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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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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揚帆破浪危機伏b

  宮笠皺眉不響,他在飛快動著腦筋 一定得思忖出個什麼法子,在敵船不能發現他們並來得及逃走之前,湊近到可以凌波撲上的範圍內!
  忽然,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苦澀的水珠,雙目中光芒閃灼,堅定有力的道:“誰身上有繩子?”
  筏面上的三個人都有點愣,廖衝關急的道:“我的親爹,眼下的光景,你要繩子作什麼?莫不成拋下來我們e個去上吊7”
  宮笠低促的道:“不要開玩笑,我是說真的,哪一個身上有繩子?”
  三位齊齊搖頭,宮笠略一思索,立道:“沒有繩子也不要緊,大家把腰板帶全解來來,結成一條看看長度夠不夠?”
  於是,廖衝師徒與凌濮各自將纏在腰間的板帶解下,廖衝一邊迷惑的問:“老弟,你到底是在搗什麼玩意?”
  宮笠自己的腰板帶亦已解落,他匆匆將四條帶子結為一條,又迅速的向廖衝他們說明他心中的構想:“我們搭乘的這張竹筏子,原本就不是適合在大海上行動的工具,不翻不散已經相當難得了,要叫它快起來卻決不可能,但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必須要使這筏子盡速與來船靠近,然而光憑這兩只木槳是不夠的;腰板帶已經結成了一條長索,由我抓著這一頭,廖兄抓著另一端,一個固定攀緊竹筏,一個飛躍前掠,藉著這騰躍的勁力,要竹筏猛拉向前……”
  廖衝忙道:“慢,慢,老弟,你再說明白點…”
  宮笠沉穩的道:“我的意思是,廖兄,我們兩人各執帶子的一端,譬如我先離筏向前飛掠,你就一手扯緊帶子,一手抓牢竹筏,以我的前掠之力帶筏加速進行,待我力竭躍回,你便即時騰身飛出,換我來承接你拉力催筏前進,如此週而復始,輪番循環,筏子的去勢就要快捷得很多了!”
  廖衝瞪大雙眼道:“你是說,我們兩個就像兩匹馬或兩頭牛一樣交替著以飛騰衝撲的力量來拉動這張竹筏子?”
  宮笠頷首道:“正是此意。”
  廖衝回味了一下,笑罵道:“奶奶的,虧你想得出這種作踐人的鬼名堂,不過,這卻的確不失為一樁解決問題的妙策!”
  宮笠笑道:“曾被廖兄謬贊為‘智多星’,便挖空心思,也不能砸掉廖兄御賜這塊招牌呀!”!
  鮑貴財忙道:“二二叔,這這樁出出力的事體,何須偏勞二二位老人家?俺俺同凌伙計,一樣也能派派上用 用場啊……”
  抹去眼角的海水,凌濮接腔道:“可不是?頭兒,我與貴財亦可代勞。”
  搖搖頭,宮笠道:“在這場人拖筏子的競賽上,我們要傾以全力,用我們最在行的能耐發揮到至極的效果,廖兄和我的輕身術,多少比你們兩個強上一點,因此,我們就要用最好的,最具潛力的人進行這場競賽!”
  廖衝也大刺刺的道:一聽到沒有?你兩個便是能上了天,在別人面前尚可擺擺架勢,于廖邪同官毒眼下,你們就一邊風涼去吧,少他娘充殼子啦!“鮑貴財咧嘴一笑:“其其實,師師父,俺俺倒不是逞能,乃 是一片孝孝心哪!”
  廖衝“呸”了一聲:“小兔崽子,居然還灌老漢我的迷湯?”
  伏在筏上的宮笠,正嚴密注視著敵船的速度與距離,同時,他也沒有忘記仍在大海中泅泳的那六個船夫;浮在海裡的六顆人頭,在碧綠的水波中時隱時現,但卻固定著對正大船的方向,而且仍能持續其初下海遊的迅捷,偶見浪花裡揚臂蹬腿的泳式,卻依舊穩扎強韌,不顯疲態 果然是“百中選一”的六名浪裡白條!
  在這時,宮笠方才察覺了另一樁有趣的事 難怪那一艘駛近的巨型快船看得到它所要接應的目標,船航的角度沒有差異發生,原來,不知何時,那六名泅泳逃生的船夫,全在腦袋上反縛了一面提亮的銅鏡,銅鏡反映日光,在浮沉之間閃閃生輝,怨不得船上的人老遠就能發現他們的蹤跡!
  宮笠不禁微笑,由此看來,這些終年探舟捕魚的海上粗漢,腦筋裡的紋路卻不見得像他們的外表一樣粗呢!
  沒有多久,迎面而來的那艘快船,業已駛至不遠的水面上了,大概隔著這只竹筏有個五六百尺左右的距離!
  宮笠精神一振,大聲道:“廖兄,握緊帶子,抓牢竹筏,我們就開始拖筏前行!”
  廖衝猛一咬牙,左手纏緊帶端,右手五指鐵鉤似地扣人竹筏的竹桿之內,他聲音迸自齒縫道:“行了!”
  宮笠大喝一聲,突的暴掠而出,他起勢之猛烈強勁,有如一頭驀然展翅的巨鵬,帶長兩丈有餘,他這飛掠之遙卻在八丈之外,但見纏在廖衝手腕上的帶子忽然扯直,這只小小的竹筏,立時被海浪疾衝,筏首微昂裡,幾乎是飛一樣凌波滑射向前!
  身形下墜中,宮笠懸空一個跟鬥,又閃電掠回筏上,於是,廖衝怪吼一聲,照葫蘆畫瓢,帶著一陣狂風緊接著騰身飛撲出去!
  兩個人輪番往返,循環掠前,一次一次的拖扯力量,將這只小竹筏子一次一次的連連猛拉猛帶,竹筏濺浪激波,在蓬蓬珠玉碎翠般的水花揚飛裡,宛若生了雙翼也似以驚人的快速前進著!
  現在,那艘快船上的人們業已發現了他們的形跡,亦看明暸他們如今所在施用的特殊技巧!
  雙方的距離本已不遠,竹筏這邊加上連串的努力動作,彼此的間隔更是急速縮短,快船上在一陣騷亂之後,立時便有了反應!
  只見船上三桅的風帆驀的搖擺,又在一片“嘩啦啦”聲中落了下來,而兩舷的長槳齊橫人水,阻止了船勢的進行,船身猛然震動裡,發出了結構間的磨擦聲,頓時,橫伸入水的兩排長槳奮力揮動,巨大的船體便在一次滿舵的旋轉下襬頭轉向!
  竹筏在目前隔著那艘快船,約莫尚有十五六丈遠近!
  此際,他們早已搶越過那泅泳中的六名船夫,就在那六名船夫的膛口結舌,竹筏子便飛一般滑過了這些人的頭頂,這副情景極其可笑,宮笠等人根本便不屑在此刻下手收拾水裡的這幾條活魚,竹筏子著恁般的傲意凌波衝滑而去,只灑了那六名船夫一頭一臉的水花!
  當然,宮笠他們並不急,如今那艘快船才是他們首先要對付的目標,且待佔住那艘快船水裡的六名漁夫有的是空暇來折騰 除非這六位仁兄真能像魚一樣潛游過這幾百里的浩瀚大海!
  那艘檬瞳快船掉頭轉向的速度,以它方才急駛中的形勢與以它這一類型的船隻來說,已經是相當快捷的了,現下船身已開始橫過,只待船尾一順,便可全力加速駛離!
  竹筏子隔著快船仍有十丈左右的海面。
  這一次,是剛剛輪到廖衝在飛掠之後倒躍回來。
  竹筏沉浮之間,宮笠大叫:“只我這遭衝刺,大家便以木板踞腳,撲上船去!”
  鮑貴財渾身透濕中喊道:“筏筏子快快要散啦……”
  騰身猛掠,宮笠吼道:“散就散吧!”
  他這一股強勁力量的再次拖扯,竹筏是前衝了兩三四丈遠,卻在一聲“咯崩”聲中索斷竹筏,散碎四揚。
  但見宮笠揮臂扭腰,他下沉的身形又摹地拔升兩丈,凌空長嘯,他有如一只梭標般遙射向前面的快船船頭上!
  宮笠的行動市始展開,廖衝、,廖沖、凌濮三人也自動作如電,他們的木板照著他們各人自選的適當位置拋出,木板人水,翻滾浮沉未定,三條人影正“呼”“呼”飛騰,足尖連點之下,俱皆美妙又凌厲之極的對準快船掠去!
  就在這時,船上一陣吶喊,陽光之下,點點飛矢利箭,在一片寒芒閃爍中,密若飛蝗般上下來射四個人!
  宮笠甚至已懶得去揮截射向他來的箭矢,他雙腳猛然互碰,本來凌空下瀉的身形猝而暴橫,摔成一道電掣般凝就的半弧,於是,那片箭矢便離著他的身子丈多遠外全部射空,於是,他的人便落到船上,有若虎入羊群。
  廖衝是除了宮笠外第一個撲上船的,那陣箭雨並未能絲毫阻滯他的行動,他愣是衝破箭雨硬撲上來 憑“廖老邪”那一身可敵斧刃砍劈,能耐滾石擂木擠砸而不傷分毫的十二層“鐵布衫”內家功力,他又怎會在乎這一把沾上身來的破銅爛鐵?
  至少有幾十只箭矢射到了廖衝身上,但這幾十只箭矢又似碰上了厚韌的風於老牛皮革也似的在連串的“ ”
  “ ”聲中紛紛四彈反射出去,甚至那些反彈出的箭矢尚未墜落,七八條船上的漢子已滾繡球般怪號著被擲下了海!
  鮑貴財以他無堅不摧的“巨靈鐵掌”,凌濮用他的盾同槍,也一樣擋開了這陣箭雨,緊跟在廖衝之後上了船舷!
  艙面上的敵人約莫有五十多個,且個個都是腰粗膀闊的彪形大漢,但這些大漢在宮笠他們眼裡,卻和些稻草扎的燈心人沒有兩樣,只在一個照面間,船板上便滾跌了二十來個,下了海的也有二十來位,剩下七八個人,則早就嚇呆嚇僵的傻在那裡,連身上的傢伙都忘記拔出來現世了!
  廖衝披散著頭髮,周身滴水,掛在胸前的那串“拇指圈子”不住晃動,他雙眼赤紅,活脫一頭激怒的猩猩般在跳著腳吼罵:“娘的臭皮,就憑你們這一幹酒囊飯袋,端會造糞的傢伙,居然就敢使這種毒計暗算我們?你們這些瞎了眼的雜種,舔我屁股我還嫌你們舌頭粗了的廢物,垃圾,渣滓,你們是通通暈了頭,迷了心啦?我一個一個操你們的老祖宗!”
  瑟縮在船舷邊的七八名大漢,個個面青唇白,渾身簌簌抖索,甭說回話,連嘴巴也全扯歪了 他們都已叫廖衝這股凶神惡煞的氣勢嚇破了。膽!
  凌滾跟著惡狠狠的叱吼:“就憑你們這些窩囊東西,諒也搞不出這多花巧來,說,你們的頭子在哪裡?是誰主使你們前來施這陰毒手段的?”
  這才提醒了廖衝,他張牙舞爪,氣衝牛鬥的咆哮:“對了,你們只是一群上不了臺盤的雜果子,不僅無膽,更且無識,把你們的頭子供出來,先剝了他那張人皮再和你們算帳!”
  七八個漢子面面相覷,俱是滿臉的驚恐駭懼之色,然而,他們卻沒有答腔!
  廖衝獰厲的大叫:“你們不招是不是?好,待我一個一個逐個凌遲了你們,我倒要看看,是你們有種,還是我的心狠!”
  凌濮暴戾的道:“廖師傅,你來點人,我下手!”
  那七八個漢子頓時面如死灰,慘無人色,一個個全往後退縮著,幾乎抖成了一團!
  大步上前,凌洪粗聲道:“挺著點,好歹也得像個襠下夾鳥的男子漢,甭這麼窩囊法,難道你們只會坑害別人,自家卻禁不住一點折騰?”
  廖衝指著最前面那個疤眼大漢:“凌伙計,就是那一個吧,奶奶的,先剜他的一雙招子,再削他兩只耳朵,刮掉那只狗鼻子,不用急,慢慢的一樣一樣來!”
  凌濮目光如火,一指那名疤眼大漢:“給我滾出來!”
  全身一軟,那人嗥叫了一聲,“撲通”跪倒艙板上,立時涕淚滂淪,一聲天一聲地的號陶大哭起來!
  呆了呆,廖衝隨即大怒:“哭?哭能管個卵用?沒有骨頭的東西,你們他娘的在算計人家的當口可狠得很哪,輪到自己遭罪的時辰就沒了種啦?老漢今天是一概不論,非要把你們凌遲碎剮,不能消我心頭之恨!”
  說著,他咬牙道:“凌伙計!”
  凌濮大聲回應:“在!”
  廖衝指著跪在那裡痛哭流涕的漢子吆喝:“動手!”
  那漢子淒厲的長號著 有如真被剜去了雙目一樣 他翻動著白眼,口吐白沫,不似人聲的在哀嚎:“饒命……  饒命啊……”
  猛抬腳踢了那漢子一溜滾,凌濮的銀槍槍夾閃亮,同時厲喝:“叫?叫斷了你的肝也一樣不管事!”
  挺立在舷邊的宮笠忽然開口道:“凌濮,這一個且先讓他號上一會,換另一個,貴財,你到艙里及船尾部分去搜!”
  站在艙頂的鮑貴財答應一聲,躍了下來,而凌濮又如狼似虎的對著另一位早已抖得不成人樣的厚唇漢子逼了上去!
  就在此時 一虛掩的艙門,“砰”聲推開,一條瘦長的身影當門出現!
  剛待伸手要觸門的鮑貴財反應奇快,他微微弓身,倏退三步,雙掌交錯,正想攻擊對方,目光閃處,卻不由大大一愣:“咦?怎怎的是你?”
  站在那裡的是個身材瘦削的人,全身紫衣,面容俊逸但卻異常蒼白,胸前斜掛著一對金叉,模樣在冷竣中更透著一股精悍之慨!
  宮笠與凌濮也都認識此人,在“玉鼎山莊”的擂臺上,他也曾顯過身手 只是弄了個灰頭土臉的下場而已!
  是的,“斜掛”曹五!
  僵木的一笑,曹五陰罵的道:“不錯,是我,難為你還認得!”
  鮑貴財收住勢力,有些迷們的道:“曹曹五,你你……
  呃,你同這這些飯飯桶,可可是一夥夥的?“曹五生硬的道:“是一夥的,更明顯的說,他們都是我的手下。”
  鮑貴財的一對斜眼往中間對聚,他不解的道:“都都是你的手手下?但,但是,你知知不知道,他他們設下圈圈套,想想要陷害俺俺們?好好毒辣的陰謀哩,用用火藥,要炸炸
   ”
  曹五突然厲聲道:“我全知道。”
  鮑貴財吶吶的道:“這……這是什麼意思?”
  蒼白的面孔上掠過一抹怨恨與痛苦融合的神色,曹五切著齒道:“這就是我要你們葬身大海,屍骨無存的意思!
  姓鮑的,我要你死,要你身邊所有有關的人都死;我苦心調計,百般籌劃,完全是為了把你們一網打盡,以報我受辱遭侮之奇恥!“頓了頓,他又仰首向天,悲憤逾恆的叫:“奈何上蒼無眼,天不助我,偏生叫你們逃出劫難,只履驚而無險,令我一番心血全幻泡影,滿腔怨憤空留遺恨 這是命,這是命啊……,,鮑貴財居然十分歉疚的道:”曹曹五,別別難過,便是目目的未能達達到,也犯犯不上這這麼傷心吶,俺知知道,你是為為為了上次在‘玉鼎山莊’同俺爭爭老婆的事在在生俺俺的氣,這這又何苦苦?俺俺又不是故故意要你出出醜,只只是相打無無好手嘛, 一時不及收收勢,才才得罪了一你,但但俺卻未想到,你你竟會這這麼難難受法,實實在叫俺不好意思……“
  猛一挫牙,曹五大吼:“事到如今,你又何須來放這馬後砲,貓哭耗子假慈悲?”
  窘迫的搓著手,鮑貴財哺前的道:“不不要這樣衝衝動,不不要這樣衝衝動嘛……”
  突的一聲怪叫出自廖衝口中,他氣湧如山,亂發犯立的吼暴:“什麼狗鳥操的野生雜種?你他娘黑著一顆心,做出這等狠毒卑鄙的無恥勾當來,不但不畏罪求饒,竟還在這裡衝著我徒弟發熊?你算你娘的哪一門子天王地君?你死到臨頭,猶愣在那廂狂吠鬼號?你當我老漢就捨不得抽你的骨?”
  又一歪頭,他口沫四濺的叫罵:“兀那貴財小兔崽子,你給我滾過來,這姓曹的就是圖謀我們於絕地的元兇,施這毒計的禍首,當該剝皮分屍,你還和他談你舅子的什麼仁義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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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豁命得命怨仇解

  鮑貴財期期艾艾的道:“師師父,徒弟的意思是,冤冤家直解不不宜結,何何苦非要把這仇怨弄得越越來越深?徒弟想……”
  咆哮如雷,廖衝叫道:“想你娘的頭,你啥也不用想,只有把這姓曹的活剮了才是唯一該要打算的事,奶奶個熊,原來這姓曹的只是因為在擂臺上同你爭老婆爭脫了底,就竟然起了恁般歹毒殺機,不但要陷害你坑死你,還想將我們一道炸光,你倒是說說看,這樣不帶一點人味的玩意,如何還能留下?”
  苦著臉,鮑貴財道:“師師父,好好歹,俺俺們也只只是有驚無無險,沒傷傷著什麼,得饒饒人處且且饒人,放放他一馬算算啦……”
  廖衝大喝:“放屁,差一點我們就全叫他炸上了天,如果我們真個全被炸死了,又有誰來替我們說情,恐怕連個喊冤的人也沒有,姓曹的居心惡毒,趕盡殺絕,一起意便是滿鍋熱粥潑鼠窩的打算,他是篤定了不讓我們留下一個活口出來;像這種冷血寡絕到了極處的混帳東西,又怎麼饒得過,放得開?娘的,若不一丁一點將他零碎拆了,就等於我們在傷天害理,不行善事啦!”
  曹五的臉色越發灰白,他的額頭上浮凸著細細的青脈,兩邊的“太陽穴”在急速鼓跳,一張臉繃得又緊又僵,聲音是那等豁出去的冷硬法:“廖衝,我知道是你,‘拇指圈子’,雙邪之一;你的名頭大,武功高,心思邪,手段毒,你是掛出招牌的狠酷殘忍,立過碑揭的暴戾兇惡,不錯,我自知抵不過你們,如今我的計謀又已失敗,我已完全處於劣勢,但你們卻休想逼我低頭屈服,只要一息尚存的話,我就會和你們死拼到底!”
  亂發豎立中,廖衝卻又狂聲大笑:“姓曹的烏龜王八羔子,你好大的口氣,又好蠢的腦筋,你以為憑你這樣賣狂耍狠就能嚇住你面前這幾位老爹?哦呸,你不妨試試,曹五,我倒要看你有什麼上天的本事,又如何同我們拼法!”
  曹五冷森的道:“任你怎麼說,廖衝,我也豁上了!”
  怒瞪著曹五,凌濮凜烈的道:“姓曹的,就算你這塊料,還不配與我們廖師傅動手,來吧,我陪你鬆散鬆散也是一樣!”
  曹五怨毒的道:“我記得你也出現在‘玉鼎山莊’過,你是誰?”
  凌濮大聲道:“‘炫日飛盾’凌濮就是我!”
  青白的面孔歪曲了一下,曹五顯然極為吃驚:“你你是‘炫日飛盾’凌濮?那…那一個可是宮 ?”
  背負著手的宮笠閒閒的道:“不錯,我是宮笠;你一定知道,我與凌濮自來焦孟不離的!”
  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曹五本來已夠絕望,這一下他就更是連絲毫僥倖的念頭也滅絕了,一個“拇指圈子”,一個“疙瘩瘤子”,已足夠能將他打下十八層地獄,如今再加上“生死執魂”宮笠,“炫日飛盾”凌濮,武林中一毒一邪兩大宗師連同搭檔全齊了,曹五的下場除了萬劫不復之外,哪還剩得下別的?
  身子搖晃了一下,曹五悲憤的道:“好,好,來吧,你你們便通通來吧,除了一死,看你們猶能將我怎的?江湖打滾十有五載,今日以一己之力敵對武林四大高手,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枉轟轟烈烈,闖過我一趟了!”
  廖衝“哧”了一聲,輕蔑的道:“我叫你做得好夢,姓曹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模樣,你算是什麼三頭六臂的角色?再把份量掂上一掂,你夠這個斤頭麼?娘的皮,後生小輩,江湖末流,連他娘馬尾尚未長得周齊,居然就想戰我們四個人?你風涼著吧,我們四人中,隨便挑出一個來,若不打得你活蹦亂跳,叫爹叫娘,我們就都一頭栽回海裡去!”
  凌濮兇狠的道:“姓曹的那幾下子,我在‘玉鼎山莊’業已見識過了,根本就稀鬆平常,上不得大臺盤,虧他牛皮往天吹,還不知他自己能吃幾碗飯呢!”
  曹五厲聲道:“無須嘲笑,亦無須譏消,是漢子的便劃下道來,我曹五包管捨命奉陪,你們四個一齊上我也只有一個人,單挑單我同樣只有一人,水裡火裡,我跟你們周旋到底;曹某人功力如何另當別論,至少,曹某人這口氣沒有輸!”
  碟碟怪笑,廖衝的腔調中卻充滿了殺機:“越說,你這不是人操的小猴崽子越是慷慨激昂啦?你當你能有多大的本事,老漢們在走三江,過五湖,橫闖天下,揚威七海的當口,你他娘只怕正窩在你師娘的懷裡吃奶撒嬌呢,這一陣,你倒挺起脊樑扮人樣啦?也罷,超度超度你,也好叫你下輩子知道怎生才似個人模人樣!”
  凌濮粗暴的道:“曹五,人少囉嗦了,我們這就手底下見真章!”
  這時,鮑貴財又急忙向乃師央求道:“別,別,師師父,便放放過他吧,曹曹五本性並並不壞,就只氣氣量窄了點,師師父,他他或者該受受點懲罰,但但…但卻不作興要要他的命啊……”
  怒罵一聲,廖衝叱道:“住口……都是為了你才差點叫姓曹的坑了,你還為他求的哪門子情?放過他?他在打主意將我們一船炸光的時候,怎沒想到放過我們哪一個?說到他的本性,更是操他娘的壞透爛透,冤有頭債有主,要出氣按說也只能找那曾給他受氣的主兒,可恨他卻不分首從,不論有無牽連,便想一網打盡,雞犬不留,這算是什麼他娘的體性不壞’?他正該受懲罰,至於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老漢我自有主意,容不得你這小王八蛋插嘴!”
  面上一陣青,一陣白,鮑貴財懾懦的道:“但,但師師父……”
  廖衝暴吼:“不准再說!”
  站在那裡的曹五也激昂的叫:“鮑貴財,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有志節,重骨氣,死活等閒事,卻決不稀罕你來替我求情告饒!”
  鮑貴財尷尬之極的道:“這這這……這是何苦?”
  廖衝憤怒的道:“看吧,你這不成材的混帳畜牲,姓曹的要你的命,你還拿著你那熱臉盤去貼他的冷屁股,如今人家卻尚不要你往上貼呢,你說,你這不是作踐自己是幹什麼?直丟我的人!”
  逼向前去,凌濮強悍的道:“廢話已說了不少,姓曹的,來吧,現在就把你的志節,你的骨氣,通通證明給我看。”
  曹五咬牙道:“我豈會含糊你?”
  哼了哼,凌濮道:“比較一下,曹五,我們兩人誰才更似男子漢!”
  突然……
  曹五身形猝旋,雙手翻涼,他斜掛胸前的一對金叉已閃電般刺向凌濮上盤!
  金盾暴揮,凌濮“鏗鏘”兩聲擋出了槍叉,右手伸縮中,銀槍已怪蛇船吞吐二十九次。
  雙叉飛舞交織,曹五以密集的防守封截住溜溜射來的槍尖冷芒,而凌濮驀而大斜身,金盾轉口有如刀輪掣掠,劈肩硬斬對方。
  曹五單膝跪地,單叉翻楊,在連串的“當”“當”金鐵撞擊裡他的叉與凌濮的盾的全然彈跳了數十次,而曹五的另一柄也飛快與凌濮的銀槍做了三十餘遭,嘈於一剎的接觸!
  凌濮雙腳暴起,光影門處,十二腳踢向敵人,冷叱半聲,曹五雙叉猛帶,人已一個跟鬥的倒翻出去。
  凌濮身形如電,退後急撲!
  眼看著搶出六步之外的曹五,移動的姿勢卻突兀扭轉,那麼快,他的左手叉已疾速無比的斜拋向後,電射凌濮!
  銀槍的槍尖顫起一點流星,準確至極的驀然彈出,“嚓”一聲插進了擲來的金叉山形叉尖中,而凌濮也被這一震之力撞退三步。
  曹五雙手握緊另一柄叉,便瘋狂的一頭衝來!
  同一時間,凌濮也大吼出聲,金盾猛力反揮“嗆嘟”一聲撞擊裡,曹五的叉尖倏滑,斜著刮過凌濮肩頭,凌濮鋸齒盾沿也豁開了曹五右胸上一道血槽,當二人一觸齊退中,凌濮的銀槍已淬而閃飛,“噗”聲穿進了敵人右臂!
  凌濮的肩頭業已顯露了一條血痕,是以他心中那股子氣恨就鼓漲胸膛,厲叱著,他挺身挫腰,生生將曹五挑拋空中六尺,曹五的身體市始拋起,他刀輪船的金盾已暴旋橫切!
  不錯,凌濮是想把曹五斬為兩斷!
  事情的變化是既突兀,又出人意料的,眼看曹玉已將不免,斜刺裡,一條身影鷹隼般掠起,又快又準,猛一下攔腰抓住曹五,又在一個翻滾中那等利落的飄下!
  凌濮一斬落空,驚恐交集裡懸虛探臂、整個人硬生生的扭轉撲落,目光急搜方才發覺那半路殺出的程咬金不是別個,竟是鮑貴財!
  一口氣湧了上來,凌濮尚不待發作,觀戰的廖衝業已先行暴跳如雷:“反了反了,簡直窩裡反了鮑貴財,你這小王八羔子,小雜種,小狗操的,你這是幹什麼?你是想吃裡扒外,抽我們的後腿麼?”
  把懷中的曹五放在艙板上,鮑貴財哭喪著臉,畏怯的道:“師師父恕罪,師師父恕罪,徒兒實實在不忍看這曹曹五為了徒徒兒被被殺害…師師父,起因全是徒徒兒引出的,是因因為徒兒挫挫敗了他,才才種下的仇恨,若若非徒兒掃了這這曹曹五的顏面,他他也不會生這這等歹心。”
  廖衝大吼:“不管,通通不管,定要宰了再說!”
  躺在艙板上的曹五,一張臉孔早已被痛苦扯走了樣,面色不但是白,更白得透泛著灰藍,他的右胸上,斜斜翻卷著一條尺來長的傷口,血肉模糊,裂開的膚肉亦顯露出隱約的條條裂痕來……這全是凌濮槍尖一挑的結果!
  鮑貴財瑟縮著,可憐兮兮的道:“只為為了與徒徒兒之間間的隙怨,師師父,若殺了他,徒兒難免於心不不安,是徒徒兒種的因,方方才有曹曹五結的果,他雖雖說手手段太毒,但……但好在俺俺們也沒傷傷著,眼眼下,他他又已受了重創,也也算是遭遭到報應,遭遭到懲罰了;師師父,就就饒他一一條命吧。”
  廖衝怒啾啾的道:“不行,定規得凌遲了這廝,方才消我心頭之恨;無論是為了哪一個為了什麼起因,姓曹的竟使出這等狠絕的手段,便無以辭其咎,說什麼也不能容他活著!”
  齜牙咧嘴的,曹五猶在逞強:“要殺要剮就隨你們的便……  我曹五……若是求一聲饒…就不算是……不算是條漢子!”
  凌濮嗔目大罵:“**養的曹五,你橫成了這副模樣,卻還充你娘的哪門子人王!”
  廖衝猙獰的道:“姓曹的,我叫你嘴硬,待我一顆一顆敲落你那滿嘴的狗牙,再叫你通通吃下肚去,到時候看你尚能硬到什麼地步!”
  抽搐著,曹五痛苦的道:“下下手吧…我任你們折磨……  任你們凌辱……你們只能糟塌我……我的身子……扼殺不了……我那一股不屈之氣!”
  廖衝挫著牙道:“好,好小子,有種,我就來試試,你到底多麼個有種法;娘的皮,似你這等愣充好漢貨色我看得多了,搞到最後,就不見一個還能充得起來的,我就不信你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鮑貴財惶急的叫:“師師父,饒饒了他吧,師師父。”
  廖衝怒吼:“你給我滾到一邊!”
  於是,鮑貴財慌忙望向宮笠那邊,滿眼滿臉,全流露著如此強烈的期盼與求助的表情。
  微喟一聲,宮笠平靜的說了話:“廖兄,便依了貴財吧。”
  剛待舉步行向曹五身前的廖衝,聞言之下不由勃然大怒:“不行,你他娘的就是護著這小兔崽子,把他寵慣得不知天高地厚,甚且連我這又為師,又為父的尊長也不看在眼裡了,這次說什麼也不行,非要活剝了姓曹的這三八蛋不可!”
  凌濮亦恨恨的道:“廖師傅說得是,頭兒,像曹五這心狠手辣的貨,留著他徒為世上增加禍害,不如宰殺了來得乾淨利落!”
  臉色一沉,宮笠道:“閉上你的嘴!”
  悻悻的,凌濮退到一邊,低著頭不再吭聲了。
  廖衝卻咆哮起來:“不要攔阻我,姓宮的,我警告你,我他娘的一旦氣到了火頭上,可是六親不認的!”
  宮笠淡淡的道:“認不認隨你,但曹五得放過他;廖兄,你總不見得有興趣為了這樁小事和我比劃比劃吧?”
  愣了愣,廖衝大叫起來:“什麼?你也和貴財那迷糊蛋一樣暈了頭啦?居然幫著他如此維護這姓曹的?姓曹的是你親爹抑是親兒?犯得上替他出恁大的力量?你們莫不成都忘了這是怎麼回事?先前在那艘船上暗置了火藥,想要一窩熬炸死我們的主兒就是這曹五啊,他安了心要我們的命,你倆從此卻替他求個什麼?簡直糊塗荒唐,豈有此理到了極處!”
  宮笠安詳的道:“若按曹五犯的規矩來說,自當殺之不為過,但一則看在貴財不忍加害,代為求情的份上,二則我們總算化險為夷。未遭傷害,三則他已受到懲罰,四則念在姓曹的還算是條漢子 就此了過,亦不失為公允!”
  笑笑,他又接著道:“再說,我們與曹五之間,既無深仇大恨,何須非要做絕了不可?”
  廖衝吼道:“姓曹的陰謀炸死我們,這還不算深仇大恨,又算什麼!”
  宮笠笑道:“他只是‘想’炸死我們而已,既未得逞,便仇因未種,自然又當別論了!”
  張口結舌了一會,廖衝氣憤的道:“娘的皮,你,你純在強詞奪理,斷章取義!”
  宮笠古井不波的道:“那麼,你反駁呀?”
  廖衝窒噎了片刻,接著暴跳如雷:“你那兩張嘴片子,一向是翻江倒海,雲山霧罩慣了,說得天花亂墜,活神活現,死人也能叫你講得從棺材裡往外爬,我我他娘這種心眼塌實,規矩忠厚的人怎能罩得過你?可是你要弄清楚,這姓曹留下來對我們乃是一條禍根呀!”
  搖搖頭,宮笠道:“不見得。”
  又火大了,廖衝叫囂:“誰說不見得,憑什麼不見得?”
  宮笠冷冷的道:“曹五那幾下子,在一般情況而言,是不錯了,但若待在我們面前舞弄,還差了一大截火候;說到底吧,他同我們做朋友還可以,要是為敵,他還不夠看!”
  廖衝叫道:“別忘了他會出點子!”
  宮笠緩緩的道:“我們豈是些白痴?”
  目光一寒,他又陰沉的道:“再說,如果我們這般對他容忍,一再加以寬恕的情況下,他尚不知感恩懷德,猶思報復的話,這樣的人,後果也就不堪設想了!”
  廖衝氣吼吼的道:“然則你怎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宮笠道:“這要問過他,或者等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才曉得,對麼?”
  廖衝粗暴的道:“及至待到發生了事情,任什麼也遲了!”
  宮笠道:“不要這麼肯定,廖兄,一個人是否尚有救藥,是否為一個有人性的人,我大多能在他們尚未構成某一樁行為之前便可揣摸清楚!”
  廖衝大聲道:“好,只憑你這句千方百計,你便給我把姓曹的弄清楚,否則,一切後果,我唯你同鮑貴財那小王八羔子是問!”
  微微一笑,宮笠道:“我承擔!”
  悻悻的,廖衝道:“只要你們兩個湊在一起,我包能叫你們氣得少活十年!”
  宮笠笑道:“沒這麼嚴重,廖兄。”
  陪著笑,鮑貴財也惴惴的道:“師師父,可可不!哪有這麼嚴重法?徒徒兒也不敢呀……”
  瞪了徒弟一眼,廖衝迸出一句話:“混帳東西!”
  於是,宮笠來在曹玉之間,他俯下身子,神情冷漠的道:“曹五,我們放你一馬,容你繼續活下去,為了留住你這條命,其中的過程如何艱辛相信你也看到聽到了;我們不盼你感恩圖報,亦不望你能以銘記,只有一個理想……
  自此抵銷彼此間那段怨隙;你怎麼說,現在就拿句話出來!“這樣的變化同結果,乃是曹五先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他使了那麼一條的毒計,把局面做得恁等絕法,待到後來,人家不但不殺他以為報復,更向他提出前隙一筆勾銷的要求,如此優握並寬大的作風,不但充滿了仁恕,表徵著氣度,更對他個人的胸襟做了莫大的開導,而曹五又何嘗不明白,眼前的幾位主兒,任是哪一個也都不是慣於行善的,人家並不在乎他,他目前更是人家平常心裡的俘虜,生死之間,全憑人家一句話,然則,對方卻把他抬了起來,生死之間,反在他自己的一句話上了。
      原本就沒什麼深仇大恨,可不是?
      在那樣的狠絕毒計下,對方並不想做相等的報復,不但放過他,更給了他這般光彩的目轉下台餘地,而對方卻都是道上拔尖兒的大豪!
      從頭到尾,他自己也算撐得起骨架來,他可以活,並不是自己求饒,是對方給他的機會,說起來,半點不丟人!
      不錯,憑他這點功力,只能和人家交朋友,談到為敵,實在不夠份量,若然,是為什麼不交朋友而硬拿繩子吊自己的頸?
      人家有氣量有風度,他也該一樣襯得起來,否則,不是有志節,反倒成為上不了大臺盤的二愣子角色了!
  想著,曹五總算想開了,當然,性命是他自己的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凡是人,哪個不想活下去,關節只在 要有活下去的機會與條件才行,現在,曹五都有了。
  嗆咳幾聲,他終於沙沙的開口,道。“罷了……宮大哥與鮑兄,既是如此為在下求命……好歹間,在下還分得明白,前隙自不再提,各位尚請接納在下一個‘謝’字……”
  宮笠雙目毫不稍瞬的注視著曹五,他低沉的道:“言之由衷麼?”
  曹五的身子微微痙攣,他十分激動的道:“宮大哥,我曹五雖是一個江湖末流……武林閒角……但卻是一個男人……  一個懂得恩怨,通曉是非的武者……我儘管有許多缺陷……然而……我。還知道言出有信……守義遵諾……”
  點點頭,宮笠道:“好,我信你了!”
  略微掙扎了一下,曹五吃力的道:“宮大哥…還請準船上的人……把繩梯拋下去…水裡,尚有些弟兄急待搭救……”
  宮笠道:“可以。”
  於是,不待曹五吩咐,縮在那裡有如驚弓之鳥般的七八名大漢,立時將堆在左右舷倒的幾捆繩梯抱起紛紛拋下海去,那些一直泅在水中,繞船浮沉的仁兄們方才一個個攀梯回船,只這一陣,便都是一群落湯之雞了。
  等水裡的人都爬上船來之後,宮笠又沉聲道:“曹五,藉你的船一用,行麼?”
  曹五乾脆的道:“樂於效勞……請交待朝哪裡駛吧。”
  微微一笑,宮笠道:“飛雲島。”
  猛的一愣,曹五吶吶的道:“什麼?飛雲島?”
  宮笠微笑道:“能不能去?”
  咬咬牙,曹五毅然道:“去……水裡火里都能去!”
  曹五的這條船,不但比炸掉的那艘雙桅船來得大,來得速度快,就連艙房也漂亮得多,而且,還是分的上下兩層,上層還分出三進隔間呢。
  經過上藥包紮後,曹五並未休歇,他振作精神,親自在中間那格最大的艙房裡陪待客人,這位江湖道上有名的“斜掛”,如今看上去雖然氣色不濟,但情緒卻是相當爽朗愉快的。
  艙房裡就只有他們五個人 宮笠廖衝師徒,凌濮,以及曹五,大家都坐在藤編的大圓椅上,這種椅子柔韌寬大,坐在上面舒適得很。
  曹五舉起茶盅敬客,滿臉摯誠之色:“再一次謝過列位仁恕之德。”
  在都喝下了一口清香的茶水之後,艙房裡的氣氛便變得融洽得多了,廖衝咂了咂嘴巴,帶笑不笑的道:“我說曹五,你他娘早點這麼調和著,怎會打開這樣一仗?而你又何至於受傷挨痛?眼下的光景,不比你用火藥炸我們及我們用刀口子剮你要強得多多?”
  低喟一聲,曹五苦笑道:“前輩,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爭來爭去,都還不是為的個顏面問題?前輩高人,想能體諒在下的愚昧同無奈。”
  廖衝眯著眼道:“不是我說你,曹五,你也稍稍狠了一點,冤有頭,債有主嘛,哪興首從不分,一窩子打盡的!”
  曹五尷尬的道:“前輩,在下實在並無其他良謀,方始出此下策;貴財兄的功力,在下嘗試過,確然難與匹敵,而前輩更乃技高莫測,再加上宮大哥與凌大哥二位,陣容之強大,豈是在下堪可對壘的?力不能及,便只有求之于計,說起來,自不算光明磊落,然則,怨氣憋人,也就考慮不到那許多了……事過境遷,唯仍要請前輩包涵才是……”
  嘿嘿一笑,廖衝道:“你該多謝宮老弟,若不是他一肩替你摃起,老實說,以我的脾氣,恐怕就不易包涵你了呢!”
  曹玉澀澀的笑道:“宮大哥與貴財兄,固當該謝,前輩與凌大哥,在下也一樣銘感……”
  廖衝嘻開大嘴道:“算了算了,曹五,事到了如今,你不記恨老漢和凌伙計,我們業已是生受啦!”
  曹五忙道:“前輩言重了,在下豈會如此不知好歹?”
  放下手中精緻的茶盅於椅旁特製的木托上,宮笠安詳的道:“曹五,那位‘多羅口’‘老煙鍋’大家洪大全家裡邀他出外說話的‘曹爺’,可就是你閣下?”
  點點頭,曹五道:“正是在下。”
  廖衝插口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正在洪大全家中?”
  曹五道:“是這樣的,洪大全為‘鐵帶子’中‘多羅口’的首腦,他與在下交情甚篤,彼此在很久以前已是莫逆之交了,自他加入‘鐵帶子’組合,大家依恃越深,他有事情,在下皆是全力以赴;各位至‘多羅口’與村人發生衝突,大全哥聞報之下,便一面調集人手前往應付,一面著即遣人至在下居處相召,但待至在下趕到,大全哥卻已與各位握手言和了……”
  嘆了口氣,他又接著道:“在下進屋之前,已先向村人詢問過各位的來歷及形貌,各位來歷他們不知,但各位的形貌他們卻描述得極其詳盡,而貴財兄的尊範,乃是十分易記,並且少有雷同的,在下一聽,便知道是貴財兄本人,後來又在村人的敘說下,在下曉得前輩亦已偕至 前輩的那串‘拇指圈子’,乃是最好辨識的標記 然而,宮大哥同凌大哥;在下卻不悉底蘊,但與前輩及貴財見一起,料知不是泛泛之輩;在下與貴財兄有擂臺折辱之恨,是以聞悉之下,立時怒火攻心舊怨復熾,始才沒進屋去,只著人將大全哥叫到屋外。”
  宮笠平靜的道:“你告訴洪大全要暗算我們?”
  曹五頷首道:“在下尚未說出心意,大全哥已先將各位急欲覓船出海之事相告,是而在下念頭一轉,便決定利用這個機會設下陷阱,報復貴財兄的折辱之恨,但想不到的是,待在下向大全哥說出與財兄的過節以及報復的計劃後,大全哥居然力加反對,不表贊同…”
  笑笑,宮笠道:“不錯,我也料想洪大全是不贊成的……”
  曹五感慨的道:“大全哥為人向來公正仁厚,但在下卻料到這件事上他也如此不失立場,幾經爭執,在下堅持己意,弄到後來,在下以絕交為脅,大全哥方才極其無奈的答應下來,勉強同意協助在下的行動……”
  宮笠道:“你們是那條雙桅船的船首部位暗置下的火藥?”
  曹五窘迫的道:“是的,但另有十小包火藥串以引信藏於船舷兩側的暗槽內。”
  廖衝道:“娘的,你可真叫心狠手辣,要一傢伙轟我們上天哪!”
  曹五赧然道:“各位洪福,倒是在下失著了…”
  哼了哼,凌濮開了口:“若非你失著,我們眼下哪還能坐在這裡與你喝茶談話?只怕早連屍骨也尋不著一點渣子了!”
  宮笠淡淡的道:“權當是一遭磨練吧,凌濮。”
  連連點頭,鮑貴財笑道:“對,對,二二叔說說得對,人人嘛,越磨就就越強韌,有多多少人,想要這麼一遭經經驗,也找找不著門路哩……”
  廖衝一瞪眼道:“胡說,像這種要老命的經驗,一輩子我也不想有一次!”
  宮笠笑道:“設若不是我預覺有警,慎重的防範,廖兄,你老生生這時大概已在九重天上快活去了……”
  眼皮子跳了幾下,廖衝猶有餘悸的道:“娘的,不能想,一想就渾身泛涼……”
  宮笠又對著曹五道:“由這件事看來,曾五,可見你是個心思周詳,頭腦精密的人,你不但把這次行動策劃得有條不紊,更且連事後的接應問題也考慮得恁般緊湊,同時,亦證明了你不失其責任感與道義觀,江湖上,有些歹毒之輩,往往為了一己的私怨,而不惜他人的生命做為犧牲,與此類人物比較,你尚算是不差的了……”
  曹五汗顏的道:“宮大哥抬舉,在下簡直無地自容突然,廖衝問:”對了,曹五,我們撲上船來的那一陣子,怎的沒看到你?你又跑到哪裡去搞鬼了?“曹五臉上泛紅,吶吶的道:“在下一見各位如飛而至,便知計未得逞,大勢已去…一時悲憤之下,奪至底艙,原欲將底艙的一捆火藥引爆,以求個同歸於盡……”
  廖衝大叫道:“不得了,你還不快快前去將引信熄滅!”
  曹五忙道:“前輩莫驚,在下實則並未點燃引信…”
  宮笠笑道:“這是一定的,否則船早炸了;但是,曹五,你為什麼又改變初衷了?”
  咬咬嘴唇,曹五低沉的道:“在下奔至底艙,驀然發現坐在底艙的‘槳房’的兩排二十名櫓手正靜默相視,剎那間在下心靈如遭重擊 在下想到,只為了自家的私怨,如何能忍心將這船上艙底的七八十人一同殉葬?他們其中頗多已有家小,莫不成便把這些無辜的老弱婦孺也完全拖人絕境?若然,這不是瀉怨雪恥,乃是作孽了,是而在下立定了決心,掉頭返回艙面,只打算以一己之力,拼搏到底了……”
  宮笠和悅的道:“很好,曹五,只此一念的轉變,即是你不死的因果,將來度量需寬些,心胸闊些,福澤自乃無窮,你記住了…”
  曹五感動的道:“是,宮大哥,在下必當永誌不忘!”
  喘了口粗氣,廖衝道:“奶奶的,這人間世上,可還真有些狠人,能橫下心來宰殺並不稀奇,對自家老命也一樣捨得下,卻頗不簡單,今天一天,我算是兩遭打鬼門關上繞返了……”
  這時,曹五有些好奇的問:“宮大哥,不知道各位是如何發現此事端倪的?”
  宮笠一笑道:“洪大全的神色是主因 他與你談過話進房之後,就形態不對了,變得恍惚,遲疑沉重更帶著說不出的一股隱憂,同時,又有意無意的做了些暗示,所以我便存了疑,及至上船之後對船上的夫子加意監視盤詢,亦發現了諸多警兆,待情況有異自然我們就有時間從容應付了……”
  很輕巧的,宮笠一筆帶過了崔水蠍子向他傳警的事,言及洪大全的暗示,他料想曹五不會生恨,因為“相交莫逆”的朋友之間,應該有忠諫的餘地和責任的,方式或者不合,卻也乃為了防止造成憾恨。
  果然,曹五頗有感觸的道:“大全哥是對的,他一直就不贊成我這樣做,他不能阻止我,卻只有替我化解這一場由我執意鑄造的大錯,否則,或是各位不幸,也可能就是我的不幸了……”
  宮笠道:“事情過去,也就讓它過去吧,好在尚未形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敢算我們彼此有福了,曹五,在你而言,是受了次教訓,在我們來說,亦是加深了一層警惕…”
  曹五坦率的道:“這次的教訓,會令我終生列為戒鑑……”
  鮑貴財一團和氣的道:“曹曹五,倒看你你不出,在這這沿海海一帶,還還挺有有點名名堂呢……”
  曹五笑道:“沒什麼,貴財兄,在下只是擁有幾條船,兩三百個弟兄聽從使喚而已……”
  咧嘴一笑,鮑貴財道:“這這……這個局面,業業已是不差了,像像俺來來說吧,不不但沒人聽從使使喚,尚尚得聽聽人使喚哩……”
  曹五想起了什麼,忙問:“貴財兄,‘玉鼎山莊’那次擂臺招親,最後定是你獨佔鰲頭了吧?”
  拱拱手,鮑貴財嘻笑顏開:“承承讓,承承讓,那那一遭,俺俺贏是贏了,可可是打到最最後,俺俺卻栽起了個跟鬥!”
  吃了一驚,曹五道:“怎麼會?是誰勝了你?”
  一指宮笠,鮑貴財笑道:“就就是這位人人王,俺俺宮二二叔;他他猛古丁殺殺將出來,打打得俺灰灰頭土臉,落落荒而逃……”
  曹五迷惑的道:“宮大哥對這樁事也有興趣?”
  宮笠微曬道:“還不是為人作嫁?”
  點點頭,鮑貴財又道:“不不錯,二二叔後來又又把權利讓還給俺俺了!”
  曹五笑道:“說來說去,還是貴財兄雀屏中選,得娶玉人,恭喜恭喜。”
  鮑貴財得意洋洋的道:“謝,謝啦,曹曹五,這這遭回去,俺俺就要成婚,你你可得來捧場啊。”
  曹五由衷的道:“一定一定,在下必來叨擾一杯喜酒!”
  生怕在這件事上說多了,又扯出黃恕言與他外甥女祝小梅那一連串的“苦衷”來,廖衝趕緊打岔道:“事情還早得很哩,你這小兔崽子急個啥鳥勁?也沒見過這等的老婆迷,我他奶奶的。”
  宮笠接著問曹五:“此去‘飛雲島’,得費多少功夫?”
  曹五算了算,道:“一般船隻,從‘多羅口’啟航起算,大概要走上一天一夜才能到,我們如今已出來一段水域,再加上在下這艘船快,至多入黑以後,便可眺望及‘飛雲島’上的燈火了……”
  宮笠頷首道:“這麼說,再有三個時辰左右便到了?”
  曹五道:“差不多就是這麼個辰光……”
  他謹慎的又道:“各位去‘飛雲島的目的是…?”
  宮笠緩緩的道:“一筆血債,要向孫嘯清結!”
  曹五聞言之下,是宮笠預料得到的反應 又驚又喜:“大好了,太好了,‘飛雲島’上‘金牛頭府’這幹凶殘蠻橫之徒,早該遭報,我們奈何他不得,如今有四位前去收拾他們,可要叫這批賊盜嘗盡苦頭;只是,四位武功雖高,但‘金牛頭府’卻也好手如雲,爪牙眾多,四位前往,是否力量仍嫌單薄了點?”
  鮑貴財意氣昂昂的接腔道:“不不怕,兵兵在精而不不在多……,,曹五懇切的道:”
  各位,在下才鮮能弱,便亦願毛遂自薦,偕同手下八十餘人,供效各位驅使!“宮笠道:“你的一番盛情,我們心領了,曹五,不必,因為此去‘飛雲島’,我們乃是採取狙擊戰法,儘量避免與他們列陣硬拼,人數少,卻可佔到進退自如,遊走靈便的優點,若是人多了,就難以把握掌持,這樣一來,正面廝殺即將難免,犧牲也就會增大,乃是極不合算的事。”
  廖衝卻沒有宮笠說話那樣含蓄,他直愣愣的道:“曹五,你的這一份情,實是令我們感激,可是的確不用麻煩你們上陣,你和你一般人,真正上得了臺盤的從頭到尾點算幾遍,也就只有你一個而已,剩下那些伙計,一個個,全稀鬆得很,起不了啥的作用,如今你的身上帶傷,行動不便,大不宜於涉險,而你那幹手下人,跟著我們去除了送幾條性命之外,只怕幫不上些什麼忙,所以,你也甭客氣,還是由我們四個上‘飛雲島’和‘金牛頭府’熱鬧熱鬧吧!”
  苦笑一聲,曹五有些懊悔的道:“早知你們此行是要去對付‘金牛頭府’,我也不會橫生這段枝節了,前輩說的也是實情,咳,恨只恨我心餘力拙……”
  宮笠忙道:“別這麼說,曹五,有你這樣好船相助,業已給了我們極大方便,所謂: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設若沒有這條船接應,我們的麻煩還多著呢!”
  曹五正色道:“宮大哥,在下這條船,必然全力支持各位的此項行動,從現在開始,即交由各位調遣使用,不論有任何須要,尚請徑自交待,進退之間,悉遵各位諭令!”
  宮笠道:“很好,恭敬不如從命,我們正須你的船隻協助行動;曹五,我們登岸以後,你還得在外海遊巡相候接我們回去……”
  曹五道:“這個當然,我們一定等待接應。”
  想了想,宮笠道:“有關‘飛雲島’的形勢,曹五,你熟不熟?是否知道在何處登岸及何處接應比較方便?”
  曹五搖頭道:“‘飛雲島’地形在下十分陌生,只在遠處海上遙遙眺望,那是一個由黑色礁石組合而成的小島,狀如覆盤,四周傾斜,中間突起,也只有中間的地形較為平坦;島岸狀若磷峋,礁石有如犬齒交錯,行船相當危險廖衝發聲道:”慢慢,既然是如此,‘飛雲島’上‘金牛頭府’他們自己的船隻卻又如何進出法?“曹五道:“是這樣的,‘飛雲島’有其固定的航路,乃在島的正北與正南兩端,那兩個角度的海面頗為穩定,因為風向關係,又浪波極小,本來,那正北和正南兩處島端有天然粗具的內灣形狀……乃是由礁岩不規則的突疊而連成凹陷,後來一定是‘金牛頭府’的人再加以修整建設,便成功為兩個條件極良的海港了,生產上內港都有巨石碼頭的設備,從遠望去,時常可見到船艇密集,桅帆蔽空,泊在兩端的大小船隻,往往都在數十艘以上……”
  廖衝悻悻的道:“娘的,氣派卻不小;我問你,曹五,除了這正南,正北兩處島端的航路之外,其他的地方便不能靠泊進去了。”
  曹五道:“這個不敢說,但據在下數次觀察的結果,在順著航路入港以外,其他的位置皆是礁岩嗟峨,狀乃傾斜陡削,或乃橫豎錯疊,浪濤拍擊回盪,水勢湍急洶湧,在這種情況之下,多有暗流漩渦及淺灘的顧慮,小艇容易翻傾,大船則有擱淺及觸之險。”
  沉著臉,廖衝道:“如此說來,你這艘船是靠不上去了?”
  曾五充滿歉意的道:“前輩,恐怕是難以接近……”
  宮笠靜靜的道:“曹五的顧慮很有道理,廖兄,如果明明不能將船隻駛近,卻偏要冒險,一個不巧把這條船弄翻弄砸了,不但行跡立將暴露,船上人手俱有生命之危,便是我等退路也大成問題!”
  曹五真摯的道:“在下也是這個意思,宮大哥,一條船不值什麼,主要的是 犧牲了船,對於此行目標的完成是否有所裨益?”
  鮑貴財大大搖頭道:“船船可壞壞不得,否否則,事事情就更難難辦啦。”
  宮笠忽道:“曹五,這樣吧,你這條船,以你判斷,可以靠近至島邊什麼距離?當然,要避開那正北與正南的兩端港灣。”
  盤算了一會,曹五道:“在下認為,駛至島岸兩百尺左右,應該沒有問題,再近,則恐湍流暗溜將船隻帶向礁石不易轉舵。”
  廖衝頭痛的道:“我的老天,兩百尺,兩百尺就是二十丈之遙,這麼長的一片水面,再加上那等險惡的浪濤,卻怎生往岸上去得?”
  宮笠捻練的道:“不用著急,慢慢想想,總會想出法子來的……”
  凌濮笑道:“廖師傅一身是膽,龍潭虎穴,全進出自如,獨對這一片海水就傷透腦筋啦!”
  廖衝嘆了口氣:“也不知怎的,一見這湧盪打旋的海浪,我他娘就頭暈腦漲,心也虛了,兩條腿也賴了,滿眼望出去,天和水似是都合成一片啦……”
  曹五接腔道:“久居陸地,未曾過過海上生活的人,大多有這一種感覺,其實這都是一個習慣問題,經久了,也就泰然自若了……”
  聳聳肩膀,廖衝道:“算嘍,只怕我這一輩子也習慣不了,也不想習慣,還是住在陸上比較好,在大海裡飄來盪去,上不著天,下不著邊,算他娘什麼玩意?”
  這時,鮑貴財有些憂慮的道:“二二叔,時辰也不早了,倒是怎怎心想個法法子出來,好橫橫越那片海海面,俺俺上島去才才是正正經……”
  宮笠頷首道:“是的,我想想看有什麼法子沒有。”
  廖衝殷切的道:“老弟,這一遭,可又得靠你出點子了,最好想個容易的法兒,別叫人提心吊膽的受活罪……”
  笑笑,宮笠道:“包管有驚無險,廖兄。”
  苦著臉,廖衝無精打採的道:“甭說‘險’一了,光那一個‘驚’字,業已能把尿都給逼出一褲襠,欸,這混帳的海水,它一天到晚晃來晃去,怎的就沒個停歇的時候。”
  凌濮哧哧笑道:“我看你真得了‘恐海病’啦,廖師傅。”
  廖衝沉沉的道:“誰又說不是?”
  凝思良久的宮笠拿起茶盅來啜了一口,輕聲道:“曹五,在‘飛雲島’四周,能不能找著一處路腳的所在?譬如說,當你把船靠近兩百步的距離時,在船與島岸的兩百步之間,有沒有機會找到一塊突出水面的礁石或堪可立足而不遭淹沒一個人身高的淺灘?”
  曹玉頷首道:“這倒可以試試,宮大哥,而且相信機會很多。”
  宮笠摩舉著多鬢的下頷,又慢慢的道:“你這條船上,可有木桶及長條形木板這兩樣東西?”
  有些迷惑,曹五道:“容在下查詢看看,大概也沒有問題。”
  宮笠道:“好吧,就只這兩樁事,只要都能解決,則我們不須船隻靠岸,也就能以飛越那兩百尺的洶湧海面掩上島去……”
  曹五即時拍掌三響,艙門開處,他的一名手下躬身進人,於是,曹五便簡潔扼要的將官笠所說的兩件事匆匆交待了。
  廖衝抖動著一只腿,惴惴的問:“老弟,你這又是弄的什麼玄虛?我不懂你要找水上貼腳的地方做什?要木桶和木板又想搞些什麼鬼?”
  宮笠笑道:“這是我的一個構想,大概也錯不到哪裡去,廖兄,我會慢慢說與你聽。”
  鮑貴財童心未況的哈哈笑道:“本木桶是圓圓滾滾的,木木板又是長長方方的,木木板搭在木木桶上,呵呵,可可不正像玩翹翹板 一樣?”
  兩眼一瞪,廖衝叱道:“不要瞎扯蛋,什麼辰光了,你還這等天真法?”
  宮笠閒閒的道:“廖兄,貴財說得不錯,我們正是要玩這個小小的遊戲。”
  呆了呆,廖衝愕然道:“玩這個小小的遊戲?翹翹板的遊戲?在眼下這個要命的節骨眼?”
  宮笠道:“正是。”
  怪叫一聲,廖衝口沫四濺的道:“瘋了瘋了,你們一大一小都已經瘋了,天老爺,這可怎生是好?偏在這等緊要關頭,我他娘卻和些瘋子玩在了一道,我的親娘老祖宗,強敵當前,危機四伏,你們居然返老還童啦 在這個險地返老還童?”
  打發手下離開之後,曹五若有所思的道:“前輩放心,宮大哥此舉必有其妙用所在,絕非有意戲要……”
  廖衝怒道:“完全一派胡鬧,還有鳥的個妙用?我看‘飛雲島’那幹龜孫坑不了我們,卻要通通坑砸在姓宮的手裡了!”
  宮笠平心靜氣的道:“你先不要叱呼,廖兄,一切先等我解釋過了再發表議論不遲。”
  廖衝吹鬍子瞪眼的道:“說,我倒要看你怎麼個‘解釋’法!”
  宮笠又喚了口茶,凝重的道:“以我們的輕身功夫來說,都算得上是拔尖的了,但用在此時,卻仍嫌不足,我們在傾力一躍之下,尋常可以掠出六七丈的遠近,貫足全功能至八丈業已至極,但是眼下我們卻須渡過二十丈左右的水面;波濤翻湧之中,腳下甚難著力挨勁,第一次長掠落下,踩波再起,力量就要差上很多,恐怕第二度飛越,就連五丈的距離也達不到了,待至第三次接躍,勢必難出二三丈,而腳下虛軟,提氣更為不易,這樣一來,便很可能墜人海浪之中……”
  廖衝道:“這就正是我擔心的地方!”
  宮笠又道:“此等情況之下,因海水湍急,且有暗流旋滾,便腳底加上木板,也增強不了多少浮力,仍然有難以周全的顧慮。”
  廖衝惡狠狠的道:“這還用你說?”
  宮笠清朗的道:“所以,我始想到方才的法子 以圓形木桶一只橫放,將長條木板架擱其上,一頭著地,另一頭翹起,一個人站在木板著地的一端,一個人猛力跳壓那翹起的一頭,木板翻揚,踩在著地一端的人藉勢彈起,以我們的功力來說,可以藉勁翻彈之下飛越十一十丈之外,如果在十一丈外的水面上有一處可以站腳的凸礁之類,剩下的八九丈水面當可安然渡過。”
  想了好一陣,廖衝又提出問題:“那麼,最後餘下的那個站在凸礁上的人,又如何渡過海水呢?”
  宮笠胸有成竹的道:“當然這個居中接應的人,要挑一個我們之中輕功最高的,他該有足夠能力不藉幫助而應付這剩餘的八九丈水面 一譬如我。”
  “呸”了一聲,廖衝道:“臭美!”
  宮笠莞爾道:“廖兄,可要一較長短?”
  眼珠子一翻。廖衝道:“我他娘吃撐著了?有功夫與你玩這等不登大雅之堂的把戲?”
  鮑貴財連連鼓掌,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道:“二二叔,你你真行,武武功高,心心眼活,口才又又好,頭腦精精靈細密,為為人又重情義,你你簡直太完完美了…”
  宮笠一曬道:“貴財,別把這麼多高帽子向我頭上扣,我承受不住呢。”
  廖衝大言不慚的道:“正是,兀那財小兔崽子,你所說不是別個,乃是為師的我才對,你他娘亂拋媚眼,相送秋波,可是暈了你娘的頭啦?”
  鮑貴財嘿嘿笑道:“師師父,你老老人家與二二叔,正正是一時瑜瑜亮,平平分秋色,都都是當當代的俊彥,成成雙的翹翹楚……”
  “嗯”了一聲,廖衝道:“不過,我是亮,你宮二叔是瑜,比較起來,我猶較他略高一籌。”
  鮑貴財咧開大嘴道:“師師父怎怎麼說徒徒兒俺怎怎麼聽,你你老高高在上,徒徒兒俺哪還還敢頂撞反反駁?”
  廖衝不由笑罵道:“奶奶的,小兔崽子。”
  忍俊著,曹五開口道:“宮大哥,有一樁事,在下要先向大哥稟報。”
  宮笠道:“請說。”
  曹五道:“‘飛雲島’在附近五裡以內的海面上,經常派有船隻巡戈,如果我們運氣好,便可以躲避過去,反之,便只有將發現我們的敵船加以殲滅了;因此於可能的遭遇情況之前,在下要先向各位稟明,在心中也好有個準備與防範。”
  點點頭,宮笠道:“我們會小心 曹五,在五裡之外,‘金牛頭府’的船隻是否也有出現的可能?”
  曹五道:“很難確定,但他們早把渤海海面視為自家前院,一意加以獨霸,氣燄囂張,不可一世,整個渤海,他們的船隻縱橫來去,隨時碰上,也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
  宮笠沉吟著道:“好吧,若是一旦遭遇,且避他不開的話,我們也只好加以殲滅……可是海上交兵不比陸地,我聽說‘金牛頭府’那邊船堅甲厚,且有火器助陣,是否有這樣的情形?”
  曹五低聲道:“不錯,但卻非每條船上都有火器,只要他們不以火器遙攻,我們便有制勝之望;在下座船,乃是特別加工精造,性能極佳,船身細長,吃水較淺,海浪的阻力亦較少,尤其行船快速轉動靈便,‘金牛頭府’的船隻雖多,優於在下座船的卻少之又少,在一般的船舶裡,這條船更是佼佼者,船上,配有強弩及連珠弓,兼可發射火箭,石灰包,火流星…若是敵船上沒有配置土砲等犀利火器,他們便不是我們的對手了……”
  廖衝忙問:“火流星?什麼玩意叫火流星?”
  曹五解釋道:“是一種火彈的名稱,前輩,乃是用棉紙、棉絮破布等易燃之物,攙合壓平,晾乾後,層層包卷成球狀,再浸泡於油脂中多日,取出再晾乾,再浸泡,如此週而復始,一直浸晾上三四遍,等它吸透油脂,變為硬球,便可儲存備用。”
  鮑貴財也蠻感興趣的道:“怎怎麼個用法呢?”
  曹五笑道:“將這油脂硬球置于強烏特製的軟皮兜中,點火引燃,由於球身早經油脂泡透,燃燒力特強,且非得燒完不會半途熄滅;將之對準敵船射出,但見團團火焰拖著曳尾交織於空,有如流星掠飛,所以稱為‘火流星’。”
  連連拍手,鮑貴財興奮的道:“好好玩太太也好玩了,像像似過年辰光放放花炮,那那等的五五光十色,閃亮明明滅,炫炫得叫人眼眼花……曹曹五,什什麼時候射上一輪,俺俺也開開眼界…”
  廖衝啼笑皆非的道:“娘的,這可是燒船要命的火器,豈是做耍子的?貴財,你怎麼越來越返老還童啦?到現在,我才發覺你這腦筋確實有點問題……”
  鮑貴財呵呵笑道:“師父,你你老可別別數落徒徒兒,到到了那等光光景上,一一片片燦麗繽繽紛,俺俺不信你你不愛看……”
  “呸”了一聲,廖衝道:“胡鬧!”
  曹五忙道:“貴財兄,說不定今天就有機會叫你看看,如若未與敵船遭遇,待回程的時候,在卞也包管挑個適當所在射上一輪給你觀賞;這‘火流星’遙攻敵船是最是有效,打到哪裡便燒到哪裡……”
  宮笠忽問:“比之火砲如何?”
  搖搖頭,曹五道:“當然就差多了,不論在威力上,距離上,餘不堪比擬,是而在下希望不要碰上敵船,便不幸遭遇,也最好不要碰上裝置有火砲的敵船……”
  廖衝道:“其實,能夠活捕一條‘金牛頭府’的船,也未嘗不是一樁妙事,說不定可以掩護著我們平安進港,也省了飛渡那片險惡水域的麻煩!”
  笑笑,宮笠道:“怕沒有這麼容易,廖兄。”
  廖衝哼了一聲,道:“怎麼不容易?你倒把難處說與我聽聽?”
  宮笠微笑道:“‘金牛頭府’的船隻,一定有他們規定的連絡信號與辨別暗示,不論與友船遭遇或進出港口,都須以信號問答,方可通過;如若我們佔據了敵船,只要船上敵人稍使心機,則必然露底,反之,不令他們發出信號,也一樣掩隱不了行藏,就算能夠安然過關,進了港口,靠上碼頭,我們又如何逃過對方的耳目?再說,‘飛雲島’‘金牛頭府’的船隻進出港口,使用碼頭相信皆訂有一貫程式,或安全方法,我們俱一概不知瞎碰瞎撞,豈不是在和自己過不去麼?”
  曹五跟著道:“前輩,要想活捉敵船,很難有此可能,因為地方除非執意攻擊,他們是不會與可疑船隻接近的,他們每一發現情況,如果無意截船便立時以燈號及旗示下令這離,否則,便在遠處以火器或箭矢遙攻,設若我們主動對方接近,他們一定會立時攻擊,不給我們可乘之機……。”
  廖衝也瀉了氣,但卻硬著嘴道:“我們就不會裝出一只‘敵船’的模樣,誘他們前來劫掠?”
  曹五耐心解說道:“‘金牛頭府’的船隻若要展開劫掠行動,一般來說,都是在受命之後群集而取包圍的陳形,而且由一條船靠近目標,下手洗劫,萬一有所異變,也至多損失這一條船,但其餘的船隻,便立時集火攻擊,不讓對方船只有絲毫掙扎的餘地,在這種情形下,想要誘導他們的船隻,便成奢望了,況更有宮大哥方才所講的各般難處?”
  廖衝氣憤的道:“這一群狡猾的東酉!”
  宮笠慢條斯理的道:“看來,還是用我那條計劃比較可行。”
  廖衝恨恨的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姓宮的,你想出的這個鬼點子,只不過在這個時候偏叫你想到罷了,再挨一陣,看我是否會有更妙的良策?”
  宮笠正想挖苦廖衝幾句,艙門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叩聲。
  曹五雙眉微皺,大聲道:“誰?”
  艙門後,傳來一個驚惶又沙啞的聲音:“當家的,左舷水面上,發現了兩條船影,好像是……”
  曹五急道:“你進來。”
  推開艙門,一個黑漢子滿頭大汗撞了進來,他氣急敗壞的道:“那兩條船好像是‘飛雲島’‘金牛頭府’,所慣有的型式!”
  曹五神色冷凜的道:“看清楚了?”
  黑漢子忙道:“大概錯不了,當家的,這一些王八羔子的船,出不了那幾種類型,尤其那股子邪味,老遠便衝得人心頭作嘔!”
  猛一咬牙,曹五斷然道:“傳令下去,全船備戰!”
  黑漢子回應一聲,返身奔出,他剛一出門不久,整條船上已立時響遍了此起彼落的尖銳哨聲!
  怪笑著,廖衝道:“真他奶奶的,瘸子放屁 邪氣,說到遭操曹操就到,‘金牛頭府’的龜孫子們這一遭可是好運道愣叫他們碰上了!”
  鮑貴財好像沒在意他師父那句“瘸子放屁”的歇後語,摩拳擦掌的道:“好好好,來來了最好,俺俺們正可拿這兩條驢驢船試手,開開他個好彩頭!”
  宮笠淡淡的道:“曹五,你的身子支撐得下去麼?”
  曹五苦笑道:“尚能湊合,宮大哥,你寬懷。”
  走上前來,凌濮大聲道:“我們上去吧?”
  五個人離艙上了船面,直來到船頭的舷欄邊,五雙眼睛注視左側的海面,果其不然,在遠處,有兩片帆影正迅速朝這邊移近。
  雖然雙方隔得仍然遙遠,但已能看清對方那片風帆是黑色的,不是尋常的灰白或黃褐色,卻是黑的,黑帆上,似尚畫著一點金色的什麼圖案!
  宮笠沉聲問:“是不是‘金牛頭府’的船?”
  曹五表情凝重的道:“不錯了,是他們的船,編屬於‘海蛇’級,單桅,船型細長靈巧,船首昂翹水面,通常船上配有四十人,刀斧手二十名,鉤爪手十名,強弩手十名,沒有火砲裝置;一般來說,‘金牛頭府’這種船隻最多,出動海戰或劫掠的也大都是這種船隻!”
  望了曹五一眼,宮笠道:“你對他們的編組情形及內部配置倒很清楚!”
  曹五道:“在下與‘鐵帶子’忝為盟友,守望相助甘苦與共,曾幫著‘鐵帶子’和‘金牛頭府’打了四五場水戰;既屬敵對,就免不了在敵情上下功夫研討判斷,‘金牛頭府’那方面,除了‘飛雲島’他們的老窩尚不熟悉之外,一般情形下,尤其是他們船隻的種類、數量、性能等,在下卻多少知曉一些……”
  宮笠贊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臉也微紅,曹五道:“說來慚愧,與‘金牛頭府’的海戰,我們卻連戰皆北,就沒有一次佔過上風。”
  宮笠諒解的道:“這不怪你,像這種海上交鋒,指揮調度,士氣固然有關,但決定勝負的最大原因,還在於配置與船隻的性能;‘金牛頭府’在這方面優於你們太多,加上雙方的成員素質泅異 一邊是久經陣仗,凶悍成性的海盜,一邊是安份守己,忠厚淳樸的漁民,對陣之下,輸贏的機會也就不言可喻了,卻不是端靠少數人可以把局面扭轉的……”
  這時,站在一旁的廖衝忍不住低叫起來:“老天,你們別再高談闊論,互相抬舉啦,看那兩條熊船業已越來越近了哇,乖乖,黑風帆上還畫著一個他娘的金色牛頭!”
  不錯,遠處那兩條船身松成深青,而巨大的黑色風帆上卻鼓風畫著一顆鬥大金牛頭的快船,正飛速向這邊駛來,風帆上的金牛頭開頭猙獰而兇猛,活脫要迎風張嘴啃咬什麼的架勢!
  兩條敵船分成一前一後,首尾相距約有三十餘丈,正斜斜往他們的船首切到!
  在曹五的船上,雙舷邊的欄下暗窗格都已啟開,每邊十付連珠弓早已備妥,船頭,艙頂上,各架起一具巨大的機簧強弩,一具按上了“火流星”,一具裝上了石灰包,舵樓上,一排由十具連珠彎珠弓併合的怪異弓架亦已升起,十具連珠弓露出的箭頭卻烏黑渾圓,顯然是火箭一類的遠射利器!
  艙面上所有備戰的人,約莫在五十名左右,他們全部隱伏不動,肅靜無聲,形態頗為鎮定穩凝,倒是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 這等的陣仗,適合海戰打船,正面交鋒,卻獨應付不了高來高去的好手近搏,否則,只怕宮笠他們當初便有得耗費手腳之處了。
  全船上,大家都用眼在看,以耳在聽,只有兩個人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聽,卻端凝視著曹五的動作,等候他的手示,這兩個人,一個是舵樓上的舵手,另一個是後艙板凹格中只露出一個頭來的鼓手。
  宮笠平靜的道:“要攻擊他們嗎?”
  曹五低聲道:“且看他們的動靜如何再作決定,一般而言,他們不會靠近我們,只在五六十丈的水面外,便會以旗示強令我們轉向離開,如果確是這樣,我們可以攻擊,也可不加攻擊,攻擊的話,就在此地殲滅對方,否則,且先進他一下,待他們離開之後,我們再繞轉回來,這就要看宮大哥你的指示了。”
  一邊,鮑貴財急切的道:“二二叔,不是說說過了一一旦碰上賊船,就 就要收收拾他們麼?這這還須要考慮啥啊?來來近了,一一陣‘火流星’燒燒沉了那賊賊船,何 何等乾淨利落,大大大快人心?卻卻躲他做什?”
  廖衝咬著牙罵道:“火流星,火流星,你這小兔惠子就知道看火流星,娘的皮,這是好玩的事麼?這可是海戰呀,你他奶奶竟似在看光景一樣,還童心未渦,簡直荒唐!”
  宮笠和悅的道:“貴財,我們的行動乃以不影響大局為原則,能走則走,須戰便戰,你不要急,有你看熱鬧的時候。”
  忽然表情有些疑惑了,曹五不解的道:“奇怪,今天‘金牛頭府’這兩條船透著有點不同尋常,在平素,他們於現在的距離中已該有所表示了……但也不像要洗劫呀,他們出動掠奪,都是五條至十條以上的船隻,不可能兩艘船便上陣的……”
  宮笠注視來船,低促的道:“會不會是來盤查我們的?”
  曹五也猶豫不定的道:“照理說,‘金牛頭府’從來不作興盤查不明船隻,他們除了洗劫來船之外,就只採取攻擊或強令轉離的方式,就算他們要盤查吧,也不會冒險到只以兩條較小的船隻來攔截我們這艘大船呀,他們一向是小心翼翼的……況且,我們也並沒有什麼啟他們疑竇的地方……”
  宮笠道:“如果下手,你這條船吃得住他們兩條船麼?’曹五道:”這不成問題……“突然,凌濮匆忙道:“看,兩條敵船中的一條慢了下來,另一條卻顯然正對我們船頭前面攔橫而到,他們到底是想搞什麼名堂?”
  是的,就在五十丈外的水面上,兩條單桅快船中,前面的一條風帆斜扯,船首偏過,正好阻住了他們的船隻前進的正常方向,另一條船則突然慢下速度,幾近停止般遊巡在原處
   而不論這兩艘船是打的什麼主意,則挑釁的狂態,業已如此霸道的表露無餘!
  吐了口唾沫,凌濮恨恨的道:“娘的,倒真叫橫呀!”
  曹五也迷惘了,他喃喃的道:“怪事了,他們今天怎的會一反常態到底想幹什麼?”
  一言甫畢,好似對方在回答他的疑問 遠處慢下來的那條船船首部位,突然紅光一閃,煙硝飄漾中,“轟”的一聲巨響,緊跟著,熱風拂掠,就在他們船身旁邊不及十丈遠近,激起了一股藍白相間的水柱,水柱蓬散,又“嘩啦啦”傾瀉下來!
  於是,海面附近波濤湧卷,他們的船隻立時搖擺不定!一在一陣突然的慌亂與警愕中,曹五失聲道:“不好,是火砲,這種船上怎會裝置火砲?他們什麼時候把火砲裝在這一類船隻上了!”
  剛剛從船頭下站起來的廖衝,一邊拭擦頭臉上濺落的海水,一邊面上變色的怪叫道:
  “皇天老祖宗這是在開砲啦,大海上居然開起火砲來了,他夠得著我們,我們沾不上人家,茫茫這一汪海水,連躲全沒個躲處,這下子可叫那些龜孫王八蛋坑狠了哇!”
  宮笠神色陰冷的道:“不用慌張,廖兄,這一砲他們是故意不打中我們的,著意在警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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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交鋒血刃短兵接

  廖衝一張面孔,又是濕漉漉,又是黃蒼蒼,他驚悸的道:“我的皇天,這一砲即便是警告,下一砲就未必然會是警告了,在這片汪洋大海裡,一旦轟碎了這條船,我們可就全餵了王八啦……”
  宮笠沉毅的道:“不會糟到那種地步的,廖兄,鎮定點!”
  廖衝雙手緊抓欄舷,嗓門沙啞:“在這個情勢上我要能鎮靜得下來,我就不是個人,變成活神仙了,天爺,這大半輩子不知道‘怕’的滋味,眼下可真領受他娘的了。”
  雙目圓睜的鮑貴財,急切的道:“火火流星,快快放火火流星!”
  搖搖頭,宮笠道:“不用緊張,貴財,且看對方如何行動再做定奪。”
  曹五也低促的道:“這個距離太遠,貴財兄,便是火流星射出,也射不著敵船;火流星的有效距離,只在二十丈左右,再遠,就失去準頭了…”
  廖衝恨聲道:“兀那貴財小兔崽子,眼下可就要起一場海戰了,你他娘還有心情看光景麼?這不是正月裡放花炮,乃是玩命的事啊……”
  鮑貴財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半點不含糊:“師師父,你你老寬懷,俺俺們包管能把那兩條賊船打打得啼啼哩嘩啦,叫 叫他們哭哭爹喊喊娘……”
  “呸”了一聲,廖衝氣不過的道:“住口,這是什麼關頭了?你猶在瞎充你他奶奶的英雄好漢!”
  這時,宮笠問道:“曹五,依你看,這兩條船到底是在打的什麼主意?”
  曹五迷惘的道:“奇怪,一般情形下,他們不會有這樣的行動……這太透著離譜了,在下也不敢斷定他們懷有何種企圖……”
  廖衝急吼吼的道:“難道說,你也不知道那兩條船想幹什麼?”
  曹五苦笑道:“對方行動頗遠常規,前輩,在下也大出意料。”
  廖衝又是惱火,又是焦灼的道:“連你也大出意料,我們卻又往哪裡猜上?娘的皮,莫非他們能夠未卜先知,曉得我們正乘著這條艘船前去刨他們的老窩,是以纔來加以攔截?”
  曹五忙道:“這不可能,休說他們沒有這個神機妙算的本事,便是有,也斷不會只派兩條船前來攔截的道理,他們不會這麼輕敵 ”
  抹了抹沾在眉睫上的水珠,凌股濮道:“曹五,你不是說‘金牛頭府’在這一類型的船隻上不會裝置有火砲利器麼?怎的他們卻偏生裝配上了?”
  曹五頗為尷尬的道:“在下也不明所以,據在下所知,他們‘海蛇’級的船艇上是一向不曾配有火砲的,這類船隻細長輕便,主要作用完全求其快速靈活,殊不適宜裝置沉重的火砲,但不知怎的,他們竟然裝置上了……這真是叫人想不透……”
  廖衝冒火道:“這接二連三的意外偏偏出在這個要命的當口,曹五。你他娘沒有想透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這不是在逼我們吊頸麼?”
  額頭上沁出了汗水,曹五窘迫的道:“前輩請寬心,現下尚不知敵船真正企圖如何,等我們弄清事實之後再決定應付之道,在下這條船打擊力亦甚強,即使開火交戰,也不會什麼大虧。”
  廖衝懊惱的道:“只別到時全叫人家轟下海去,我業是燒瞭高香啦……”
  宮笠一直注視著敵船的動靜,現在,發砲的那條船仍然停頓在五十丈左右的距離外,而橫切向前面的另一條敵船則已斜過船身,不徐不緩的往這裡靠近。
  他們自己的船隻,仍然往前行進,只是速度上已經緩慢了許多,於是,雙方逐漸接近,而那條攔截的敵船樓上,一名黃衣,頭扣牛角軟盔的大漢已展現了兩面紅色旗幟,上下交叉飛舞三次!
  宮笠輕聲問:“什麼意思?”
  曹五道:“停船!”
  點點頭,宮笠道:“照他們的意思做。”
  曹五舉起右臂,人場下直揮,舵樓上的舵手立時轉舵,船首隨偏,鼓手迅速擂鼓六響,船舷兩排二十只長槳齊伸後翻,水波激盪裡,船速很快便由慢而停。
  此刻,對方船樓上的旗號又在揮舞 左右飄掠,倏然分開斜舉,定住不動。
  宮笠不解的問:“這又是幹什麼?”
  曹五咒罵了一聲,咬牙道:“他們要上船搜查。”
  宮笠道:“上船搜查?”
  曹五怒沖沖的道:“宮大哥,這即是表示要洗劫我們這艘船了!”
  宮笠道:“不是說他們至少要出動五艘船隻以上才會展開洗劫行動麼?怎的如今只有兩條船,他們就要發洋財啦?”
  思索了一下,曹五道:“在下亦十分疑惑,這個動作實在反常,‘金牛頭府’一向不這麼輕舉妄動的……”
  宮笠忽道:“曹五,這會不會只是他們的即興之作?”
  怔了怔,曹五道:“即興之作?”
  宮笠沉聲道:“我的意思是,這兩條敵船說不定原來的任務只是出來巡航或是做其他什麼勾當,並沒有洗劫與攔阻他船的打算,只是一時碰巧遇上了我們,方才臨時起意,企圖趁這個機會發一筆橫財,因而方始有此一舉,你年看有沒有這樣的可能?”
  想了想,曹五連連點頭:“不錯,宮大哥,我看你的判斷八九不離十,約莫這兩條賊船最初的目的只是巡邏性質,卻在發現我們船隻的形跡後認為可以趁機撈上一票,加上他們又湊巧配上火砲,這才有了此等一反常規的舉動,對,錯不了?”
  宮笠冷笑道:“若是我們的預料不差,只怕他們橫財發不成,反倒要落個偷雞不著蝕把米,弄巧成拙了!”
  曹五注視著來船,又謹慎的道:“但,宮大哥,如果我們要收拾這條靠近的敵船,並不困難,問題是,那另外一條配置火砲,在遠處監視著的敵船卻不好應付,在眼前的形勢上,對方一旦察覺有警而開火,我們就有得虧吃了。”
  宮笠沉吟著道:“在海上對陣,你是內行,曹五,可有什麼一舉殲滅這兩條船的適當方法?”
  目光四環,打量著雙方的情況與敵我船隻的角度位置,曹五猶豫不決的道:“沒有十分牢靠的方法,宮大哥,除非冒險一拼,但不敢說有絕對的把握!”
  宮笠迅速的道:“時間不多了,曹五,簡單的把你心中的打算說給我聽!”
  曹五道:“可是太過冒險,宮大哥。”
  宮笠急切的道:“說說看,若是不行,尚可另謀他策,據我觀察,對方的條件除了那門火砲之外,並沒有其他更為有利的倚恃。”
  咬咬牙,曹五似是豁出去了:“在下的預計是這樣 待那攔截在我們前面的那條敵船,靠近上來準備洗劫的時候,我們的船就要把握時機,將船立逼敵船的側面,也就是說,使兩船重疊,用他們的船身不斷掩遮我們的船隻,並以最快速的方法將來船的敵人殲滅,不使他們有退脫逃離的機會……”
  宮笠道:“很好,然後呢?”
  曹五迅速的道:“當我們動手殲殺來船上的敵人的當口,對方負有監視這責的那條船必然會很快發覺,但他們自己的船卻橫在前面,因此,他們投鼠忌順,不一定會開砲攻擊的,然後,我們要儘可能的佔領這條敵船,如此一來,加上我們自己的船,就有兩條船了,用這兩條船一齊衝向那艘遠處的敵船,動作越快越好,對方雖然配置得有火砲,但一次只能發射一發火彈,且裝彈過程相當緩慢,我們兩船齊動,在對方驚疑慌張的情況下,瞄準亦即不若平素之穩定,只要我們的兩條船有任何一條衝近的話,這場仗,我們就等於勝券在握了!”
  宮笠沉著的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一切都以儘快衝向敵船為原則,不使他們有多發火彈的機會?”
  用力頷首,曹五道:“在下正是此意,只要限制他們少發一砲,則我們生存並致勝的機會便大一分;宮大哥,敵船現在約五十丈開外,我們雙船加力齊衝,在渡過這五十丈的海面間隔中,以在下經驗,對方可能有三至四次的發砲時間,如若我們能夠把握形勢,迫使他們只能發射一或兩砲,我們的希望就會大為提高了!”
  廖衝忐忑的忙著插口問:“但是,萬一人家仍舊沉穩不亂,照發那多砲數,又怎麼辦?”
  曹五笑得有點澀:“那就只有寄望於他們準頭有失,打不中我們,前輩…”
  倒吸一口冷氣,廖衝啞著嗓門道:“若不幸打中了,則如何是好?”
  曹五臉色蒼白的道:“設若我們不幸中砲,前輩,便只好認命了!”
  宮笠平靜的道:“讓我們試試看,命中注定的這一場風險裡,誰是生,誰是死吧!”
  廖衝心驚膽顫的道:“娘的皮,聽你說得恁般輕鬆法,倒好像是抽籤拈彩頭一樣,我的天,這可是在玩命啊……”
  宮笠淡淡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廖兄,我們盡人事,成功與否,便只有聽天命,慌張疑懼,適足壞事,對於眼前的逆境乃是毫無補益的!”
  廖衝急道:“我可不是含糊,老弟,只對這海上交鋒,硬是有些莫名的惶恐,從來還不曾在海面上耍過這等把戲,好比大姑娘開懷,尚是頭一遭啊……”
  宮笠一笑道:“不必惶恐,廖兄,一動上手,就沒有時間再叫你去想別的!”
  曹五道:“我們只要配合得適當,進展快速而順利,贏這一仗的希望是頗大的!”
  一直注視著敵船動態的凌濮忽道:“注意,來船隔著我們近了,大概只隔著十來丈的水面啦!”
  望著那條徐徐來近的深青色細長船隻,宮笠低聲道:“曹五,等歇一待交鋒,由我們幾個專奪取對方那條船,你自己的船,仍由你指揮,但別忘了趕緊派遣十來二十名你的手下過來幫我們駕馭俘來的敵船,正如你方才所說,一切行動都要適當配合。”
  曹五道:“宮大哥放心,在下自會應合。”
  鮑貴財跟著道:“曹曹五,開開戰的當當口,別 別忘了使火火流星猛猛打!”
  曹五道:“在下會的,貴財兄。”
  像打了個冷顫,廖衝又似想起了什麼,忙問:“對了,曹五,這條靠近來的賊船上,會不會也裝有火砲?”
  曹五道:“大概不會,來船吃水不深,行馳輕靈,不像裝配有笨重火砲的模樣!”
  宮笠低聲道:“威脅乃來至遠處監視的那艘敵船,廖兄,靠近來的這一條,是否裝置得有火砲並不足慮;再是如何犀利的火砲,一旦接近了,便發揮不了多大威力…”
  曹五道。“是的,宮大哥說得不錯。”
  廖衝喃喃的道:“這一遭,可真是夠我消受半輩子了,奶奶的……”
  於是,大夥皆靜止下來,各人的眼睛,都是那樣全神貫注的凝視著敵船的接近,那是一條船首高昂於水面,吃水部位成菱鋒形雙面斜滑的快船,深青色的船體,襯托著業已半落的黑帆,充滿了一股橫霸肅煞的意味,更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獰邪之氣,仿佛它一出現,便注定是偕同血腥一起來臨的!
  來船的船頭及左舷上,挺立著數約二十餘名懷抱大砍刀的黃衣大漢,另十餘名漢子則早已豎起了黑烏烏的鐵鉤爪,打量著拗爪飛扣這邊的部位,此外,隱約的人影晃閃,也映出了隱約的刀箭寒芒。
  對方的船樓上,那個打著旗號的漢子,突的雙旗分張又直指向下。
  宮笠小聲問:“那打旗號的又在表示什麼?”
  曹五恨恨的道:“說明了他們的身份及企圖 ‘金牛頭府’要‘籌糧’。”
  宮笠道:“籌糧?”
  曹五嘆了口氣:“就是搶劫的別稱,好比‘出草’,他們總不能明著說要掠奪。”
  笑笑,宮笠道:“用詞倒是相當客氣。”
  廖衝疑惑的道:“難道這些王八蛋沒有發現你這條船上所裝置的武器?他們居然一點也不引以為顧慮……”
  曹五搖頭道:“這是他們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的緣故,何況他們要有所恃 他們另一條船上有尊火砲正在瞄著我們,他們不以為我們敢予反抗!”
  宮笠忽道:“這條船上似是不見裝配得有火砲。”
  曹五目光巡掃來船,道:“是的,這條船上沒有。”
  現在,雙方距離只有不足四丈遠近了。
  “金牛頭府”那條船的船頭上,站出來兩個瘦長人物,其中一個方臉的角色用手圈成喇叭狀湊在嘴上,聲如破鑼般厲吼:“兀那條破船上給我聽清楚了,我們是‘金牛頭府’的巡海船只,遇上你們正乃你們的運氣,容得你們有這份光彩貢獻財物給‘金牛頭府’充糧添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們就生受著吧!”
  站在那人旁邊的一位也暴烈的吆喝:“不管你們是幹啥的,都給我老實點待著,也別想耍鬼弄玄,瞎動手腳,否則,休怪爺們刀落箭發,人船不留。”
  方臉仁兄又高叫著:“我們業已看見你們船上的幾具強弩,但我警告你們切莫輕舉妄動,這點玩意濟不上事,只要你們稍有反抗的模樣,一輪火砲便足夠轟碎你們這條破船,都把招子睜亮,我們另一條船上的火炬正瞄著你們!”
  於是,來船已接近至兩丈左右了。
  宮笠悄聲吩咐:“曹五,把船轉向內側位置。”
  曹五點頭,右手揮展。
  那名目不轉睛的舵手見狀之下,猛扳舵把向右,只露出一個頭在船板上的鼓手也立即配合,擊鼓三響!
  本來十分緩慢,似是準備“俯首就擒”的這條船,突的排槳齊飛速度加快,船首斜偏急進,衝向了敵船的內側位置!
  來船的方向,原是要在左側靠近,他們也早已算好位置,不便自己的船身擋著友船的砲口,但變生肘腋事起急驟,這些“金牛頭府”的朋友卻未曾料到眼中的“羔羊”敢來這一手!
  站在船頭的兩個人最初的反應是一愣,一愣之後隨即勃然大怒 兩丈的距離太過接近,僅是指顧之間,雙方的位置業已形成,無以改變;那方臉仁兄猛的拔出他的長劍,焦雷般大吼:“好雜種,你們是想找死?”
  他的夥伴也嗔目怪叫:“不受抬舉的一幹陋夫,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曹五目光冷凜回首,用力點頭。
  隨著他的頭往下一點,反應之快宛似更在他做此暗示之前 “崩”聲彈響,船首部位的強弩機簧震動,一團赤紅泛綠的火焰,已“呼”聲飛向敵船!
  由於雙方距離太近,這團“火流星”的去勢便更形強勁,有若一塊燃燒著的殞石,在砸翻兩名抱刀大漢之後,更“砰”聲射入了對方船艙之內。
  緊接著,又是“崩”的一聲,一包石灰隨後飛到,石裂灰揚,剎時仿佛撒起漫天的白霧,也剎時傳來一片嗆呼號的聲音。
  就在這時,對方船上也立時箭矢紛射,呼嘯而至,連串的吼罵叱喝聲裡,但見鐵爪拋舞,“蹬”“ ”不絕的扣抓上這邊的船舷!
  曹五再度舉臂搖擺,示意停止己方弩弓以火器再行攻擊 他要暫時保有那條敵船不遭火焚,他沒有忘記那條船尚有利用價值。
  鐵爪的發力齊扯中,兩條船迅速靠近了,但是,不待敵船上的刀斧手衝撲,也不待曹五的手下們反抗,金盾閃處,凌濮已搶先越過,橫斬兩名敵人!
  廖衝身形騰起,一個旋閃,六名“金牛頭府”的刀斧手已尖號著拋下了海!
  橫躍於空,宮笠打著迴轉飛去,但見他身形旋動,“鏗、鏗、鏗”之聲不絕於耳,七八名敵船上的鉤爪手業已鮮血四濺的滾跌向七八個不同的方向!
  鮑貴財卻繞船奔走,腳踢手抓,當者披靡,不是被他踢翻下海,便是吃他拋上了半空,慘號尖嗥之聲,幾似在殺豬宰羊。
  四個人齊一動作,只在照面之間,那條敵船上的朋友業已被搗翻了一半還多;宮笠斜身又躲過一柄大砍刀,他連眼皮子撩也不撩一下,反手掌,一名黃衣大漢的腦袋便砸成了一個爛柿子,血糊淋漓!
  這條船上為首的兩個人物,同時厲吼著衝了過來,方臉的那一位嗔目如鈴,運劍疾刺,宮笠身形起,凌空一腿,把對方整個人踢飛丈遠,連人帶劍一頭栽進海裡,哼也未及哼出一聲。
  另一位雙手各握“分水刺”,剛剛舉起欲扎向宮笠下盤,斜刺裡人影倏閃,那雙傢伙已被奪去,他乃抖著幾似裂碎的兩手,尚未看清對方是誰,一顆頭顱已“嗷”的一記由一雙手生生掃進了頸腔之內。
  嗯,是廖衝。
  廖衝飛起一腳將這位縮頭入腔的仁兄踢翻下海,呵呵大笑:“娘的,除了那一尊鳥砲,我看你還有什麼能耐?”
  “嗽”聲銳響,一只利箭便射向廖衝眉心!
  廖衝不躲不接不擋,他手上的“分水刺”驀的橫敲,那只躲來的利箭尾部受擊,立時迴轉,藉著這股迴旋之勁,倒飛而回,快得不可言喻的穿過艙板,將隱伏在艙門邊的那個放箭者透頸釘死!
  空中,凌濮橫掠而過,船樓上那個舞旗者一聲長號,帶著一蓬血雨倒栽而落!
  又是六七個牛高馬大的身體被鮑貴財繡球也似的擲起,又手舞足蹈的紛紛跌向海裡,濺起了一股股的浪花。
  廖衝大笑著,雙手上的一對“分水刺”投海而去,正把兩名浮沉泅逃的黃衣大漢釘了個轉,血水湧處,背脊朝天!
  這時,二十餘名曹五的手下已躍過船來,並極其熟練的各就各位,扯帆轉舵,直向五十丈外的另一艘敵船馳去。
  宮笠迎向自艙頂上躍下的凌濮,大聲問:“船上還有對方的人麼?”
  凌濮渾身沾染著血跡斑斑,他手上的銀槍一豎,搖頭道:“沒有了。”
  艙門中,鮑貴財也鑽了出來:“俺俺剛進艙艙裡搜搜了一遍,二二叔,不不見鬼影一條…”
  宮笠正想說話,船尾上,一個人奔了過來,單膝沾地:“爺,我又來侍候你啦!”
  那是崔水蠍子。
  宮笠笑道:“崔朋友,有勞你了,可得加把勁,越快逼近對方那條船邊越好。”
  崔水蠍子一拍胸脯:“放心,爺,錯不了!”
  說著,他又一路吆喝著他的伙計們,徑自奔回尾舵,廖衝走向這邊,瞪著崔水蠍子的背影:“奶奶的,這小子可不是原先炸掉的那條船上的船老大?”
  宮笠道:“不錯,多虧了他,要不,我們哪能逃得過那一劫?”
  廖衝“哦”了一聲,表情改變了不少:“難怪看著挺順眼的。”
  船上風帆扯滿,船行如飛,加速往前馳去,因為船行太急,船身也不由起伏搖擺得厲害,船首的浪花濺起老高。
  但是,比他們這條船更快,卻是曹五的那艘船,不僅是滿帆,兩排長槳也齊起齊落,運劃強勁疾速,更走著“之”字形,奔馬般逼近敵船。
  看了曹五的那條船前進的方式,宮笠方才發覺了他們這條船的去勢亦是左右偏斜不定的,他立時明白 這是為了要躲避敵方火砲的原故。
  廖衝趕緊坐了下來,手抓舷四,乾嘔了兩聲:“這是在坐船?簡直就像騰雲駕霧了,怎的這麼個搖晃法?一起一落,又顛又擺的,能把我的五臟六腑全掀翻了,天爺……”
  宮笠忙道:“深吸氣,閉上眼,廖兄,過一陣就好了。”
  廖衝臉色泛黃,齜牙咧嘴:“我寧肯挨刀剮,也不情願受這等活罪……”
  伏在船首那邊的凌濮,提高了嗓門哈喝:“還有三十丈左右的水面了,頭兒。”
  鮑貴財望著右邊海上曹五的船,咋舌道:“曹曹五的船,二二叔,恁的個快快法,搶搶在俺俺們頭前好大 一截哩……”
  宮笠微皺雙眉道:“曹五夠朋友,他是有意要先承挨砲的機會!”
  吃了一驚,鮑貴財忙道:“這,這怎麼辦?”
  宮笠大聲朝後叫:“崔朋友,能不能把船更摧快點?”
  尾舵上,崔水蠍子回應:“這已是最快的了,爺,單桅帆鼓滿了風力,只這麼個勁道…”
  宮笠一言不發,急步走到船頂上,目光森森的注視著約在三十丈外的那條細長的深青色敵船……
  看情形,那條屬於“金牛頭府”的船隻,顯然有些無所適從的迷惘了,它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處置眼前的情形才好 當他的友船遭受攻擊時,也曾接獲一小段旗號的示警,但僅是那麼一點含意不明的示警而已;由於凌濮的迅速擊殺那旗手,旗手便未曾來得及明白通知另一條船所發生的情況,因此,就造成了一種混亂疑惑的局面。
  這條裝置有火砲利器的船隻,似乎不敢斷定如今掉頭飛馳過來的友船,是被人佔據了呢,抑是正在逃離中?若屬前者,自是開砲轟擊沒錯,但如乃後者,則萬萬攻擊不得,否則,他們豈能擔負得了這個嚴重的責任?
  就這麼猶豫遲疑之間,兩條船業已更形接近過來了。
  像是那艘船上的施令者察覺不妙,才下了決心,但見船首部位火光一閃,緊跟著“轟”
  然巨響,煙硝濃密中,一股水柱噴起在曹五船隻的右舷,隨著水柱的噴濺,右舷上木屑紛飛,船身立時劇烈震蕩,速度也慢了下來!
  宮笠看得真切,但如今他這條船離著對方的船隻尚有二十來丈寬闊的水面,一時之間,他空自焦急,卻也無法可施!
  就在此際,那條敵船的船頭上,業已有人以紅色雙旗打出了旗號!
  宮笠但見雙旗揮舞,卻瞳目不明所以!
  凌濮急切的開口道:“頭兒,他們在打旗號了,不知在表示些什麼意思!”
  宮笠搖頭道:“我和你一樣不懂!”
  凌濮忙道:“頭兒,叫那姓崔的過來看看。”
  略一思忖,宮笠斷然道:“不必了,崔水蠍子正在掌舵,不可輕離;對方的旗號信志,依我的猜想,當不出查詢方才的情形或對我們的身份這幾面,不用理他,管自往前衝也就是了!”
  後面,鮑貴財緊張的大喊:“二二叔,二二叔,曹曹五的船像像是被火火砲打傷啦,不不但慢了下來,船船身還還在搖搖擺擺的打橫……”
  宮笠咬牙道:“現在我們也無力相救,唯一替他們解圍的法子,只有我們加速接近到那條敵船左近 ”
  鮑貴財又是焦灼,又是憤怒的叫:“那那一條鬼船,太太也可惡,二二叔,俺們凌凌水飛飛撲過去 ”
  宮笠叱道:“胡說,二十丈寬的水面,連我也飛渡不過,你又怎麼行?”
  對面敵船上,那舞旗者把雙旗揮得更急,更快了。
  凌濮擔心的道:“頭兒,那船上打旗號的小子似是犯了疑啦,兩面鳥旗揮得像鼓翅膀,我怕他們再得不到回答就會對我們採取行動了!”
  宮笠冷冷的道:“叫他們採取行動吧,只要一砲打我們不著,我們就能夠接近到活剝他們人皮的距離之內!”
  舔舔唇,凌濮幹巴巴的道:“但願一砲打我們不著才好……”
  猛的,對方那條船的船頭又是火光一閃,在一大團煙霧的迷漫中,宮笠他們這艘船就像被焦雷轟中了一樣,在一聲巨響裡劇烈的震動跳盪,震動之強,使這條船整個歪斜,木塊板柱回飛裡,船上的人慘號尖叫著至少有一半被拋鄭進大海!
  宮笠在情況發生的一剎雙手十指深插人舷欄之內,卻仍被震倒,凌濮人已飛起,又拼命一個翻滾撲了回來,這條船,似是已經散了!
  在嗆鼻的煙硝氣息中,宮笠急忙回首察視,老天,這條船的尾部,竟已全被擊碎裂散,到處是斑斑的血跡,零星沾新的焦紅肉塊,那掌舵的崔水蠍子,以及在船尾司職的幾個人,早就不見蹤影了。
  鮑貴財的駭叫便在這時傳來:“不不好了,不不好了……  哇……俺俺師父到哪哪裡去啦?”
  宮笠頓時一身冷汗,他隨聲望去,鮑貴財正伏在艙門邊,雙手緊抓著門側的橫檔,滿身焦斑,額角滴血的大叫。
  連連喘息著,凌濮臉上失色:“可不得了,廖師傅莫非已遭了難?”
  宮笠剛朝鮑貴財那邊踉蹌走近幾步,左側海面上,已募的起了一個窒迫慌亂的聲音:
  “娘……的皮……我在這裡……  還不……快來幫我一把……調調惆……”
  “娘的皮”這句“三字經”,乃是廖衝不離嘴的口頭禪,而“啁、啁、啁”的音響,則無疑是水灌入喉的聲音,宮笠又驚又喜的趕緊望了過去,可不是,那載浮載沉在水裡,並雙手掙扎,偶而冒出一顆尊頭的人,不是廖衝還會有誰?
  毫不考慮,宮笠騰身而起,飛掠至三丈之外的海面上,凌空倒翻,他已猛的伸手抓住了廖衝那一頭亂發,左臂及時揮抖,“嘩啦嘩啦”的將廖衝由水裡濕淋淋的拉了起來,兩個人同時越掠出一丈七八的距離,方始往下墜落,宮笠再次探臂,雙腳急速又登,這才擦著波浪彈躍而出,堪堪撲回船上,兩個人已跌做一堆!
  鮑貴財與凌濮一起衝了過來,慌忙將兩人扶起,鮑貴財已忍不住大哭出聲:“師師父啊…二二叔啊……”
  宮笠喘息著叫:“這不是哭的時候,貴財,快將你師父倒摃起來逼迫出他腹中積水,再施以心臟按摩,用嘴度氣,快……”
  接著,他又嗔目朝船上剛剛掙扎著爬起來的八九或曹五的手下吼:“還有你們,馬上設法救援落海的弟兄,遲則不及……〝扶著他的凌濮氣急敗壞的問:”頭兒,頭兒,你自己沒受傷吧?“
  鹽腥的海水沿著發腳褲腿往下滴,宮笠搖頭道:“我沒事,只是方才那一震,震得我稍稍暈眩了一下……”
  凌濮咬牙切齒的罵:“那些**養的雜種 ”
  一邊,鮑貴財單用肩頭摃著乃師的肚腹抬將起來,廖衝嘴裡“嗷、嗷”的直吐著混水,鮑貴財生怕師父腹中灌人的積水不能吐盡,一個勁的用力往上頂肩,聳動不休!
  “哇”的一聲,廖衝甚至連隔宿糧也吐了出來,而鮑貴財仍然頂肩加力,再接再勵,突然,伏垂在他肩頭的廖衝破口大罵:“我操你二大爺,小兔崽子,你還使勁往上頂個熊?我業已連黃膽水都倒了出來,你卻不把我放下,可是要我這條老命!”
  鮑貴財聞言之下,趕緊將乃師抱躺下來,又驚又喜的道:“好好了,這下可可好了,師師父底子厚,恁恁快就復甦啦……師師父,俺俺再給我推推拿一番,再用嘴度度氣一揮手,廖衝有氣無力的吆喝著:”去去去,我從頭到尾就沒有暈過一次,只是猛不防被震到海裡灌了幾口海水而已,還用得著推拿個鳥,你那臭嘴離我遠點,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我他娘稀罕你來同我口對口?“
  搓著手,鮑貴財笑呵呵的道:“師師父有驚無險,徒兒俺俺可就放心啦……”
  落湯雞似的廖衝抹了一把臉上的海水,猶有餘悸的道:“乖乖,想不到這火器的威力這麼大,就好像一記焦雷砸了下來……”
  這條船,尾舵部分已經散碎,只剩大半船身還在飄浮,由於桅帆才的一記砲轟撕裂,變成了幾大片隨風飄揚的布條,就好像掛著幾面不等形的旗幡一樣,不但已不能承風使力,看上去也帶著那樣淒慘慘的喪門氣,而舵也打掉了,方向的操縱亦便不靈,如今,這條船既不能行動,也無法把持方向,只一塊尚能勉強浮盪在海面上的朽木而已……“那八九個灰頭土臉,大多身上掛彩的曹五手下,有的拋繩索,有的伸木板,也有兩位躍下水中,他們正在努力搶救著落海的同伴……
  這條奄奄一息的破船,距離對方那艘該死的船隻,仍然尚有著十六七丈的遠近,如今他們的船業已失去控制的能力,不但不能往前進,反倒緩緩隨波朝一邊飄了開去!
  宮笠攀在右舷邊,焦灼的注視著曹五的船,曹五的船隔著敵船差不多是與他們同樣的距離,但是現在比較起來,曹五那條船的損壞情形,卻要比他們輕微多了,雖然也挨了一砲,到底尚有行動的力量。
  在目前的情勢下,宮笠只有寄望曹五的船隻能以發揮反擊的功能,否則,他只有豁出命去,冒死強渡海面,徑行撲敵 他也知道他沒有把握橫越這片遼闊波濤,然而,如果實在無計可施之際,他卻不甘坐以待斃!
  廖衝吸了口氣,望著宮笠道:“光用眼瞅著可辦不了事哪,老弟,你能把‘金牛頭府’那條鳥船給瞅翻?卻是怎麼想個對付的法子才行,要不,只他們再發一砲,我們就通通上閻王老子那裡應卯去啦!”
  宮笠沒有回頭,低啞的道:“先看曹五那條船尚有反擊的機會沒有,如果他們也失去了掙扎的餘地,我們就只好強越海面,冒險搏擊敵船了!”
  苦著臉,廖衝道:“老弟,說是這樣說,但這麼一段十多二十丈闊的水面,我們哪能飛越得過?半中間連個踮腳換氣的地場也沒有宮笠凜烈的道:”若是被逼到絕處,廖兄,莫說這只是一片水,就算它是一鍋沸油,也非得往裡跳不可,至少,這總比叫那幹狗種不如的零碎角兒坑了要強!“
  鮑貴財忙叫:“對,對,二二叔,俺俺第一個跟跟你走!”
  廖衝吼道:“你們當老漢我就含糊?”
  宮笠嘆了口氣:“到時候,自是齊一行動,誰也撇不下誰,廖兄,你先歇口氣,只怕就快頂著命往上撲了!”
  廖衝咬牙道:“好,至少也得連本帶利多叫那些**養的陪襯上幾個,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們白撿便宜!”
  此時,伏在宮笠身邊的凌溥十分憂慮的開口道:“頭兒,我看情形不對了,曹五的船盡在飄盪,至今尚沒有動靜,大概是像我們一樣失去控制力與反擊力,沒有‘轍’啦!”
  宮笠沉穩的道:“不一定,凌濮”
  凌濮憂心忡忡的道:“要不,他們怎不向敵船攻擊?”
  宮笠目光凝聚,低促的道:“曹五的船上仍有人影來往移動奔走,可見人員方面的損失並不算太大,曹五的那條船構造特佳,即便先前那一砲擊傷或擊毀了部分舵槳,剩下的另一舷長槳仍可行動並且操縱方向,再說,他們的風帆尚存,更不至有太大影響;現在他們的船正在打橫,我發現他們似乎是在努力調整著船首的角度 使船首面對著敵船,而將本身目標較大的船橫面轉變為正面的狹窄銳角……”
  凌濮不太了解的問:“這又如何?”
  宮笠冷靜的道:“我判斷,他們一旦方向調過,即使要展開反擊行動了!”
  廖衝又在叫:“但願曹五快點行動,莫挨到那艘賊船上的火砲又裝好彈藥,再轟孫子一樣的轟我們……”
  眼神一閃,宮笠突然大聲喝道:“所有船上的人立時各自找尋可資撥動的物伴,盡力把這艘船劃向敵船那邊,越快越好,哪怕只往前進展個一丈五尺也好,僅要對方發覺我們在往前逼進就行!”
  呆了呆,凌濮道:“頭兒,你的意思是……”
  宮笠厲聲道:“不要多問,這就是我的意思,找不著可以劃動的東西,便用手撥水,總要叫這條破船往前動,要叫他們看出來我們在往前動!”
  接著,他回頭朝船上散佈著的十來個漢子吆喝:“你們聽到了?”
  於是,那十幾名大漢隨即紛紛行動,去至兩舷,有的用破木板,有的使粗棍柱,拼命劃動起來,凌濮卻奔至破損浸水的斜船尾,一個勁使雙手推浪,連鮑貴財也一樣加入了工作。
  又是迷惘,又是驚疑,廖衝氣急敗壞的嚷:“天啦!姓宮的,你莫非是發了瘋?這條破船像這樣撥又能往前行出多遠?再說,誰先湊上去誰就先挨砲,這個道理你還不明白?”
  宮笠盯視著那邊的敵船,冷冷的道:“我明白。”
  廖衝怪叫:“你明白我們往前接近就會挨砲?”
  宮笠目不稍瞬的道:“不錯,我就是要使他們先用砲轟擊這條船!”
  “霍”的跳了起來,廖衝幾乎凸出了一對眼珠子:“你你你……你他娘的吃下迷魂湯啦?那明明是個火坑你卻愣拉著我們朝裡跳!我的親祖宗,活老爹,你害死人了哇宮笠峻厲的道:”稍安毋躁,廖兄,我自有主意。“
  廖衝差一點就掉下淚來,他噎著聲幹嚎:“稍安毋躁?
  皇天在上,可憐我心似油煎,肉如刀絞,哪還能‘安’得下來?宮笠啊宮笠,我同你一無怨二無仇,正是赤膽忠肝,保你一路去闖虎穴,過龍潭,這份情義你待如何補報且不去說,至少也不該硬拉著我陪你墊棺材;死活我不含糊,卻要死得有根有由,不能憑白叫人家一砲轟個屍骸不全,宮笠,你他娘的愣要伸長脖頸自去上吊,猶要我們陪著掛將起來,豈不是太也整人冤枉!“
  宮笠毫無表情的道:“不要影響我的注意力,廖兄。”
  廖衝大叫:“毒、毒、你可真是宮毒啊,我他娘算我栽在你手裡啦,天 ”
  這條破船,在眾人的齊力撥動下,業已緩緩朝敵船飄近,很慢、很沉重,但是,卻明明白白的在朝那邊移了過去!
  於是 一宮笠斷然下令:“大家聽著,各位弟兄馬上停止動作,儘快離船…注意,用潛泳,以你們最大的努力保持行跡的隱密,游得越快越好。目標是你們原來的船隻……”
  十幾名曹五的手下倒是相當聽話,他們立時丟下手中的物件,一個個順著舷邊溜至海中,果然,一待入水,他們便潛沒深處。
  廖衝急惶的道:“我們呢?我們又該怎麼辦?”
  宮笠目光凝聚,慎重的道:“聽我號令,我一旦喝出,我們五個人便一齊飛撲向曹五的船,他的船隔我們較近,大約十二、三丈的距離,我們擔點險,該能到達。”
  咽了口唾液,廖衝苦澀的道:“慘了……”
  宮笠又回頭叫:“貴財,凌濮,你們聽到我的交待沒有?”
  船尾處,凌濮大聲回應:“聽到啦,頭兒!”
  宮笠冷靜的道:“記住,動作一定要快,我一出聲,馬上就要竭力飛躍離船!”
  鮑貴財伸長脖頸道:“二二叔,為為什麼不撲撲向那條賊賊船?好好歹宰他幾幾個,也出出一口奄奄晦氣!”
  宮笠道:“以後再告訴你為什麼!”
  廖衝愁眉苦臉的在嘀咕:“要是還能有‘以後’,我他娘就十年不沾葷腥,修行功德
   ”
  驀的,宮笠暴叱:“走!”
  聲音出口,第一個飛起的不是宮笠,卻是廖衝,只見他身形猛起,人已掠出七丈之外,幾乎不差先後,宮笠凌濮鮑貴財三人,也跟著到了那樣的遠近!
  就在他們紛紛往下瀉落的的一剎,那艘“金牛頭府”的船隻上,又冒出了火光,當四個人再次沾水撲出三丈左右的時候,一陣尖銳的呼嘯聲掠空而過,“轟隆”震響裡,緊接著“嘩啦嘩啦”的散裂聲傳來 他們剛剛離開的那條破船,業已被對方一砲擊中,炸得沒空飛舞,與濺升的海水同時傾落!
  而情勢也就隨著這一砲的發射轉變了 曹五的船上,突然有一團火球拋中了敵船,這團火球像是一個信號,攻擊的信號,跟著,飛蝗般的箭矢,流光似的火箭,一包又一包的石灰,便那麼狂風驟雨般密集又強烈的攻向了那條敵船!
  “金牛頭府”的那條船,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花花公子,突然承了幾十名壯漢的圍毆,它顯然的吃不住勁,更顯然的迅速潰頹,火勢兇猛的延展燃燒,白霧迷漫中,船身似在扭曲,在解體 -“轟”
  “蓬 劈啦啦 ”
  想是火焰引炸了那條船上儲存的彈藥,那條原是細長的,深青色的船隻,猝然便被掀向空中,又在空中四分五裂,帶著彩色繽紛的火焰,閃射著修綠赤紅的星芒,恁般怪異璀璨的瀉向大海,漫天的黑煙灰霧裡,甚至看不清撕裂的人體,聽不到瀕死的哀號,除了粉碎解體的船身,只看見那尊醜惡,龐大的青銅砲管首先翻落水中,浪花湧濺中,隨即消失。
  現在,宮笠等四個人離著曹五的船尚有四五丈之遠!
  第三次的掠躍,廖衝只越過兩丈多的海面,大概後頭的巨響聲震得他分了心神,身形一頓,便下半身浸人水中!
  宮笠本已超前,見狀之下,倏然凌空倒翻,猛伸手,與廖衝探出的左手相握,他暴叱振臂,廖衝拔水而起,總算堪堪飛上了曹五的船頭上!
  但是,宮笠這一運力轉勢,自己卻掉下了水,然而他並不設法騰掠,雙腳奮力踩動,保持身體不再下沉,同時兩臂平伸,只露出雙肩以上的部位,一邊提氣大叫:“貴財,凌濮,躍我的肩頭,藉力飛掠……”
  亦已力竭勢盡的鮑貴財與凌消也來不及客氣了,二人一前一後的,連續踩上宮笠兩肩經此換勁續力,也都撲上了曹五的船舷!
  這時,宮笠才猛抖雙臂,帶著“嘩啦嘩啦”的海水一飛沖天,拔高三丈有奇,凌空連串的跟鬥翻滾,險極的撲到船板上,卻已喘得說不出話來!
  單膝跪地,雙手撐地,身上的海水流滴一大片,宮笠大口大口的喘息著,他覺得幾乎連肺都鼓炸了。
  很多人匆忙圍了上來,將他扶起,曹五焦急惶驚的蒼白面孔也在他眼前晃動,而曹五的聲音亦是焦急惶驚的:“宮大哥,宮大哥,你沒事吧?可有哪裡受了傷?”
  深呼吸幾次,宮笠閉閉眼,又睜開,他自行站穩了,搖搖頭:“我沒事,曹五,你這一輪猛攻打得好。也打得及時!”
  曹五慚疚莫名的道:“宮大哥不用誇譽在下,在下實是汗顏惶愧之極,因為船身舵槳受損,方位移離,一時不能調整最佳攻擊角度,方始延誤了好些辰光,卻險些引至各位遭到危難,疏失之罪,尚乞各位恕有才是……”
  宮笠疲倦的道:“不必自責,曹五,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曹五仍是一臉不安之色:“宮大哥只要不加責罵,在下已覺萬幸,老實說,在時機與形勢上,在下的確未能妥善把握,多有失誤之處,唯可告慰者,乃宮大哥,廖前輩各位有驚無險,安然歸來,這方是在下自覺尚堪贖衍者……”
  目光四掃,宮笠嗓門有些暗啞的問:“你手下的人可有損傷?”
  曹五苦笑道:“右舷挨了一砲,好在並不十分嚴重,主要還在於他們那一砲打偏了,兒郎們幸虧尚無死亡,只傷了六七個宮笠低沉的道:”你的運氣比我們要好,我們舵尾部分已被敵砲轟碎,崔水蠍子與另外五六位朋友大概都已喪命…曹五,為這樁事,我十分難過,也甚覺歉疚…“
  曹五默然片刻,神色淒楚:“江湖上的日子總就是這麼回事子,將軍上陣,井邊瓦罐,誰也保不准在什麼辰光會遭遇上什麼,宮大哥,你寬懷,這也是他們生死有命……”
  嘆了口氣,宮笠道:“如果死難者有家屬,煩你從優撫卹,曹五,都算我的。”
  曹五急道:“不,宮大哥,這乃是在下本身的責任,在下 ”
  打斷了他的話,宮笠倦怠的道:“不要與我爭,曾五,別忘了他們乃是為了我的事才遭至橫禍,我這樣做,對他們的生命已無補益,但至少可以使我的內心稍稍得到一點平靜,這不是最好的辦法,卻是我所能唯一表達歉疚的方式,曹五,你就讓我盡盡心意吧。”
  恭敬又感動的,曹五沙沙的道:“是,宮大哥。”
  渾身濕淋淋的廖衝,這時步履珊珊的走了過來,他餘悸猶存的搖著頭道:“乖乖隆地冬,這就是海戰啦,想不到恁般個爽脆利落又恁般個火辣猛烈法,只那麼一輪攻打,就完全解決了,看在人眼裡,真能起一身雞皮疙瘩。”
  曹五忙道:“前輩想來無恙?”
  打了個哈哈,廖衝道:“險矣哉,差一點就見了閻王,若不是宮老弟幫我一把,我他娘就下輩子再稱孤道寡了,這操他血親的海水,真個坑死活人!”
  曹五郁郁的道:“前輩說得不錯,海上交鋒,除非逼近肉搏,否則,裝備第一,船性第二,操船之術佔三,個人的武功高下,倒不是最最重要的條件了。”
  廖衝悻悻的道:“方才那一陣子,幾幾乎駭出我一褲襠的騷尿,我寧肯在陸地上吃人分剮了,也不甘叫這泡海水給淹死!”
  曹五道:“只這一場遭遇之役,大概不見得再逢上第二次了吐了口至今尚覺腥咸的唾液,廖衝道:”若是再遇上‘金牛頭府’配置有火砲的船隻,曹五,千計萬計,走為上計,你啥也別管,調頭逃命就是,娘的,你這艘船打人不行,要跑,約莫還能跑得過人家吧!“曹五有些尷尬的道:“前輩請放心,如果再有情況發生,在下總會先做考量,再妥善的應付就是了……”
  廖衝恨恨的道:“娘的,一上了岸,就算刀山油鍋擺在眼前,老漢要是皺皺眉頭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但在這一片汪洋裡,我可是恁肯裝孫子!”
  一拐一拐的,鮑貴財咧著大嘴來到旁邊,他笑呵呵的道:“二二叔,二二叔,現在俺俺可知道你你老是為為了什麼,不不准俺們殺殺上那條賊船船了,敢敢情,你早知道那那條賊船要炸上天的吶…”
  宮笠微笑道:“不錯,我算定了曹五會傾力攻擊敵船,而那艘船上又存得有火藥烈彈,一待在曹五展開攻擊之下,必然變成一座火坑,如果我們撲了上去,豈非玉石俱焚,和對方同歸於盡?”
  鮑貴財一伸大拇指,道:“真真行,二二叔,你老真真行,簡簡直就是諸葛亮的弟弟,劉劉伯溫的哥哥,硬硬是有有一手……”
  宮笠一曬道:“別這麼誇我,貴財,和這兩位先賢先哲比較,我可不知等而下之,被比到哪裡去了。”
  哼了哼,廖衝酸不溜嘰的道:“倒還頗有自知之明。”
  曹五滿臉敬佩之色的道:“說到這裡,宮大哥,乃是你冒著生命之危救了我們大家,若非你在那等險惡的境況下猶催舟逼近敵船,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那一砲勢必就轟上在下的船了,而一旦在下之船遭至碎沉,則一敗塗地,再無反擊之機,我們任是誰也逃不了覆滅的厄運……”
  鮑貴財連連點頭:“可不,可可不,說說得一點也不不錯,俺俺宮二叔,臨危不亂,計出如如神,反反敗為勝,轉危危為安,只只他,便是俺俺們的活祖師,救救命菩薩,再再造的恩人……”
  “哦呸”一聲,廖衝怪叫:“好兔崽子,你他娘乾脆三呼萬歲,跪身叩頭吧,你這等奉承巴結,誠惶誠恐法,生怕馬屁拍不到扎實處,一頭鑽不進褲襠裡,你個小王八蛋心裡還有我這功高蓋世,恩深如海的師父麼?”
  鮑貴財忙道:“別別生氣,師師父,可可別生氣,師師父,俺俺 說的都都是實話啊,要要不是宮宮二叔,甭甭提俺們了,便便師父你老,也也一樣不見閻王見見龍龍王啦…”
  氣得差點翻了白眼,廖衝口沫四濺的大吼:“反了反了,徒弟居然如此來漏師父的底?
  你他奶奶的是存心要吃裡扒外,要數典忘祖,要叫我活剝你這一身狗皮?你個混帳東西……”
  瑟縮向後,鮑貴財閃閃躲躲的求著饒:“師師父恕罪……  師師父恕罪……徒徒兒不敢了,徒徒兒恁情再再不開口……”
  重重一哼,廖衝大聲道:“可惡的猴崽子,天地君親師,我可是上得了供奉的名份,你他娘不好生巴結我,卻去抱著你宮二叔的大腿愣叫春,算是什麼玩意?就說先來後到吧,也該我在前,姓宮的馬屁,得輪到後拍才是道理……”
  鮑貴財可憐兮兮的道:“是,是,師師父教教訓的是……”
  一邊,曹五還是首次見到廖衝師徒間的這等陣仗,不禁有些愕然,更有些偏促不安的神情,他不知該怎麼代為圜轉才好了……
  宮笠卻悠閒自若的笑道:“得了,廖兄,這不是吃幹醋的辰光,看你把貴財嚇成了那樣,你不心疼,可也管兄弟我心裡疼?”
  廖衝吹鬍子瞪眼的叱喝:“就是你,他奶奶的,哄得我徒弟團團轉,要是他生成個女娃,豈不肚皮都被你搞大幾多會啦!”
  哧哧一笑,官笠道:“如貴財是個女人,廖兄,我要不敬鬼神而遠之,我就把官字倒過來寫!”
  鮑貴財不由自主的接上口道:“不不錯,二叔素不不近女色,何況,俺俺若生為女女兒身,模模樣也著實不不夠消,二二叔看看不中的……”
  廖衝大喝:“你住口!”
  宮笠笑著轉問曹五:“你這條船,傷得可重?”
  曹五正容道:“舵槳部分受損,右舷也有少許破裂,在下早已吩咐兒郎加工趕修中……”
  點點頭,宮笠道:“對於行船是否有影響?”
  曹五坦率的道:“有影響,宮大哥,在如今的情況下,要正常操作就極為艱難了。”
  略一沉吟,宮笠道:“修好受損的部分,約須多久時間?”
  曹五估量了一下,道:“至少也要三四個時辰的光景,還只能勉強湊合著臨時應急……,,宮笠無奈的道:”如此說來,天黑前是到不了‘飛雲島’了?“曹五十分歉疚的道:“宮大哥包涵,只怕抵達‘飛雲島’的時間,比預定的辰光要遲上好些,若是宮大哥嫌慢,在下可以一邊行船一邊搶修,只不過……”
  在曹五欲言又止間,宮笠溫和的道:“只不過,你擔心在船隻此等情況下,再萬一與敵遭遇就不好應付了,可是?”
  曹五頷首道:“在下正是有此顧慮。”
  宮笠道:“這樣吧,曹五,就一面緩慢啟行,一面加緊搶修,讓我們碰碰運氣,否則,停頓在這裡,也不是最好的方法,誰敢說不再遇上‘金牛頭府’的巡船?”
  曹五微微躬身道:“謹尊宮大哥吩咐。”
  宮笠笑道:“不敢 曹五,方才隨我們泅水逃生的你那些個手下,可都已救起來了?”
  曹五側首問過他身旁的一名大漢,回道:“托宮大哥之福,全已救上來了。”
  宮笠道:“這就好,我寧肯自己受折磨,也不願見到你的人遭損傷,曹五,你明白我的心意?”
  曹五恭敬又感動的道:“在下明白。”
  吸了口氣,廖衝又插上嘴:“你說說看,曹五,我們要什麼時辰才能夠抵達‘飛雲島’‘金牛頭府’那個賊窩?”
  曹五趕緊道:“回前輩,在下估計,大約要在午夜時分了……”
  廖衝附著一口黃板大牙道:“還得這麼久?娘的,我可是多一刻也不願留在這條破船上,提心吊膽的,淨快早早到達‘飛雲島’早了斷來得痛快!”
  曹五忙道:“前輩,在下盡力就是。”
  廖衝“嗯”了一聲,道:“加把勁,老弟台。”
  天色已近晚,光度也暈暗了,海風一吹,廖衝不覺打了個哆嗦,他窩著個腦袋,有些面青唇白的道:“曹五,你這條船上,可有熱水供應?”
  曹五道:“在下命人為前輩準備就是。”
  廖衝又道:“酒菜有沒有?睏覺的地方及被褥是否齊全?”
  曹五道:“俱皆齊全,前輩。”
  一拍曹五肩頭,廖衝大聲道:“快,老弟台,叫他們先替我放一滿盆熱水,我得洗個澡,滌除渾身鹽腥氣,然後,吃飽喝足,好好困上他一覺,娘的皮,我可是元氣受損太大了!”
  曹五立時一連聲交待下去,幾名壯漢飛快奔人艙內張羅去了,廖衝得意洋洋的轉身邁步,邊頭也不回的叱呼:“兀那貴財小兔崽子,還不快跟著為師的下去侍候?好好替我搓背捏腳,讓我這把老骨頭鬆散鬆散…”
  在鮑貴財急忙跟著乃師下艙之後,宮笠、凌濮、曹五三人面面相覷,又都不由會心微笑起來。
  他們很幸運,在抵達“飛雲島”之前,並沒有再次遇到“金牛頭府”的巡海船只,對他們而言,這是一樁最大的祈望,否則,能否順利過關,就大成疑問了,正如曹五所說 海上交鋒,個人的武功高下,並非是最重要的條件……
  天很黑,黑得濃稠如墨。
  海水也是黑的,看上去也像墨一樣濃稠了。
  風輕微的吹著,波浪平靜,偶而揚起一片白色的水花,卻又迅速趨於寂息了……
  在那無邊無際的黝暗中,“飛雲島”的巨影便伏波矗現於水準面上,這座島嶼,隱約裡就像一只大碗倒扣在海上,中間凸平,四周呈圓形陡斜的形勢,可以發現在島的周沿,浪花撲湧下所激卷的這道白痕,白痕是浪花翻滾時的景像,它們永不停止的回盪,又永不停止的反覆拍擊著島嶼的礁岩,仿佛衝不上陣頭的敗兵,但卻一次又一次的毫不氣餒。
  站在船首,宮笠注視著遠處的“飛雲島”,默然無語,神色頗為肅穆。
  他當然知道,眼前出現的島嶼,就是他將要去索命或送命的地方,在那裡,不久之後就會有大量的鮮血流淌,或是對方的,或是他自己的,總之,成敗存亡,便在此一舉,多少年來的東湖生涯,在那裡也就是一個轉捩點了 繼續發揚光大或者,就此結束。
  “飛雲島”上偶而有幾點極其細微的燈火映問明滅,卻有似幻覺,忽而出現,忽而又已隱沒。
  一聲乾咳,響自艙口那邊,接著,細步聲便移了過來。
  宮笠知道是廖衝。
  往他身側一站,廖衝往“飛雲島”的方向瞪大了一雙眼,又“呸”的朝海裡吐了一口唾沫:“娘的,就是那鬼地方?”
  宮笠平靜的道:“不錯,‘飛雲島”“
  哼了哼,廖衝道:“烏曲媽黑的一團,倒也看不出什麼妙頭來,我就不相信憑這一座驢島,真就是那樣難闖難攔的龍潭虎穴!”
  宮笠笑笑道:“但願不難,廖兄。”
  廖衝大聲道:“硬朗點,老弟,提起精神來,且讓我們幾個去搗他個人仰馬翻,雞飛狗跳,叫‘金牛頭府’自此一跨跨到水晶宮,奶奶的,我們這也是行好事,保佑一幹沿海庶民,永不再遭茶毒迫害。”
  宮笠道:“我們以血肉為代價,也應該得到點收穫。”
  搓搓手,廖衝道:“還有多久才到得了預定掩上島去的位置?”
  宮笠道:“方才曹五告訴我,大概尚須頓飯光景。”
  左右一看,廖衝問:“曹五呢?”
  朝船尾方向一指,宮笠道:“親自指揮掌舵的去了,來至此處水域,業已進入對方院牆之內,更須小心從事,以免不慎露了行跡,打草驚蛇!”
  廖衝道:“這小子倒是細密得很。”
  點點頭,宮笠道:“曹五是塊材料,頭腦清楚,舉止穩扎,心地也頗不差,將來有機會,大可好生夾磨。”
  廖衝嘿嘿笑道:“卻想不到,和他這一打,竟打出交情來了!”
  宮笠籲了口氣,道:“人總是知利害,識好歹的比較多。”
  廖衝問道:“你一直沒歇過?”
  手扶船欄,宮笠道:“稍稍躺了一會。”
  端詳著他的臉色,廖衝道:“你不累?我看你尚有倦容……”
  宮笠淡淡的道:“沒什麼,我很好,就是叫我睡,事實上也睡不著。”
  廖衝大馬金刀的道:“別他娘的自己折磨自己,眼前這檔小事,沒什麼大不了,根本就不值得去多思量,像我,吃飽喝足,呼呼困上了一大覺,醒來神清氣爽,多麼舒坦痛快?哪有放不開的地方?你只要想通了它 橫豎上場就是拼戰,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宰殺剮剜,就這麼回子事,便自然四大皆空,無須牽腸掛肚了!”
  宮笠苦笑道:“說得簡單,廖兄,實則不是易事。”
  廖衝眼珠子一瞪,道:“難在哪裡?我操。”
  宮笠緩緩的道:“還不知孫嘯請了些什麼幫手,而他請的一幹幫手,又必然是不易相與的,這一點,不得不預加提防,再來,那夏潔曾是我的大嫂,一旦到了就地濺血的辰光,這毒手,委實叫人難下……”
  冷笑一聲,廖衝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他孫嘯請了些什麼牛鬼蛇神,總不過就是豁力拼罷了,我們是肉做的,莫不成他們便是鐵鑄的,他們是一條命,我們也是一條命,命搏命,‘卯’起來幹,至於那變節偷漢,謀害親夫的臭**,業已壞透爛透,人性滅絕,還有什麼情義可講?你他娘不忍心下手,我來,娘的皮,看我能不能生剜人心,活剝人皮?”
  嘆息著,宮笠道:“想當初,可怎麼也料不到會演變成這一種光景……”
  廖衝硬梆梆的道:“人這一輩子,料不到的事可多著了;又不是誰逼迫那女人幹這醜事的,全是她自找,所謂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這**就是自作孽,豈還能讓她朝下活?莫說你那姓賀的大哥不甘心,連我也咽不下這口烏氣。”
  宮笠沉重的道:“天下事,最難以悟解的就是人性了,人具有智慧、情感、靈性,有思考力,羞恥心,是非觀,但是,最壞的事卻往往是人幹的,明知不對,卻偏偏執迷不悟,明知那是個罪惡的火坑,又偏偏朝下跳,而且,做這種事的人,正如你方才所說 並沒有誰逼迫他們像這樣做,然則,他們竟不計後果的做下去……”
  廖衝惡狠狠的道:“像這類人,除了殺之以外,別無他策,老弟,你要知道,行惡為歹的人,大多是明白是非,也清楚正邪的人,他們曉得是作孽,猶愣要去作孽,這還不殺,豈對得起天理?”
  低喟一聲,宮笠道:“真可悲……”
  廖衝嗤之以鼻:“可悲個卵,可殺才對!”
  宮笠寂然笑笑,道:“有時,廖兄,你比我看得開,拋得下。”
  廖衝得意洋洋的道:“所以,我也有強過你的地方。”
  微微頷首,宮笠道:“當然,而這也正是一種長處,似我,顧慮大多,就往往自己把自己也拘住了……”
  廖衝忽道:“娘的,你不是在嘲笑我愣頭愣腦,欠缺心眼吧?”
  宮笠道:“我怎會這樣想?”
  廖衝咧開大嘴道:“我這人就是乾脆,沒那麼些‘多愁善感’,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凡事不興猶豫磨蹭,所以活了這大把年紀,尚是幹勁十足,充滿朝氣,不管搞啥玩意,絕不拖泥帶水。”
  笑笑,宮笠道:“廖兄,你確是有人所不及之處……”
  一挺胸,廖衝道:“這倒也是實話,否則,我怎能威震武林數十年,立名于世,受千萬人之尊仰而厲久不衰?”
  宮笠正想再接著捧上幾句,艙門裡,鮑貴財頭冒了出來,笑嘻嘻的接上嘴道:“一一點也也不錯,俺俺師父,正正是這樣的英英雄好漢,加加上大聖大大賢,天下不不數第一,也非數第二不可……”
  心裡受用,廖衝表面上卻故作姿態的笑罵道:“小兔崽子,徒弟捧師,我一家人往一家人臉上貼金,也不怕你宮二叔聽著笑話?”
  鮑貴財走上前來,拍著乃師馬屁道:“不不笑話,師師父,一點也也不笑話,師師父本本來就就是德高望望重,文文韜武力略蓋世無無雙嘛,俺俺說的是實言,二二叔怎會笑話。”
  宮笠道。
  “正是”
  廖衝無限慈愛的看著徒弟道:“寶貝蛋子,你怎不多歇一會,這麼快就起來啦?”
  鮑貴財活動著四肢道:“夠了,圍困夠了,師師父,這這一覺,連 夢都都沒做哩,因得好好舒坦。”
  輕輕的,宮笠道:“凌濮呢?”
  鮑貴財忙道:“也也起來啦,正在檢檢點傢伙,約莫這這就上來!”
  船尾那邊,曹五快步來近,邊低促的道:“各位且請準備,至多盞茶時光,我們就要靠近‘飛雲島’島側了,只要找著適宜登陸的地點,就是各位上岸的時候啦!”
  宮笠平靜的道:“很好,曹五,你也要注意駕船,小心不要觸礁擱淺,或者卷進渦流裡去!”
  曹五躬身道:“宮大哥釋懷,在下自當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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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惡礁險水逆濤矯

  廖衝目注逐漸推近的“飛雲島”,喃喃的道:“也不過就是這麼黑忽忽的一座島子罷了,真看不出有啥驚人之處……”
  曹五表情凝重的道:“不然,前輩,莫說島上‘金牛頭府’好手如雲,能者眾多,便這島沿四周的礁岩天險,暗渦陷階,也厲害無比,何況更加上對方的快船火器;總之,一進人此處水面,可以說已是危機四伏,步步艱難,稍一不慎,則足以釀成千古之恨。”
  廖衝不服的道:“我就不信他這個邪!”
  忍不住了,鮑貴財搭腔道:“師師父,這可可不是鬧著玩的哩,師師父,俺俺知道,你你老是一見要上上岸了,膽膽也壯啦,卻大大意不得,搞搞不好,上上岸之前,照照樣會泡泡進海裡,弄個上上下下不夠頭……”
  廖衝怒道:“放屁,為師豈似你這般糊塗無用?”
  宮笠忙道:“別嚷,海面沒遮攔,小心聲音傳得遠,萬一叫對方察覺了我們的行跡,幾條快船一圍攻上來,你在這裡能夠凌波登岸?”
  窒了窒,廖衝果然不敢再叫了,卻低聲咕噥著:“你們現下別唬我,奶奶的,待上了岸,看我擺個狠的你們看。”
  沒理他,宮笠向曹五道:“我請你準備的東西,齊了麼?”
  曹五道:“全齊了,在下馬上叫他們拿過來,宮大哥,你待在哪裡用?”
  宮笠道:“就在船頭吧,這裡比較寬敞些。”
  曹五低聲道:“是,在下會儘量把船靠近 ”
  宮笠和悅的道:“但不必太勉強,千萬要以船的安全為重!”
  曹五頷首道:“在下省得,宮大哥。”
  廖衝又壓著嗓門開了口:“曹五,你在哪裡接應我們?
  可已說定了?“
  曹五道:“宮大哥業已交待清楚,就在各位登岸的外海附近;此船將一直來往游弋,以花旗火箭三只為信號,一見火箭升空,即行前來迎接各位回船 ”
  廖衝不安的道:“但是,上岸有這翹翹板彈人的助力,還比較簡單,回船的時候呢?又用什麼法子渡過二十餘丈湍急的水面?”
  這時,宮笠接口道:“回船的時候再另想法子吧,只要還回得來,總有法子上船的,況且說不定無須以這種艱危方式回船 ”
  怔了一下,廖衝道:“怎麼說?”
  宮笠笑道:“可能我們會在‘飛雲島’的港灣碼頭上大搖大擺,堂而皇之的登船。”
  廖衝迷惑的道:“老弟,這不是開玩笑的辰光……”
  宮笠正色道:“一點也不是開玩笑,廖兄,如果我們這次出師得勝,夙仇盡報,將‘金牛頭府’犁庭掃穴,連根刨除,‘飛雲島’上醜類俱殲,元兇授首,我們還有什麼可顧慮?
  當然就堂堂正正,安安穩穩的由曹五駛船人港迎接我們了!”
  恍然大悟,廖衝道:“不錯不錯,我他娘竟沒想到這上面,仍似做賊的一樣,淨在打那些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主意,咳,真老糊塗了!”
  宮笠道:“不是我說你,廖兄,你沒想到這上面,可見心虛,未朝必勝必成的目標去打算……”
  廖衝有些尷尬的道:“呢,我,這是一時迷糊,一時迷糊而已 …。”
  鮑貴財也嘮叨道:“師師父,你你老這就是沒沒有信心嘛,尚尚未交鋒,首先先就瀉了氣,未未將意志堅定起來,連連求勝之念都欠欠缺,這這還得了?”
  廖衝急道:“孫子王八蛋才不想馬到成功,旗開得勝,我說過,我是一時疏忽失察,所以 ”
  突的一瞪眼,他這才體認出說話的對象,不由勃然變色:“混帳,你是什麼東西?居然也人模人樣的數劃起為師的來了?閉嘴,你他娘才老實了一會,就又想蹬鼻子上臉?
  娘的,皮癢不是?“
  鮑貴財趕緊縮著頭往後退,一邊賠笑道:“師師父息怒,俺俺只是替你老打打氣罷了……”
  廖衝“呸”了一聲:“為師氣吞牛鬥,功蓋天下,要你這小鱉羔子來打哪門子氣?混帳東西!”
  忽然又想起什麼,他顧不得再罵徒弟,又衝著曹五問:“對了,曹五,放三只火箭信號,是叫你在送我們登岸的地方來接應我們,如果大功告成,要你堂堂正正進港來接我們,又是什麼信號?”
  曹玉清朗的道:“一只火箭信號,即是由島北港口來接,兩只火箭信號;則由島南港口來接。”
  廖衝脫口道:“三只呢?”
  吃了一驚,曹五迷們的道:“三只火箭信號,不就是又由各位登岸之處來接應各位了麼?”
  拍了拍自家腦門,廖衝赧然道:“對,對,娘的,看我這腦筋。”
  宮笠失笑道:“想是這一整天的海上生活,把廖兄你給晃暈了。”
  廖衝自嘲的道:“可不是,可不是,一向我都是頂聰明靈巧的呢……”
  此刻,曹五又道:“宮大哥是否尚有其他吩咐?”
  宮笠搖頭道:“役有了,曹五,只請你駕船相候之際,莫忘注意本身安危;記住只須等候我們三天,自我們登岸之時起算,過了三天仍不見返,則你就不必再等,自行回去吧……”
  曹五默默半晌,聲音略現淒涼:“我相信一定會等著各位的……”
  廖衝急道。“老弟,曹五若只等我們三天,則屆時我們如不及趕回,又將如何?”
  嘆了口氣,宮笠道:“設若以三天之期,我們仍未能達成目的,恐怕也就永遠回不來了……”
  廖衝怔忡了一會,又大大不以為然的道:“笑話,就憑‘飛雲島’上那些鬼頭蛤蟆臉,想吃掉我們?我操他個六舅,他們吃得下麼?也不怕撐死那些**養的?”
  官笠徐緩的道:“但願如此了,廖兄。”
  廖衝豪氣萬丈,大有“泰山敢當”之概:“甭這麼窩窩囊囊的,想我們幾個走三江,過五湖,叱吒兩道幾十年,什等樣的角兒沒碰過,什等樣的對手沒遭遇?奶奶的,閻王爺那裡都怕我這一股子煞氣,憑那幹‘金牛頭府’的飯桶又能啃了我們一根鳥毛去?伙計們,打起精神來,加把勁,且待我們 一活剮了‘飛雲島’上的一群奴才!”。
  鮑貴財一拍手:“好好氣魄,是俺俺的師師父。”
  廖衝越發雄壯的道:“對了,我們個個英雄,渾身是膽,還愁不能摧堅披銳,陣前揚威?包管打得對方土崩魚爛,潰不成章,伙計夥,跟我上!”
  曹五忍住笑,道:“有前輩這等豪氣,尚怕不橫掃彼醜,竟功而回?”
  廖衝得意非凡的道:“不錯,還算你小子有眼光,有見識,且瞅我‘拇指圈子’的威風。”
  艙口人影一閃,凌濮也走了上來,宮笠一見人已齊了,立即低聲道:“曹五,叫你的兄弟把木桶及長板拿來船頭,你去掌舵,好生找個適于登岸的所在,我們準備離船飛渡了。”
  曹五點點頭,奔身自去;凌濮伸了個懶腰,問道:“頭兒,要行動啦?”
  宮笠微微頷首,沒有答腔,是的,要行動了,這是說,索命討債,揮刃濺血的辰光已經到來 不知怎的,他心裡隱隱,覺得恁般沉重又鬱悶 …。
  曹五費了好大的功夫,方才找到一處勉強可以靠近島邊約二十丈左右的所在,這裡,海浪洶湧波流湍急,隱隱的漩渦時而濺揚著白花花的波濤打轉,海浪中擊著嶙峋交錯,層疊突銳的礁岩,發出那種震耳的奔騰聲來,只這副情景,就足夠把膽小的人嚇慌了手腳,更甭說要凌波飛渡了!
  船起伏晃盪得很厲害,就像隨時都會撞向那邊的礁石或濺灘一樣,帆已俱落,操縱著船隻與浪濤掙扎的,只是尾舵與兩排動作迅速變化的長槳,此刻,船上的每一個人都很緊張,都對本身司職的工作絲毫不敢大意……
  天色黝暗,黑得透,黑得濃,加上水波翻騰,濤聲激盪,景色上給人心的壓力,就越發沉重了,這是多麼險惡,陰冷,怖栗的一個地方。
  四周,除了他們這條船之外,再沒有任何船隻的影子,是的,如此一處幾如海獄魔境天險自將勝過人工的設防,“金牛頭府”的人還擔心什麼呢?
  船到了這裡,不但搖晃得兇,似是連風力也大了,騰翻的海水更不時濺潑上了船面,仿若這條船的進人,激怒了海底下面的什麼妖魔似的,它正憤怒的想要吞噬這條船雙手緊緊抓住了船欄,廖衝見此光景,不由大大吸了一口冷氣:“我的老祖宗,這可是到哪裡啦?這簡直就像攪翻了大海,把這一汪海水全給掀騰起來羅,怎的我們偏生就找到這個所在登岸?”
  身子搖搖晃晃的鮑貴財也有些心驚膽顫的夾著舌頭道:“乖乖乖,……好好像是人間地獄一樣吶……這這片海海水,似似是都變變成妖妖魔鬼怪,正張張牙舞爪的想想吞下俺俺們……”
  凌濮咽著口水,哺哺的道:“這片海面真叫險惡,叫人看在眼裡,全身就泛了寒試了試那個圓形木板的承角角度與本身的堅韌壓重能量之後,宮笠提高了嗓門道:”我們準備朝上撲了!“
  廖衝的腔調比哭還難聽:“老弟,老弟,我的二老弟,能不能另找個地點登岸?這個位置實在太險,波浪這麼個湧盪湍急法,不說還得從上面飛越,光是看在眼裡,業是頭暈目眩,五臟翻騰,要大嘔特嘔了 …。”
  宮笠大聲道:“廖兄,不要猶豫,保持沉著依計進行,必可化險為夷,平安登陸 ”
  廖衝惶恐的叫:“不行啊,這海水漩得令我全身都較下來啦……”
  拂去臉上腥鹽的水漬,宮笠急道:“事到如今,豈能再事遲疑?廖兄,我們動作要快,在這種情況下,曹五的舵操縱特別艱難,不能久留,否則一個把持失慎,就要撞上礁石,前功盡棄了…”
  廖衝抓著船欄的雙手更緊了,似是生怕有人推他下海一樣,他慌亂的大叫:“老弟,幫幫忙,另換個比較平穩站的地方上去 ”
  宮笠厲烈的道:“在此等水流湍急,海濤洶湧的情勢裡,哪來如許方便?
  說換地方就換地方?能找到這處所在已是極為不易了,其他各處,只怕形勢會更為惡劣,廖兄,快當機立斷,切莫再拖延下去 “吐出一口鹽腥的口水,廖衝窒著氣叫:“想想法子,換個地方……想想法子嘛。”
  宮笠憤怒的道:“時機迫切,稍縱即逝,我們不能因為這一己的遲疑害了別人,更害了自己,廖兄,來不來悉隨尊便,我先走一步了!”
  說著,他暴叱道:“凌濮!”
  高應一聲,凌濮一個箭步竄了上來,宮笠指著右面約在十丈遠近,隱隱突凸在卷盪的波濤之上的一截苟形礁石道:“那截暗礁你看清楚了?”
  凌濮循著官笠所指的方向望去,點頭道:“看清楚了,頭兒。”
  宮笠道:“我就先行彈掠到那裡接應你們;你把距離估好,跳壓上木板那一頭的時候,著力輕重不要偏失太大!”
  凌濮吸了口氣,鄭重的道:“錯不了,頭兒!”
  於是,宮笠雙腳踩上長方形木板的一端,另一端則因橫擱在中間的圓桶上而高高翹起,他身形微蹲,雙臂收貼,大喝道:“來!”
  凌濮猛的躍起七尺,往下急落,著腳處,正是木板翹起的那一頭,他這落身下壓的力道,倏忽將木板另一端掀抬,只見宮笠的身軀有若一團圓球船凌空拋起,飛出三丈多遠,身在怒海之上的宮笠,猝然探臂翻騰,業已美妙又驚險之極的掠出七丈之外,恰好落在,那半截冒出波浪上面的苟形暗礁頂端!
  那半截突露於海面的苟形暗礁,呈上銳下豐的形勢,頂端也不過只有碗口粗細,別說平擺兩只腳的面積不夠,且濕滑無比,宮笠以右足為重心站立其上,左足則只靠足道依持著,浪急風大,他落在暗礁頂上的一剎,連連搖擺了好幾次才勉強站穩。
  在浮沉不定的船上,傳來凌濮嘶啞卻微弱的叫喊著:“頭兒,成了麼?”
  宮笠氣貫丹田,凜烈的叫:“來吧!”
  驟然,又一團黑影隨聲而起,這一次,黑影竟彈出了四丈之遙,半空中弓背揮手,箭矢般朝著官笠頭頂飛到!
  官笠雙臂蓄勁半曲,兩手手掌上翻,那人影市始來來到,雙腳下落,正好接住了宮笠猛力上推的雙掌,於是,人影“呼”聲再次飛騰,在一旬低窒急促的“二 二叔”聲中,被送出了三丈之外,在空中,倏曲倏伸,業已堪堪撲上了岸沿的亂礁中。
  嗯,是鮑貴財。
  浪花濺舞裡,那邊黑忽忽的船首上又傳來凌濮的聲音:“頭兒……準備好了沒有?”
  宮笠昂聲道:“行了!”
  凌濮又在叫:“是廖師傅來啦!”
  宮笠尚未及回答,乖乖,一團黑影沖天而起,流星也似旋飛,也是拋出了四丈左右,方才以自力騰掠而至!
  雙臂奮力接住對方下踏的兩只腳掌椎送而出,宮笠同一時大叫:“不難吧?廖兄。”
  廖衝的身形直擲至三丈開外,又忽朝下墜落,一聲“天爺”的呼叫出自這位老邪的嘴裡,只見他手舞足蹈間,沾水飛起,險極的剛剛沾上岸邊。
  凌濮又吆喝起來:“頭兒,我上啦!”
  宮笠運氣貫力,雙腿如樁,他渾身早已濕透,卻毫不為意的叱道:“來!”
  凌濮的身影也倏時在拋滾之後飛閃而到,宮笠接力托送,凌按便有如一頭大鳥般直撲彼岸 從容優美之至。
  現在,輪到宮笠自己要橫渡這尚餘十多丈寬,充滿了驚濤駭浪的海面了。
  深深的吸氣,他暴升空中六丈,凌空斜旋,又掠越將近八丈,在這掠飛的過程中,他雙手已各處腰間抽出兩塊尺長木板,待力竭下墜的一剎,木板已先行出手射落,乘著木板人水冒升的瞬息,足尖倏點,人已彈出丈許,另一塊木塊如法泡製,再次點彈之下,他已躍向島邊的礁石上!
  離他上岸位置最接近的是鮑貴財,鮑貴財站在五六尺外的一處石窪淺水中,此時此地,猶下意識喝一聲彩:“行,二二叔,硬硬是行。”
  宮笠急促的問:“他們呢?”
  丈許左近的亂礁堆裡,廖衝與凌泛先後現身,兩個人趕忙聚合過來,廖衝面色青中泛白,聲音裡還帶著顫顫的尾韻:“皇天啊,差一點我就掉下海啦!……”
  宮笠忙道:“受傷了沒有?”
  廖衝打了個哆嗦,搖頭道:“還好,傷是沒受什麼傷,就是嚇得不輕……”
  宮笠拭去發腳眉梢的水滴,低聲道:“總算大家都平安登岸了;先歇息一會,我們等下就朝島上摸。”
  湊近了些,凌濮伸手朝海上一指:“頭兒,曹五的船調頭離開啦。”
  宮笠跟著望出,不錯,那條船正轉過方向、緩緩朝外海駛去……
  抽抽鼻子、廖衝喃喃的道:“曹五的船一走,我倒有點孩子離開了爹娘的感觸,覺得怪落單的悽惶孤伶得緊……”
  鮑貴財道:“還還有俺俺們好幾個大大活人陪著你你老呢,師師父……”
  嘆了口氣,廖衝道:“在這四周是海的一座孤島子上,船才是最叫人覺得有依靠的東西,幾個毛人濟得啥事!莫不成還能背著我踏波回到陸地上?”
  宮笠平靜的道:“別優惶,廖兄,有人就有力量,有希望。”
  廖衝無精打採的道:“有什麼力量和希望?”
  笑笑,宮笠道:“只要我們力量夠了,還怕不能將‘金牛頭府”的百餘艘船收歸己用?
  一旦有了船,豈不是回去的希望便和事實相等了!“雙眼一亮,廖衝精神來了:“不錯,這倒是實話,我怎麼老把他們的船給忘了,至不濟,奪條個把船逃命還行呢。”
  宮笠有些啼笑皆非的道:“我想不成問題,廖兄,問題只是,我們歷盡艱辛,幾番風險,好不容易始來這到這裡,該有比逃命更有意義的目的才是,如果來此只是為求個逃命,何如不來更為乾脆?”
  廖衝頓時臉紅脖子粗,乾笑著道:“當然,這個當然……看我這個人,怎麼老是舍本逐末,淨說些失體的騷話!真正老糊塗了,呃,你多包涵則個………”
  鮑貴財一本正經的道:“師師父,平素裡,你你老豪氣氣乾乾,氣氣吞牛牛鬥;怎怎的這一兩天來,卻孬成了這這般?江江湖跑老老了,真真個膽子跑跑小啦?”
  嘆了口氣。廖衝道:“是這一汪海水,憑空壓得我心窒氣短,我 ”
  驀的咆哮一聲,他又惡狠狠的咬牙道:“混帳,你這小兔崽子竟又敢乘隙來數劃我?我警告你,你要敢再這等節骨眼下開腔,沒老沒少的,看我不生拔了你那條狗舌頭,簡直是造反了!”
  鮑貴財縮著脖子,趕緊退後兩步,陪著笑道:“師師父息怒,師師父息怒,徒徒兒可全是一片好好意……”
  “呸”了一聲,廖衝恨恨的道:“住口!好意!娘的皮好意都叫狗吃了,小畜生,你給我等著,看我回去後怎麼整治你!”
  宮笠目光四掃,輕沉的道:“我們是現在就往上攀呢,抑是再歇一會?”
  廖衝一僂衣袖,道:“先朝上摸一段再說,這個鬼地方風急浪涌,濕霧濛濛的,帶著那等陰慘慘的味道,我是寧肯上去拼殺一場,也不恁情窩在此處!”
  點點頭,宮笠道:“好,我們上!”
  於是,四條身影,便在磷峋重疊的礁石間隙中往上閃進,四個人的身法全都矯健利落無比,竄掠騰躍,仿佛四溜移迴旋飛的輕煙。
  “飛雲島”的形勢,有如一只巨大無朋的覆碗,頂端平坦,四周卻是傾斜的陡角,傾度其實並不大,至少,遠比從遠處看來的角度要和緩得多,黑褐色的礁百便以各種形狀與各種方式凝聚的面積組合成了這個島,眼睛望出去,俱是那樣一片叢岩縱布 層疊著、堆疊著,交錯著,矗立著,橫豎著,氣勢森森,別有一股猙獰陰酷又冷凜生硬的氣息……
  等他們自島沿的亂礁危岩中翻了上來,方才十分驚異的發現了幾件事 他們竟然面臨著一條道路,一條雖不寬闊,卻十分平整的道路,這條道路,於礁岩嵯峨中環繞而上,卻隱在路邊四周的礁石掩遮下,這條路,雖然是硬從這片雜亂奇突與峭銳傾陡的礁石所開闖出來,又迴旋著轉向島上的高處。
  是的,島的頂端,這時已可不受島沿礁石的掩遮而隱約看出的景像,那裡,是一座幾與礁岩渾然連成一體的石屋,不,石堡,這座石堡,毫無建築格局,更談不上一丁點美感,它只是堅固又龐大的矗立在那裡,石堡的形狀是個約略的正方形,四角尚有高低不一的四座堡塔,整個石堡的顏色也是黑褐的,看上去實在不像個玩意,但是,它卻有著無可名狀的威猛之概,懾窒之勢,它有如一頭雄獅蹲似那裡,更宛若一個不定形的妖魔橫躺著,耽耽俯視全島與大海。
  島頂的石堡,貿然看上去,只是黑壓壓的一片,但卻由幾點寥落的燈火略略映幻出它的輪廓,而站在宮笠他們現在所站的位置。也可遙遙望見島的南北兩端,於是,港灣的形態便極其清晰易見了,南北兩端的一偶閃爍著明滅不定的光亮,有若似璀璨的星海,那是由船上的桅燈,碼頭上高挑的燈籠與港邊環繞的房舍燈火所形成的情景,每端的內港中,怕不都泊有七八十條船隻。
  四個人隱在礁石之後,有些愕然的盼顧了好半晌,廖衝首先籲了口長氣,情不自禁的贊嘆著道:“好傢伙,想不到孫嘯這老鬼居然把這個荒僻貧瘠的不毛之島經營成這等情狀,這哪還像一個孤島?簡直似是一座海城了……”
  鮑貴財卻頗不甘服的接口道:“哪哪有這這麼個玄法兒?師師父,只只不過 一條窄道,兩處陋港,再再加上一座奇形怪怪狀,四四不像的石堡而已,根本算算不上什麼…”
  一瞪眼,廖衝呵責道:“閉上你的鳥嘴,你懂個卵?”
  宮笠低沉的道:“廖兄說得不錯,我們眼中所見的各般設置,若在內陸上的確不算什麼,但在這個遠懸海洋中的孤島上,有此成績,已大為不易,築堡闢路開港,皆須在堅硬磷峋的礁岩中進行,無論人力、工具、技巧、材料、都遠非內陸之條件,可以比擬,甚至運事倍而功半都談不上,在這裡要建設起眼前的規模,所付出的代價,就相當驚人了…”
  廖衝搖頭道:“虧得老孫有此雅興,換了我,有錢有人,哪裡不好做二皇上,何苦非要耗費如許心力來這孤島上活受罪?”
  目光閃亮著,宮笠道:“各人的想法,志向作風皆不相同,廖兄,姓孫的自有他的如意打算,其實,他半點不笨,甚至比我們都來得聰明…”
  哼了哼,廖衝道:“在這個鬼地方寓著,除了天上的雲就是海裡的水,便說這座島子吧,也他娘黑糊糊,光禿禿的不見半點風景,老孫瘟在這麼個地方,前不巴村,後不巴店,滿眼的單調。他卻又付出這等巨大的代價來建設,娘的,我可真不知道他聰明在哪一點上?”
  笑笑,宮笠道:“這座島是天險,大海做它的屏障,島的形勢更是自然凝聚的堡壘;而此處偏遠又孤渺,亦可抑止許多內陸力量的伸展及干擾,適合船隻的行動,而且,它可以完全控制廖衝道:”這又怎麼樣?“
  宮笠道:“所以,孫嘯選擇此地做他的老窩,正可肆無忌憚的大搞其無本生意,實現其‘海上霸主’的美夢!”
  一咬牙,廖衝道:“他想得倒輕鬆自在!”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現在我們已經來了。”
  一邊,凌濮沉聲道:“我們就正是來粉碎他的美夢的。”
  鮑貴財迷們的問:“這這個島,說說大不大,可可是說小,也也可不不算小,二二叔,俺俺們要從哪個地為下下手吶!”
  宮笠平靜的道:“打蛇打頭,擒賊擒王,貴財,先廢了孫嘯以及他手下幾個得力爪牙,便不怕不攪翻了他的老巢,擊潰那幹蝦兵蟹將!”
  咽了口唾液,鮑貴財又道:“但但是,二二叔,到到哪 哪裡去找孫孫嘯啊?”
  廖衝不覺有氣:“真正豆腐渣腦筋,那麼高大的一座石堡便頂在你的頭上,自然是摸到那裡去能孫老鬼,先做翻了他再說!”
  斜眼眨動了好一會,鮑貴財方才怯怯的道:“師師父,如果那孫孫嘯萬一不在石石堡裡呢?”
  呆了呆,廖衝怒道:“混帳,他不在石堡會在哪裡?”
  鮑貴財苦著臉道:“這這個問題,徒徒兒俺可不正正在請教師師父?”
  廖衝吹鬍子瞪眼:“你他娘的你,你是迷糊渴喝多了不是,盡放些混屁!”
  擺擺手,宮笠凝穩的道:“廖兄,你先別責怪貴財,他的顧慮亦不無道理,狡兔三窟,何況孫嘯這個老姦巨滑?誰敢說他就是一定住在那座石堡裡,即使他果真住在其中,如此寬廣的面積,要找他出來,怕也費煞周章,一個弄不巧,打草驚蛇,我們的處境就更要艱苦多了!”
  廖衝悻悻的道:“事到如今,我們是拿鴨子上架,哪還管得了恁多?”
  宮笠正色道:“廖兄不可造次,對陣有如走棋,一步錯,滿盤輸,我們千萬要慎重,老實說,我一人生死併不足惜,但我卻不願牽累了各位,尤其不願在可以預防的疏忽中牽累了各位,否則,就是我最大的遺憾及痛苦了!”
  廖衝忙道:“別別,老弟,可別這樣說,我們是福禍同當,生死與共,你莫盡把我們朝外推。大家全是把性命系在一條線上,你他娘又分什麼彼此?如此一說,豈不叫人心裡大不是滋味。”
  宮笠低徐的道:“那麼,廖兄千祈穩重將事。”
  乾笑一聲,廖衝道:“全聽你的,老弟。”
  鮑貴財道:“這這才對。”
  廖衝低聲吼道:“你嘴裡是缺了根驢鳥塞著不是?”
  凌濮接腔道:“頭兒,我們先打何處下手?”
  沉吟片刻,宮笠道:“目標暫且仍先放在上面那座石堡上。但行動之前,我想最好能擒住對方個把人來拷問一下,這個人尚得找個在‘金牛頭府’有點身份的角兒,否則,怕也問不出什麼來!”
  凌濮頷首道:“眼下也只有用這個法子較為適當了。”
  舔舔嘴唇,廖衝道:“可是,到哪裡去這個合適的人呢?”
  宮笠斷然道:“走,我們先往北邊淌過去!”
  廖衝忙道:“朝北淌幹啥?”
  宮笠伏身移動,沒有回頭:“和朝南淌一樣,都是碰碰運氣。”
  於是,廖衝不再多說,偕同鮑貴財凌濮,閃閃躲躲的隨著官笠沿路摸了下去。
  沿著這條婉蜒起伏於亂礁疊岩中的道路往下摸,約莫不到半裡路,在一堆聳豎的礁石掩遮住的轉角那邊,隱隱傳過來的人語聲,已經驚動了宮笠他們。
  急忙夥身隱蔽,宮笠低促的提醒後頭跟著自己的三個人:“注意行藏,前面有名堂了。”
  喉間發出一陣抑壓著的呼嚕聲 像是不屑的嗤笑,又似有股子抑制不住的興奮,廖衝咧著嘴,、雙目閃射著兇狠的光芒:“好極了,你們通通莫動,且看老漢一個人將那幹野種收拾下來,也好出這些日子來積累的怨氣……”
  宮笠注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慎重的道:“不要輕舉妄動,廖兄,只待一出手,便須在最快最短的時間裡將來人悉數制服,記住一旦打草驚蛇,有了失閃,我們就難獲第二次的機會了!”
  哼了哼,廖衝道:“這個我莫非還不明白?”
  悄悄的,鮑貴財湊上來道:“俺俺看,師師父,還還還是並著肩子,大夥一一遭上來來得牢牢靠些……”
  廖衝咬牙道:“你少囉嗦!”
  宮笠“噓”了一聲:“嗓門低些。”
  一挽衣袖,廖衝輕輕的,卻煞氣盈溢的道:“老弟,這不是什麼上刀山,下油鍋的大難題,更算不上什麼千軍萬馬的大陣仗,你們且把力氣留著,我獨個先鬆散鬆散再說!”
  宮笠皺著眉道:“你有把握?廖兄,這可不是逞能的辰光。”
  廖衝不快的道:“娘的皮,這是哪門子的熊語?上船晃盪了一兩天,你就當把我的一身本事也晃軟啦?便衝著這一樁,我不露一下子是不行的了……”
  宮笠小聲道:“廖兄,我是怕你萬一罩不下來 ”
  打斷了對方的語尾,廖衝道:“就憑那幾個上不了臺盤的九流角兒,我也會‘罩’不下來?我說老弟,你可真叫打門縫裡看人,把我姓廖的看扁了!”
  宮笠道:“好吧,廖兄,但要一擊而中!”
  廖衝翻動著一雙怪眼道:“放心,姜是老的辣;這好比秋風掃落葉,一卷便行!”
  籲了口氣,宮笠道:“看你的了,廖兄。”
  廖衝微微弓起了背脊,擺出一副“龍騰虎躍”的架勢:“沒錯,老弟,包在我身上,只要一個照面,我叫他們連聲‘親娘’也來不及喊,便能擺平那幾個灰孫子!”
  宮笠冷靜的道:“聽腳步聲與談語聲,來人大概有五六個,廖兄。”
  廖衝胸膛一挺,傲然道:“便算五六十個吧,老弟,也不夠我一把劃拉的!”
  笑笑,宮半輕悄的道:“來了,他們。”
  黑暗中,廖衝凝目注視,果然已有五條身影自道路轉角那邊出現,幾個人一面走一面恣意談笑,形態輕狂而鬆散,半點警覺性不帶。
  固然,“金牛頭府”的人,業已自他們頭兒處受命加強戒備,但他們實則卻並不認為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裡尚須帶什麼警覺,他們不相信真會有什麼對頭仇家能夠摸上島來,至少,這幾位仁兄絕沒有想到偏生是他們中了大彩!
  廖衝的動作乃是快捷無匹的,宛如一抹電閃,一記無聲掉落的焦雷 他驀然騰撲過去,而且只見他的身形倏映,幾響重力擊肉的聲息便合成了一聲,四個軀休分向四個不同的角度橫起摔出!
  但是,卻有一個險極的漏了網!
  那人反應之快,也是極其利落的,在這等凌厲又猛烈的猝襲之下,他居然能在半聲驚呼中貼地翻滾,任是身形也被廖衝的沉厚掌力帶得連連打轉,卻亦吃他躲開了這要命的一擊,更是翻出了五步之外!
  廖衝凌空的身子倏然例旋,一片狂飆般的勁力又呼轟反卷過去!
  這一位撲地之際,雙掌猛撐地面,暴彈而起,身形雖被廖衝的雄渾掌力掃中掀抬,滾了幾滾,但滴溜溜的連串三個跟鬥直瀉礁岩之下!
  廖衝急了,揮臂弓腰,怒矢般拼命追上,同時雙掌交替劈斬,於是,一股股銳猛如作也似的無形力道,便那等強勁的穿織交射而出。
  剎那間,廖衝幾乎已忘記他眼前行動的目的乃是要捉個活口逼問虛實的了。
  那人也異常機靈,甫始受到攻擊,業已知道摔得的功力高不可言,強過他自己甚多,因而他根本不做抵抗的打算,唯一的反應便是逃命,他自然明白,逃出命去,便有機會反過來向對方索命了。
  這位仁兄顯然也不是弱者,身手之迅速與腦筋之靈活也相當夠瞧,他不朝上面逃,也不循著道路跑,卻竭力往島沿下方溜 落勢較快,且峻峨層疊的礁岩正可做最佳的掩護!
  廖衝也頓時看出敵人的心意來,他曉得,只要一旦容那人掠人了亂礁危岩之內,就算泥牛下海,再也他娘的別想找到蹤影了!
  急切之下,廖衝非但加速去勢,出手的力量也越發重了,剎時但見勁氣縱橫,風聲沉猛,在一片“劈哩吧拉”的暴響聲裡,礁石碎散,屑糜紛飛,然則,那人卻更快的墜掠門落!
  羞惱驚怒中,廖衝暴撲向前,一句“**養的”尚未及罵出口來,那眼看便將逃之夭夭的仁兄竟突然在隱沒之前身子上挺,只迸出一個“啊”字,立時癱軟下去!
  那樣安詳而灑逸的,宮笠肩摃著那人,飄然回原處。
  廖衝在半空中猛一個迴旋,也緊跟著折翻落下;他齜牙咧嘴,臉紅脖子粗,那種尷尬法兒。簡直就甭提了。
  宮笠將已經製住穴道的俘虜朝路旁的一堆石後輕輕擺下,他如此小心翼翼,倒像是在擺置一件什麼奇珍古玩也似,生怕稍有損壞一樣……
  搓著手,廖衝於笑著道:“呢,老弟,這小子可真滑溜,倒差一點叫他掙脫了……”
  蹲下身去,宮笠低沉的道:“他跑不掉的,廖兄。”
  覺得老大不是滋味,廖衝訕訕的道:“虧了你,不過,我也只是一時疏忽了而已,若非我輕敵大意,這灰孫子便生上一對翅膀,也包管手到擒來叫他展翼難飛。”
  微微一笑,宮笠道:“不錯,但廖兄下次可千萬記著,‘一時疏忽’足可造成千古遺恨,而‘輕敵大意’。即是栽跟頭的第一構組要件。”
  頓時,廖衝又鬧了個臉熱耳赤,張口結舌,好半天反不上一句話來,偏在此刻鮑貴財不會看風的插上了話:“師師父,就就是你,愣要逞能,你你看吧,這這 這一遭可好,自自家可不往自自家走 老臉上抹了把灰灰啦?要要不是二二叔有先先見之明,早就就事前掩掩到那邊暗裡替師父接應,將這小小子截住,師師父啊!你你老便真真正正露了臉啦……”
  廖衝一下了幾乎氣炸了肺,他強忍著一口鳥氣,窒著嗓門道:“乖徒兒,你倒挺會出你師父的醜呢?”
  鮑貴財還在嘮嘮叨叨:“師師父,徒徒兒俺俺可說的是真真心話,在這這等緊要的節節骨眼下,最最不能意意氣用事,否否則,噹噹堂見彩事事小,搞搞出漏子來,就大大的後後果嚴重啦……”
  湊過臉去,廖衝一雙眼瞪得有如牛蛋,他咬牙切齒的道:“小兔崽子,如果你不馬上閉住你這張鳥嘴,我就會叫你連門牙加舌頭一遭吞下肚去 奶奶個熊,你是吃了狼心豹膽啦,淨在這裡露我的底,你當我捨不得把你另一條狗腿也打瘸!”
  鮑貴財退後一步,瑟縮的道:“俺俺說的全全是忠言哩,師師父,忠言就就免不了有些逆耳,所以 ”
  廖衝惡狠狠的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我這一把年紀,什等樣場面沒見過?
  什等樣經驗不比你豐富?尚要你來賣弄你娘的什麼‘才高八斗’?“這時,宮笠淡淡的道:“廖兄,時辰不早了,我們辦正事吧。”
  用手指點了點徒弟的界尖,廖衝猶怒火未熄的道:“你給我老實點,小王八羔子,且待我回去之後再好生給你上一頓家法,也叫你多少知道些‘尊老敬賢’的道理,奶奶的……”
  說著,他弓下腰來,悻悻的道:“好吧,我們開始辦正事,讓我先給這龜孫子來個下馬威,一則煞煞他的銳氣,再則也消瀉一下我憋在心中的那股子惱恨!”
  宮笠笑道:“你倒很坦率,廖兄。”
  廖衝恨聲道:“用不著掩飾裝佯,原本就是這回子事 這雜種害得我面上無光,我就要好生收拾收拾他,看他再怎麼個刁鑽法!”
  攔住了火氣當頭的廖衝,宮笠平靜的道:“且慢,廖兄,眼下還不是瀉憤的時候,我們需要是個活口,不是具死屍,先前你就差點要了這人的性命,若是他一旦斷了氣,我們又找誰刺探消息去?”
  廖衝翻動著一雙怪眼道:“你他娘就是這麼個驢性,紅白臉全叫你一人扮了,我倒要看看你能用什麼‘天宮賜福’的把戲叫這雜種說出實話來!”
  宮笠徐緩的道:“叫這人吐露真言的法子很多,廖兄,雖不會像‘天宮賜福’船的和泰,至少,也不能像你這樣,一上手便是要取人老命的架勢!”
  廖衝重重的道:“你便先使你的‘法門’,待到你不成了,我他娘用我的手段!”
  點點頭,宮笠道:“這樣很公平,廖兄,我便有增了。”
  嘴巴一咧,廖衝道:“少他娘來這套‘過門’,我這廂就等著你的本事!”
  宮笠向一側的凌濮努努嘴,於是,凌濮一把將仰臥地下的那位“金牛頭府”仁兄兜襟抓了起來,使對方成了個坐著的姿勢。
  在暗淡的微光下,可以看出這人是副瘦削的身材,狹窄臉膛,尚有一圈絡腮鬍子,現在,他的眼睛半閉著,腦袋歪斜一邊。
  廖衝問道:“你可是點了這廝的‘暈穴’?”
  宮笠道:“正是。”
  廖衝瞪著那半死不活的角兒,沒好氣的道:“還不如一掌打掉他的狗腦袋!”
  宮笠笑道:“還不到時候,廖兄。”
  接著,他又向凌濮點點頭。
  凌濮的動作利落於脆,猛的在那人背心一拍,又抬肘撞向對方腰肋,他的力道用得恰到好處,那人呻吟一聲,眼皮子便開始眨動,四肢也有了反應。
  廖衝忙道:“小心這王八蛋叫嚷!”
  展露出一抹古怪而又陰森的笑容,凌濮道:“廖師傅寬懷,我包他的呼救聲快不過他脖頸的扭撕聲 如果這廝不知死活,膽敢叫嚷的話!”
  廖衝罵道:“娘的皮,你和你的頭兒一個鳥樣 嘴巧!”
  宮笠好整以暇的開口道:“問話吧。”
  凌濮手掌立揮,左右開弓,又狠又重的幾個大耳括子,把“金牛頭府”這位仁兄打得前俯後仰,一顆尊頭晃擺得似要脫頸而飛,在滿口血水迸濺中,好歹也將他打清醒了!
  那人睜著一雙駭然的眼睛,滿臉痛苦又加上迷惘之色,他的嘴巴顫蠕著,好像是要說什麼,問什麼,但是,卻叫腫漲的腮唇及火辣的炙痛給窒塞住了。
  雙目直視著對方,凌濮表情冷酷,聲音僵硬的道:“朋友,不要出聲叫嚷,也不要多說廢話,我問你什麼,你便回答什麼,實實在在的告訴我們你所知道的內容,如果膽敢加一個字或刪一個字,你就會嘗試到受活罪的滋味,我肯定的說,那種滋味不是你這一生裡曾經體驗過的 我們只要認為必要,便十分樂意叫你體驗一遭……”
  面孔扭曲著,那人的呼吸聲粗濁而沉重,他的雙眼透露出驚恐攙合著絕望的灰澀,甚至,他在不停的抖索,血污狼藉的一張窄臉,看上去只是那樣瑟縮的一團了。
  凌濮森寒的道:“我說的,你都明白?”
  點點頭,那人艱辛的咽了口合血的唾液。
  凌濮緩緩叱道:“很好,看樣子你還算受抬舉,‘只要你一直像這樣識相的與我們合作下去,包你吃不了虧,我們一向善待同我們合作的人!”
  旁邊,宮笠低沉的開口:“在‘金牛頭府’,朋友你算什麼角色?”
  那人嘴唇蠕動了一下,微弱的吐出幾個定來:“‘左角郎’……”
  宮笠道:“難怪你身手不差,原來是‘金牛頭府’中登榜錄名的人物,朋友,請教高姓大名?”
  目光垂下,那人沙沙的道:“蔡元明……”
  “嗯”了一聲,宮笠和祥的道:“蔡朋友,希望你明白你現在的處境,能夠坦率告訴我們所想知道的一些事情,如此,則我保證你生命的安全,我不妨說得更清楚些 從此刻開始,‘金牛頭府’上下,恐怕有許多人要想獲至你這樣的機會來保命亦不可得了。”
  蔡元明恐懼的的望向宮笠,暗啞的顫著聲問:“你你們……  是哪條道上的朋友?”
  凌濮立時狠聲低叱:“**養的,你活膩味了?這裡有你發問的餘地?”
  廖衝也大刺刺的道:“奶奶個熊,先剜下這雜種一雙照子再說,不知進退的東西,把他當人,他自己不當人!”
  宮笠平靜的道:“蔡朋友,過一下,你自然會知道我們是誰,眼前,我看你還是先回答我們的問題比較適宜。”
  這位“金牛頭府”的“左角郎”慌亂的連連點頭,畏怯的縮曲著身子,連視線也不敢朝周遭的人王臉上移了。
  宮笠輕聲道:“”在島上的高處,那座石堡大概就是你們‘金牛頭府’發號施令的樞要所在了?“
  蔡元明吶吶的道:“是的……那裡便是‘金牛頭府’的總堂……,,宮笠道:”你們的頭兒孫嘯,可是住在那裡?“
  遲疑了一下,蔡元明囁嚅的道:“我們的大當家……是住在堂口裡。”
  宮笠緊逼上一句:“當真!”
  蔡元明惶恐的道:“千真萬確……這位大哥,在這等節骨眼上,除非我不想活了,否則又怎敢相瞞相欺?”
  宮笠道:“你能體會到這一樁,可見你尚有點心眼;蔡朋友,讓我們一齊來禱告,禱告你都是說的真話,要不,只怕你所遭遇的不幸,更要大大超過我們了……”
  冷汗涔涔裡,蔡元明抖索索的道:“在下省得,在下省得……”
  宮笠又道:“孫嘯是住在石堡的什麼位置?”
  吸了一口氣,那蔡元明夾著舌頭道:“大當家…住在石堡的頂層,靠最左面的一間…門楣上,鑲嵌得有一個鬥大金牛頭府的標誌,很好找,一看就明白……”
  宮笠道:“從潛入石堡,到孫嘯的寢居之間,可有什麼機關埋伏?”
  舔舔嘴唇,蔡元明啞著嗓子道:“堡前石階共有九級,單數的不可落腳,踩下去石階即行翻轉,觸動底下佈置的連珠強彎,也就會帶動鑼響傳警…堡門為鐵鑄,有兩扇,不可推叩,只要按動右邊一只石獅的右眼,鐵門即會自行啟開;門內是大廳,地面鋪設青紅兩色花,揀紅色花磚走,如果踏上青色花磚,則廳頂便有巨網罩落,四周牆壁的暗孔裡也會有疾密的鋼針飛射齊出,足能製落網者以死命……沿著廳旁樓梯上去,記著不可摸觸扶手,一旦觸及,頂層的大吊燈即會墜瀉,內盛火油石灰,梯階內部亦塞滿炸藥,隔著一層薄木板,做為引爆…大當家的門外,要小心的是門槍上面鑲嵌的那枚金牛頭,你們只能偏身貼牆進石門,切記正對門口,因為門口長寬三尺地面皆為活動翻板,稍一沾踏,翻板立分,下面有刀盤往上猛起,而且門槍上鑲嵌的金牛頭嘴中也會噴出毒煙,這雙管齊下,令人難以躲避……”
  仔細聽著,宮笠再問:“還有呢?”
  蔡元明頹然道:“所有的機關是這些了,這位大哥,我是冒著被組合裡凌遲碎剮的危險,和盤托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半點沒有隱瞞…”
  宮笠清朗的道:“但願事實和你說的完全一樣,蔡朋友,那就是我們彼此的造化了。”
  蔡元明急切的道:“這位大哥,我可以賭咒,可以立誓,如果我方才所言,有一字虛假,便叫我不得好死,神形俱滅;事到如今,我怎敢摃著自己腦袋作耍子啊,這位大哥抓著對方衣襟的五指驀聚,凌濮兇惡的道:”閉嘴,你嚷你娘的頭?“蔡元明猛的張大嘴巴鼓出了眼珠,面孔也立時漲成紫紅,凌濮這一用力縮指掐頸,險險乎就把這位“左角郎”捏斷了氣!
  宮笠輕拍凌濮肩頭,沉聲道:“手下琢磨點,別太重了傷著他,我們說過要放他一馬的 如果他所言是實的話!”
  鬆開鐵鉗般的五指,凌濮歹毒的衝著蔡元明道:“你別想以任何方式出任何花樣,妄想獲致救援啦,姓蔡的,只要我們一覺不妥,就會馬上收拾你,而不論你的某些舉止是否乃屬無意抑或有心!”
  急速喘息著,蔡元明悸怖的為他自己辯白:“這…這可不是冤透我啦?組合裡的機密,業已由我嘴裡洩露出來,你老大也是道上跑的人,莫不成尚不知這是個死罪?如今我救的僅乃活了這條命去,自己的組合中已經容不下我,我又怎敢再斷了各位大哥這邊的一條生路?
  皇天在上,要是我有半點不軌企圖,就叫我天打雷劈,叫我 ”
  凌濮低叱道:“住口,你他娘的話倒不少,我說一句,你就能反上十句來頂駁!”
  苦著臉,蔡元明沙啞的道:“性命攸關,不得不剖自清楚,尚乞各位大哥明鑑……”
  廖衝陰陽怪氣的道:“這好辦,我的兒,待我們試過之後就知道能不能放你一馬了!”
  蔡元明驚愕的道:“試過之後?不知……試過什麼之後?”
  廖衝沒好氣的道:“你所說的那些機關埋伏,如果確以你告訴我們的那樣絲毫不差,你就大大的有活頭了,否則,嘿嘿,恐怕老弟你這轉世之間,其苦也便難言嘍。”
  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蔡元明帶哭腔道:“我發誓……
  我說的都是真話……請各位要相信我……“
  廖衝慢吞吞的道:“不是我們不相信你,老弟,而是此情此景,叫我們誰也信不過;你既然於心無愧,也用不著緊張害怕,就好好的耽在這裡,事成之後,不管好歹,我們總忘不了再轉回來與你親熱一番就是,至於是什等樣的‘親熱’法,呵,老弟,就端看你賭咒起誓的真假了!”
  蔡元明惶然道:“句句是實,未敢一字相瞞各位……”
  點點頭,廖衝道:“很好,如此,則你更不須有所顧慮了,我們雖然都不是些善類,但至少還講信用,比起你們的頭子孫嘯那種不仁不義的混帳德性來,要高明多多!”
  宮笠插進來道:“蔡朋友,我的話尚未問完 你們‘金牛頭府’日前在‘玉鼎山莊’一役損傷慘重,好手折了不少。近期內,是否又曾招兵買馬,再添羽翼?”
  吶吶的,蔡元明道:“沒有,這位大哥,沒有……”
  宮笠道:“確實沒有?”
  蔡元明期期文文的道:“我怎敢撒謊?這位大哥,我們當家的自來心高氣傲,不肯向人低頭,尤其是他情勢不順的辰光,更不願出外攬人助拳以示弱……事情過了之後,或許他會再添人手,眼下,他可是寧肯硬撐,也不甘裝熊廖衝笑道:”娘的皮,孫嘯可不正是這麼個賤毛病?好比啞子吃黃蓮,苦在心頭,又好比打落門牙和血吞,撞破頭用扇子煽……“宮笠慎重的道:“只怕未必。”
  廖衝道:“姓蔡的一條狗命攢在我們手裡,莫非他還敢誆我們?”
  蔡元明趕忙再加表白:“就是這話了,這位大哥,我這條命還握在各位的手裡,我又不是活膩味了,天給我做膽我也不敢欺瞞各位啊,的的確確,我們大當家的沒有增添人手,他老人家麾下,仍舊有的那些位臂助…”
  宮笠沉默了片刻,淡淡的道:“孫嘯除了沒有再擴充他自屬的人手之外,也未曾從外面請人來幫場麼?”
  搖搖頭,蔡元明道:“也沒有,這位大哥,我們大當家的自來不願求人,連原有的人物折損之後他都不肯急著招募以留情怯的口實,又怎會去請外人來幫場呢?”
  廖衝接口道:“老孫倒是有些毛坑石頭的脾氣 又臭又硬,看不出,他還頗具幾分骨氣呢。’”
  冷寂無聲的一笑,宮笠道:“雖然這種情形有違常理,蔡朋友,但在沒有更確切的依據之前,也只好姑且信你的話了,不過,我告訴你,我卻不以為然!”
  蔡元明是滿臉的委屈哀懇相:“這位大哥,我可以用我的腦袋來提保我所奉稟的每一句話,我絕對沒有稍微隱瞞或曲變之處……這位大哥,我是想活下去的啊……”
  宮笠深沉的道:“你能一再強調這一點,可見你非常明白妄言的後果,在這裡,我也就無須反覆點醒你了;蔡朋友,且等我們去證實!”
  吸了口氣,蔡元明道:“這位大哥,我堅信你們會回來釋放我的……”
  宮笠道:“希望我們回來的目的是為了‘釋放’你!”
  一側,老久不聞開口的鮑貴財忽然低聲道:“二二叔,別忘忘了問問那姓井的雜種,和和姓夏夏的賤婦!”
  宮笠似乎有些倦意,懶洋洋的道:“蔡朋友,井容和他的姘婦夏潔都在島上麼?”
  蔡元明非常爽快的道:“都在,全住在府後 呃,就是各位所說的石堡後頭!”
  唇角鄙夷的撤動了一下,宮笠淡漠的道:“石堡後面什麼位置?”
  蔡元明的模樣十分誠懇:“石堡後頭的一幢精舍裡,那邊共有四幢精舍,皆以粉牆隔開,右邊有花圃的一幢就是井容夫妻所居 ”
  鮑貴財氣吼吼的道:“混混帳,夫夫妻?什什麼夫夫妻?
  是 是你替替他們做做的媒,為為的證?你你他娘的黑黑口黃黃牙胡說八道,關關著門起道號,那那是純是一雙狗狗男女,知知道不?狗狗男女!“慌忙點頭,蔡元明急切的道:“是,是,狗男女,狗男女,請這位大哥恕罪,我只是一時說溜了嘴…”
  廖衝不懷好意的道:“我看你很機靈狡猾,倒不似習慣說‘溜’了嘴的人。”
  蔡元明膽顫心驚的道:“列位大哥,對列位,我業已到了肝腦塗地的光景啦,如果能把心剜出來給列位看,我都不會有絲毫猶豫,我的這番誠意,只怕不是列位隔著肚皮可以摸清的……”
  嘿嘿一笑,廖衝道:“好小子,你倒會說。”
  宮笠道:“就這樣吧,我們也該行動了。”
  廖衝一指蔡元明:“這小子要怎麼處置?”
  猛一哆嗦,蔡元明窒著嗓子哀告:“各位大哥慈悲……”
  “悲”字還帶著一個抖顫的尾韻,凌濮已猝然出手點上蔡元明的“暈穴”,他甚至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雙眼往上倒翻,腦袋又已軟軟垂斜下來。
  廖衝笑道:“凌伙計,你與你們頭兒,配合得倒挺緊湊!”
  凌濮一面把蔡元明的身子掩藏到礁石的縫隙間,一面聳肩道:“多少年了,廖師傅,頭兒的心意我還會揣摸不出?”
  搓搓手,廖衝道:“我們走吧,娘的,但願這個灰孫子的話靠得住!”
  宮笠沉沉的道:“你以為一定靠得住麼?廖兄。”
  廖衝咧開大嘴,道:“如若你問我的看法,老弟,我認為他不會是在誆我們,他也不敢誆我們,人這一輩子,只有性命是最重要而且丟掉之後就再撈不回的;姓蔡的一條命抓在我們手中,我就不信他會恁般的‘視死如歸’法,他絕不是這麼塊硬料!”
  凌濮也頷首道:“頭兒,廖師傅說得有道理,假如姓蔡的果然有種,不怕死,他便不會這麼順從服貼,洩露這一大堆機密了!”
  宮笠雙眉深皺緩緩的道:“我總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但是,目前我還找不出其中的疑竇來,這裡面隱隱然透著不妥,我們不能太過相信這蔡元明的話……”
  廖衝笑道:“別他娘在這裡疑神疑鬼了,你就是容易瞻前顧後,患得患失的毛病,姓蔡的小子有幾個腦袋敢哄我們!他不要命啦?只要有一絲一毫的不對,他就得先替我們墊底,生死之事,他比誰都有數!”
  注視著躺在夾縫中間,掩遮得極為隱密的蔡元明,宮笠喃喃的道:“他或許知道我們能否有機會再回來找他……”
  廖衝沒聽清楚,問道:“什麼?”
  搖搖頭,宮笠道:“沒有什麼,我們走吧。”
  廖衝有些迷惑的道:“老弟,你的模樣有點奇怪…”
  笑笑,宮笠沒有解釋,搶先閃躍向島頂石堡,廖衝、鮑貴財、凌濮三人隨後緊跟,四條人影,在嶙峋參差的礁岩間隱伏攀升,矯健快捷,有如四頭竄掠中的貍貓。
  建築在“飛雲島”高處的這座石堡,規格零亂,形勢歪扭,毫不成格局,但是卻透著那麼一股渾厚、雄偉、猙獰的霸氣,有如似一個醜怪的巨人,一頭殘猛的野獸,難看到了極處,卻有著懾迫的兇威!
  石堡就著礁岩的起伏勢態而築成,高低不平,角度的對比極大,然而,堅固異常,像是和礁岩凝結成了一體,它矗立在那裡,似是可以擋九霄之雷,禦七海之嘯,黑總忽,陰沉沉的一大片,能把人心也窒寒了……
  石堡的側,緊倚著崎嶇削峙的岩石,而正面,卻是一大片相當平坦的曠地,好似操兵練武的校場一樣,更襯托得石堡的偉岸猙猛。
  隱避在暗影裡,宮笠打量著眼前這座“金牛頭府”的老巢,默然不語,表情卻十分凝重。
  廖衝又忍不住低聲開了口:“乖乖,這座驢鳥操的破堡子,氣勢倒挺不小,難為孫嘯老鬼是怎麼築起來的?我看他不只是想扮強盜,更有海上稱尊的打算了!”
  宮笠沉聲道:“他一向便是這個主意,廖兄。”
  左盼右顧中,他廖衝又道:“看看這片場子吧,多寬闊,多開敞,從下面真看不出來,上頭竟有這麼一片平場地,孫嘯老鬼卻不知用來做什麼?”
  宮笠道:“作用很明顯,廖兄,要前往石堡,就必須經過這一片曠地,曠地上視野開展,一望無遺,在毫無掩遮的情形下,任何異動都逃不過都逃不過堡內的監視!”
  微吃一驚,廖衝道:“你是說,石堡裡有人監視外面的動靜?”
  宮笠頷首道:“這是一定的,廖兄。”
  鮑貴財在一邊道:“二二叔,堡堡子裡暗沉沉的,燈燈火零散,卻看看不出有什什麼不妥……”
  宮笠道:“傻小子,藉大的一座石堡,守護者隱於暗處,哪能輕易察覺?”
  愣愣的,鮑貴財道:“俺俺們卻是怎怎生潛向石堡?”
  宮笠嘆了口氣:“照說,我們該由堡後掩上去才比較不露形跡,正面摸近,危險性就大多了。”
  咬咬牙,鮑貴財恨聲道:“蔡蔡元明那廝,竟然沒沒告訴俺們這樁事!”
  廖衝忙道:“老弟,你的意思呢?是不是我們再繞過去?”
  想了想,宮笠毅然道:“算了,時辰已經不早,天亮之前,我們必須摸進石堡,如果再繞圈子,又得耽擱太多辰光,就從這裡,我們設法淌過去吧!”
  廖衝擔心的道:“這片曠地有五十餘丈,一馬平川,四周又沒有東西可做掩遮,任是我們身手如何快捷,只怕也逃不過堡內守護者的那雙招子……”
  宮笠平靜的道:“我們不用快的法子,用慢的。”
  廖衝不解的問:“什麼意思?”
  宮笠道:“今晚天色對我們十分有利,無月無星,一片黝暗,我們四個又都穿的深色衣衫,更不易惹眼,因此我們不必飛掠,只要貼在地面匍匐前行即可……”
  廖衝微見遲疑的道:“這法子有效麼?”
  宮笠苦笑道:“我怎麼敢肯定!姑且一試罷了,但至少總比強行躍進的希望要大些!”
  頓了頓,他又道:“莫非廖兄另有良策?”
  廖衝瞪著眼道:“娘的,你這不是在吃我的豆腐,尋我的開心麼?我他娘是猛先鋒,可不是搖著羽扇的諸葛亮,如今你都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我又到哪裡動腦筋去!”
  點點頭,宮笠道:“很好,就依我的下策,大家開始行動吧!”
  四個人伏下身來,極其緩慢,又極其小心的貼在地下往前匍匐挺進,宮笠在前,凌濮押後。
  地面也是礁岩質的地面,一半天然,一半人工鑿就,又冷又硬,還帶著微微的潮氣,人的雙肘雙膝磨擦其上,自是不怎麼好受的。
  一向慣於撲騰搏擊,高來高去的廖衝,這回可吃夠了苦頭,他只知效凌空之鳥,眼下,方知道仿伏地之龜竟是這麼個尷尬又艱辛法。
  不錯,天色的確幫忙,沉暗、黝黑濛濛的像罩落一層霧翳。
  他們在地下向前爬著,一寸寸的,一尺尺的,很吃力,但進展令人滿意。
  五十丈的距離,在他們的感覺上,就好像五十裡那麼漫長,過程之困乏,直如跋涉了千山萬水一樣,尤其是廖衝,他為永遠爬不到盡頭了。
  現在,四個人已經接近到石堡的階前,隔著尚有七八步左右了。
  宮笠往前一伸肘,卻突的碰著了一件什麼東西 好像是極細極韌的鋼絲或鐵線一樣,肘端被刮了一下,輕輕的一聲“掙”然嗡動,宮笠才覺不妙,兩側各距三丈處的地面已驀然有兩塊長大形的物體“蹦”聲倒彈而起!
  就在那兩塊長方形的物體,自地面的偽裝部位倒彈起來的一剎,宮笠已閃電般滾向階旁的底層,廖衝、鮑貴財凌濮也齊時竄至!
  幾乎在他們剛剛伏下的瞬息,但聞“嘶”“嘶”破空之聲連響,寒光閃射中,百多柄柳葉飛刀交叉穿過,又叮叮噹噹落滿了一地。
  從地面偽裝處倒彈起來的那兩塊長方形物體,只是兩塊木板,木板上倒插無數尖刀,憑藉一根鋼絲作為引撥,鋼絲受觸,便扯開了原先扣緊木板的彈簧,於是,木板彈翻,倒插其上的尖刀便交合飛射 力道極強,密集如蜂,而其射出的距離,方位,角度又都是早經測量固定的了,若非以宮笠他們幾個人這般的身手,恐怕要想躲避,就十分困難了!
  饒是如此,宮笠他們也不禁各自驚出一身冷汗,連喘息都尚未透出一口,石堡上面的幾個圓窗裡,已經滴溜溜拋出了幾十只火把,星焰四濺中,堡前十餘丈的地面上,盡是閃爍著青紅的明滅火苗!
  宮笠他們四個人緊緊貼在階旁礁石的陰影下,不動不移,甚至連呼吸都屏製住了,火把的光芒便在他們前面不遠的四周閃耀,偶而發出劈啪裂響……
  除了這樣的反應外,一切仍是靜止的。
  石堡內,並沒有採取第二步行動,似乎堡裡的人只在搜視,又迷惑於外面的空盪幽寂……
  幾十只火把,零散在周遭,靜靜的燃亮著,由於火把都是橫置地下,發出的光度就低弱得多了,但那樣青虛虛的焰苗,卻布成了條條鬱暗怪異的火蛇,似是伸縮跳動不停越發有一種邪怖的意味……
  石堡裡,仍無動靜。
  看樣子,那些只足以映照得出一般景像的火把,還得有段時間才能熄滅呢。
  宮笠在階石下,默然不動,雙眼半合,似是與對方耗上了。
  鮑貴財、凌濮二人,也屏息如寂,耐著性子幹熬,只是廖衝冷汗透衣,更逐漸有了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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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雷劫煞報恩怨了a

  用手背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廖衝窒著嗓子,咬牙切齒的道:“那蔡元明 王八羔子加上活雜種,他誆了我們,石堡曠地上有這麼一道機關,這**養的居然連一個字都沒提!”
  宮笠低緩的道:“姓蔡的所告訴我們的那些話,打一開頭,我就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他太過於合作了,比我原先想像的容易得太多……”
  凌濮卻納悶的道:“然則,頭兒,他真不想活了麼?他的一條命還握在我們手裡呀!”
  宮笠沉默著,廖衝接上話道:“就是這一點好叫我想不透,姓蔡的那條狗雜種徹頭徹尾便不是塊有種的料,既然他怕死,照說他斷不敢哄騙我們才對,可是眼下的光景,卻又不似他說的那麼回……事……”
  鮑貴財輕聲道:“會會不會,呃,師師父,那蔡元明慌張之下,忘忘了提醒俺俺們這道機機關了?”
  廖衝想了想,悻悻的道:“真不知道這龜孫子存的什麼心!”
  零散棄置在四周的火把光芒,閃閃灼灼的映幻著官笠的面龐,而他那張深沉冷毅的面龐便也在青紅色的焰苗炫照裡顯得益發怪異幽忽了,他的雙目隱裹著尖銳又森酷的血彩,仿佛一旦現射,便將染赤了這望出去的一片…
  低沉的,凌濮道:“頭兒,我們下一步棋該怎麼走?老縮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宮笠冷靜的道:“問題只有一個,要不要照著蔡元明告訴我們的路子去走?要,這小子的話不夠扎實,不要,我們便對‘金牛頭府’中的情形一無所悉,有如盲人騎馬,亂走亂闖,失誤的危險大增!”
  廖衝恨聲道:“悔不該不押著那狗操的來,叫他親自為我們探路!”
  宮笠道:“就算押著他來,他若有心要坑我們,誰敢保證他不出花樣向對方示警?再說,如今便想這麼做,也已經來不及了……“廖衝有些急躁的道:“可是好歹我們總也該想出個法子來呀,老弟,莫非大夥就全瘟在這裡幹熬嗎?我這廂業已是熬出滿腔的火氣來了!”
  宮笠的面龐上一片蕭煞之色,他陰沉的道:“等那些火把的光芒弱下去,我們便開始行動。”
  廖衝道:“怎麼個行動法?”
  雙眉聚成一個“出”形,流露出那等凶悍的暴氣,宮笠道:“沒有什麼選擇,只好照著蔡元明的話,姑且一試了!”
  吸了口氣,廖衝不安的道:“設若這小子所說的乃是在坑我們?”
  宮笠苦笑道:“那也只有認了;果是如此,我們尚堪自慰的,便是或有機會轉回去活剮了他以瀉憤!”
  廖衝橫了心道:“好吧!便這麼幹,我操他六舅,姓蔡的王八蛋若是敢誆我們,看我怎麼一丁一點的來零碎收拾他,我會叫他死活不能!”
  宮笠道:“希望你還有像那樣一顯身手的辰光!”
  瞪起眼來,廖衝道:“別他娘的這麼個喪氣法,‘金牛頭府”這幹鬼頭蛤蟆臉,啃不了我們一根鳥毛去!“
  於是,四個人又靜默下來,過了一會之後,那些散置四周的火把全都燃燒得差不多了,只偶而還爆閃出一兩溜微弱的火苗來,沉沉的黑暗,又似一片無形的潮水般,悄悄的蔓延於空間……
  宮笠細聲道:“我們上去,記著不踩石階。”
  那九級寬而且闊的石階,不管是單數也好,雙數也罷,四個人根本不去沾它,四條人影貼著階底的礁面往上翻掠,輕忽得只像四股淡淡的煙霧。
  兩扇高大沉厚的嚇人的生鐵巨門便那樣嚴絲合縫的緊閉著,堅牢得宛如一對相拼的山岳,看見兩扇巨門,不由會使人懷疑 它實際上要阻擋什麼?
  一雙猙獰而又威猛的石雕獅子,便分左右雄踞在鐵門兩側,這兩座石獅全有八尺之高,紋絲不動的蹲在那裡,和堅厚的鐵門互為村配,更是相得益彰,帶著一股子森森的氣勢!
  四個人便縮伏至左右邊的石獅底座,廖衝抬起頭來兩邊打量著,一面前哺的道:“好傢伙,看這兩個大玩意,真好像一開口就會吃人一樣……”
  宮笠卻注意著這座石獅的右眼,而石獅的右眼和它的左眼並沒有什麼分別 只是一枚硬梆梆,本定定的,凸出眼眶的石蛋子而已!
  凌濮悄聲道:“頭兒,可要我去按它一下?”
  宮笠疑慮的道:“方才經過觸動那陣飛刀埋伏,石堡裡的敵人必已有所警覺,儘管他們未曾發現什麼,但注意力定然大為提高,這兩扇鐵門一旦開啟 不論那蔡元明的話是真是假,恐怕都難避過他們的耳目……”
  凌濮低沉的道:“頭兒的意思是?”
  嘆了口氣,宮笠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事以如今,我們也無可選擇了……”
  廖衝也惡狠狠的道:“對,管他娘的什麼邪魔鬼祟,我們橫豎是要拼他一場,乾脆來個霸王硬上弓,暗的不行,就明著上!”
  宮笠道:“凌濮,你上去按這石獅的右眼吧!”
  點點頭:凌濮飛身騰起,右手拼指如戟,極為準確的戳中了石獅的右眼,他的手指觸處,看去堅牢硬固的那枚石眼,居然隨指內陷,當他縮手落地。兩扇沉重的鐵門,竟已悄無聲息的自動啟開三尺 一只是三尺。
  目光瞥處,廖衝不由滿頭霧水:“怪了,這門開的情形,倒又似蔡元明那王八羔子所言不假……”
  宮笠低促的道:“闖進去!”
  拋下三個字,他已先行閃身掠進門內;門後,果是一間大廳,一間寬闊得令人生起一種空盪感的大廳,四四方方的,大概總有二十丈方圓,陳設簡單,擺置也都是粗重之屬,地面上,不錯,是交互鋪設著每塊尺許見方的青紅色花磚,大廳中,最惹眼內,還是那枚嵌于正牆上的巨形猙惡金色牛頭!
  站在門側橫沿上,宮笠忖量著到底該不該踩上紅色的花磚,廖衝、鮑貴財、凌濮三人隨後而至,廖衝火爆的低叫:“往裡淌呀!我們還在磨蹭什麼?”
  宮笠四面搜視,小心的道:“廖兄,你不覺得這裡有點古怪?”
  廖衝愣了愣:“古怪?啥的古怪?”
  宮笠道:“好像 太平靜,防守也太鬆散?”
  廖衝大馬金刀的道:“這足以證明‘金牛頭府’的一幹人俱是酒囊飯袋,皆乃狗屁不如,我們正可殺將進去,犁庭掃穴,搗他們一個土崩魚爛,冰消瓦解!”
  凌濮也急切的道:“不錯,頭兒,兵貴神速!”
  宮笠咬咬牙,道:“好,朝著紅磚地上落腳吧!”
  第一個飛撲出去的人是廖衝,他直掠七丈對著大梯左側的那道樓梯為目標,腳尖猛沾一塊紅色花磚,身形欲起未起,一樁意外的變化便已突然發生了!
  就在一剎之間,整片大廳的地面,不論是紅色花磚抑或是青色花磚,立時全部倒翻,倒翻過來的這一面,完全布滿了密密麻麻又雪亮銳利的倒須鉤,在連串的“咋”
  “咋”響聲裡,大廳頂上的看去似是飾以灰紋格的克承塵“表面,猛然下落 那竟是一張巨大無朋的羅網,除此之外,四周的牆壁縫間,也“嗖”“嗖”不絕,自各個不同的方向疾射出又密又猛的如雨銅針!
  震人心弦的擊鼓聲,也在這時響起,宛如來自石堡的每一個角度!
  那邊 廖衝怪叫一聲:“他奶奶的。”整個身子橫起,左手暴揮,黃光如電,下面一片倒須鉤斷飛,而右手也是月弧般炫映起一輪黃湛湛的光圈,勁風呼嘯裡,射至的銅針紛紛折落截墜,甚至那面罩落的大網,也在與他手中的弧光接觸時破裂開一個大洞,挾著這樣強猛無比的威力,這位“老邪”便穿網而出,又一個翻騰回到了原處!
  宮笠、鮑貴財、凌濮三個人,也剛好避過了這一陣針雨的襲擊!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的沉重鐵門,突兀的“鏘”聲閉攏,而大廳裡的兩色花磚又齊齊轉回原狀,那面罩落的巨網,也迅速回升於頂,若非上面有一個破洞顯露,出廳頂原來的一塊拼格木條底表,那面偽裝的羅網,仍難叫人看出破綻!
  現在的情景十分明顯 他們的行跡業已暴露,並且,更已陷入重圍之中了!
  廖衝氣衝牛鬥,乾脆豁開來破口大罵:“**養的‘金牛頭府’,全是一幹陰損刁滑,見不得人的九等畜類,我一個一個刨你們的祖墳,端你們的老親娘;那孫嘯老鬼,更是奧不要瞼,卑鄙無恥之尤,不敢明刀明槍的對仗,只管窩在暗裡算計人,虧你還是道上有名有姓的角兒,哦呸,似你這種縮頭王八的架勢,躲到你師娘褲襠下仰頭沾騷差不離,居然尚敢擺出道號來現世?真丟死你八輩子的人了鮑貴財一見乃師罵開山門,也立即如斯響應:”對,對對,俺俺師師父罵得可可真對,‘金牛頭府’的麼麼磨小小丑,是漢漢子,面面朝面,硬硬碰硬的比劃比劃,光靠靠著這些陰陰毒機機關,爛污埋伏坑人,算不得本事,稱稱不上英雄……“
  師徒兩人的吼罵聲,應合著傳自四周的隱隱擊鼓聲,在偌大的廳堂裡回應激盪,那等的空洞又加上沉悶,飄人人耳,便益發有著陰森怖栗的意味了……
  靜肅迅捷得仿佛和一些從虛無中突然出現的鬼魁一樣,從大廳的四周 迴廊、隱門、暗道中,上百條的身影立時湧現,個個都是“金牛頭府”的傳統打扮:銅角皮盔,黃巾、黃袍,而且,一式的“鬼頭刀”!
  這百多名大漢甫一出現,動作快速利落的馬上散開來各自守住了方位 全是些扼守著進出要道而又利於撲擊的位置,這幹人不但精悍沉著,猶且訓練有素,舉止進退之間,要比外頭他們那些同伴老辣得多,嗯,到底是守衛“金牛頭府”的內圈角色。,只怕也都是些十中選一的硬扎貨!
  百多人行動起來,居然不帶一點嘈雜或喧嘩音響,除了靴底與地面的連續磨擦聲外,甚至連輕咳低哼的聲響也沒有,一百多人圍持周遭,有若一百多具木雕塑像,他們靜靜的挺立在那裡,每一張面孔上都木納的不顯絲毫表情,可是,卻自然流露著那種殺氣騰騰的悍野本領,是一群被符咒禁制住了的猛獸,只待破禁,便會張牙舞爪,擇人而噬了……
  “鬼頭刀”的刀鋒雪亮生寒,閃幻著流燦不定的光彩,而百餘柄“鬼頭刀”俱皆垂指向地,“刀鋒卻冷森森的朝著這邊。
  乾幹的咽了口唾液,凌濮悄聲道:“看樣子,我們是被陷進來了……”
  廖衝氣憤的道:“明擺明顯的事,還用你說?我們上了大當,業已中了這些王八羔子的圈套!”
  鮑貴財磨拳擦掌,一派“勇冠三軍”的氣勢:“衝,衝,俺俺們且往上衝,先殺殺他一個落花流水再再說!”
  微微搖頭,宮笠平靜得出奇的道:“稍安毋躁,貴財,稍安毋躁。”
  廖衝雙目中宛似噴閃著火焰,他用那雙紅毒毒的眼睛巡視四周,一邊暴戾的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娘的皮,我們來這裡原來就是要挑他們老窩的打算,如今正好,豁開來明著於,不叫這幹龜孫子屍積成山,也少不了他們一個血流如渠!”
  凌濮沉重的道:“眼前的形勢,恐怕也非得這個‘譜’不行了!”
  背脊靠在鐵門上,宮笠安詳的道:“我們且沉住氣,現在這副陣仗,只是‘金牛頭府’的先聲,壓軸的好戲還在後頭,這頭一場鑼鼓點子如果我們都承受不住,接著的熱鬧就更難招架了……”
  廖衝火辣的道:“等著看吧,我不但要從頭到尾全接下來,更連帶把戲臺子也一遭砸掉!”
  就接著廖衝的語尾,大廳左側那道寬闊的紅木樓梯頂上,已忽的傳下來一個狼嗥般刺耳又陰酷的聲音:“廖老邪,你可真是狠得帶了把子,犯我的堂不說,還要衝我的窩?”
  隨著這幾句話,四個人的身影已緩慢又沉穩的由樓上沿梯走下,他們的步履安詳,形態雍容,一派“瞧我獨尊”的架勢!
  四個人中,走在最前面的一個,身材瘦長,一張鍋底也似的黑臉往內扁四著,以至他的五官也似擠成一堆了,但在這張骨稜肉薄的醜怪面孔上,。那雙三角眼卻是懾人心魄的,它每在開合之間,精芒閃射如電,更有著無可言喻的浸穩力量,尖銳中,隱含著極度狂傲又迫室的威凌意味;這原是一張粗陋的臉,然而,只因為這一雙眼睛佔盡了靈氣,便也令整個的輪廊迥然不同於其原來的相格了!
  這個人,只剩下一條左臂,他那只空蕩蕩的右臂衣袖,每在他身體移動之間,輕飄飄的隨著他腳步的韻律在晃搖不用說,他就是孫嘯 “金牛頭府”的大當家,名懾江湖的“三魔”之一,海上霸王,素以寡絕殘酷著稱的“隻手奪命”孫嘯。
  孫嘯右側的人,是位年約六旬,禿頂白髯,圓臉肥胖的老者,這老者面色紅潤,隱泛油光,總是微咧開嘴,擺出一副笑呵呵的祥和之狀,模樣兒,倒挺叫人願意親近的站在孫嘯左邊的那位,卻又矮又瘦,黃中泛黑,於癟癟的像半截枯老的樹樁子一樣,一點也不起眼,這人滿臉皺紋,眉細眼陷,穿著一襲灰袍倒似掛在他身上般的虛虛蕩蕩,活脫一陣風起,他便歸去…
  挺在他們三人後頭的一個,腰粗膀闊,滿臉橫肉,絡腮鬍子加上滿頭豎立的亂發,宛如一個巨大的人形刺蝟。
  這四個人一出現,除為首的孫嘯的是打上眼就能認出來的是誰之外,其餘三位,宮笠可是面生得緊,一個也不認得!
  廖衝與鮑貴財卻比宮笠和凌濮多認識一個 就是那位“人形刺犯”;日前在“玉鼎山莊”和“金牛頭府”的那場拼戰裡,這“人形刺蝟’同廖衝師徒”親熱“過,他不是別人,即乃”金牛頭府“的五當家”大勾瓜“常陰!
  來到樓梯的中間,孫嘯等四個人站定了,俯視著下面大廳門前的宮笠他們,神色的表現,頗有幾分輕蔑的味道。
  這時,廖衝搶先開了口:“兀那只剩下一隻手的老小子,你大概就是孫嘯了吧?”
  嘿嘿一笑,那鐵臂的黑臉人 孫嘯挑著眉毛道:“好眼力,廖老邪,除了我孫嘯,天下還有幾個人具有此等氣勢?”
  廖衝“哧”了一聲,道:“姓孫的,你這算是唬哪個後生小輩?招子放亮點,腦瓜活絡點,這裡的幾位爺全是老江湖了,別他娘說些不上道的渾話!”
  孫嘯目光灼亮的掃視過官笠、鮑貴財、凌濮三個人的面龐,又落回廖衝身上:“自常老五他們打”玉鼎山莊“栽了跟頭回來,向我一說起替”玉鼎山莊“黃老匹夫幫打的幾位‘高手’模樣,我即猜出是你,廖老邪,果然不錯,另一位癩頭瘸腿的朋友,大概就是你的得意高徒‘疙瘩瘸子’鮑貴財了吧?”
  廖衝笑呵呵的道:“正是。”
  孫嘯眼神倏寒 一宛如剎時凝成了兩柄利剪,他逼視著官笠,緩緩的,卻煞氣盈溢的道:“在‘玉鼎山莊’之內,幫著黃恕言折辱了我手下的人是你們師徒,然則,在莊外,我二妹邪四娘與我那幾個好友,‘閃手’焦子雲、飛猿’陣醒、‘蛇心’童芳的死,約莫就是另外有人下了毒手吧?”
  廖衝皮笑肉不動的道:“陣上交刃,兩軍對壘,憑的是本事與膽識,只要鬥得公平,殺得磊落,挨宰的一方只能怨自己學藝不精,怪得了誰?孫老小子,莫非你還另有說詞?”
  孫嘯突然暴吼:“我只問你下毒手的是誰?”
  冷笑一聲,廖衝道:“你雞毛子喊叫什麼?嚇得著這裡哪個爹?”
  於是,宮笠回應了:“除掉他們的人是我,孫嘯,是我!”
  兩眼裡漓漾的光芒宛似毒蛇的赤信在伸縮,猙惡極了,也陰森極了,孫嘯像要吃人似的死盯著宮笠,粗厲的道:“報上名來!”
  宮笠平靜的道:“宮笠。”
  只這兩個字,對孫嘯所起的作用卻像是陡然間雲天變色!他猛的一震,嘴巴不由自主的張開,形態也透露著驚愣之後的迷們 但這樣的反應僅有瞬息,很快的,他又恢復原狀,恢復了那種凶暴,狂傲,猙獰的原狀:“宮笠,好一個‘生死執魂’宮笠!我道是哪一個有這等的本領,更有這等的心腸,原來這是你幹下的好事,大名鼎鼎的宮毒,不錯,也只有你才會做得這麼絕,宮笠,我早該想到是你!”
  宮笠冷淡的道:“現在告訴你,為時並不算晚!”
  喉嚨裡低濁的曝吼著,孫嘯怨毒又痛恨的道:“宮笠 我不管你是什麼三頭六臂,大羅金仙,你殺害了我的手下,我就要你扺命,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的要你扺命!”
  宮笠穩沉的道:“為了達成你的願望,孫嘯,我已經把自己送上門來了。”
  突然,孫嘯的臉色急速變化了一下,他似是想起了一件大事,又疑惑,又憤怒的道:
  “血刃之前,宮笠,我們把話先說清楚 你幾次三番和我作對,幫著黃恕言那老狗與我抗抬,又一再殘害我的手下,如今更找上門來肆虐,你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宮笠的表情湛然,他極其冷靜的道:“當然,我會告訴你 為了一張藏寶圖,你曾直接與間接的殺害了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叫賀蒼,我同賀蒼,乃是生平摯友,刎頸之交,而你又包庇了受你唆使誘迫暗算了賀蒼的那對姦夫淫婦,井容留夏潔;此外,我也不能坐視‘玉鼎山莊’莊主黃恕言在你暴力侵迫之下的危機而不顧,以上這些,便形成了今天我來此赴險的理由,孫嘯,夠不夠?”
  忡怔片歇,孫嘯猛的仰首狂笑:“宮笠啊!宮笠,如此說來,你居然是反過頭找我報仇的了?”
  宮笠唇角的肌肉抽搐著,他強忍心中的激動,徐緩的道:“不錯,我是來找你報仇,孫嘯,你是這一切血腥形成的罪魁禍首,你更是這一連串貪婪邪惡爭紛的始作確者,你自私、殘暴、狂妄、冷血,你是一團攪世的魔風,消除了你,天下便太平了!”
  孫嘯黑臉成紫,焦雷般吼:“罵得好,宮笠,怕只怕你辦不到!”
  宮笠凜烈的道:“我來了,孫嘯,目的便是要試試能否辦到!”
  額上暴起青筋,雙目光焰似火,孫嘯直著脖子,口沫四濺:“宮笠,我要是能教你四個人活著走回去,我就一頭撞死在‘飛雲島’上!”
  宮笠冷然道:“要是我們取不了你的腦袋,鏟不平這座魔穴,我們也便沒有打算活著回去!”
  一聲爽亮的大笑出自那紅臉白髯的肥胖老者口中,他眯著眼道:“好,好,的確快人快語;宮老弟,除了這些樁囉嗦以外,我們雙方輸贏之下,也還都有彩頭可搏,如果我們勝了,便直搗‘玉鼎山莊’,攫取黃恕言和顧子安的那兩張藏寶圖,設若你們勝了我,井容身上的那張圖便也自然會落入你們手中,呵呵,流血總得流出個實惠來才好,可不是?”
  宮笠生硬的道:“那幾張藏寶圖,得失之間我並不為意,朋友!”
  老者哧哧笑道:“只怕你是反穿皮襖扮老羊吧?”
  “呸”的一聲,廖衝怪叫道:“咦,你他娘又是打哪個毛坑裡鑽出來的‘屎殼郎’?”
  白髯老者不以為傳咧開大嘴道:“廖老邪,連我都不認識,虧你還是道上有名的人物呢!”
  廖衝上下打量著對方,陰陽怪氣的道:“噴噴,倒也看不出來你什麼地方與眾不同;我說老相好的,莫非你胯下那麼一根玩意,稟賦有異于常……”
  臉色一沉,白髯老者叱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的東西,就憑你這副德性,滿口葷腥,竟也能混出名堂來,江湖氣數也真是到頭了,我貝九峰實羞與為伍!”
  突的大笑出聲,廖衝粗野的叫:“貝九峰,原來竟是你這個老怪物,‘鐵罩’貝九峰,武林中的‘三魔’之一,幸會了,真個幸會了;你是拔尖的角色,我可也高攀不上,與孫嘯窩做一堆,各位相得益彰,哈哈,物以類聚,一丘之貉,都不是人做的種!”
  貝九峰勃然大怒,暴吼道:“放肆!”
  廖衝嗤之以鼻:“你這一套拿回去對著你九姨太用,衝著我老漢,擺也不擺你!”
  那位乾癟癟的人物冷淒淒的笑了,他接上口道:“廖衝,你素以邪名著稱,本還不知怎麼個邪法,今日一見,果然不錯,邪得可以,邪得離了譜,不帶一點人味了。”
  廖衝眼珠子翻動著,似笑非笑的道:“我說你這比常人要短,比株儒又高的人渣子,你又是從哪座仙山古洞裡修成正果的呀?”
  那人慢吞吞的,卻陰惻惻的道:“翟英就是我。”
  宮笠微微動容,他輕輕的道:“又是‘三魔’之一,‘風火獸’翟英!”
  重重一哼,廖衝大聲道:“真是群賢畢集,英豪全齊聚了,奶奶個熊,‘三魔’居然湊齊一堆,好,正是,如虎添翼,難怪看著各位膽量也大了不少!”
  翟英削銳的道:“你口氣倒狂,姓廖的,只可惜你這塊招牌,唬不住我們哥三個!”
  廖衝惡狠狠的道:“如果你們以為這邊的幾位會含糊,那就益發不可思議了廣’此刻,孫嘯跨下一步梯階,冷厲的道:”廖老邪,事實勝於雄辯,光我們三人,就足夠攬下你們幾個狂夫而有餘!“
  廖衝不屑的道:“這只是你自己這樣說法,老孫!”
  宮笠森酷的道:“何妨把你們所有的幫手一起召來?好歹徹底解決,也求個乾淨利落!”
  孫嘯悍然道:“你就琢磨著你自己吧,姓宮的!”
  廖衝怪吼道:“把那井容、夏潔一對狗男女也叫出來,娘的皮,今天大家一起見彩,該死的活不了,該活的也死不了,搏命刃血,拼他個雞飛狗跳牆!”
  露出一口尖細又泛黑的牙齒,孫嘯殘暴的笑著:“你說對了,廖老邪,咱們就會是這麼個場面,該死的活不了,該活的死不了!”
  廖衝的答覆不再是只用脣舌,他那壯實的身形猝然凌空翻飛,閃電般撲擊向樓梯上的孫嘯,右手朝下猛落倏翻,曲指如瓜扣向孫嘯腦門,左手卻在急速晃動中,幻成了個百只虛玄的爪影,宛若來自幽冥裡的千百冤鬼,齊齊伸手攫取過來,銳風強勁,卻又隱現如夢!
  不錯,這位邪君甫一上手,便施展出他最凌厲、也最詭異的獨家絕活來 “鬼手跳靈”!
  孫嘯的反應之快,就有如他早已在另一個空間裡蓄勢妥當而伸展入現在的空間中一樣,他猛然躍上七尺,悍迎敵人,獨臂伸縮撲掠,風雷聲突起,一股股澎湃湧盪的強大力還便合流四散,於是,但聞呼轟劈啪之聲串連不息,罡氣激射下,半空中的兩條人影各自翻落。
  在地面連搶出兩步,廖衝方才站住,他氣喘吁吁,右頰上青瘀了老大一塊,眼睛也烏腫起來;孫嘯則連連踩斷了兩級梯板,直到第三級上始才扎住勢子,他的額頭上血糊淋漓,裂開了一條寸多長的血槽!
  “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廖衝大叫:“不過如此!”
  孫嘯暴烈的道:“你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廖衝怪吼一聲,身形斜出:“再來!”
  單掌橫於胸前,孫嘯憤怒的道:“迫不及待了!”
  就在這時,樓梯上人影暴閃,那樣瘦瘦小小的一抹影子,卻帶著兩片狂飆似的力量猛罩而下,狠攻廖衝!
  斜刺裡,一團至剛至沉的無形罡氣“呼”的一聲反卷過來,在閃雷般的相互撞擊下,半空中的人影厲嗥著歪歪扭扭的飛出七八步外中堪堪落地!
  那人,是“風火獸”翟英。
  出手阻擋他的人,正是宮笠。
  翟英雙目圓睜,霹靂般叱道:“暗箭傷人,宮笠,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調勻呼吸,宮笠冷冷的道:“翟英,莫非你的偷襲就說得上光明正大?”
  咆哮著,翟英咬牙道:“我要活劈了你,姓宮的!”
  宮笠夷然不懼的道:“人就在這裡,只試你有這個本事!”
  旁邊,廖衝大叫:“老弟,豁開來宰!”
  側行三步,宮笠冷凜的道:“換個對手吧,廖兄,正主兒交給我,別搶我的生意!”
  點點頭,廖衝一指那邊的孫嘯:“我他娘和宮老弟不分彼此,穿一條褲子,任由哪個送你上道也是一樣,老孫,你就生受著吧!”
  孫嘯森冷的道:“很好,既是你二人如此親密法,我下手宰殺,也就無須講究先後之分了!”
  宮笠緩緩逼近,面無表情:“孫嘯,是把血債結清的辰光了……”
  一步一步踏下梯板,孫嘯強硬的道:“不錯,我們的想法頗為一致……”
  快得無可言喻,孫嘯身形一晃,漫空的掌影已有如片片交織的血刃瀉落,而風嘯如泛,氣回似濤,宮笠猛的朝前弓腰,雙手合十,急推猝翻,合十的雙掌有若凝成形的幻像,立時飛湧旋升,兩股穿起於左右的力道則在穿射之下卷揚回盪,雙方的攻勢,便有如波波怒浪的衝激 猛吼一聲,孫嘯貼地暴進,左掌再起:“好個‘老僧拜佛’!”
  宮笠身形飛旋中,雙手切斬如電,彼此間速次速截,快逾電掣,招式於瞬息裡變化,身法在須臾間翻騰,但見人形滾動,卻分不清誰是誰了!
  “風火獸”翟英亦已和廖衝展開了狠拼,一個是名懾江湖的“三魔”之一,一個乃威震武林的“雙邪”其半,彼此豁命格鬥,冒死廝殺,驚險猛辣之況,不啻是一場龍爭虎鬥!
  樓梯上,“鐵罩”貝九峰笑吟吟的緩步走了下來,他那種笑容,在此時此地,看在人眼裡,說不說有多麼叫人不舒服法,就好似吞下了一只蒼蠅,嘔得慌!
  仍是笑吟吟的,貝九峰伸手自腰後的一只鬥大皮囊裡,慢吞吞取出一樣物件 那是一個看上去十分古怪的鐵碗,外間內收,碗沿四周卻鋒利如刃,在碗的內部兩分位置,更有一圈朝上微斜的刀環;鐵碗是烏黑的,口沿卻呈黯藍,內部的那圈刀環灰白有如利齒,這宗玩意,若是加上人頭,正好可以容下一個腦袋的空間!
  現在,貝九峰把右手穿過碗底的皮套,他的手掌便極為合宜的貼緊了碗底凸突處。
  一拐一拐的。鮑貴財橫著攔過來,他調整著一對斜眼珠,大聲的嚷道:“想想幹什麼?
  多多吃少麼?不不行,俺俺這廂還閒得心慌吶!”
  貝九峰端詳著他,笑呵呵的道:“貴財賢契,你還是一邊站著看熱鬧的好,長輩爭執,你可別湊進來自討沒趣!”
  鮑貴財連連搖頭:“你你們與俺俺師父是對對頭,俺就不承承認你們是長年輩,若
  若是你還想起歪念念頭,要抽冷子打打暗算,就更不不配做長長輩,說說不得,俺俺要截著你 一”
  貝九峰是一團和氣:“好小子,看你結結巴巴,生得不成人樣,口舌倒還挺利的,但是,你也曾想過,你會是我的對手麼7恐怕連你師父也不一定能勝得過我呢……”
  瞪著貝九峰,鮑貴財固執的道:“俺俺不管這許多,你要想撿撿便宜,俺俺便不不能叫你順心,打 打不不打得過,卻是另一回事,貝九峰,俺告告訴你 一”
  那只鐵碗,便在這時扣向了鮑貴財的腦袋,來得像閃電!
  鮑貴財人是忠厚,心眼卻活,他早就防著對方這一手了,鐵碗臨頭,他“呼”的旋出三步,月牙形的光華倏映,一上一下,飛瀉貝九峰咽喉小腹!
  貝九峰名列“三魔”之位,功高氣傲,根本沒把鮑貴財這個後生小輩放在眼裡,又是突起發難,更沒料到對方居然反擊這麼個狠辣法。一擊落空之下,他驚然後退,寒芒閃處,肩頭業已裂開一縫I咧嘴笑了,鮑貴財道:“長長輩的功夫怎怎的這麼松鬆散?就就憑這兩下子,還還想要鬥俺師師父?”
  貝九峰頓時面如充血,氣衝牛鬥,他難堪之極的狂吼一聲,再度暴撲而上,鐵碗運展,有如飛映起連串的錘蛇,團團流轉,縱橫交織,眨眼間,已把鮑貴財罩人其中!
  厲嘯倏起,凌濮騰掠似風,橫滾而來,盾舞鎗刺,傾以全力攻向貝九峰!
  幾乎不分先後,“大鉤爪”常陰飛身跟進,一對純鋼五指鉤爪猛取凌濮,邊大吼著:
  “狗雜種,你還想討巧?”
  緊接著另有三條身影也自大廳三個角隅中搶出,一個是灰臉灰眉的粗大胖子,一個是瘦削細長,四目窄鼻的中年人,另一個,嗯,吊著一左臂的“怒牛”邵大峰!
  一見邵大峰出現,凌濮立時明白,那灰臉灰眉的胖子必是“老閻君”固彪,另一個四目狹鼻的仁兄,亦必是“沒影子”寶泉無疑,“金牛頭府”四名‘“飛雲手”中,餘下的三名業已全部出動了!
  雙方的接觸非常快速,剎那間,五“大鉤爪〝常陰率領之下,三名”飛雲手“齊齊圍攻們鮑貴財與凌濮,加上為主的”鐵罩“貝九峰,五打二,鮑貴財和凌濮的形勢頓時逆轉,陷入了無比的艱困之中!
  偌大的廳堂,在青紅兩色的花轉地面上,三簇人便那樣拼死的格鬥著,他們在閃躍、騰挪、回,高吊的銀燈投下冷瑩又燦亮的光輝,將這些條晃掠交織的人影,扭曲得更加怪異與不祥了……
  逐漸的,戾氣在凝形,血腥隱隱濃重了,廝殺中的雙方,以及圍持周遭的每一個人,大家都預感得到,這必然會是一個慘烈至極的結局 不論這個結局來得遲或早。
  仿佛一抹亮光掠射向永恆,與孫嘯狠搏的宮笠,猝然閃撲出三丈之外,他毫不遲疑的施展了最威猛的攻擊,用他的“闊蛇口劍”及“大旋龍”,就像密霧的虹電和突起的卷風一樣,凌厲無匹的重重落向那三名“飛雲手”的身上!
  這樣的變化是頗為出人意表的,不但正面與宮笠纏戰的孫嘯沒有料及,那三名“飛雲手”就更是倉皇失措了 宮笠的猝襲乃傾以全力,其來勢之凶悍與猛烈難以比擬,首當其衝的便是“怒牛”邵大峰,這位吊著一隻手臂的大漢,原本就因舊創未愈行動不太靈便,反應上自不如往昔 一溜溜的寒電仿佛暴雨般從四面八方瀉射,圈舞的鞭影帶著有形與無形的狂 卷揮,把空氣撕裂了,把天與地都含括了,邵大峰的兵刃方才慌亂的揚起,龐大的軀體已經拋上了半空,在那團疾勁的充斥滿了縱橫力道的漩渦中翻滾彈撞,不似人聲的號叫,便合著腥赤的鮮血濺落!
  灰臉灰眉的“老閻君”固彪,急切中貼地滾竄,連人帶著他的傢伙“三環刀”飛撞鮑貴財,在那樣的情勢裡,鮑貴財居然摹地旋身,硬以自己的肩頭承受貝九峰的“鐵碗”揮掃,一大片血淋淋的皮肉隨著鋒沿刮起,鮑貴財卻不吭不哼,他雙掌翻劈,宛若自虛無中凝鑄了韋陀神的村杖,在渾然有聲的破空聲裡,猛將竄撞過來的固彪劈貼於地,固彪只哼了半聲,骨折腹破,腸臟溢流四處,他便恁船古怪的輪在地下,粗肥的身子,剎那間也似是縮減了好多 像一個乾癟癟的豬膽!
  這是鮑貴財的“斷碑掌”力!
  “沒影子”寶泉閃躲極快,果是人如其號,在宮笠這雷霆萬鈞的一擊下,他首先暴抑出六步,宮笠殲殺了邵大峰,逼迫固彪入了死地,凌空旋翻,再撲寶泉,而這時,孫嘯已形如瘋狂似的一般隨後追至!
  宮笠似乎不見不聞,他劍鞭交織,猛落急卷,寶泉在地下連連滾動,一雙“峨嵋刺”拼命招架,孫嘯則挾著其雄渾的掌力兜頭壓向宮笠!
  陡然間,宮笠雙腳,幻出幾十個黑影,蹴踢孫嘯,而長鞭“嗖”聲彈飛,剎時映化成一蓬鞭雨並襲,而他的“闊蛇口劍”,則去勢如虹,把正在地下滾逃的寶泉連手斬斷,活活釘死!
  孫嘯雙目赤紅,形容猙厲之極,他身形不變,去勢如舊,單臂在急速的顫揮裡,將千百股勁力溶為一片,猛卷反迎,人影交掠,孫嘯連中三鞭,衫破肉綻,血肉橫飛,但是,他空蕩蕩的右袖卻猝而抖閃,袖口中,一團拳大的錐珠倏射倏縮,打得宮笠幾乎摔跌下來!
  那是一枚連著銀色細鏈的錐球,就像一個拳大的刺蝟,全都嵌滿了尖銳的錐角,這一記,是打在宮笠的腿臀部位,如果孫嘯不是在挨鞭之下身形不穩而失了準頭,宮笠受的創傷恐怕就會更重了,饒是如此,宮笠的左大腿根部,仍是破裂一個血洞,由傷口肌肉的陷凹與血糊狀看來,那枚錐球不是釘進去的,而是硬生生嵌進去的!
  一個踉蹌之後,宮笠手上已拔回了插在寶泉尸身上的“闊蛇口劍”,他的左手才觸及創柄,右手的長鞭已如一條盤卷的怪蛇也似飛向孫嘯!
  滿身血污,面孔扭曲的孫嘯,模樣像要吃人似的張牙舞爪,他一面硬攻,一面挫牙欲碎的吼:“卑鄙下流的東西,你還有什麼臉面叫你的字號!”
  宮笠的“大旋龍”飛騰閃掣,短闊口劍刃則晃掠不定的以吞吐的電芒做著探試,他冷冷的道:“以眾凌寡,孫嘯,並不比我的戰法更有光彩,而搏命之際,又有誰訂下了一定的規律及程式!”
  孫嘯極快的移挪騰飛,單掌有如水銀瀉地,那般無孔不人的劈斬穿舞著,他右邊衣袖中的錐球則時而閃射,收縮之間,神出鬼沒。
  “我會要你死在這裡,宮笠,我會一丁一點的零剮了你,碎削了你,活殺了你!”
  宮笠沒有回答,只是全心全意幫著進退攻拒,大腿上,血流如注!
  另一邊,和“大鉤爪”常陰拼戰中的凌濮,驟然在一個騰躍中撲向了常陰,他的身形宛若一團圓球,由上而下。
  銀槍直穿,金盾旋滾,常陰立時鬚眉俱張,大吼如雷,旋身,拋肩,雙爪暴探,反攻敵人中盤!
  向下急落的凌濮,竟然不躲不避,迎著對方的雙爪衝上,他的金盾飛快交舞撞擊,光頭倏縮,在離地那樣接近的高度裡,做了一個美妙又石火般快速的翻滾,連人帶鎗刺向常陰!
  全身摹地後仰,常陰雙爪各自劃過一個小弧由下往上暴揮,他的右手爪在凌濮金盾扁砸下“當”一聲斜盪,左手爪卻在凌濮背上抓下了五條深深的,幾可見骨的血痕;肌肉是硬被撕碎刮裂的,那樣的痛苦,尤其於利器的切割,但凌卻忍受了,實際上,如果他想躲避這個傷害,是可以躲過的,只要他躍閃出去,然而他不願這麼做,他要冒這次危險,受這樣的創傷,目的僅是要收回他預定的代價 他在面孔的突兀歪扭中,尖銳的銀槍也電掣般透進了常陰的胸膛,常陰全身猛縮,右手盪出折鉤爪回掃,凌濮急速仰頭,勁風過處,臉頰上又被帶開一道血口子,他在血光中怒吼著,金盾的齒錐更將常陰撞出五尺,倒跌向下!
  常陰口中發出來的慘叫,泛著如此淒怖的尾韻,窒噎在滿回的鮮血湧噴裡,貝九峰便在這時流光般掠至,鐵碗猛扣凌濮頭顱!
  凌濮拼命縮身旋竄,碗沿切開他的一片頭皮,頭皮血淋淋的披在後腦上,貝九峰雙腳飛閃,凌濮又連著八個跟頭跌滾!
  貝九峰身形奔騰,快不自言,他獰笑著再度閃進,聲如果泣:“小輩,交頭吧 ”
  狂吼一聲,凌濮彈身倒翻,金盾橫切貝九峰小腹,銀槍點閃,直指敵人五官 這是個同歸於盡的打法!
  傲然冷笑,貝九峰的右手“鐵罩”原式加速扣下,左掌微抬橫推,猝起無形勁氣,頓時將凌濮壓窒得重重跌回地下!
  斜刺裡,鮑貴財的一雙“月牙圈”猛推貝九峰的腰助,空氣撕裂中,來勢急勁,似是要一傢伙將這位魔頭切為兩半!
  喉嚨裡悶嗥著,貝九峰怒極換式 “鐵罩”倒翻,猛砸來近的“月牙圈”。同時,雙腳再起,在連串虛實不定的幻影隱現下踩向凌濮!
  鮑貴財的面孔在這瞬息間越發變得醜怪可怕了,他睜凸著一雙斜眼,歪咧著嘴巴,額頭上暴浮青筋,喉中透出嗚咽似的嘯叫,一副拼命的架勢,竭力以他的一對“月牙圈”碰撞貝九峰的“鐵罩”
  “鐵罩”卻在貝九峰徐長而又怪異的笑聲裡閃幻出旋轉、游移的景象,像一團團惡鬼的影子,反卷向鮑貴財。
  這時,凌濮仍在貝九峰雙腳的攻擊之下,他滾動躲避了七次,每於風勁力猛中險極閃開,花磚連串又密集的碎裂,碎屑紛濺,突然,他似橫了心,猝而以金盾蓋掩胸腹,眨眼間硬接了貝九峰踩下的一腳!
  金盾“鏗”聲問響,剎時四印了一雙腳印,盾身更直壓凌濮胸腹,逼得他“嗷”的噴出了一口鮮血,但就在血花詭奇的豔麗圖案中,凌濮奮以全力,將他的銀槍筆直插進貝九峰的襠下,透入腹內!
  貝九峰的怪叫已不像是出自人口了,充滿了至極的驚怒,無比的痛苦,與瘋狂的野性,更臻合了訝異,不甘,絕望的內涵,怖栗與酷烈;他猛的踉蹌出幾步,鮑貴財已趁機不顧一切的朝他衝來!
  圓胖的面形變為怪誕的狹扁,紅潤的氣色代之是烏紫的陰霾,貝九峰的五官也牽扯得移了原位,他死盯著衝近的鮑貴財,突然左手揮動 幾乎在他左手的一晃下,鮑貴財的右肩胛上已顫巍巍的釘扎進一樣奇形物件 一條烏黝黝的,雕樓成蛇形的校狀暗器!
  幾乎不分先後,貝九峰的“鐵罩”又扣向業已暈死過去的凌濮腦袋!
  被這枚蛇形暗器打了一個轉子的鮑貴財,立時尖號出聲,急切之下,他竟“咯”的飛出一口黃痰,不偏不斜的打中了貝九峰的額頭,黏稠的黃痰卻帶起了骨骼的碎裂聲,痰液居然隨著貝九峰的額骨內陷,於是,貝九峰的“鐵罩”“嗆當”一聲無力的墜落,他也宛似嘆了口氣,軟軟頹癱下胯,依然抱著深入腹內的那只銀槍!
  鮑貴財歪歪斜斜的奔向地下的凌濮,可是,他才只挪動幾步,卻摹然雙眼上翻,臉色急速變為烏黑,口鼻中也流出紫血,身子一陣痙攣,人已僕倒。
  和“風火獸”翟英殺得難分難解的廖衝,在發覺了自己的徒弟的情形之後,不禁肝腸寸斷,心如刀絞,他瞑目切齒,悲憤至極的狂吼:“貝九峰,你這頭老狗,老雜種,老畜牲,你你你……你竟然算計了我的徒弟……”
  當然,貝九峰是不會再回答了,永遠也不會再回答了。
  翟英施展的一柄“軟帶刀”掣掠揮霍,在漫天的雪虹銀芒交織下,他尖刻的叫:“廖老邪,便不妨與你徒弟做個伴,一起到陰曹去和貝九峰打官司吧!”
  “大鬥鈸”像兩團煇耀的烈日在飛舞,廖衝一面狠攻翟英,一邊瘋狂大罵:“翟英,你這不是人操的野種,我叫你滿口放屁,吐些絕子絕孫的渾話,我徒弟若真個喪了命,看我不分你們的屍,挫你們的骨,叫你們用千百條狗命來頂翟英猝躍半空,”軟帶刀“映炫著閃亮的光華成網狀下落,銳風尖嘯中,他左掌猛揮,炙煞的勁氣撲頭壓迫,同時,三團紅球也一起飛射:”姓廖的,你上道吧!“
  廖衝一衝而起,“大鬥鈸”鏗鏘縱橫,腳底,三團紅球互碰,“轟”的布開了一面藍晃晃的丈寬火網。
  翟英在連串的翻滾騰挪下,“軟帶刀”劈掠如電,以不同的角度,迥異的方面,各式的光彩,將刀刃或是幻散,或是凝結,銳風破空,包容著千變萬化,而其間,溜溜的細小燐光火箭,瑩瑩的暗綠毒針,團團爆開烈焰的彈珠,便不停的躲襲廖衝,他像一頭周身都能喚風發火的怪物,“風火獸”,真是名符其實,一點不錯!
  在這樣險惡的情勢裡,廖衝便展顯他出神人化的超絕身手來了 一他完全以快速至極的閃挪,細微準確無比的穿越,狠辣又凌厲的攻守來應付,每,每于中進退,微隙裡迴轉,而“大鬥鈸”翩連分合,仿佛光輪焰弧,流旋飛掠,神鬼莫測!
  當翟英在一蓬暗綠色毒針的閃閃揮射下。趁時以“軟帶刀”作長虹再戳的狠攻時,廖衝就豁命死搏了 他在倏沉之下,一對“大鬥錢”猛然互並,硬挾住了敵人的軟刀,但刀尖藉一股銳勢突出於鈸外,劃破了他的眉心,翟英奮力拔刀不出,驚怒之下,飛快弓腰抬肘,於是,三只磷火箭在近距離中射入廖衝手臂,磷燃火起,炙肉嘩剝有聲,更冒起了裊裊青煙;廖衝只能咬牙,強行忍耐,雙線問處,翟英哀號著一隻手臂業已斷落,便突兀間,翟英猛起一腳,廖衝雙錢再起橫擋,自己雖然挨了一腳,內腑湧動卻藉鈸起之勢消卸了對方不小勁力,他往後踉蹌,“哺”
  的一口鮮血噴得翟英滿面開花,血隔著血,已分不清那是廖衝吐出的血,還是翟英臉上的血了!
  廖衝單線回削,“呱”聲把人肉的的磷箭連著大片皮肉削脫,他在翟英曝叫著摸索撲撞的當口,另一面鈸刃已閃電般切下了翟英僅有的獨臂!
  “嗷 哇……”
  翟英左跳,右蹦,雙臂斬落,大概他的兩眼也被廖衝那一口血給噴瞎!
  銅鈸再閃,翟英的腦袋被削去一半,他的腦漿,混著濃稠的血液揚濺,他尚未倒地,廖衝更進一步,大旋身,攔腰將翟英劈為兩段!
  瘰 的腸臟飛散四周,血沫子灑落,人的形狀變成了這樣,就不再似人的形狀了,歪歪斜斜的,廖衝瘋虎般殺向了那些圍搏左近的“金牛頭府”所屬!
  就在這時,宮笠的“大旋龍”飛卷起排排黑色氣流,有如並列的長龍 立天頂地,挾著震耳的風雷之聲,山撼海湧的罩向孫嘯!
  孫嘯的形狀已不像孫嘯了,他更似一個走魂的厲鬼,一個獰怖的惡魔,他竟不顧當前浩瀚強猛的力道,貼地飛射,單臂驀然彈起尖銳的勁勢,而這股奇異的勁力,卻又能突破宮笠的鞭山氣牆,在連串的“噗嗤”聲中透穿而入!
  這門功夫,乃是孫嘯的絕技 “無形箭”!
  剎那時,宮笠“闊蛇口劍”展現了一度扇形弧光,弧光中,晶芒流燦!
  不可否認的,宮笠的防守是稍慢了一點,因為對方這“無形箭”的威力,實在出乎他的意外!
  那一股尖銳勁力,激撞得宮笠的“闊蛇口劍”震動吟響,而其中,仍有兩股擊中了宮笠的腰側與小腹,但是,孫嘯卻被那如山的鞭影打得滿地在爬!
  於是,宮笠憋了一口氣,猛力格進,他的長鞭抖成一線,再戳孫嘯!
  猝然間,滿身浴血的孫嘯單臂撐地,貼著鞭身倒飛,右袖暴起,錐球倏閃之下射向宮笠腦門!
  抖成筆直的長鞭,便在此時有了奇異的變化 鞭梢子微微一抖,竟怒矢般“嗖”一聲往回卷射,摹地透人孫嘯背脊,更將他整個人撞送過來,而孫嘯那枚錐球便偏了方向,貼著宮笠頭頂飛向空中!
  雙目平視,宮笠的“闊蛇口劍”橫揮,“呱”一聲暴響,孫嘯的身子也分成了兩半,一半跌過官笠背後,一半落在宮笠腳下。
  孫嘯沒有哼過一聲,至死沒有哼過一聲,他的兩截身子,下半部仍在抽動蠕顫,上半部,孫嘯的雙目爆出眼眶,臉孔青黑歪扭,一口牙全啃進了地磚裡!
  滿地的血,滿地的肚腸腑臟,像是走進了屠場,便是人身上的東西吧,在此刻看來,也與畜牲一樣的卑賤不值了……
  四周,一片完哭狼號聲,那些黃衣漢子,有的被劈向半空,有的正在地下翻滾,有的卻像喝醉了酒,全身是血,跌跌撞撞的踉蹌著,而更多的人在亡命奔逃,廖衝有如凶神惡煞,沿著大廳到處追趕斬戮……
  宮笠吸了口氣,急切大叫:“廖兄,這些小角色不值費神屠殺,不要忘了堡後隱藏未露的那雙狗男女!”
  身形回掠,廖衝血透重衣,喘喘怪吼:“都是一幹邪魔鬼崇,妖醜魑魅,全是些披著人皮不生人心的九等畜類,我要通通斬盡殺絕,雞犬不留,我要刨他們的根,挖他們的祖墳啊……”
  一把抓住廖衝手臂,宮笠厲聲道:“不要舍本逐末,廖衝,井容與夏潔才是如今我們最大目標,才是我們不可漏掉的死仇,而貴財和凌濮也都受創倒地,急須救治,豈能再分心誤時於這些唆羅爪牙身上!”
  提起鮑貴財,廖衝如夢初覺,他身子一震,帶著哭腔惶然回顧:“貴財,是了,貴財,我可憐的徒兒,苦命的寶貝蛋啊……”
  宮笠拉著廖衝奔至鮑貴財與凌濮倒臥之處,俯身略一檢視,不由興奮的叫:“都還活著,廖兄,他們都還活著,我們去一人背一個,馬上撲到後面解決了那對狗男女之後,再立時設法為他們診治療傷……”
  廖衝又像哭,又像笑的顫著聲道:“都活著,真的都活著?你沒有哄我吧!”
  宮笠背起了凌吸,又催促廖衝抱起鮑貴財,邊焦急的道:“我還有心情同你開玩笑?走吧,我們趕緊往堡後去,遲卜怕他們逃掉,一旦漏網,再要找尋就大不易了 一”
  兩人一個照顧一個,再也不管大廳的情形,他們沿著側廊撲向堡後,十分輕易的衝破一間房門,由房中的後窗凌空掠出,嗯,不錯,堡後臨著懸崖的一塊平場地上,果然築有十分巧雅的精舍四幢,也果然都以粉牆相隔,不過,中間皆有月洞門互通。
  要找尋井容和夏潔所居住的那幢房舍很簡單 一右邊第一幢就是,只有那一幢小院裡植有花草,是用泥土鋪填於礁石基面上再行種植的花草,開得也很茂盛,在彩色與香氣的點綴中,頗有幾分清雅的韻致。
  當然,充斥在宮笠胸脯間的卻絲毫沒有這樣優雅的感受,他只覺得勢血沸騰,怒火如焚,那樣熾熱的恨,火炎的仇,把他的眼,他的心,全燒紅了!
  多少波折,多少磨難,多少痛苦爭鬥,等待的就是現在,就是這一刻!
  像兩頭負著幼鳥的大鳥,他們迅速掠至那幢精舍,也只是剛剛越過粉牆,就似天崩地撼,一聲霹靂般的巨響震動,跟著又一連串的爆炸聲及轟隆聲,倏時火光騰霄,烈焰熊熊,背後矗立的石堡,竟已隨著那聲巨響而坍倒散塌,煙硝迷漫,碎石紛飛裡,堆砌的“金牛頭府”,更仿佛基頹柱拆,散碎傾覆。
  倒塌的過程先是決定性的毀滅,然後是持續的,震動的串連聲聲倒坍的音響,似乎是連座“飛雲島”也要被搖撼得分裂了……
  當這陣巨大又猛烈的震撼過去之後,只剩下細碎的殘餘尾韻了,伏隱於粉牆之後的宮笠與廖衝才謹慎的站起身來,兩個人滿頭滿臉,全都叫灰塵煙硝沾染得不成樣子,而那間隔四幢精舍的粉牆,也有部分震塌或被飛石砸倒,房屋的本身,也是斑斑痕痕,頃如蝕剝,只此瞬息,業已失去原先的光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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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雷劫煞報恩怨了b

  鮑貴財與凌濮,則仍暈迷未醒,蟋曲在牆角下,方才爆炸開始時,宮笠和廖衝乃是以自己的身體覆遮在他們身上,宮、廖二人並未受傷,當然,在他們以身體掩護下的人也必然完好無損。
  似乎有些迷惘,也有些驚愕,廖衝愣呵呵的沙著聲音道:“呃,這是怎麼回子事?”
  宮笠收回視線於曾經獰猙矗立,如今殘墟頹傾的石堡,身形暴翻,人已射向眼前那幢精舍門內,片刻後,他又飛掠而出,以快逾風旋的去勢,將其餘三幢房屋也做了個仔細的搜索,但是,從他轉身回來的憤怒表情判斷,似乎他沒有發現什麼,沒有找著他想找的那兩個人!
  宮笠神色陰沉,目光凜寒的走向廖衝身邊,廖衝正蹲著身子在查視鮑貴財與凌濮的情形,當宮笠立定,他急忙站起來,急切的道:“還好,他們兩個仍在喘氣,心跳脈博弱是弱了點,卻尚不亂,看樣子救活的希望很大,真是老天保佑啊……”
  點點頭,宮笠道:“這就叫人放心了。”
  用力晃動著腦袋,廖衝道:“剛才那一陣爆裂巨響,可是”金牛頭府“的石堡給炸掀了?那等驚天動地法……”
  宮笠道:“不錯,那座石堡已被夷平,形同廢墟…”
  廖衝茫然道:“奇怪,怎麼會忽然爆炸起來?又是用什麼玩意起炸的?”
  微指衣袖上的灰土,宮笠沉沉的道:“當然是火藥,大量的火藥!”
  突然抽了口冷氣,廖衝臉上變色:“天爺,這樣說來,我們差一點也被炸在石堡裡了?”
  宮笠淡淡的道:“是的,差一點,如果我不強拉你離開的話,現在我們也正埋於千萬斤稜角粗席的層疊石堆之下!”
  廖衝怔忡了好一會,方才像做醒一場夢似的道:“先前那一陣子,老弟,我約莫是有些迷糊了,貴財一倒地,我簡直就瘋了心啦,那等悲憤激怒法兒,除了想多宰幾個人為貴財報仇之外,任什麼也顧不得了……”
  宮笠道:“我了解,但那無補於事,若你不跟我出來,連橫的帶豎的,我們得一遭擱在裡頭!”
  廖衝猛的扇了自己一記耳光,恨恨的道:“我糊塗,我昏聵,我混帳,說什麼久經陣仗,慣歷風霜,他娘的些微定力也沒有,不但危害自己,更險些牽累他人一,”
  宮笠低沉的道:“算了,廖兄,你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平常倒還沉得住氣,錯不到哪裡。”
  廖衝老臉赧然道:“你也別為我遮羞,不提貴財,凌伙計同樣是你的老兄弟,但凌伙計遭險之下,你怎的卻定得住心?兩相比較,我實在差得太遠……”
  宮笠感喟的道:“這一次,我們也叫走運……孫嘯委實是狠,石堡的炸燬,必定是孫嘯事先的安排,在堡內暗置大量火藥,並密囑心腹行事 一旦大勢去後,便引爆火藥 來個同歸於盡,他的手段毒辣霸道,這是一種贏到底,輸夠本的惡劣方法……”
  廖衝道:“就是這麼回事;老孫這狗操的,他居然歹毒到這步田地,把敵我雙方的後事全安排妥了,輸贏不放走一人!幸而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爺不信歹惡,予你靈智,滯我們逃出險地,沒給這些邪魔鬼崇陪葬!”
  宮笠有些倦意的道:“我們走吧,廖兄。”
  廖衝正待轉身回去抱起鮑貴財,忽又站住,愕然道:“對了,我們不是來這裡搜尋井容與夏清那雙狗男女的麼?
  他們人呢?“
  宮笠苦笑道:“沒找著。”
  廖衝詫異的道:“沒找著?怎會沒找著?蔡元明那灰孫子不是說這對姦夫淫婦就住在這們如今立足現地的這幢房裡?”
  神態是陰晦的,宮笠道:“不但這幢房子我已搜過,其餘三幢也搜過了,四幢精舍是一式的格局,一廳三房,簡單明暸,若有人在,斷難遁形;眼前的一幢,別說沒有井容、夏潔的子,連他們的衣物也不見,除了幾樣家具,日常慣用的物件全無,甚至連床榻上的被褥也早已收起,鋪板上,還落著灰塵,倒似好久沒有人住過的情形……”
  猛一挫牙,廖衝道:“又是蔡元明這王八欺騙了我們,說不定在我們和孫嘯等交刃之初,這一雙狗男女即已聞風潛逃了!”
  宮笠道:“不見得。井容身上藏著一張寶圖,孫嘯不會任他輕易離去……但由我出現,井容和夏潔可能也猜得到我來此的原因,我的個性為人夏潔清楚,或許是她勸說並容躲開……總之,廖兄,我認為尚有希望找到他們!”
  廖衝忙道:“去問那蔡元明 一”
  宮笠道:“不錯,解鈴還須系鈴的人!”
  廖衝狠毒的道:“這一遭,他若是再說一個字的假話,我要不把他眼珠子剜出來再叫他生吞下去,我就不姓廖!”
  於是,宮笠和廖衝各自肩起一人,飛快撲向當初他們出發的地方。
  就在那堆疊礁的隙疑縫裡,蔡元明還正睡得香甜,作“黃龍高臥”。
  解開他的穴道,廖衝一開始就是狂風暴雨似的一陣大耳光,打得蔡元明由夢中驚醒,打得他殺豬般鬼嚎起來。
  廖衝一把抓著他的前襟扯起,口沫四濺的大吼:“蔡元明,你這殺千刀的野種,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是你哪個祖宗回來了?”
  那一陣猛打,早把蔡元明打明白了,他鼻口流血,哀哀哭叫著:“前輩饒命,英雄饒命,我知罪了,我也是身不由己,一條命攢在主子手裡……”
  嗯,這次他倒光棍,一開頭就承認了先前他乃是在撒謊。
  廖衝捏住對方的耳朵,往下一傢伙硬撕脫,蔡元明狂叫一聲,廖衝便把那只血淋淋的人耳塞向那張歪曲的口中,一邊還咬牙咒罵:“我操你十八代祖宗,你知罪了?你騙得我們好苦,差點把幾條老命也賠在你身上,沒說的,我們是言出必行,你誆了我們,就用性命來抵!”
  蔡元明掙扎著,扭動著,窒噎著,雙目凸瞪,滿臉的恐怖之色,他是真嚇破膽了!
  拉住了廖衝的手,宮笠也取出了蔡元明日中的那只耳朵,然後,他冷厲的道:“井容和夏潔兩人現在何處?蔡元明,這次你若再不實說,你就會知道由生至死,其過程是如何艱難痛苦了!”
  先咽下嘴裡的血污,蔡元明驚恐逾恆,又迫不及待的道:“我我說……我說……我這……就說……井容…和夏潔…半個月以前,已經死了!”
  猛的一震,宮笠雙目驟睜,煞氣畢露。
  “你說什麼?已經死了?”
  廖衝的堅硬手指,又捏上蔡元明的另一只耳朵:“好王八羔子,你還想胡扯!”
  駭然大叫著,蔡元明恐懼得語無倫次:“這是實話……
  千真萬確啊……有一字虛假,我就甘由千刀萬剮……他們的確已死亡,就在不遠,我可以領二位去看他們的埋葬處……也可以掘開來看……“宮笠緩慢的,語調異常沉重的問:“怎麼死的?”
  蔡元明急迫的道:“是被我們大當家殺死的,好像為了一張什麼藏寶圖……大當家有一晚堅持要姓井的交出來,姓井的不肯,大當家火了,便動上手,姓井的打不過,敗陣之前先把那張臘封的藏寶圖硬吞下肚,後來,大當家手刃了姓井的,又破開他的肚腹翻搜出來那顆蠟丸,便一不做二不休,抓住姓井的姘婦夏潔,先供貝九峰同翟英痛快過之後,也被大當家的戳了死穴,兩個人在半夜抬出石堡,就丟在島北一處礁穴裡,上面用石盤封了口……”
  宮笠雖然在無比失望與空茫的反應衝激下,思維仍極細密,他冷森的道:“為什麼不拋在海裡?”
  喘息著,蔡元明趕緊回答:“怕萬一被潮汐流向陸岸或遭海上其他的船隻發現,對大當家多有不便,因為江湖上有許多人都知道井容帶著他的姘婦夏潔投奔了我們大當家……
  棄屍礁穴,要比拋在海裡牢靠。”
  廖衝粗暴的道:“當真?”
  打了個冷顫,蔡元明惶驚的道:“有半句虛言,便叫我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忽然又想起一樁大事,廖衝急問:“那封藏著寶圖的蠟丸呢?現在何處?”
  蔡元明哭喪著臉道:“前輩饒命,我是真不知道,東西是由大當家親自收藏著的……”
  廖衝呆了好一陣子,方才嘆了口氣,快快的道:“完了,什麼統統完了,總不能再叫死人開口說話 孫嘯那廝又剛愎倔強,只怕追到陰間他也不肯吐露……‘金牛頭府’炸塌了,恁大一片堆疊如山的石礫,又到哪裡去尋找一顆小小的臘丸,也是天生的窮命,沒有發財的運道…欸,白忙活了這一場……”
  宮笠幽冷的道:“知足常樂,廖兄,吃得飽,穿得暖,日子過得自在,也就是了;這筆偌大財富,原來便在虛無縹緲之間,原本也便不屬於任何人;得不到,當做沒有這回事,即算得到了,亦未見得便是福份,財帛身外事,不必如此耿耿於懷,否則,何啻自尋苦惱?”
  廖衝失望的搖搖頭,無精打採:“說得輕鬆,因為你一開始就不打譜要,自是無所謂,我們不同了,費了恁多心血,做過不少美夢,到頭來卻落個一場空,若叫黃恕言也知道了這個情形,他要不搥胸頓足,痛哭流涕才怪,這筆橫財,泡湯嘍……”
  宮笠無動於衷,對著驚栗中的蔡元明道:“現在,帶我們去查埋葬井容與夏潔兩人的那處礁穴。”
  於是,蔡元明服服帖帖,十分合作的引導著,背負起鮑凌二人和廖衝去了那個礁穴所在,褐黑的礁岩,猙獰的凝形,在一片灰黯中襯托著一個幽深的死亡洞口,移開了那塊厚重的大石盤後,宮笠不嫌腥穢陰潮,親自潛入穴洞內查驗,半晌,他又攀出穴口,臉上的表情,是那樣淒楚與傷感,這說明了他的發現,也解釋了他的心境 在經過無數的劫難及血腥之後,歷盡艱辛的結果,卻未能手刃他的仇人,來晚了一步,循環的報應已經替他代勞了。
  廖衝開心的問:“沒錯吧?”
  宮笠沉痛的道:“是他們,屍首尚未腐爛,面目依稀可辨;那井容我未見過,但他那柄斷劍與衣飾上都留有名姓記號,不會假了。”
  望著官笠,廖衝道:“你似是,呃,有點遺憾?”
  宮笠頷首道:“是的,而且不止‘一點’,是‘非常’遺憾,我悔恨未能親手斬殺這一對姦夫淫婦!”
  廖衝安慰著宮笠道:“就算天譴吧!老弟,因果業已輪轉,報應到底不爽,邪惡滅於邪惡,罪孽毀於罪孽,這和你親行與否並無差別,你那位賀老哥,不管天上地下,也都該含笑瞑目啦!”
  喃喃的,宮笠仰首望天,神色虔誠,一片莊嚴,似是在禱告什麼……
  當他長長籲出一口氣之後,廖衝已忍不住問:“老弟,這姓蔡的王八羔子,要怎麼處置?”
  縮在一旁的蔡元明,“撲通”一聲跪將下來,叩頭如搗蒜,聲聲泣號。
  “前輩饒命,英雄饒命,請給我一個洗心革面,從新做人的機會……”
  宮笠一揮手,厭倦的道:“你走吧!”
  連連以額碰地,千恩萬謝中,蔡元明剛爬起來,宮笠又突然道:“慢著。”
  蔡元明不禁駭然站定,心摧膽裂下,忍不住再度涕淚齊湧:“英雄你……莫非又 ”
  宮笠和緩的道:“只問你一件事,蔡元明,在原先,你為什麼敢冒著生命的危險來騙我們?”
  蔡元明結結巴巴的道:“我 …。我該死,我以為各位離開之後,再也回不來了……大當家已經請到與他齊名的‘雙魔’貝九爺,翟爺來此助拳,又有本府一幹好手為力,各位只得四個,勝算不大……府裡規律甚嚴,各位既無致勝之望,我自不敢洩露府中隱密而自陷絕路,兩相權衡,我還是選了我認為比較有機會活命的路子……哄騙你們而未出賣組合,我知錯了,我原該早說實話才對,如果我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的話……”
  宮笠平靜的道:“你已確定我們擊潰了‘金牛頭府”?“黯然點頭。蔡元明沙沙的道:“是的,否則你們便絕對活不出來,大當家的為人我知道……”
  廖衝大喝:“快滾,別叫我們又變了心意!”
  眼看著蔡元明踉踉蹌蹌的跑遠了,宮笠才低聲道:“我們也該走了,廖兄。”
  廖衝道:“去哪裡?”
  宮笠一指島北的港灣:“發火箭信號,叫曹五進港來接我們,莫非你還不想回去?”
  遠遠瞅著島頂傾頹了的石堡,廖衝苦笑一聲,點點頭。
  在這一趟遠赴“飛雲島”與“金牛頭府”的決戰中,宮笠與廖衝等人的收穫並非擊潰了頑強的敵人,也不是目睹了姦仇的遭報,而是因禍得福 解除了鮑貴財身上那要命的暗疾“血癩”!說起來,這尚是多蒙“鐵罩”貝九峰那枚蛇形暗器之賜!
  貝九峰的這枚蛇形暗器,有個名稱,叫做“雛龍刺”,淬有奇毒,是用苗疆一帶的七種毒蛇合其毒液熬煮而成,中人之後,不出十二個時辰後,即可奪命斷魂,霸道無比,然而,這七種毒蛇的毒性綜合起來後的反應,卻正是克制與破除“血癩”的最佳良方,在“以毒攻毒”的奇妙轉易下,“雛龍刺”的劇毒不但沒有傷害到鮑貴財,更以刺上之毒抵消了鮑貴財體內暗蘊之毒 這樣幸運的變化是宮笠在回“王鼎山莊”的途中才意外發覺的,因為,他在延醫為鮑貴財治療之際,竟察覺了鮑貴財原先生於咽喉頸側部位的隱隱紅色圖斑業已消失,頭臉周身時有紫赤兩色血氣在轉換變易,且按一定的時辰分沁出烏黑槳汗,排泄腥臭穢物,人在昏沉中,氣色卻反見清朗,這些,全有如服食“血癩”解藥“蛇藕”後的情形;當鮑貴財終於醒轉,宮笠更自他連續多日的內外反應上,確定了他的惡疾已經根除了!
  這樣的收穫,不但對鮑貴財是莫大的鼓舞及慰藉,對他身邊的每一個人來說,都得到了極度精神與實質上的喜悅,於是,宮笠、廖衝、凌濮等的傷勢便也痊癒得更迅速,更順利了,沿途歸去,幾乎尚未抵達“玉鼎山莊”,他們的創傷便差不多全恢復了……
  現在,他們坐在“玉鼎山莊”的大廳裡,黃恕言早已經得到通知,率領全莊的人由隱匿處趕了回來,黃恕言個人的興奮自是不在話下,但他的女兒黃媚,與甥女祝小梅的歡欣之情,卻不是他的經驗裡所能確切體會的了;那種深摯的、火熱的、錐心的、魂索夢系的刻骨相思啊……
  廖衝首先告訴祝小梅,他徒弟的惡疾業已幸運破除的事,接著口沫橫飛,有聲有色的開始講述他們如何血戰“金牛頭府”的經過,而鮑貴財卻與祝小梅膩在一起,有說不盡的細語輕柔,道不完的離懷別苦。
  凌濮當然也非得幫襯著廖衝加強語氣與強調事實不可。
  宮笠卻與黃媚來到廳外廊邊,兩人並肩仁立,良久無語。
  低沉的,宮笠終於先開了口:“從回來見著你直到現在,小媚,你還未曾說過一句話。”
  側過身來,黃媚的一雙美麗鳳眼裡竟含蘊著晶瑩的淚水,但是,宮笠看得出,也感受得到,黃媚眸中的淚水,並沒有絲毫的慣常所代表的意義,相反的,卻強烈的反映出那種至極的喜悅,亢昂的興奮、無比的激動,以及深刻的感恩情韻,人在喜極之後不是也會哭泣嗎?
  宮笠溫柔的一笑,道:“傻丫頭……”
  黃媚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大哥……我知道你會遵守你的諾言回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你不會騙我,從開始,直到永久,你都不會騙我,是不?”
  宮笠輕輕的道:“當然。”
  深深吸了口氣,黃媚用撫理鬢髮的假動作拭去眼角的淚痕,而她明媚的笑便閃漾在明媚的的眸瞳中了:“別笑我,大哥,人在負荷不了太多喜悅的時候,也會流淚的,從得到你平安回來的消息,從見到你直到現在,我好高興,好激動,好快樂,我…我簡直不知該怎麼辦好了,這麼多天的憂慮、愁苦,在一剎間被滌除,而又在一剎間塞滿了完全相反的情緒,我……我的心都被攪亂了……”
  點了頭,宮笠道:“我明白,小媚。”
  咬咬下唇,黃媚忽然深情的笑了:“我只能說,大哥,你回來真好,太好了……”
  宮笠沉緩的道:“這已能夠表露你內心蘊藏的許多話,小媚,我也很期望早些回來,活著回來,因為我對你不但有允諾,也有著責任!”
  黃媚深深凝視宮笠,深深的道:“謝謝你,大哥,謝謝你一直沒有忘記你是連著兩條命走的……”
  望著黃媚嬌豔玉潤的面龐,望著那雙瑩澈清澄的眼睛,在那眼睛的幽邃處,在靈魄的呼吸裡,宮笠找到了他所要找的 一赤裸的愛,無盡無絕的依戀……
  黃媚悄細的道:“你找著‘它’了?大哥。”
  宮笠真摯的道:“是的,‘它’在你心底深處。”
  坦率的,黃媚道:“完整嗎?熾熱嗎?純真嗎?強烈嗎?
  永恆嗎?專一嗎?“
  宮笠感動的道:“還有更多,小媚。”
  黃媚欣慰的笑了:“都屬於你,大哥,而且永久不渝。”
  忽然間有些衝動 宮笠極少有過這樣的衝動:“小媚,不但在內心,讓你的實質也早點屬於我吧。”
  黃媚毫不扭捏,甚至十分勇敢的道:“你明白我,大哥,我和你同樣在期待,在渴盼,或許,更甚於你!”
  宮笠道:“等一會,就在今天,待我向令尊去說。”
  黃媚微垂下目光,柔柔的道:“我陪你一起。”
  頓了頓,宮笠道:“要聽我講述一下此去‘飛雲島’的經過?”
  黃媚輕悄的道:“不,以後聽你講的日子長著,這一刻,大哥,我只要你。”
  於是,默默裡,兩顆心在貼合,血液在交織,魂魄依偎,意識中完全成為一體了……
  大廳裡,突的傳來了黃恕言的搥胸頓足聲:“……蠟丸封著的第三張藏寶圖,果就這麼隨著孫嘯的死而下落不明了?天啊,前輩,我們為了這筆藏寶,受了多少折磨,經歷了多少苦難,生出多少波折,在耗盡心力之後,那第三張藏寶圖竟然落了個埋葬于萬斛頹石之下的命運……”
  廖衝,在信心十足的嚷:“甭嚷,想希望還大著呢,據我盤算,去搬除那堆石塊,再加以寸土尺地的仔細搜查,約莫需要僱用十條雙桅船,千把個人手,再加上……”
  宮笠與黃媚相視笑了,是的,他們將再不涉入這件“尋寶”事件裡,於人間世上,他們已彼此得到了對方,在他們而言,這便是無可比擬的財富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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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起解山莊

第01章 ----
第02章 狙殺
第03章 落紅
第04章 易囚
第05章 躡雪
第06章 糾葛
第07章 攪局
第08章 惡鬥
第09章 恩義
第10章 長夜
第11章 詭變
第12章 肉票
第13章 血箭
第14章 終站
第15章 ----
第16章 風波
第17章 強橫
第18章 惡鬥
第19章 暗襲
第20章 陰毒
第21章 斬絕
第22章 ----
第23章 緣起
第24章 闖莊
第25章 窄路
第26章 豁命
第27章 柔情
第28章 手足
第29章 道義
第30章 圍殲
第31章 活擒
第32章 連心

此帖於 2008-06-01 10: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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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

  落霜天,大早。
  沒有亮麗的晨曦,沒有鮮活的陽光,更沒有清脆的鳥鳴。
  雲層霾積著,陰灰翳重,像鉛塊一樣彷彿就壓在人們頭頂,北風吹得有似續婦啼泣,鳴嗚咽咽的;地面遠近沾布著斑斑霜白,透著那??僵漠的寒意,這不量個好天氣,尤其不是一個適合遠行的好天氣。
  但莊翼無從選擇,上命在身,責任當肩,說上路就得上路,那有給他挑揀好日子的餘地?
  身為河朔一帶十州八府的刑差總提調,場面上夠風光,擔子亦相對的沉重,人們只著到他威武消遙的表相,誰又知道他輪值出勤時的辛勞?辛勞猶不在話下,步步荊棘,殺機四伏的環境才更令人變心,他這個“總提調”,揭明暸說,簡直就是拎著腦袋玩命的行當,神經若不夠強勒,還真幹不下來,晨昏顛倒,寒暑不分的在刀口下打滾,盡同些各形各色的凶煞惡鬼糾裡,生活當然是刺激,可是剌激多了,人便難免變得麻木啦。
  這趟差,走的路線是從“老龍口”到往南去的“靖名府”,沿途約莫有三百來里路,莊翼儘可能選大道走,不過,中間仍少不得要經過幾處險??冷僻的荒山野鎮,地形地勢打開天闢地的當口便擺在那裡,由不得你喜歡或是不喜歡。
  莊翼可不是單槍匹馬,他們這一行連他共有九個人,五個跨在鞍上,四員徒步拉腿,而這四位徒步拉腿的朋友絕對稱不上輕鬆自在,他們身上配掛的零碎著實不少||每人脖頸間套著一具鑲??銅皮鉚釘的木枷,雙手便並扣在木枷前端的腕口中,兩足足踝還掛著一寸沉甸甸的腳鐐,腳鐐間拖著人多長的一條鐵??,如此就邁不得大步,走起路來尚嘩啦曄啦生響,這猶不說,他們的腰際全栓上一根皮索,皮索的尾端分別執於四個騎士手裡,正好一個服侍一個,只有莊翼不曾握著這麼一條牛繩。
  看光景,這顯然是一落押解重犯移審的大差,白袍如雪的莊翼,那張面孔也蒼白得可以,星月沉晦,唇無血色,一雙入鬢的劍眉亦糾結皺擰,恁般的無奈與懸慮,把他原有的奕奕神彩都磨暗了。
  何況,尚得加一個長途跋??的“累”字?
  莊翼心裡的煩忌,並非杞人憂天,自尋苦惱,他眼下負責押解的這個犯人,沒有一佰是省油的燈,提起來,全乃黑道上兇名遠播的殺胚,滿手血腥的梟孽,四個人身上合共背著七十六條人命,每一位足足夠資格判斬十次還有餘,他們的前途不亮,來日無多,只要逮著機會,包管任什麼禍事都幹得出來!
  這四號凶神,一個是“獨一棍”嚴良,另一個叫何恨,渾名“何小癩子”,第王位號稱“病虎”,姓駱名修身,最後一個,便是“草上煙”艾青末了;嚴良生一付方面大耳的堂皇相貌,腰粗膀闊,軀體昂藏,怎麼看怎麼像一位雄踞虎帳,總結兵符的武將,誰也不會料到,他竟然是個獨行大盜,而且猶是一個財命兼收的狠毒角色,強取豪奪之餘,外帶齊滅其口,此乃他的一頁行事法則,江湖傳視,在他來說不過是個笑話;那何小癩子當然人同其名,長了??頭黃黑交雜,斑剝瘰歷的癩瘡,小身子小眼,連身架骨也那麼瘦瘦細細的,外形半點不起眼,可是卻偏有一顆豺狼之心,稟性淫毒之極,他對女人興趣濃厚,無論美醜姘強,但要被他看中,則斷難倖免,更可怕的是這傢伙心態異常,俱有跡近獸性的強烈虐待狂,遭他蹂躪過的婦女,香消玉隕的比比皆是,運道好,也落得個遍體??傷,氣若遊絲,何小癩子似乎不是在玩姑娘,更像是和那些可憐的獵獲物搏命了;至於駱修身,黃蒼蒼的一張皺皮臉,透著那股子要死不活的痛容,十足風中殘燭,大限不遠的寫照,如果你當真這麼以為,就錯得離譜了,姓駱的可橫著呢,在河朔“滄州”以南,他是地面上頭一號私鹽販子兼驢馬行大把頭,舉風獨佔地盤,併吞同道、壟斷市場或狙殺外幫等等勾當,他幹起來最是激情生猛,以前的記錄不必去說,只在落網之前的兩個月,他老兄就活宰了三隊打河西那邊過來的鹽梟總共是十四條人命,外帶拿買十匹瘦馬的價錢硬進了三十乘健駒,關東來的馬販子當然不答應,結果卻是拖上一條殘臂回去,這頭“病虎”那裡像頭“病虎”?所行所為,簡直就同“瘋虎”差不離啦!
  那“草上煙”艾青禾,光瞧他的渾號,便知道這小子的輕身功夫不弱,草上飛煙,何其巧???此君屬於高銚身段,膚色黝黑,臉上一對金魚眼不但特別凸突,更且時時閃爍亂轉,從外表看,似乎是付賊頭賊腦的德性,實際上他卻決不是賊,他幹的營生,乃是二百六十行之外的獨門生意||討債,討債就討債吧,亦算是替有此須要的顱主們效力解憂,問題發生在他討債的方式與手段上,人家欠帳的如果還不出錢,他二話不說,立即要命,沒有丁點團回餘地,這些年來,衙門裡有案可稽的,業已是十七縷冤魂背在姓艾的身上!
  就這麼四個人,四個陡囚,四個凶煞,如何令莊翼不戒慎戒惕並傷透腦筋?
  抬頭望瞭望灰鬱陰暗的雲天,莊翼不由在心裡歎一口氣,這種天候委實靠不住,隨時都有下雪的可能,眼前任務艱險,加以路途遙遠,一朝雪落風起,勢必益增押解上的困難,途間滯留既多,麻煩怕就跟著來了。
  前面馬上那個赤面獅鼻,腰粗膀闊的大漢這時調轉頭來,以一種微詢的語氣開口道:。
  “老總,照天氣看,咱們只怕趕不到預定的投宿地頭了,走不是就近找個什麼所在先落腳,也好儘早把這幾個東西按牢拴聚?”
  說話的這位,是莊翼手下十二位“鐵捕”之一,六房門裡鼎鼎大名的“豹子膽”錢銳,不僅武功好,性情之剛烈亦和他的本事等量齊觀;莊翼有些無精打彩的道:”正巧走在這荒郊僻野的半截腰上,前不巴村,後不巴店,卻是到那裡去找個落腳處?“錢銳抹一把臉,道:“這條路我睢也不熟,以前倒還走過兩三趟,我好像記得,就在山腳右轉出去裡許地,靠斜坡上搭得有一片草寮,約摸是給那些獵戶樵子歇腿用的,寮棚挺新,亦夠寬敞,好歹湊合這一宵再說……”
  莊翼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啦?”
  錢銳不解的道:“什麼多久以前的事?”
  眉頭微皺,莊翼道:“我的意思是說,你看到那片草棚搭在那裡,有多久啦?”
  錢銳忙道:“不久,似乎便是去年開春前後。”
  莊翼籲了口氣,道:“但願草棚子還在,至少還能遮遮風,避避寒,比露宿野地來得強,不過草棚子到底只是片草棚子,別讓這年余來的雨雪霜暴扯垮了才好。”
  嘿嘿一笑,錢銳道:“碰碰運氣吧,要是寮棚垮了,只好找個背風處搭帳蓬啦,我們無所謂,就怕委屈了老總你……”
  莊翼哼了哼:“你把我當成細皮嫩肉的大姑娘了,錢銳?”
  縮縮脖子,錢銳調回頭去,用力一抖手中握著的牛繩,人吼如雷:“兀那姓嚴的邪雜碎,你還不給大爺我跑快點?磨磨增增是想拖死狗麼?”
  嚴良被錢銳這猛然一抖,禁不住腳步一個踉蹌,差點便橫跌出去,他霍地回身,??目掀眉,立時破口大罵起來:“錢銳,你不過是個吃糧跑腿的鷹爪孫,提起來大子不值幾吊,你又以為你是睢?衝著老子耍這等的威風?娘的皮,老子在道上吃香喝辣的時候,你個狗腿子尚不知在那裡給人拎尿壺哩!”
  錢銳二話不說,突兀出力振腕肘,右手倏翻,掛在腰側的那圈蟒皮鞭子業已揮起,鞭影飛掠如閃,在“咻”“咻”不絕的尖銳破空聲中,狂風暴雨般便是摟頭蓋頂一掄狠抽,直打得嚴-良又蹦又跳,嗅號怪叫連連,剎時間,額臉頸項,雙手雙腕各處,但凡露肉於外的部位,全已血痕交錯,條條瘀紫密布!
  驀然揚起鞭梢,淡灰色的鞭身靈蛇般回繞,幾個漂亮的弧度倒卷,錢銳已收鞭懸腰,他皮笑肉不動的齔齔牙,完全不帶火氣的道:“拎尿壺的狗腿子,今天偏就打得抽得你這吃香喝辣的山天王,形勢比人強,在什麼光景下說什麼話,老友記,你認命了吧!”
  嚴良頂著滿頭滿臉的累累血痕,模樣猙獰可怖,恍如厲鬼,他直著喉嚨哇哇大叫:“你打,你打,老子便叫你當場打死也決不裝孬扮熊,老子今天是龍困淺水,虎落平陽,走了這步背時運,活該犯衝於小人,但要一朝轉了風水,姓錢的,看我能不能抽你的筋,剝你的皮!”
  錢銳聳聳肩,笑道:“風乾的鴨子,楞是嘴硬,性嚴的,你當我不敢鞭死你個王八蛋?”
  栓在另一隻手上的何小癩子,先瞄了一眼執著自己腰間繩尾的那個禿頭油臉的大胖子||大胖子亦屬莊翼手下十二鐵捕中的一個,人稱“毒彌勒”,姓竇,雙名黃陂,老公門了,心狠手辣猶在錢銳之上,是而小癩於不得不先看看風色,以免也吃一頓生活,現在口竇黃陂僅是微眯著眼,似笑非笑的瞅著他,不像亦有抽冷子整冤枉的意思,小癩子壯起膽來,開口說話:“我說老嚴哪,你這是發的那門子瞟?人處屋簷下,不能不低頭呀,忍口氣,皮肉少受罪,何苦楞在嘴舌上逞強?人家高高在上,我們低低在下,刀把子抓在人家手裡,你不順服點,成麼?”
  瞇著兩眼的竇黃陂吃吃一笑,沙著嗓門道:好個狗操的何小癩子,居然乜人模人樣的說起人話來了,你倒識趣乖巧,不曾明槍亮火的頂撞,否則,嘿嘿,小癩子,你腦袋上的疙瘩怕就越多了|“何小癩子,嗯,何恨微微呵呵腰,陪笑道:“竇爺,我小癩子可是知逋進退,明曉利害的人,只要竇爺你抬抬手包涵點,小癩子包管不會替你惹麻煩||”竇黃帔七情不動的道:“多石石風色,小癩子,人但凡活著,不論活得長短,都該儘可能的求個舒坦,動輒招打挨搥,弄得血糊淋漓的,又叫何苦?”
  這時,莊翼淡淡發話道:“趕路吧,天色暗了。”
  “病虎”駱修身腰上的牛繩是握在一個面容清??焦黃的仁兄手裡,這位看似老煙鬼般的鐵捕,唇蓄兩撇八字胡,背脊略見佝樓,但一雙招子卻精灼閃亮,左右太陽穴百鼓,那??練家子的氣勢明擺明顯著||他叫苟壽祥,“陰陽判”苟壽祥。
  於是,苟壽祥開腔了,當然是衝著駱修身:“趕緊挪腿開步,我說,駱大把頭。“駱修身或許是抱定“光棍不吃眼前虧”的主意,也或者自然不值回衝,他一言不發,拖起腳鐐便“叫啦”“叫啦”的朝前走,而且,走得挺快。
  監管“草上煙”艾青禾的那位,名叫佟仁和,號稱“自面煞”,白白胖胖的一張圓圓臉,臉上不時掛著那等“天官賜福”似的笑容,如同一個小買賣做得不錯的士財主,打外表著,誰也看不出他是個吃公門飯的老江湖,自則更猜不透他亦是儕身鐵捕之林的角色了;佟仁和手上的牛繩只略轉擺佈,艾青禾立時邁步前行,兩佰人間似有默契,配合得十分的融洽,相當的和偕。
  風,括得更尖銳淒寒,空中的灰雲,也滾動得越來越兇湧了。
  九個人,五匹馬,幾乎像小跑般匆忙趕路,不片刻繞過口腳,莊翼手搭涼棚,眺望右邊起伏不平的大片波脊,隨即裂唇而笑,哈,他已看到那片並不起眼的草寮啦。
  錢銳一張嘴,嗆得臉紅脖子粗,一股得意之情卻仍然溢於言表。
  點著頭,莊翼道:“不錯,草棚子還在那裡,我們好運氣。”
  錢銳深深吸氣,止住咳嗽,笑呵呵的道:“全是托考總的福,說真的,在看到這片草寮之前,我心裡還七上八下,生怕早就吹跨它丈人的了!”
  那邊的竇黃陂沙沙的接口道:“你也別太過高興,老錢,既便草棚子沒跨沒散,充其量也只是片草棚子,能不能住人歇腿尚未可定,那種他娘的頂隙透天光,壁縫鑽寒氣的滋味,並不見得強過野地露宿多少。”
  錢銷“嗤”了一聲:“胖子,不要不識好歹,若是你對草棚子沒興趣,外頭轉天席地悉由會使,誰懷著你來?竇黃陂瞪了錢銳一眼,卻不再吭聲,莊翼跨下的白馬忽然超前,領先奔去,這個意思是說,一幹人騎等又該加把勁緊攆一陣子。xxx竇黃陂可的確猜對了,草棚子搭蓋得挺大,容積不小,但是棚頂的茅草業已層層剝落,可見天光,毛竹??並排而成的四壁亦多處腐蝕霉爛,隙洞錯落,冷風直竄,加上遍地鳥獸糞便,光量就更不怡人了。莊翼只背負雙手,閒立門外,錢銳十分來勁的指揮著四名囚犯內外清理環境,這四位黑道”大佬“推說個:不願,滿懷窩囊,卻也只好忍氣吞聲,要死不活的帶著刑具幹事,其他三位鐵捕,正落得清閑,聚到一堆扯淡去了。不片歇,總算大概整理得差不多了,錢銳一頭鑽出棚外,同莊翼躬躬上身:“裡頭請吧,若總,地方不怎麼合宜,好歹將就一宵再說,明天趕到地頭落宿,決計給老總把今晚的委屈追補回來……”
  莊翼笑笑,管自走進草寮之內,嗯,是比先前乾淨多了,那股衝鼻的霉濕氣味似也消散了不少,竇黃陂抗進他自己及莊翼的行李裡卷,挑了個最避風的位置,將莊翼的行李攤開??
  平,陪著笑道:“??上請坐,老總。”
  莊翼頷首:“你忙你的,胖子。”
  錢銳啾一眼並排坐在一偶的那四名解犯,然後向莊翼湊近兩步:“今晚上想吃點什麼呀,老總?”
  莊翼笑道:“如果投宿在城鎮客棧裡,想吃點喝點什麼自則不難,現下卻是這麼一個鬼冷冰清的所在,四望不見人煙,錢銳,莫非你還能變得出花樣來?”
  神秘兮兮的霎霎眼睛,錢銳放低聲道:“別人能湊合,豈能委屈了老總你?我早就有預備啦,行囊裡帶了具鐵皮小火爐,外加一句木炭,足夠煮兩頓熱食,吃的歷,有粉條、乾腸、醃肉,還有一顆大白菜,只是萎懷了點,再配上海牛舌頭、大??、烙餅和白麵餅,我想也差不多了……”
  莊翼舐舐嘴唇,道。
  “何止差不多?此時此地,能吃到這些,簡直就是人間美味,不讓山珍海錯嘍,錢銳,你趕緊起火吧,這一陣鑽趕下來,恐怕大家都餓了。”
  錢銳忙道:“熱會有限,我著還是老總先用,我們另吃我們的……”
  莊翼搖頭邊:“這怎麼行?要吃大夥一塊吃,兄弟們在一起,有禍同當,有福如何我獨享?錢銳,出門在外,沒家裡那麼些規矩講。”
  錢銳不再多言,卷起柚子立時忙活開來,“白麵煞”佟仁和也趕過來幫忙,兩個人升火熱鍋,加肉下菜,還挺最有都麼一回事,竇黃陂提著水壺從外頭打水進門,亦跟在一邊張羅,氣氛而然如間野宴。
  有香味從鍋裡飄起,真是香,並坐一排的那四位階下之囚,全不約而同的抽鼻子、??
  唾沫,何小癩子何恨首先忍不住出聲叫:“我說,列位解差公爺們,天下之大,有他娘斷頭鬼,沒有餓死鬼,我們哥兒四個,打今天一大早挺到現下,只吃了兩塊烙餅,業已是餓得前心貼後牆,有好吃的,列位公爺可不作興獨享,殘湯剩菜,好歹也該布施我們一口才是……”
  靠在那片破草門邊的“陰陽判”苟壽祥,冷眼啾著發話的何小癩子,陰惻惻的道:“小癩子,休是說,你們也想吃香的、喝辣的?”
  何小癩子縮縮脖頸,乾笑著道:“苟爺,你可別誤會,我的意思,呃,只是說如果列位吃得有剩,不妨賣點殘羹餘瀝下來,也讓我哥幾個沾沾油葷,滋潤滋潤肚腸……”
  苟壽祥不答理,管自又問:“你還說,天下只有斷頭鬼,沒有餓死鬼?你是這麼說的吧?”
  背脊一陣冷,何小癩子囁嚅著道:“我,呃,我僅僅在打個智方……苟爺,我們確實是餓慌了……”
  哼了哼,苟壽祥面無表情的道。
  “何小癩子,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什麼樣的身份擺什麼的譜,你們哥四個又是誰呀?莫不成還叫我們反過頭來侍候各位?小癩子,你放明白點,天下之大,餓死鬼可多著呢!”
  何小癩子苦著一張臉孔,唯唯喏喏:“是,苟爺說得是……”
  頓了頓,他又壯起膽來問:“那,苟爺,我們,我們晚上吃什麼?”
  苟壽祥冷冷的道:“囚糧,小癩子,囚犯只吃囚糧,你們吃了這些日子,難道還不曉得囚糧的內容?”
  站在鍋邊,迎看騰騰熱氣做了一次深呼吸的“白麵煞”佟仁和側過臉來,似笑非笑的朝著何小癩子道:“就數你話多,小癩子,我看你是皮癢了。”
  何小癩子沒有吭聲,快快的垂下頭去,只一垂臉,雙目中的神色立時變得有如蛇??
  不片刻,錢銳拿杓子輕敲鍋沿,提高嗓門吆喝:“開飯啦,伙計們!”
  其他三員解差,早就各端一只木碗候著了,人人先盛上一滿碗白菜粉條加燉肉的熱湯,再掏出懷裡的焙餅配會,但聞唏哩呼嚕的吸啜聲不停,個個砸嘴吮舌,吃得噴香。
  錢銷把莊翼的湯碗親手捧過去,又將滷味??白及白糢放在木碟裡擺好,這才輪到自己享用,他這裡甫始咬了一口烙餅,那邊莊翼已在問:“可有酒,錢銳?”
  烙餅在嘴裡,錢銳趕緊往下??:“有,有,老總,要燒刀子還是花離?”
  喝了口湯,莊翼道:“淡點的好,就花離吧,誰想喝只準來四兩,驅驅寒,暖暖身,可別喝多了誤事。”
  鏟銳笑道:“酒裝在??壺裡,每壺剛好四兩,我帶得十二壺,每人一壺,連明天的量都夠了。”
  莊翼道:“趕到了地頭,記得補續,這玩意多飲無益,缺了卻又掃興。”
  錢銳道:“老總放心,忘不了;你的酒要不要溫一溫?”
  莊翼嚼著??白道:“不用了,冷酒一樣煞癮。”
  等莊翼慢條斯理的就著??壺對嘴啜飲的當口,四個伙計亦已人手一壺開始消遙起來,酒香混雜著尚有餘味的菜香,乖乖,誰說苦中沒有樂子?
  於是,飢火中燒的何小癩子“摑”聲吞了口口水,有如餓狼乾嗥:“好心的差爺們啊,你們列位吃也吃飽了,喝也喝足了,該輪到我們哥兒幾個了吧?既便是因糧,亦得發下來餵進肚皮才做數啦,天可憐見我們業已餓成了什等模樣?再拖下去,只怕不用挨到地頭去過堂,半路上就逋通陰曹閻府應卯去啦……”
  佟仁和罵了一聲,怒叱道:“何小癩子,又是你在惹厭,娘的皮,就怕餓你們不死,真要餓死了,正好省事,也免得在這數九寒天,害得爺們頂風受凍的吃辛苦!”
  莊翼放下手中酒壺,平靜的道:“給他們發糧食吧,照老樣,只解開左手的枷眼。”
  錢銳答應一聲,擰起腳邊的一只麻布口袋,來到四名囚陡面前,先取鑰匙打開他們的左手枷鎖,讓這四位能夠空出手來進會,然後,每個人賞了一個拳大的硬麵黑糢,佟仁和則摔了個水囊到他們跟前,光景還有吃有喝呢。
  幾名囚徒默不吭聲,只各自乾啃著屬於自己這一份的冷硬黑糢,還咬嚼得漬漬有聲,好像吃的正是人間美味。
  目光炯充的監規著這四個凶煞進食,錢銳決非開心他們的食慾好壞,而是密切注意對方在吃喝過程問的任何細微動作,他不會忘記,四個人各已空出一只左手來,只這只左手,就能搞出許多名堂了。
  別著何小癩子個頭最小,吃得卻是最快,三下五除二,一個硬麵黑糢業已下肚,他砸著嘴舌,意猶未盡的涎著臉諂笑道:“錢爺,呃,評是餓狠了,一份糧竟解不了飢,這光景就和沒吃一樣,能不能再補續一份?好歹填個半飽,也就心滿意足啦……“錢銳皮笑肉不動的道:“按規定,每份囚糧就是這麼多,一日三次,每次一份,只能減少,不能增加。”
  乾乾的??了口唾沫,何小癩子有些不大服氣的道:“為什麼只能減少,不能增加?”
  錢銳眼珠子一翻,道:“很佰單的道理,何小癩子,人吃飽了,精神體力便都足啦,一旦有了精神體力,免不了搞鬼作怪,給押解的主見最添麻煩,要是餓得一幹王八羔子四肢發軟,兩眼泛黑,就想生事也提不起勁道來,所以說,犯人只可餓得,不可飽得,現在,你約模明白了?”
  何小癩子楞了半響,才悻悻的道:“說來說去,全是你有理……”
  錢銳聳聳肩,道:“本來嘛,何小癩子,你以為你是誰?又以為我是誰?”
  這時,盤坐在鋪蓋上的莊翼喝完了??壺裡最後一滴酒,用手背抹了抹唇角:”大夥該歇著了,明天一早還得趕路,錢銳,值夜的人手排妥了麼?錢銳一面將那四位仁兄的左手扣回枷眼之內,一面忙著答話:“回老總的話,我們四個輪班,我是第一班,竇胖子接我,依序下去是老苟、老佟,每人守一個時辰,俟到第四班,也差不多天光啦。”
  莊翼點點頭,還打了個哈欠:“值夜的人要提高警覺,招子放亮,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狀況誰也不敢包準,可別砸了差事,面子裡子都不好交待?”
  錢銳陪笑道:“老總放心,我們都曉得厲害。”
  於是,莊翼合衣躺下,扯開毛毯蓋住身子,其他三位鐵捕亦各自鑽進被筒睏覺,不片刻,鼻聲已起,長呼短籲,還挺有節奏哩。
  錢銳振作精神,先用力在面頰上搓揉一陣,然後雙臂交環胸前,不停來回踱步,他昴起麵孔,形色頭例,只拿眼角餘光斜瞞四名囚徒,是一寸隨時隨地準備出手鎮壓的架勢。
  角偶處並擠成排的四個人都閉上眼睛默不出聲,不知道是真睡著了還是假睡著了?四張臉上的表情卻一樣陰沉凝重,眉宇間,全像抹聚著一道紫黑。
  燭火熒熒,光影搖動,時而使將草寮中的人形紐曲映眩,有著魔幻似的變化,夜深更殘”那股子詭異氣氛,就越發濃響了。
  外面,寒只吹刮得益加強猛,還帶著刺耳的呼嘯,陣陣風來風掠,這片草寮宛若呻吟般格枝顫響,有如一把硬撐著肢體的朽骨,在在顯示出不勝負荷的孱弱老邁,有幾次風勢凌厲,錢銳幾乎以為棚子就要吹垮了。
  都四位階下之囚仍然閉著眼睛毫無動靜,模樣倒很篤定,周邊的情景狀況,彷彿與他們沒有半點牽扯,隱隱然帶幾分豁出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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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狙殺

  錢銳長長伸了個懶腰,走過去把睡得正香正甜的“毒彌勒”竇黃陂搖醒,竇黃陂抹一把唇角的黏涎,兩眼惺忪,面皮泛著油光,迷迷糊糊的問:“呃,天亮了?怎麼才一合眼天就亮啦?”
  連連打著哈欠,竇黃陂老大不情願的從被筒裹爬起身來,咕咕噥噥的道:“你他娘輪足了時辰沒有?可別偷斤減兩,整我的冤枉……”
  錢銳“嗤”了一聲:“我這一班值下來,時間只多不少,我錢某人是什麼角色?蚩會佔你這等的便宜?甭羅嗉了,先去用冷水洗把臉,清醒清醒,提提神,老總交待過,砸不得鍋!”
  竇黃陂掄臂提腿,活動筋骨,睡意巳去大半,又隨即做幾次深呼吸:“天倒沒亮,只是你該起來接班嘍,娘的,你還合過眼,我到如今連眼皮子都不會眨一眨!”
  “且去挺你的吧,這裹一切有我擔待。”
  錢銳不再多說,合身鑽入自己的鋪蓋卷裹,他剛想舒舒服服的把腦袋擱在枕頭上,草寮的頂棚已忽的起了一聲暴響,灰黑潮濕的茅梗四散蓬飛,三條黑影巳疾若鷹隼般兜空撲落!
  意外來得突兀,而竇黃陂的反應亦不稍慢,他左足足尖旋地,整個龐大身軀倏移五尺,右腕翻揮,淨光雪亮的緬刀刀鋒已匹練般削斬來人!
  錢銳的動作也快不可言,他上身奮挺,立騰而起,只在這個挺身騰躍的過程中,一對形似鐮刀、成半彎月狀的“雙合鍘”巳三次閃掣攻出。
  來的三個不速之客,顯然都是一流高手,應變之迅捷凌厲,簡直令人咋舌但見三條由上撲落的身形石火般分掠往三個不同的方向,一柄沉厚鋒利的紫金刀”鏘”聲震開了竇黃陂的緬刀,另一燦若銀蛇似的長槍則吞吐如電,星芒並灑齊映,照面裹巳將錢銳的招式完全封拒出去,那第三個卻急速掠到“病虎”駱修身跟前,手上金輝流眩,形同令箭般的兵刃微偏猛切,又準又快的劈向駱修身套戴的枷銬合縫之處。
  原來死氣沉沉,厭無生機的“病虎”駱修身,這須臾之際,竟精神倏振,滿面猙赤,他驟瞪雙眼,迎身舉枷,光景是待配合來人強行破此桔桂,脫出生天!
  但是,情況的轉變,卻沒有他想像中的如意 那抹青森森的,尾芒伸縮有如冷焰般的光華彷似來自九幽,那麼巧,“嗆”的一記便把令箭形的兵器反彈斜掀,餘力猶猛,對方差一點就倒趺成個王八翻身!
  緊接著草寮的門扉“嘩啦啦”碎裂崩散,又兩員彪形大漢恍如餓虎出柙,帶著一片呼號北風狂衝進來,兩個人使的是一式雙鈸,四團黃澄澄的異彩飛滾旋舞,立時串連成漫天金輪,八方流磐,而兩人攻擊的焦點,卻聚向一個目標 莊翼。
  莊翼手中長劍,寬為三指,長有三尺八寸,鋒面呈現一片青碧寒光,宛若秋水泓漾,又似精氣蘊盈,劍尖瑩芒流燦,隱隱然便透著憑般酷厲的殺機,好像鏑刃凝注,業已無所不包,劍只極少數的人知道,古劍“木色”,乃屬“六合會”的歷傳名器,鎮門之寶。
  那兩員瘋虎似的大漢,集中全力撲擊莊翼,甫始一劍逼退劫囚者的莊翼,非常自然的移位側走,雙肩半拋,巳脫出敵人的攻襲之外,他沒料到的是對方並未接續進逼,兩人挫身向後,立時便掩至駱修身左右:這即是說,他們已暫且將姓駱的和莊翼等隔開了。
  僅僅這一個動作,便已顯示出來人俱為行家,專門行狙擊截襲任務的行家!
  草寮裹的形勢,在這瞬息之間已起了微妙的變化:兩個虎背熊腰,殺氣騰騰的山漢並護于壽祥,佟仁和四位鐵捕,則與另外三名不速之客相互峙立,這種情況,實在說不出那一邊佔了上風,但莊翼及他的手下們,至少已失去完全控制局面的優勢,則無庸贅言。
  “病虎”駱修身突然咯咯笑了起來,他目露兇光,形色獰厲的開口道:“姓莊的,人說十年風水輪流轉,如今不用十年,連他奶奶十天都不用,風水就大翻大轉了,你們妄想押我過去結案殺頭,老子可不認這個命,只在今晚,老子就要跳出淺灘,騰雲架霧消遙去了!”
  莊翼面無表情,聲音極冷極硬:“駱修身,算盤不要敲得太如意,你祖墳埋差了穴眼,今生今世,你再也別指望能翻身,鬼頭刀,斬決牌,你的結局仍在那裡。”
  駱修身狂笑如裊:“好叫你搞清楚,我的大提調,你可知道前來搭救我的這幾位是些什麼人物?但要你明白了,我怕你腿肚子打轉,連頭皮都麻啦!”
  莊翼靜靜的道:“你是在說神話,駱修身。”
  額頭青筋暴起,駱修身眼角倒吊:““七煞門”的“四鈸雙煞”鄭鈞、鄭烈琨仲,我的拜兄,“回馬刀”萬有道,蒲城大豪“千束芒”郭亮再加上我手下第一員虎將“血刃”司徒衛,姓莊的,憑他們還怕製不住你這一幹鷹爪孫?”
  莊翼的目光緩緩掃過並立在駱修身跟前那兩個大漢,這二位皆是一臉橫肉,神形悍猛,同樣的刀眉暴眼,塌鼻闊嘴,五官輪廓,確有幾分相像,顯然這即是“七煞門”的“四鉸雙煞”,鄭氏兄弟了;與錢銳等人對峙的三位中,那手執厚背紫金刀,唇留短髭,客顏冷峻沉肅的朋友,無疑即是駱修身的拜兄“回馬刀”萬有道,站在萬某種邊,銀槍斜豎,長身窄臉的這位,約摸便是蒲城大豪“千束芒”郭亮,剩下那使令箭形傢伙的,則十成十為“血刃”
  司徒衛 倒是這司徒衛,生得白晰俊雅,氣宇不凡,在對方這一群裹,最稱體面。
  人是長得體面,司徒衛現下的表情卻有些沉不住氣,他怒目瞪視莊翼,唇角不停抽搐,顯見他並未忘記方才莊翼那一劍,險些使他出了大醜。
  面容冷肅的萬有道柱刀於地,雙手疊撐在刀柄之上,沉緩的發話:“我們並不想襲殺官差,莊翼,只要你放過駱修身,我們保證不難為你,人要通權達變,懂得衡情度勢,一味執著,就是給自己過不去了。”
  “千束芒”郭亮也接腔道:“總提調,你應該明白,我們這次的行動決非即興之作,而是經過詳細計劃,周密布署後的實力表現,沒有把握的事,我們不會輕舉妄動,一旦付諸實施,便必有勝算的憑籍,請你審視利害,莫做無益的頡頑!”
  莊翼笑了笑,道:“衝著各位的盛名虎威,形勢對我而言,確有幾分棘手,難得各位還賞臉給我找台階下,但務必請各位寬諒的是,我實在沒有法子答應各位的要求,職責在身,王法有據,這個例,破不得,我也擔待不起!”
  萬有道和郭亮互望一眼,尚未及回話,那邊,駱修身已臉紅脖子粗的咆哮起來:“有道哥,郭大老,用不著與這羅嗉,娘的皮,他為了升官進祿,邀功領賞,如何顧得別人死活?
  你們便講下個大天來,他也不會搭理通融,對付這等狗腿子,只有使狠下刀,宰淨殺絕才是辦法!”
  萬有道仍然十分平和的道:“莊翼,我們只要駱修身一個人。”
  莊翼搖頭:“一個也不行,萬兄。”
  臉色僵硬了一下,萬有道嗓音微微提高:“你不再考慮考慮?”
  歎一口氣,莊翼道:“萬兄,朝庭有法,江湖有道,駱修身雙手染血,背負了多少條人命?如果我圖尋苟安而徇情私縱,休說上面追究下來難以交待,本身也對不起自己的職守,那些條人命,萬兄,亦都是有血有肉,爹娘生養……”
  萬有道沉默片歇,冷凜的道:“這可是你自找,莊翼,怨不得我們!”
  莊翼左手搭上執劍的右手手背:“很抱歉,萬兄!”
  仿佛早有默契,護立在駱修身前面的“四鈸雙煞”老大鄭鈞,驀地身形半旋,雙鈸齊出,力斬駝修身套扣在頸腕間的木枷,雙煞老二鄭烈則暴出三步,猛襲莊翼,在同一時間,萬有道,郭亮,司徒衙也齊齊動手,衝向四名鐵捕!
  木色劍的泠芒彈出寒星兩點,“叮噹”串響磕開了鄭烈的鈸面,姓鄭的決不退卻,上身倏短,鈸刃由上揚起,狠切莊翼胸腹。
  這須臾裡,駱修身屢屢舉枷上迎,鄭鈞雙鈸連砍,但見木屑紛飛,柴質四濺,“吭”
  “吭”有聲下,枷拷的頭一道橫鎖鐵條業已斷裂!
  莊翼斜走一尺,劍鋒突由左肘之下淬穿而出,青芒如電,便在鄭烈雙鈸切空的一絲間隙中插入,劍尖急顫,戮進鄭烈咽喉,更透過後頸,把這位煞君重重頂翻!
  鄭烈的屍體尚未及倒下,莊翼長劍已抖成六個碩大光環,環環相套,在一片破空的勁氣呼嘯裡圈罩鄭鈞,去勢之快,無可言喻。
  正在發力劈枷的鄭鈞,不用回頭,已感覺出那股凌厲的銳勁卷盪而至,他顧不得繼續行動。一個虎跳竄出五步,左手鈸就在這近距離中脫手飛斬…六枚光環突然交疊,於交疊的剎那已變為一條青濛濛、碧艷艷的光柱,光柱盤龍般“霍”聲矯騰走掠,脆響驟起,飛來的銅鉸已多成兩半拋升,幾乎不分先後,尚套在木枷中的駝修身的頭顱也血淋淋的離腔彈滾,赤霧迷漫,繽紛浮沉,襯托出的是駱修身面孔上那股不可置信的駭異神情!
  鄭鈞驟而狂號:“好雜碎,你連我也一起超渡了吧!”
  單鈸旋舞,金華縱橫交織,鄭鈞悍不畏死的撲擊莊翼,出招運式,全乃與敵皆亡的路數,他果然是豁開來啦!
  木色劍凝聚成的光柱,便在此際“波”聲擴散,宛若一面張啟的羅網,又如一個布妥的陷阱,怡到好處的容進了鄭鈞撲來的軀體,青芒驀地封合,隨著莊翼飄疾儔湧似的身法翻旋迴轉,於是,血花並映,一團團、一塊塊的人肉便挾雜在腥紅的,滾熱的鮮血間拋酒,那種淒厲尖亢的慘嗥聲,簡直不似發自人的咽喉中了。
  一聲叱喝起處,“回馬刀”萬有道打橫截上,雙目盡赤如火。
  莊翼臉容雪白,白得一如他身上的白袍,差的只是白袍上染有斑斑酡紅,而面龐上單留一片縞素;木色劍的晶瑩碧光映著他的五官輪廓,泛起的竟是如此深凝的肅煞,萬有道的目光才亦不自覺的遲滯下來。
  草寮中的戰況仍然激烈,四員鐵捕,兩個人侍候一個,困得那“千束芒”郭亮與“血又”司徒衛滿頭大汗,左支右絀;錢銳和竇黃陂合攻郭亮,苟壽祥、佟仁和便聯手夾擊司徒為,四人同夥多年,默契夠,身法熟,搭配起十分得心應手說老實話,這四員鐵捕,功夫固為一時之選,如果以一對一,他們四位中的任何一個,可以和司徒衛扯平,但若單挑郭亮,就力有不殆了,眼前卻是雙打一,情況自又不同,加倍的壓力,任是郭亮的本領領先一籌,應付起來亦不免捉襟見肘,險象環生,形勢的優勝劣敗,巳是明擺明顯著了……。
  角偶處,三名帶枷的囚犯伴三具無頭的尸身,景況怖異又陰寒,三個活囚俱是面無表情的目往這場殺戈的進行,卻顯然沒有乘亂逃亡的打算,他們全知道莊翼那把劍,碧芒映血決不留情,假如他們其中有誰想逃,就得先忖度一下,人家的劍快,仰或自己的腿快?
  萬有道鼓瞪雙眼,左右太陽穴加速跳動,他的額頭汗漬隱隱,原沉肅的形容已被內心的惶急悲憤所取代,他握刀的手在難以察覺的顫抖,呼吸粗濁,聲聲人耳,竟是一付壯士未途的寫照。
  莊翼注視對方,七清不動的道:“你心緒激動,定力不穩,有道兄,這種情形之下,拼博起來是極易吃虧的,可惜形勢所逼,又不能歇手退縮,你的處境殊湛同情。”
  乾澀的咽了口唾沫,萬有道沙著嗓門道:“用不著你來同情,莊翼,我沒料到你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一個東西,你,你居然就可以不向青紅皁白,向我的拜弟下那等毒手?”
  莊翼平淡的道:“關於押解死囚重犯,有道兄,我們衙門裹早有一套規矩,這規矩是,在遭遇任何危急狀況之時,解差可以權宜行事,其中包括就地處決這一項“寓有道厲聲吼叫:“你完全在濫用職權,誰也知道,方才的情形並不算危急,你是有心藉詞殺人!”
  搖搖頭,莊翼流露著幾分悲憫之色:“有道兄,狀況危急與否,由我決定,事情如何處置,我握有全權,不僅如此,既使像閣下這等劫囚行暴的歹徒,我亦一樣擁有先斬後奏的權力!”
  深深吸一口氣,萬有道喃哺自語:“你殺得,我亦殺得……你殺得……我亦殺得……”
  莊翼道:“如果你現在退去,尚不至一死,有道兄,往不往下追究,我可擔當。”
  萬有道沉重的轉過身於,然而,剛剛轉過一半,他的厚背紫金刀已“削”的一聲貼著左脅向後回斬,來勢之快,直如電光石火!不錯,回馬刀!
  對方的這一手,並不在莊翼意料之外,進一步說,他早在等候著對方這一招了;刀芒莆起,他的木色劍己倏聚一點挑飛,劍尖就那麼準確的彈上紫金刀偏斜的刀鋒,而力道之強猛剛銳,更把萬有道整個人撞得連連打了三個旋轉!
  木色劍劍刃發出龍吟似的一聲輕顫,在人們目光追攝不及的快速裹七次進出於萬有道的身軀,鏑鋒刺戮肉體的回響悶翳卻短促,七劍串為一聲,晶瑩的劍刃不沾滴血,血像浸綻的花朵般染漫萬有道的全身,他緩緩跪下,仰起扭曲的面孔,兩雙眼瞳中的神色業已一片空洞茫然…。半聲叱吼跟著輪灑的鮮血同起,兩條人影騰空急衝,破頂而去,草屑紛落下,四名鐵捕縱身欲追,莊翼長劍回鞘,冷冷丟出一句話:“放他們去!”
  四個人收住勢子,錢銳先搶過身來,喘吁吁的道:“老總,你沒事吧?”
  莊翼望向四名手下,一個個難免久戰之後略呈疲態,卻都幸好囫圇完整,他仍不免多問一句:“你們中間有掛彩的沒有?”
  “毒彌勒”竇黃陂呵呵笑道:“托老總的福,我們哥幾個連塊油皮都沒掉,帶彩的是那個使”閻王令“的傢伙,我猜那小子八成就是叫什麼”血刃“司徒衛的……”
  莊翼道:“他這一回去,駱修身的一幹餘黨恐怕更要群情譁然了,朝後去,少不了又生波折!”
  竇黃陂並不怎麼在意的道:“姓駱的業已授首,蛇無頭不行,而據駱修身的口氣,那司徒衛乃是他手下肱股之屬,算他頭一號大將,說不定形勢演變到這一步,正中司徒衛的下懷亦未可言!”
  莊翼笑笑不語,錢銳卻迷惘的道:“這話怎說?莫非姓司徒的就此罷休不成?”
  竇黃陂倚老賣老的道:“論到人心人性,老錢,你知道的還差得遠哩,姓駱的闖下那一塊地盤,帶一群人馬,正是現成的基業,如今姓駱的挺了,那司徒衛順理成章便可登位接掌,獨攬大權,到口的肥肉,若是你,也會吐出來?”
  搔搔頭,錢銳道:“要是他有這種心態,幹嘛還冒險前來搭救他們頭兒?”
  竇黃陂嘿嘿笑道:“這乃是擺姿勢做給別人看的呀!否則何以服眾,又怎生向姓駱的那些朋友交待?現在好了,司徒而已經賣命救過他們頭子,又為此事負傷而回,各方面他都說得過去,接下來,便可名正言順的繼承大業啦!”
  錢銳怔怔的道:“你的意思是,司徒衛不見得再回頭來替老駱報仇?”
  竇黃陂做了個陋夷的表情:“等著瞧吧,老錢。”
  “竇黃陂的推測可能不差,江湖上的是非恩怨,原就沒有一定準則,尤其涉及權力財富之爭,人的本性便益發詭異難測了,事情的發展,若果真如此自是最好不過,也替我們省卻不少麻煩!”
  這時,苟壽祥忽然指了指三名囚犯,皮笑肉不動的道:“那三塊東西還算識相,不曾混水摸魚,瞎擴紕漏!”
  莊翼望過去一眼,沒有出聲,竇黃陂大聲道:“會觀風色的人才活得長久,老苟,他們比你我都要來得精明。”
  苟壽祥道:“活得長久?怕只怕長久不到那裡去了…”
  莊翼擺擺手,道:“伙計們,少嚼舌根子,準備上路。”
  透過草寮頂端的破洞看了看天色,而天色是一片漆黑,錢銳低聲道:“老總,現在就上路?”
  莊翼道:“早趕一程也好旱點歇息,這裹遍地血肉交雜,你不覺得嘔心?”
  四名鐵捕立刻展開行動,卷蓋,收傢伙,各人押住各人的囚犯到外面列隊,只“陰陽判”苟壽祥最是輕鬆;他負責的對象原是駱修身,如今人已成鬼,再也無須麻煩了;摸著唇上的八字胡,他笑瞇瞇的道:“各位兄弟多偏勞,我且押後追隨啦……”
  莊翼認鐙上馬,回頭吩咐:“苟壽祥隊前探路,保持距離三百步,若有異況,按規定暗號通知應變!”
  竇黃陂吃吃而笑,邊挪撿的道:“你請前吧,老苟,我們偏勞,你好歹也頂風放馬,辛苦辛苦。”
  打了個哈哈,苟壽祥單騎先去,隊伍才隨後開放,天陰地暗,北風呼嘯,那等淒冷荒寒的況味,實在使人振作不起採。
  長途寂寥,路上無聊,竇黃陂忍不住又逗弄馬前的何小癩子:“我說,何小癩子,你那伴當駱修身陰曹地府卯去啦,你可有什麼感懷?”
  套著枷鎖,拖扯腳鐐的何小癩子何恨,佝褸著細瘦的腰身,一步一頓挫,模樣活脫一頭犁田的老牛,顯露出憑般不勝負荷的艱辛;聽到問話,他吃力的半轉過面孔,沙沙啞啞的道:不感懷,他對我的影響,還不如多吃一個黑膜膜…“哼了一聲,竇黃陂道:“何小癩子,你真是個**養的!”
  扭動了一下脖頸,何小癩子木然道:“在這裹,竇爺,你說我是什麼,我就算什麼……”
  傖前行的嚴良及艾青禾兩個,恍似沒有感覺到身外的一切,僅是步履滯重的往前邁動,舉止呆板又僵硬,天尚未亮,現示出的韻息卻竟如此暮氣沉沉,仿佛風燭將盡,大限不遠了。
  莊翼在鞍上挺直腰,目光遙注遠處,雙眉微擰若有所思 晨曦未露,雲層低暗,那一股凜冽砭肌的寒意,似乎更把他臉龐的神色凝凍得化不開了。
  隊伍進行的速度相當緩慢,實際上要快也快不起,天候這般惡劣,又加上三個栓桔在身的徒步囚犯,看樣子還有得磨蹭……。
  錢銳忽的攤開手掌伸向半空,嘴裹嚷嚷:“這鬼天氣坑人不是?下起雪來啦!”
  一點不錯,是下雪了,但細細疏疏的,飄飄零零的,乍眼一看,倒像在下雨,如絲如縷的小雨,接觸到那種沁涼看見斑斑瑩自,才知道落雪了,初雪。
  莊翼住上拉襟口,忍不住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他無端的歎一口氣,拿手指抹去沾附在眉稍的幾點霜花,他知道,雪將越來越大了。
  就在這時,領頭前行的錢銳驀地停頓下來,他大瞪雙眼,嘴巴半張,表情極其駭異的望著一乘空騎得得行近;那匹馬的毛色灰淺,粗壯健昂,卻竟鞍上無人,而誰都認識,這乃是苟壽祥的坐騎。
  但,苟壽祥呢?
  竇黃陂、佟仁和兩人也同時現了這個情況,兩張面孔上的形色隨即大變,宛若死灰;他們僵寒的注視著空騎奔來,馬兒便在佟仁和身邊停住,數聲低嘶,幾度噴鼻,馬兒完好無損,可是,從這頭牲口身上,卻觀察不出任何端倪來。
  錢銳猛力幌幌腦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舌頭髮直的逼出聲音:“老……老總……老苟,呃,老苟的坐騎空鞍轉回來了……。”
  莊翼早已察覺異狀,他容顏冷肅,一語不發的偏腿下馬,其他三名鐵捕亦迅速翻身落地。
  身上像夥紛紛執手,不僅氣氛鬥然變得緊張怖懍,呼吸之間,亦隱隱然似有一股血腥氣息!
  莊翼上前細細檢視苟壽祥的坐騎,沒有看到血跡,沒有刮擦的傷痕,甚至連幾塊馬身上的污跡都是那麼正常,找不到絲毫線索。
  湊近一邊,錢銳憂心仲仲的道:“照說三百步距離不算太遠,可是什麼響動都沒聽到,我走在最前面,若有狀況應該能及時查覺,偏就未見一丁半點的警兆……”
  莊翼望著黑漆漆的山路,沉沉的道:“錢銳,情形恐怕不妙 “乾澀的咽了口唾沫,錢銳吶吶的道:“老苟身手不弱,經驗也老到,莫不成……陰溝裹會翻了船?”
  莊翼慘白著面孔,嗓門啞:“你亦是老公門了,錢銳,江湖上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沒有?
  一朝出了問題,憑是那一個豪傑英雄,也不敢十捏十攢的打包票,草莽之中,多有龍蛇,別說苟壽祥,連我算上,說不定到時照裁頭!”
  背脊上泛起一陣冰涼,錢銳苦著臉道:“老總,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莊翼低聲道:“聽著,如今情況不明,萬莫輕舉妄動,你們三個守在這裹、把犯人看穩了,由我自己去找苟壽祥,不管發生什麼異變,沒有我的招呼,決不準擅離原地,以免誤中聲東擊西之計,我很快就會回來 “錢銳忙道:“老總,我跟你去,好歹也有個呼應……”
  搖搖頭,莊翼道:,“我自會謹慎,你們都要加意小心了!”
  說著話,他雙肩聳擺,人已飄出四丈之外,白袍兜風,衣袂飛舞,幾乎和漫空繽紛的雪花融合成了一片,一片淒美又冷悚的白。
  裡許路之外,有一棵枝幹軋結,張牙舞爪的枯樹,樹生得惡形惡狀,隨風搖拽幌動,枋佛一頭多臂多腿的怪獸,伸展肢體向周遭攫取揮抓。
  樹梗斜伸在崎嶇的山路邊,每一個只要經過這條山路的人,都能夠看到這棵樹。
  當然,看到這棵樹,也就會發現樹枝上倒吊著的這個人。
  這個人頭下腳上的虛懸在那裹,雙手垂落,猶在幌幌悠悠,不過,幌悠的動作並非出自他的體能反應,僅是風吹樹搖的連帶結果。
  倒吊著的人,赫然正是苟壽祥,“陰陽判”苟壽祥,十二鐵捕之一,追隨莊翼已有十餘年多的老兄弟!
  只要一眼,在翼已認出那是苟壽祥。
  也只要一眼,他就確定苟壽祥已經死了,死得一口氣都不剩了。
  而那是他的同僚,他的部屬,他的手足,他的弟兄,他生死與共的夥伴啊!
  莊翼窒立了一剎,僅僅一剎,然後,他轉身飛掠向來路,身形奔騰間,一張臉孔越見蒼白,越見慘白,越見煞白。
  他是傾盡所有力量往回疾撲,於是,看上去他的身形就幻作一抹淡淡的白影,一團滾盪的雲霧,或者,像那橫空的驚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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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落紅

  對方一共是四個人,其中三名直逼三員鐵捕,另一個在奮力開枷--開的是“獨一棍”嚴良的枷鎖。
  攻擊三名鐵捕的漢子,每一個的武功顯然都在他們的對手之上,招式凌厲又兇猛,探取的完全是狂風暴風般的打法,無論是錢銳,竇黃陂、佟仁和,任誰都落了下風,休說戒護囚犯的任務難以達到,甚至連自家的安危皆成了問題。
  那正揮動手中月牙斧,劈斬嚴良木伽的仁兄,生得五短身材,偏偏頂了一張青滲滲的馬臉,他全視貫注,一心一意要裂枷斷鎖,救出嚴良,但見斧刃起落,木屑紛飛,光景快要水到渠成了。
  莊翼的身形有如鷹隼馭雲,掠空而至,白袍蓬張下,木色劍青芒驟閃,連連三度翻滾,劍華大盛,凝為光柱如桶,暴射那馬臉仁兄。
  只要稍具武學根基的練家子,便不會親眼見過,亦大多有個耳聞,這手劍法,即乃“身劍合一”的至高功力顯示了,修劍修到這個境界,巳屬爐火純青的上乘劍術,一般習武者,根本就沒有脫身的機會!
  馬臉仁兄的本領大概也抗不住莊翼這長虹貫日似的一劍,他條覺警兆,口裡一聲怪吼,人已貼地竄出,慌亂中不及選擇退路,竟一頭撞上了那邊的半截樹椿,”咚”聲悶響,身子又再反彈回來。
  照情形看,馬臉仁兄該已死定了,莊翼也如此認為,光輝璀燦的柱形劍華霍然以斜角下旋,直射那反彈回來的五短身軀!
  斜刺裡,一條銀蛇般的冷焰驟映,眩掣之快,彷彿陰霾間的電光閃現,只是人們不及眨眼的傾刻,已經重重掃擊上矯舞盤射的光柱,而密集脆亮的磕撞聲即盈耳四溢,各形各狀的芒彩瑩輝,便碎玉濺珠一樣流走飛過,明滅隱現,景像極其詭異奪目!
  光柱立,莊翼的身形偏出丈外,歪歪扭扭的繞掠成一個彎弧,才在猛力振臂倒翻之下踉跟蹌落地--他心頭明白,這一下遇到真正的硬把子了!
  那個人,三旬左右的年紀,一雙三角眼,尖鼻削腮,兩頰無肉,臉孔上沒有丁點表情,尤其那雙三角眼中神色陰鷙冷硬,寒凜如刃,全身上下透露出來的氣息,正合著“狠酷寡絕”四個字了。
  他手裡執著一條軟鞭,一條銀芒塞雪,亮麗光潔的軟鞭,鞭身長可及丈,前細若釣竿,後粗約兒臂,這條軟鞭極有軔度,頗富彈性,握在他手中,像煞一條銀蛇,不停波顫蠕動,其形惡十分!
  一看到對方所使的兵器,莊翼馬上就知道碰著的主兒是誰了--“無心”花落紅,江湖上鼎鼎大名,亦是惡譽昭張的“三魔四毒”之一,姓花的便是那三魔裡的頭號魔星,他那條軟鞭,亦有名堂,稱做“飛瀑”,是用極純的緬鋼煉鑄,軟硬由心,百堅不摧,絕對是一件便於遠攻近襲的利器!
  莊翼凝視著花落紅那條閃閃生寒的軟鞭,立時已可肯定苟壽祥是死在誰的手裡,不錯,苟壽祥是老江湖,也有相當的武功基礎,但一朝放單遇上花落紅,則絕無幸理,如果姓花的再狙下殺手,苟壽祥的機會便更渺茫了。
  雙目不眨,花落紅的聲音低沉沙亞:“你猜得很正確,那狗腿子是我殺的,他號稱”鐵捕“,卻名不符實,這種吃冤枉糧的角色,只會丟人現眼,所以,便沒有混世面的必要!”
  吸一口氣,莊翼忍住心葉的抽痛,淡淡的道:““無心”花落紅?”
  花落紅頷首:“到底是六扇門的頭兒,見識不少。”
  莊翼道:“看來,你們劫奪的目標是嚴良,以你的名氣和份量,嚴良竟能搭上線,未免令人納罕,花落槓,莫非你交往的層次降低了?”
  微微昂起麵孔,花落紅冷硬的道:“天下事,有些是不能拿常情論斷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群連,亦非有一定的準則,布衣王侯,誰敢說其中絕對不俱淵源?”
  莊翼望著橫在胸前,宛若一泓秋水瑩映的木色劍,腔調平靜:“你犯下大錯,花落紅,苟壽祥的一條命不能白搭!”
  花落紅哼了哼:“我知道我來此是做什麼,我也知道做了以後將要面對的形勢,同時,我亦早有解決的辦法,莊翼,我所宰殺的鷹爪孫,你的手下並不是第一個!”
  莊翼道:“你不會再有下一次的機會,花落紅。”
  一絲殘酷的笑意浮上花落紅的唇角,他道:“讓我們試試,更明白點說,我這趟來,就是專程為了對付你而來的!”
  莊翼沒有答話,回應的是他那一泓秋水也似的木色劍。
  劍鋒是一蓬燈閃的星點,是人把流燦的光束,是黏卷的溯潮,是翻滾的靄霧,而軟鞭“飛瀑”“咻”聲揚起,有若一條淨亮的銀蛇騰繞掣掠,于青輝交織中穿射浮沉,雙方這一較上手,便是個纏鬥的局面了。
  另一頭,“白麵煞”佟仁和的肩膀驀地被削脫一塊人肉,肉有碗口般大,血糊糊的還沾黏著小塊白骨,他痛得整張面孔驟然紐曲,多油脂的兩腮往上抽緊,腳步歪斜的一剎,他的對手--那個中等身材,滿臉精悍之氣的漢子倏往側走,一柄反握左手的鬼頭刀抖出七朵刀花,連串追罩向佟仁和。
  忍住肩頭上火炙般的劇痛,佟仁和正面僕地,就在快要觸及地面的須臾,他突兀一個半旋迴轉,兩手緊握著短山叉,死力反刺敵人。
  那人冷冷一笑,右手飛推左肘,腰身猛塌,斜揮的鬼頭刀閃電般下沉,“當”聲擊開雙叉,鏑刃所過,佟仁和的右耳連著面頰上的大片腮肉業已顫生的切落!
  這時,竇黃陂顧不得自身的險況,他“咯登”挫牙,拼著背脊上結結賞賞重挨他的對手一記杖,猛往前衝,緬刀暴揮,鮮血濺處,那使鬼頭刀的漢子半個腦袋已飛拋而起,帶著兩只鼓瞪眼球的半個腦袋灑瀝著乳白色的腦漿與腥赤的血水,還未落向它該落的定點,竇黃陂的左脅咯崩有聲,肋骨竟吃那追躡而至的敵人敲斷三根!
  眼前已是一頭臉鮮血浸染的佟仁和,視線早已被淋漓的血漬沾糊得迷濛不清,他只估量著大概的方向,整個身子橫撞出去,這一撞之力,活比怒牛闖欄,固然當胸挨了一記,但那使杖的敵人亦被他兜頭撞了個四仰八叉。
  竇黃陂緬刀猝斬,“嗤”的一聲輕響,那人不及挺身躍起,肚腹問已經開了膛,兩尺多長的血口子,由胸骨起直劃到丹田下,於走,五臟六肺便如同擠,之時的眠蛇,猛一下全從翻卷的裂口處湧冒而出,瘰瀝糾纏,四溢流!
  正逼得錢銳氣喘吁吁,步步後退的另一個麻臉仁兄,見狀之下不禁又驚又怒,他虎吼風生,手上一根鐵勾扁擔猛揮疾掃,迫使錢銳狼狽躲閃,隨即抽身橫撲,照面間,衝著竇黃陂便是力可斷碑的十七扁擔!
  如今的竇黃陂,除了背脊上挨的一枚之外,肋骨也斷了三根,面對人家那排山倒海似的狂攻,休說十七扁擔:即使七扁擔怕亦抗不過,他人在拼命躲閃,緬刀才起,已被擊震得大開大盪,而錢銳隔得又遠,根本便來不及適時救援,眼啾著這位“毒彌勒”就要遭殃遇險了 閃動掣掠的青鋒倏然抖顯,九劍匯成一朵碧蓮,蓮瓣嗡張,硬是咬住銀鞭斜扭四尺,莊翼整個身軀暴施而出,頓時又幻光柱如桶,劃破空氣,在恁般刺耳的銳嘯中凌虛穿刺,剎那間,鐵勾扁擔崩折碎斷,四散飛墜,麻臉漢子雙手亂揮亂舞,連速跳動,身上的鮮血分從十一處傷口齊湧同標,不用再加細察,誰都知道這位仁兄已不會是個活人了。
  銀鞭的尾梢彷若流星的曳尾,含著厲烈的怨氣長掃而至,莊翼劍刃倒貼上肩,“鏗”的一聲金鐵交擊隨帶火花串並,他姿勢前僕,上半身從兩腿當中翻穿而過,人便貼地猝升,木色劍是一溜橫跨天際的青虹,透肩將花落紅頂了一個踉蹌!
  剛剛站穩腳步的花落紅,左肩已是一片殷赤,他手握銀鞭,臉色僵寒,雙瞳中依然毫無表情,像是天地間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與他完全不生關連。
  莊翼長劍斜指,一滴滴的血珠子順著劍尖滾落,他的左肩白袍綻裂,露出肌膚上一條瘀腫的痕印,他這一劍之得,顯然亦非全無代價。
  慢慢的移動腳步,花落紅調勻呼吸,目光不瞬,照形勢看,他並未打算即此罷休,臨陣對仗的意義,在他來說,決不是點到為止。
  於是,銀鞭只在微微一抖之下,便以驚人的快速居中直戮莊翼,鞭身筆挺,宛同槍矛!
  等到鞭尖刺至自己胸口之前三寸,莊翼才猛然後仰,這一仰之勢,人已倒射空中兩丈,鋒刃旋飛,“霍”聲微顫,一道濛濛劍氣已將他全身卷裹,花落紅暴起尋丈,軟鞭灑出流光如暴,似玉泉重疊,又若懸河垂掛,全力攻擊過去。
  青濛濛的劍氣還掩覆著莊翼的身子回繞,另一抹冷電已以些微偏斜的角度折轉疾射
  情況幾乎發生在同一時間,花落紅的銀鞭碰上莊翼護身的劍氣,在剎那的撞擊後長劍折射,姓花的遇上的是同一柄劍,劍的蛻變分離僅乃時間的分釐之差,差隙竟細密至此,看起來便恍若兩劍齊現,一劍莊翼憑以自衛,另一劍則直飛對方。
  花落紅不曾料到莊翼的手法詭異至此,等他強攻無果,劍已飛來,倉惶中,他只好以連串的筋斗倒翻回騰,但卻遲了一步,木色劍擦過他的腹部深釘入土,這擦割之力,巳足令花落紅的左手不敢稍離傷口,他緊摀腹腔,軟鞭反點於地,幾度躍閃,人已蹤影杏然!
  莊翼的形容十分疲憊,他步履滿跚的先過去拾回長劍,舉目四顧,三名囚徒業已一個不見,竇黃陂半跪地上,痛得哼哼喘息,佟仁和血染頭臉,狀如厲鬼,卻少了錢銳,另外,那五短身材的馬臉朋友亦不知何時走了活人。
  歸劍入鞘,莊翼來到兩員手下跟前,平靜不波的道:“你們還撐得住麼?”
  竇黃陂裂裂聲巴,額頭上黃豆般大的汗粒直往下淌,他努力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成……老總,挺得住……”
  佟仁和伸手抹一把血,啞著聲道:“我也只是皮肉之告,老總,操他的娘的是怕就此破了相……”
  嘿嘿乾笑,竇黃陂猶不忘苦中逗樂:“老佟……好在你原本亦不夠俊俏,臉上加塊疤,少只耳朵,更顯得有性格……”
  佟仁和瞪大眼睛罵道:“死肥頭,我叫你幸災樂禍,那使杖的王八蛋怎不多敲斷你幾根肋骨!”
  莊翼泠泠的道:“你們兩個扯蛋怎的也不看看時候?我問你們,人呢?”
  竇黃陂忙道:“回老總的話,那三個**養的囚犯約模是乘亂溜了,我忙著拼命,也沒看清他們是什麼辰光跑的,倒是錢銳巳經追人去啦……”
  佟仁和接著道:“老總,我看見嚴良是被一個馬臉短身的傢伙拉走,那傢伙撞在樹樁上先暈迷了一陣,醒過來就跑去招呼嚴良開溜!”
  略一沉吟,莊翼道:“只這片刻前後,諒他們也跑不多遠,你兩個就地歇息,等我抓人回來。”
  竇黃陂嘆著氣道:“老總,我從來就不裝扮熊,但這一次,可真幫不上忙了……”
  莊翼轉身自去,輕飄飄丟下一句話:“把你們自己照顧好就行。”
  首先,莊翼研判三名囚徒必然是分成三個不同的方向逃竄,這是逃犯們一向的慣例,以免同夥結伴,一網成擒,而無論他們是怎麼個逃法,照如今的時間計算,都不可能逸出山區十五裡的範圍之外 六扇門的捕快們亦有他們傳統的經驗,地形、天候、時辰,逃犯的體能狀況加上負載的刑具輕重,就可以大略推測出逃逸者的距離遠近,要傷腦筋的地方,只在於方向的決定。
  莊翼選擇的方向,是背朝押解目地的來時路。
  人們都有一種共同心態 排拒他所不想去的地方,而且,隔得越遠越好,三名囚犯當然不想去“靖名府”,因為那將是他們生命的終點,背道而馳,潛意識裡也就覺得生機在望了。
  莊翼掠走的身法極快,似一股淡淡的白霧卷盪於曠野之中,他四處遊閃,倏現倏隱,晨光熹微裡,有形似鬼魅般的妖異。
  忽然,莊翼聽到一聲輕響,僅只輕微的一響,有如枯枝折斷的聲音。
  身形成一個倒弧往聲響傳來的方向飄去,莊翼落地時的輕悄宛若棉絮,在那堆萎黃的草叢裡,首先入眼的是一顆疙瘩遍布的癩痢頭。
  似乎是剛摔了一跤,何小癩子正十分狼狽的自雜草中掙扎站起,他混身滿臉的泥穢臟污,衣衫更形破爛,看樣子,只這短短的一時半刻逃亡生涯,業已給這位採花大盜吃了不少苦頭。
  好不容易喘吁吁的站直身軀,何小癩子抬眼之下,赫然見到莊翼當面而立,猶衝著自家頷首微笑,狀若老友重逢,還透著一股子熱切。
  呆窒片刻,何小癩子長嘆一聲,淒淒哀哀的露出一抹苦笑:“我就料到逃不掉,老總,果然就遇上了你,欸,惡夢成真啦……”
  莊翼微微一笑,道:“即知逃不掉,為什麼還要逃?豈不是自找罪受?”
  何小癩子凍得直打哆嗉:“老總,為了活命,好歹總得試一試,但有一線希望,又怎甘心放棄?”
  莊黨一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請回吧,何恨。”
  何小癩子相當光棍,不再多話,垂頭喪氣的轉身便走,兩足足踝間拖著那條鐐,仍然一步一嘩啦 真難為他是如何逃過這一段路的。
  莊翼跟在何小癩子後面,木色劍連著雕鏤蓮花圖紋的青銅劍鞘斜插腰間,他根本就沒有拔劍警戒的意思,對他而言,單一個何小癩子,構不成多大的威脅。
  兩人一前一後,才要接近一處山坳,莊翼已先聽到山坳子裡傳來隱隱的金鐵敲擊聲,那聲音像是用什麼鈍器在相對敲打,時斷時續,帶幾分謹慎又鬼崇的味道。
  他搶先幾步,低聲喝道:“停下來,何恨。”
  何小癩子站住腳步,喃喃的道:“又叫在劫難逃,那嚴良該躲不躲,能藏不藏,這一番敲打豈非引鬼上門,白尋死路?”
  莊翼注視著何小癩子,七情不動的道:“何恨,你遺詞用句,最好留神,否則白吃一頓生活,何苦來哉?”
  低下頭,何小癩子瑟縮著道:“我只是替姓嚴的不值,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偏偏又把機會砸了……”
  莊翼道:“用不著替他操心,何恨,記住你自己已然自身難保!”
  何小癩子剛想開口說什麼,驟覺腰眼一麻,人已雙腿發軟,頹然倒地 他神智依舊清醒就是不能動彈,而且無法出聲,他明白乃被莊翼製住穴道,而且,人家只一個動作便同時製住了他的啞穴與軟麻穴!
  沒有再瞥何小癩子一眼,莊翼身若驚鴻,飛掠而去;山坳子裡,斷續的敲打聲仍在隱隱傳響。
  初來的一場雪業已融化,山區裡霧氣極重,呼吸間都感受得到那股濃郁的潮濕,地面不但崎嶇,而且泥濘不堪,坳子外的枯林參差于白濛濛的氳氤之中,特別顯得猙獰陰森,有似一個個出沒無常的妖魔鬼怪……
  莊翼很快就找到了敲打聲的來處 在山坳最靠進裡的一土壁之下,兩塊木枷早已散拋左右,嚴良雙手撐地而坐,兩腳前伸,把足踝中間的鐐平擺在一塊石頭上,那五短身材的馬臉漢子手擎月牙斧,正叮叮噹噹的在砍劈環,忙得挺帶勁哩。
  何小癩子反應不差,當他也聽到這陣陣的敲擊聲響之際,便已判定是嚴良在做破除鐐的工作,因為單只嚴良有人接應,而幹這種活兒必須兩個人才能配合,他猜得沒錯,和莊翼的想法完全一樣。
  緩步走到近前,莊翼斜斜倚在一棵樹幹上,頗為有趣的看著兩位仁兄進行中的把戲,由於敲打聲的影響,他們二位一時皆未發覺莊翼業已摸來身邊。馬臉漢子大口喘氣,暫且停手抹汗,此刻,莊翼才輕輕開口 這樣生恐了對方:“累了吧?這玩意挺結實的。”
  雙手後撐於地的嚴良猛一機伶,“唬”聲跳起,大概勢子過急,腳間的鐐扳得他身子打橫,歪出幾步,又一屁股跌坐回去!
  那位馬臉仁兄則頓然張口結舌,呆烏似的僵楞不動,他望向莊翼,神情活像活見鬼亳無二致。
  莊翼不帶丁點笑意的笑了笑:“徒勞無功的事最為惱人,二位這一趟算是白費心思了。”
  嚴良頭臉上的鞭痕尚未消褪,他掙赤了面孔,氣急敗壞的咆哮:“你你你……你個陰魂不散的殺胚,你是怎麼追來這裡的?”
  莊翼形色安詳的道:“我是憑兩條腿走來的,當然,還承蒙二位的一番敲打才導引了正確方向。”
  嚴良咬牙切齒的道:“花落紅呢?花落紅人在那裡?”
  隨手一指,莊翼閒閒的道:“他走了,現在只怕已經走得很遠。”
  怔了怔,嚴良不禁又驚又怒:“花落紅不是有頭無尾的人,從來不是,他也從不輕易退卻 ”講到這裡,嚴良突然倒吸一口涼氣:“你,你殺了花落紅?”
  莊翼搖頭道:“我沒有如此幸運,而且我得承認,姓花的武功一流。”
  嚴良叫道:“如此說來,你至少傷了他 花落紅不在萬不得已的信況下,決不背棄他的承諾!”
  莊翼的眼神冷了下來:“嚴良,我清楚你為什麼這樣關切花落紅,因為他是你唯一的指望,也是你求生圖存的最後機會,現在我可以告訴你,花落紅救不了你,你認了命吧!”
  嚴良轉臉衝著那五短身材的仁兄急吼:“雷昌,咱們不受他的唬,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並肩子向他豁上再說!”
  叫雷昌的這一位不但沒有嚴良的昂揚鬥志,甚且早就盡了氣,他苦著一張馬臉,吶吶的道:“嚴老大,不是小弟我含糊什麼,事情恐怕不若你想像中那麼簡單,你合計一下,如果連花無心都勝不了他,你我便加在一起亦包準落個丟盔曳甲,姓莊的那幾下子,我們篤定接不住……”
  不曾料到和自己搭配多年,平素裡吃香喝辣,秤金分銀的老伙計,臨到緊要關頭居然是這麼個孬法,嚴良忍不住勃然大怒,紅著兩眼叫罵:“我操你的老娘親,雷昌,虧你也是黑道上打滾的老混混,虧你摃著那塊”過山熊“的招牌闖了這些年,沒想到你他娘全身上下竟沒有一根硬骨頭,你說說,你還算個人物,像個男子漢、大丈夫麼?”
  所謂男子漢、大丈夫、僅乃徒托虛幻的溢美之詞,如何比得活生生的性命重要?而生死之事,最為現實不過,人只一口氣不來,任是什麼慷慨激烈,九天風雲,便全化煙塵,既使聚世間讚頌於一身,又管鳥用?
  這個道理,雷昌極是心領神會,他也知道,莊翼的目標不是他,但要退讓一步、就極可能海闊天空,固然與嚴良是老伴當,然則事到如今,自保為重,其他的再也顧不得了;欠欠身,他的形色十分悽惶:“嚴老大務請寬涵,對老大你來說,小弟我並非未盡棉薄,該做的小弟都已做了,無奈人算不如天算,大勢如此,夫復何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只有死路一條,老大高明,好歹看開一步吧……”
  幾乎一口氣沒喘上來,嚴良凸瞪雙眼,額暴青筋,手如戟指,直著嗓門嗥號:“我瞎了眼……我失了心……雷昌,你這個窩囊廢,狗雜碎,邪藎龜孫,我怎麼早沒看清你?早沒把你揪出來?我操你娘,你說的還算是人說的話麼?臨難苟免,遇危思變,你你你,你竟把老子的性命當兒戲?”
  雷昌仍是一臉悽惶,表露著那樣的不得已:“請莫見怪,嚴老大,形勢比人強啊,小弟我心餘力絀,只有向老人告罪了……”
  嚴良胸口起伏劇烈,已經激憤得說不出話來,雷昌趁機走前幾步,同莊翼恭恭敬敬的彎下腰去:“小的雷昌,匪號”過山熊“,只因一時昧於情感,礙在顏面,未能審查時勢,貿然參予劫囚之舉,自知罪孽深重,惶疚之極,有犯總提調虎威之處,千乞總提調看在小的深知痛悔份上,高抬貴手,大度恕過 ”目睹這一場窩裡反的把戲,莊翼早將雷昌心態摸得一清二楚,他正樂得少費手腳,因而從從容容,順水推舟的道:“就一句話,雷昌,只要退去,我決不追究便是。”
  雷昌立即深深一躬,二話不說,轉身疾去,乖乖,走得可真快。
  嚴良膛目望著昔日的老夥伴棄己而去,一陣莫名奇妙的悲憤之後,情緒大為沮喪,那股子“與汝偕亡”的激亦不禁消散殆淨,他楞呵呵坐在地下,滿臉茫然失措,光景活脫像個失散了爹娘的孩子。
  莊翼招招手,道:“用不著傷感了,嚴良,人與人之間的聚離分合,恩怨纏連,原本就是這麼回事,當真能以捨生取義的角兒你以為還有多少?走吧,你尚有一段路哩。”
  吃力的爬起身來,嚴良猶在哺哺咒罵:“給我等看瞧……我要是逃不出去,算他運氣,只要老天有眼,讓我重獲生機,且看我怎麼剝他的皮,吃他的肉……”
  莊翼莞道:“你的機會不大,嚴良,實在不大。”
  重重一哼,嚴良道:“別那麼有自信,姓莊的!”
  莊翼道:“你先請,嚴老大。”
  拖著腳鐐,嚴良剛剛朝前跨行兩步,莊翼已另指了一個方向:“這一邊,嚴老大。”
  驚恐的睜大眼睛,嚴良駭聲道:“為什麼要走這一邊?應該朝直走才能回到你的手下那裹,姓莊的,你想幹什麼?公報私仇,未經過堂結案便殺人滅口?”
  莊翼笑道:“你過於緊張,也過於錯估我了,我並不想現在殺你,從這邊走,是因為你還有一個難友,得一起押回去。”
  了口唾液,嚴良的反應居然有幾分幸災樂禍:“誰?是那一個倒霉鬼?”
  莊翼道:“何恨。”
  嚴良突兀笑出聲來,手撫肚皮,笑得混身打顫:“他奶奶的,連我都回了籠,這個採花賊還想逃?個王八羔子不思謀求外援,端想混水摸魚,靠別人賣命的辰光來佔便宜,活該他撞正大板!”
  莊翼拉著嚴良往前走,幾乎是並肩而行:“你們心裡怎麼想,我都明白,個個打算逃,卻又不甘人家逃,若脫走的行動失敗被逮回來,更巴望每一個逃脫的同夥全抓回來,意思是有禍不能獨當,要死,也該大夥死做一堆,豁達大度的道理,在囚犯群中是行不通的!”
  嚴良怒道:“姓莊的,你是坐著說話腰不痛,等待殺頭的人不是你,你又如何知道我們現下的心情?感應得到我們那一股怨氣?”
  莊翼笑笑,道:“在這等情況下,心境白然不佳,至於怨氣,你們不該存有什麼怨氣,嚴良,當列位殺人越貨,姦淫擄掠之際,可也曾顧及那些受害者的怨氣?“翻一翻白眼,嚴良悶不做聲。
  莊翼道:“違法犯罪之徒,往往都有一個歪理,所以他們最後多會聚集到同一個地方,得到同樣的下場 ”嚴良嘿嘿冷笑:“不要太有自信,姓莊的,好戲還在後頭。”
  莊翼道:“嚴良,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嚴良粗聲道:“什麼事?”
  莊翼語氣十分平靜,就若在請老友談心:“我根本不在乎你有什麼打算,或者你還有什麼其他預謀,我所須求的,只是一點時間,一點極短暫的時間,譬喻說,眨眨眼的功夫就足夠了。”
  嚴良悻悻的道:“什麼意思?”
  莊翼道:“對於我所押解的犯人,在遭遇特殊情況時,我俱有先斬後奏的權力,換句話說,一旦形勢危急,我可以就地執法,你大概曉得,我拔劍的速度非常快,快到瞬息之間,即能完成執法任務。”
  猛一咬牙,嚴良恨聲道:“原來你所說的須要一點時間,就是這個意思,娘的皮,你們六扇門光指我們殺人越貨,其實比起心狠手辣,單你莊某一個便猶勝我們十分!”
  莊翼露齒一笑:“有兩句俗詞兒,不知你聽過沒有?只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身在公門,多少有點權限,為的也只是維護王法,保障良民,所謂州官放火,僅乃執法的手段罷了!”
  嚴良一時語塞,不知拿什麼話來辯駁,只好不甘不服的道:“姓莊的,想不到你劍利之外,口唇也利,我不和你扯談,但要換個場面,你就知道誰有理了;如今我人在矮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還能爭論個烏?”
  莊翼拍拍嚴良的肩膀,表示他總算開了竅,然後,他找到何小癩子,過去解開小癩子的穴道,一人押著兩囚走向回程。
  天已大亮,林野山壑間的霧氣消散了大半,但氣溫還是低,地面仍然泥濘滑濕,莊翼行來輕鬆,嚴良與何恨兩個可就夠苦了,刑具的負荷,令他們移動艱難,數次跌跤,弄得狼狽不堪,這時他們才回想到,怎先前逃亡的辰光,竟不覺如此累贅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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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易囚

  佟仁和臉上及肩頭的受創部位,已經包紮妥當,不過扎住傷口的布面,仍有血漬滲出,竇黃陂的腰脅閒,也由臨時折下的樹枝做成夾棍,因陋就簡的將斷骨草草固定,兩個人沒精打彩的坐在那裹,似是兩只鬥敗了的公雞。
  錢銳也在,他獨自站在一邊發楞,而現場沒有艾青禾的影子,很顯然,錢銳的追捕行動業已徒勞無功,他未能逮回他的獵物。
  見到莊翼的一剎那,三位鐵捕真是又喜又愧,喜的是好歹截住了倆名逃犯,愧的是他們一點忙也沒幫上,尤其錢銳,更是訕訕的有些抬不起頭來。
  莊翼先令嚴良與何恨就地坐下,才淡淡的問錢銳:“沒追著艾青禾?”
  雙手不停互搓,錢銳尷尬的道:“來回搜尋了七八里路,就是沒看到那王八蛋的蹤影,大概方向弄岔;老總,也怪我無能……”
  莊翼道:“逃了犯人再去追,本來就不是十捏八攢的事,追得回來算運氣,追不回來只有認倒霉,用不著自責,一切後果由我來承當!”
  錢銳的感激之清溢於言表,他啞聲道:“多謝老總周全,我一定會再盡力試試!“莊翼點點頭,轉向竇黃陂交待:“竇黃陂,你同佟仁和兩個監守犯人,錢銳跟我去辦件事,馬上回來。”
  竇資陂再也忍不住了,揭出他心裹一直想問清楚的那樁疑慮:“老總,請告訴我們,老苟到底怎麼樣了?直到如今,我們邊不知他的下落????”
  “瓦罐不??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你們明白我的意思?”
  這樣的結局,難說亦在意料之中,但三個人驟聞苟壽祥的惡耗,仍不免悻慟悲憤,情緒不穩;竇黃陂雙目含淚,咽噎著道:“老總……已經證實了?”
  莊翼的唇角痙攣了一下:“我親眼目睹,錯不了。”
  錢銳挫著牙問:“可知是那個**養的下此毒手?”
  莊翼道:“我沒有看到苟壽祥是被誰所害,但是,我可以肯定殺他的人必為”無心“花落紅,因為在這一拔來敵之中,只有花落紅俱此能耐,如果他隱伏暗處驟而發難,苟壽祥自保的機率就更小了……”
  抹去淚水,佟仁和抽著鼻子道:“老總要替苟壽祥做主,我們必須索回這筆血債!”
  錢銳也激動的道:“任是千山萬水,天涯海角,我們也要找到花落紅,逼他償命!”
  莊翼擺擺手,道:“用詞要小心,我們不是”索討血債“,更不能逼人”償命”,伙計們,這叫緝兇歸案,當然,若兇手拒捕,我們乃有法例可循????走吧,錢銳,先讓苟壽祥入土為安。”
  三位鐵捕自能意會,他們身為執法者,天經地義要比一般人更要遵行律例,雖屬公仇,亦不合私報,但是,在任務進行的過程中,卻有多種變通的方式可供選擇,如何達成目地且不違職守,其運用之妙,便存乎一心了。
  目送莊翼、錢銳的身影消失於前面的山路盡頭,竇黃陂和佟仁和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他們吃的是這碗刀頭飯,固然旱知道它一貫的凶險性及意外率,但真到事情臨頭,總也難免興起與常人一般的愁悵情懷,生存疊上生活,日子都是這麼艱辛……。
  午間到了這座小鎮,一行眾人業已人困馬乏,兩名囚犯差點虛脫不說,竇黃陂、佟仁和亦體氣孱弱到挺不住了,莊翼先找了一家名叫“全興”的客棧落腳,又立即交侍錢銳出去延請跌打郎中,為兩名手下接骨療傷。
  情形已達這步田地,莊翼少不得大費周章,任務仍須繼續,但竇黃陂,佟仁和兩個卻重創在身,不僅不宜隨隊偕行,尚得就地留醫,朝下去,只有他自己與錢銳押送人犯了,這一路來,波折橫生,枝節不斷,剩下的一段旅途,還不知會有什麼麻煩呢。
  到傍晚,錢銳來敲莊翼的房門,在他聽到回應進房之後,才發現屋裹尚未點燈,一片黝暗中,莊翼正背負雙手,面窗而立。
  心事寫在莊翼的顏容上,室內光線晦沉,卻越映現出他的面孔更見蒼白。
  錢銳先把臘燭點起,暈黃的燭焰漾勤著柔和的光波,輕輕溢滿房間各個角落,這時,才仿佛有了一絲暖意,也使原先凝聚的窒重氣氛略略鬆散。
  看了錢銳一眼,莊翼的聲音有些疲憊:“誰在監管兩名犯人?”
  錢銳笑這:“這一班暫由老佟偏勞,他傷得雖說不清,到底仍算皮肉之傷,不若竇胖子斷骨折筋,使不上力道,下一班,我就輪上了……”
  莊翼道:“嚴良的木枷已經捐壞,可曾用其他刑具代替?”
  錢銳點頭道:“老總放心,我巳拿備份的鐵銬給他銬了起來,兩個傢伙腰間的牛繩綁在巨梁上,還打了死結,既便沒有人看守,他們想跑也不容易。”
  拖了把竹椅坐下,莊翼緩緩的道:“我們在這裹不能多耽擱,交接人犯的日期就要到了,誤了期限,總是不妥;竇黃陂和佟仁和負傷在身,不能叫他們硬撐,兩個人暫且就地留醫,治好了傷,再逕行回原衙門報到,這亦是說,往下的路程,便只有你我負責押解囚犯了。”
  錢銳道:“實際情況如此,也非得這麼辨不可,老總,我相信達成任務沒有問題。”
  莊翼苦笑道:“話可別說得太滿,半路上冒出一個花落紅,已令我心裹打豉,誰知道後頭又會遇到什麼牛鬼蛇神?錢銳,這些東西比我們估量中的門道要高!”
  錢銳頷首道:“老總的看法極是,我們迄今尚未查出,跟隨花落紅前來劫囚的那一夥人都是些什麼來歷出身,只聽老總說過,其中一個叫”過山熊“雷昌,這名號很陌生,不知是那山那廟的角色,我看得把其中的牽連整個搞清楚,才能切實掌握姓嚴的企圖……。”
  莊翼沉吟著道:“最直接了當的法子,是逼問姓嚴的,叫他吐實。”
  錢銳自告奮勇:“老總,讓我今晚就試。”
  莊翼道:“也好,不過要隱密點,記住這可不是在咱們牢房裹問案,此地乃是客棧,別弄得雞毛子喊叫的招人煩厭!”
  錢銳道:“我省得????老總,該進晚膳了,不知道老總想吃點什麼?”
  在竹椅上伸了個懶腰,莊翼的動作,擠壓得椅子不停“咯吱”做響:“你們先叫東西吃吧,我現在還不大餓,再晚點,樓下飯堂有賣吃的,我隨便吃點就行。”
  錢銳笑道:“人是鐵,飯是鋼吶,老總;千萬別委屈了自己的五臟廟!”
  等錢銳推門出去,莊翼的眼神又凝在黃濛濛的燈火裡,他煩惱清楚,心息明??
  ,仔細思量著未來行程的安排與戒護,同時,他不期然的忖度著,那“草上煙”艾青禾,如今可能的下落在那裹?
  客棧的樓下,是擺了十幾張木桌的酒館,兼賣吃食,地方相當寬敞,也算乾淨,在隔了一排花格木條屏風的裹座,莊翼正一人獨酌,桌上有三碟小菜,而四兩一壺的白乾,已經空了兩壺,現在,莊翼又招呼堂官送酒。
  大概初更了吧,客棧的門板都已關上,整個酒館裹,只剩下莊翼一個客人,大多數的燈火已熄,單點著櫃檯與莊翼桌上的兩盞油燈,掌櫃的留一名伙計下來,端侍候這位獨自夜飲的顧客。
  舉凡吃慣車船店腳街這幾門行道飯的人,招子都特別亮,反應亦較快,留下來侍候莊翼的這名伙計,早就看出莊翼不是尋常人物,從人家的氣質、風範、貌相,從人家擱置在桌邊的銅鞘長劍上,全顯示出那種超拔不凡的韻息,而無須任何有形的表露,顧盼之間,那等威懾的氣勢業已逼人而來。
  所以,這位年輕的伙計便半點不敢怠慢的殷勤侍候著,人站在櫃檯邊,眼睛卻不時向格子屏風後梭溜,但要客人稍有示意,他便早旱趨前候差了。
  店裡的光度幽暗,也很沉靜,只有偶爾的輕碰杯沿聲傳來,莊翼的酒喝得慢,喝的無聲,對他來說,這也算一種倥傯職業後的享受吧。
  一般的情形下,像這個時辰,這等天氣裹,應該不會再有客人上門了,但是,事情往往不能以常規去論斷,在隱隱入耳的一陣馬蹄聲之後,突然蹄聲停??,跟著門板被輕輕拍響。
  門外有風有雪,一定冷得緊、凍得慌,然而這叩門的人卻非常有涵養,有耐心,叩門叩得如此溫文爾雅,絲毫不帶急迫的意味,未曾露面,那股子從容的氣度已經感應過來。
  店夥計起先楞了楞;猶豫著要不要去開門接客,叩門聲又響,他才趨前走到莊翼看得見的角度,拿眼睛徵詢莊翼的意思。
  莊翼呷了口酒,微笑道:“這是你們的店,伙計。”
  年輕伙計呵呵腰,上前啟下一房門板,冷風“呼”的卷了進來,凍得他一哆嗉,一條紅色身影已側身閃入;那身紅,紅得好艷、好鮮、好扎眼!
  乖乖,來人居然是個女的?
  店夥計先顧不得招呼來客,趕緊準備合上門板堵住風寒,那女人卻突然伸手斜擋在空隙中,聲音柔柔的,輕輕的響起:“別忙,外面還有我的坐騎,你且去安置它進廊上料,未後再來張羅我。”
  伙計只有答應著冒風去了,這時,紅衣女人才回過身來,這一轉身,原本暗淡的店堂竟似驟而一亮,天爺,真是極美的一個尤物????柳葉眉,丹鳳眼,挺俏的鼻子,粉嫩的櫻唇,而露在猩紅斗篷外的每一寸肌膚,無不白潔光蘊,宛如凝脂,再襯上她窕窕的身段,凹凸有致的曲線,這娘們簡直迷得死人!
  女人大約有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正當風華濃熟之際,看上去不但美,而且別有一種嬌柔婉約的內涵,除了她的裝扮,她寅夜投店的行為,任誰也嗅不到她身上一丁半點的江湖氣息!
  她站在店堂當中,慢條撕理脫去斗篷,展示出內穿的一襲同樣猩紅色彩的緊身衣褲,鑲牡丹花邊的領口配著刺繡雲紋暗印的狹長袖腕,褲縫兩側綴連著密密的,細緻的浮凸蛇形圖,周身上下一片紅,紅得就像一團火!
  當然,莊翼旱就看清楚了對方;職業性的本能反應,亦令他提高警覺,通常而言,任何不正常的事態??生,總會多少含蘊著危機,不論險兆明顯與否,審慎以對,留意觀察,絕對是錯不了的。
  那女人眼波一溜,儘管店裡的空桌空椅那麼多,她卻偏不挑揀,蓮步輕移,腰肢款擺,竟毫無遲疑的來到莊翼桌前。
  貼近了身,莊翼閒到從女人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幽香,嗯,香味很雋永,很清雅,彷彿桂子初綻,金蕊傳芳,味道非常柔馨,令人心神皆爽。
  莊翼拾眼注視對方,女人也決不畏避的正視莊翼,同時,燦然而笑,宛若朝霞。
  一笑之後,那女人柔柔的開口道:“我姓蘇,叫蘇捷,總提調,我可以坐下來嗎?”
  往翼指指對面的位子,也笑了笑:“請。”
  蘇婕拉開椅子,從容落坐,順手輕撫梳理整齊的烏黑鬢角,輕聲輕氣的道:“冒味打擾總提調,還請見諒。”
  莊翼舉杯喝酒,道:“不用客氣,蘇婕。”
  粉紅的舌尖輕舔嘴唇,蘇婕道:“總提調,你不奇怪我為什麼知道你的身份,不問我坐到你桌邊是何用意?”
  莊翼靜靜的道:“蘇婕,現年二十七歲,湘籍白陽枝人氏,藝出崆峒一派,號稱”赤煉蛇“,艷如桃李,毒似蛇??,七年以來,涉及大小刑案一十三樁,唯皆查無實據,尚難定罪????這個檔錄之中的蘇婕,大約就是姑娘你了?”
  吃吃一笑,蘇婕道:“你們六扇門也真有一套,居然把我的來歷出身記載得這麼詳細,嗯,好一個”艷如桃李”“毒似蛇??“,又好一個”查無實據”“尚難定罪“,不知是那位幕府師爺的妙筆所記?更難得的是,你竟一字不忘,全存腦中!”
  莊翼聳聳肩,道:“這是我的本份,蘇婕,我原是吃這行飯的。”
  雙手亙疊在桌上,蘇婕笑吟吟的這:“在這風雪交加的晚上,我兼程趕來謁見總提調,為的是和總提調做個交易,相當公平,又互取所須的交易。”
  莊翼的眉稍微揚,道:“怎麼說?”
  蘇婕正要開口,那店夥計已經一頭鑽進門來,只這片刻,已凍得他臉色泛青,呵手跺腳,忙著上回門柱,又匆匆尋找蘇婕的坐處,及至看到這位大姑娘竟和莊翼同桌,不由滿頭霧水!怎麼看;他們也不似是舊相識呀。
  略微猶豫,店夥計還是走了過來,衝著蘇婕欠身陪笑:“姑娘,辰光晚了,不知姑娘是住宿還是打尖?若要吃點什麼,廚房已經封灶,只有些現成滷味可供挑揀,不過饅頭倒仍溫在蒸寵裹……”
  “我只是坐一會,與朋友談件事就走,什麼都不要,你無妨添雙筷子加只酒盅,再續兩壺酒來,菜嘛,湊和著這幾個碟子夠啦。”
  店夥計唯唯喏喏,退了下去,很快就送來杯筷外帶兩壺白乾,等他走開之後,蘇婕替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滿了酒,雙手舉起,目光直視莊翼:“在談正事之前,總提調,容我敬你一杯。”
  說完話,不等莊翼有所表示,她已一仰脖頸,酒到杯乾。
  能喝酒的人,自有一??慣性的架勢,從他喝酒的舉止神情上,便能分斷出酒量的深淺宏微,無論是喝得快,??得慢,大多前幾口酒的反應便可猜度梗概,而眼前的蘇婕,毫無疑問酒量甚佳。
  莊翼也跟著一飲盡杯,又把兩只酒杯斟滿,邊笑道:“你很能喝,蘇婕。”
  蘇婕大方的道:“像這??白乾,我至少有兩斤的量,遇上心情好,多個斤把半斤也不至醉倒,喝酒最怕碰到不對脾胃的人,那??酒,叼兩口就足以反嘔了!”
  莊翼就著桌上的燈光,端詳對面的麗人,在燈光烘托下,蘇婕的臉寵略現紅暈,白玉似的雙頰透著一抹丹酡,真個嬌豔欲滴,不禁令人暗興暇思。
  蘇婕亦察覺到莊翼的目光灼亮逼人,她笑道:“總提調,你常常都是這樣注視女兒家嗎?”
  莊翼搖頭:“不,只在遇上漂亮的女人時,我才如此凝神。”
  蘇婕眼睛一眨,道:“這頂高帽子戴得好,明知不一定,在心裡乜受用十分。”
  莊翼道:“護我們談談正事吧,蘇婕,你想和我做什麼”交易“?”
  笑顏微斂,蘇婕正色道:“總提調,在你這趟押解的人犯中,有個姓何名恨,混號小癩子的人?”
  莊翼坦然道:“不錯,是有這麼一號人物,為什麼你對他感到興趣?”
  蘇婕表情陋夷的撇撇唇角,極為不屑的道:“我封姓何的一點興遍也沒有,提到他,甚至使我翻胃,姓何的簡直不能被稱為”人“,他是一頭充滿獸慾的畜牲,單只枉披著一張人皮罷了!”
  莊翼平靜的道:“看樣子,你相當憎惡那何小癩子?”
  重重點頭,蘇婕道:“但是,我要他,總提調,我們今晚的交易,他算你的本注!”
  莊翼道:“那麼,你的本注又是什麼?”
  蘇婕語聲很輕:“艾青禾,”草上煙“艾青禾。”
  雙目一亮,莊翼頗覺意外的道:“你是說,艾青禾在你手上?”
  蘇婕微帶矜持的道:“至少在我掌握之中,總提調,沒碰著艾青禾,我怎會知道你們的行蹤,沿途趕來?”
  “嗯”了一聲,莊翼沉吟著道:“什麼理由使你以艾青禾來交換何恨?”
  蘇婕道:“總提調,這是我的私事,可不可以不說?”
  莊翼眠一口酒,道:“我必須明白內中因果,從而才能決定是否完成這筆交易,蘇婕,他們都是我的犯人,在責任上說,其重要性對我並無軒輊。”
  咬著嘴唇,蘇婕考慮了好一會,才低聲道:“好吧,既然你堅持,我無妨向你明說了,只不過,倘請總提調代為守密,只因此事涉及一個女人的名節及隱私,不宜張揚!”
  莊翼道:“我答應你,縱然交易不成,我也會替你保密。”
  蘇婕沉默須臾,似乎在盤算如何開頭敘述,然後,她語調??慢的道:“事情發生在半年以前,時間是一個雨夜,何小癩子被七名仇家圍堵在一間醬園後面的荒地上,他經過一番頏頡,終於負傷不敵,算他命大,竟能拼死突脫,逃進醬園躲藏,那晚上又是風又是雨,四處漆黑一片,他的仇家再三搜尋不得結果,只好幸然而去,趕到天亮,何小癩子人躺在兩口醬缸的隙縫中間?奄奄一息如同癩狗,是醬園的女主人發現了他,不由心起惻隱,連忙著人抬他進屋,不但即刻延醫救治,日後更衣食起居照料有加,等這何小癩子養好了傷,養足了精力,又在一個風雨之夜,他竟然恩將仇報,強姦了那片醬園的女主人……”
  莊莊翼微瞌雙眼,似笑非笑:“照何恨的真性來說,他這樣做亳不稀奇,你的評論很對,這個人不是人,只是一頭枉披著人皮的畜牲!”
  蘇婕慍道:“總提調,你好像一點也不覺得??訝,一點也不覺得憤怒?”
  莊翼道:“關於何??,我有非常深刻的了解,因而他的此等作為,我並不感到??
  訝,他要不這麼做,才叫意外,至於憤怒,蘇婕,對一頭畜牲,你還有什麼情緒可供表達?”
  哼了哼,蘇婕道:“我可沒你這麼有理性,我只知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什麼因,就該得什麼果,總提調,任何犯下罪行的人,都要付出代??!”
  莊翼道:“他已經準備付出代??了,蘇婕,王法不會姑息他!”
  蘇婕硬著聲道:“王法太遠,王法亦難有立即的效果,這比如隔靴搔癢,不切實際,我要用我的方式來消邊這樁怨恚,來洗清這段羞辱!”
  籲一口氣,莊翼道:“恕我冒味,蘇婕,那個女人,該不會就是你吧?”
  一陣愕然之後,蘇婕“噗”聲笑了:“總提調,不知你是依據什麼連想到我身上?你看我像是開醬園的嗎?再說,我雖則本事平平,學藝欠精,憑何恨那??角色,還絕封討不了我的便宜,你把我看差了……”
  莊翼道:“那麼,醬園的女主人是誰?”
  遲疑片刻,蘇婕道:“你不須要知道吧?”
  莊翼正容道:“我講過,我要明白內中因由,才能決定是否宜行交易,蘇婕,如果我連受害的苦主都不知道是何等人,事情的可信度便難免降低,將來又如何自圓其說?”
  咬咬牙,蘇婕終於十分勉強的道:“好,我就坦白告訴你????醬園的女主人叫岳玲,是一個喪夫多年的寡婦……”
  莊翼道:“和你的關係是?”
  一仰頭,蘇婕賭氣似的道:“我的嫂子,我哥哥的未亡人!”
  莊翼拿起酒壺,倒酒杯中,卻不即飲,只以左手三指輕輕旋動酒杯,神態深沉。
  望著酒杯在一轉又一轉的旋動,蘇婕很有耐性的等待著,只是呼吸略現急促。
  過了半響,莊翼開口道:“蘇婕,我如何印證你的話有多少真實性?”
  蘇婕一聽此問,忍不住心火上升:“我可以答覆你,總提調,其一,我蘇婕自來不打妄語,其二,我不是吃撐了沒事做,冒著寒風冷雪大半夜趕來向你一個陌生人揭露我寡嫂的隱痛????這樣說,你認為夠不夠,滿不滿意?”
  莊翼道:“如果你換走何小癩子,想必要置他於死地?”
  蘇婕爽脆的道:“這還用說?”
  莊翼凝重的道:“其實何須多此一舉?何小癩子押到”靖名府“,亦決無生望,遲早死路一條,蘇婕,為什麼不名正言順的交給官府來辦這件事?”
  蘇婕冷冷的問:“官方判他死罪,是要他怎麼個死法?”
  莊翼道:“當然是斬決。”
  冷笑一聲,蘇婕首度柳眉吊起,原來盈盈如波的雙眸鬥然赤芒閃動,其形態之陰狠酷毒,直如一條昂首吐信,侍要噬撲獵物之前的赤練蛇:“一刀砍下,人頭落地,總提調,是這種斬決方式吧?”
  莊翼無奈的道:“差不多便是如此。”
  蘇婕道:“何小癩子淫人妻女,壞人名節,強暴姦殺無數,凡此種種,俱屬滔天罪孽,惡貫滿盈,對這等雷劈火燒的變態禽獸,蚩能只合一刀之快?”
  莊翼解釋著道:“蘇婕,這是王法,治罪向有定律,執刑亦須不違規例,朝紀分明,不容逾越…”
  “嗤”了一聲,蘇婕不屑的道:“總提調,我也是老江湖了,你這??陳腔濫調,無妨拿去唬別人,可少在我面前擺弄,你們六扇門沒有那麼公正嚴明,官衙公堂也欠缺一定的是非法理,表面功夫誰都會仿,其實因人因事的不同,你們內部的彈性大著了!”
  莊翼並沒有反駁蘇婕的話,因為蘇婕所講的亦非全無道理,至少,在部份公門之中是存有這樣的現象,他個人就曾多次親身體驗,司衙上下,陋習深重,的確有其黑暗的一面,然而眼下卻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只好拿話岔開:“你能不能再考慮考慮?蘇婕,由衙門來做這件事?人交給我們,一切由我們代勞,不但名正言順;也省卻你一番手腳????”
  蘇婕端起桌上酒杯,一抑頭乾了,笑得十分古怪的道:“如果我開頭一直打的是這個譜,又何苦來找你談什麼交易?總提調,這也算是交易嗎?裹外裹,便宜全叫你一個人佔了!”
  莊翼凝神思考了根久,語氣沉重的道:“好,我答應你就是,不過,我有個條件。”
  蘇婕掩飾著內心的興奮,故意平淡的道:“什麼條件?總提調,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可不作興拖泥帶水!”
  莊翼道:“你寬懷,這個條件小之又小,在你來說易如反掌,對我而言,便賴以交差了。”
  蘇婕戒慎的道:“先說說看,是什麼條件?”
  雙手互合擱在桌上,莊翼道:“事過之後,我要你切下何小癩子的一只左耳交給我,我拿這只耳朵上報結案。”
  蘇婕笑了:“這是你們的規矩?”
  莊翼道:“不錯,便當他圖逃拒捕,我有權就地格殺!”
  蘇婕若有所思的道:“聽艾青禾說,那駱修身也是落得這種下場,總提調,你亦如法泡製啦?”
  莊翼道:“駱修身的左耳,已存放在錢銳的石灰包裹,這是手續,缺不得的。”
  推椅起立,蘇婕道:“我們就這麼決定,總提調,你預計什麼時候離此上路?”
  莊翼略略盤算,道:“至遲後天上午就得走,解期快到了。”
  蘇婕頷首道:“沒有問題,我明天以前,就把姓何的人耳送來,總提調,現在可以做交換了吧?”
  莊翼頗為意外的道:“現在?現在如何交換?艾青禾莫非就在附近?”
  詭密的一笑,蘇婕道:“總提調,你上樓去提人,我負責馬上把姓艾的交給你,雙方就在此地易貨!”
  把活生生的兩個大男人說成“貨物”,充分表明了蘇婕對這兩個人的卑視與輕蔑,她雖然本身行為亦夠乖癖凶悍,卻絕對是個嫉惡如仇的角色。
  於是,莊翼取劍上樓,才一轉身,蘇婕已招呼伙計開門牽馬,她披上斗篷,走出門外,從腰囊裹拿出一只三寸長短的銀哨來,湊進雙唇發力吹鳴,一陣尖銳的哨音隨即破空傳揚,在寒冷的雪霧間波顫回盪????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正是大家尋夢的辰光,蘇婕卻根本下甩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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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躡雪

  錢銳押著混身哆嗦不停的何小癩子站立店堂當中,可憐姓何的一張臉孔業已凍得白里汎青,他縮著脖子,又氣又驚又迷惘的連聲抗議:“錢爺,這算是搞什麼玩意?半夜三更把人從熱鋪蓋卷裡硬擰起來?我既便是名死囚,在殺頭之前總也該受個”人“的待遇吧?你們這麼不明不白的作賤我,就不怕頂上三尺有神靈?錢銳陰惻惻的道:“少他娘的嘮叨,何小癩子,我只是奉命行事,你有話,儘管問我們頭兒去!”
  背負雙手站在門邊的莊翼,一面注視著店門口蘇婕的動靜,一面半側過面來道:“何恨,押你到這裡,我們算是交差了,等一歇,就有人來接手嘍。”
  呆了呆,何恨疑懼的道:“不是說要解到”靖名府“麼?怎的半截腰上就交差啦?你們又把我交給誰?為什麼只換解我一個人,不把嚴良一起帶下來?”
  莊翼若無其事的道:“這些你用不著問,到了時候,你自會明白。”
  何恨本能的感覺不妙,他突然大聲嘶號起來:“總提調,你們可是執法之人,不能知法犯法,我將來判死判活是另一碼事,好歹劫要過堂定案才合律列,你們豈可濫用職權,私自授受?我移審的所在是”靖名府“,來到地頭,我決不認帳||”低叱一聲,錢銳的大巴掌斜呼在小癩子後腦勺上,打得何小癩子猛一個踉蹌,錢銳已惡狠狠的咒罵起來:“狗操的何小癩子,這是什麼場合,什麼辰光?容得你如此吆喝嚷嚷?你給我放安靜點,怎麼安排你怎麼做,送你去那裡你就去那裡,此時此處,還有你表示意見的餘地?你乖乖的聽差遣,休要自找苦吃!”
  這時,門外街上一陣蹄聲嘈雜,更起幾聲吆喝,片刻後,四名如狼似虎,反穿羊反襖褲的大漢,巳押著一個身材高細,黑膚突眼的人物湧了進來,這位仁兄,哈,可不正是暫別一宵的“草上煙”艾青禾麼?“蘇婕跟在後面,氣定神閒來到莊翼身前,左手拇指一伸,倒點著艾青禾:“總提調,請驗明正身。望一眼枷鐐已除,劫換成五花大綁的艾青禾,莊翼微笑道:“不錯,正是該犯無訛。”
  蘇婕指著何小癩子,重重的道:“請總提調依約行事。”
  莊翼轉向錢銳,道:“把人交給蘇姑娘。”
  錢銳早得示意,心中有數,他用力提起何恨後領,三把兩把,已將拼命掙扎退縮的何某推到蘇婕這邊,蘇婕一個眼色,那四名人漢立時交艾青禾于錢銳手中,反過身來已架起了何小癩子。
  在四名大漢鐵鉗似的掌握下,何小癩子不禁又叫又鬧,直著嗓門乾豪:“反了反了,你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朝律?居然不顧上命,擅做主張,私下縱解人犯,自營勾當,我看你們要如何收場……”
  蘇婕雙目冷銳如箭的逼視著何恨,一開口,便以酒落一地的冰珠子,其聲硬脆:“何恨,你是什麼東西,你又算那一類的淫邪畜牲?就憑你的所行所為,還配談王法,談朝律?
  王法朝律是治理人的規則,決不適用於禽獸,你也用不著過堂聽審了,我們這裡,就正好打你下十八層地獄!”
  既使在這種情況下,何小癩子面對蘇婕的一剎,仍不由眼睛發亮,直勾勾的盯著蘇婕不放,嘴巴半張,竟是饞像畢露。
  莊翼看在眼裡,連連搖頭,真叫吃屎的狗,總斷不了那條路,現下已是要命的關口,何小癩子一顆色心劫仍難掩遮,而且,居然連對象都不論了!
  突兀間,蘇婕飛起一腳,但見腳起,“劈啪”兩響,原來她不屑用手教訓何恨,乃換用腳底??了姓何的兩記耳光。
  腳底的力量似乎比手掌還重,兩響之後,何恨立時雙頰瘀腫,唇角流血,他奮力扭扯身軀,滿嘴噴著血沫子吼號:“你,你這賤人,你憑什麼打我?姓莊的,你又有什麼權力把我交給這個潑辣婦道?我決計不聽你們擺佈,我定要爭抗到底……”
  莊翼輕聲向蘇婕道:“再鬧下去,整座客棧的客人都要被他吵醒了,蘇婕,你早點把他帶走吧。”
  蘇婕衝著四名大漢,冷冷的道:“把嘴給他封住!”
  四個人齊聲道喏,其中一個眉心有著疤痕的漢子只一翻手,核桃大小的一枚膠球巳準確無比的塞入何小癩子口裡,他頓時臉孔掙紅,鼻息急促,咿咿唔唔的再也並不出一句話來。
  一揮手,蘇婕道:“帶走!”
  就像拖一條狗似的,四員大漢連拽加推,七手八腳已將何小癩子架出客棧,不俄頃,蹄聲驟起,約模走把人押走了。
  回身向莊翼點頭致意,蘇婕道:“多謝成全,總提調。”
  莊翼拱拱手,道:“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蘇婕斬釘截鐵的道:“放心,明晚以前,一準辦到。”
  說完話,她匆匆辭去,而甫聞奔馬之聲,聲音巳經十分遙遠了。
  那位年輕的店夥計,站在偶處目睹全場好戲,劫是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他當然不敢問也不想問,人在這種地方混生活,辰光一久眼皮子就雜了,事不關己,自則然得越遠越好。
  莊翼和錢銳押著艾青和回房||這是一個大房間,靠牆砌一座土匠,??上??有厚褥,房間另一邊,磚地上也平??著兩床毛毯,一床嚴良佔著,多出何小癩子的一床,正好給艾青禾用。
  錢銳動作熟練,只三兩下子便把艾青禾加上牛繩,繩的這一端繞過屋頂橫樑打上死結,如此一番手腳,人若是想跑,可就難了。
  裹在毛毯中的嚴良,半睜開眼睛瞄了瞄再度回夥的艾青禾,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甚至連吭亦不吭一聲,轉個身,管自睡覺。
  房間裡,只有寶黃坡一個人,他倚著棉被斜靠牆上,氣算還算不差。
  莊翼走近??前,壓著嗓門道:“佟仁和跟出去了?”
  點點頭,寶黃坡也小聲道:“早就伏守到街口那一頭啦,他是以逸待勞,對方一朝離開,綴尾他就摸上去……”
  順勢坐到??沿,莊翼搓搓手,道:“也真難為佟仁和了,人還帶著傷,在這風寒雪飛的午夜裡猶要摸黑出任務,但盼他小心謹慎,一切順當,別出漏子才好。”
  寶黃坡低笑道:“老總寬心,佟仁和傷勢是不輕,好在連皮帶肉,未及筋骨,肩膀上的那一記尚可忍得,對行功不會造成太大影響,他本身又長於跟蹤追躡,稱得上老經驗,這趟差,苦是苦了點,劫包能勝任……”
  莊翼看了看地下側身躺著的嚴良,道:“這傢伙沒給你惹麻煩吧?”
  寶黃坡道:“沒有,這一向老實得緊。”
  錢銳湊過來,拉了張椅子坐到一邊,帶幾分憂心的道:“老總,你派老佟去跟蹤那娘們,莫不成想打譜再把何小癩子搶回來?”
  莊翼道:“走有這樣的意思,你知道,錢銳,我們私下交換人犯,是不合規定的,上面萬一查下來,多少總有不便,我使的這一計不算高明,但也只有這麼做了。”
  錢銳摸著下巴道:“我一直在思忖,老總,一個何小癩換一個艾青禾,是不是恰當?”
  莊翼肯定的道:。
  “這筆交易我們決未吃虧,你想想,艾青禾在蘇婕手上,設若談判不成,她很可能在一氣之下縱放艾青禾,此乃我們不能掌握之數,眼前把姓艾的換回來;何小癩子到了蘇婕手中,則必死無疑,這是我們能以掌握之數,只要人犯別露了面去招遙,就不會出紕漏,我們的原則是應受王法治裁的人必須受到治裁,至於走否經過正式程式,非常狀況之下,也唯有遷就於非常手段了……”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若我的計較難行,就只好這麼去打算,當然,能把何小癩子弄回來,還是弄回來為上策,在儘可能的情形裡,仍得以制度優先。”
  寶黃陂小聲道:“老總,你不怕這麼做會得罪蘇婕?”
  莊翼道:“天下少有兩全其美的事,暫且走一步,算一步了。”
  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問錢銳:“可曾向嚴良採供?”
  錢銳忙道:“還沒來得及辦這件事,老總就交待有新情況了,可要現在問?”
  莊翼搖手道:“等過了今晚再說吧,事情一樣樣的來,湊在一起,容易亂套。”
  那邊,回籠未久的艾青禾似是憋不住了,他掙扎著坐將起來,悻悻的道:“各位解差老爺,容我問各位進幾句金玉良言,你們不用再做那樣的美夢了,今天我裁在蘇婕那娘們手裡,我認命,至少我還能比何小癩子多活幾天,何小癩子一落入蘇婕的掌握,我怕他連一個時辰都耗不下去,蘇婕會迫不及待的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小癩子此番慘矣哉!”
  錢銳一聲獰笑,道:“個狗操的,你自己早就弄得灰頭土臉,吃人家擺治得四平八穩,尚有什麼資格向我們進言?何小癩子的事,我們有我們的因應之道,犯得著你來放些馬後砲?”
  莊翼目注艾青禾,沉緩的道:“那蘇婕,你以前認識她?”
  艾青禾歎一口氣,道:“有過數面之緣,交情泛泛而已,我知道這婆娘的厲害,一直遠著她,沒想到最後還是被她利用,要得團團轉,未了更一頭裁得爬不起來……“莊翼道:“艾青禾,你在山區裡不是逃掉了麼?怎的又同蘇婕搭軋上?”
  苦著一張臉,艾青禾啞著聲道:“算我倒霉,走了這麼一步背時運||當我負責刑具,正在一腳高,一腳底,漫無目標亂竄時,剛到達山下一條土路傍,正巧遇上蘇婕領著他的一幹手下策騎而過,他們原已奔出老遠,劫又調回頭來,兩下朝面,我在那種窮途末路的情境下,直以為碰上救星了,他鄉遇故人嘛,那婆娘起先很夠意思,拆除了我的枷鎖後,還領我去她駐足的地方吃喝一頓,接著就問我的現況,落難的始未,我,欸,我在心懷感激之餘,自然通盤托出,毫無保留,如今回思,她在聽到何恨何小癩子的名字時,神色頗有變化,探詢得越加仔細,連你們沿途經由的路線都記錄下來,我劫如何知曉,我那當口正是自己在賣自己的性命啊……”
  莊翼同情的道:“你也是老混混了,怎歷就這樣疏忽大意?連人前三分話,莫拋一片心的道理都不懂?”
  艾青禾搖頭道:“誰會想到事情竟起如此變化?她兇是兇,狠是狠,我好歹和她無怨然仇,沒有絲毫????,何況她還搭救了我,幫我出困?人在蒙恩的心情下,說起話來便少斟酌了,我劫做夢也夢不到她與何小癩子之間尚有這麼一段梁子,欸名真個自作孽,不可活……”
  莊翼眠眠嘴,道:“她什麼時候困起你來的?”
  艾青禾的表情痛苦,又惱又恨:“什麼時候?我只說完了話,她出房去打了一轉回來,前後不過盞茶光景,這婆娘就突然出手掀翻了我,我正暈頭暈腦,還沒搞清楚怎麼碼事之前,她一聲令下,著人把我困了個密密實實,動彈不得,像這等說翻臉就翻臉的人,尤其是女人,我生平猶乃首次遇到!”
  笑了笑,莊翼道:“她有沒有同你解說之所以這麼對你的原因?”
  艾青禾點點頭,道:“這,她倒是跟我講明白了,她說,人有無頭鬼,不合有冤死鬼,所以她把做翻我的原因及將要進行的步驟一一表明,並且向我再三致歉……”
  莊翼道:“你怎麼說?”
  艾青禾說話像在呻吟:“人到了那步田地,還有什麼話可說?我只恨自己愚蠢,幼稚,只恨祖墳風水不好,背時背運,我,我怎麼就把人家一輩子都碰不上的霉事全碰上了?”
  錢銳接口道:“是以從現在開始,你還是本本份份的好,別再出花樣,玩把戲,規規矩矩跟我們去”靖名府“交差應卯,否則,包你另有罪受!”
  艾青禾不知喃喃自語了一句什麼話,跟著又是一聲太息,形色沮喪之極。
  莊翼忽道:“你認為,艾青禾,蘇婕會很快下何小癩子的手?”
  ??了口唾沫,艾青禾乾澀的道:“這是絕對的,她恨何小癩子恨得入骨,你沒看到她提到何小癩子時那種咬牙切齒,目露兇光的模樣,我還很少看見一個人有這麼強烈的恨意,如果說,她活生生咬下何小癩子身上幾塊人肉,我也毫不奇怪!”
  錢銳望著莊翼,疑慮的道:“照艾青禾的說法,老總,何小癩子怕是弄不回來了……”
  莊翼不置可否的道:“試試看吧,萬一計不可行,我們也沒有太大的損失。”
  站起身來,錢銳走到窗邊,稍稍推窗朝外看看天色,輕聲道:“時辰不早了,老佟該露面啦。”
  莊翼道:“稍安勿燥,錢銳。”
  ??上的寶黃陂,把被子往上拉,笑道:“老錢,你知不知道老總為什麼不派你出這趟差?”
  錢銳徵了徵,道:“莫非是避免”走水“,還會為什麼?老總是顧慮到假設蘇婕早已探清我們的現況,便不會懷疑我們派人跟縱,因為三個人裡面兩個受傷,只我一個囫圇,囫圇的既在現場,蘇婕就大大放心了,這不過走老總的一道金蟬計……”
  寶黃陂捉狹的道:說得不錯,劫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老總怕你粗手大腳,一不留神落人蘇婕手裡,她一看你順眼,說不定招了你做養老女婿,老總就失掉一個仔臂助啦……“雖吃寶黃陂一番調侃,錢銳劫並不生氣,只笑篤一句:“去你娘的。”
  房門就在此際被輕輕推開,半邊臉頰包紮著白布,肩頭隆起的佟仁和已快步走入,身著棉袍棉靴的他,依舊凍嘴唇泛紫,迎門一陣暖氣,先令他長叮一聲,緊繃的面孔肌肉隨即鬆弛下來。
  錢銳趕忙把佟仁和讓到??上,邊迫不及待的問:“事情怎麼樣?可探到蘇婕的落腳處了?”
  莊翼往一側挪了挪位,好使佟仁和坐得寬鬆些,一面向錢銳道:“別急,讓佟仁和喘口氣再說話。”
  錢銳又從裡著棉姐的瓷壺裡倒了一杯滾燙的熱茶遞給佟仁和,對方接了過去,在兩手中間,表情受用十分;錢銳笑道:“對,對,不急,不急,老佟,你先喝口熱茶,驅驅寒氣,事情慢慢講,慢慢講……”
  半杯熱茶下肚,佟仁和身上暖了過來,這才清了清嗓門開口說話:“老總,那蘇婕駐足的所在,離此不遠,約模只有七八里地,是一座名叫”大坎溝“的村子,她大概是租用了不少,似乎不止今晚上露面的那四個……”
  莊翼道:“蘇婕在這荒村野店,駐留大批人馬,顯然別有所圖,不知道她又在進行什麼勾當?我猜想,何小癩子的事,僅為她主要目地之外的另一收穫。”
  錢銳興致勃勃的道:“何妨去刺探一番?老總,說不定我們也能搏回一個大彩頭!”
  莊翼橫了錢銳一眼,道:“如今那有多餘的人手來辦閒差?一個弄不好,恐怕連我們本身的任務都要砸,題外的枝節,能少管就少管,錢銳,現在可不是邀功的時候!”
  嘿嘿乾笑著,錢銳訕訕的道:“我的意思,呃,是說可以邀調當地的捕快來幫我們辦事……”
  莊翼道:“這種小地方的差役,太平糧吃慣了,有能耐去對付像蘇婕此等的厲害人物?
  到時誤了事不要緊,別再賠上幾條人命,那就不好收場啦!”
  錢銳陪笑道:“我只是說說,老總,當然全憑老總作主。”
  側過臉去,莊翼向佟仁和道:“你一路跟隨對方,可曾露了形跡?”
  佟仁和自負的道:“回老總的話,我沿途掩遮得很恰當,他們沒有發覺有人追躡,天色暗,有風雪,加上蘇婕後走,她那四名手下先行,我綴著那四個人,就比綴著蘇婕簡單得多,一路下去他們幾乎連頭都不曾回過。”
  於是,莊翼又詳細問明“大坎溝”的方位路線及蘇婕所居留的民宅位置,等佟仁和說完,他已一一牢記在心。
  末了,佟仁和道:“老總是打算現在就摸過去,還是等到明晚?”
  莊翼道:“當然是現在,若拖到明晚,只能去替何小癩子收??了!”
  佟仁和有些擔憂的道:“可是,老總,天快亮了,這個時候去辦事,容易曝露形跡||”伸腿下??,莊翼無奈的道:“天曉得,但形勢所逼,實在沒有什麼圜轉的空間,既令冒險,亦只有冒他一次!”
  錢銳跟著道:“老總,我陪你走上一趟吧?”
  莊翼略微抄扎,邊笑笑道:“你替我守在這裡監管人犯,此乃正辦,蘇婕那邊,我自忖還應付得了,就算事敗,要跑起來我也比你跑得快。”
  錢銳搔搔腦袋,自嘲的道,“呃,這倒也是實情……”
  寶黃陂又在拿言語了:“老錢,看光景,你還真想做那蘇婕的養老女婿?”
  錢銳沒好氣的道:“我倒想認你當丈人哩!”
  將木色劍斜插後腰,莊翼加叮嚀:“沒有事不可擅離人犯,眼色活亮點,少出房門,錢銳,佟仁和同寶黃陂身子帶傷,行動不便,一切都須你多擔待了。”
  錢銳上身微躬,道:“我省得,老總。”
  莊翼不再多說,推窗而出,但見白色的影像倏晃,人已大鳥般凌空三丈,他雙臂平伸,兩腳輕曲,已以一個極其優美的半弧側掠向左前方位||那正是“大坎溝”座落的所在。
  東邊天際,果有些濛濛亮了,好在亮得很隱,很沉緩,光度仍不足映清物事,而雪花綿密,寒風仍急,對夜行探微,依然幫助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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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糾葛

  不須多久,莊翼已來到“大溝”,這片村子,的確地處荒僻,人煙不稠,大約三、四十戶人家,村子四周,盡是坡田脊嶺,枯木怪石,景像寒傖孤伶,他不明白,蘇婕卻領著一夥人馬來此做什麼?
  那幢民宅,他也很容易便認了出來外面圍著一圈土牆,進去是天井,正屋及左右廂房列置,格局相當寬敞,在這窮鄉野地,應該是最體面的一幢屋宇了。
  從不高的士牆之外,就能看到天井裹栓著十餘乘馬匹,而正屋及廂房的門窗緊閉,沒有人影出現,莊翼不禁嘀咕,該不是他們此刻已開始宰殺何小癩子了吧!
  略做觀察,他毫不猶豫的飛身騰起,一閃之下人已上了正屋的屋頂,灰黑的瓦片大多腐朽陳舊,稍觸即碎,且雪堆其上,滑濕難攀,要不是以莊翼的卓越身手,還真不容易釘在上頭。
  現在,莊翼正考慮下一步的行動要怎麼做?一般而言,他應賅掀起瓦片成容一身能過的隙洞,然後下至承塵,於承塵縫孔中窺探下面各房情況,再伺機行事,他也打算如此施為,但要顧及的是,可一點馬腳不能露,蘇婕不是個好纏的對手!
  抹一把沾眉的雪花,他尚未成計,遠處,隱隱的蹄聲漸次傳來,馬匹移動的速度很快,宛如奔雷般急劇朝這個方向接近。
  小小的一片荒村,又在鬼冷冰清的大清晨,是何方人馬憑有興致,竟如此急姥姥的聚隊而至?聽那蹄聲震地,似乎還來得相當猛辣哩。
  這他娘的“大溝”,只怕多少年來亦不曾有過眼前的風雲際會,嘈囂熱鬧吧?
  莊翼凝注目光,遙望鐵騎奔來的方向,他心裹猶在猜度,下面已然起了反應。
  正屋的房門被推開,一個國字臉膛,黑巾黑袍黑靴的中年人物大步邁出,緊隨於後的是另三員腰粗膀寬、悍氣畢露的彪形大漢,他們一下房階,立時趨前將大門啟開,四個人一字並排,明明白白擺出“迎駕”的姿態。
  然後,蘇婕也自正屋中姍姍行出,她左右各隨一人,右邊那個駝背佝腰,滿臉煙容,頜下蓄一把黑白斑雜的山羊鬍子,走一步,往前幌一幌,令人不得不替他擔心那一步走急了說不定就能摔個黃狗吃屎;左邊的一位卻偏偏生得面如敷粉,唇似丹朱,好一個玉樹臨風似的美男子,他與駝背老兄一比,真叫對照強烈,予人印象深刻。
  蘇婕出門之後,隻立在天井當中,冷著一張俏臉不言不動,顯然她正在等候中的來騎,不是什麼她所歡迎的人物。
  不多久,騎影已現,晨光中看得分明,一共是八人八馬,沿著村中那條土路如飛奔來,鐵蹄起落,泥雪潑濺,聲勢頗為凌厲!
  來騎在離屋丈許之前齊齊煞住,而人無聲,馬無聲,僵窒半響,為首一騎上那個乩髯如戟,目光似火的壯漢已悶雷般出聲:“我們是來談斤兩的,蘇婕,事情是好是歹,先得有個說法,莫不成你就拿這等陣仗來對付我”怒目千歲“範威?!”
  屋頂上,莊翼不由嘆氣,怎就這麼巧?在此角隅之地,偏就同時遇到兩個虎踞鷹睨的角色?一個蘇婕已夠人頭痛,而這“怒目千歲”範威尤其辣手,姓範的是黃河泛口上的大佬,手裹掌握著二十九個碼頭的兄弟,實力之強,稱得上跺跺腳沿河亂顫,他一向有財有勢,卻不知此番為何與蘇婕沖上了?看情形,雙方的氣氛大大不見和睦。
  天井中的蘇婕,表情冷硬的來到大門前面,那混身一片黑的中年人物更上一步,領著三名手下州列於側,一付隨時準備護主火併的架勢。
  當然,蘇婕左右的一老一俊,也亦步亦趨,毫不稍離須臾。
  範威瞪著蘇婕,乩髯隨風微拂,玄色的披風獵獵飄揚,形態逼人。
  把斗篷的頭罩褪落,蘇婕表情驟然冷硬,聲音仍舊如她一貫的輕柔:“這個斤兩是怎麼個談法?範威,你且說說看。”
  範威大聲道:“就在這要談?”
  蘇婕點點頭:“不錯,就在這裹談,一因我的居處此時不便款侍外客,二則我敢保證我們之間的交談不會太久,所以,各位就委屈吧!”
  如刀的濃眉倏然豎起,范威又硬生生將一股無名怒火按捺住,他重重的道:“好,就照你的意思,我們就在這裹談!”
  蘇婕道:“範威,我要先聽聽你的卓見。”
  範威嗓門宏亮的道:“首先,你很清楚我們二十九個碼頭的數千兄弟,多靠舶運倉儲,上下艙貨為主要營生,也不過是替一群苦哈哈們討碗飯吃;如今上源”寶泰棧行“田老闆的這筆買賣,訂的是三年的長契,每月船次一百五十艘,連碼頭倉庫,卸貨上貨一切全包,他的價碼不錯,付錢的方式也爽快,因此田老闆的生意,對我們來說十分重要,蘇婕,我們早在三個多月以前已經開始進行這票交易,本來一切都挺順利,就在半甸左右的當口,田老闆那邊的態度就不對了,不但在契約細節上諸多挑剔,且經常推搪閃躲,最近則索性連我們派去談生意的代表都避不接見,蘇婕,我們再三追查之下,才知道在中間攪事的人居然是你,忝為江湖同道,你這樣做,未免過份了吧?”
  蘇婕冷笑一聲,昂著臉道:“範威,我且問你幾個問題,請你就事實坦誠答覆。“範威毫不示弱:“你問,我絕對照實回答。”
  蘇婕神色嚴肅的道:“第一,”寶泰棧行“田老闆的生意,事前可巳指定交給你做?”
  范威道:“這倒沒有。”
  蘇婕又道:“第二,雙方可曾在契約上定押?”
  範威搖頭:“尚未定押。”
  蘇婕緊接著道:“第三,我代表我師弟官獨行去找田老闆洽談這筆生意,曾否透過你的關係,拉攏你的內線,或者緣因你的消息外才引起我們的插手覬覦?”
  範威怔了怔,不覺沉吟起來,他自己當然明白,事情的進行,一直就在極度機密的懵況下作業,在他整個圈子裹,曉得這件事的包括他本人決不超過五個,換句話說,乃屬最高層次的研議範疇,照常情判斷,不可能將消息外,如果說真是由他內部走漏風聲,蚩非表示他範某組合的核心裹隱有內奸?若然,則不僅大大影響他的名望,妨礙幫眾的團結,甚且引發離心亦非意外,這還不包括道上幸災樂禍的謠傳及嘰嘲……思忖至此,他只好斷然道:“這不可能,我組合的人不會做此等吃裹扒外的事!”
  蘇婕很快的道:“所以,我們也只是就生意談生意,大家提條件,講價錢,對方願意給誰做就給誰做,既無詆毀,更說不上攪局,範威,我姓蘇的有何過份之處?”
  窒噎片響,範威怒道:“你別光站在一邊說話,蘇婕,我們范字碼頭有三三乾多,地盤二十九處,可以稱為沿河最大的幫口,田老闆那筆生意量既多,活兒又沉,只有我們組合才能吃得下來,憑姓官的能耐,他自忖抗得住麼?”
  蘇婕又浮現出那古怪的笑容來:“範威,範大佬,你莫太高佔了自己,低看了別人,我師弟官獨行不錯沒有二十九個碼頭,卻也有十三個,他沒有三千多弟兄亦有一千五六百,但要他盯得住,手下能賣力幹活,不說一個頂十個,至少一個比一雙不成問題,事情尚未開始,你如何便可斷言他抗不住?”
  範威火氣來了:“他那點場面,怎能同我范字碼頭比較?我怕他早晚砸了我們這行的招牌!”
  蘇婕從容不迫的道:“範威,做生意接買賣是靠實力,憑績業,決非空比大小,你碼頭多,人手眾,不見得就能過官獨行的成果,領人帶人各有一套,況且,兵在精而不在多!”
  範威有些惱羞成怒,聲調越發粗厲:“這麼說來,田老闆的生意你是非插一手不可了?”
  蘇婕強硬的道:“明白告訴你,範威,這筆生意,我不只是”插一手“,五天之前,已經全部包攬過來了;契已固定,約已押妥,下個月起,我們就要正式發船接貨!”
  剎時間,範威形容大變,他頭上兩側的“太陽穴”連續“突”“突”跳動,鼻孔嗡張,一把乩毒簌簌而動,模樣好不猙厲懾人。
  站立一側的那全身皆黑的中年人物立刻挺前兩步,黑袍輕掀,已露出他左腰上別著的純鋼刀柄,柄端宥環,環系黑綢,迎夙飄舞。
  於是,氣氛頓時凝結起來,在隱隱的僵寒中,沁入人心的是一片肅煞。
  用力擦一把臉,範威強自控制著自己的憤怒,陰沉的道:“蘇婕,沒有轉園的餘地了麼?”
  蘇婕冷然道:“沒有。”
  吸一口氣,範威道:“你會否想到,我們是怎麼找來此處的?”
  蘇婕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態度依舊冷峻:“這是你們的本事,與我無關。”
  範威瞪著眼道:“要查出你的行蹤及駐足之地,確實很不容易,但我們有我們的法子,經過多次曲折,仍然將你的下落找了出來,蘇婕,這亦是說,我們知道你人在那裹,也知道你來此的目的為何?”
  蘇婕寒著臉道:“這又如何?”
  不似笑的笑了一聲,範威帶幾分自得的道:“蘇婕,你守俟於此,是企圖攔截”幽行五鬼“,我說得沒有錯吧!”
  蘇婕道:“那又怎麼樣?”
  範威單刀直入:“我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自鼻腔中哼了一聲,蘇婕道:“反過來說,你們也可以破壞我的行動,甚且幫著”幽行五鬼“倒打我一扒?”
  範威嘿嘿笑道:“話不要講得太難聽,我可不曾這麼表示過。”
  蘇婕道:“你的要求是什麼?”
  範威忙道:“很簡單,”寶泰棧行“田老闆的那張契約。”
  蘇婕突然笑了,語調是一樣的輕柔:“範老大,直到現在,我還搞不明白,到底是你在攪局,抑或我在攪局?”
  範威老著面皮道:“不扯這些閒篇,只問你同不同意我的條件?”
  蘇婕的回答簡單明暸:“你在夢噫,範威。”
  又一次忍住了衝頂的火氣,範威自動退讓一步:“至少,給我們一半的生意?”
  搖搖頭,蘇婕道:“決不可能!”
  範威緩緩的道:“蘇婕,你還沒有那麼大的氣候,我勸你再多考慮考慮……”
  蘇婕雙眸中赤焰閃現,聲如玄冰:“沒有什麼好考慮的。”
  範威突然霹靂般咆哮起來:“我不妨明白告訴你,蘇婕,我能夠幫上你的大忙,也能夠扯得你左支右絀,你或許製得住”幽行五鬼“,只怕你製不住我們合同”幽行五鬼“捻股的力量,你也別把自己過於高看了!”
  蘇婕道:“我不敢請你幫忙,範威,因為你幫這個忙索取的回報太大;但我也不怕你扯肘,你一定曾經聽說,崆峒子弟向來是恩怨分明的!”
  範威大吼:“你是拿你崆峒一脈來威脅我?”
  蘇婕形色蕭索:“範威,做一件事之前要多思量,想想它長遠的後果,想想須付出的代,更要想想那些不可預期的變數,三思而後行。”
  這位“怒目千歲”不由氣結,就在他準備發作之前,一陣尖細的哨音忽然從東側的山脊後遙遙傳來,聲音雖細,卻清亮可聞。蘇婕微微轉臉向哨音傳來的方位,儘管表面上仍平靜如常,而一抹焦急的神情,已幾乎不可察覺的掠過她的瞳仁。
  一身黑的中年人物目注蘇婕,是徵詢蘇婕指示的意思。
  範威當然也聽到了哨音,他怒火立消,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喜色:“哈,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暗號分明是傳達某樁訊息來了,什麼訊息呢?我猜十之八九是有關”幽行五鬼“的訊息,蘇婕,節骨眼上了,你答不答應我的條件?現在就落一句話下來!”
  蘇婕冷冷的道:“範威,你不要逼人太甚!”
  範威臉孔一沉,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是敵是友,端看你的決定了!”
  此時,黑衣人第一次開了口:“小姐,信號急了,我們是不是該馬上採取行動?“不等蘇婕回答,範威已接口這:“要知道掌握時機,蘇婕,你手下的大將”黑龍“司徒膽已經在提醒你了。”
  黑衣人“黑龍”司徒膽斜看著範威,充滿了挑的意味。
  驀地,蘇婕一揮手:“我們走!”
  司徒膽率領三名大漢急奔天井之內,各自翻身上馬,狂馳而去,跟在蘇婕身後的英俊青年亦勿勿牽過三乘坐騎,容蘇婕與那羅鍋登鞍。
  範威容顏陰沉的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形態惡毒又狠酷他已經知道事情的結果,這場談判,是決計談不攏了,蘇婕擺出的高姿勢強硬如鐵,根本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他的威迫利誘,等於全是白搭。
  跨在鞍上的蘇婕,臨走前盯著範威,重重的丟下幾句話:“不要妄想混水摸魚,抽我的後腿,範威,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三騎越野奔行,但見泥雪拋灑,蹄聲杳雜,不片歇,業已隱入坡嶺林木之內。
  範威目光火毒,呼吸粗濁,滿口牙齒咬得“咯崩”作響,在他下首的一騎,是個缺了半邊左耳的圓臉胖漢,胖漢沒有丁點表情的出聲道:“當家的,這婆娘既然如此決絕,分毫面子不給,我們要扳倒她眼前正是大好良機,一山難容二虎,將來泛口上不是他們就是我們,當家的務必要當機立斷,形劈逼人,怨不得我們落井下石!”
  範威雙頰猛往上吊,大喝一聲:“兄弟們,綴上去,我們與那賤人豁開了!”
  於是,八人八騎,掉轉馬頭,緊跟著剛才蘇婕一行奔馳的方向進去,瞧這光景,便不用親眼目睹,也知道那場面可熱鬧了。
  一直隱伏在屋頂上不移不動的莊翼,經過這一陣時間耗下來,已是肌肉僵硬,筋骨泛酸,兩撥人馬甫始離去,他已迫不及待的從屋頂躍下,蘇婕和範威的事,他固然興起好奇心,有一探為快的想法,但目前來說,還是任務當先,好歹把何小癩子弄回手上才是正經。
  照經驗判斷,何小癩子應該被監禁在正屋之內,而以時間算,蘇婕似還抽不出空暇來宰割何小癩子、因此,莊翼對這淫魔的生存率,倒頗信心。
  正屋中間,是座面積不小的客堂,客堂兩側都另闢有室,往後去,亦各有兩門通往內房,莊翼先搜內房,卻不見人影,右邊一室亦同樣空盪,等他推開左側房間的木門,映在眼前的情景,既令歷經血腥場合無數的他,也不禁相當吃驚。
  屋裹,沒有何小癲子的蹤跡,卻另有兩具體,一具的頭顱整個破碎,白霖森的骨頭參差穿刺於發皮之外,濃稠的腦漿滲合著鮮血,業已把那死者的面客污染得模糊難辨,第二具體半坐在牆角,雙目凸瞪,宛如死魚,大張的嘴巴外垂搭著半截滴血的舌頭,咽喉部位開了一個姆指大小的血窟窿,這致命的傷口四周血肉翻卷,還有一小段顯然是被刃器絞割過的氣管微露出來,一片濕的殷赤合著此人歪扭可怖的臉孔,可以想像在奪命的剎那閒,情況有多麼騖兀殘忍!
  踩著滿地沾染的血漬,莊翼又發現房內的後窗半開,窗檻上亦印有血痕,窗角下,橫躺著兩片木枷中的一片,厚重的枷沿上還黏署毛髮碎肉,砸爛那人腦袋的玩意,大概就是這片木枷了。
  不錯,是已有人死亡,但卻不是該死的何小癩子。
  頭顱碎裂的那人,容貌已不可辨認,但咽喉被刺穿的這個,莊翼仍認得便是押走何恨的四名大漢之一,令他迷惘的是,這兩人為什麼會以這種方式遭害於絕對有利於他們的環境中?
  而殺人的兇手又是誰呢?
  用右手食指輕輕掀起窗戶,莊翼看到窗外泥雪交融的地面上有著物拖拉而過的痕跡,有幾處也留有斑斑血污,他注視頃刻,已經可以斷定殺人者必屬何恨無疑,而且何恨在得手逃走之際,足部的束敷尚未解關,因為地上的痕跡是爬行移動的顯示,沒有腳印,由此想像,何小癩子也逃得夠倉惶,夠狼狽了。
  從後窗的位置,正面對那堵矮牆,牆不足人高,牆土有幾塊跆擦脫落的部位,分明經人吃力翻攀方致如此,那,又應了何小癩子行動不便的寫照,莊翼似乎看到何恨猙扎逃命時的每一過程,他的思潮回溯,像把時光也倒轉了過來了。
  於是,他亦自窗口中悄然閃出,追隨眼前的痕印逐步緊躡過去。
  翻越土牆,是一片荒蕪的莊稼地,隆冬季節,地上不見莊稼,只有枯憂萎草,景致蒼黃,莊翼來到這裹,便已找不到什麼明顯的跡象了。
  他確定何恨逃脫的時間不會太久,也確定何根的動作不夠俐落可能束縛尚未盡除,也可能受了傷,因此,尋到何恨,不該有多大困難。
  在附近的田野坡脊各處,他來回搜索了兩遍,搜索的範圍,應是何恨在此段辰光裹所能移動的方圓,然而使人失望的是,在此方圓之內,竟楞是沒有何恨的蹤影像是隨著空氣消失了,像乘風而去,總之,這**養的色狼業已鴻飛冥冥!
  莊翼非常明白追與躲之間的特性,此中劣之勢何止十倍?也就是說,追的一方所要耗費的精力、心血、時間,往往比逃的一方艱鉅多了,如果逃亡者的定力足夠,反應機敏,追捕起來更越發不易,何小癩子為了活命,必然會將其求生意志貫徹到底,發揮他最大的堅忍功夫,而且何恨是犯罪老手,掩藏自己的經驗豐富,如此一來,想要立即找到他,恐怕機率不大。
  這一次的換囚交易,莊翼算是收進一個,放出一個,堪可扯平,但蘇婕就大大劃不來了,到目前為止,豈不等於賠了夫人又折兵?
  形勢不宜於追捕,莊翼只好暫且放棄,他記掛著蘇婕與範威的爭端發展,勿勿轉身奔向他們投往的那座山脊,他希望在這揚三角糾葛中,或許能夠收穫一點什麼。
  等莊翼趕到地頭,尋及蘇捷那一夥人下落的時候,也正是他們剛剛截下山路上五個形容乾瘦枯槁,神情幽晦詭異的人物的時候,這五個人都長得瘦瘦高高,都罩著一襲寬大的灰衫,一股的死眉死眼,一般的陰陽怪氣。
  雙方正對峙在山路當中,而蘇婕這邊人手較多,除了蘇婕與緊隨左右的一老一俊之外,邊有“黑龍”司徒膽率領的三名大漢,另外,尚多出一位長髮披肩,配以金環的扎眼角色,這人年近四旬,肩眼皆細,身架卻是出奇的結實,這麼的天氣,他卻只套著一件皮馬甲,下穿一條皮褲,但見他肌肉軋突,塊塊鼓起,堅突的肌肉泛著古銅般的光澤,給人的形象十分威猛,此人背後還隨著兩名漢子,這兩名漢子莊翼認得,便是押送伺小癩子的四人中其餘兩個,他們只怕尚不知道,他們的另兩位同夥已經去陰曹地府應卯了。
  奇怪的是,附近卻不見範威的人馬,姓範的與他的一幹手下們,早早已趕了過來,如今竟蹤影渺渺,不知又在賣弄什麼玄虛?
  莊翼掩近到一堆坍塌的土石之後,半伏下身,視線透過土石上方的雜草,能以清晰看到雙方互峙的情景,他隱伏的所在,距離兩邊人馬約有丈許左右。
  雖從不會見過那“幽行五鬼”,莊翼亦可斷定眼前那五員死眉死眼,宛似經常行在陰陽兩界的朋友,必然便是“幽行五鬼”無疑,人原不可貌相,但以貌證人,往往亦能絲絲入扣。
  現在,蘇婕的俏臉緊繃,形色僵寒,好像才一上來局面就弄擰了。
  “幽行五鬼”在馬上,蘇婕同她的人全數散立周遭,是一付決不善了的姿態。
  蘇婕站立的位置較高,是以不須仰著臉說話,她一手扠腰,一手指著對方斥責:“……
  你是五鬼的老大,莫才英,這件事我當然先唯你是問,我人證物證俱全,決非你空憑兩片嘴皮子便能諉賴,你待善了,有善了的法子,想玩硬的,我們亦篤定奉陪到底,總而言之,沒有交待你們休想過關!”
  那莫才英的一雙倒吊著眉微微上揚,陰陰冷冷的開口道:“沒有想到官獨行還有一個這麼潑辣的師姐,不過你也過於武斷了,怎能單憑你一方面的人證物證,便認定那票買賣是我們幹的?”
  “那天晚上,由渡船口送”百珠大翠榕“到我師弟的堂口『官勝記』後門,不料在如此短暫的路程中,居然被人劫了寶去,這中間若無內奸,便叫出鬼了,因此我們立刻展開查緝,過瀘每一個關係人,很快已把內奸抬了出夾,莫才英,他叫胡巧來,是我師弟手下的二帳房,這個人,你必然熟識吧?”
  莫才英沉默須臾,避重就輕的道:“好像在那裹聽過這個名字,卻不見得相識……”
  蘇婕不理對方的狡辯,直往下說:“你不認得他,他卻認得你,你們中間的勾搭內情,他已經一一供出,連你交給他買消息的三千兩銀票也吐了出來,此外,當時護送”百珠大翠榕“的三名兄弟,雖被你們當場擊暈,沒有還手及朝面的機會,可是你們卻在得意忘形之下遺失了一樣東西!”
  說著話,她伸手入斗篷之內慢慢取出一樣物件來:那是一面呈五角星形,大小只若半個巴掌的黝黑鐵牌,牌上浮雕著五個貌相猙獰的生角鬼頭,這玩意,正是“幽行五鬼”的信物“鬼角牌”。
  “鬼角牌”一經亮在蘇婕手中,鞍上的五鬼固然沒有立即失措的表示,神情卻多少有些不自然了,五個人本能的都想去摸索藏在身上的信物,卻又驟而警覺的紛紛縮回手來,五張鬼氣森森的面孔上,俱不由添幾分尷尬。
  蘇婕淡淡的道:“這面『鬼角牌』不知是五位中那一位丟失的?而無論是那一位丟失的,五位此刻絕對湊不齊五面牌數乃可斷言。”
  五鬼中比較年輕的一個,捻了捻唇邊那顆毛痣上的幾根黑毛,悻悻的道:“說不定是假造的,故意拿來栽贓!”
  蘇婕不屑的道:“宋獻竹,天下之大,比你們”幽行五鬼“名高望重或易於訛詐的對象所在多有,我們為什麼不去觸別人霉頭,卻偏偏找上你們?,你倒給我解釋解釋?”
  那宋獻竹重重一哼,卻是無從“解釋”,至此,氣氛越僵。
  蘇婕提高了聲音道:“抽繭剝絲,事情已經到了明擺明顯的地步,莫才英,各位再要強行狡賴,抵死不認,那就叫不上道了,混世面可不是像你們這樣混法的!”
  鼻孔嗡動了幾下,莫才英的語調突然轉為冷硬:“蘇婕,你休要咄咄相逼,欺人太甚,你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蘇婕不禁嗤之以鼻:“做賊的嚷抓賊,天下豈有這種道理?你們劫奪了我師弟受委護鏢的寶物,打傷了我師弟的手下,如今反倒來指我咄咄相逼,欺人太甚?竟問我想怎麼樣?莫才英,你告訴我,如果我們異地而處,你會怎麼樣?”
  莫才英道:“我在問你,不是你問我,蘇婕,攔路堵人,上門找碴的可不是我們!”
  蘇婕緩緩的道:“很好,既然這麼說,我也就把話點明了,東西原物歸還之外,我師弟那三名負傷的手下,也由你們每人賠補慰償金紋銀五千兩,假若你們答應,則此事一筆勾消,犯劫之舉,亦不必再提。”
  眼皮子跳了跳,莫才英惡形惡狀的道:“簡直苛酷已極,殺人也不過頭點地,蘇婕,你不但逼我們還原倒把,還叫我們抹黑了臉孔陪補反貼,奠非你吃定了我兄弟五個不成?”
  蘇婕逼視對方,語氣不善:“朝庭有法,江湖有道,我完全是按照規矩來,如果你們缺少擔當,就不該妄想發此橫財,在這人間世上,豈有光進不出的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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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攪局

  莫才英細瘦的脖項閒那顆喉核在不停上下移動,他眼珠子翻了翻,沙著聲道:“蘇婕,若依你的條件,即可善了?”
  蘇婕頷首,同時表情也放緩了:“當然,我們從不難為人家!”
  莫才英的招子一個個望過他的拜把兄弟,搖搖頭道:“不,我們寧願不善了!”
  事情剛剛有了轉機,卻又突兀急轉直下,完全翻了過來,蘇婕意外之餘,更興起一股被戲弄的感覺,她眼神驟寒,嗓音也尖了:“你是說,莫才英,你們要玩硬的?”
  莫才英搭眉垂目,沉沉的道:“在江湖中浪蕩,幽行五鬼吃的便是這碗刀頭飯,到了口的肥肉著再吐出來,往後我們兄弟還有生意好做嗎?所以說,蘇婕,這個例不能開,我們明知眼下形勢艱難,亦只有撐持到底了。”
  蘇婕忿地猛一跺腳:“簡直一派渾理,牽強附會,可惡至,莫才英,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說不得就要逼你就範!”
  莫才英陰冷的道:“幽行五鬼活到把年紀,可不是被人唬大的,我就不相信一場火併之後,你們這夥人依然是原班人馬。”
  赤毒的焰芒又在蘇婕的瞳孔中閃動,她忽然輕輕柔柔的道:“我們不在乎這些,人若死得其所,亦是佳話||”“黑龍”司徒膽是第一個發起行動的人,但見黑色的身形暴騰,一柄精光雪亮,削薄無比的鬼頭刀巳當頂劈向莫英才天靈。
  姓莫的早有防備,司徒膽攻擊才起,他已斜升倆丈,半空中冷電倒射,掣映有如夜暗雲層間的蛇閃,只一出手,便知道他在這柄長喪門劍上的造詣極高!
  司徒膽絕不含糊,鬼頭刀飛卷若風,挾著走石揚沙的力道正面迎上,瞬息裹,雙方已拼得難分難解。
  站在高處的蘇婕,形態自若的發號施令:“死駝子,你去收拾五鬼老二曲大貴。”
  駝背老者裂嘴一笑,也不見他揮胳膊動腿,整個人巳“呼”聲平飄起來,懸虛的身子攸忽倒轉,手中已冒出一蓬光束,像煞千萬根銀針從他掌心裹噴灑而出,其實,那只是駝子一只二尺長“罩魂刺”的傑作,坐幽行五鬼第二把交椅的那位曲大貴,應變亦屬一流,人在鞍上吸胸弓背,立時後縮五尺;幾乎在動作的同時間,又自馬腹之下猛射向前,抖手間,一對流星已交互飛出,強擊敵人人未落地,駝子又連連在空中游移翻閃,宛如他的軀比棉絮還輕,輕到已能停托於空氣之上,因此,曲大貴的反擊便著著未中,記記失靈了。
  蘇婕好整以暇的又在下令:“唐麟,五鬼老三白俊交給你了。”
  站在蘇婕背後,那年輕俊俏的後生微微躬身,徐步走向前方,他距離他的對手白俊尚有丈二三之遙,左手暴起,一面黑油油並滿掛倒須鉤的的羅綱已一朵雲般飛向那白俊頭頂,右手伸縮,一金色短矛流芒急射,像並碎了一枚琉璃球似的寒晶品四,散玉參差。
  那白俊大罵一聲,斜背肩後的掘骨鏟霍然橫揮豎挑,這柄掘骨鏟有八尺之長,重逾四十斤,烏黑黝亮,堅飩眾比,通漆黑中,唯有略呈弧形的鏟頭泛一抹冷白,鏟勢甫動,業已雲起風生,猛辣之極。
  唐麟的身法不僅快速,更且瀟灑美妙,在他形跡飄掠之間,羅網兜飛,金矛穿刺,攻拒進退流暢密接,毫無間隙,白俊的傢伙雖然沉猛霸道,對他卻幾乎造不成什麼威脅作用。
  於是,蘇婕再次輕輕悄悄的開口:“朱漢甲,你對柴斌的胃口如何?”
  身套皮馬甲,皮褲,頭配金環的那位裝扮怪異人物,聞言之下露出兩排津白又尖銳的牙齒一笑,扯開手上的狹長皮套,乖乖,一條大號的純鋼三節棍已經亮了出來。
  名掛幽行五鬼第四位的柴斌,大概不甘處於被動,從馬背上一躍而起,衝著朱漢甲就是石破天氣的十三狼牙棒,邊口裹惡聲咒罵:“老子打死你這個不苗不漢的野雜種!”
  朱漢甲的純鋼三節棍起若狂濤卷岸,硬是力接狠擋,狼牙棒上的尖錐三節棍身猛烈碰擊,火花四下,頓時崩脫三枚錐齒,其瘦如柴的柴斌更被那股巨大的反震之力兜抬盈尺,雙臂發麻,虎口並裂,差一點連手上家夥都拋將出去。
  身形強進,朱漢甲的純鋼三節棍掃掠縱橫,交織飛舞,形勢凌厲無比,他一面狠出殺著,邊呵呵怪笑:“柴斌,我這個野雜種今天就偏要收你的!”
  並搏格鬥,除了幾分運之外,並沒有什麼機巧可取,全然是硬碰硬的玩意,誰底子厚,功夫精,再加上不要命,誰便可以佔上風,朱漢甲和柴斌這一較上,不過三五個回合,姓柴的業已顯出敗象了。
  五鬼中忝陪未座的宋獻竹,目注蘇婕,聲聲冷笑道:“你的手下士將全出陣了,蘇婕,看來只有我陪你玩玩啦!”
  蘇婕不但不怒,反而嫣然一笑:“好呀,宋獻竹,姑奶奶便陪你玩玩,三十六種花樣,你倒是喜歡玩那一種?”
  宋獻竹慢吞吞的自腰側拔出他那只三尺半長,粗若兒臂的生鐵“龍舌棍”,語帶戲狎輕盪的道:“臭娘們,我就狠狠的插你一插吧!”
  蘇婕面不改色的道:“你請先上,宋獻竹,姑娘我候著呢。”
  宋獻竹雙手握棍,視線不蘇婕,一條腿緩緩偏過馬鞍,正侍落地----那抹奪目的光華突然閃現,仿佛來自虛無,去向永桓,來得那麼凌厲,那麼玄異,又那麼無徽無兆,等宋獻竹的龍舌棍奮力截擊的一剎,這位想“插上一插”的仁兄已怪號半聲,額前血霧旋漫,鬥然被劃開一條三寸長短的口子!
  蘇婕人已站在五尺開外,手中一雙蛇矛形的曲波狀短劍湛藍晶瑩,流芒璀燦,她的這對短劍名曰“蜴吻”,出劍逾電,追魂奪命,現在,宋獻竹已經到“蜴吻”的味道了。
  抹一把猩赤的鮮血,宋獻竹頓時紅了兩眼。他怒吼如嘯,龍舌棍閃彈指戳,棍影層疊交織,死不要命的向蘇婕展開反擊。
  姓朱的往前攻撲,蘇婕卻有意吊對方胃口,她輕輕一扭,人已飄出四丈,連正眼也不瞧那宋某,只輕描淡寫的交侍下去:“大、長鞭、短青子,你們三個且把姓宋的給我圈住。”
  一直跟著司徒膽列陣的那三條大漢,齊齊應諾一聲,而聲出人動,兩柄熟鋼,一條蟒皮鞭、一對短七首,已由三個不同的角度直衝猶在張牙舞爪的宋獻竹。
  這位幽行五鬼中的麼鬼,撲擊蘇婕不成,迎面已由一個對手換為三個,他不由怨恨交加,龍舌棍奮力反拒,一邊連聲怪叫:“蘇婕,你這賤人,有本事就一對一讓我們分個高下,論個死活,你他娘如今閃閃躲躲,縮頭縮尾,倒令你手下一幹蝦兵蟹將來群攻群打,這種下三濫行徑,也不怕別入恥笑?”
  蘇婕冷然無話,站在那裹純系一派“隔山觀虎鬥”的姿態,好整以暇,優哉遊哉。
  鬥大的熟銅硬搗硬砸,這滿臉透著精悍之氣的漢子更不停吆喝:“操你們老娘親,姓宋的,你算老幾?配和我們家老姐以一對一?你要給我們家小姐提鞋還嫌你手臟,你就往下降一層,與我們哥幾個湊合湊合吧!”
  不等宋獻竹有所回應,蟒皮長鞭橫卷而至,鞭稍帶風,宛若尖泣,這一位也在嘲弄:
  “頭上還在淌血呢,居然忘了痛啦,馬不知臉長,這不叫已分高下叫什麼?“宋獻竹棍起棍落,運展如飛,他滿臉血污,形色猙厲,真個與鬼無異,棍身揮舞間,左拒雙,右挑長鞭,躍升騰踢,又逼退了那對吞吐有如蛇信的七首,以一敝三,尚抽得出功夫來還罵:“三個狐假虎威的東西,我宋五爺閻王還怕鬥小鬼?且他娘超渡了你們,再去剝那臭娘們的一身人皮!”
  就在此際,藍汪汪的光華淬然交叉而至,邪異狠毒,仿佛惡魔的詛咒,正在施展渾身解數力卻三名對手的宋獻竹,猛不及防之下拼命後仰躲避,刀芒閃眩的一利,他胸前灰衫“嗤”聲綻裂,瘦膦膦的胸膛上又多出一道血痕!
  當然,那是蘇婕,以及蘇婕的“蜴吻雙劍”。
  經此一擊之後,蘇捷又落到三丈之外,定神閒,作冷眼旁觀,好像方才在宋獻竹胸膛上劃割的一條血痕,和她並無關係似的。
  這一刻,宋獻竹始恍悟了蘇婕的用心!她是拿三員手下纏絆住宋某,本人則虎掠於側,並選擇最有利的時間展開狙擊,此項計謀不但陰狠,更且穩靠,宋獻竹寰眼一遍,不禁周身冷汗淋漓,形色大變。
  他很明白,如果蘇婕是這麼個打算,其成功機會幾乎是百分之百,在目前並無外援可持的情況下,自己一條老命不啻已到了刀口邊緣。
  蘇婕觀言察色,微微笑道:“宋獻竹,大概你已經清楚我的用意了,怎麼著,你認為我拿這法子來對付你,是不是很切實,也很允當?”
  額頭傷口的鮮血蜿蜒四流,順著宋獻竹的面頰下淌,他氣急敗壞,發力嘶喊:“你這條赤練蛇,就算真是一條赤練蛇也比不上你的一半歹毒,蘇婕,你闖混江湖,黑道行走,原來全是用這卑鄙手段坑人啊!”
  蘇婕不以為意的道:“只要能逵到目的,方式的選擇何須拘泥?尤其對於你們這幹不識輕重利害的卑劣之徒,更沒有那麼多忠孝節義可言了。”
  頓了頓,她又加重語氣吩咐手下:“你們三個,給我使把勁,早點把人給拿下來!姓宋的倆處帶傷,無一頭跛狗,這麼個玩意,尚須耗費多少手腳?”
  於是,雙、長鞭,短匕首立刻逼攻越緊,三個人形同拼命,步步迫前,宋獻竹的龍舌棍在抗拒之餘,頓感壓力沉重,有些招架支絀了。
  不遠處,“黑龍”司徒膽獨鬥莫才英,老駝子對付曲大貴則略佔上風,休看老駝子那付龍鍾德性,真到動手時節,其反應之快,出手之狠,直比狂豹怒獅,任是曲大貴身為五鬼的二哥,一樣吃不住勁,儘管傾力抵擋,亦仍守多攻少,籲籲喘息之聲,業已人人可聞。
  那位唇紅齒白的小夥子名叫唐麟,號稱“邪毒矛”,如果單瞧他那溫文雅,年輕生嫩的外貌便徑齟了他,可就錢得眨膚了,唐麟今年二十七戈,原出身關外第一黑幫“大霹靂”,才十八歲的年齡,在“大霹靂”一幹紅鬍子裹已幹上“大把頭”的位子,這個職位,“大霹靂”全幫僅六個,乃是除了大當家及二當家的以外名列第三的排行,要是沒有真本事,如何端得穩這個飯碗?白俊碰上他,別說求勝,連自保都難,經過這段時間的拼戰下來,看吧,姓白的早就一頭大汗了。
  朱漢甲不錯是有苗人血統,他的老爹是中土人氏,老娘則為地道的瑤族,朱漢甲的一身武功,是傳自苗疆一位同屬混的異人,學成出師之後,先在當地一群苗匪之間打響了招牌,又更進一步佔山頭,拉人手,儼然自成一霸,卻在另一段遇合中深深折服于蘇婕,並心甘情願的跟隨蘇婕換碼頭,闖江山,他也算蘇婕的得力臂助之一,是個外粗內細的角色,現在正憑著他特異的天賦----力大,勁長,揉合苗漢武術躍騰及隼利的優點所聚,猛搏柴老四,而柴老四的苦頭吃足,就差開口喊救命了。
  隱藏在土石堆後面的莊翼,自則旁觀者清,綜覽全局,蘇婕方面顯然已經勝券在握,幽行五鬼的落敗只乃遲早之事,此,他亦不得不驚歎這個女人的門道精怪,手段超凡!但憑一個婦道人家,竟能統馭一幹如此身手卓絕、心性剽悍的武林高手,本身又俱有憑般指揮若定,應付裕餘的大將之風,這等人材莫說女性之中少見,便是大男人,又有幾多領得相似的風騷?
  形勢的失利,莊翼看得分明,幽行五鬼又何不是一清倆楚?目下只剩一個莫才英尚能苦苦支持,他那回個拜弟,全已是險狀環生,岌岌可危,而蘇婕猶自閒觀掠陣,再加上尚有兩名大漢未曾出手,雙方的比重,便越發不能比了。
  蘇婕的表情非常深沉而凝重,她並沒有什麼喜悅之色流露出來,因為這樣的結局原在預料之中,她一生不打久缺把握的仗,此番亦仍照舊,早就知道事情會是這麼個發展,又有什麼可高興的呢?
  突然,白俊的面頰被朱漢甲的三節棍棍端擦過,僅只這麼一擦之,他左頰上的一大片皮肉已應聲括下,人在蹌後退,嘴里長嚎不斷:“老大啊,你得想個法子怎生製敵保命哪,這樣耗下去包管大家全玩完,兄弟夥們都再撐不住啦……”
  一面要貫注精神對付強敵,莫才英一面還得發聲鼓舞已方的士氣,他略略顯得手忙腳亂的大叫:“撐著點,兄弟們,他娘可頭斷亦不可屈志,大家拼起來看,並倒對方一個算一個,別忘了他們也是肉做的,幽行五鬼絕不含糊!”
  白俊一聽之下,不由大大的洩了,這算什麼“製敵保命”的法子?這簡直就是在鼓動大夥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嘛,若真個能拼到如此地步,也叫甘心,怕的卻是,挨宰流血的只是單方面啊。
  蘇婕忍不住笑了,依然柔聲柔氣的接口道:“莫才英,你們幽行五鬼再要強撐下去,我保證你們五個通通都會變成真鬼,為了一點身外之財卻賠上五條人命,何苦來哉?”
  莫才英讓過司徒膽的七次快攻,立還三招,邊其聲厲烈的嚷叫:“姓蘇的賤人,你休想籍話渙我軍心,我們這一口氣是賭定了!”
  他才吆喝完,那邊的宋獻竹猝然一個斜拋身,龍舌棍突兀跳閃,原來渾圓平整的棍端猛地彈出一截尺長利刃來,寒芒倏閃下,舞雙的大漢狂號半聲,已被透心刺穿!
  幾乎不分先後,蟒皮長鞭“咻”聲僥上宋獻竹的脖子,跟著將他向後狠扯一個蹌,宋獻竹舌頭微伸,手上像夥正待反刺,藍光驟起,他的咽喉已被橫著豁開,當血噴聲嗥的同時,一對短匕首也插進了他的肚腹!
  幽行五鬼中的白老三目睹慘狀,悲憤交集更加心膽俱裂,心神波顫的須臾,朱漢甲已毫不容情的驟將三節棍抖成筆直,在一記沉悶的破骨碎皮聲裡,頭一節三節棍整段搗進了白俊腦門,砸得他一顆頭顱頓時變做一團血肉摸糊!
  莫才英長嚎如泣,搶身待救已是不及,他動作一亂,司徒膽已刀出若電,刀鋒翻飛,莫才英背脊上一塊巴掌大小的人肉立時彈起,痛得他整張面孔都歪向一邊。
  咬牙吸氣,莫才英就地躍滾,長喪門劍倒射反揮,鬥大的劍花朵朵擊掠,密集湧回,這才堪堪擋住了司徒膽的第二波攻劈。
  方才瞥開宋獻竹喉管的“吻”短劍尚在滴血,蘇婕已迅速盱衡全局,準備即刻調整陣容,務期在最短暫的時間內將敵人一打盡!
  那些人正在這緊要關頭從林坡之上湧現,所謂那些人,一共是八個,由“怒目千歲”範威為首的八個人,而個個兵刃出鞘,殺氣騰騰,一看即知來意不善。
  看到範威率眾出現,不但蘇婕的形態驟然僵硬,就隱伏於側的莊翼也連帶心腔一緊,他不禁暗中咒罵||娃範的王八蛋可真會挑時辰!
  蘇婕當立斷,冷叱一聲:“收陣!”
  司徒膽、駝子、唐麟、朱漢甲四人齊齊抽身,瞬間並立一排,使長鞭與匕首的兩名大漢也招呼另兩個夥伴散佈開去,很快已布成一個迎敵的新陣勢。
  蘇婕小巧的鼻翹急速嗡合,鳳目如火,嘴唇抿成一條線,唇角微微抽搐,看來,她是真動了。
  正被殺得焦頭爛額,眼瞧著就要全軍盡墨的幽行五鬼,做夢都想不到會忽然發生這麼一個轉機,如今剩下的三鬼,邊喘著粗卻又一頭霧水,他們實在搞不清楚蘇婕的人馬為何在即將獲的關頭突兀收手?亦不明白範威等人的出現代表何意義?但至少有一宗卻是十分實惠的他們都在岌岌可危的節骨眼上獲得解脫?莫是暫且從鬼門關揀回一條命。
  範威領著他的手下大步來近,他看也不看蘇婕一眼,目光先掃過橫豎地面的幾具體體,才衝著滿臉狐疑之色的莫才英拱了拱手,一開口居然是恁般的熱絡:“這位想便是鼎鼎大名的幽行五鬼老大才英兄了?在下範威,泛口二十九座范字碼頭俱屬在下掌理,承江湖朋友溢美,稱呼在下匪號為”怒目千歲“,未知才英兄是否有個耳聞?”
  莫才英當然知道“怒目千歲”範威是何許人物,他不明白的卻是,憑範威的聲望行情,何須對他這般客套熱切?尤其是在目下的困境中?他們幽行五鬼自來與范字碼頭上下不曾打過交道,姓範的初次見面下,就透著這份殷勤,事情未免有些玄妙離奇!本能的反應,令他頓生戒惕,回起話來便有些乾澀了:“呵,我是莫才英,範當家的名揚兩河,威震水陸,我們可是仰之已久,只不知當家的在此時此地,驟而駕臨,是否另有什麼指教?”
  範威哈哈一笑,熱情洋溢,其色豪邁道:“英才兄啊英才兄,我們同在江湖,容身草莽,自該患難相助,疾苦相扶,我在這個時候來到此地,當然是為了替各位略盡棉薄,承擔一臂之力,豈會有別的意思?我範某生平崇義尚俠,忌惡如仇,最看不得那些仗勢欺人之輩,各位身陷危境,無辜受難,我範某怎能忍心不顧?”
  莫才英不禁大為迷惑,自忖和範威毫無交情,更欠淵源,至於提到“同在江湖”、“容身草莽”,這個說詞未免籠統,江湖裡混的人物何止成千上萬,草莽打滾的朋友尤似垣河沙數,平日裡互鬥互詐都來不及,又如何談得上“患難相助”、”疾苦相扶”,如果單為此一理由,就能令範威替他們流血賣命,實在叫人不敢置信,可是不管對方又正的企圖及用心為何,並先抓住機會再說,好歹,多這一股助力,當不住便能扭轉逆勢,進而自保求活,其他問題,容後去扯。
  他忙堆起笑容,扮一付感激銘心的模樣:“我幽行五鬼何德何能,竟有邀天之幸,於生死一發間喜獲救星,重現生,大當家義薄雲天,一片俠心,我們兄弟在此向大當家叩首了……”
  範威軋發怒張,慷慨激昂的道:“不用客氣,才英兄,有道是路不平,有人踩,姓蘇的娘們憑什麼可以隨便壓榨於人,欺凌於人?隨之所好而任意殺戮?我範某就咽不下這口氣,那怕是雞蛋碰石頭,今天也非得和她碰上一碰!”
  莫才英連連呵腰作揖,喜在心裡,表面故作吶吶之狀:“多謝,多謝大當家拔刀相助……”
  冷眼旁觀的蘇婕眉梢突揚,以左手“吻”短劍遙指著範威道:“你的戲,也該演完了吧!”
  範威逼視蘇婕惡狠狼的道:“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蘇婕,你及你的一幹手下心似蛇,毒比豺狼,橫行黃河兩岸,塗炭生靈,殘瘧善良,早已引起天怒人怨,我範某正樂得替天行道,為民除害,眼前便是你們遭報的時刻到了!”
  搖搖頭,蘇婕語帶譏諷:“真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就少鑼鼓點來搭配了,範威,我沒想到你尚有這麼一手滿口胡柴,瞎編瞎造的本事,更且七情上面,活神活現||其實你不該吃水陸碼頭這碗飯,該上台去湊一角,包管扮什麼,像什麼!”
  範威冷笑道:“給你臉你不要,哼哼,你硬,範某比你更硬,既然不見棺材下掉淚,範某便生生把一付棺材給你,蘇婕,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蘇婕夷然不懼:“我要是含糊你,怕你落井下石,乘人之危,我便不會一口回絕你的無理要求,範威,我也已經忠告過你,你所做的,無論做什麼都將付出代,如果你認為合算,盡可一拭。”
  臉孔微揚,範威盛氣凌人:“姓範的不受這些虛聲恐嚇,我範某只知事事求實,你待幫著你師弟來搶我們飯碗,我們就毫無選擇的必須起而抗拒,江湖上解決問題的方法僅有一
   血刃相向!”
  蘇婕道:“範威,你不妨放馬過來,我早就想領教領教犯字碼頭到底有多大個威風!”
  咬著牙,範威的話聲並自齒縫:“這一次,你是死定了,我要把你們盡殺絕,叫你和你師弟那一般狐群狗永世不得超生!”
  蘇婕忽然燦笑如花:“光用口把式是達不到這個目的的,範威,讓我看看你的真功夫!”
  心裡罵一句“臭賤人”,範威猛然揮手,他背後散立的七員手下中,立時搶出兩人,一個光頭暴眼,披唇繚牙,另一個身高八尺,魁梧粗壯,宛如半截鐵塔,這兩位仁兄,皆屬範威座前將,光頭暴眼的那個,號稱“二羅漢”,名叫管長生,形似半截鐵塔的朋友,渾號“天王李”,叫李震;管長生使用的是一對其大如鬥,外緣打磨鋒利的金環,李震手上則執著一把加大的長刃馬刀,金環閃爍,馬刀燦亮,二人的架勢相當人。
  蘇婕的丹鳳眼裡竟然光波如水,她近似“含情脈脈”的瞧著這兩尊凶神,輕柔的道:
  “這兩位?敢情是來殺我的?”
  那“二羅漢”管長生楞了楞,一時忘記該接續什麼動作及反應,李震也同樣握著馬刀不知要如何答封才好,一時之間,場面尷尬得好不滑稽。
  範威一看火了,怒叱道:“管長生,李震,姓蘇的娘們是盤絲洞的蜘蛛精,是千年修煉變成人形的妖狐,你們可不要著了她的道,中了她的盅,儘管給我橫殺猛宰,放手去乾!”
  管、李二人齊應一聲,立刻分自左右雙雙往上包抄,而每逼近一步,臉下也就冷下一分,敢情真個要“橫殺猛宰”,辣手摧花了。
  於是,唐麟緩緩踏前數步,向蘇婕欠欠上身:“小姐,讓我來對付這兩個望之不似人君的東西。”
  蘇婕笑道:“只你一個上?”
  唐麟道:“早晚一場混戰,現在一封一或一封二,待會全說不准了。”
  點點頭,蘇婕道:“小心。”
  唐麟迎上前去,角度走的是管長生與李震二者的當中,他目光直視,毫不轉動,倒似不曾看見左右兩個敵人的模樣。
  管長生猛的一聲虎吼,金環並起,自斜面切向唐麟,口中邊叫:“我要你這兔子的命!”
  腳步一滑,唐麟猝閃七尺,黑反兜,金矛倒挑,“叮噹”撞響,照面已將管長生挫退兩步,“天王李”李震乘而上,大號馬刀對準唐麟腦袋猛劈而下。
  黑仿似黑雲翻湧,“呼”的一聲已捲上馬刀刃鋒,唐麟順勢扯帶,金矛如蛇信吞吐,剌那間三十一矛合為一矛飛刺,光華燦麗輝煌,如同灑揚起漫天的金波。
  李震自忖遮攔不住,大喝一聲力退後,唐麟矛齊施,騰走如電,頓時已將兩名對手籠罩在他隼利的攻勢之下。
  蘇婕見狀,吟吟一笑:“範威,你這兩個手下好像不怎麼的,本事稀鬆平常,樣子看來兇橫,較上手卻軟之呼塌,不夠嗆,你們不再放幾員人馬過來?”
  咬著牙,範威悶聲交待:“誰上去格殺蘇婕,奪此首功?”
  剩下的五人中,又有兩個挺身而出,這兩個人,一個身材橫扁像塊門板,一個矮胖渾圓形似水缸,身材橫扁的仁兄手拎長柄山叉,矮胖如缸的朋友則握著一具骨沿參差,周邊凹凸如鋸齒般的猙獰驢頭骨,這具驢頭骨,顯然經過特殊泡曬處理,色呈深褐,隱泛油光,端的又硬又堅,是付怪異卻又趁手的兵器。
  拿山叉的這位,名曰上官得功,有個渾號“刺鷹叉”,只看他這稱號,便知此人在叉上的修為精湛到什麼地步,那矮胖如缸的姓常名振武,號如其形“肥狼”便是,兩個人甫一出陣,範威已忙給他們打氣:“上官得功、常振武,你們兩個給我穩著幹,務必小心行事,只要一朝功成,我大大有賞!”
  常振武向當家的重重抱拳,頗具信心的道:“當家的寬念,一時三刻,我與上官便可取回賤人首級呈獻!”
  那上官得功似乎沒有他伴當這麼豪邁自信,聞言之餘,有幾分吃驚的望著常援武發楞,常振武胸膛挺起,一拍上官得功肩頭,宏聲道:“上官,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如今該是我們報效當家的時候了,走,並肩子上!”
  蘇婕目注這兩位走上前來的仁兄,神色間流露著不想掩飾的嘲弄,她不明白,那姓常的懷有什麼世絕技,竟敢誇口“一時三刻”便能取她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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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惡鬥

  “黑龍”司徒膽跨列出隊,平淡的道:“小姐,這兩個,就交給我吧。”
  蘇婕道:“不,侍一會,還有重要的事借重於你,人要適合才而用,應付此類跳梁小醜,殺雞何須使牛刀!”
  司徒膽道:“我只是不喜歡他們,我一向不喜歡說大話的人。”
  蘇婕笑道:“我也不喜歡。”
  手上三節棍“匡朗”合併掌心,朱漢甲大聲道:“司徒大哥暫且歇,讓我來活剝這兩張人皮。”
  蘇婕示意司徒膽退下,眼波流轉:“朱漢甲,難怪人家叫你“荒”,你還真有這麼的意味,剝皮不必了,封口就行。”
  朱漢甲一個箭搶出老姓,向上官得功與常振武而個招手:“來來來,你兩個先別急要取我們小姐的人頭,過了我這一關,再打主意不遲。”
  上官得功與常振武互覷了一眼,常振武哼了哼,道:“娘的個皮,看看這傢伙的一付熊樣吧,三分不象人,七分倒似鬼,這算什麼打扮?偏偏口氣還狂哩!”
  沉重的長柄山叉微招,上官得功倒不敢掉以輕心:“穩極點,老常,你沒見他又走個以一敵二的架勢!”
  常振武悻然道:“先宰了這狗腿子,第二個就拎那婆娘腦袋!”
  朱漢甲雙手平扯他的三節棍,露牙一笑,然後左手攸松,右臂輪起,純鋼三節棍便凌空劃出一道半圓,棍端在接近敵人約三、四尺姓,猛的斜折,並加快速度,以驚人的去勢由原先的並擊雙敵變成單攻常振武。
  上官得功的長叉疾挑落空,常振武本來還好整以暇等同伴用長兵器先擋一招,卻未料形勢突變,三節棍的棍頭竟在猝轉之下直衝自己腰肋搗來。
  一聲叫罵尚不及出口,姓常的手中的驢骨頭急砸快截,“咚”的一記悶響裡,棍頭是被他及時磕開,人卻歪歪斜斜的反震去好幾步遠。
  上官得功身形迴轉,山叉吞吐刺戳,又快又準的力攻朱漢甲,以挽救門戶大開的常振武,朱漢甲則半步不退,三節棍揮掃點架,眨眼已將對方的來式全部封出。
  常振武一句“他扔扔的”,人往上撲,驢骨頭帶強勁的力道翻飛劈打,一片呼嘯聲中,聲勢亦頗兇猛,就這麼兩邊夾擊,又和朱漢甲拚做一團。
  現在,範威的臉色不大好看,他已體悟到自己的方法難以行通 已經先後派出四名好手上陣,如今不但近不了蘇婕身邊,甚至四個人全部陷入苦戰的泥沼,能否自保尚未敢言,所謂“立功致果”,更屬奢談,他警惕到,若不趕緊改弦易張,調整戰法,只怕丟人現眼便在當前!
  那邊,蘇婕又在叫陣:“你還有三個活人不曾派上用場,範威,此時此刻,不是閒看光景的時候,何妨一齊出馬,大家徹底的來殺個痛快!”
  範威勃然大怒:“蘇婕,適纔剛開頭,你倒以為你贏定了!”
  蘇婕笑道:“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範威,你不覺得我這邊的形勢比較樂觀?”
  範威怪叫一聲:“樂觀你娘的個頭,我這就叫你知道厲害 “三才劍”焦光甫、何退之、齊大松何在?你們給我上去拎那賤人的首級下來,“范字碼頭”的“三大霸”可不能失了威風!”
  那“三才劍”是一樣的瘦高身材,相似的三張青滲滲的長臉,個個面無表情;三個人全罩一式灰毛大氅,足登高腰棉靴,他們並排站在那裡,只覺陰氣森森,魅影重重,看不出多少“霸”勢,倒有幾分牛頭馬面的味道。
  蘇婕氣定神閒的道:“姓範的,這就是你壓箱底的家當?很好,只要你拿得出來,姑娘就收得下。”
  “三才劍”的頭一個“天劍”焦光甫緩緩掀開罩至腰下的大氅,現露出斜插於板帶間的一柄銅鞘長劍來,他手指輕按彈簧,“錚”一聲脆響,隨如雲的光華映弦,那麼鋒利的劍刃已直舉胸前,刃面冷焰流燦,尾芒隱隱伸縮,尚未運展,已令人感覺到那一股泌透骨的寒意。
  “地劍”何退之的劍鞘為龜紋桃木所製,形式奇古,當是一把有來歷的名器,而“人劍”齊大松道硬玉劍鞘尤其扎眼,墨黑光潤,烏亮瑩剔,長鋒出鞘,更是一樣的灼灼生輝,煞氣盈溢,冷芒幻閃下,彷彿已含蘊漓漓血彩。
  高手之所以為高手,並不一定非要在出招亮式之後才能知曉,由其人的氣勢、神韻、目色,以及臨陣的形態反應,皆可約略判斷出功力的深淺,如果雙都屬強者,那種直覺上的感受,就越加強烈而確切了。
  現在,蘇婕望對面的“三才劍”,使正有這樣的體認,她收起笑容,心念貫注,暗裡畜勢以待,她明白,這三個對手,恐怕才是真正的對手。
  “黑龍”司徒膽悄然湊近,放低聲音道:“小姐,注意這三個人,對方個個眸蘊精氣,鋒芒內斂不露,別看他們貌不驚人,卻決非前面那四塊料可以比擬,範威真的把壓箱底的家當捧出來了!”
  微微頷苜,蘇婕道:“我省得。”
  司徒膽輕聲道:“且容我擋他們一陣……”
  “只你一個人,未必擋得住。”
  司徒膽形色冷凝的道:“小姐,我先上去一探對方虛實,如力有不殆,再請小姐相機支援。”
  咬下唇,蘇婕終於陰面容點了點頭。
  那邊廂,範威正顛目叱吼:“大三霸,這一口氣全靠你們替我掙了,還不快快去拎人頭?”
  焦光甫的劍勢來得好快,從他立身之處揮展長劍,光虹便形成了一道誇空而過的半弧,夾淒厲的嘶嘯之聲,劍氣如蒙夢迷漫的霧氳,鬥然間已罩住蘇婕,亦罩住了司徒膽。
  鬼頭刀的反擊象似沉冥混沌中的一抹閃電,司徒膽人隨刀起,騰身飛滾,刀花又立時並散激盪,如朵朵迴轉浮盪的白蓮,焦光甫冷哼一聲,身形側走,長劍已似浪涌濤翻,再度卷回司徒膽。
  一條瘦長的人影攸然晃動,“地劍”何退之業已悄無聲息的掩了上來,劍勢彷似疊雪凝霜,寒光四溢,連續十九劍,劍劍全刺向司徒膽要害。
  刀鋒與刀鋒的間隙已幾成近無,司徒膽軒眉切齒,將手中兵刃作秘密集又快速無比閃動,冷電旋飛參差,似千百條光矢暴射四方,焦光甫、何退之卻夷然不懼,雙劍交合,匹練般的兩道虹彩硬是生生壓落,風雷併發,氣勢奪人。
  這樣的情況,即使外行也看得出,以司徒膽的功力,是萬萬敵不住他眼前的兩個對手的!
  範威在旁不禁得意洋洋,迭聲為手下打氣加勁:“天地雙劍,果然不愧是我範某的肱股,先放倒娃丙再說,我要讓他曉得,范字碼頭可不是省油的燈!”
  便在此刻,馱背老者突發難,“罩魂刺”精芒一點,猝射“天劍”焦光甫,其準其疾,竟能透過焦光甫長江大河似的劍幕,直指眉心。
  焦光甫神形不動,大仰身,長劍點地,整個人在瞬息的倒沉後又“呼”聲躍起,劍尖掠空,有如流星過隙,連連反戳馱背老者咽喉!
  馱背老人遊走翻騰,動作迅捷輕巧,幾下子就已脫開對方的追擊,同時揮剌還攻,步步不讓,竟以一己之力強將焦光甫頂住!
  司徒膽所遭遇的壓力並沒有因為馱背老者的加入而減輕,緊接在馱背老者之後,“人劍”齊大松已極快的補上位置,配合“地劍”何退之夾擊司徒膽,這齊大松雖屬三劍之未,功力卻不比焦光甫遜色多少,他的劍圓熟精到,尤其變化無窮,令司徒膽應對起來,同樣感到吃力異常,這以一敵二的局面,顯然亦將難以撐持。
  蘇婕的神情凝重,面如嚴霜,眸瞳裡又再閃現隱隱赤光。
  打鐵就得趁熱,範威深悉此理,眼下形勢轉趨有利,他如何能不好生把握?袖手陣側的“幽形五鬼”剩下的三員,他早已列入參戰的人選,豈容投閒置散?在先堆起一抹誠摯的笑意之後,他語聲揚昂開口道:“才英兄,風水轉了,對方的氣燄已挫,敗象分明,復仇雪恨,正是時機!”
  莫才英也眉開眼笑,喜不自勝:“當家說得是,這全憑當家的手下弟兄驍勇用命,冒死爭先,不傀是個個英雄,人人好漢,蘇婕賤婦及其一幹狐群狗黨,覆滅潰敗便在當前!”
  呵呵一笑,範威道:“不錯,但聚眾志方能成城,同舟更須共濟,英才兄,如今正在緊要關頭,成敗在比一舉,形勢雖對我們有利,致果卻尚未必,只怕尤要借重三位大力,共除此技獠!”
  這個道理莫才英當然明白,他們三個和範威的一夥人馬,目前等於是一根線上栓的螞蚱,要蹦要跳,全得連在一起,合則有利,分則有害,更何況範威助陣的表面理由又是為了援救他們。從那一方面說,他也沒有退縮的餘地,當下便回答得十分爽快俐落,頗生豪氣:
  “不須當家的吩咐,我兄弟玷三個早就想下去討回公道了,如何調遣出陣,但由當家的交待便是!”
  範威故意矜持的道:“言重,言重,不敢說調遣,我們商議商議,是不是也拿這姓蘇的賤人開刀了?從頭到尾,她一直逍遙快活,至今未動到她一根汗毛,這口烏氣,我實在咽他不下!”
  莫才英咬牙道:“我們兄弟這就向當家的請命,無論付出任何代價,也要這毒婦受首橫!”
  雙掌一拍,範威贊道:“好氣魄,英才兄,我範某誓為諸位後盾,戰機玄妙,事不宜遲,三位仁兄,並肩子上吧!”
  莫才英側首大喝:“大貴、柴老四,血債血償的辰光到了,我們替白俊與宋老五索命去!”
  曲大貴和柴斌更不答話,傢伙亮起,人往上衝,而蘇婕的動作更快,“蠍吻”短劍藍芒氏閃映,仿佛秋水流燦,浪光滔滔的一剎刑那,同時分取曲大貴、柴斌二人。
  口中一聲怪叫,曲大貴的兩枚流星錘首先失去準頭,凌虛擊空,柴斌的根牙棒三次揮展,俱未能截住飛疾射而至的劍光,人也只還好連連後退,照面之間,兩個人便鬧了個灰頭土臉,狠狽不堪,非僅範威看了頻頻搖頭,莫才英也差點氣炸心肺,他猛然吼喝,長喪門劍貫注全力,暴劈蘇婕,劍鋒裂氣嘶嘯,聲似鬼泣,冷焰並濺回舞,功力十足,他們真個豁上了!
  蘇婕身形閃騰如電,幾度遊掠,即飄忽於敵人的劍勢之外,“蠍吻”竄擊吞吐,無隙不入,不及數招,莫才英業已落在下峰。
  曲大貴雙錘交相遙擊,疊聲號叫:“柴老四趕緊往上抄,老大挺不住啦……”
  柴斌雙手緊握狼牙棒,橫揮豎打,拚命阻擊蘇婕,但見捧來棒去,聲勢粗渾宏大,雖說連人家衣角也沾不上,然則多少亦起了些作用,蘇婕得分心應付柴斌,對莫才英的迫攻便不免略有宋緩,姓莫的好歹算是暫獲喘息之機,不似先時那麼手忙腳亂了。
  “幽行五鬼”以三敵一,也只是維持了個拉鋸纏鬥的狀況.想要擺平蘇婕,顯然不太樂觀,反過來說,哥們三個卻險象環生,履見破綻,似乎隨時隨地都有濺血割肉的可能,看得一邊掠陣的範威好不觸目心驚。
  範威在驚怒的心情下,也有些意外的怔愕,他知道蘇婕潑辣陰鳩,倔傲不馴,卻未曾料到是如此的狠辣法,不僅武功高,手段毒,且趕盡殺絕於不吭不響之間,比做一條“赤煉蛇”,實在毫本為過!
  形勢搞到這步田地,這位“范字碼頭”的大當家曉得非要自己出手不可了,否則時機稍樅即逝,若把剛剛好竹的一點兆頭抹了去,再想重新來過,怕就不容易羅。
  雙方在場的人馬,除了長鞭、匕首及另兩員漢子,只剩範威還閒,他暗暗打量對方那四個人,那四個人的八只招子也正瞪視他,看光景,早已是一付枕戈待戰的模樣。
  乾咳一聲,範威緩步向前,皮笑肉不動的開口:“各位老弟台,熱鬧瞧久了,何不大夥下來,活動活動!呵呵,你們運氣不錯,竟得我範某人親來領教!”
  明明是“鄉下人買柿子 撿軟的捏”,偏偏還有這麼一番說詞,四名大漢彼此互覷一眼,全都內心有數,姓範的分明是以他一幫之首要之尊,專吃爛飯來啦!
  與三鬼激戰中的蘇婕,突地提高聲音,罵道:“範威,有種的衝姑奶奶我來,端挑小角色下手,你這也叫當瓢把子的人物?”
  獰笑半聲,範威揚臉道:“便老實說與你聽了吧,蘇婕,這一遭,我姓範的可是要大小通吃,把你們一網打盡,寸草不留,管他什麼角色,一概誅絕交”
  蘇婕身形進退閃飛,嘴裡怒叱:“你不要臉!”
  範威的兵器只是一條鐵鍊,一條核桃粗細,黑黝黝的鐵鍊,鐵鍊長約五尺,平時它就圍在腰上,功手之際,僅須順劣一抽,這條巨號鐵鍊就能虎虎生風,變成龍騰蛟起的利器了,現在,他的鐵鍊已揮到四名大漢的頭頂。
  長鞭先揚,“霹拍”的脆響中,暴卷鐵鍊,另一位的雙匕首貼地竄剌,直截範威下腹,另兩個漢子則單刀並出,力迎來招。
  範威表面上笑容可掬,實則早起殺機,他已安了心耍速戰速決,而且滅盡活口,臉上神情與他心去的打算截然是兩回市,雙方剛一接觸,他盤旋的鐵鍊已怪蛇也似猝向下沉,在磕開匕首的剎那,同時震得兩柄單刀翻盪,鐵鍊霍然回射,執鞭的漢子頓時肘骨碎裂,人也朝一邊歪迭出去。
  這才只是第二招。
  拿匕首的那位,不由雙目發赤,怒吼一頭衝上,精亮的兩枘匕首分飛齊舞,對範威的面孔急劃,範威笑容依舊,攸然側旋,鐵鍊抖手橫揮,竟把對方兜腰劈滾在地,清晰的骨骼斷折聲入耳分明,這位“短青子”的脊椎業已折為數截。
  長鞭猛砸下來,尖銳的破空之聲融合於痛苦的悶嗷聲裡,範威腳步輕滑,人已躲過鞭稍,暴入中宮,他左手翻撈,一把抓住鞭身,右手鐵鍊當頭砸落,“嘩啦啦”的鐵鍊響動正劇。使長鞭的大漢已頭蓋並裂,腦漿四溢,甚至連哼都未及哼出一聲,人已爛泥似的萎頓在地。
  兩柄單刀再度砍來,範威好整以瑕的斜走三尺,鐵鍊上的烏光閃亮,快升立降,“克察”兩聲,兩個執刀者的腕骨劇折,當他們的傢伙尚未落地,鐵鍊旋舞若秋風狂卷,又是兩顆大好人頭變作了模糊的血肉。
  從開始到結束,其過程之快速,也不過便是人們呼吸幾次或眨目幾次的時間,就在如此短促的須臾間,四條人命業已殞滅,永不復生,而在範威的感覺來說,尤如一頓青菜豆腐,絲毫不足為奇。
  看在眼裡,氣恨填膺的蘇婕,一面豁力逼攻她的三名對手,邊尖聲叫喊:“範威,我不會放過你的,我必將替我的手下討還公道……”
  範威咭咭怪笑:“不煩你來討還公道,臭娘們,範某這移尊就教,先過來超渡你了!”
  喘吁吁的莫才英去長喪門劍遮攔招架,連聲嚷嚷:“當家的神威蓋世,果不虛傳,如今正是誅此毒婦的大好良機,還請當家的共襄盛舉,也好為我們兄弟除這一口氣!”
  範威挺胸突肚,大馬金刀地道:“放心,這婆娘篤定死路一條,萬事皆休!”
  不等他把話說完,藍光驟映,象是一抹蛇電來自九天之上,那等凌厲法,簡直無可言喻。蘇婕在暴怒之餘,也顧不得以險招憤了。
  大喝如雷,範威手中鐵鍊抖成一個螺旋,帶起一片凝厚的勁夙往外澎湃鼓盪,劍芒猝回,他卻也不免被逼出好幾步去。
  三鬼使刀趕來攔截,堪堪圈住蘇婕,範威已然臉色大變 狂話剛才說在前頭,怎料吃對方抽冷子一招就差點弄得比醜當場,這不叫活現世麼?令他顏面何存?燥氣一生,怒火頓揚,範威嗔目若鈴,一頭瘋牛般橫衝而至:“看我活活砸爛你個這濺人!”
  蘇婕這時反倒定下神來,她自己的能耐自己清楚,眼前的情況亦了然於胸,要是她獨力與三鬼周旋,仍有裡回餘地,俱反製契機,但如果再加上範威圍攻,勝算就微小了,明確的說,似乎必敗無疑。
  沒有把握的仗是不能打的,毫無功果的搏殺尤其欠缺意義,然則形勢即已如此,就只好另出奇謀以求突破,拿非常手段來扭轉逆局,蘇婕的決定十分簡單 置之死地而後生罷了。
  莫才英與曲大顧、柴斌三人.由於範威的加入,不期然精神抖擻,勇氣大增,同樣還是這三個人,攻守進退之間比先前竟兇焊了不少,眉宇神色亦自憑添幾分狂霸之概,好象只此傾刻之間,都突長高了兩尺。
  範威憋足一肚皮的怨氣,出招展式便完全是拚死的功架了,每一次的揮擊俱皆卯上全力, 往絕處走,步步往要害逼,風雷聲中,粗大的鐵鍊有如怒龍過江,毒蛟翻浪,好不聲勢驚人。
  任是蘇婕身法迅捷,動作靈巧詭異,雙劍交錯快似流虹,在對方四人的強大壓力下,很快已再現露了疲滯而之態,方才的銳氣,明明白白的挫壎了不少。
  莫才英嘿嘿陰笑,攻逼亦緊:“當家的,姓蘇的濺人業已是強弩之未,黔驢技窮了,她這個肚袋,八成你拎定啦!”
  鐵鍊縱橫,呼轟風生,範威粗聲吼喝:“且先取她性命,再抄官獨行的十三座碼頭!”
  陷於苦戰中的蘇婕,只是悶聲不響,一雙美眸凝含赤焰,嘴唇緊閉.在滿頭的汗水淋漓下竭力周旋,面龐不見朱潤,僅剩一片青白。
  隱在暗處,弓伏得快腰酸背痛的莊翼,不禁替蘇婕悄捏了一把冷汗,內心無來由的焦急不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種反應,直覺上憎惡起範威這夥人來.然而,他有他的立場,他的職責,在眼前的情形下,他實在不便出面干預任何一方,亦沒有埋由偏袒任何一方,公門中的一套,與江湖上的一套往往似是而非,相互矛盾,其介相當微妙;譬如說,以莊翼的身份,他原該現身阻止雙方的拚殺,甚至逮捕滋事者,但他主要肩負的任務並非在此,而個人的力十又嫌微薄,既使出面,除了自行認定的少數拘拿對像外,難以控制全局,這就會有不公的口實落人把柄,另江湖恩怨,是非牽扯極為複雜,又不是公門官衙的常規所能定奪了,所以,如今他能做的,亦就是相機行事而已。
  就在莊翼猶豫焦慮,主意未決的當口,豁死惡鬥的雙方,情勢業已突起變“荒”朱漢甲那條肌肉扎墳,筋絡密布的左臂,驟被“肥狼”常振武的驢鐵骨劃出一條血槽,當血紅的裡肌向側縮的一剎,朱漢甲沉重的三節棍筆直飛搗,透心插入性常的胸膛,強大的力道,更把常振武肥胖的身軀頂退半丈,仰面跌了個四腳朝天,這位有“肥狼”之稱的仁兄,還在四肢抽搐,口湧血,上官得功的長柄山叉已舉挑過來,朱漢甲撲地俯身不及,皮馬甲“嗤”聲裂綻,尺長的一道血痕已翻展在他古銅色的背脊上!
  唐磷不知何時身形凌空,猛烈倒轉,黑網“呼”的一聲兜住了上官得功連續而來的第二叉,只在上官得功一掙未脫的瞬息,朱漢甲三節棍斜起急回,“卡喳”悶聲內,已將對力半邊腦袋砸得稀爛!
  於是,“天王李”李震趁此難得的空隙,大號馬刀揮斲加電,寒芒乍閃,速卷唐磷,身子懸空的唐磷冷冷一笑,金矛攸飛,千百點眩目的星芒更象鬥然炸裂的煙花往上並濺,去勢極準,在一片激盪的震擊中,李震不但未能得逞,反被倒逼得連連後退,險象環生。
  這時,伺機而上的是“二羅漢”管長生,李震被逼退的須臾,他人從背後撲落,鬥大的一雙金環奪目耀眼,環刃暴起,對唐磷的脖子便使切!
  黑網從一個怪異的斜角暴卷過來,網面扭為一股,原來軟韌的網絲便在眨眼間變得又硬又挺,象一條巨棍,竟將管長生揮切而下的雙環重重震開,便發出金屬碰撞時鏗鏘之聲,姓管的偷襲不成,兩手虎口幾崩裂,惱恨之餘,嘴唇一掀,獠牙益露,就差噴一口鮮血了。
  覷準管長生腳步尚未站穩,朱漢甲三節棍急抖而出,管長生順以踉蹌之勢,撲地翻滾,同時雙環橫掃,尤待反拒,但見一擊未中的三節棍突倒折下插,就在雙環交差的剎那間插入環圈之內,使管長生的雙環立時無法施展 環中套棍,已被釘死。
  朱漢甲以自己的三節棍釘牢對方的雙環,敵人兵器固然不能施展,相對的他一時之間也抽不回家夥使喚,這位“荒”猛的一聲獅子吼,索性棄掉手上的三節棍,一個虎撲便捏住了管長生的脖子,乖乖,居然真的打起“內搏戰”來了。
  管長生沒有料到朱漢甲會來這一招,脖頸被掐,不免手忙腳亂,倉惶之際,也本能的丟掉兵刃,抱住朱漢甲便在地下滾翻起來,他抱住的是對方腰腹,朱漢甲強而有力的雙手卻像鐵鉗緊握他的咽喉,所以,只翻滾了幾次,姓管的業已兩眼上翻,口吐白沫,一張面孔泛現紫赤,一口氣就快續不及啦。
  僅管“天王李”李震又被唐磷逼退得左支右拙,招架不靈,卻是旁觀者清,他眼看自己夥伴就要被活活勒死,不禁又急又驚,脫口嘶呼:“長生,搗他下檔,拿膝蓋搗他下檔……”
  將要室息的管長生,半昏迷中聽到同伴提醒,雙目突睜,反射似的猛弓右膝,搗向壓在上面的朱漢甲胯間,他沒想到的是,李震的吆喝,他聽得見,朱漢甲也同樣聽得見,等他膝蓋弓起,朱漢甲已猝然將整個身子倒翻過去,藉這倒翻之力,更把管長生扭脖子翻拋空四尺,別看這位“二羅沃”軀體粗壯,脖頸卻沒有就此結帳,頸骨的扭折,令他的頭慕而逆轉成一個難以想像的角度,看他腦袋逆轉的角虔,就曉得姓管的不會是個活人了。
  李震面孔歪曲,發狂般一頭撞出,馬刀暴揮,“噗”聲悶響,竟生生斬飛尚未躍起朱漢甲的左手,刀刃沾赤血尤未及揚起,如影隨至的金矛已由他背心穿出,更透胸而出!
  面色泛青的朱漢甲一個翻滾坐起,二話不說,立時從褲腰內掏出一只白色小瓶,他用牙齒咬開瓶塞,將整瓶同為白色的藥粉傾倒在斷腕的傷口上,任是滿頭大漢,劇痛攻心,卻連哼也不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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