命便要不保!
  他厲叱一聲,手中金龍奪遙指天空,神色浩然的大吼道:“北尊穆山!”
  金龍奪在他手中嗡然急顫,幾欲脫手飛出,而江青瘦削的身軀亦如車輪般旋轉起來,雙肩在急旋中劃著奇妙而詭異的弧度,一幢幢有若山岳沉重的金色光彩,在他雙肩揮動中分向四周壓制,冉冉的,迅捷的卻又渾厚而堅實的有若實質之物!
  伏鷹羅漢首當其衝,這位大和尚功力雖高,卻又怎能敵過當年天下邪尊苦思而成的絕學?
  “橫掃乾坤十一式”的連綿奇招,彷彿海中的一連串泡,雖然狠捷無比,卻僅在一幢幢金色的弧扁中煙消雲散,“三霹靂”掌式的暴響震天而起,但是,卻同時滲雜著伏鷹羅漢低沉而攝人慘號!
  江青在千鈞一髮中,鬥然收真力,然而,伏鷹羅漢仍然似一團軟泥般倒摔而出,不過,江青知道,他這一來,至少不會使這位性烈如火的大和筒傷重至死!
  事情發生的經過有如流星一現,在江青收真力之時,伏龍羅漢的禪杖,伏獅羅漢的戒刀,伏虎、伏蛟二羅漢的渾厚掌風,已與陣式外急射而到的兩點精光,一溜淡金光華聚成一點,快速而狠辣的攏合而到!
  江青目光一瞥,已發覺原先待立場外的青黃雙絕!竟亦適時出手襲來。
  於是,在意念一閃之聞 江青面上神態忽然轉得異常肅穆浩然,失去血色的臉上竟奇蹟似的現出一片令入不敢仰視的湛湛異彩,這煥發的光彩是如此真摯而聖潔,好似一輪光芒萬丈的烈陽,有著極度的博浩與無形的高遠!
  五伏羅漢與青黃雙絕目睹之下,竟不由自主的全身一震,攻勢自然而然的微微一窒。
  汪青雙目半閉,左掌五指指天,掌心向內,在令人不及眨眼的瞬息之間,與右臂相互交環,幾乎不分的一連推出七七四十九掌!
  這怪異的招式與這種連線不絕的四十九掌,組成了傾絕天下的天佛掌法第五招:“佛我同在!”四十九掌宛若一次施出,卻又各自分成四十九個不同的角度,在同一時間分襲向五伏羅漢與青黃雙絕!
  每一掌間的空驟可說是不容一毫一發,四十九掌幻化成一片奇異的瑩白掌山,使人生出一種錯覺!好似天地之大,已全被這一片瑩白色的掌山所囊括,而掌影中的銳風,則有如怒濤巨浪衝擊看礁石,翻湧而激盪 令人心神俱烈的翻湧而激盪!
  伏龍羅漢驀然狂叫道:“天佛掌!”
  叫聲未畢,他探出的沉重禪杖已宛如擊在一座萬仞石山之上,一聲刺耳尖響聲中,整個人身不由已地倒翻而出。
  在伏龍羅漢翻身飛出的同一時間,一道寒光又似流星的曳尾般遙遙射出,而一溜淡金色的碎屑紛紛飄落,兩點精光無聲無息的墜於地上,五條人影四散紛飛。
  伏龍羅漢有如深山猿吟般長嘯一聲,清氣盤繞不散,他已在剎那間運出以六十年功力修為而成之“隱龍”,企圖保持丹田一口真氣,聚集住翻湧不已的血氣及幾乎無法把持的禪杖!
  然而,另外一聲厲烈剛猛得如穿金裂石般的銳嘯破空而起,繼之而來的是一聲宛似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生冷喝聲:,“至尊為吾!”,淒冷的冬夜,黝黑的天空,在這喝聲始起之際,好似突然掠過一道耀目生輝的閃電,金紅色的光芒剌人眼目,幾乎已看不見周遭的景物,映入眼的全是閃亮得彷彿白晝般的金紅色光輝!還是奇蹟麼?這是神異麼?這是幻景麼?不,這只是邪神嫡傳之“大尊奪”法最後;也是最為精絕的一招:,“至尊為吾!”
  大地像是在剎那間沉淪,萬物亦在同一時刻歸向寂靜,強烈的勁力與金光在黑暗中做出極度的旋回,擴張,伏龍羅漢的禪杖倏彎又直,“嗡”的一聲,彈向虛無,瘦長的身軀也跟著飛震出尋文之外!
  天佛掌的威力是懾人的,而一招比一招更來得恢宏,江青在形勢所逼之下,不得不施展出他自下山以來,首度使用的第五招,更且在這威猛得無以復加的天佛掌法第五招之中,配合著邪神嫡傳的“大尊奪”法,其效果之驚人,自是無庸贅言,即使是名傾武林的崑崙派眾多高手傾慎力抵禦,亦竟絲毫無法抗衡。
  這是江青蘊於心胸中的絕世武學,首衣作無限制的發揮,而這也證明了昔年邪神的一身超凡武功,是無與倫比的!
  天也昏昏,地也茫茫,此刻,萬籟俱寂,沒有一絲殺戈之聲,和喝叱之聲,更沒洧悲呼慘號,平靜得好似這裡從來便沒有發生過一場震驚武林的激戰似的。
  江青仰首向天,長長的籲出一口氣,心中找不出任何欣悅的氣息,敵人的敗落,,並不能使他釋去胸中的負荷,相反的,在情緒上,卻更加鬱悶了。
  他雙目凝注著自已站立的地面,以他的身軀為中心,周為五丈之內,找不到一片積雪,適纔的一番劇戰,彼此間出招時所帶起的強烈勁力,早已將厚厚的積雪掃刮得一乾二淨!
  金龍奪龍口之內的鋒利舌片,凝聚著一滴殷紅的鮮血,血滴又垂落在黑濕的士地上,帶著些殘餘的淒涼。
  地上的黑影輕輕地蠕動著,終於有六個人站起身來,雖然,他們挺立地上的姿態極為勉強,但是,他們終於站起來了。
  汪青不用細看,已知道那此刻仍然躺在地上的,必是兩度負創的伏鷹羅漢。
  五伏羅漢中,除了伏龍羅漢之外,每人右手臂上都有一塊三角形的傷痕,青黃雙絕亦不例外,這是江青施展大尊奪法後的傑作。
  伏龍羅漢閉目謂息片刻,胸中塊壘略輕,他才又無力地緩緩睜開眼睛,趙然出塵的清面孔上,有一絲解脫的苦笑盈育在蒼白裡。
  於是,他空著的雙手當胸合十,低沉的道:“江施主,一山高,更有一山高,老衲今夜才算見視到了,不過,江施主,你大可趁機下手,永絕後憂,但是,你為何卻不這樣做呢?”
  江青抽出一條黑色綾帶,緩緩將手中的金龍奪包好,他望看伏龍羅漢在黑暗中的雙眸,落寞的道:“汪某不解佛家所謂悲天憫人的道理,更看不破紅塵三千,但是,江某卻知道好生之德的真諦,明白以怨報德的因果,在下衷心所思,諒大師亦必能了悟。”
  伏龍羅漢有些慚愧的宣了一聲佛號,回頭望瞭望自已站著的,或躺著的師弟師姪崑崙派這些名斐一時的高手們,現在的情態卻是頹喪與狼狽的,但是,這能說不是他們自找的嗎?
  青黃雙絕中的青衫客晨平蹣跚的挪近兩步,向江青淡淡的注視了一眼,好似要看透江青心中的一切一般,半晌,,他才低啞的道:“江青,晨某師兄曾經說過,無論此戰勝負,以往的恩怨,從此一筆勾消,過去的,不再談了,閣下異日若見到令拜兄戰老哥,尚請代為致歉,展某在道義上,有些愧對於他。”
  江膏苦笑道:“在下拜兄生性豁達豪放,決不會將此事置於心上,晨大俠,尊駕日後仍然是在下拜兄的好友。”
  他略為一頓!又道:“若蒙不棄,各位亦將是在下的好友!”
  青衫客展平嘴角一陣抽搐,激動的移步向前,伸手與江青緊握,二人四目互注,久不出聲,但是,兩雙手掌中,已傳流了太多的了解與諒宥。
  伏龍羅漢又宣了一聲佛號,沉聲道:“善哉,善哉,兇戾俱渺,瑞氣呈祥,江施主,我佛有靈,必默佑於你,今後崑崙山上,為旅主正門永開。”
  江青誠摯的抱拳為謝,又移目向黃袍書生,道:“趙大俠,如果閣下不記今昔之仇,在下甚願能與尊駕握手釋怨。”
  黃袍書生聞言之下,略一遲疑,終於走了過來,與江青雙手相握,嘆息道:“罷了,罷了,宮兒與塋兒太不開眼,欸!江大俠,為人若你,又叫老夫能說什麼呢?”
  江青眼半垂,悠然道:“眼牙相還,積患終年,波起或伏,總是枉然,黃大俠,不知閣下以為然否?”
  黃袍書生趙三忌默默頷首,江青又行至正跪在白馬冰心司徙宮身側的金髮紅綾趙瑩之傍。
  趙瑩那一頭淡黃色的奇異金髮,正絢麗的披拂在雙肩,而她雙肩正微徹聳動,那修長起伏的金髮便閃幌出層層淡金色的光輝,自側面看去,趙瑩那豔麗的面龐,有著一股出奇的美。
  江青停在她身邊,注視著躺在地下,雙目緊閉的白馬冰心司徒宮,於是,趙瑩輕輕的仰起頭來,大眼睛中含蘊著淚水,淚水的光影裡,映著江青憔悴的面孔。
  沉默了片刻,江青低聲道:“趙姑娘,人活在世上,難免總有些挫折和苦難,不論是你或者任何一個,汪某不想再說什麼,但願日後,姑娘及司徒兄都能看開一步,虛偽的尊嚴,往往是害人至極的。”
  趙瑩知道,江青是指丹陽城客棧之內,自已夫婦咄咄逼人的一幕,但是,她沒有說什麼,自然,在這種氣氛之下,你又讓她怎麼說呢?
  江青悄然離關,向崑崙諸人作了一個羅圈揖,沉聲道:“雲山不改,細水長流,爾後再見之日,尚祈各位另賜教誨,江某就此向各位告辭。”崑崙派諸人自伏龍羅漢以下,紛紛還禮,伏龍羅漢雙手合十道:“老衲衷心期冀旅主能至崑崙一遊,掌門師兄若能一睹旅主這般英才,亦必嘆為僅遇。”
  江青再次抱拳,道:“自為所願,只待在下日後俗事一了,定當覓暇拜謁寶山,各位,再會了。”
  瘦削的身軀隨語聲飄向空中,在劃出了一個美妙的圓弧後,又如一顆流星般向夜色之中。
  但見一點黑影,飛逝而去,終於連那淡淡的金紅色光影也清失得無影無蹤。
  佛號滲雜在長長的嘆息裡響起,五伏羅漢一個個神色黯然,青黃雙絕仰天無語,青衫雲箭手頹唐的目光注視著躺在雪地上的一虹飛霜身上,而金髮紅綾的燦爛秀髮在黑陪中輕輕閃爍,不過,卻有著深沉的悲愴意味。
  雪花飄落得更密了,綿綿不絕,彷彿無意休止,大地是一片瑩白,濃厚而深泠的瑩白。
  一條蜿蜒的小河,已完全凍結成冰,河傍有兩株古意盎然的枯樹,枝芽斜斜的伸展到河面之上,對著這凍結的小河,可以看到河那邊一條被小雪掩住的小路。
  江青瘦削的身影,正寂然獨立樹下,他嘴中呼出陣陣輕淡的白色霧氣,面孔被凍得略呈紫紅,仰首望著滿空飛舞的雪花,他喃喃地自語著:“蕙妹已出走多日了,以她一個纖弱的少女,怎經得起這淒苦的風雪與冷酷的人情?何況,她身土又沒有攜帶銀兩,欸!這些日來她怎麼過啊?”
  打了一個寒顫,江青不由下意識的緊了緊罩在外面的青色夾袍,於是,瑟人的寒意更重了,他稍為移動了一下有些麻木的雙腿,目光迷網的凝注黑暗的天空,雪花飄入他的頸項,一陣冰涼:“啊!今天,是第幾個飄雪的日子了?”
  江青默默的計算著,失去血色的面孔上浮起一層艱瑟的笑意,不錯,他想道:“今天是第九個飄雪的日子,明天,可憐的全玲玲便會在紫花等我,可是,我能去嗎?我餛一再辜負,不,一再欺騙這兩個少女純潔的心嗎?確實的說,這幾天來,自已不是在逃避心上的遣譴責麼?但是…欸!我又為何竟忘卻不了呢?”
  是的,自從江青力戰崑崙群雄之後,他又極力往前趕去,希望能尋到雪山孤雁夏蕙的蹤跡,可是,他又無法忘懷全玲玲與他所訂的約會,雖然,他竭盡心力的想釋去這心靈上的負荷,但這是多麼困難與痛苦啊。
  人的情感是微妙的,尤其是男女之情,更是世界上最為繁複,卻又最為單純的東西,一個人的情感所寄,有其自然發展的趨勢,不能只從一個單方面去觀察,朋友,你說對嗎?
  “去”,或是“不去”,這兩個字意簡單,,可又極度困擾的決定,在江青心中猶豫難決,江青知道,只要自己做了其中任何一項決定,日後的結果,便會迥然相異,但是,這個結果是幸福抑是痛楚,卻非他所能推測的了。
  他用力搓揉著雙手,又來回蹀踱了幾步,一雙斜飛入鬢的眉,深深皺在一起,於是,他又仰首望瞭望天色,自語道:“聽天由命吧,欸!這真是自作虐啊!”
  腳踝在雪地上微微用力一撐,江青的身軀立即電射而出,略一起落,已飛越小河十丈之外。
  他像在和誰賭氣似的,一路上如流星趕月一般不停的飛躍著,貿然看去,只見皎潔的雪地上溜著一縷淡淡的青煙,而這縷青煙的去勢,又是多麼迅速的令人驚愕!
  約莫過了一盞熱茶的時分,江青已可遙遙看到前面雪地之上,有著一片星羅棋布的房舍,不消說,這是一座鎮甸了。
  江青將體內流轉的真氣往上微提,身形已暴起六丈有餘,但見他雙臂展處,又如一頭大鳥般射出七丈之遠,他毫不停息,連連施展之下,人已射出數十丈外,眼看那片房舍已越來越近了。
  正當他又運起一口真氣,準備再做一次長距離飛越的時候 陡然瞥見一條人影,腳步蹌踉的自這座鎮甸內向外掠出。
  江青微感一怔,在剎那間將欲待躍起的身形硬生生的立往,移目望向那條雖然搖晃不已,卻仍然起落如飛的人影。
  “此人的輕身功夫之佳,足可列為武林一流高手,但是,卻又為何搖晃不定呢?莫非是吃醉了酒,抑是負有創傷?”
  江青極快的在腦中思忖著,江湖上闖盪的經驗,使他對任何一件突然而礙眼的事,都有著迅速的反應與精密的觀察,於是,在他腦中的猜測尚未下結論的時候,另一個新的發現已使他悚然一驚:“這人的背影好生熟悉,似乎在那裡見過…”
  隨著心中的疑慮,雙目微攏,細一凝視之下,於是,也更清晰的看出那搖晃不穩的矮胖身影,那似曾相識的污穢長衫,及長衫右肩上滲透的血潰!
  “這是醉瘋仙牛大可,而且,他還受了傷!”
  江青驚異的將目光一轉,又看到鎮內有如兩道閃電般掠出一雙人影來,疾若奔馬一般,向醉瘋仙牛大可的背影追去。
  雨人身形之快,幾乎不在醉瘋仙牛大可之下,而且,看牛大可目前形態,似是受了創傷,一陣追趕之下,三人距離已越來越近!
  情勢的趨向是顯而易見的,江青心頭一動,毫不猶豫的飛身而起,在人們尚不及辨明他身形的閃動時,宛如天際飛虹般趕到與三人平行的位置,不過,他卻揀在三人右邊的一處高坡上,藉以遮蔽身形。
  江青在倉促匆匆一瞥,已看清那後追兩人,竟然都是年及五旬左右的老者,但這二人卻是體魄修偉,滿面橫肉,頭上尚個別纏著一圈黑布,怒目橫眉中,更見是兇戾狠辣之氣。
  人的情感及喜惡是極其微妙的,按說醉瘋仙牛大可與江青原是站於敵對位置,且更有與怒鷹於在“千家集”外和江青等人動招結怨之舉,江青見他如此狼狽,原應額手稱慶才是,但目前江青卻絲毫沒有這種想法,他雖然暗中為醉瘋仙協助怒鷹等人與自己為難之舉感到婉惜,可是,在他個人來說,衷心之內,卻十分欽服對方那忠義而又豪放的氣概!
  這時,那矮胖的人影忽然哈哈一笑,霍而止步回身,江青連忙細一注視,果然正是醉瘋仙牛大可!
  醉瘋仙目前的形狀,仍是與數月前無異,但是,面上的氣色卻甚為灰敗,甚至連那哈哈一笑,也隱約顯得有些沙啞與無力。
  他腳步一停,後追兩人亦在同一時間奏然止步,快速已極的分向兩傍站立,三人相距,約有五尺左右,成為一個三角之形。
  醉瘋仙牛大可雙眸黯淡,在油污掩遮下的喉結微微一動,嘿嘿乾笑兩聲道:“十年前甘陝一戰,二位及平河一隱、黃風七怪,用的是偷襲暗算的手法,想不到十年之後,朋友們仍是這一套,呵呵,這樣豈不是太沒有長進了麼?”
  那兩個頭纏黑巾的魁梧老者聞言之下,面孔上毫無表情,靠左一個冷澀的哼了一聲,生硬的道:“牛大可,你在甘陝一帶狂也狂夠了,道上朋友栽於你手中的也不在少數,哼哼,十年前那一戰算你命大;不但能逃之夭夭,更將平河一隱及黃風七怪毀於手下,罕某兄弟已尋你多年了,這筆血債,已在罕某兄弟心中生根結蒂,今天,若再度容你生出此地,此後甘陝道土,便沒有『雙杵黑羅巾』之名!”
  醉瘋仙牛大可眼皮一翻,又搔了搔那一頭雞窩似的亂發,毫不在意的道:“嗯!這倒不錯,先在前面『望君鋪』中以『破血散』暗算老夫,再由二位出手偷襲,然後再堂而皇之的追來訴說老夫罪狀,末了,再於老夫功力受損的情形之下,正大光明的予以殺戮,呵呵,二位這套手法可真是交待得過去,只是麼…”
  他說到這裡,雙目暴睜,額角青筋突現,厲聲接道:“只是老夫尚不致如此窩囊,『破血散』雖然歹毒,卻不能在一時半刻間取去老夫性命,嘿嘿,,在這段時間內,恐怕還夠得上和二位戲耍一陣!”
  那兩個頭纏黑巾的老者,面孔肌肉微微牽動了一下,相互一望,竟向後退出三尺。
  醉瘋仙牛大可臉色卻更加蒼白,越發襯托出他面上泥垢的污穢與邋遢!“雙杵黑羅巾”
  向後略退,他立時嘲弄的大笑道:“怎麼?二位想拖延時間麼?這樣也好,省得老夫我動手動腳,如此一來,這條老命說不定還能多活片刻。”
  他說罷又一伸懶腰,有氣無力的盤坐地下,竟然閉目養息起來,口中尚且喃喃自語道:
  “欸!呵!這兩個王八羔子真是蠢不可及,老夫我以上乘內功調息一陣,說不定能排出體內劇毒,嘿嘿,到那時後,便有這兩個老家夥的樂子了!”
  醉瘋仙牛大可為人雖然狂於不拘,武功卻是十分高強,在甘陝一帶,只要是在江湖上闖盪過的角色,沒有不知道這是一號難纏難惹的人物,而“雙杵黑羅巾”罕伯、罕明兄弟,更是曾經在牛大可手下吃足了苦頭,栽過一次不小的跟鬥!
  目前,二人雖然知道對方已在自己暗置入酒食中的劇毒“破血散”下受到暗傷,但卻仍然不敢貿然從事,十年前那淒厲慘絕的一戰,醉瘋仙牛大可當時卓越驚人的武功,在二人腦海中遺留的映像,可說是太深了。
  牛大可盤膝坐在地下,雙目微睜,頭頂熱氣騰騰,污穢的面孔上,竟然寄異的泛出一層紅光,雖然,這層紅光有著病態的暗赤色彩。
  其實,醉瘋仙現下的處境是十分艱辛的,那“破血散”乃藏區喇嘛教密傳的一種歹毒毒藥,色呈灰色,無味無臭,能置於任何飲食之中,在絲毫不能察覺的情形下陷害他人,凡是不幸服下這“破血散”的,不出一個時辰,周身血液循環在短時間內增至極限,血脈僨張,終至全身暴裂為止,到那時,面上七竅及全身的毛孔,都會滲出失去光澤的血液,而被害入所遭受的痛苦,更是無可言喻的。
  藏區喇嘛教也知道這種劇毒過於殘忍,有乾天和,是而除了用其來懲罰違反了五天教規的教中弟子外,決不流傳於外,劫不料“雙杵黑羅巾”會身懷此等毒藥,更偷天換日的使牛大可在偶一疏忽之下中計。
  此刻,別看醉瘋仙狀似悠閒,煞有其事,他卻早已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一種有若萬蟻嘶咬般的感覺,已在他身上生起,而且與時俱增,有逐漸加重之勢。
  “雙杵黑羅巾”兄弟二人,乃為甘陝黑道領袖之一,武功自是霸道無比,但卻較之醉瘋仙遜上一籌,他們看見對方此等形態,在一時片刻間,確是不敢斷定對方是否業已瀕於絕境?
  醉瘋仙牛大可咬緊牙關,自齒縫中一字一頓的並吐著:“上呀,兩個老小子,窮泡磨菇可算不得他娘的好漢!”
  說著,面孔己微微扭曲了一下,他隨即又裝出一付滿不在乎的模樣,呵呵一笑。
  雙杵黑羅巾的老大罕伯,兇戾的面孔上浮起一絲陰的笑意,向乃弟微微一瞥,又望瞭望天色,冷沉的道:“嘿!嘿,牛大可,你用不著裝死賴活,再有兩盞熱茶時分,閣下歸位的時刻也就差不多了!”
  罕明亦向前逼進一步,毫無表情的道:“姓牛的,昔年你一再斷絕道上朋友的生路,今天,罕某兄弟便要取了你這條老命,這叫做禮尚往來,誰也不佔便宜。”
  牛大可的面孔這時已漲得一片血紅,頭頂上騰騰的霧氣也消散殆盡,本來,“破血散”
  的劇毒,便甚難以內力迫出的啊!
  他坐著的身軀微微顫動了一下,艱辛的道:“兩個老狗,咱們算是墓地石翁仲 硬對上了!”
  牛大可又扭曲了一下面孔,但是,他卻無法在片刻間激起敵人的怒氣,而這時,他多願能迅速作一個了結啊 不論是生是死,總比目前的活罪來得好受,此刻,這位玩世不恭的怪傑,甚至已沒有先行出手的力量了!
  雙杵黑羅巾齊齊冷森森的一哼,哼聲僵硬,有如來自另一個毫無生氣的世界。
  二人的面孔逐漸轉為狠厲,緩緩伸手入長衫之內,又緩緩各自抽出一柄烏黝精亮的黑色鐵杵。
  時間過得很快,又似極為緩慢,醉瘋仙牛大可鼻孔掀動甚急,嘴巴亦張得老大,喘息之聲,遠近可聞。
  於是,空氣彷彿在漸漸凝結,各人的心臟奔騰更急,六只眼睛宛如全已看到一層濃厚的血霧,那是悲劇來臨前的映照啊!
  這一切,都已被掩於高坡之後的江青看在眼內,他沉默的抿著嘴角,嘴角又形成一道含蘊著譏刺意味的弧度。
  這時,醉瘋仙牛大可已感到全身奇熱無比,不但呼吸窒息,體內血液翻湧流竄,雙目更且漸漸迷濛起來!
  兩張含著怨毒笑意的面孔,緩緩向他面前移近,那兩張猙獰的臉上,橫肉與髭刺,配合著魔鬼也似的五官,組成了一付最令入厭惡,恐懼的形像。
  倏而
  醉瘋仙牛大可狂嗥一聲,矮胖的身軀竟奇蹟似的躍起三丈,雙臂展處,向雙杵黑羅巾猛撲而下!
  他這突然的發難,已等於將體內所有餘存的力量,在這一擊之下全然使出,自然,其中尚包含有極度的憤怒與精神亢奮!
  醉瘋仙這猝然一擊的威力是驚入的,角度選擇得如此恰當,時間拿捏得又是如此準確,而更有一股無形的幾近於瘋狂般的厲烈!
  雙杵黑羅巾早年已是驚弓之鳥,見狀之下,雙雙暴喝一聲,腳下急旋,手中兵器已似兩條鳥龍般猛撞而出。
  然則
  醉瘋仙牛大可好似無躲閃之意,淒厲的一笑,兩掌分劈雙杵,兩只腳尖閃電般向兩個敵人的咽喉!
  這個結果是顯明易見釣,同歸於盡!
  於是
  三團白色的物體,自斜刺裡驟而掠到至,銳嘯破空,分別襲向這三個武林高手的肘彎“曲池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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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情仇交至

  綿密的雪花,繽繽紛紛,侯是一片片柔惜,又像是一張張悽婉的面孔,是那麼冷鬱與憂戚,令人直覺的產生一種忡忡不安的感覺。
  這裡是皖境,隔著大渡口約有十裡之處。
  雪地上立著江青那孤獨的身影,他的面龐透著極度的疲憊,青色的長衫污縐不堪,顯然,他經過了多日的奔勞與失常的生活,而憔悻浮現面孔。
  望著灰濛濛的天空,雪花在他臉上融化,一條條的冰冷的小柱流入頸項,像是一絲絲生冷的譏剌。
  “十三個飄雪的日子了,我已來晚了三天,這使人肝腸寸斷的三天……欸!到底我應該來抑是下應該來呢?”
  他面部的肌肉微微痙攣,雙目痛苦的輕闔!
  “蕙妹蹤跡杳然,而全玲玲必更悲痛欲絕,雪啊,落吧,最好能掩遮我的全身,僵硬我的軀體,使我的心成為鐵石,夏蕙,全玲玲,你們都不必如此為我難受,我會死去,當我的心先死時”他癡迷的獨立在雪地上,良久啊,良久。
  忽然,他狠狠地跺了跺腳,身形電射而起,去向是前面的大渡口。
  一條蜿蜒的河道,小巧的流經大渡口之側,匯成一個冰涸的小湖,在河道作一個之宇形轉折的地方,有一座方圓半裡,高約二十丈的丘,頂有一座十分雅緻的小亭,但是,此刻卻覆滿了白澄澄的積雪,連那生長在上的紫色小花也凋零殆盡。
  此刻一個披著白貂皮斗篷的窈窕身影,正面向河道而立,她彷彿已經站在那兒很久了,因為,積在她身上的雪花少說也有半寸多厚了。
  天空似一塊鉛塊,而那窈窕的人兒一顆心卻更比鉛塊沉重,是的,那一聲悠長的嘆息,令人聞來何啻杜鵑啼血啊!
  驀的
  在那山之後,有如一縷輕煙般掠上一條瘦削的人影,那人影微一閃幌,已輕悄得沒有一絲聲息的卓立在頂小亭之內。
  是的,他是江青。
  然而那窈窕而嬌弱的身形卻彷彿沒有感到什麼,仍舊毫無所覺的望著已經冰涸的河道,形態是如此的清冷而幽寂。
  江青凝注著眼前穿著白色斗篷的人兒,全身竟不自覺的簌簌輕顫,這時,只要跨前三步便可以觸摸著她的身軀,但是,這三步的距離卻如此艱辛而遙遠啊!
  空氣是寒瑟的,寒瑟得有些刺骨,然而,卻有一顆活心在熱騰騰的狂跳著,一個人的血液在作著急速的流循終於,江青咬緊了牙關,顫抖的自齒縫中並出了兩個字!
  “玲玲!”
  於是,那窈窕的身影像是驟然遭到雷殛似的猛烈抖索了一下,幾乎已經麻木了一般緩緩轉過身來。
  美麗的雙眸中含蘊著晶瑩的淚水,眼角上有著殷然的血絲,俏麗的面靨蒼白得如紙,無盡的幽怨與淒苦,卻孕育於兩顆欲落而未落的淚水中。
  是全玲玲啊!
  江青嘴角微微抽搐,深沉的道:“玲玲,恕我來晚了三天……”
  全玲玲仍然在輕微的顫抖,良久,她才淒迷的道:“不,你能來,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江青沉重的踏前一步,垂下頭:“玲玲,害苦你了,我是個有負良心的人……”
  忽然,全玲玲不顧一切的衝上前來,緊緊地摟著江青,瘋狂似的將兩個軀體並在一起,她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如泉,簌簌而落,低泣道:“江,你真的來了,我以為此生永不能再見到你了呢,我在這裡已經寂寞的等了你六天,在雙飛島上,今日已算是第十六個飄雪的白子了,我眼都望穿,心都成冰,為的是你,江,為的全是你啊”
  江青激動的緊縷著懷中人,喉頭哽咽,忘情的猛吻著全玲玲那冰涼滑膩的雙頰,自古以來,多的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啊!
  空氣宛如在剎那間凝結,而時間彷徘也在剎那間停頓了,凝結在永恆,停頓在永恆。
  兩顆心劇烈的狂跳著,兩個人緊密的相擁,而屬與兩個人的心聲,卻在頃刻間化為彼此所熟悉的呼喚。
  於是,世界幻滅了,過往消失了,憧憬與悲苦也不復存在。
  這是愛,刻骨銘心的愛啊!
  良久。
  全玲玲依偎在江青懷中,淒楚的低語:“江,在我孤零零的等候你的時候,我幾乎已忘卻時間,忘卻了一切,我只想著你,在冥寂中,我彷彿聽到你的無數喚聲,但等我悚然顧視,卻又蕩然虛幻。江,在你適纔呼叫我時,語聲好似來自另外一個遙遼而幽渺的世界,是那麼細柔,卻又含著顫抖,我以為又是幻覺,卻忍不住再次回顧,江,假如你再不來,只怕我會承受不住這失望與清冷的負荷了……”
  江青用雙臂緊環著玉人的腰間,以雙唇濡潤著玉人冰涼的面龐,他激動得不能出聲,而又不願出聲。
  是的,在這時,任何一句言語,都可能破壞眼前這如蜜一般的氣氛,雖然,這氣氛在甜醇裡帶著苦澀全玲玲輕輕的抽搐,幽然道:“江,這些日子,過得好嗎?”
  江青低沉的道:“血雨腥風,迴腸九折。”
  全玲玲垂下頸項,哀怨的道:“記著我?”
  江青嘆息一聲:“你說呢?”
  全玲玲在江青懷裡揉了一下,抽出一條絲絹拭頰際的淚痕,微微仰面龐,向心上人細細端詳!
  “江,你瘦了,是誰折磨你的!”
  江青苦笑一下,道:“你。”
  全玲玲雙眸又隱隱泛出一片淚光,輕聲道:“江,若真是我,那麼,你罰我吧,折磨你,比我親自受苦更有千萬倍的痛楚……”
  江青又吻了全玲玲額頭一下,挾著她坐到亭內的石凳上,強顏笑道:“玲玲,別說傻話,我永不會怨你,不論往昔,目前,以及將來。”
  全玲玲平靜了片刻,一雙美眸卻老是盯住江青,江青被她看得有些訕訕的道:“為什麼老看著我?玲玲。”
  全玲玲羞澀的一笑道:“我想你很久了,這張面孔應該與我夢中所思的影子一樣,江,我要使我心中印上一個真切而鮮明的你。”
  江青微撇嘴角,道:“那麼,你已經印上了?”
  全玲玲,嬌羞的倒進江青懷中,怯生生的道:“江,你壞。”
  江青微微一笑,托起全玲玲圓潤的下頷,道:“玲玲,你怎麼出來的?”
  全玲玲坐好身子,柔聲道:“我告訴爹爹,說我與楚妹妹到丹陽城玩兩天,爹券起先不答應,後來娘怕我鬱悶不樂,便逼著爹爹答允了。”
  江青笑道:“看你以前蠻老實的,想不到也有一肚子鬼心眼,對了,令妹呢?”
  全玲玲嘟著嘴道:“她還在丹陽城等我哩,都是你害的,我和楚妹妹說好,三四天便回去,今天已是第六天了……”
  江青伸手拉住全玲玲那雙瑩潔的柔夷,低聲道:“別生氣,欸,玲玲,我心中的苦處,又向誰去說呢?天廣地闊,而這鬱無從傾吐啊……”
  全玲玲驚的道:“江,你有什度心事嗎?我看得出,你滿臉愁容。”
  江青輕輕搖頭,,故意岔開話題:“玲玲,令尊是否對我仍然懷恨於心?”
  全玲玲聞言之下,微微一怔,她沉思了片刻,彷彿十分艱辛的道:“江,在以後的兩個月裡,你還是到中原以外的地方去走一走。”
  江青一笑道:“唔,令尊對我有不利的行動,是度?”
  全玲玲輕輕點頭,她有些緊張的向四處環視了一番,才悄然道:“江,目前雙鷹之一的彩鷹齊百祿,已專程到過雙飛島莊中,好像與爹爹計議如何聯合一致,採取輩同行動,在月內出發尋你復仇,而銀衫青輪萬叔叔,百步彎月傅叔叔,九梭絕命馮叔叔以及連心雙老等都已養好傷患,近來莊中更常見武林中人往來不絕,看情形好似已到了拔弩張的地步了……”
  江青憂戚的道:“玲玲,據你看,這場血劫還有化解的希望嗎?”
  全玲玲雪白細小的貝齒輕咬著下唇,半晌,她搖了搖頭。
  江青嘆息一聲,默默無言。
  氣溫更降了,冷得可以透到人們的心裡。
  全玲玲幽幽的道:“江,煙霞山莊昔日在武林中的聲望你是素知的,但是,自從你那次與煙霞山莊發生衝突以後,家父及全莊威名便一落千丈,可說敗得十分淒慘,追因溯源,家父及各位叔叔都認為這是你一手造成,除了家父內心對你異常不諒之外,更受到三絕掌的後人慫恿,是故,家父定欲將你除去,以振往昔聲威……”
  江青沉聲道:“玲玲,除了雙飛三絕掌的後人以外,還有那些人要與我結怨?”
  全玲玲那雙如水的雙眸,凝注著心上人憔悴而英挺的面孔,嘴角在輕輕痙攣,彷彿,她正在決定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江青棟然一凜,急道:“罷了,玲玲,你不用說出,我知道你的困難,是的,你不能露令尊的秘密……”
  全玲玲終於忍不住熱淚盈眶,泣道:“江,我恨我自已生為雙飛後裔,我不能失去你,但是,我也不能出賣爹爹,天啊,叫我怎度辦呢?”
  江青捧起玉人的柔荑,在嘴上連連親吻,輕聲道:“玲玲,你不用難過,我不會責怪你的,天下的事情,本來便難以兩全其美,但是,你卻千萬要明白,忤逆之罪卻是會永遠受人唾棄的,玲玲,我不會責怪你,永遠也不會……”
  全玲玲驀然仰起布滿淚痕的面靨激功的道:“江,但有一事我卻不能不提醒你,記得在煙霞山莊與你對過一掌的錢面老婆婆麼?她是”
  江青急速的接道:“是的,我知道,那是尚活在人世的無定飛環李淡玉!”
  全玲玲驚異的道:“你知道了?”
  江青傲然一笑道:“自然。”
  全玲玲又道:“那麼,你敵得過她嗎?”
  江青手掌微微用力,沉聲道:“至少不會輸得太慘。”
  全玲玲噓了一口氣,放心的道:“江,若萬一有一天你與李師奶真個遇上了,打不過便快點跑啊,你的脾氣有時也太過倔強。欸,自從李師奶正式露面以來,整天冷冰冰的嚇得死人,從沒見她快活過,那一對眼睛宛如能直看到人家心裡去,煙霞山莊無論上下,對她可說畏懼極了……”
  江青一笑道:“玲玲,你怕不怕?”
  全玲玲彷彿打了個寒栗,顫著嗓子道:“江,你還記得上次在煙霞山莊之內,我暈過去了,由你抱著我的那件事?”
  江青面孔沒來由的微微一熱,頷首道:“記得,好像令尊還看見了?”
  全玲玲道:“是的,等你們退去,全莊安頓下來之後,爹爹便把我叫去,手裡還拿著皮鞭,面孔青得嚇人,我反正是一條命,心裡想:“你要打,便打死我好了!”爹爹一言不發,正待舉起皮鞭抽我,娘已帶著傷,哭哭啼啼的撲到我身上,莊中叔叔們也趕忙上前勸止爹爹,爹爹卻只是不答應,娘又在哭泣不停,緊抱著我,正在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李師奶卻戴著那嚇人的面具,冷冰冰的走了進來。”
  江青極為憐惜的道:“你嚇壞了?”
  全玲玲猶有餘悸的道:“李師奶一進屋,任何人也不敢吭聲了。她看了爹爹一眼,彷彿寒冰一樣凜冽的稅:“罷了,女大不中留,容她去吧!”爹爹唯唯喏喏,放下皮鞭,卻仍瞪著我生氣。李師奶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好怕人啊,像是一對毒蛇的眼睛,那麼陰毒而毫無情感。我全身都在發冷,娘說好說歹的抱我下去,背地又問了我不少話,但是,我都巧妙的掩飾過去了,直到現在,爹爹還不放心我呢。”
  江青一笑道:“玲玲,累苦了你,這都是我的過失。”
  全玲玲嗯了一聲,不依道:“江,別這麼說,為了你,就是比這更大的痛苦,我也甘心情願的去受,何況這微不足道的一點呢?”
  江青望瞭望天色,低聲道:“冷嗎?玲玲。”
  全玲玲搖頭,輕輕地:“本來冷,但靠在你的……身邊,反而覺得有些熱……”
  江青一笑道:“看天色,卻不知道此刻是什麼時辰,但是,你也該餓了,咱們到鎮上去吃點什麼吧?”
  全玲玲微一猶豫,道:“也好。”
  江青笑著起身,當他正待去扶全玲玲的時候,雙手卻驟然似凍結般伸出不動,面上徹徵變色。全玲玲見狀之下,亦不由大吃一驚,顫聲道:“什度事?江。”
  江青聆耳靜聽,尖銳的目光如利箭般四處掃視,忽然,他像微微一震,急速的低聲道:
  “玲玲,當你來時,可曾發覺有人跟蹤?或者露了口風?”
  全玲玲迷惑的道:“沒有,只有妹妹知道我來,但她決不會說出來的。”
  江青緩緩站起,冷沉的向四周凝目環視,企玲玲急切的問道:“江,你發覺有什麼不對嗎?我並沒有看見什麼呀!”
  江青卓立不動,低沉的道:“假如我的聽覺不錯,已有數十名武功卓絕的武林高手隱伏此四周,雖然他們儘量掩秘行蹤,但他們行動時的衣袂飄風之聲卻瞞不過我!”
  全玲玲駭然站起,四處尋視,顫聲道:“會不會是爹爹他們?”
  江青沉聲道:“可能?”
  全玲玲棟然道:“這怎麼辦呢?”
  江青毅然道:“罷了,一切由我承擔!”
  全玲玲一咬牙:“江,不論生死,我都與你在一起。”
  江青感激的笑笑,低聲道:“還不至於如此惡劣,你要鎮靜一點。”
  他隨即仰首。振吭大呼道:“朋友們,放大方一點,江青在此恭候大駕!”
  語聲甫停,四周一片衣袂帶風之聲紛紛響起,在這紫花不足十餘丈的頂上,頓時現出三十多個人影來!
  江青目光一掃,已發現這群不速之客,赫然有著九梭絕命馮雄、百步彎月傅泉,及雍容依舊的銀衫肯輪萬兆揚在內!
  其他最顯明的,倘有著兩個面色枯黃,高瘦如竹的老人,及五名身著黃衫的俊逸青年。
  來人甫始現身,已俐落至極的紛紛圍立四周,個個神熊冷漠,目蘊煞氣,顯然,這些人都是久經戰陣的老手了。
  “萬大俠,別來無恙麼?”
  銀衫青輪萬兆揚威武的面孔上浮起一絲苦笑,他惋惜的看了看站在江青背後的全玲玲一眼,舉步行出,沉聲道:“江兄,兩山不能相碰,兩人卻必定會通在一里,但是,江兄定然知曉,當你我重見之時,也是必然要有一個酒血的時候。”
  江青冷漠的道:“天生萬物,總有幻滅的一天,白白的來,定會白白的去,但或者去得兇厲,或者去得祥和,萬大俠,江某卻認為祥和些好。”
  在江青語氣之中,已明白透出不願再生殺伐的衷心之意,銀衫青輪何等老練,豈會聽不出來?
  他搖了搖頭,宏聲道:“江兄,雙飛三絕掌後人已與閣下誓不兩立,而萬某等劫與雙飛後人淵源極深,實無袖手可能,江兄,閣下雖然有容人之量,萬某等卻不能忘懷昔日毀莊之仇!”
  瘦小枯乾的九梭絕命馮雄霍然踏上一步,陰森森的道:“想不到多日末見,大名鼎鼎的火雲邪者竟如此膽怯畏事了?江青,昔日在煙霞山莊的威風大可以擺出來呀!”
  馮雄言語中除了極盡譏諷之能事外,更充滿了火藥氣味,空氣頓時宛似凝固般緊張起來,周圍之人,傭個沉氣養神,準備出手。
  江背毫不為意的微微一笑,淡然道:“馮大俠嘴上留情,各位想亦清楚,在下江青並非江湖鼠蜮,若真個翻臉動手,只怕貴方亦未必見得有便宜可佔呢?”
  此言一出,來人個個色變,蠢蠢欲動,銀衫青輪萬兆揚雙臂高舉,阻止各人衝動,大聲道:“江兄,時辰不多了。”
  江青正待開口,他身後的全玲玲卻驀然轉出,淒然道:“萬叔叔,你一定要這樣做嗎?
  你不能放過江青麼?”
  萬兆楊濃眉怒軒,厲聲道:“全玲玲,父母之恩你都能夠不顧,還會將萬某人這點情份放在眼中?你知道件逆不孝,背判親恩應受何種懲罰?鄭京,告訴她莊主的諭示!”
  一個滿面兇厲的中年大漠,應聲而出,手中著一張書滿字跡的薄絹,高聲展讀道:“莊主諭令,若本莊所屬一旦察覺全玲玲與仇相處,罪證確鑑,則莊主即不以全玲玲為女,本莊所屬,可將其視為敵對,格殺勿論!”
  飛索專諸這一道諭令,可說已全然沒有一點父女親情存在,不但冷硬,而且殘酷!
  全玲玲花容變色,淚珠漣漣,全身更不住的輕顫,這個打擊,對她來說該是多麼沉重啊!
  江青憔悴的面孔倏然異彩湛湛,他仰天長笑一聲,沉厲的道:“玲玲,過來。”
  全玲玲面色灰白的站到江青身側,江青則狂傲已極的道:“萬大俠,你有資格回答令姪女這句話嗎?哈哈哈,一只雄獅會向一群惡狼求饒麼?現在,江青正式告訴你們,這皎潔的雪地上,即將印上你們每一個人的鮮血!”
  他此言一停,站立於丈許之外,一直悶聲不響的那兩名高瘦老人,立時齊齊冷哼一聲,尖利的道:“呵呵!丙然不愧為邪神義子,頗有那度一股子狂勁,不過,娃娃,你可知道老夫二人是誰麼?”
  江青望著四周早已氣憤膺胸的每一個敵人,大聲道:“不論是誰,不論何人,今日休想全身下此紫花!”
  那兩個枯瘦老人不由氣得神色大變,尖長的笑道,“好極,我天目雙屠今日就屠小子你一條命!”
  “天目雙屠”四字一出,江青不由微微一凜,他早年便曾聞及江湖中傳說,這“天目雙屠”乃是一對出了名的嗜殺魔星,曾經在一夜之間,將天目山上三百餘名獵戶誅殺殆盡,雞犬不留,心狠手辣至極!
  他面色一寒,鄙夷的道:“天目雙屠向如,向宗,你們作孽也作夠了,今日,且看是誰屠誰!”
  銀衫青輪萬兆揚生恐天目雙屠猝起發難,急忙行近兩步,低聲道:“二位向兄,且請稍待片刻,李前輩想必即刻便會到來”
  他語聲雖然儘量放低,卻仍被江青聽在耳中,他長笑道:“難怪各位在這種仗勢之下,依然畏首畏尾,不敢一湧而上,原來各位還在恭候那位空有虛名的無定飛環李琰玉!”
  江青說到後面,故意一字一頓,譏諷之意,浮於言表。
  銀衫青輪及天目雙屠等人聞言之下,不由色變,九梭絕命卻獰笑一聲道:“死到臨頭,猶恁此猖狂!”
  江青暗暗用手一提全玲玲的手掌,示意她多加小心,然後,悠然一笑道:“馮雄,我將使你命絕於此!”
  九梭絕命馮雄不屑的一哼,大剌剌的道:“稍停便知道是誰命絕於此了!”
  這時,銀衫背輪萬兆揚哈哈一笑,故意拖延時刻道:“江兄,閣下如何知曉李老前輩,尚健在人世?”
  江青雙掌互搓,冷冷一笑,目光卻仰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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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宿鳥驚夢

  大渡口在前面,與天下任何一座平凡的市鎮一樣,有一條不十分寬敞的官道蜿蜓於鎮前。
  江青抱著全玲玲奔到大渡口之前不遠,已綏緩停下腳步,鼻端內部隱隱嗅到全玲玲髮際那股淡淡的芬芳。
  全玲玲微閉著眼,輕柔的問:“江,到了?”
  江青低下頭來,沉靜的道:“你是說大渡口?我們不進去,別忘了無定飛環還沒有現身,市鎮內目標較大,她隨時都有追來的可能,我並非怕她,只是目前尚不想再度沾染血腥,無定飛環李琰玉這一筆賬,應該留待義父他老人家一併結算……”
  全玲玲覺得有一股寒氣自心中升起,她怯怯的道:“江,邪神他老人家,欲待如何了清這一筆債,你可以預測嗎?”
  江青沉思片刻,清朗的道:“在六十年以前,義父定然會毫不考慮的以鮮血來洗去他的仇恨,但如今,人已老了,至少在修心養性方面,多少會有些磨折,不過,在異日清斷前怨的那一天,無定飛環卻不要逼人太絕,否則,後果難以逆料。”
  全玲玲悄聲道:“江,可別小看李師奶,她那一身功夫確賞驚人呢!”
  江青淡淡一笑,道:。
  “玲玲,無定飛環連我都不一定吃得住,又何況義父他老人家?不用擔心,將來的事實,便是最好的證明。”
  全玲玲閉上雙目,輕輕的,卻又羞澀的道:“江,日後,可能有一段血雨腥風的日子,在這段日子沒有來臨之前,你……你可願意與我靜靜的相處一些時候麼?我是說,只有我們兩人……。”
  江青緩緩的道:“你不怕我?”
  。全玲玲嬌憨的搖搖頭:“不,我知道你是君子。”
  江青一笑道:“美色當前,有時侯君子也,把持不住的。”
  全玲玲輕抿著嘴唇,令人愛煞的一笑:“江,假如……我……我會依你的。”
  在這時,江青心中卻隱隱浮起另一個憔悴的倩影,這影子是如此熟悉,卻又如此令人斷腸,不想她,卻難以抹煞啊!
  江青用力咬著下唇,盡力隱藏心頭的創痕,在他強力的掙扎中,全玲玲的面龐又逐漸在面前浮現,是那麼明媚、秀麗,雖然含著一絲蒼白,卻更有一股俏姣的韻致。
  於是,在不知什麼時候,二人的嘴唇已緊緊膠合一起,是那麼緊,那麼密,又有著說不出的甜,微微的顫抖自兩個人的驅體上發出,心的蹦跳,彼此可以深切的覺出,這又是另一層愛的昇華……
  一個半月的時光悄悄的逝去,雪;落得更密,風;也吹襲得更瑟人了,這是嚴冬。
  距離大渡口約莫五十裡外的一個小村。
  這小村僅得百餘戶人家,一條早已冰凍的小河環著這村子流去,村傍,在一片青翠的修篁之後,有著一座積滿白雪的小山,山下則有一塊廣闊的平地。
  依著山邊,有兩棟相連的小茅屋,一棵挺拔的蒼松伸在屋前,襯著山,映著雪,別有一股雅緻脫塵的風味。
  屋頂的煙窗,這時正冒出淡淡的青煙,顯示出屋內之人,可能正在圍爐取暖,閒話桑野,也可能正在調治一頓簡單而可口的晚餐。
  晚餐,是的,現在已是接近黃昏的時候了,假如雲翳不是這樣沉厚的話。
  忽然,屋內有一陣清脆如銀鈴似的笑聲響起,這笑聲對我們是如此的熟稔,不錯,雖然沒有看到那笑的人兒,但我們可以斷定,她必是那全玲玲無疑。
  這兩間古趣盎然的小茅屋,分為明暗兩間,明間里正升著熊熊的爐火,而且,靠壁之處,還擺了一張木床。
  爐火的光輝,映著圍爐而坐的兩張面孔,使那兩張面孔上漾著甜蜜而溫馨的光彩,光彩中有著幸福與依賴,使嬌的更嬌,俊的更俊。
  無疑的,這兩人,一個是江青,另一人正是全玲玲。
  爐子裡爆起一個火花。又連著再爆起一個。似龍鳳燭搖曳時的連心燈花,那麼迷人,又那麼醉人。
  全玲玲面龐通紅,是羞得紅?抑是喜得紅呢?
  江青凝注地的面孔,低聲道:“玲玲,你真美,我想親親你。”
  全玲玲垂下那玉一樣的頸項,悄然道:“江,這一個半月以來,你還親不夠麼?”
  屋子裡的氣氛是融洽的,溫暖的,自然,也是柔軟而香醇的。
  江青悠悠的道:“玲玲,你這麼多日子以來,愛我愛得夠麼?”
  全玲玲羞怯的笑笑,道:“永不夠,一生一世也不夠。”
  於是,江青握著她的柔荑,輕輕的道:“是的,我們是彼此。”
  在同一時間,在瞬息裡,二人又緊緊擁抱在一起,彷彿欲將兩個軀體並而為一。
  這摯情的相擁,除了二人由衷的愛,沒有摻雜絲毫慾念的成份在內,就好似二人一個多月以來的朝朝相處,仍然是清清自白的一樣。
  情和欲原是難分得開的,但是,卻要看彼此的處境與闖系而定,不可同一論處,“發乎情,止乎禮”,本來便不是如此容易做到的啊!
  屋子裡的空氣是寧靜而平和的,有著安謐的氣氛,沒有人說話,在這時,千言萬語,又怎及得上含蓄的沉默呢?
  良久
  江青輕柔的凝視著全玲玲,目光似是萬縷遊絲,全玲玲被他看得有些窘迫,悄然立起,道:“江,我該為你端上晚飯了。”
  ,江青微微籲了一口氣,頷首道:“也好,不過,你離開這一刻、我也有些難舍呢。”
  全玲玲婀娜的行出兩步,回眸一笑道:“江,二十年以後,如果你仍然能這樣感覺,那我就永遠放心了,只怕那時……”
  江青哂然道:“那時如何?”
  全玲玲低聲道:“哼,只怕那時,又不知有多少年輕的女孩子陪伴著你,早把我這醜丫頭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江青倏忽起身,迅捷的,卻又溫適的一把摟住全玲玲的腰肢,在她髮際、耳傍、雙頰,瘋狂的親吻,呢喃道:“玲玲,別這麼說,別這麼說……”
  全玲玲仰著面龐,細喘吁吁,秀麗的雙眸緊閉,那兩排微往上翹的睫毛,卻在不可察覺的輕顫……
  火爐裡又爆起一個火花,輕輕的。
  全玲玲睜開眼睛,低柔的道:“江,我是說著玩的,你可千萬不能當真啊……”
  江青悄然道:“只要你不當真就行了。”
  “那麼,江,你可餓了?”
  “阿,我幾乎忘記你是去準備晚飯的,來,玲玲,我同你一起去。”
  全玲玲偎著江青,向廚房行了數步,忽然有些抽搐起來,雙肩輕輕聳動,頸項埋得深深的。
  江青微微一怔,驚愕的急問:“玲玲,你幹嗎哭了?難道我適纔的話便你傷心?”
  全玲玲啜泣得更加鷹害,卻搖搖頭,江青將全玲玲扳了過來,托起她那梨花帶雨也似的面靨,苦的道:“玲玲,別難過,有什麼話都告訴我,你要知道,當你哭泣的時候,比直接加諸我身上的磨難更便我受不了。”
  全玲玲將面孔貼在江青胸前,抽搐著道:“江……我們這一個半月以來,生活得愉快麼?”
  江青道:“玲玲,這還用我說麼?”
  全玲玲又道:“甜蜜麼?溫馨麼?滿足麼?”
  江青深沉的道:“無與倫比的。”
  全玲玲又激動的哭了,語不成聲:“江……我怕……”
  江青惶急的道:“怕什麼?玲玲?誰敢欺侮你?”
  全玲玲泣道:“江……我怕這幸福去得太快……我怕它永遠不會再來……我怕失去你…,我怕再也沒有如此令我滿足的時光了 ”
  江青長長地噓出一口氣,輕輕摩挲著情人的肩頭,悠然道:“傻孩子。你過於憂慮了,沒有人能拆散我們,只要我們願意,無論在何時何地,都可以安靜的享受著這蜜一樣醇厚的日子,而且,要比現在更為美滿……”
  全玲玲轉而抬起那淚痕斑斑的面龐,顫聲道:“江,你說的全是真話?句句出自肺腑麼?夏蕙夏姑娘,地也不能拆散我們嗎?”
  江青聞言之下,恍如遭到雷殛,腦中轟然巨響,雙目也微微眩迷起來,夏蕙,這名字是如此刻骨銘心,卻又如此令人斷腸啊!
  一個人內心的感受,是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隱瞞的,或者可以騙騙自己,但卻決然無法躲過另一個人的仔細觀察,假如那是個有心人的話。
  江青神色上的驟變,全玲玲何嘗看不出來,但是,她卻緊緊地咬著下唇,沉默無語,兩顆晶瑩的淚珠,在那美麗的眼眶中盈盈欲滴、全玲玲心靈上的感觸,宛如眼眶中包含著的是兩滴鮮血……
  不錯,那又何嘗不是鮮血呢,。這血不但形於外,更自她心版上流下。
  江青用力擁著全玲玲,彷彿要將懷中的人兒並入己身,他悲傷的說:“玲玲,你恨我麼!”
  全玲玲儘量忍著淚,語聲如絲:“我愛你,我只恨無法享得你全都的情感……”
  江再低沉的道:“你後悔麼?愛上我這用情不再的卑鄙小人?”
  全玲玲肯定的搖頭,幽幽說道:“不,江,我解你,我雖然不能沒有你,但是,我也可以體會出另外那個女孩子對你的感情,我不能為了一己的慾望,使另外那個女孩子痛苦一生……”
  江青沉默了一會,輕聲道:“玲玲,你原諒我?”
  全玲玲哭泣了,她哀哀的道:“江,愛是須要完整無缺的,沒有任何物體能介入其中,但是,這也要看彼此間愛的深度如何?你對我是如此真摯,我已滿足極了,不管你對別人如何,我只要能得到你對我如此,那怕這份愛有著殘缺。我也認為是完整無瑕的……”
  江青激動得全身顫抖,他慶幸自己沒有看錯眼前這位深愛的人兒,在“情”的疆城裡,尤其是一個少女,又有幾人能有這樣容人的胸襟?
  於是,爐子裡又爆起一個火花,這火花爆得很高,帶著一溜細碎的火星,而且,還是成雙併蒂的呢。
  在二人心胸之間,再沒有隔閡,再沒有猜忌,彼此的情感在融洽,血液在交流,而心聲卻在呼喚……
  半晌。
  全玲玲溫柔的離開江青懷抱,寓遠深長的說道:“江,希望……希望夏姑娘能原諒我……”。
  江青覺得內心一陣紋痛,苦笑一聲道:“是的,她必然不會怪你的……”
  那只冥於雲心深處的孤雁兒,是否也能像全玲玲這樣豁達呢?江青卻實在難以預料,但是,你又叫他怎麼說呢?
  全玲玲輕輕撫理了一下耳際的秀髮,動作嫵媚極了,誘人極了,江青又忍不住向前踏上一步,全玲玲嫣然一笑,悄聲道:“江,別急,吃完晚飯再……”
  說著,她已輕盈的行向廚房,輕盈得似一只粉蝶,只是,這只粉蝶卻又恁般多情啊。
  江青幸福的嘆了口氣,轉到爐邊坐下,這不像是溫溫暖的家麼?有這般驕柔的妻子,有這般濃馥的情調,更有如此深擊的愛,只是,在這些幾乎是完美無缺的氣氛中卻宛如含有一絲說不出的惆悵,這惆悵彷彿一個幽靈,無形的,卻又令人覺得難以排遣。
  步履聲細碎的響起,全玲玲端著一方精緻的黑漆食盤進來,盤上置有配合得極為悅目的菜餚三樣、另有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湯,尚未入口,那香味已引得人食指大動。
  江青看著全玲玲擺置妥當,贊道:“玲玲,你烹調的手藝妙極了,將來我定然口福不淺。”
  這聲“將來”所含蘊的意義是多麼深刻啊,全玲玲聽得全身一震,痴了似的站著不動。
  江青正待再度開口
  一個陰森得宛如來自地獄似的聲音,已像寒冰一樣從室外傳入:“永遠沒有將來了,這是你們最後的一個晚上。”
  江青微覺一怔,全玲玲已面色慘白的驚呼道:“李師奶!”
  於是,那陰鷙得有如夜梟泣血的剌耳語聲又起:“玲玲,你叫我這最後一聲吧,等下見了面,李師奶手上就要染上你的鮮血了!”
  全玲玲神色大變,身軀也有些幌不穩,正在這時,卻有一只強而有力的手臂環過她的肩頭,江青那堅毅深沉的聲有輕輕響道:“玲玲。別怕,這裡有我。”
  這語聲是如此柔和,又如此剛勁,彷彿春天的陽光,溫暖而親切。
  全玲玲如一只受創的小鳥般,緊緊地偎入江青懷中,顫聲道:“江……他們來了。”
  江青傲然一笑,道:。
  “是的,他們來了,早晚都要來的。”
  於是,二人偎得更近,江青提足中氣,大聲道:“無定飛環,江某不會臨陣脫逃,這一天,江某已等得夠久了。”
  那陰森的語聲隨即響起:“好小輩,果然有幾分骨氣,出來吧,老身掂掂你到底有多大份量!”
  江青向全玲玲堅定的一笑,緊挽著她,大剌刺的推門而出。
  一陣瑟骨的寒風迎面吹來,全玲玲不由猛然一顫,天空是黑暗的,四周是蕭索而冷寂的,這與室內的溫馨,又是多麼回異的對比啊!
  雪地上,如幽靈似的站立著無數條黑影上沒有一個入出聲,沒有一個人移動,似是陰曹地府中的追魂使者,陰沉而恐怖。
  江青目光銳利至極,略一顧視,已發現立於眾人之前的一位,正是那黑發披肩,戴著銀色面具的無定飛環李琰玉!
  站在無定飛環身側的,赫然竟是雙飛島煙霞山莊莊主,全玲玲的生身之父 飛索專諸全立!
  月前鍛羽而歸的銀衫青輪萬兆揚,以及那僅存一臂面色枯萎的百步彎月傳泉,亦冷漠的卓立不動,面上毫無表情。
  另外,在昔日煙霞山莊血戰長離島之時、生死未卜的連心雙老易志、易成二人,亦已到來,連重創初愈的入雲神槍耿忠也默然立於二人之後,也只有他在神色之間,隱約流露出幾分惋惜的神情。
  在七人身後,尚凶神惡煞般站立著戲十名煙霞山莊莊友,而且,更有一個窈窕的身影,隱立黑暗之中,目光彷彿含著無比的怨恨,毫不眨瞬的凝注著江青二人。
  這時,全玲玲亦已看清眼前情勢,地已幾乎驚懼得暈了過去,癱瘓般靠在江青懷內,是的,任她如何堅強,卻總是一個少女,而眼前欲取他們生命的,卻又是她平時最敬愛的人!
  江青憐愛的緊了緊手臂,宏聲一笑道:“江某真是榮幸已極,為了江某一人,竟使武林中大名鼎鼎的煙霞山莊傾巢出動,這不是顯著煙霞山莊太也器重江某了麼?”
  無定飛環冷冰冰的一笑,毫無人味的道:“小輩,等你狂夠了,老身再取你性命!”
  江青環視著面前這些有如魔鬼般的人影,傲然道:“李琰玉,你當江某便畏懼於你麼?”
  忽然,面孔鐵青的飛索專諸,長袖一拂,生硬的道:“賤人,你還不在本莊主面前自絕對罪,難道尚要本莊主親自動手麼?”
  全立這句話是對他女兒全玲玲說的,在話聲中,他不稱自己為“為父”,稱“本莊主”,這已明顯的透露出他對全玲玲已經恩盡義絕了!
  全玲玲悲痛逾桓,愁慘的叫道:“爹……求你老人家饒恕不孝的女兒吧……”
  。全立怒叱一聲,厲色道:“呸,老夫早已沒有你這個罔顧親恩的女兒,老夫只當你已死了,全家家門不幸,才落得有你這麼一個敗壤門風的賤人!”
  全玲玲臉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淚珠奪眶而出,紛如雨下,身軀更在不伸的顫抖著。
  汀竹悔然且失如,斷然迅:“全立,閣下無庸如此,全玲玲自今而後,即為我江某之妻,與閣下一刀兩斷,你如不服,江某隨時候教”須知閣下你或能唬住他人,在江某面前,卻是不值一哂!”
  全玲玲雖然悲傷過度,神智暈迷,江青所說的話,她卻句句聽得異常清晰,於是,她全身抽搐。宛如痙攣,淚水如泉而下,這時,她感受到了有生以來所沒有嘗試過的滋味,痛苦、悲哀,卻加上深刻的喜悅與欣慰!
  飛索諸全立氣得面容扭曲,目瞪如鈴,指著江青,顫抖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忽地
  在無定飛環李琰玉的淒怖長笑之下,遠處的竹林中,又飛起十數條黑影,以無可言喻的快速,向眾人立身之處,如電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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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兩全其美

  君山獨叟靜靜的趴在雪地上,雙目緊閉,面孔青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如果你沒有仔細察察他那輕微起伏的胸部,那麼,你準會以為這只是一具僵硬的體。
  江背輕鬆地蹲下身軀,向君山獨叟凝視了片刻,雙臂在剎那間伸縮六次,拍在君山獨叟腹部“堅絡三焦”之上。
  於是,這位奄奄一息的靈蛇教教主,竟奇蹟似的籲出一口氣。
  江青頓時面露喜色,低喝一聲,一把將君山獨叟提起,右掌掌心迅速地貼在他背心“命門穴”上。
  如煙霧似的絲絲白氣,開始在江青頭頂飄起,他腳下所踏的冰雪,也在極速的溶化。
  片刻後
  君山獨叟裴炎那形如癱瘓的身軀,已微微抖動起來,毫無生氣的面孔,亦緩緩泌出一層紅暈。
  江青又是一聲大喝,右掌用力一頂,將君山獨叟置於地上,他向裴炎的面孔一瞥,然後十分滿意的走開。
  江青尋到一處較為高亢的所在,以雙手之力,在極短的時間內掘成兩個深坑。於是,他輕輕搖頭太息一聲,將死去的赤陽判官郭芮及七環手武章,分別埋入那兩個掘就的深坑中。
  潮濕而冰冷的泥土,遮住了這兩個曾經名斐一時的江湖高手,然後,皎潔的白雪又被堆積在上面,兩個簡單的墳墓,就這麼完成了。
  沒有深沉的哀禱,也沒有鮮花果食和冥奠,惟一點綴這場淒涼的葬禮的,只有江青無言的惋惜,與默默的悼念。
  靜默中,一個低微的響聲,起自江青身後,顯然,這聲音是出自一個人類口中,而且,出聲之人必然是身罹疾痛。
  江青不必回頭知道那是誰,他悄悄轉過身來,目光徵瞬,已看到那險死還生的君山獨叟裴炎。正艱辛的坐起身軀,滿臉驚疑的向他注視著。
  裴炎的面孔上病色未褪,獨帶青白,他那失去光彩的瞳仁大睜著,嘴唇在微微翕合,好似要說什麼,又沒有力氣說出來。
  江青灑然抬起腳步,輕輕一跨,便飄至裴炎面前。
  “裴大教主,閣下仍是十分奇異,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是麼?”江青沉聲說道。
  裴炎面孔上起了一陣微小的痙攣,他正想努力開口,江青已一擺手道:“閣下目前最好不要說話,請先以本身真氣疏導血脈流轉,老實說,閣下已等於自鬼關門前前過一轉回來了。”
  江青稍稍一停,見裴炎果然已依言運功調息,他微微點頭,又道:“閣下運功之際,且由在下將眼前之事述說一遍;其實,閣下以為下腹“堅絡三焦”要穴已遭到重創,這卻是一種錯覺,閣下所以會受創倒地,其實並非被龍虎追魂之『丹頂腳』踢中,嗯,乃是在下的一種小小手法,以『離火玄冰真氣』中之『玄冰氣』反震之力!”
  盤膝運功的君山獨叟裴炎神色一變,閉住的眼微微動,江青已自一笑道:“裴大教主,閣下不用如此緊張,若在下對教主你含有惡意,則適纔便用不著施展那瞞天過海之計了,閣下想想,如果龍虎追魂那一記『丹頂腳』蹴實,閣下尚會活到現在麼?”
  裴炎沒有出聲,但由他逐漸放鬆的面孔肌肉上,可以看出這位靈蛇教教主心中的疑慮已減輕不少。
  江青微微一頓,續道:“龍虎追魂東九山施出的那招『極西神火』,已在閣下迎上的『大羅一現』中互相抵消,但是,他暗藏於招式中的『丹頂腳』與閣下猝然使出的『定坤指』,卻是二位彼此間不及躲閃的,換句話說,束九山的『丹頂腳』可以使閣下喪命,而閣下的『定坤指』亦可將他僅在的獨目剜出,令其終生殘廢,這是個兩敗俱傷,同歸於盡的桔果,裴大教主,在下分析得對麼?”
  君山獨叟裴炎嘴角微動,仍舊沒有出聲。
  江青長長吸了一口氣,又道:“在下為了化解二位這場仇怨,乃於千鈞一髮之際,以迅速的手法,用右腕格開閣下使出之『定坤指』,以左掌硬接束九山踢向閣下腹部的『丹頂腳』,更以偷天換日的手法,將『玄冰真氣』聚至手背,在剎那間逼入閣下『堅烙三焦』之內,造成閣下受創之狀,東九山因為當時緊張過度,心神紊亂,故而未曾察覺,在他想來,卻以為在下僅是單獨替他擋過了閣下一指,而不知在下亦在同時為閣下硬接了他那一腳。江青一望君山獨叟已有了轉機的面孔,接著道:“束九山又看到閣下受傷倒地,便越發相信在下為他擋過一指後,他那一記『丹頂腳』已奏奇功,於是,他相信大仇已報,乃於適纔返回關外,隱居不出,這樣一來,非但這場仇怨得以化解,而閣下更可以免去日後之憂了,不過,在下對施用於教主你身上的這條『苦肉計』卻感到有些抱歉。”
  江青娓娓說完後,君山獨叟裴炎也恰好調息完竣,他緩緩睜開雙目,然而,目光卻並不像江青想像中那樣友善。
  江青正自感到有些徵愕,裴炎已沙啞的道:“江青,你可知道本教已為今日之戰賠上一條人命了麼?”
  江青有些不悅,冷哼一聲,道:“何止一條?那位郭大護壇亦魂歸極樂了。”
  裴炎聞言之下,神色大變,急忙扭首四顧,江青冷笑道:“裴大教主,在下今日之舉,並不用閣下領情,哼哼,不過,貴教雖然賠上兩條性命,束九山卻也失去一隻眼睛,連本帶利,相信也差不多了。”
  裴炎好似甚為悲戚,他喃喃的道:“完了,完了……靈蛇教好手盡失,如何再能稱雄天下?”
  江青沉聲道:“閣下是否尚未忘懷在下於杭州城內,與貴教衝突之事?”
  裴炎雙目中現出一股深刻的怨毒光芒,他幾乎有些瘋狂的嘶聲喊道:“江青,老夫辛苦創立的靈蛇教,你可知道全然毀在你的手中麼?”
  江青沉靜的一笑,淡漠的道:“閣下不要忘記,區區救了閣下一命,又等於使靈蛇教留下了東山再起的本錢!”
  裴炎長嘆一聲,嗒然無語,是的,江青的話是具有一種力量的,如果他沒有及時援救裴炎一命,則裴炎如今安有命在?又從何去談重建靈蛇教呢?
  江青抓住時機,又道:“所以,這件仇怨,還是化解為妙,閣下想亦深知,區區雖則一個草莽之輩,卻並非省油之燈。”
  裴炎突然抬起頭來,神情有些古怪的道:“罷了,事到如今,夫復何言?不過,江青,你如此大費周章,救助老夫,恐怕不會沒有原由吧?”
  江青灑脫的一笑,道:“難怪曲下能稱雄江湖,領袖群倫,果然心計超人一等,不錯,在下的確尚有個心願,要請教主你代為解決。”
  裴炎被江青捧又眨,弄得十分窘迫,他有些喘息的道:“也罷,老夫不該受人之恩,你有何須要老夫效力之處,但請說明,老夫能之所及,必當盡力為之,不過,這卻並非老夫衷心情願。”
  江背心中竊笑一聲,莊容道:“不敢,在下並非示恩相脅,實乃成人之美,此事非他,請教主你能網開一面,饒恕令媛私奔之罪,並玉成令媛與在下拜兄之事……”
  君山獨叟裴炎聞言之下,好像被人猝然打了一拳,當即雙目怒瞪,嘶啞的吼道:“什度?要老夫恕餅那忘恩棄親的賤人?這個女兒老夫早就不想要了,如若她還稍具羞恥之心,便該自絕以謝老夫!”
  江青嚴肅的道:“裴大教主,閣下捨得殺死親生骨肉,在下卻不願失去一個如此專惜嫻淑的嫂子,世間之事,往往有多種意義,在閣下來說,自然是認定令媛大逆不道,罔顧親恩,但是若以在下及拜兄等人的立場說來,又何嘗不認為令媛為情犧牲,廿支磨難,非但是意堅心專,並且是一段千古佳話?”
  裴炎氣得面孔微紫,重重的哼了一聲,微微仰首上望。
  江甘又沉冷的道:“閣下切莫如此固執,要知道,一場悲劇,或是一場喜劇,目前全然操諸於閣下之手,如閣下不認為江某這救命之恩有何意義的話,那麼,江某亦不願多說厲話,只是,等到悲劇發生之時,就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了,那時的痛苦,只怕不是閣下如今所能想像的。”
  “現在,言止於此,如何抉擇,盡在閣下一念之中,江某就此告辭了。”
  江青的語聲,每一句,每一字,都是那麼堅定有力,宛如鐵錘一般,沉重的敲擊在君山獨叟裴炎的心弦上,而他的心弦亦在激烈的震動了。
  俗語說:“虎毒不食子”,裴炎再是如何凶殘,也不會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如此絕情,只是,他為女見裴敏受的怒氣太多,一時憤怒之下,而至恨之切骨,江青的話,有力的震蕩著他的內心,十分奇妙的消弭著他內心的怒氣,於是,他在瞬息間想到很多,也在睹息間覺得他唯一的女兒是可以原諒的。
  在裴炎的腦海中,翻湧著老妻臨終時彌留榻上的叮囑,那是千遍一律的:“好生照拂我的敏兒啊……”,女兒那嬌憨的面靨,如花似玉的笑容,滲合著一幕幕往昔父女問親摯的片段生活。彷若潮水一般,不停息的,不可抵制的在他心中映浮,而這又是多麼雋永與深刻的啊!
  江青回過頭去,一步步的走著,每走一步,他的心便往下沉落一寸,腳步亦宛似萬斤動鐵,有些艱難到提不起來。
  “難道說裴老兒果真是如此絕情寡義不成?為了一時的氣怒,連親生骨肉也要誅絕?
  欸,我的話都白說了,心機都枉費了麼?”
  江青正失望的暗暗嘆息,君山獨叟裴炎那低沉沙啞的嗓音卻突然自他背後響起:“罷了,罷了……江青,你回來,欸,誰要老夫這條性命在你手中挽回呢?”
  語聲是亞而剌耳的,但在江青此時聽來,卻不啻是世界最優美動人的音樂,最令他激功而興奮的喜訊。
  於是,幾乎在裴炎語聲甫畢的同時,江青已閃電般掠回原地,豁然大笑道:“對了!這才是英雄本色,長者風範,在下早知閣下絕不會如此絕情,更不會令在下過於失望,在下特此為拜兄及令媛向教主你致最誠摯的謝意。”
  君山獨叟裴炎十分尷尬,苦笑道:“欸,俗語說:“女大不中留”,敏兒雖是老夫的獨生女兒,卻不能夠體諒為父者心中對她的呵護,貿然私逃而去,更令本教教友為此事傷亡累累,但是……罷了,罷了,這些罪孽,全讓老夫為她承當吧……”
  一個盛名赫的武林豪士,竟在瞬息間改變了他平昔的飛揚神態,說話中,充滿了慈父的和祥與愛憐,江青知道,這除了天生的骨肉親情外,天下再沒有別的力量會如此神異,君山獨叟形熊的改變,確實說來,是一件既尋常,卻又並不平凡的奇蹟啊!
  江青略微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裴教主,天下之事,追本溯源,只能解釋為一種誤會,而在江湖上闖盪,這種誤會又往往是不可避免的,在下亦知道這些話似乎顯得有些空洞,更了解閣下身為一教之主的難處,但是,有些事情,卻不能堅持著一定要追根究底,得到相等的代價,以閣下的明智練達,想會知道在下話中的含意……”
  君山獨叟已經在內心中恕宥了自己的獨生女兒,江青的談話,又在無形中減輕了他精神上對殉難教友的歉疚,其實,在不能為某一件事作完美的處置時,有些自辯的道理雖然未免牽強了些,亦只得拿來作為行為上最合理的解釋。
  於是,在不知不覺中,雪花又飄舞了,君山獨叟裴炎已能自地上站起,他徐緩的走到兩名屬下的墓前,默默地低頭沉思。
  良久
  有些帶著哀傷意味的北風,排起雪地上二人的衣衫,濃厚的落寞之感,分別充斥在二人心中,自然,其成份與性質是各異的。
  君山獨叟微撫長髯,回頭道:“江青,老夫即刻返回本教總壇,安頓一切事宜,欸,本教近來接二連三的遭受折損,教中元氣大傷,待老夫回壇安置慰各人之後,自當妥囑一切,盡速趕到杭州……”
  江青十分清楚,君山獨叟雖為一教之主,但要了斷靈蛇教與江青間的仇怨糾扮,更且收回成命,玉成愛女美事,這都不是一件簡易之事,其尷尬處境與措詞之難,當可想見。
  君山獨叟裴炎忽然問道:“江青,你現在意欲何往?”
  江青嘴角抽搐了一下,強顏笑道:“在下尚須辦理些許私事,恐怕於最近不克返回杭州,在下這些私事,並不是十分愉快的,裴教主,令媛現居於杭州慶春門紅面韋陀府中,閣下可逕自往尋。”
  君山獨叟好似有些驚愕,道:“江青,敏兒可是住在戰千羽家中?”
  江青雙手抱拳一禮,身形倒縱而起,大聲答道:“這沒有什麼奇怪,戰千羽乃是在下拜兄!”
  語聲在雪花中飄盪,又在北風裡逐漸搖曳而去。
  君山獨叟眼瞳再度往飛雪中凝望時,已失去了江青的身影,而君山獨叟知道,這位強絕一時的年青俊彥,必然正為了某件難於啟口之事而在愁絲縈懷。
  他愴然獨立於風雪中,仰首深沉的太息,然後,緩慢的瞥視了那兩堆孤墳一眼,又蹣跚的舉步行去。
  周遭仍是與先前一樣,皎潔而淒冷,除了兩堆孤墳,沒有任何不同,是的,生命在世界上,又具顯得多麼渺小與微不足道啊!
  沒有一絲蛛絲馬跡,好似雲山孤雁已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樣,江青失望極了,他已經詳細的搜尋及探訪了所有他經過的地方,但是,得到的卻是失望,失望中,也包含著悲愴與輕微的怨恚。
  這是第七個飛雪的日子,凌晨的微熹,並沒有給大地帶來太多的光亮,相反的,卻更寒冷得令人抖瑟了。
  江青在風雪中提高衣領,冒著酷寒自一間簡陋的客舍中行出,他望瞭望這個破落的小村莊,憂戚的想道:“這些天來,自己從杭州城內外,直到與君山獨叟等人解怨處的浙境邊界,更將四周數百里的地面全然探尋一遍,卻未見蕙妹絲毫蹤跡,欸,她莫非……不,蕙妹決不會去尋死的,她知道,她定然知道,我是真心的愛著她……”
  江青又向寥寂的村落中打量了幾眼,微微向雙手呵了口熱氣。
  “這個小村莊乃在『順溪縣』之北五十裡,那麼,再稍有片刻行程,便可以進入皖境了………”
  他想到這裡,不由心中一跳,默默一算:天啊,距離與那癡心的全玲玲約晤之期,只有三天多一點的時間了。
  “她說過:這是死約會……是的,死約會。”
  江青腦海與眼睛都湧起了一片矇矓,去呢?還是不去?江青知道,這兩種選擇,將有一個共同的結果:更深沉而痛苦的加重自己在心靈及情感上的負荷。他癡迷的站立在風雪中,如同暴露在衣衫之外的膚體,早已被酷寒凍得麻木了。
  忽然,一聲嗆咳響自身後。江青卻仍舊痴立不動。雖然,他早已寮背後有人。
  “兄弟,這大冷天,幹嘛站在這兒發呆?屋子裡暖和暖和吧。”語聲是蒼老而低沉的。
  江青沒有回身,他惑到腦中有一陣暈眩?但是,他卻不知這是生理上的抑是心理上的徵侯。
  於是,他向前走了兩步,背後卻又響起那蒼老的語聲:“兄弟,小老兒雖然不認識你,可以看得出你必然懷有心事,欸,像你這般的年青人,原應該蓬勃而有生氣才對啊!”
  江青緩緩回過身來。看到說話之人,是一個穿著一身破舊棉襖,面目慈祥而多皺紋的實老人,這時,老人也正以一雙充滿了憐惜和關切的眼光向他凝注。
  江青微微苦笑,拱手道:“人生原來便是古澀多於甜蜜的,老丈,謝謝你對在下如此關懷。”
  老人呵出一口白米,搓了搓手,面孔的皺紋稍微舒展了一些,他靠近江青兩步,道:
  “年青人,這世界是遼闊的,人生在世,更有數不盡的變幻與飄移,自然,痛苦和幸福尚待你個人去尋求,不要太失望,我活了一大把年紀,見的、聽的多了。年青人,人活著,有其意義,如果你知道生命的真諦,那麼,你便會了解,我們日常遭遇與接觸到的,仍然有著極多的溫暖和濃厚的摯愛,人生是值得留戀的,年青入,由你適纔的話裡,我大約知道你為什麼如此頹唐,小夥子,可是為了情感的控折麼?江青想不到這位慈和淳的老人,竟會說出這些話來,於是,他不由得重新向老人身上打量,心中也彷彿在驟然間明白了一些什麼。老人世故的一笑,道:“年背陽,假若我猜得不錯,你也是江湖中人?你對我這糟老頭子有些疑異,是麼?對了,我現在的模樣,也確實不似個曾經試過人生經驗而能加以體會的過來人,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以前也是江湖上一個可以算得上的角色,現在麼,卻已退隱十五年了,你投宿的這間小店,便是我那犬子開設的。”
  江青微微頷首,低聲道:“老先生,尊駕大名,可否賜告?在下對尊駕的功告,極為感佩,尊駕既然知道在下心中煩惱,可否指引一條明路?”
  老人蒼勁的一笑道:“年青人,不要過份客氣,老夫鬥莫曉天,當年有個渾號,人稱善心樵子,其實,善心談不到,只是在老夫闖盪江湖之年,未曾妄殺一個好人罷了。自你昨夜投宿之時起,老夫已對你十分注意,不瞞你說,我已猜到你定然是個在武林中極有作為的後起之秀!對嗎?”
  江青悠悠說道:“老先生。名利對於在下,已發生不了多少影響,倒是似尊駕這般悠遊自在,無牽無掛來得安適多多……”
  老人莫曉天又呵了兩口熱氣在手上,搖首道:“欸,心病只有心藥治,年青人,我了解你的苦楚,前兩天有個極為美麗的姑娘,路過此處時,也是和你一樣,她卻比你更加憔悴,只怕她的心已完全碎了,在店中住了一天,幾乎連一枚米也沒有下肚,兩只眼睛也被淚水泡腫了,我一再不嫌冒昧,前往相勸,換來的,卻又是兩行清淚,一聲長嘆……”
  江青聞言之下,心頭一動,急問道:“老先生,那位姑娘是件麼生像,叫什度名字?”
  老人仰首沉思了一會,有些歉然地道:“當時我沒有問她,就像我現在不曾問你一樣,欸,一個女孩子,年紀輕輕的便遭到薄倖與折磨,亦未免太淒慘了,她身上想是銀錢不便,臨時十分扭妮的告訴我,要我收下她一枚頭釵作為店金,老夫無論如何不肯接受,但是,欸,這位姑娘卻恁般硬朗,丟在桌上便掠身而去……”
  江青覺得呼吸都有些室息了,他艱辛的問道:“老先生你可還記得她的生像模樣?”
  老人一拍腦袋,道:“呵,我真是老糊塗了,竟忘了你的另一半問話,是的,那位姑娘十分年住,生得清麗無比,有些瘦弱,穿的是一件……好像是一件單薄的淡紫色夾襖……”
  老人的話,好似一個悶雷擊在江青的腦門上,它只覺得身體一震,腦中“轟”然作鳴,雙手不自覺的微微顫慄。
  這時,莫姓老人已自懷中摸出一只青玉雕成,十分精緻的頭釵來*他遞在江青眼前,道:“喏,這便是那位姑娘留下之物,我……”
  老人尚未說完,江青已兩眼發直,他面色清白的踏前一步,一把自老人手中將那只青色玉釵搶過,細一審視,顫聲呼道:“是她的東西,不錯,化了灰我也認得!”
  莫姓老人微微一愕,瞬息又恢復自然,因為,他十分明白這年青人此刻心中的感觸,在聽到江青的話後,老人忙道:“年青人,莫非這位姑娘………”
  江青有些迷亂的道:“不錯,她便是在下目前所急欲尋找之人,老先生,謝謝你,她是往那一個方向走去的?”
  莫老人雙眸向風雪中一望,朝左前方一指,道:“好似往那個方向,不過,可沒有準呢……”
  江青向懷內一掏,翻手之間,一錠重約十兩的金元寶已塞入老人手中,身形正欲縱起。
  老人一面雙手亂搖,一面又急著道:“使不得,使不得,年青人,你尚未告訴我你的大名?咱們也好交個朋友啊!”
  江青回身一個長揖,懇切的道:“在下江青,人稱火雲邪者,老先生,賜惠之恩,在下必當永懷於心!”
  當“心”字出口之際,江青瘦削的身軀,已飄然掠出七丈之外!
  莫姓老人目瞪口呆的獨立地上,望著江青如流星劃空般不可思議的快速身法,喃喃自語道:“火雲邪者……了不起,了不起,原來他就是當年邪神的傳人,新近威震江湖的那位奇才啊!”
  時間如飛而逝,冬日苦短,在寒風長號中,在雪花飛舞裡,這一天又是這樣平淡的過去了。
  然而,在江青來說,這一天卻不啻是在更重於日前十倍的痛苦與焦慮中過去的。因為,他在幾乎絕望中,卻又燃起了一線希冀,但是,這線可憐的希望,卻又給他帶來了更多的失望,在肉體與精神的雙重煎熬下,江青已覺得有些心力交瘁了。
  他整整奔波了一天,在廣大而寒冷的曠野絕澗,在繁榮或荒僻的城鎮村落,只要在他的腳程來得及在最快時間內趕到的地方,他都已去探尋過了,但是,結果,仍舊是音訊杳然,伊人芳蹤還是了無頭緒。
  雪花依然不停的落下,飄在江青的臉上,又和著他的淚水淌下,這時江青自己也不知道他確實奔馳了多少路程,他只曉得現在,他是孤獨的站在一個小山坡之下。
  沒有人煙,沒有聲息,最近的房舍,尚在三裡外的一叢樹林邊。
  “我已記不清我向多少人問過同樣的一句話:“請問,閣下見個一位身穿著紫色衫衣的夏蕙夏姑娘麼?”我也記不清人家搖餅幾次頭,做過幾次諷笑。但是,我連發怒的精力也提不起來了……”
  江青疲憊的坐在雪地上。他已一天未曾進過飲食,但他一點也不覺得飢渴,充滿在他胸膈的,只有夏蕙,夏蕙,夏蕙……
  夜色漸漸地籠罩於四周,濃濃的,還帶著一片悽愴的意味。
  江青深垂著頭,手指毫無意識的,在雪地上劃著,多日末曾修剪的胡髭上沾著雪花,在嘴角的輕微痙攣中,又輕輕地飄落在地上。
  在如死般的寂靜中,呼嘯的寒風中一陣馬蹄聲來得十分突然,好似原本不是向著這個方向,而在發現江青後又改折而來一般。
  江青連頭也不抬一下,他想:“罷了,不管什麼人來,又與我有什麼相干呢?”
  蹄音有些雜亂,顯示著來騎眾多,忽然,蹄聲停息了一刻,似是在向坐在雪地上的江青搖搖打量,於是,在江青聽到幾聲隨風傳來的細語聲後,蹄聲又復響起,但是,這次卻顯然是極度小心而謹慎的緩緩移至。
  江青心中有些奇異,但他依然沒有抬頭顧視,可是,自他聽覺中辨出,來騎好似已採取了半包圍的形勢逼近了。
  於是,在他緩緩移目瞧去時,五丈之外,已有二十四只馬蹄靜靜的映入他的眼。
  夜色雖然迷濛,但江青的一雙犀利眼睛,卻可清楚的看到那二十四只馬蹄,除了其中四只是銀白的以外,其餘的全是沌一色的純黑。
  他十分淡漠的順著馬蹄向上望去,於是,他看清了乘於那六匹健馬之上的騎士,他的面色,隨著目光的移動而有些微的轉變,但僅是“些微”而已,江青知道,面前出現的六人,若在平素遇見,必然會使他緊張地戒備起來,但在目前,他卻覺得異常坦然與平靜。
  這六個騎士,來得太突然了,他們便是崑崙派的青黃雙絕及白馬紅綾,另外,還有兩個神色嚴峻的中年大漠。
  江青悄然地起身,向馬上的六人逐一注視,沒有說話,沒有任何一絲意識上的表示。
  六騎中,為首的黃袍書生趙三忌,一拂頷下長髯,蒼勁的笑道:“江大俠,吾等原以為尊駕仍在杭州,卻不料會在此處相逢,呵呵,老夫等遠遠經過此地,便看到尊駕獨坐於此,本來還以為是其他武林朋友,卻想不到竟是鼎鼎大名的火雲邪者。”
  江青目光與白馬冰心司徒宮那雙充滿了火焰般毒烈的眼神相觸,又輕輕移到一傍的金髮紅綾趙瑩臉上,趙瑩那麗的面容依舊,但卻有著僕僕風塵的憔悴,憔悴中,含有一股說不出是怨是恨的奇異神色。
  於是,江青收回目光,語聲低沉的道:“閣下斷道至此,要說的便是這些話麼?”
  這時,神態之間,仍然顯得十分儒雅灑脫的青衫客展平,“唰”的一聲又展開了手中那柄輕年不離的描金骨扇,清朗的一笑道:“那麼,照江大俠的想法,區區等是為何而來的呢?”
  展平這句話雖然說得極是柔和,但其中隱隱帶著一絲含有敵意的火藥氣息。
  江青仰首向天,籲出一口氣,沉聲道:“尊駕之意,莫非是想為閣下等昔日那強橫跋扈的行為再做一次示範麼?”
  江青這句十分諷損的言詞一出,除了青黃雙絕之外,其餘四人登時勃然色變,白馬冰心司徒宮肩膊碎骨已經本門精深醫術治癒,他雙臂怒揮,厲聲道。:“江青,丹陽城中的折臂之仇,今夜便叫你加倍奉還,司徒宮痛心疾首的期待這一天來臨,現在,已到了你應該還債的時候了!”
  江青漠然一哂,冷冷的道:“司徒宮,你要報那折臂之仇,是憑你一人之力,還是倚恃閣下全派?”
  白馬冰心司徒宮面色大變,嘴角抽搐,他悲憤的狂吼道:“你不用如此欺人,我和你拚了!”
  正在這一觸即發的當兒,背衫客展平沉叱一聲,喝道:“宮兒,冷靜一點,有師叔等在此做主,崑崙派的威望不會容此人這般蔑視!”
  江青冷冰冰的道:“說得是,不過,便有崑崙派所有高手在此,也唬不住在下江某!”
  黃袍書生趙三忌沉練的向同來各人一瞥,又向江青道:“江大俠,尊駕如此豪氣飛揚,確令老夫等佩服莫名,老實說,此次老夫等一行,主要便是到杭州尋找尊駕,了斷以前所結仇怨,如今在此處相遇,自是最好不過,老夫等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中,無時無刻不記著這一段刻骨銘心的教訓,為了對尊駕的尊重,我們不惜迢迢萬里,自新疆崑崙請到派中超絕的高手,領教尊駕揚威武林,連挫崑崙的神技!”
  江青目光轉向那兩個形色冷峻,舉止沉穩的中年大漢身上,緩緩答道:“便是這二位麼?”
  他適纔說到這裡,背後已忽然響起一個極為清雅潤致,幾乎不帶一絲煙火氣味的嗓音:
  “是眼前人,亦是身後僧,江施主,幸遇了。”
  江青聞聲之下,不由心中一跳,他盡力鎮定下來,悠閒的轉首望去,在他身後的小山坡之上,赫然並排站著五位身量高大,穿著灰色僧袍的老和尚!
  由第一眼起,江青心中便急速的猜測到,這些定是盛名赫天下的崑崙派五伏羅漢!
  於是,他有些緊張了,但他依然沉聲道:“五位大師,想是號稱五伏羅漢的各位高僧了?”
  立在山坡之上,狀如閒鶴,氣如蒼松的一位瘦長老僧,微數手中握著的烏金念珠,清雅的道:“不敢,老衲等蹙處荒蕪絕嶺,悠悠歲月中,只知茹素奉佛,想不到似尊駕之武林雄才,會知曉老衲等人之名。”
  江青心中想道:“照眼前情形看來,崑崙派的“五伏羅漢,青黃雙絕”可以說都到齊了,看樣子,只怕崑崙派為了與自己之爭,已是傾巢出動了。五伏羅漢平素決不輕易下山,難道說,他們真想以鮮血來染在仇恨之上麼?他急速的在腦中轉著意念,口中卻道:“大師法號,可否賜告江某?”
  那瘦長的老僧,雙手微微合十,輕沉的道:“老吶伏龍!”
  江青面色一動,第二個身材魁梧,面孔紅潤的僧人亦垂目道:“貧僧伏虎!”“貧衲伏獅!”第三位頭如色鬥,聲似洪鐘的老僧道。另一位細目如絲,頷留長髮的老和尚,向江青微微注視,合十道:“老衲伏蚊。”站立最側,身量十分胖大,滿面于思,獅鼻海口的一位僧人,亦已前行近一步,洪聲道:“老衲伏鷹!”深沉而肅穆的語聲,一句句的連接而出,回盪在寒悚的夜色中,播散在皎潔的雪地上,而眾人又俱皆不語,空氣裡不僅是生冷,更瀰漫著拔弩張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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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絕奪奇陣

  淡金色的光華,銀白色的氣,加雜著一層層的掌影,組成了一面嚴密的羅網,而在這面凌厲得懾人魂魄的網前,更閃耀著點點青瑩的寒光。
  崑崙高手的合力一擊是驚人至極的,只憑迫出手之下的氣魄,已足以令任何一個武林高手驚懼畏怯。
  包何況各人攻昨的目標,此時只有一個焦點江青!
  無比的憤怒,開始在江青的瞳孔中射出火花,於是,在各人的招式尚未接觸到他身體以前,一聲裂帛也似的厲嘯,己如穿金裂石般自他嘴中響起。
  只見他全身的肌肉在剎那間僨張,“天佛掌法”中的首招“佛光初現”有如閃電般推出,在一片如山的掌影中,第二招“金頂佛燈”第三招“佛問伽羅”也幾乎在同一時間相繼跟上!
  於是,層層的掌影挾著圈圈勁力絕強的弧扁,十道凝結成形的精氣又在一片沉如山岳的罡風中閃射不已,這幻異,深博,凌厲,雄渾的功力顯示,已幾乎不是一個“人”的力量所能施出!
  幾聲驚恐的呼叫,在同時出自崑崙派各人口中,勁氣在空中如激流般回盪洶湧,好似怒海驚濤,又似五嶽傾倒,壓力在剎那間充斥在周圍每一寸的空間中,地下的積雪亦被震得紛紛四散旋舞飛飄。
  五條人影,如並飛的碎石般,倒掠而出,一溜銀芒沖天而起,尚有一條半截的紅色綾帶,斷成片片,和著飛揚不已的雪花在空中飄落。
  黃袍書生趙三忌掠出五丈之外,急墜而下,搶出四步,始面色慘白的拿樁站穩,一身黃袍,自雙肩以下,已碎如布條,在風中飄拂不停。
  青衫客虎口鮮血滴滴,直飛出六丈之遙,始蹌踉著地,兩只腳踝深深埋入積雪之中,眉心的菱形疤痕,卻己由紅變為灰白。
  白馬冰心司徒官與一虹飛霜任卓群皆倒臥雪中,二人俱是氣如遊絲,面如金紙,但是,金髮紅綾卻好生生的呆立於地,束髮的淺黃絲巾又被再次拂掉、她那一頭如黃金也似的秀髮,波浪般凌亂的披拂在肩上。
  在混亂的情勢中。江青奇異的做了一次美妙的盤旋,然後灑脫的落向青雲箭手朋雄身側丈許之處。
  青雲箭手自認功傾一時的“青雲箭”,竟連敵人一根汗毛也沒有傷到,而且,己方在合力攻擊下,反而損傷慘重,對方那精絕如神的功力,已使他驚懼得目瞪口呆,惶然不知所措,嚴峻的面孔上,流露出一股極度的駭異!
  江青冷冷一笑,沉聲道:“朋大俠,你也躺下吧!”
  青雲的手悚然一驚,正待後退避敵,江背那瘦削的身軀,已如一顆流星般然飛起,連不絕的掌影,有如天河突懸一般,自四面八方向朋雄飛壓而到!
  這又是那狠絕天下的五大散手之一:“苦海無邊”!
  黃袍書生目睹之下,向前急邁兩步,喘息著大叫:“快退!”
  這兩個簡單的字體,在口中吐出來雖然是極端地快速的,但是,卻在黃袍書生呼聲適纔出口之際,江青卻突然變招換式,另一招五大散手中的絕著 “陰冥陽關”已疾逾閃電般推出!黃袍書生口中驀的噴出一口鮮血,頹然坐倒地上,青衫客展平則長嘆一聲,以袖遮面然而,江青卻在青雲箭手手忙腳亂的招架中,驟然收斂功力,在他胸前、頸項、脅下閃電般輕輕一拍,又迅速無倫的飛返原地。
  場中起了一陣短暫的靜寂。
  於是,五聲佛號,同時自五伏羅漢口中喧出,這五位高僧的面孔上,皆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神情。
  於是,一陣輕微的啜泣聲響自鬥場一隅,金髮紅綾正蹲在白馬冰心身傍,傷心地抽搐著。本來,以崑崙派的青黃雙絕來說,憑二人所負的超絕藝業,當可勉強抵住那實力浩大的“天佛掌”法前三招,但是,這僅是指將這三記絕招分開使用而言,依江青適纔出招的手法,則不啻已將那三招精妙至極的掌法合而為一使出,於是,也就等於每一招都加強了三倍的力量尚且不止,這自然就不是青黃雙絕的功力所能抵抗的了,甚至再加上青雲箭手、一虹飛霜、白馬紅綾等四人之力亦不足抗衡;這古相當的佛國秘技,到底是不易相與的啊!
  青黃雙絕二人,又在那威力浩浩的天佛掌下,再次敗於江青手下,但是,二人並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只是內腑微受震蕩而已。
  青雲箭手此刻卻似木雞般楞立不動,他心中異常清楚,在適纔驚懼交加之下,根本就來不及運功相拒,自然,他縱使本能的還手招架,也是破綻百出,然而江青並沒有乘機取去他的生命,青雲箭手知道,對方輕輕拍在自己身上的手掌,無論是那一個部位,也足夠自己命喪當場假如對方真想取去自己性命的話!
  是羞愧?灰心?悲憤?抑或是失望?青雲箭手自己也說不出他此刻心中的滋味,但是,他卻深切的明白,在所有錯綜複雜的情緒中,尚含有一絲隱隱的感激。
  原因是簡易的,因為,江青留住了青雲箭手的生命,而生命對一個人來說總是珍貴的,在危急中對方既然及時收手。再怎麼說也是值得感謝的,不論這感激的對象是友人抑或是仇敵!
  這時,江青又恢復了那冷沉落寞的神色,甚至於有些憔悴,他向場中諸人微掃一眼,默默搖頭,緩緩行至五伏羅漢身前。
  老實說,江青此時已對崑崙各人生出了幾分好感,因為,在如此危急中,五伏羅漢卻沒有乘著人多勢大,與別人那樣插手救人,這不能說五伏羅漢薄惜寡義,見死不救,而是他們要保持著一個正派武林高手的身份在這場爭鬥中,崑崙派已有六人下場,嚴格說來,已是十分丟臉的事了,五伏羅漢身為崑崙首要人物,安能再不知收斂,繼續丟臉下去?
  一個名門宗派成名不易,而其所以能揚名武林,佔有一席之地,不論是真是假,總有其為人稱道的一面啊。
  江青鎮定的停住腳步,靜靜的道:“白馬冰心司徒宮為此次事件之罪魁禍首,故而江某又震碎了他右肩肩骨,他目前僅是暫時閉氣昏死而已,並無大礙;一虹飛霜仗著人多勢眾,抽暗襲江青,亦由江某震折了他三根肋骨,想亦不致成了殘廢;金髮紅綾麼,婦人也,不值一哂。”
  江青言談之間,雖然十分平靜,但卻含蘊著一股深刻的傲意與輕蔑,五伏羅漢聞言之下,俱是垂眉低目,沒有出聲。
  江青目光一瞥正向自己憤怒瞪視的青黃雙絕,仍舊靜靜的道:“不知五位大師們認為這段仇怨至此可以化解了呢,抑是要再繼續爭執下去?”
  清雅脫塵的伏龍大師低沉的誦了一聲佛號,莊容道:“江施主說得對,問得也對,出家之人,原不該再有嗔念,但是,卻不能忘掉自己的淵源根由,更不能袖手一脈相生的弟子於不顧,習道之人,並非泥塑木雕,江施主,老衲慚愧修為多年,卻未能斬除六根,超然物外,尚請施主多予包涵。”
  伏龍大師的話語中,明顯的透出尚欲繼續較鬥之意,而伏龍大師又何嘗真的願意繼續作流血的爭鬥呢?他在目睹江青獨鬥己方六名高手之後,心中已明白對方功力之強,實在不能稍予輕現,青黃雙絕雖是五人的師弟,但是,武功卻較五人差不了多少,能否佔取上風,爭回面皮,在五伏羅漢來說,可謂毫無把握伏龍大師平時最為寵愛白馬冰心司徒宮,當他所痛愛的師姪在眼前遭人擊敗時,又怎能棄之不顧呢?
  “勢成騎虎”,乃是五伏羅漢此刻處境最好的解釋。
  江青嘴唇緊抿,望著已拔起插在七丈外的“紫玉”,又趕到金髮紅綾身邊的黃袍書生趙三忌。趙三忌正低聲安慰著愛女,並匆匆驗視白馬冰心及一虹飛霜二人的傷勢。
  面孔上滿布著痛惜之色。
  五伏羅漢互望一眼,緩緩分由五個不同的方向行去,行至丈許之外,又齊齊止步,回身面對江青。
  江青移目回顧,不由面上神色一凜,原來,他發覺五伏羅漢已站成五個相異的角度,而這些角度又在江青的前後左右,憑五人的一身武功、足可知這五位大和尚的厲害!
  而這時,微受內傷的青黃雙絕,卻在對司徒宮,任卓群二人略施救治,又站到鬥場邊緣,凝神以待,青雲箭手朋雄卻低首行至遠處,默默無言。
  江青輕輕摩挲著“火雲衣”上的金色三角鱗片,輕淡的道:“五位大師,還是採取與剛才同樣的打法麼?”
  五伏羅漢那沉凝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但五雙目光中,卻浮現出些微的窘意。
  伏龍羅漢微微一哂,合十道:“江施主,老衲無言以對,但請勿忘武林之中,道義二字,有時卻無法般般兼顧。”
  江青緩緩地踱了幾步。暗地裡卻藉此調運了一下體內的真力,他深深的呼吸了幾次,淡然的道:“不錯,江某並不須要任何解釋,只是江某欲藉著貴派今日所作行為,來反證出武林名門大派之中,也有罔顧道義,抹煞真理的『英雄』!”
  他把“英雄”兩字,說得特別沉重,五伏羅漢聞言之下,俱不由合目訕然,青衫客展平卻在一傍冷笑一聲,道:“江大俠,是非曲直,自有公論,目前,似乎不是講道理,評公義的時候,手下的強弱,才是真正的黑白分野。”
  江青沉靜的一笑,毫無情感的道:“不錯,展大俠,但請記住,這句話可是閣下說的。”
  忽然,在江青說話時,五伏羅漢中的伏虎、伏蛟羅漢,竟輕輕坐在地上,反手抽出背後所攜兵器兩柄一式一形的巨大月牙鋼鏟!
  伏龍羅漢亦微微頷首示意,與伏獅、伏鷹二位大和尚,各自身後解下一柄纏以銅絲的沉重禪杖,一柄戒刀,及一只拂塵。
  江青雙眸精光陡射,右掌一探,一柄眩人心神,通體散發著波波金色光輝的金龍奪,已經握在手中。
  伏龍羅漢心中鬥然一震,脫口呼道:“金龍奪!”
  其他四伏羅漢及青黃雙絕俱不由面上變色,驚異而納罕的注視著江青手中那柄栩栩如生,恍欲乘雲飛去一般的神兵異器!
  江青生硬的一笑,道:“是的,金龍奪。”
  伏龍羅漢肅穆的面孔上,浮起一絲奇異的表情,稍微沉默了片刻,他低聲吟道:“蓮瓣無瑕我無念。”
  低吟中,手中禪杖已挾著凌厲風聲,驚雷駭電般掃向江青腰側。
  伏獅羅漢平吟道:“雲是悠然,心是超然。”
  一語甫畢精芒閃閃的鋒利戒刀,挽起一個約有丈許方圓的奇妙刀花,如靈蛇般劈至止向身前微掠的敵人。
  伏鷹羅漢則踏上一步,高聲吟道:“菩提明鏡都是空。”
  手中拂塵在他一揮之下,根根蓬起有如萬縷銀針,猛然戳向甫自伏獅羅漢戎刀下詭異滑出的江背背後,坐在地下的伏虎、伏蛟二羅漠,聲如金石般合吟道:“你也難免,我也難免。”
  兩柄巨大鋒利的月牙鋼鏟,宛似在驟然間拉成一片寒光閃耀的地網,迅速無匹的交相掃出。
  江青此刻已看出五伏羅漢正合力使出一套威力極強的陣法,他在瞬息間催動著體內澎湃的真氣作著急速而流暢的循轉,自然,他更加盡情施展著邪神嫡傳的絕技:“如意三幻”。
  於是,五伏羅漢的出手越來越快,呼轟的風聲交織著一片如山的光網,神速無倫的在移動、散聚著。時而有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時而有如撲面寒飆,窒人口鼻,時而四散橫溢的勁風,沉重的壓力,更是令人驚懼不已,嘆為觀止。
  五伏羅漢身為崑崙掌門之下的一流高手,合刀出擊之下的威勢,果然無可言喻,凌厲至極。
  江青手中緊握金龍奪好,在鏟光、杖風、刀影、針芒中穿走游移,沒有還擊一招,彷彿一個有形無實的幽靈,每每在間不容髮之中,險鋼而又妙極的掠身而過。
  在五伏羅漢的循環出手中,在江青如電般穿走的身法下,五十招極快的到臨了。
  驀然
  江青身形如流矢般升起兩丈,口中大喝道:“禮讓五十招,江某得罪了。”
  “了”適纔出口,他手中金龍奪已奇異的在空中一揮,厲嘯之聲隨之而起,空中只見一條成形的金龍奪電射而下,神威凜凜。
  “錚”然一聲巨響過處,各人耳中尚自嗡嗡不絕,金龍復又厲嘯而起,在同一時間飛撞伏獅、伏鷹二羅漢。
  這金龍形的上古神奪,揮舞起來,只見金光萬道,溢滿四周,又如真龍翻騰,眩人神目,根本連使奪之人的生像也看不真切。
  伏獅羅漢戒刀起如經天長虹,在夜色中幌出一溜半月形的寒芒,以攻為守,乘勢移出三步。
  伏鷹羅漢卻沒有掠身,僅只微微右偏,手中拂塵疾點江青下盤大小二十四穴。
  於是,在驟然間,一縷銳風強勁無倫的襲向江青腦後,兩柄月牙鋼鏟,亦交叉劈向江青脛骨。
  江青暴喝一聲,身形著地不動,雙臂縱橫飛舞,在一連串的金屬撞擊聲中,襲到兵器,全被架開。
  他雙眸霍然怒瞪如鈴,石破天驚的大吼一聲:“上尊長天。”
  金龍奪驀而“嗡”然一震,彷若神跡般幻化成一片金蛇吞吐閃掣,分別射向五伏羅漢,這正是江青自下山以來,首次使出的絕技,邪神秘傳之“大尊奪法”。
  五伏羅漢驟覺一蓬閃耀的金光,宛似無數道冷電狠射而至,而所帶的勁力,竟是生平所未遇!五人不敢稍事遲疑,低誦一聲佛號,走馬燈般環轉走動,各自換了一個位置。
  五人適纔站穩,江青又沉叱一聲道:“下尊大地!”
  倏然間,宛如龍騰風起,遍地的積雪旋回飛揚,雪花飄舞中,並摻有二十四條金龍形的光影盤卷而出,猝然看去,好似是二十四條真實的麟角金龍,飆然自虛無中飛來,條條相連相接,卷掃閃爍不停,幾乎遮滿了整個大地,罡風勁氣,無與倫比。
  人影極速的幌掠,空中碎布紛飛,五伏羅漢個個聲若龍吟,合力抵制於是,陣形終於未被衝潰,但五伏羅漢卻已人人面如巽血,氣喘吁吁,五雙精芒隱射的眼睛中,透出無比的驚駭訝異,伏虎、伏蛟二羅漢的僧衣,更是自襟以上,碎為片片。這一切,只看得,站於一傍掠陣的青黃雙絕二人,面色倏青倏白,他們神態中顯露出震懼,目光裡隱含著頹喪。
  黃袍書生心中忖道:“這火雲邪者江青,簡直已不能以一個“人”的常理去推斷他了,五伏師兄目前所擺出的“歸流陣”,乃我崑崙一脈至高心法,在自己記憶之中,天下尚沒有任何一個武功高手能經過五伏師兄“歸流陣”而得出困,而現在,不但這“歸流陣”岌岌可危,甚至連五伏師兄反倒有陷入窘境之勢………”
  他思付未了,陣中的江青已沉聲道:“五伏大師,得放手時且放手”
  伏龍羅漢清瘦的面孔土起了一絲痙攣,驀而悲嘯一聲,長吟道:“天不惜,五伏倒!”
  其餘四伏羅漢神色一怔,隨即愴然接吟:“山川齊崩,舍此皮囊!”
  青黃雙絕全身一顫,啞聲大叫:“五位師兄,千萬使不得!”
  同一時間,伏龍大師黃澄澄的禪杖有如巨山橫頹,呼呼攻出七杖,伏獅羅漢的戒刀,伏鷹羅漢白拂塵,亦隨著伏虎、伏蛟二羅漢的兩柄月牙鋼鏟閃電般劈掃而出!
  江青身形連連閃幌,手中金龍奪不分任何方位,彷彿渾成一個整體般凝成做一圈金光閃耀的氣牆,他在腦中急速地思量著:“看目前的情形,對方已存了玉石俱焚之心,這套陣法之詭異,凌厲,亦為自己生平所僅見,若對方真個想同歸於盡,倒是一件十分辣手之事!”
  他目光微轉,神速無匹的避過伏龍大師砸到的禪杖,又硬架開掃至腳下的兩柄巨形月牙鋼鏟,身形迅速移動中,反手向伏獅、伏鷹二羅漢攻出十九奪!
  這時,江青並沒有再將“大尊奪”法的招式連續施展下去。他僅以前兩招:“上尊長天”“下尊大地”二式循環使用,再輔以“如意三幻”的絕高身法,盡力不做直接的攻拒,在這五名崑崙一流高手的挾擊下,宛如驚鴻般倏來忽去,輕靈已極。
  瞬息間,六十招又過去了。
  江青雖然盡力施出一身絕學,不做趕盡殺絕的攻擊,但是,他卻在穿橫盤旋不停的五條身影中和四周杖山寒芒的圍攻之下,感到身外壓力愈來愈形沉重。其實,在伏龍羅漢一再的長吟之下,這五位高僧已抱定“敵不殞,我必亡”的意念,發動了“歸流陣”中最為厲害的“化神為燼大九環”!
  而這“化神為燼大九環”乃是“歸流陣”法中輕易不露的絕學,一旦施用出來,則不論能否傷敵,組陣之人,必會精疲力竭。萎靡於地,非六十日以上的養息,無法恢復,甚者,更有真氣潰散,血脈暴裂之危,因為,施展這“化神為燼大九環”,每一出手,必含真力,每一呼吸,含蘊內勁,與平時較手,不可相提並論,便無怪乎在伏龍羅漢悲吟出口之後,崑崙其他各人要大驚失色了。
  於是
  杖山並列,橫掃直砸,刀影霍霍,如雪似霜,拂塵緊揮,絲絲生嘯,鋼鏟縱橫,交互如網,人影在上面飛縱撲擊,寒光在地面往來盤回,每一件武器間的距離是如此緊密,每一道勁力又是如此罡烈,任是接觸到一個人體的任何部位,也足可將其澈底毀滅而綽綽有餘!
  這時,在“歸流陣”內的江青,已撐拒了幾近二百餘招,他因不肯做極端的反拒,一身絕學未免些不能充分發揮,冷汗已自額角涔涔而下,流轉體內的真氣漸漸亦有些混濁起來。
  驀而,他一連使出九掌二十一奪,嗔目大叫道:“五位大師,尚請予在下稍留些許退路!”
  一片如虹的刀光,挾著兩道月牙形精芒,接著他的話尾暴襲而到,撕裂空氣的刺耳嘯聲,算是代替了五伏羅漢的回答!
  江青在心中浩歎一聲,又竭力擋架了十二招。
  沉如山岳的壓力,己逼使他逐漸加強了反擊的力量,而這緩緩使出的反拒勁道,卻不能與五伏羅漢激烈的挾攻成正比,江青在無形中已漸漸蹙處於劣勢!
  站立於傍的青黃雙絕,延頸企踵,雙目大睜,他們已看出自己的五位師兄正漸漸取得上風,但二人同時亦已察覺,面前這位俊逸而英挺的強敵,似乎尚沒有極度的發揮出他那不可思議的內在潛力!
  江青連退三步中,“歸流陣”又神速的轉動了六次方向,組陣五人又各攻出七招。
  江青面色微白,又再一次的啟聲大呼:“五位大師,且請停手,莫逼江某挺而走絕!”
  但是,五伏羅漢非但沒有稍事鬆懈,相反的出手更加凌厲,沒有絲毫讓步的跡象,風聲號啕,氣流激盪,五張肅穆的面孔轉為一片冷酷,此刻,他們心中沒有和熙,也沒有淡泊,所有的僅是如何握持他們的根源崑崙派的聲威!
  江青又被逼退一步,他揮起一道金芒,硬生生擋開直劈而下的那柄沉重禪杖,眼角人影倏閃,一個粗壯影子已來至身前!
  還沒有等他看清來人是誰,禪杖又起,兩柄月牙形鋼鏟,亦分向小腿、腳踝鏟到。
  時間已不容他再猶豫,在千鈞一髮時,江青再度硬行拒開直奔頭頂的神杖,同時拔身而起,左掌半招“掌不刃血”劈向來至身前的人影!
  只聽“當”一聲巨響過處,江青但覺手臂一麻,伏龍大師的純鋼禪杖立被架開,但是江青左掌卻結結實實擊中搶至身前的人影肩頭!
  他正感一驚,第二個念頭尚未興起,一蓬銀芒已耀眼生輝的來至左臂之下!
  江背大喝一聲,身形倏然暴縮半尺,在那人影蹌踉退後中,他亦覺得脅下一陣刺痛,有如火炙!
  同一時間
  一股股,一片片的勁風,又毫不留情的向他身軀襲到,招式之密,勁力之狠,幾乎要將他砸爛當地!
  江青雙目血紅,髮髻微散,身形暴轉中,大叫道:“待之仁盡,繼之義絕,五位大師,恕江某要開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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