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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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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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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9, 04:49 PM   #886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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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四章 五門甲士b

  冷笑一聲, 卜興橫裡飛截,包著鐵頭的“三節棍”嘩啦啦”摟頭便砸:“跑?哪裡跑!”
  蓬散的長髮烏雲般灑揚,李蓉一個跟鬥倒翻回去,“一指劍”斜起上挑, 卜興冷笑著以尾棍硬截,前、中兩段棍身卻倏然折彎擊落,李蓉一劍戮空,只好再度退身,但是,她這一退,馬有能、尉遲深、樊翼升等又已圈圍上來,將她那原本十分渺茫的一線生機也切斷了!
  厲寒又狂亂的叱叫,李蓉也已紅了眼,橫了心,豁出命去,她的“一指劍”揮舞穿射有如蛇飛虹掣,波波閃炫,溜溜交織,在一輪兇猛的反撲中,她竟對準了卜興暴搶而進,七十九劍宛若一把灑開的光雨罩向了卜興!
  卜興大喝一聲,三節棍潑瘋般反卷而起,同時毫不稍讓的悍然迎上
  刃耀棍舞,人影一觸即離,卻又一接,於是,只聽得連串的交擊之聲盈耳, 卜興一盤旋斜出六尺,肩頭血痕殷然,而李蓉卻也踉蹌後退,手摀右胸,面色慘白如紙!
  “躺下!”
  樊翼升叱喝著劍如匹練,飛閃而至,李蓉倒仰身,“一指劍”猛點,“當”的一響點上了樊翼升沉重的劍身,這一點之勢,竟將樊翼升那等雄渾運劍力道震斜,但是,李蓉自己也被猛然反彈得橫摔地上!
  好個強悍的女人,她背脊才一沾地,仍不屈服,一挺之下又待躍起,這一次,她可是吃足苦頭了 剛在她躍起尺許之際, “鬧海叉”馬有能的金環長叉飛快的刺來,“哺”聲插進了這只“鳳凰”的大腿,藉勢一扭一拖,聽吧,李蓉的慘叫聲像是能絞斷人的肝腸,那麼顫抖又那麼尖銳的傳得出三裡遠……
  雙手執叉,馬有能又狠狠往前一撐,李蓉汗溶著淚糊滿了一臉,雙眼上翻,全身痙攣,兩隻手全都深深抓進了泥土裡,張大了嘴只有出氣沒有吸氣的份了,那模樣,難看是難看,卻也頗叫人心中可憐:衛浪雲有些不忍,想要出聲招呼一下,卻又覺得不便,他眼角偷瞄,發覺“花子幫”的三位首要正在全神凝注,目突齒現,表情上,那是一副快意的滿足與殘酷的興奮神色 他們恨不能生啖了李蓉!
  還好,這時厲寒開了口:“夠了,有能。”
  猛力拔叉,鮮血四濺中,馬有能暴烈的道:“賤婦,你運氣好,否則馬老爺能挑著你繞上十個圈!”
  癱瘓在地的李蓉,如今氣息奄奄,痛得渾身抽搐,就像叫人把筋骨全弄扭了一樣的難受,她心裡明白,耳朵聽見,卻哪有力氣回話?
  將長叉往地上用力一蹴,金環震響中,馬有能大喝:“來人呀,捆下去!”
  當幾名“勿回島”兒郎奔過來替李蓉上綁的時候,厲寒快步來到展履塵之前,他躬身道:“啟稟島主示下!”
  展履塵道:“先帶下監禁起來,等一下再詳加拷問,問完之後,‘三羊山’的餘孽便交由‘花子幫’舒幫主處置。”
  厲寒道:“遵諭!”
  忽然帶些歉意的一笑,厲寒又道:“今晚這場仗,打得不甚利落,也請島主一併包涵!”
  哈哈笑了,展履塵道:“還可以,比起你一向的戰功來,不算最好,可也不能算是最壞的。”
  於是,厲寒退身下去交待上命去了,展履塵又向來到身邊的“大盾王”曹步前道:“由你負責督導他們清理戰場,收拾善後;該埋的埋,要燒的燒,把敵我遺屍分出來,不要混在一起,另外,我方頭目以上的成仁弟兄須得專為處理,以便祭奉,更昭忠魂!”
  曹步前恭謹的答應著自去,這時,“勿回島”方面的陣形也已散開,各門在忙著各門該做的事,一時人影幢幢,來往不絕,火把的光芒漫山閃動,這個荒坡野地,此刻倒反似墟集般的熱鬧起來……
  朝前邁進幾步,舒滄誠摯的道:“島主,承你體諒,給了我們這個報仇的機會,我們委實打心底感激,若非島主的大力,本幫屈死的幾位長老恐怕九泉之下永也難以瞑目了!”
  展履塵沉聲道:“舒兄不須客套,‘花子幫’與‘勿回島’原本即是一家,情同手足,血融于水,並無彼此之分,因此,你們的仇敵也就是我們的仇敵,你們的善惡同樣也是我們的善惡,是以我這樣乃是理所當然之事,舒兄道謝,反是見外了。”
  連連拱手,舒滄笑道:“是,是,島主見教極是,是我太迂了……”
  田壽長眼角一吊,道:“花子頭,大家直來直往,剖開心胸見陳,這才是磊落行徑,別耍那一套假客氣,老子看不慣!”
  舒滄惡狠狠的湊近了田壽長的耳朵道:“你給舒爺爺閉上你那張烏嘴 你懂得什麼羊上樹?”
  呵呵一笑,田壽長道:“聽聽,你說的這些話像是些人話麼?娘的皮,明裡一套,暗裡又一套,老花子,你倒會耍心機呀!”
  他兩人在這裡窮抬槓,那邊衛浪雲已插了過來:“二叔,那個李蓉,在交給舒大伯之前,我可要先整治她一下,這賤人偷給了我好幾下子!”
  田壽長點點頭道:“沒有問題。”
  舒滄笑道:“中,中,只要你留她剩口氣交給我便行!”
  田壽長忽然有些感觸的道:“想想,這江山也真難爭……”
  一模眼,舒滄道:“又有誰捋了你的老鳥了?猛古丁這麼個愁眉苦臉法。”
  田壽長一本正經的道:“說真的,花子頭,我們這邊兵強馬壯,軍心如虹是不錯,但你回想一下,我們那些對頭不也都實力雄厚,聚軍精銳?我們士氣高,他們卻也剽悍得緊,這連串的火併下來,他們居然沒有投降潰散的情形,差不多每場戰全是從頭至尾,有始有終,不拼到最後分不出勝負來,像這樣扎實,硬碰硬的幹,等到江山成鼎,我們便贏了,那犧牲怕也慘重得很啦!”
  沉默了一下,舒滄道:“不過,這些王八羔子也算是有種的了……”
  一邊,楊宗靜靜的道:“不過,話又得說回來,要有收穫,必先耕耘,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總得多少付出些代價才行;農人春播夏耕秋收冬藏,灑汗於禾土,商賈聚集財資,以之為本求利,都是辛苦與代價,只是,我們為了要定鼎武林,一統江湖,耕耘的卻是血肉刀槍,付出的乃是生命罷了,我們是這樣的做法,對方又何嘗不然!大家都在這上面競爭,結果的血腥自是難以避免的了。”
  田壽長笑道:“楊兄,你說得頗有道理……”
  舒滄得意的道:“肚子裡有點玩意的人,天下並非只有你一個,老猴子,怎麼樣?也叫你見識到了吧?”
  “嗤”了一聲,田壽長道:“你是弔死鬼賣肉,死不要臉,人家楊老言中有物,見解精闢,這只是說人家楊長老如此呀,你又不是楊宗,有什麼值得誇耀的?”
  舒滄搖頭晃腦的掉了一句文:“亦有榮焉……”
  田壽長嘿嘿,笑道:“行了,老花子,別叫我笑,你肚皮里那幾滴墨水便好歹留著找人賣弄去吧,我這兒,免了。”
  剛才趁便繞了 圈,展履塵已經走了回來,他皺著眉開口道:“奇怪……”
  一聽著這兩個字,田壽長便冒火道:“奇什麼怪?何怪之有!又有什麼奇事衝著你啦!”
  展履塵四周環視,搖頭道:“‘六順樓’、‘三羊山’那邊,除了被我們擒獲的幾個人之外,居然會沒有一個活口?”
  田壽長哼了一聲道:“你想說什麼嘛?!”
  展履塵慎重的道:“怎麼沒有活口?是我們們乾得狠抑或他們的大沒種?”
  田壽長悻悻的道:“你這話問得奇怪一 雙方一上來便是個誓不兩立的架,誰也不想誰活下去,且敵眾我寡,大家都紅著眼廝殺,在這樣的情況中,老鬼,哪會有活口留下?當然就拼了個滿地遺屍,遍野血流了……”
  微喟一聲,展履塵道:“這麼說來,對方也是相當強悍了,至少,比我們當初起兵之前所預料到的要硬扎得多!”
  田壽長不大甘願的道:“有那麼點意思……”
  展履塵道:“瞻望將來,只怕仍有一段荊棘險道在等我們去闖 ”
  捻了根汗毛猛的扯下來,田壽長一齜牙道:“這還用你說?”
  展履塵緩緩的道:“方才,在那等優劣懸殊的局面下,對方非但不降,更且狠拼至最後 人,不到血濺身死,決不罷手,這樣的氣勢乃是相當可怕的,老二,我們萬萬不能輕敵,以後務須戰戰踏實,步步為營,否則,一旦疏失,便將遺恨終生!”
  田壽長道:“話是這樣說,做也這樣做,但你卻不必看得太過嚴重,我們的敵對者有種是不錯,可是也狠不上天去,剛才,他們那幾個龜孫子乃是拿鴨子上架,硬著挺的,其實情勢所迫,不硬著挺也不行,難道他們心裡不明白,只要我們給他們一條能走的路走,他們不連滾帶爬的逃之夭夭,才有鬼了;防著點是對,把對頭看得太高亦未必是上策!”
  展履塵嚴肅的道:“寧可高估,不可輕敵,老二,我堅持我的原則!”
  毛臉一板,田壽長道:“堅持就堅持,誰有精神來和你爭這個?”
  一看兩位老叔又要弄扭,衛浪雲急忙賠笑道:“大叔,你老也夠累了,何不進屋去歇歇腿?我叫他們泡上 壺好茶,先給你老潤潤喉,這 路來,大叔必是好久沒正經舒泰一下了……”
  “嗯”了一聲,展履塵頷首道:“好吧,還就是你這孩子孝順,不惹我生氣……”
  話中有刺,田壽長火道:“我可不知道在這裡誰配我去孝順?我他娘又不缺個祖宗供著,犯得上那等的巴結?”
  展履塵瞪起眼道:“怪了,我又沒說你,你發什麼熊?”
  田壽長一挺起胸道:“怪了,我又不是指你,你又發什麼熊?”
  連忙插到二人中間,衛浪雲央告道:“二叔,你老別生氣,姪兒對你老也是一樣的孝敬 ”
  眼珠子一翻,田壽長怒沖沖的道:“少來拍我的馬屁,娘的,見了大叔忘了二叔,簡直大逆不道,一提起來,我就悔不該允了你娶老婆!”
  驀的一呆,展履塵還當是自己聽錯了,他小心翼翼的問:“老二 你說,你是替誰娶了老婆?”
  話一出口,田壽長也是一呆,他知道自己失言了 固然,衛浪雲娶親之事,遲早也得告訴展履塵知道,但卻不是現在,更不是他們兩個正在氣頭的節骨眼上,這 下,田壽長不由得發了慌!
  衛浪雲也頓時冷汗涔涔,手足失措,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了……
   見這光景,展履塵便猛的心腔子抽緊,血脈賁張,一股滔滔怒氣往後腦門子上衝,他咬著牙道:“老二,你還沒問答我 你替誰娶了親?”
  咽了口唾味,田壽長乾笑道:“別這麼大驚小怪,鼓著一雙牛蛋眼像要吃人一樣……事情呢,並沒有什麼大不了,那是一時權宜之計,當時的情形你不知道,其時我也有我的苦衷,迫不得已嘛,如果你在這裡,也一定會一 ”
  展履塵不待他說完,已雙目如火般叱道:“少廢話,只要回答我的問題!”
  田壽長縮了縮脖子,色厲內荏的道:“你吆喝什麼?我也沒有犯下滔天大罪,還值得你如此吹鬍子瞪眼?發威也要找地方,大庭廣眾之下,你一一”
  展履塵厲聲道:“老二,你說是不說?你可是逼我請出家法宣示大哥的遺命來治你?”
  這“殺手 ”一出,田壽長就似孫悟空戴上了金箍咒,嚇得臉色一變,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了。
  一扭頭,展履塵怒問衛浪雲:“你娶了媳婦啦,是不是你娶了媳婦啦?”
  頭皮發炸,渾身燥熱中偏冷汗如津,衛浪雲垂首無語,站在那裡吶吶的不敢答話,駭得一顆心幾欲躍出口腔……
  大吼一聲,展履塵咆哮道:“聾了,你這畜生也和你那混帳二叔一樣變聾了?你們倒是回話呀,一對老小啞巴、白痴、瘋子!”
  抖了抖,衛浪雲雙手緊扭,噤若寒蟬,頭都不敢抬了…… 。
  田壽長本想硬著頭皮頂撞幾句,可是一見展履塵那等憤怒激動的模樣,知道他拜兄乃是動了真火,這一來,他就有些心裡發毛了,況且為衛浪雲擅自主婚之事在規矩上原本說不過去,他乃坐實了“僭越”之罪,己身有虧,哪還敢再出言頂撞?一向老氣橫秋,百無禁忌的“百竅心君”這時也只好悶著頭裝龜孫了。
  雙袖猛拂,展履塵回過頭來轉向舒滄,而舒滄正待移步開溜,這一吃展履塵望定,溜也溜不脫了,花子頭訕訕的站住,十分尷尬的搓著手在咧嘴憨笑……
  凜烈的,嚴肅又沉重的,展履塵緩緩的道:“舒兄一直在此,必知此事始末,尚請見示一一田老二可是確為浪雲私自作主娶了媳婦?”
  實說了不是,不實說也不是,舒冷進退維谷的僵在那裡,一張胖臉的表情異常古怪,更漲得通紅……
  心裡雖已猜中,展履塵卻仍要求個實証,踏上一步,長長一揖道:“敢請問舒兄明告!”
  這一來,舒滄承受的壓力太重,不說也不行了,他不敢面對展履塵的目光,更避開田壽長焦急的示意,結結巴巴,提心吊擔的道:“呃……這個……這個……是的,島主,田老二……替浪雲,……呃,娶了一房媳婦……”
  猛一跺腳,展履塵雷鳴般吼:
  “好個田壽長,你做得好事,你竟敢如此蔑視於我?!我要重重的懲治你們這兩個大膽東西!”
  田壽長的一張毛臉青一陣,白一陣,卻站在那裡憋著聲不吭氣,衛浪雲更是深垂著頭,眼皮急速跳動,體內忽冷忽熱,雙腿發軟,牙齒全將嘴唇咬破了……
  展履塵原本又圓又白的面孔,這一剎那竟朝橫裡扯扁了,更漲紅泛紫,他暴跳如雷,聲嘶力竭的咆哮:“你們就自行作了主了?你們眼中還有我這個人麼,認為我是兄長尊親麼?這樣的大事,我一生中最期望的日子,你們就如此的給我糟塌掉?反了反了,你們通通要造反了……”
  硬起頭皮,舒滄手心裡捏著一把冷汗,他期期艾艾的勸說道:“島,島主,呃,請暫息雷霆之怒……這其中,實另有原委,乃是,乃是 時迫不得已,事前,大夥可是 再商議,數翻斟酌過的……”
  大大的喘著氣,展履塵咬牙道:“我斷乎不能輕饒了這一老一小兩個混帳!”
  舒滄咽了口唾液,吶吶的道:“這件事,當時也是從權之計……我們也頗費過……呃,費過一番苦心……”
  田壽長這時才縮著脖子,小心翼翼的道:“展老鬼,唔,二哥,你先別發火,我有解釋 ”
  “呸”了聲,展履塵大吼:“你這老而昏庸的東西,你還有屁個解釋!”
  湊近了來,田壽長苦著臉道:“你就少罵兩句,給我留個面子行不?大庭廣眾之下,這樣叫我如何下得了台?二哥,就算你是我二爹吧,也得多少顧著我的臉皮……”
  重重一哼,展履塵怒道:“面子?田壽長,你還知道要面子,顧臉皮?你連長幼上下的排序都不管了,連自己的權責身份都忘了,哪還有面子臉皮給你顧著?”
  田壽長心裡一火,頂撞道:“展老二,你是怎麼的了?給你鼻子長了臉啦?威也發過,人也罵過,卻仍在這裡嘮叨不休,你有完沒完?”
  狂笑一聲,展履塵道:“好呀,你居然指責起我來了?田壽長我沒個完,怎麼樣?你能狠上天去?你還能教訓教訓我?”
  田壽長大叫著:“展老二,展老鬼,你休他娘的欺人太甚,我們在浴血苦戰,幾瀕絕境,咬著牙含著淚的一陣接一陣與敵人打硬仗,毒日頭曬,風吹雨淋,堪堪就只剩下這 口氣,好不容易眼巴巴望著你像個老太爺似的大搖大擺來了,卻把我們當龜孫一樣又熊又罵,半點好臉色不給看,你便用家法辦我吧,請出大哥的遺命來治我吧,我今天一頭撞死在這裡,也不受你這鳥氣,皇天啦,你怎麼不睜眼看呀?這還有沒有 點人味,有沒有 點公理呀……”
  展履塵叱喝道:“你,你在胡叫亂嚷些什麼?”
  連連跺腳,田壽長幹嚎:“我與你這老東西拼了……”
  展履塵不禁又急又怒的大吼:“你瘋了?田壽長你簡直不顧身份,有失體統!”
  田壽長怪叫道:“事到如今,我還顧什麼身份,要什麼體統?我他娘活不活全無所謂了,人一豁出去,任剮任剜都認命,我還怕個卵蛋?!”
  臉色一沉,展履塵厲叱:“給我閉嘴!”
  田壽長跳起來叫:“我光閉嘴顯不出你的威風,我撞死給你看 ”
  一個踉蹌前攔腰抱住了田壽長,舒滄道:“老猴子,你這是幹什麼?島主說你兩句全說不得了?快別鬧啦,四下全是自己的兒郎,看在眼裡也不怕傳出笑話?”
  田壽長一邊掙扎,一面叫喊:“放開我,放開我,人是 口氣,佛是一爐香,我寧可死也咽不下這口氣……”
  舒滄緊摟著他,連聲的叫:“快靜下來,老猴子,你這是在給自己過不去,嗷,別再在蹦啦,你快要抖散我這一身老骨頭了……”
  “青龍寇”楊宗也連忙上來拉著田壽長,低促的道:“二爺且稍安毋躁,凡事宜心平氣和,互求諒解之道,太過衝動,往往便會弄的不可收拾一 二爺,如若成了那樣,你叫少主怎生適從?”
  “怪魔翁”段凡亦在勸解著展履塵:“……確然此中另有苦衷,當時不這麼辦事便無善策,事關大夥兄弟的生死存亡,也是沒有法子裡的法子,設非如此,誰敢擅自主張,僭行越權?尚清島主明鑑體察,惠予寬恕……”
  這時,衛浪雲也艱辛的走了過來,“噗 ”一聲跪倒展履塵面前,他滿臉痛苦之色語聲咽啞:“大叔,擅娶妻室之舉,全是孩兒的不是……全是孩兒的罪過……與二叔及任何人沒有關係,孩兒知錯知罪……乞求大叔二叔俱息雷霆,便以家法懲治孩兒吧……”
  衛浪雲本來就重創在身,眼前情緒再一激動,跪在那裡就全身抖個不停,臉色也在蒼白中泛了青紫,搖搖晃晃,宛如隨時都會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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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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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梨花劫海棠
第02章 多情空遺恨
第03章 血染夕陽紅
第04章 秋雨息斷腸
第05章 幽情無限恨
第06章 世事本難全
第07章 毒計巧連環
第08章 英雄重英雄
第09章 冤家偏路窄
第10章 誰能相為言
第11章 長鋒映毒膽
第12章 狂蜂戲新蕊
第13章 快刀斬人狼
第14章 新恩釋舊怨
第15章 旭血凝寒鋒
第16章 豪勇懾兇魅
第17章 長刃祭惡魂
第18章 細論鬼王旗
第19章 天涯有窄路
第20章 螳螂黃雀計
第21章 後浪推前浪
第22章 梟影掠血光
第23章 險道最斷腸
第24章 恩義無反顧
第25章 牙眼相報
第26章 郁仇化厲鬼
第27章 泰山石敢當
第28章 烏霾掩皎月
第29章 八方現修羅
第30章 赤膽照顏色
第31章 紅粉見真情
尾 聲

此帖於 2008-06-01 10:29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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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梨花劫海棠

  天空布滿陰霾,細雨霏霏,初秋的節令,業已有了幾分不著痕跡的寒意。
  一乘軟轎,四匹駿馬,便在微雨中朝前趕路,抬轎的兩名壯漢健步如飛,負搭雙肩的轎槓仿若無物,馬上騎士兩前兩後,其馬以小碎步跟進,看來是護衛軟轎的。
  許是陰天落雨的關係,周遭的曠野,瞧上去特別顯得沉寂荒涼,遠山近嶺,就都籠罩在一片灰暗裡了。
  那匹混身毛色漆黑,閃泛著緞子般的光澤的高大馬兒,便在這時從路旁的疏林中出現,並且以一種極其安詳篤定的步伐循著岔道來至路邊。
  坐在鞍上的是一個黑衣人,一個滿頭銀髮的黑衣人,那頭燦亮如絲的銀髮用一條黑帶子齊額勒住,黑帶下呈現的面龐卻決不似銀髮所顯示的那樣蒼老,這只能說是一張成熟的臉容,臉上有飽經風霜的紋榴,有歷盡滄桑的深沉,而他半合的雙眼,下垂的唇角裡像是包含了大多的世故,大多的漠然,像是陽光之下已不再有什麼新鮮事 儘管此刻並沒有陽光。
  他是毒魄。
  很奇特,也很罕見的一個姓名。
  更奇特、更罕見的是他斜掛在左腰間的一只口袋,一只四四方方,用黑色軟牛皮縫製而成的皮口袋,口袋大約長寬都有兩尺半的光景,鼓鼓的不知裝著什麼東西,現在,他的右手正輕輕撫摸著口袋上緣,模樣寶貝得竟似撫模著情人滑膩的背脊。
  抬轎的轎夫、馬上的四名護衛顯然也看到了他,因為轎馬前行的速度已經緩慢下來,無論是什麼直覺反應,對方一定嗅出某種不安的味道來了。
  那四名護衛,穿著打扮完全一式一樣,藏青的交剪頭巾,藏青夾袍的下襬掖在腰板帶上,背後更交叉背著一對規格相同的雪亮鋼矛,這說明了一件事實 他們是來自有組織的幫口。
  綿綿的雨絲飄忽著,轎停下,四乘來騎也停下。
  毒魄沒有下馬,沒有說話,只眯著眼端詳靜止在六七步外的那些人。
  前頭的兩名大漢互覷一眼,由那個缺了半只耳朵的仁兄開口:
  “朋友,你想幹什麼?”
  毒魄唇角牽動了一下,聲調裡有著那種漫不經意的輕淡:“難道說,各位已經看出我是有所為而來?”
  缺了半只耳朵的這位提高了嗓門道:
  “這裡是荒郊僻野,天上又下著毛毛雨,你騎著一匹黑馬,陰陽怪氣的朝路邊一站,能叫無緣無故?而路上只有我們這一行,你不是衝著我們卻是衝著誰?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說吧,你有什麼指教?”
  毒魄的視線掃過那乘軟轎,不似笑的一笑:
  “指教不敢,僅有一個問題要請教。”
  那人眉梢子揚起:
  “什麼問題?”
  毒魄道:
  “轎子裡坐的,可是狄水柔狄姑娘?”
  對方臉色變了變,厲聲道:
  “是不是我們大小姐,干你何事?又有什麼企圖?”
  毒魄道:
  “此地距離‘華妙庵’足有三十餘裡,狄姑娘上香回來,諒也十分疲累了,往下這一程,不須各位費心,還是容我代勞護送吧……”
  另一員漢子勃然大怒:
  “由你護送我們大小姐?你以為你是誰?你想打什麼歪主意?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毒魄七情不動的道:
  “為了各位好,我建議各位現在就快馬加鞭,早早走人,免得傷了彼此和氣。”
  缺耳的仁兄驀然大叫:
  “他娘,這傢伙竟想擄架大小姐 ”
  他的同伴眼露兇光、惡狠狠地叱喝:
  “不管你是什麼人,你算敲錯算盤了,找‘鬼王旗’的麻煩,你還想活不想活?你可知道,大小姐乃是我們瓢把子的嫡親妹妹?!”
  毒魄笑了笑:
  “二位,你們說的我全知道,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非常清楚,但是,我卻仍然來了,仍然要做我預定做的事,這個意思,你們大概了解吧?”
  缺了半只耳朵的朋友縱身自馬鞍上躍起,空中翻過一個優美的弧度,背後交掛的鋼矛寒光驟閃。又快又準的射向毒魄咽喉。
  毒魄四平八穩的端坐馬背,右手倏伸,竟恁般不可思議的一把抓住了射來的矛首,同時以尾桿前挺,便正好迎上了缺耳漢子撲來的身軀 堅硬的矛尾重重頂上對方的心窩,截斷氣聲混合著骨折聲一齊傳揚,那人便手舞足蹈的翻跌下去,甚至沒有機會使用他的第二柄鋼矛。
  整個過程,似乎是一場早經安排妥當的短劇。
  無論招式、走步、定位等等好像都在事前有過演練配合,予人一種無比巧妙的感覺。
  然而,他們全明白,須臾問便告結束的這幕打鬥,決沒有丁點戲劇性,這完全是在玩真的!
  當另一名大漢甫始掰鐐欲起的剎那,手指尚未觸及他的兵器,毒魄上身微傾,一抹略顯折曲回角的焰芒已淬然隱現 只是隱現,有若電極在雲層中映炫,僅留下一個空無的影像,就再也看不見什麼了。
  焰光隱現的回應,是馬上漢子的栽落。
  他滿頭鮮血的趴在地下,卻似乎不曾斷氣,背脊猶在一起一伏的蠕動著哩。
  轎後的雙騎,便在這時不要命的衝將過來。
  兩名騎士揮動著四桿 亮的鋼矛,口中狂聲吼叫,是一副豁拼到底的氣勢!
  毒魄半合著眼,也突兀策馬奔前,雙方三騎迅速交擦而過,四桿鋼矛頓時盪甩向兩名騎士的單一左右方位,誰也沒有看清毒魄是使用什麼手法造成這個結果。
  十二記沉悶的擊肉聲已融為一響,馬上的二位仁兄宛同喝多了酒,竟爛泥似的,各自萎頓成一堆。
  軟轎孤伶的停放在路上,兩名轎夫也呆若木雞般立在那裡。
  毒魄從馬頭上俯視下去。
  緩緩的道:
  “掀開轎簾。”
  別看這兩個轎夫人高馬大,粗渾壯實,膽量卻僅得一點點。
  毒魄的話,他們恍若未聞,只兩只傻鳥似的站著不動,顯見是受驚過度了。
  於是,厚重的棉布轎簾由內往外掀開,簾後、展現的是一張姣美清秀的臉蛋,端端正正的,柔柔纖纖的,有股子說不出的靈逸之氣,就是臉上的色澤稍微蒼白了些。
  毒魄不禁輕籲了一聲。
  轎子裡的姑娘,怎麼看也看不出已經二十六八歲了,要不是他早已心中有底,亦難保不會走眼。
  姑娘長得秀氣,連說話也是那麼輕輕柔柔的。
  “你是來找我的?”
  毒魄在馬上拱手,神色轉為十分和悅,甚至還帶著點謙恭:
  “狄姑娘,很抱歉用這種方式相邀,請原諒我也是迫不得已 ”
  狄姑娘非常鎮定的道:
  “請問,你要帶我去哪裡,去了又做什麼?”
  毒魄笑得略見尷尬:
  “這時不便多說,狄姑娘,有一個人要見你,極為渴切的要見你,我保證是善意的,而且,我們不會令你受到絲毫的傷害……”
  狄姑娘沉默片刻,才幽幽的道:
  “照眼前的情形看,我恐怕沒有選擇的餘地吧?”
  毒魄欠了欠身子。
  語氣更見低婉:
  “對不起,恐怕是沒有。”
  點點頭。
  狄姑娘道:
  “那麼,我們還等什麼?”
  棉簾放下,隔開的不止是轎裡轎外,好歹也暫時隔開了毒魄的幾番無奈。
  他向兩名驚魂未定的轎夫輕叱一聲:
  “還不抬槓上肩,趕緊幹活?”
  山間的小木樓,兩層的,木樓蓋得很精緻,很雅巧,尤其蘊育在山林時有的飄渺雲靄裡,浸潤幹眾溪瑩澈的形質中,就顯得更加超凡脫塵,不帶煙火俗氣了。
  傍黑的時分。
  全無歡坐在鋪設著厚厚虎皮褥墊的大師椅上,就著曄曄炯亮的銀燈,細細端詳著垂眉低目的狄姑娘。
  哦,狄水柔。
  毒魄垂著雙手站在一邊,面孔上的表情,雖經他努力掩飾,卻也僅是無奈。
  全無歡的身材瘦小,面容清瘦,雖然臉孔經過仔細修刮,微霜的頭髮也經過刻意整理,但他青白的氣色裡仍泛著病懨懨的慵倦之態,也因此越發掩不住他五十五歲的年紀了。
  可是,他現在注視狄水柔的眼神卻是熱切的、光亮的,充滿了興奮的喜悅,連帶著臉孔上也洋溢著近似青春的異彩。
  他好像忘記自己已是五十五歲的年齡,而將時光倒轉回三十年了。
  在深深的寂靜裡,有一股深深的暗潮隱約澎湃。
  狄水柔抬起頭來,平靜的望著全無歡,語調輕柔如水:
  “是你要見我,全先生?”
  五十多歲的人了,居然也會有這樣的靦腆。
  全無歡乾笑一聲,不停的搓著雙手,青白的面孔上透一抹赦色:
  “實在失禮,狄姑娘,實在失禮,除了用這個法子,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方式能夠邀請到你,希望毒魄沒有使你受驚 ”
  狄水柔看了一旁的毒魄一眼,道:
  “沒有,他沒有使我受驚,相反的,這一路上來,更對我十分照顧。”
  依舊在不停的搓手。
  全無歡連連點頭:
  “這就好,呃,這就好……”
  狄水柔形色恬淡的道:
  “不過,全先生,你要我來,總該有個原因吧?也就是說,目的何在?”
  遲疑了片刻。
  全無歡幹澀的道:
  “呃,狄姑娘,莫非你一點也不知道?”
  狄水柔道:
  “我該知道嗎?”
  舔舔嘴唇。
  全無歡吃力的道:
  “難道……你也猜不出?”
  狄水柔靜靜的道:
  “沒根沒由的事,全先生,你叫我往哪裡去猜?”
  轉過頭來。
  全無歡沙著嗓門道:
  “毒魄,我看還是你來講吧。”
  毒魄半合的眼睛霎了霎,不情願也只好情願的道:
  “是,師父。”
  狄水柔不禁多少有些意外的道:
  “你們二位的關係 是師徒?”
  毒魄道:
  “打我九歲拜入師父門下,受教一十三年方始出師,雖然湖海浪盪,對吾師恩澤,無時或忘,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何況恩師親炙於我一十三載?狄姑娘,這大概可以稱得上師徒關係了吧?”
  狄水柔體會得出毒魄言語中些許的諷意,她卻不以為件的道:
  “當然,也要請你諒解,我絕沒有絲毫不敬的意思。”
  全無歡趕緊打著圓場:
  “狄姑娘,你別看毒魄滿頭銀髮,其實乃是自來白,他小時候就已經發色花斑了,人不到三十歲,已是皓發賽雪,算起來,他今年才三十六哩……”
  狄水柔道:
  “我沒有說他老……”
  全無歡忙道:
  “在我眼裡,他不過是個孩子,永遠是個孩子。”注視毒魄這個銀髮皤然的“孩子”,狄水柔神態安詳的道:
  “毒壯士,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毒魄稍稍沉默了一會,似乎考慮如何措詞用句,然後,他始正視著狄水柔,語氣十分懇切的道:
  “狄姑娘,三年以前,‘鬼王旗’為了慶祝成幫十載,曾在總堂口‘抱固嶺’下的‘望仙台’舉行過一次極為熱鬧的盛會,那次盛會,他們也邀請了家師參予,姑娘應該還記得這件事?”
  狄水柔道:
  “不錯,我記得。”
  毒魄接著往下說:
  “因為那次盛會,家師得有機緣見到姑娘,並且做過幾番交談,姑娘的風采及內涵,令家師極為傾倒,回來之後,便對姑娘思念不已,更明白的說,已幾達廢寢忘食的地步,但拘於各種環境、年齡、身份的限制,家師除了我之外,只能將這股渴慕之情深埋心底 ”
  狄水柔凝重的道:
  “這叫什麼?一見鍾情?”
  毒魄道:
  “老實說,我也不大信男女之間所謂‘一見鍾情’的說法,因此就奉勸家師自我克制三年,如果三年以後,他老人家對姑娘你仍然傾慕不減,則表示家師的愛戀之意有其情感基礎,決非出自一時衝動,在家師首肯之下,三年已經過去,三年來,家師受心病所苦,精神備遭折磨,而身體狀況越來越差,竟得了個咯血的毛病,每在出力之餘、情緒不寧的當口,都會咯血不止,狄姑娘,這已證明了家師的不能忘情於你,為了家師生命的延續,個人便不得不一盡弟子之道,只是委屈姑娘你了……”
  咬咬嘴唇。
  狄水柔道:
  “這樣說來,你們是要把我強留在這裡,而不管我是否願意?”
  全無歡急切的道:
  “你不要誤會,狄姑娘,我決沒有勉強你的意思,我只是,呃,希望你能在我身邊陪伴我一個時期,我保證決不侵犯你,只要看看你,眼裡有你的影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狄水柔的聲音很冷:
  “全先生,我今年雖然已經二十六了,但仍然是個雲英未嫁的閨女,而且明確的說,我也如同每一個處子一樣清白,你不錯已有五十多歲,卻仍是一個男人,你叫我在你身邊陪你一個時期,無論這個時期是長是短,將來我又如何向人解釋?你可曾顧慮到我的名節?全先生,你的想法未免自私!”
  全無歡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他連連搓著雙手,喃喃不清的道:
  “別生氣……狄姑娘,請你體諒我的一番用心之苦……”
  哼了哼。
  狄水柔道:
  “這種用心,其苦何在?”
  毒魄忍不住提高了音調:
  “狄姑娘,我師父並沒有錯,天底下沒有任何一條律列規定過五十歲的人就不能興男女之情,而一個人愛上一個人,更非罪孽!”
  狄水柔生硬的道:
  “男女之情,原是兩廂情願的事,可是,我情願嗎?”
  毒魄形色木然:
  “單只這一樁要請你多包涵,狄姑娘,世問事不易十全十美,有些時候,就難免某一方要稍受委屈,此乃權宜之計,家師的心病,總須心藥來醫,姑娘便當做行善積德吧。”
  狄水柔惱了:
  “這樣說來,你們是非要強留我不可了?”
  毒魄又欠了欠身:
  “還請姑娘寬有 ”
  狄水柔氣忿的道:
  “你們實在大蠻橫,大欺人,太不講理,你們以為這麼做就會安然無事,就會得遂所願?你們錯了,我是‘鬼王旗’大掌旗狄用疆的嫡親胞妹,我哥哥如何能容你們如此肆虐囂張、又何忍受得了這般凌辱?他必定找上門來,不與你們甘休……”
  毒魄平淡的道:
  “狄姑娘,如果以武論武,單比江湖上的份量,我個人不必提,家師是誰,你約摸心裡有數吧?”
  狄水柔恨聲道:
  “我知道全先生的名氣大,本領高,有‘陰陽無極’之稱,唯其如此,他更該自尊自重,珍惜羽毛,不能持強凌人,徒毀令譽啊……”
  全無歡的面頰肌肉抽搐起來,顫著聲道:
  “我,我是不克自己……狄姑娘,我已經忍耐了三年,痛苦了三年,就算你不願成全我,也得給我試一次的機會……”
  跺跺腳,狄水柔哽噎著道:
  “你會鑄成大錯,全先生,有多少人的生命,多少人的鮮血,就將因為你的一己之私而隕滅流淌,我哥哥決不會放過你們……”
  全無歡求助似的望向毒魄,毒魄聳了聳肩,慢騰騰的道:
  “狄姑娘,你大概過慮了,這件事出面的是我,和家師扯不上干係,再說,家師頤養之處十分隱密,外人根本無從得知,又到哪裡去找?我與令兄亦不相識,未曾打過交道,他想循線追查,難上加難,令兄既然尋不著對象,卻怎個拼命流血法?”
  狄水柔窒噎一聲,強忍著眼眶中滾動的淚水:
  你不要盡打如意算盤,須知人算不如天算,你們這樣做,遲早會捅出禍事,那時我看你們怎麼收場!”
  全無歡微愣須臾,突的冒出一句:
  “情到多處終不悔 ”
  狄水柔又氣又恨又羞的迸出一個字:
  “你 ”
  毒魄嘆了口氣,道:
  “家師這句話,已經說明了一切,狄姑娘,你是個靈慧的人,何苦再做無謂的爭論?
  彼此留一步餘地,往遠處想想不好麼?”
  狄水柔咬著牙道:
  “連眼前我都不能把握,遑論遠處?”
  毒魄挺直了腰身,用另一種明朗的腔調道:
  “狄姑娘,你的住處就在二樓轉角的第一間,是家師親自督促替你拾掇出來的,相信你會滿意;侍候你的丫頭名叫雙春,乖巧伶俐,善解人意,是個不可多得的伴隨,在我們這‘系雲樓’裡,另外還有一個廚子貴老瘸,一員男僕小劉,連上你共就是五個人,家口簡單明暸,希望姑娘不久以後便能適應。”
  狄水柔沒有作聲,眼眶中的淚水卻已潸然垂落。
  毒魄裝做未見,輕拍手掌,邊門啟處,一個身段嬌小窈窕,有一對烏溜溜大眼睛的女孩子已躡足而入,毒魄向她點點頭,女孩子走過來恭恭敬敬的對著狄水柔福了一福,然後,雙手攙著狄水柔行向樓上。
  狄水柔並沒有掙扎,一點也沒有,那種逆來順受,楚楚憐憐的模樣,險些就令全無歡心痛得掉下淚來。
  貴老瘸的原名叫貴寶,但自己人沒有一個叫他貴寶,都稱呼他貴老瘸,一來是親切,再則,他也真的瘸了一條左腿。
  在“系雲樓”,貴老瘸的職司是廚子,不過,他除了能燒一手好菜,更有一手鮮為人知的好功夫,想當年,他便是全無歡的貼身長隨,這條左腿,便是某次與敵遭遇中,為了老主子吃人砸瘸了的。
  此刻,乾乾淨淨的廚房裡,貴老瘸正把他半座肉山似的身子挨邊湊坐在凳沿上,全神貫注的聽著毒魄說話:
  “……日常我不在家的辰光,你可要得好生照應師父,不止是要師父吃得好,睡得安,更須注意檢點門戶,留神有什麼風吹草動,狄姑娘那邊,也要多分心看顧,雙春和小劉都夠機警,應可替你擔勞,貴老瘸,你懂我的意思?”
  寬大黝黑的臉膛上是一番穎悟的神色,貴老瘸卻另有問題要問:
  “毒哥兒,這次辦事,不是說挺乾淨利落,不曾留下破綻麼?既然事情幹得漂亮,又會有什麼風吹草動?”
  毒魄在那個半新不舊的藤椅上轉了轉,形色間不由泛起幾絲陰暗:
  “說不留破綻,原是一半為了撫慰狄姑娘,一半為了寬師父的心,貴老瘸,你倒想想,那四名‘鬼王旗’的保鏢,我一個都沒有滅口,加上兩個路上放回去的轎夫,他們能不說話?”
  貴老瘸那雙銅鈴眼翻了一會,不解的道:
  “說什麼話?”
  毒魄沒好氣的道:
  “描述我的模樣呀,誰下手劫了人,他們必然會清清楚楚的向狄用疆稟明 ”
  貴老瘸道:
  “你不是和姓狄的素不相識麼?雙方既不相識,這模樣也是白描。”
  毒魄搖頭道:
  “你想得未免簡單了,貴老瘸,放眼江湖同道,與我形貌相當的還找不出第二個,只要狄用疆稍微花點腦筋 甚至不必花腦筋,就可能懷疑到我頭上,如果再從我的關係方面產生聯想,往後情況怎麼個發展,便誰也難以逆料,所以我才叮嚀你務必謹慎小心,咱們不防一萬,只防萬一!”
  貴老瘸禁不住發聲埋怨:
  “毒哥兒,你也真是的,辦老爺子的這樁事,不知道你尚留著個尾巴做什?換成我,那四名保嫖,兩員轎夫,包準叫他們半張活口不存,這才叫一了百了,乾淨利落!”
  毒魄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擄劫狄姑娘的行為,我們本身便站不住腳,于心有愧,設若再大開殺戒,豈非錯得連轉圜餘地都沒有了!”
  尋思片歇,貴老瘸長籲一聲:
  “他奶奶的,這不叫無可奈何麼?”
  毒魄苦笑道:
  “一點不錯,正是無可奈何;但為了師父,刀山油鍋也只有去得,理路上合不合,後果堪慮與否,全已顧不得了!”
  舔了舔肥厚的嘴唇,貴老瘸放低了嗓門:
  “說真的,毒哥兒,那狄姑娘,對我們老爺子有沒有點兒意思?”
  毒魄笑不出來了:
  “到目前為止,好像不大樂觀……”
  貴老瘸遺憾的道:
  “那,我們老爺子豈不成了單相思,剃頭的挑子一頭熱啦?”
  毒魄沒有回答,因為他實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貴老瘸又籲了一聲:
  “我們老爺子,欸,一把年紀了,這又是何苦?臨老入花叢,犯得上麼?”
  毒魄站起身來,沉沉的道:
  “你不懂,老瘸子。”
  貴老瘸道:
  “我寧願不懂,要和老爺子一樣,就是自己折磨自己了!”
  瞟一眼毒魄挪腿的樣子,他又忙道:
  “毒魄兒,你又待去哪裡了?”
  毒魄道:
  “去看飛星,為了老爺子這趟差使,個多月沒見著她了,然後,我與‘七巧槍’南宮羽還有約,他等著我去商量一筆買賣,你知道,貴老瘸,咱們開銷大,眼瞅著快半年沒進帳啦……”
  貴老瘸賊兮兮的笑道:
  “買賣擺在後面,和老相好調情敘舊擺在前頭,我真搞不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才閒幾晚上,就癢得慌哪?”
  毒魄揮揮手,管自走了出去,雖然他步履輕快,面帶微笑,天曉得卻是懷了多少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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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多情空遺恨

  “鬼王旗”的組織非常嚴密,自“大掌旗”之下,分為雙座、四堂、一房,平日各有職司,各負專責,在“大掌旗”的指揮下進行運作。
  所謂“一房”,名叫“豹房”,乃是“鬼王旗”中,專門負責“陰性”工作的單位,舉凡不宜明槍對仗,公開張揚的事體,便多由“豹房”的屬員去執行,譬如說擄劫、追捕、斡旋、破壞,甚或狙殺等性質都是,“豹房”的屬員,一般稱為“獵手”,連他們頭兒算上,一共有十二員。
  毒魄的憂慮並沒有錯,他猜的很準,當那四名保鏢及兩名轎夫逃回“抱固嶺”“鬼王旗”的總堂之後,果然一五一十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個清楚,狄用疆也果然沒花什麼腦筋就想到了毒魄的身上,正如毒魄自己的臆測,放眼江湖,形貌和他相似的還真找不出第二個 人的名,樹的影,儘管他與狄用疆並不相識。
  狄用疆身為“鬼王旗”的首腦,是何等深沉老辣的角色,出了這等大事,他卻毫不氣憤激動,經過一番考慮後,他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立即清查毒魄的道上關係,往來人物,常到的所在……第二道命令,是交待屬下盡速利用各種管道查明毒魄師父全無歡的下落,因為他和全無歡有過幾次來往,雖然說交情很淺,到底也算交情,他想如能找出全無歡,對毒魄擄持狄水柔的行為,至少可以收到製衡疏導的作用一事實上,他完全不曾懷疑到全無歡的頭上。
  “鬼王旗”有它的潛勢,也有它相關的影響力,辦事效率更為一流,只需兩天功夫,他們已查明了毒魄經常落足的三個地方:“靖治府”的“安居客棧”、隔“靖治府”只有五六裡路的小城“三合縣”的“松風茶館”、以及茶館附近的“醉天月”酒鋪,同時,他們也查出毒魄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在這三個處所出現了。
  於是,他們使打聽到毒魄有位紅粉知己叫“飛星”,也利用關係找到了“飛星”居住的地方 “十一拐溪”第七拐處濱水的那幢獨院小磚瓦房:
  他們卻未能尋訪到全無歡的蹤跡,這一方面,他們沒有半點收穫。
  “十一拐溪”是一條婉蜒流轉於“靖治府”地面數百里方圓的小河,它自山區東來,水色清澈,流勢平緩,濱溪而居,別有風味,第七拐的所在,正依附在一座蒼翠的山嶺之下,這裡距離“靖治府”府城,遠近不足十裡,人,果然是有著地緣活動習慣的生物。
  辰光已是午後。
  隱在山坡一叢雜木樹邊的。‘癩蛇”崔秀,正冷眼觀察著溪濱的那幢小磚瓦房,青森森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眸眼中的光芒更是陰寒酷厲,那種帶著一股說不出什麼意味的眼神,竟予人極大的惶淒感覺,就好像,呃,一條毒蛇在盯著你!
  地下,坐著的是“丈二紅”閻四姑,這位女將全身癡肥,滿臉橫肉,卻妝扮得花花綠綠,厚粉赤脂的一張面孔,宛似打爛了的猴子屁股。
  最為悠然自若的一位,大概要數“六臂人魅”商鰲了。
  他雙手背負身後,玉樹臨風般挺立在那裡,白淨俊逸的臉孔上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越發顯得一派溫文儒雅,詢詢有致,模樣之灑脫,倒像是游山玩水來的。
  當然他們三個不是游山玩水來的,他們全屬“鬼王旗”“豹房”的精英,“癲蛇”
  崔秀、“丈二紅”閻四姑,都是“豹房”獵手中最狠的角色,而“六臂人魅”商鰲,則為“豹房”的首領!
  狄用疆不認識毒魄,卻深知毒魄的來歷及份量,由他派遣的人選看來,他顯然未敢稍存輕視之心。
  抬頭望天色,“六臂人魅”商鰲閒閒的開口道:
  “也瞧出什麼名堂來沒有?”
  “癲蛇”崔秀陰沉沉的道:
  “什麼動靜也看不出來,打我們到來迄今,那幢房子一直關門閉戶,連個影子也沒見,更別說姓毒的露臉不露臉了!”
  閻四姑有些不耐煩的道:
  “頭兒,我們奉命來這裡,為的是堵截姓毒的,救回大小姐,我不明白老是呆在山坡上幹耗做什麼?這豈不是貽誤時機?”
  商鰲笑了笑:
  “以你的意思呢,認為該怎麼辦才好?”
  閻四姑的一雙疏眉揚起。
  嘰哩呱啦的道:
  “這還不容易?咱們三個分從三邊,合力衝進那片破屋時。見一個捉一個,見兩個捉一雙,若是大小姐也在裡面,正好趁勢救人,回去領功 ”
  崔秀一聲不吭,拿眼斜瞄著閻四姑,心裡不免幸災樂禍。
  他知道,這位粗線條的“丈二紅”馬上就要吃頭兒的大熱屁了。
  只聽商鰲又笑了一聲,語氣軟軟和和,措詞卻尖銳得令人難以消受:
  “閻四姑,人生了顆腦袋,不僅是用來吃飯,更應以之思考,你的尊頭不小,怎麼裝的都是些漿糊?如果依你的意思幹,你得先回答我個問題才行 其一,衝了進去,忽然發現屋裡的敵人比我們多,實力比我們強,該怎麼辦?其二,設若大小姐受製於毒魄之手,因我們打草驚蛇而令大小姐遭到傷害,你能否負責?其三,毒魄假使不在房中,我們破門砸窗的就此露了痕跡,反而引起毒魄的警惕,或是加強防範,或是藉機遠揚,你可有本事向大掌旗交待?”
  閻四姑張口結舌了好一陣,才期期艾艾的道:
  “這……我一時沒想到這許多,頭兒,我只是認為……呃,出差使有時也得碰碰運氣,幹耗著總不是辦法……”
  商鰲笑顏不變:
  “辦法由我來定,閻四姑,你只管聽令出力就行,‘豹房’夾磨了你這麼多年,可嘆仍然把你夾磨不通!”
  “能打能殺能要命就行,通不通有啥關係?”
  商鰲搖搖頭。
  心平氣和的道:
  “善用謀略才是萬人敵,打殺僅乃匹夫之勇,閻四姑,你多尋思吧。”
  這時,崔秀小心的插進來問:
  “頭兒,下面房子內外到現在還沒有動靜,你看,待怎麼辦?”
  商鰲胸有成竹的道:
  “我們就在這裡一直監視不去,等到入黑時分,如果沒有消息,我們便設法掩近,由你前往窺探虛實,明白情況以後,再決定如何行動。”
  崔秀看了閻四姑一眼。
  道:
  “還是頭兒設想周全。”
  商鰲沒有說話,雙目定定的凝視著溪邊的那幢小磚瓦房。
  此時此刻,他只擔心一件事 假設與毒魄遭遇,他該用什麼方法制服毒魄,並且毫無損傷的救出狄水柔?
  飛星的類型,屬於那種活潑外向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圓潤的面龐配上均勻的五官,膚色白裡透紅,身材玲瓏有致,顧盼言笑,舉手投足間,在在流露出一股甜美的韻息,她不算很漂亮,但卻逗人喜愛。
  此刻,她的步履有些急促,因為天已經黑了,她埋怨自己應該早點離開姑媽家裡才對,毒魄曾經告訴過她大概回來的日子,算一算,也就是在這一兩天,要是毒魄回來看不到她,又多掃興!
  她心中帶著點忐忑,更充滿著亢奮,右手提著一小壇陳年花彫,左手提著一包“老正興”滷的晶片牛肉 這些都是毒魄愛吃的
  她的思緒卻不知怎的飛到了床上,恍惚間,好像感到陣陣灼熱的鼻息噴在頸項,那雙粗糙又熟悉的大手游移在自己全身,男人的體味加重力,宛似一下子都揉進她的軀殼裡了
  機伶伶的打了個寒噤,飛星卻覺得臉龐發燙,身子滾熱,就像胸膛內燃起一把熊熊烈火,燒得她心神盪漾,魂兒呻吟。
  毒魄、毒魄,她呢喃的呼喚著,腳步更快了,似是在奔跑。
  還不到家門,她老遠已看到小磚瓦房仍然浴在一片黑暗之中,方起的興奮與喜悅,仿佛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頓時使她意態索落,滿心沮喪,兩只腳踝有如套上了秤鉈,不知不覺步子就慢了下來。
  無精打採的往前走著,飛星忽然又萌生另一個念頭 會不會,嗯,是毒魄已經回來了,卻故意不點燈、不露像,好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毒魄以前不是沒有這樣做過,哼,這冤家!
  步速又加快了,她自己弄出一個謎,現在,她迫不及待的要揭開謎底!
  院子的木門本來就是虛掩的,一推就開,屋門卻已下了鎖,她摸黑觸鎖,不由得洩氣的嘆了一聲,四肢百骸都不帶勁了,那鐵將軍可不好好的扣在原位?
  毒魄身上有一支備用鑰匙,要是他回來,屋門便不會鎖著了。
  掏出自己的鑰匙啟鎖,飛星懶洋洋的進了門。
  當她正在回身關門的時候,驀地聽到一聲細微的音響,跟著一抹微光亮起,點燃了一盞燈,又點燃了一盞燈。
  柔和的燈光像水銀洩地,剎時布滿屋裡的每一寸空間,燈光輕輕晃動著,把飛星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印在門上,而影子也在不安分的搖移。
  飛星的身子猛然一抖,一抖之後卻是一片來自意外的狂喜。
  她擰腰迴轉,激動的叫:
  “毒魄 ”
  “魄”字出口,形成這個字的嘴型便驟而凍住了,眼前有人是不錯,竟沒有一個是毒魄的。
  商鰲坐在那張桌邊的大圈椅上, 原是毒魄平日習慣坐的。
  崔秀與閻四姑則分別站立兩旁,三個人的面孔帶著三種不同的表情,但卻是一樣的不懷好意!
  心口急劇的跳動著,飛星不由臉色泛青,冷汗如漿,她驚窒了好半晌,才勉強定下神來:
  “你,你們是誰?”
  商鰲十分客氣的道:
  “我們是‘鬼王旗’屬下‘豹房’的伙計,你一定就是飛星姑娘了”
  飛星怔怔的道:
  “我知道‘鬼王旗’這個組合,也知道‘鬼王旗’之下設有‘豹房’,但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商鰲和悅的笑著道:
  “本來是沒有什麼關係,可是經過毒魄在這幾天不明不白的一攪合,你就有關係了,飛星姑娘,希望你能與我們合作,告訴我們,你的好朋友毒魄現在何處?”
  聽到對方特別加強了“好朋友”三個字的語氣,飛星就忍不住心中有火。
  她先把雙手上的東西放下,板著臉道:
  “我不清楚毒魄攪合了些什麼事,也不知道他人在哪裡,通常只有他來找我,我可沒有地方找他!”
  商鰲慢條斯理的道:”
  “飛星姑娘,這樣說就不對了,你們二位的交情非同尋常、幾若夫妻。要是說你完全不知道毒魄的下落,如何令人置信?”
  飛星不快的道:
  “你怎麼曉得我同毒魄的交情‘非同尋常’‘幾若夫妻’?是毒魄告訴你的?!”
  擺擺手。
  商鰲道:
  “無須動怒,飛星姑娘,你和毒魄之間的淵源,我們是經過再三打聽求證之後才確定的,否則,豈敢貿然相擾?你還不明白此中事態的嚴重性,如果你不肯講出毒魄的下落,恐怕未必是幫他,反倒害了他亦未可言!”
  “毒魄 他出了什麼事?”
  商鰲安詳的道:
  “前兩日,他埋伏在半途上劫擄了我們大掌旗的親妹妹狄水柔。”
  飛星大為吃驚的道:
  “什麼?他劫擄了你們大掌旗的妹妹?他劫擄你們大掌旗的妹妹做什麼,你們不會是搞錯了吧?”
  商鰲道:
  “決不會錯,我們有目擊證人,確定這件事就是毒魄幹的!”
  倒吸了一口涼氣。
  飛星吶吶的道:
  “但,他的動機何在?毒魄並不是好色之徒,也從沒有擄人勒贖的習慣,我了解他……
  他向來都是個坦蕩磊落的人……”
  商鰲皮裡陽秋的一笑:
  “事實勝於雄辯,飛星姑娘,設若沒有這種事,我們何須誣攀於他?”
  僵默了頃刻。
  飛星把頭一抬:
  “不管你怎麼說,我不知道毒魄人在哪裡,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來了。”
  一側的崔秀忽然冷森森的道:
  “大姑娘,我們頭對你客氣,乃是抬舉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飛星憤憤的道:
  “我說的是實話,我也不怕你們恫嚇。”
  商鰲毫不動怒的道:
  “飛星姑娘,你要不肯與我們合作,你就會發現,我們不止恫嚇,我們將被迫採取實際的行動,到了那時,只怕就傷和氣了。”
  飛星神情倔強的道:
  “我真的不知道毒魄下落,你們不相信,我也沒有法子!”
  重重一哼。
  閻四姑凶神惡煞的咆哮起來:
  “這個他娘的騷妮子,給她三分顏色,倒要開染房啦,我說頭兒,不來點真的,她還當是我們哄著她玩哩!”
  商鰲微笑道:
  “你已經觸怒我的手下了,飛星姑娘,我再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考慮考慮,要不然,我好說話,他們二位可不好招惹哪。”
  飛星挺了挺胸膛。
  斬釘截鐵的道:
  “用不著考慮,我沒有什麼好說的!”
  商鰲的模樣顯得頗為遺憾的道:
  “你就不替你自己想想?飛星姑娘,你難道不明白你將面臨一個非常殘酷的局面?
  容我提醒你,‘豹房’的逼供手段,在江湖上乃是一等一的!”
  飛星恨恨的道:
  “我雖然是一個女人,也懂得忠義的道理,要我出賣我的朋友,決不可能,無論你們以任何伎倆對待我,亦休想從我口中逼出一言半語!”
  商鰲歎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你不反悔?”
  飛星冷冷的道:
  “沒有什麼好反悔的1”
  視線投向崔秀臉上,商鰲輕輕描淡寫的道:
  “你知道該怎麼做,癩蛇,讓閻四姑配合你,我在外面等消息。”
  崔秀雙目放光,眼下的肌肉輕輕抽動,鼻吼開始翕張,面孔上竟湧現起一種極度渴切的神色。
  他無聲的一笑,躬了躬身:
  “頭兒放心,包在我這裡。”
  於是,商鰲推門而出,踏出門檻之後,猶不忘順手再將門扉掩攏。
  燈光依舊柔和又明媚的映漾著,滿室寧靜,只有飛星急促的呼吸聲籲籲可聞。
  閻四姑獰笑一聲。
  咧開她的血盆大嘴:
  “小浪蹄子,老娘倒要試試你有多麼個硬氣法,嘿嘿,居然還敢奢談忠義之道?老娘便叫你一個字一個字嚼爛了再咽回肚裡去!”
  退後一步。
  飛星極力保持鎮定:
  “你們想幹什麼?”
  崔秀雙臂環胸,唇角下垂,整張面孔看上去一片青綠,形同厲鬼:
  “馬上你就曉得我們要幹什麼了,你這爛貨臭**!”
  飛星氣得混身顫抖,心肺炸,她剛剛說得一個“你”字,閻四姑肥壯的軀體已若一座肉山也似“呼”的從上壓下!
  腳步急滑,飛星快速的閃出三尺,反手抄起一只擺在高幾上的紫瓷花瓶砸過去,卻被閻四姑飛起一掌,震成粉碎!
  崔秀斜吊著一雙眼睛,要死不活的出聲:
  “這爛貨還會兩手哩,四姑,你估量著治得了她麼?”
  閻四姑一陣風似的衝向飛星,掌腿齊出,便有若平地卷起狂 ,勁力四溢下,飛星倉惶躲避卻被閻四姑穿脅挑擊的一記“鐵拳”打中肩頭,這一拳,打得她連連旋出幾步,更“嘩啦啦”的碰翻了一張桌子才堪堪扶牆站穩,而閻四姑又已如影隨形般搶了上來!
  飛星情急之下,慌忙俯身斜竄。
  但她選錯了方向,身子一個蹌踉竄出,正好一頭撞進了崔秀懷裡
  狼曝似的發一聲哭。
  崔秀猛一把摟緊了飛星,順勢做了一個原地迴轉,於是,飛星整個身軀成弧線拋起,兩腿空蹬,崔秀五指如勾,熟練之極的抓向飛星身上,一聲刺耳的裂帛聲響,飛星的上衣已被撕脫下來,僅剩下那件桃紅色的肚兜!
  閻四姑早已停止動作,好整以暇的依門而笑。
  對於崔秀慣使的這一套,她可是大熟悉了,她知道,接下去的戲,不必她再湊熱鬧,崔秀一個人就能勝任愉快,以獨角兒唱完。
  光裸著圓潤白皙的肩背,飛星是又驚又怒又羞。
  她拼命掙扎,用手搥打崔秀的頭臉,拿腳踢喘崔秀的脛骨,可是崔秀緊摟著她的右臂卻硬如鐵鉗,分毫不松。
  糾纏中的須臾,崔秀猛一低頭,竟重重的在飛星豐滿挺實的左乳房上咬了一口!
  飛星痛得往後回縮,崔秀已趁勢用牙齒扯落了她掩胸的肚兜。
  晶瑩的嗣體映炫在燈光之下,泛出那種羊脂玉似的柔膩色澤,肌膚上還沁著細緻的汗珠,宛若白荷瓣上沾滴的露水。
  崔秀兩眼閃射著赤毒的光彩,翻臂旋身,“砰”的一聲已將飛星摔落地下!
  不等眼前一片昏黑的飛星有任何反應,崔秀又兩手齊出,三撕兩把,竟然將飛星的一條滾花夾緞的下裘撕脫,跟著一把扯落褻褲,俄頃問,已弄得飛星赤條條的一絲不掛!
  這時,飛星的感受已不止是羞辱、是憤恨,填滿她胸膛中的更是一股深沉的悲痛,一種無比的絕望,她覺得,她和毒魄已經越來越遠了……
  崔秀一隻手掐住飛星的勃頸,另一隻手不停的在她胸脯上游移,當手指撫摸過飛星左邊的乳房,沾染上他方才齧咬出的血漬,他還將手指伸入嘴裡吸吮,噴噴有聲下,他的形態就越發狂野了。
  依在門框邊的閻四姑,見怪不怪的哈哈一笑,陰陽怪氣的開口道:
  “小浪蹄子,好叫你得知,這才只是起頭,精彩的還在後面,你倒是吐不吐真言哪?
  嗯,毒魄人在何處?”
  飛皇被崔秀如鉗般的五指掐住頸項,除了夾緊兩腿直挺挺的躺著,根本無力掙扎。
  她的面龐扭曲,牙齒挫得生響,卻硬是一句話也不說!
  閻四姑突然暴怒,一個箭步踏上來,對準飛星的小腹下就是一腳:
  “你這小騷貨,爛**,在老娘面前猶想扮那三貞九烈?你再不吐實,老娘就叫你看看到底咱們是誰比誰狠!”
  飛星的面頰肌肉起了一一陣痙攣,汗珠自額頭滾落,她粗濁的喘息著,仍舊半聲不吭。
  閻四姑像得了半癲瘋似的蹦跳起來,一張五花大臉上脂粉交融。
  她直著嗓門,恍若果號:
  “接著朝下辦事,癩蛇,不給她點厲害,這**還以為我們是紙扎的!”
  崔秀的一雙眼珠子翻轉,喉管裡發出沉悶的痰音,然後,他從靴筩內抽出一柄小巧卻異常鋒利的匕首來。
  他一隻手握穩匕首,開始輕輕在飛星細白光滑的肚腹上劃落一刀、一刀、又一刀……
  猩艷的鮮血,從那一道一道縱橫交錯的傷口中溢流,把飛星原本潔白如玉的胭體浸染得斑斑赤紅,如同灑滿一身繽紛的落英……
  飛星眼睛緊閉著,原本豐潤的嘴唇泛為紫色,而且向左右扁扯,她的呼吸不再急促,不再混濁,竟是細若遊絲。
  “呸”的向飛星面龐上吐了口唾沫,閻四姑彎下腰來咆哮:
  “爛污貨,你少在老娘跟前裝死,我問你,你說是不說?
  飛星沒有回應一聲,即使是最最細微的哼唧也沒有。
  一張粉脂斑駁的大臉,使得閻四姑的模樣像戴上一副面具,一副狩惡的、粗暴的、凶殘又充滿原始野性的面具。
  她狠厲的嗆喝著:
  “你別以為我們的門道就只有這點兒,浪蹄子,好戲還不曾上場呢,你再要不招,癩蛇能活活把你折騰死!”
  鼻翼輕輕的翕動了一下。
  飛星恍如不聞:
  “咯噎”一咬牙。
  閻四姑陰毒的道:
  “上!”
  崔秀將匕首插回靴筩,隨即在腰間解下一根平日裡權充腰帶的皮鞭來,這根皮鞭粗細僅若成人小指,鞭身還婁刻著倒逆的紋痕,皮鞭的表面呈現著陰暗的烏紫色澤,看光景,是經年累月拿鮮血沾浸形成的……
  鞭子揚起,猛然苔落,抽打的位置,正是飛星肚腹上刀割的傷口。
  姓崔的出手揮鞭,準頭奇佳。
  才開始的時候,飛星強忍著痛苦沒有吭聲,但是,如雨似的鞭答緊接而至,崔秀揮鞭的手法又非常特異 鞭身觸及傷口,他利用逆紋的刮挑力抽鞭倒施,粗糙的逆紋刮挑著裂綻卻柔嫩的肌膚,那種折磨,就不是一個女孩子的身體所堪承受的了,於是,飛星尖銳的叫出聲來,一聲比一聲淒厲,一聲比一聲慘怖!
  飛星的尖叫聲,對於崔秀而言,似乎別具一種意義,他原本陰冷孤寒的形貌立刻起了明顯的變化,變得亢奮、變得激昂、變得有如虎狼般的猛烈。
  皮鞭起落,正帶著血沫迸濺,崔秀摹地拋卻鞭子,整個身軀壓向飛星身上
  閻四姑甫始張開大嘴嘩笑。
  飛星已發出一長聲錐心瀝血的狂號,全身猝然挺起,又癱瘓似的軟下,人已寂然不動。
  一怔之下,閻四姑發覺情況不對,慌忙搶前查視,只見飛星的雙目圓睜,嘴唇微張,半截舌尖斜斜露出唇外,舌尖下還滴著血,血沿著下顎淌向頸項,仿佛一條猶在蠕動的蚯蚓。
  殺手幹久了,至少分辨得出一件事 不論死人活人,打上一眼便能分明。
  現在,飛星的樣子,如何還像個活人?
  心頭一涼,閻四姑伸手抓住猶在起伏不停的崔秀后領,氣急敗壞的低嚎:
  “死癩蛇,不要再尋樂子了,這浪貨已經嚼舌自盡啦!”
  崔秀陡的跳起,一邊匆忙系扎褲帶,一邊也顯得有些緊張的道:
  “什麼?人死啦?難怪她無來由的就不叫不動了,四姑,你看我們該怎麼辦?”
  閻四姑直愣愣的道:
  “這還能怎麼辦,就對頭兒說,她是熬不住刑自己嚼舌自盡的,我們大不了落個防範不周之名,頭兒總不會叫我們替這浪貨頂命吧?”
  崔秀點頭,拉著閻四姑奔出門去,甚至連回頭瞧一眼都沒有。
  屋裡,燈光仍然柔和的浮溢著,偶而晃動幻起一彼暗影,燈光也映照在飛星赤裸的、血跡斑斑的身體上,燈光不會訴說,但飛星凸瞪中充滿悲憤遺韻的眸瞳,卻已把這樁慘事表露得大多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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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血染夕陽紅

  燈光柔和的浮溢在房角周遭,毒魄竟覺得出奇的寒冷,冷得他肌膚起栗,心臟抽縮,冷得他的面孔都僵凝了。
  他的視線緩緩離開飛星的臉容,停留在碎裂成片的酒壇子上,雖然酒壇早已碎裂,他依舊一眼可以認出那是盛裝陳年花彫的酒壇,經過踐踏的滷牛肉散拋於地,他也能夠確知那“老正興”的晶片牛肉,這兩樣東西,原都是他嗜食的,他知道,飛星也知道。
  飛星死了,死得好慘,而由飛星身上的余溫、肢體的軟硬度、血跡的凝固情形推斷,飛星顯然是死去沒有多久,或許一個時辰,半個時辰,或許僅只有一住香、一盞茶的功夫……
  他的雙手緊扯著自己的滿頭銀髮,牙齒深深嚙入下唇,他痛責自己,為什麼不在路上趟趕一程?、頃刻前後,已成終生遺恨。他永遠都不原諒自己!
  脫下外衫,毒魄為飛星蓋上,然後,他坐了下來,在他習慣坐的那張大圈椅上坐了下來,他開始思索,是誰害了飛星?又是為什麼要以這種殘酷卑鄙、下流無恥的手段害死了飛星?
  飛星原是個開朗活潑的女孩,然而她臨死都不能瞑目,可見她遭到的冤屈有多大、痛苦有多深,那樣的凌辱、必然是難以想像的,不可思議的,由她死後的慘狀對證她不瞑的眼瞳中所包含的怨恨,毒魄已經能把整個的過程拼湊起來,癥結只在於 是誰下的毒手?
  他的目光又轉回飛星的面容上,轉回飛星這張扭曲的、幾乎與平日的飛星恍如兩人的面容上,靜默中,他感受到飛星死前的絕望,體會得到那必須自己結束自己生命時的淒楚及無奈,他深切的明白,飛星不想死、不願離開他,飛星對這個人間也仍有著大多的眷戀,但是,卻有人逼著她死,逼著她不情願的步上黃泉,這人,或這些人,到底都是些什麼種類的畜牲?!
  毒魄沒有掉淚,沒有掉一滴淚,他只覺得心在淌血。
  桌上並攏著四只錫壺,一只錫壺裝四兩酒,換句話說,毒魄在不到半個時辰的光景,已然灌下一斤者酒了,酒,自是陳年花彫。
  這家名叫“醉天月”的酒鋪,是他常來的地方,店掌櫃卓胖子憂慮又關切的覷探著毒魄,卻不敢上前勸阻,他清楚毒魄的個性,每在獨飲悶酒的當口,便是心事重重或情緒低落的時候,酒越喝得兇,爆炸性就相對的大,節骨眼上最好不去招惹為妙。
  從進店到如今,毒魄除了要酒,沒有另外講過一句話。
  仰頭幹下一盅,毒魄拿起酒壺,卻發現壺內空了,放回酒壺,他只吐出兩個字:
  “酒來。”
  卓胖子趕忙回應一聲,親自拎著四壺酒,戰戰兢兢的送了過來,他偷偷瞄了毒魄一眼,將酒擺下;故意裝著若無其事的口氣:
  “今天可喝得急了點,毒爺,就這陣子功夫,你已一斤花彫下肚……”
  毒魄半句不答,只管取壺為自己斟酒。
  搓搓手。
  卓胖子欲言又止的道:
  “毒爺,有檔子事,不知該不該提 ”
  眼睛赤紅的望向卓胖子,毒魄的意思已由眼神中明確的傳遞過去。
  乾笑一聲,卓胖子忙道:
  “呃,毒爺,事情是這樣的,兩三天前,有幾個人來打聽你的消息,看那舉止神情,像是外頭混的,江湖氣很重……”
  毒魄雙眸閃亮了一下。
  慢慢的問:
  “你怎麼答覆他們?”
  卓胖子陪笑道:
  “我告訴那幾個人,說毒爺約模有一個多月沒來過了,毒爺,不知道這樣講對是不對?”
  毒魄低聲的道:
  “那幾個人的模樣,你給我形容形容。”
  搔搔腦袋,卓胖子回思著道:
  “一共是三個人,一個塊頭很大,站在那裡活脫半截鐵培,另一個猴頭猴腦,卻生了只朝天鼻,剩下的這個身材細瘦,臉盤兒青森森的帶著股子說不出來的陰陽氣,好像他是領頭的哩!”
  毒魄凝神想了一陣,皺著眉道:
  “他們都是什麼穿著打扮?”
  卓胖子道:
  “不外是些灰黑色尋常衣衫,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又喝了口酒。
  毒魄悶著畝道:
  “這些人不曾報過碼頭字號?”
  卓胖子搖頭道:
  “沒有,他們態度偶做,語氣張狂,看來不是些好路數,我也不敢多問 ”
  說到這裡,他忽然“啊哈”一聲。
  想起了什麼似的道:
  “稱呼他是什麼……‘癩蛇’!”
  毒魄深深吸了口氣。
  平靜的道:
  “你確定他們是叫他‘癩蛇’?”
  卓胖於把握十足的道:
  “錯不了,毒爺,他們是這麼稱呼,你想想人的混名什麼不好叫,偏叫‘癩蛇’?
  這個與眾不同的古怪綽號,當時就使我印象深刻!”
  毒魄面無表情的道:
  “也使我印象深刻。”
  卓胖子忐忑的道。
  “你認得他,毒爺?”
  毒魄喝乾了杯中酒,道:
  “不認得,但我知道他,聽說過他。”
  咽了口唾沫.卓胖子道:
  “這些人,呢,是和毒爺你不對嗎?”
  毒魄笑得非常怪異:
  “胖子,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譬喻說,像這一樁。”
  卓胖子連聲應諾,邊道:
  “酒不用添了吧,毒爺,要不要來點吃的,鮮肉大包剛剛才出籠……”
  擺擺手,毒魄站起身來,順便丟了塊碎銀在桌面,跟著大踏步走了出去。
  卓胖子怔怔的看著毒魄的背影,無來由的突兀打了個寒噤。
  “醉天月”酒鋪的門外,夕陽的余輝絢爛,晚霞正映得西邊一片血紅,也給大地染上一片血紅,炫惑得人眼發花。
  毒魄的坐騎“飄雲”就拴在店門左側的木欄上,他方始移步走起;四條勁裝大漢已從對面的屋簷下圍了過來,四張粗曠剽野的面孔上,全泛著那種不懷好意的陰冷邪笑。
  站定腳步,毒魄冷冷的端詳著眼前這四名漢子,雙手十分自然的垂落向腰間。
  四人中,為首的一位是個肥壯結實的角色,他挺胸突肚,神氣活現的朝那裡一站,招子斜眼著毒魄,大刺刺的開口道:
  “有個人,混號叫做‘毒一刀’,原名叫毒魄的,可就是你?”
  毒魄道:
  “不錯,是我。”
  那人嘿嘿一笑,眉梢吊起,左手大拇指往肩後的方向點了點:
  “姓毒的,有人要見見你,還請藉一步說話。”
  毒魄沒有拒絕,態度頗為合作的道:
  “好,我跟你們去,只不知道是哪一位老大要見我?”
  肥壯漢子臉色沉下:
  “不用問這麼多,你人到了,自會知曉,姓毒的,走吧。”
  於是,毒魄夾在中間,四個不速之客分佔四角,就好像官差押解人犯一樣,嚴密的監視著毒魄沿街行去。
  走到街口盡頭,他們向右一拐,穿過半截窄巷,已來至一道幹溝的石堤上,溝是乾涸的,周遭全是雜草漫生的曠地,景致荒蕪得緊,僅僅那半截窄巷之分,便宛似劃開了紅塵煙少
  石堤上,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
  男的長得很俊,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十足的美男子形象,年紀約摸三十出頭,女的大概也才二十好幾,模樣十分姣好,是屬於小巧玲瓏那一類的,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起,還真相配。
  這一男一女兩個,毒魄並不認識,而且堅信以前也從未見過。
  他在打量人家,人家卻也在打量他,彼此對望中,氣氛便顯得有些窒悶了。
  過了一會,那美男子才溫文有禮的道:
  “閣下想是毒魄先生?”
  毒魄道:
  “我是。”
  美男子自我介紹:
  “‘巨鵬灣’有個‘危家堡’,不知閣下曾否有所耳聞?”
  毒魄點頭:
  “如雷貫耳。”
  對方笑了笑,道:
  “我叫危重,是‘危家堡’的少堡主,站在我身邊的,是我妹妹危蓉。”
  毒魄神色不變的道:
  “‘玉面人龍’危重,‘小風鈴’危蓉,賢兄妹大名滿江湖,我可是仰之已久,不過,二位召了我來,恐怕不只是為了予我這識荊之幸吧?”
  危重從從容容的道:
  “當然不是,主要的,我想請問閣下,把狄水柔姑娘擄去的目的何在?如今狄姑娘是否平安,人在哪裡?”
  毒魄反問道:
  “你怎能斷定狄姑娘是被我所擄?”
  危重回答得心平氣和:一點也不惱怒:
  “閣下那頭少年白的銀髮,乃是獨門標記,普天之下,並無雷同之人,而且,閣下習性向來坦蕩磊落,直進直出,不屑做那掩藏鬼祟的勾當,狄姑娘遭劫有現場情形,正好與閣下的外貌及行止相吻合,毒先生,我們有人證,你該不會忘記你放回侍從與轎夫吧?”
  毒魄不解的道:
  “‘我們’?危少堡主,莫非和‘鬼王旗’那邊還有牽扯?”
  不等危重答話,危蓉已笑吟吟的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毒魄,你怎麼能斷定我們‘危家堡’和‘鬼王旗’沒有牽扯?我告訴你,不但有牽扯,關係還近著呢,我哥哥跟狄姑娘相好,已經有三年多啦。”
  毒魄怔了怔,道:
  “怎的從未聽說?”
  危蓉唇角一撇:
  “像這種事,難道還能大鑼大鼓的向外宣揚?自然只有當事者和雙方的至親才知道,你沒聽說,一點也不奇怪。”
  毒魄道:
  “那麼,危少堡主乃是以狄姑娘的朋友身份,前來代‘鬼上旗’索人了?”
  用力點頭。
  危蓉道:
  “你很聰明,我們正是這個意思。”
  危重補充著道:
  “不僅我們在找你,毒先生,‘鬼王旗’的人馬也在四處找你。”
  毒魄冷冷一笑。
  道:
  “我知道他們在找我,事實上,他們等於已經找到我了。
  危重訝異的道:
  “他們莫非已與你朝過面,順過關節?我怎的未得通報?”
  毒魄不想多說,因為他有他的打算,而他的打算是不必語諸於人的 以背脊朝向夕陽的光輝,他的形象便融在陰暗裡,連聲調也變得幽寒了:
  “這是我和‘鬼王旗’的事,危少堡主,同你無涉。”
  危重輕咳一聲,道:
  “好,我就不問,但有關狄姑娘的下落,你卻得給我一個切實的交待,毒先生,但白說,我們埋伏在‘醉天月酒鋪’及‘松風茶館’四周已經整整有三天三夜了,這兩個地方,是由我們‘危家堡’負責守候的區域……”
  毒魄道:
  “依我看,少堡主大概是自動請纓吧?”
  笑容中有幾分尷尬,危重略略顯得不大自在的道:
  “是不是我自動請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正在這裡;毒先生,我們到底不算‘鬼王旗’的人,做法上自有彈性,所以,我可以給你一條路走 只要你完好無缺的交出狄姑娘,而且有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我們便網開一面,放你脫身。”
  毒魄道:
  “危少堡主,你的為人行事,不可謂不寬大,可是我很抱歉,我不能交出狄姑娘,更沒有任何解釋。”
  危重的笑意凍結在臉上,他不見憤怒,卻十分迷惑:
  “這不像傳言中的你,毒先生,你的習性,從來都不是這個樣子,你為什麼突然變了?變得和人們口裡的‘毒一刀’完全不同了?”
  毒魄淡漠的道:
  “人們傳言中的我,不一定就是真我,少堡主。”
  危蓉反倒怒氣上衝:
  “毒魄,你強劫了人家閨中姑娘,不但不知羞愧,猶在這裡振振有詞,狡言強辯,你自己說說,你還算是一條漢子嗎?”
  毒魄目不斜視的道:
  “各人有各人的立場和觀點,危姑娘。”
  危蓉狠狠的道:
  幼口此說來,你是非見真章不肯低頭了?”
  毒魄道:
  “見過真章也不低頭。”
  危蓉激烈的叫:
  “放肆匹夫,你以為我們便收拾不了你?”
  左手輕撫著掛在腰間的黑皮方形口袋,毒魄像在自言自語:
  “如果‘危家堡’要先替‘鬼王旗’祭鉤,我又怎能不加成全?”
  危重咬咬牙,道:
  “毒先生,你是打定主意,不肯妥協?”
  毒魄頷首道。
  “我是不能妥協,少堡主,列位又何不退一步?退一步海闊天空 ”
  危重喃喃的道:
  “簡直逼人太甚……”
  一揚頭,危蓉輕叱:
  “‘盤龍四棍’何在?”
  佇立四方的那四名彪形大漢齊聲轟喏,同時各自從後腰帶上抽出三只兩尺長短的螺紋鐵棍來,四個人動作劃一,雙手接旋扭轉,鏗鏘數響,每人手中的三只短棍已利落的結合為一只長棍,烏黝黝的長棍。
  毒魄雙眼半合,眼皮下垂,並無絲毫搏命之前應有的戒慎之色。
  他的模樣不似老僧入定,如果細加分辨,倒有點目中無人的味道。
  危蓉看在眼裡,越發有氣,她猛然揮手,尖聲叫道:
  “拿下!”
  四名大漢立刻往前圍攏,不過他們的舉止並不魯莽,四個人以各異的姿勢舉棍亮招,極其小心的逐漸包抄,隱約中,令人體會到他們陣形的嚴整與網路的密合 顯然他們早已練就了一套彼此支援呼應的聯手戰法!
  毒魄的左手緩緩伸進腰際的黑皮口帶裡,又緩緩取出一把刀來,那把刀,仿若鍘鐮,鋒刃呈顯弦月般的半彎形狀,把柄部位圓直渾連,長約尺許,而不論刀刃刀柄,全打磨得銀燦 亮,尤其是刀口薄利鋒銳,望之生寒,刀柄底部,還接系著一條丈餘長的銀色鎖鍊,閃閃泛光,這刀看上去,像一把巨號的鐮刀,然而,它卻另有一個不似刀的刀名:
  “祭魂鉤”。
  石堤上,危蓉緊張的叮嚀她這四名手下:
  “你們要留意,姓毒的出刀極快 ”
  毒魄不帶笑意的道:
  “快到出乎你們預料,各位。”
  “呼”的一聲勁力破空,一只黑鐵棍兜頭砸下,另三只黑鐵棍亦在須臾之間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或是橫掃、或是搗戳,以快如石火的速度交擊而來。
  “盤龍四棍”,果然凶悍!
  毒魄刀在左手,淬然劃起一輪大圓,一顆如鬥的頭顱已飛拋半空,赤熱的鮮血標射仿若怒矢,四只鐵棍已稀哩嘩啦的相互震撞而出!
  三個人的腳步還來不及站穩,毒魄手中的“祭魂鉤”摹地發出一聲冷顫,“嗡 ”
   刀花如雪,在同一個時間分做三個不同的方向斬入三人的胸膛,鋒刃翻揚,絞拋起漫天的五臟六腑!
  夕陽的霞照猩紅,遍地瘰 的腸臟也一樣猩紅,晚風徐徐吹拂,空氣裡散溢的竟是濃稠的血腥味,只是瞬息之前,猶生龍活虎般的四個大活人,就在瞬息之後已經變成了四具屍體,四堆模糊的血肉!
  毒魄將“祭魂鉤”迎向晚霞, 亮的刃口上居然晶瑩如昔,滴血不染,但黃昏夕照的赤艷光暈炫映春刀鋒,那閃耀的 亮便也似血彩斑斑了。
  “小風鈴”危蓉站在石堤上,雖然尚不致於膛目結舌,卻也面上色變,她早知道毒魄的功力極高,可是決未料及高到這種程度。
  她開始後悔,“危家堡”事先未免過於低估毒魄的能耐了。
  危重的神情凝肅。
  喃喃自語:
  “‘毒一刀’不愧就是‘毒一刀’……”
  毒魄半合著眼,聲調平淡得像是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件:
  “賢兄妹也有興趣一試麼?”
  一句話不禁又激怒了危蓉,她鐵著臉,柳眉倒豎:
  “姓毒的,你不要自以為大不了,一刀一命,只是坐實你的心狠手辣,並不代表其它意義,如果你當我們兄妹因此怕了你,你就是大錯特錯了!”
  毒魄道:
  “危姑娘,我有事,不克久留,然而賢兄妹的心意,我一定遵從,現在請告訴我,你們打算到此為止、抑或繼續下去?”
  危蓉激動的道:
  “‘盤龍四棍’的四條人命,就得拿你頂上,姓毒的,血債必須血償!”
  毒魄目注危重,道:
  “少堡主,你也是這個意思麼?”
  危重生硬的道:
  “他們都是人,是我‘危家堡’的人,毒先生,他們既然為了‘危家堡’而犧牲,我們就有責任替他們索取代價!”
  毒魄點頭道:
  “我了解二位的苦衷,人生在世,常有些不想做,卻不得不勉強去做的事,這叫無奈,二位,我亦曾無奈過。”
  危蓉的雙手抄進披風,抬臂之間,兩柄金芒閃閃的短矛已亮了出來。
  危重則拔出斜掛背後的長劍,但見劍鋒青光流動,宛若秋水一汛,顯然是一柄上好的利器!
  毒魄把左手的刀柄換到了右手上,一面以緩慢的動作將連系在刀柄底座的銀色鎖鍊纏繞一圈於腕際,然後,他微笑著道: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靈,因為,人在某些時候 我是說並非十分適宜的場合,往往會產生奇想,形成一股衝動。”
  石堤上的兄妹兩人不由面面相覷,都不明白此情此景之下,毒魄為什麼會突兀冒出這麼一段毫無相干,不知所指的話來。
  危重警惕有加的道:
  “毒先生,我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莫非……你現在有什麼奇想,有什麼衝動?”
  毒魄道:
  “不錯,就在方才,我居然想表演一點小玩意給二位欣賞,少堡主,你說,這是不是不合時宜,而且跡近可笑?”
  危重卻不覺得可笑,絲毫也不覺得可笑,他只感到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緊緊扣罩心頭,仿佛有一層看不到的陰霾橫在眼前,望出去,遠近全是一片昏暗蕭索……
  哼了一聲,危蓉道:
  “姓毒的,你想搞什麼鬼?”
  毒魄隨手從地下撿起一段乾癟斑駁的枯枝,這段枯枝,大約只有兩寸多長,而且呈現不規則的彎曲形,他拿在手上掂了掂,一本正經的道:
  “二位請看,這是一截枯枝。”
  危重雙目凝聚,沒有說話,危蓉習慣性的唇角一撇,譏消的道:
  “怎麼著,你難道要把這截枯枝變成金條?”
  毒魄管自說下去:
  “枯枝很短,二位都是練家子,當該知曉但凡體積小,重量輕的物件,在拋空而起的時候,最不易著力,且飄動的方向尤其難以捉摸,因此欲使它轉化為另外一種形體,就比較麻煩了……”
  危重不耐的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要幹什麼?姓毒的,我看你眼睛有毛病 ”
  就在危重的話尚未說完的一剎,毒魄不緊不慢的把手上那段枯枝擲向空中,擲拋的高度約在六七尺之間,枯枝凌空打旋下墜,其勢搖擺不定, 然裡毒魄的‘祭魂鉤’,暴射而出,寒焰乍現又斂,“祭魂鉤”依就握在毒魄手中,但是,那段枯枝卻已化做片片絮屑,飄散而落。
  在這樣接近的距離、如此短促的時間,恁般狹隘的空隙裡,人們眼中僅僅看到一刀出手。便已造成這種不可思議的成果,其眼力的精準、刀法的準力,速度的把持與拿勁的巧妙,便全蘊孕蘊孕于之餘,展示在一刀之後。
  習武的人,有多少耗盡一輩子功夫,還學不到這一刀的功力的十分之一。
  危重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口子舌燥起來、一股涼氣正延著背脊往上升,他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連呼吸都粗濁了。
  危蓉的那對金矛“叮噹’互擊,交叉當胸而舉,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縫。
  “你嚇不住我們,姓毒的,‘危家堡’上下不是由人唬著長大的!”
  說嚇唬人未免過於露骨,毒魄露一手的用意,當然不外警告,他的對象是“鬼王旗”,並非面前“危家堡”這兩個死纏活賴的兄妹,要能不殺,又何苦非得流血奪命不可?
  然而,他用心不錯,危家兄妹似乎並不領情,至少,危蓉就是如此。
  望著“祭魂鉤”寒芒顫漾的刀鋒,毒魄深沉的道:
  “危姑娘,不要不識好歹。”
  危蓉尖嗓門道:
  “你這個無惡不作。黑心肝的匹夫,天底下狠毒無恥的勾當,都叫你一個人乾全了,‘盤龍四棍’英魂不遠,報仇索命,便在此時 ”
  毒魄像在看把戲似的看著危蓉,緩緩搖頭道:
  “危姑娘,你還待與我見真章?”
  危蓉大叫:
  “廢話!”
  毒魄古並不波的道:
  “在見真章之前,危姑娘,我要先向你請教一個問題。”
  危蓉寒著面孔:
  “什麼問題?”
  毒魄道:
  “假如,剛才那截枯枝換成姑娘你、你可有自信躲得過?”
  窒噎了一下,危蓉倔強的道:
  “枯枝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怎麼知道我躲不過?毒魄,你那幾手障眼法可以拿去騙了別人,想唬我,你是做夢!”
  毒魄笑了:
  “危姑娘,我怕做夢的是你。”
  危蓉的眼神倏然變硬了,她腳步移動,竟然慢慢向毒魄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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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秋雨息斷腸

  夕陽的光影投注在毒魄的背上,因此他的臉容便顯得有些陰暗 一種特別冷肅、甚至透著些詭異意味的陰暗,以至他臉上原來代表著某種意義的神情,就越發模糊不清,令人難以揣測了。
  現在,危蓉已經走下石堤,正一步一步的向這邊接近。
  毒魄淡淡的道:
  “我想,已經夠近了,危姑娘,你最好停止在你如今的位置上,我應該告訴你,對於懷有敵意的人,在相問的距離上我十分敏感。”
  危蓉不甘示弱的道:
  “那又如何?”
  毒魄道:
  “這是提醒你,危姑娘,你正站在生死線,陰陽界上。”
  冷冷一哼,危蓉瞪著雙眼:
  “我並非‘盤龍四棍’,更不是那半截被你削成片片的木頭,毒魄,不相信你可以出手試試!”
  毒魄搖搖頭,道:
  “你還年輕,生命美好,何苦非鑽牛角尖不可?要知道天下事難以逐一嘗試,因為許多經驗只有一次的機會,一次之後便將萬劫不復 ”
  危蓉怒極尖叱:
  “少給我來這套貓哭耗子假慈悲,姓毒的,我等你亮相!”
  石堤上,忽然傳來危重的聲音 有些幹澀、有些沉滯,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蓉妹……蓉妹,我,我有話說……”
  危蓉頭也不回,硬繃繃的道:
  “哥,可不許你裝孬扮熊!”
  危重咽了口唾沫,喉結在上下不停的移動,他近乎囁嚅的開口道:
  “蓉妹……嘔,我的意思是,扼,能不能想個……想個變通的法子?”
  唇角輕撇,危蓉尖刻的道:
  “什麼變通的法子?眼前的情勢又如何變通?”
  危重臉色蒼白,舌頭宛似打了結。
  “我是說,蓉妹……我是說 ”
  打斷了乃兄的語尾,危蓉連珠砲似的道:
  “你是說,‘盤龍四棍’就這麼白死算了,你是說姓毒的功力大高,咱們招惹不起,正合著叩幾個響頭求他超生饒命,你是說,就這麼灰頭土臉的回去,忍辱偷安但求苟活,尊嚴人格都可以一拋了之,哥,你是不是要這樣說?”
  危重臉上又是青,又是白,握劍的右手不停抖動,神態在羞惱中更有著一抹掩隱不住的惶愧,他嘴巴翕合,卻期期艾艾的難以接答……
  雖然仍未回頭,但危蓉好像完全清楚乃兄的反應,她嘆了口氣,把腔調放得柔婉了,柔婉裡還帶著幽幽的怨恚:
  “哥,你別怪我言詞露骨,似不體諒你的苦衷,無視於你的顏面,其實你的心裡盤算什麼,我全明白,可是你也得想想,我們能就這麼喪師辱節的回去?回去了你如何向用疆大哥交待,又如何在爸面前自圓其說?‘危家堡’不是江湖上的小碼頭,你又是‘危家堡’的少主子,哥,我們丟不起這個人,尤其是,你愛水柔姐,表現真愛就得付出代價,任何怯懦的行為都將有損一個好男兒的形象!”
  話已說到這裡,危重明知要維持“好男兒”的形象,必然得承擔極其慘烈的後果,但人要臉。樹要皮,妹子一介女流業已豁了出去,他好歹一個大男人,又是“危家堡”
  的少主子,豈能再瞻前顧後,旁隍不定?
  清了清嗓眼,這位少堡主硬起頭皮道:
  “好吧,照你的意思就是了……”
  毒魄的目光停留在危蓉的面龐上,目光中的神韻十分怪異:
  “危姑娘,我不得不說,你相當伶牙俐齒,而且又辯才無礙,然則你可知道,你這番似是而非的言詞,乃是在逼迫令兄踏上黃泉路?”
  危蓉豎眉嗔目,冷硬的道:
  “頭可斷,血可流,志不可屈,姓毒的,天下武林之中,並不是單只你才有骨氣!”
  毒魄用右手緩緩舉起他的“祭魂鉤” 舉得很高,角度向上斜側,完全是一副大開空門,暴露中宮的反常架勢,他這樣展現起手式,應該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式中含有特殊的妙用變化,另外,便是極度的輕藐對方了!
  危蓉氣得猛一跺腳,手上兩只金色短矛驀然抖起兩圈光弧,弧影甫現,矛尖已居中穿出。銳風疾勁,快狠兼備!
  “祭魂鉤”仍然停留在原來的位置,毒魄高舉的右臂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系在刀柄底座的那條銀鏈卻仿佛被一只無形又強而有力的魔手突兀扯動,帶著猛烈的勁勢橫向暴彈,燦亮的鏈條漲滿如半弦的月虹,凌厲的勁氣驟旋反卷,塵沙飛舞裡,危蓉的一對金矛立時跳顫翻騰,完全失了準頭!
  於是,“祭魂鉤”便在這時宛若電掣般閃炫,速度已快,不可思議,當鋒刃掃削過危蓉髮際的須臾,光景好像鋒刃早已預置在那個部位了。
  燦亮的光芒,森寒的氣息,凜烈的浸徹力,全在一瞬間交匯融合,融合成一種極具震慴功效的窒壓,危蓉的驚呼只得半聲,一大蓬秀髮業己四散飛揚,烏絲飄浮,恍同憑空撒落一把黑絮。
  斜刺裡冷電伸縮,指的乃是毒魄中盤,毒魄甚至連正眼也不曾瞧上一下,“祭魂鉤”
  猝向後折,繞時而起,“鏘鋃”一記,已將那柄賣像至佳的長劍磕開三尺。執劍的危重打著旋轉歪向一邊,差點連傢伙都沒握住!
  毒魄依舊是以原來的姿勢站在原地一右手斜舉他的“祭魂鉤”,舉得很高,刃口微微偏側,紋風不動,模樣仿若他從來就沒有移動過似的。
  目定定的望著隨風飄散的髮絲悠悠墜落、危蓉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會是事實;憑她“小風鈴”危蓉,‘危家堡”的大小姐,居然連一招都沒搪過,便就落了這麼一個大大的難堪!
  危重在六步之外,更是面青唇白;形色狼狽,執劍的右手虎口已然崩裂,鮮血流經劍柄,正一滴一滴往下淌落,如果再細心觀察,他的身軀尚在顫抖,極難察覺,卻絕對不假的在顫抖。
  緩緩的收回架勢,毒魄的雙眸仍然一貫的半開半合,他以那種漫不經心的語氣道:
  “還有興趣再試試麼?”
  摹的打了一個寒嚎,危蓉的面頰肌肉痙攣,但嘴巴上卻不認輸:
  “姓毒的,你休想藉機羞辱我們,我們兄妹寧可一死,也不會向你屈服 ”
  毒魄毫無表情的道:
  “不要老是把那些三貞九烈掛在嘴皮子上,危姑娘,人要多少講究點現實,如果剛才我那一刀不是削你的頭髮而是削你的腦袋,莫非你還能再留一顆首級泛淡這些空話?”
  危蓉窒噎一聲,突然大叫:
  “我不領你的情!”
  這一叫,雖然不曾激起毒魄的怒氣,卻險險乎叫破了危重的膽,他猛然一激靈,形容驚恐得像是見到了招魂的黑幡,舌頭又似打了結。
  “蓉妹,蓉妹,你好歹克制一點,克制一點……”
  危蓉一時悲憤交加,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奪眶而出:
  “哥,‘危家堡’的顏面,今天全叫我們兄妹給丟淨了!”
  危重期期艾艾,十分吃力的道:
  “這,呃,這也不能完全怪我們……蓉妹,勝敗本兵家常事,技不如人,說起來亦屬稀鬆尋常,天底下,何來百戰不殆的英雄?包括毒魄,我就不相信他一輩子就沒吃過敗仗……”
  毒魄忍不住微笑了,笑得非常有味道:
  “少堡主,你說得不錯,天下沒有百戰不殆的英雄,我毒魄也曾經吃過敗仗,但是,問題的關鍵在於 吃敗仗的時候,必須祈禱你有一個慈悲的對手,否則,技不如人,也就等於形魂俱授了!”
  咽了口唾沫,危重忐忑不安的道:
  “毒魄,呃,你該不是那種斬盡殺絕的角色吧?”
  危蓉羞惱得帶著哭腔尖嚷:
  “哥 ”
  毒魄沉沉的道:
  “我是,也不是,這要看看對象才能決定。”
  危重這時只顧著性命交關,哪裡還考慮得到身外諸端?名節令譽自則重要,但與眼前的生死問題相比,卻未免不切實際,他這位少堡主,較之乃妹稍要講求現實,因為他很清楚,性命只有一條:
  “那……那……我們呢,毒魄,我們算是你心目中的何種對象?”
  毒魄道:
  “二位,請便吧。”
  “長聲籲一口氣,危重不僅是如釋重負,更立刻在胸膈間湧起一陣新生的喜悅,他儘量掩飾住這陣喜悅,故作審慎的道:
  “毒魄,君子一言,可是如同九鼎啊!”
  毒魄不似笑的笑了笑:
  “你不必猜疑,少堡主,老實說,賢兄妹從頭至尾,做的都是一樁無聊之事。”
  愣了愣,危重迷惘的道:
  “無聊之事?什麼無聊之事?”
  毒魄道:
  “我原本就不想要你們的命,乃是你們兄妹一再逼我出手,始造成現下的結局,這個結局,早在我預料之中,所以,我仍然不打算要你們的命,而賢兄妹經過此番折騰,又何來絲毫收穫?既然沒有收穫,何苦要受這番折騰?少堡主,若非無聊,你卻怎生解釋?”
  危重頗為窘迫的道:
  “可是,可是……未動手之前,我們以為會有收穫毒魄道:
  “天下事,要靠把握,不能憑揣測,少堡主‘以為’之餘,性命堪慮!”
  危重偷偷瞧了妹子一眼,但見危蓉雙目微顯紅腫,淚痕隱隱,且冷冷的板著一張俏臉蛋,那模樣,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收回長劍,危重過去扯了妹子一把,低聲下氣的道:
  “我們走吧,蓉妹……”
  危蓉的視線迅速溜過地下“盤龍四棍”那四具血肉狼藉的屍體,又停頓在毒魄的面龐上,毒魄深切的感受到這位危大小姐目光中的憤怒與怨恨,那的確像是兩把利刃,又冷又銳,直透心底:
  趕忙再扯了扯妹子衣角,危重提心吊膽的壓著嗓門央告:
  “別使性子了,蓉妹,萬一事情起了變化,我們可是半點好處撈不到,走吧!蓉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猛一揚頭,危蓉轉身狂奔而去,固然沒向毒魄打招呼,甚至連她的老哥也不搭理了。
  危重尷尬的望向毒魄,本待抱拳為禮,想想又不妥帖,只好露出一抹苦笑算是告別,緊隨著危蓉背影急急追去 這雙兄妹,不錯是鬧得灰頭土臉,但總算全身而退,此情此景,保得全身即乃上上大吉了。
  無星無月的斯夜,天上,又飄起霏霏細雨,雨絲冰涼,撲面沁頸,倒有幾分雪花似的冷冽,一場秋雨一場寒,時序又朝蕭索挪近了一步。
  “抱固嶺”下,有個小鎮甸,名稱叫做“群英集”,原來,此地的稱謂可不是什麼“群英集”,只因為“抱固嶺”上立著“鬼王旗”的大寨,“鬼王旗”的有關人物常常來往,進出頻繁、這裡自然而然也就“群英”畢集,逐漸囊括入“鬼王旗”的勢力範圍之內,成為他們外緣據點的一環。
  雨絲飄灑向黑暗的大地,也濛濛的掩罩著“群英集”,集子裡燈火寥落,點點孤零,昏黃慘淡的光影偶而映照著綿密的細雨,越發顯得遠處的幽邃無邊無際,好一片秋燈夜雨的淒涼。
  夜寒風凜之餘,集子內外固已行人絕跡,寂靜如死,連狗吠也聽不到,但有個地方卻特別的透著熱鬧 大街尾那條斜巷巷底,門口掛著一盞褪色紅油紙燈籠的酒肆,殘剝的油紙燈籠上寫著書法不怎麼高明而且業已模糊的兩個黑字:“旺記”,是了,“旺記酒肆”。
  “旺記”的門裡隱隱傳出粗聲粗氣的吆喝聲,喧笑聲,以及直起嗓門的猜拳行令聲,間或夾雜著幾句連爹帶娘的“三字經”,光景十分熱鬧。
  巷底一棵大槐樹下,毒魄正一個人默然獨立,枝葉的陰影覆蓋著他,像是把他的軀體緊緊包裹密實,要不是走到近前,誰也不會發覺樹底下居然還有一個人在。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間,毒魄當然不會毫無目地的跑來此處吹鳳淋雨,他是絕對的有所為而來 他打聽過,“鬼王旗”屬下“豹房”的人經常會到“群英集”來喝酒取樂,辰光多在入夜之後,而且,習慣來這家“旺記酒肆”。
  他知道“癩蛇”具有相同的身份,然則,他仍不能確定殺害飛星的兇手是誰,但他希望能從這幾個人身上查出端倪。
  在這棵枝葉茂密的大槐樹下,在這淒風苦雨的夜裡,他已經枯候了一個多時辰,“旺記”裡有人在飲酒沒有錯,他尚無把握這些人中間有沒有他的特定對象在內,他不曾闖入查看,因為他不想打草驚蛇或引發其他無可逆料的異變,他喜歡用他自己的方法行事 不動聲色的,卻起若雷霆萬鈞。
  夜,更深沉了。
  雨仍未歇。
  “旺記酒肆”的木門“砰”的一聲被人踢開,幾條大漢相互擁攙,步履踉蹌的自內湧出,幾個人口中高聲叫囂,喧嚷不停,看情形,八成喝得差不多了。
  樹底下,毒魄凝聚目力,就著燈籠與屋內透溢的光輝仔細觀察這幾個出來的人,但是,他失望了,這幾個人的外貌,沒有一個符合他特定的對象。
  半合的雙目間有一抹無奈的嘆息,當這抹嘆息正漾散於眉字,他的兩眼卻突然暴睜 他看見了,跟在那幾個醉漢之後出門的一個人,可不正是生得一副猴像?燈籠下的暗淡光暈,尤其照得那只朝天鼻纖毫畢露,形餘突出!
  這位猴頭猴腦的仁兄,身材長得特別小,尖嘴削腮之外,一對眼珠子微微內陷,頭頂一撮淡淡黃毛,加上那只朝天鼻,如果不穿衣裳,再於頸間套扣一副鎖鍊,恐怕就和一只真猴子沒啥差別了。
  毒魄暫時沒有任何行動,只是緊緊盯視著那人,盯視著他長長伸了個懶腰,仰天打了個哈欠,盯視著他大搖大擺的往前走去。
  酒肆裡沒有人繼續出來,而這位人形像猴子的傢伙,距離前面那幾個大漢 毒魄估量他們也是“豹房”的同夥 大約有兩丈之遙。
  等對方再往前移動幾步,走出了酒肆的燈籠光暈之外,而頭一撥人也剛剛轉離巷口,毒魄的身形已若一抹幽靈般自槐樹下飄現,無聲無息的飄落在這位猴頭猴腦的仁兄旁邊,模樣仿若他們本來就是並肩同行似的。
  這人又往前走了一小段,直黨中感到有些不大對勁,這種感覺,有如夜經墳地,好像老覺得冥冥中有什麼異物隨後潛躡一般,似乎連後頸窩的毛髮都豎立了 他猛停步旋身,這一旋身,才真嚇得他蹦跳三尺,險些把一顆心從口腔裡迸出。
  夜暗裡,迎著他的是一張臉,一張似真似幻,若人又若鬼的臉孔。
  不錯,這是毒魄的面孔,是毒魄那張陰沉冷酷的臉龐,是那一頭皓銀的自發,有幾點雨水順著毒魄的眉梢滴落,迷漾中,怎的雨滴看上去,如同一串血淚?
  嘴巴急劇的翁合著,滿口的酒氣化做了陣陣寒瑟的白霧,這人背脊抵上巷壁,空瞪著一對猴眼,惶恐又慌亂的出聲:
  “你你你……你是誰?你,你想幹什麼?”
  毒魄靜靜的望著對方,一聲不響。
  剎時的驚悸之後,這位亦曾久經風浪的仁兄終能迅速定下心神,多少恢復了一些常態;他用力在自己臉孔上抹了一把,嗓調略略提高。
  “朋友,不要在這裡裝神弄鬼,自觸霉頭,玩這種下三流的把戲玩到我姓方的跟前,你約摸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
  毒魄平平淡淡的道:
  “你說你姓方?叫方什麼?”
  那人不知不覺順口道:
  “我叫方久壽 ”
  點點頭,毒魄道:
  “方久壽,你是‘鬼王旗”下的伙計?”
  一股怒氣驟然由心底上衝,這位方久壽這才發覺自己未免過於窩囊,過於馴服了,他一張猴臉往下一沉,僵著聲道:
  “我是幹什麼的你又憑什麼來問,你以為你是誰?衝著我方某人唬大唬二,你的麻煩大了,好朋友,咱們得親熱親熱!”
  毒魄七情不動的道: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方久壽。”
  打鼻孔裡重重哼出一聲,方久壽冷厲的道:
  “我會回答你的問題,不過不是在這裡,好朋友,你就跟我走一遭吧。”
  毒魄道:
  “去哪裡?”
  方久壽惡狠狠的道:
  “‘鬼玉旗’的‘豹房’,你小子可聽過?”
  長長“哦”了一聲,毒魄道:
  “如此說來,我並沒有走眼,方久壽,你果然是‘鬼王旗’的人,而且,猶是‘鬼王旗’所屬‘豹房’的一員?”
  方久壽帶三分得意,七分恫嚇的嘿嘿獰笑起來:
  “好叫你得知,我不但是‘鬼王旗’的兄弟,更屬‘豹房’十二‘獵手’之一,你今晚吃錯了藥,撞正大板,只能怨自己時運不濟,招子欠光,好朋友,認命了吧!”
  毒魄的目光向左右巡視,眼前的環境他尚覺得滿意 巷子裡已經冥無人跡,駐足之處隔著酒肆約有兩丈之遙,而且酒肆中不聞喧嘩之聲,大概沒有幾個食客在內了,至少,像“鬼王旗”屬下的這類“食客”,約摸走淨啦。
  方久壽警黨的挪動了一下身子,他目露兇光,粗著嗓門道:
  “你少打如意算盤,休看我獨自個放了單,你以為你就吃得住我?朋友,這正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乖乖跟我去‘豹房’應卯吧!”
  雙臂環抱胸前,毒魄十分有趣的端詳著這方久壽,並不徐不緩的道:
  “方久壽,既然你能在‘豹房’頂一個角,相信多少也有點見識,俗話說,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你怎不想想,如果我吃不住你,又怎會將你截下?”
  方久壽怒道:
  “你怎麼知道你吃得住我?”
  毒魄笑了笑,道:
  “憑經驗、探行情,然後就知道你的分量了,怎麼樣,方久壽,在尚未吃足苦頭之前,是你跟我走呢?還是我跟你走?”
  這冷的天,方久壽的額頭上居然冒出了汗,他只覺喉嚨乾燥,心跳加快,渾身裡外上下,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不得勁,苦的是嘴巴還不能放軟:
  “我跟你走?娘的個皮,你做得好夢,在這‘鬼王旗’的一畝三分地裡,你想撒野發熊?門都沒有!不管你是哪一號人物,交待不清白,就別想囫圇著上路!”
  毒魄神色漠然的道:
  “你打定主意沒有,方久壽?”
  心腔子暮然收縮了一下,方久壽色厲內茬的咆哮:
  “我有什麼主意好打?倒是你,還不快快叩頭領罪,俯首就擒?”
  毒魄退後一步,緩緩伸出他的兩隻手來,這兩只修長厚實的手掌掌心向下,他輕描淡寫的道。
  “這是我的一雙手,方久壽。”
  咽了口唾沫,方久壽全神戒備,卻不由得提心吊膽的道:
  “你的一雙手?娘的,你的一雙手又怎麼樣?”
  毒魄道:
  “這雙手,到目前為止,仍然只是一雙手,一雙靜止的手。”
  方久壽又是驚疑,又是惱怒的叱喝:
  “少他娘故弄玄虛,你嚇不住我!”
  毒魄點點頭。
  “當然,現在這雙手嚇不住你,但是當這雙手開始游移,開始有所動作,它就會嚇住你了,因為到那時候,你將會發覺,這不僅僅是一雙手,而是召魂的符令,索命的血幡,使你哭天號地,無所遁形!”
  方久壽抹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咬著牙道:
  “有本事就使出來,老子不聽那些瞞天過海,邪魔歪道!”
  毒魄道:
  “真個不見棺材不落淚,方久壽?”
  右手悄悄伸入懷裡,夜暗中,方久壽的形態透著野性,像煞一頭被激怒的猴子,就差沒有齜牙咧嘴吱吱怪叫了。
  毒魄平伸的雙手一點一點向上提起,然後,成左右慢慢分開。
  方久壽便在這時猝然發難 他伸入懷中的右手閃電般抽出,一條掣舞的寒芒倏忽穿射,強有力的對準毒魄的胸膛穿射!
  雙方的動作,幾乎在同一時間展開,而嚴格的說,毒魄的行動比之方久壽還稍稍慢了一點,但起式慢並不意味著速度差,當方久壽手中那溜寒芒將觸及毒魄胸前的俄頃,他左右分開的雙掌往上猛合,“吭”的一記已把方久壽兜肩震出,姓方的那柄牛角寬面短刀只隔分釐之隙,未能傷及毒魄,事實上,這次他未能傷至!毒魄,恐怕一輩子裡就再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但覺雙肩腫骨處仿似各中了一記鐵錘,方久壽整個身子倒撞在巷壁上,他卻咬緊牙關,趁著回彈之力一頭衝向對方,牛角覓面短刀由下朝上倒劃,意思是想給敵人來個大開人膛!
  毒魄好整以暇的站在那裡,等到方久壽再度前撲,他的左手微微比成一個半弧,手肘便那麼湊巧的頂開了姓方的握刀的右腕,而掌沿剎時反拋,方久壽已隨著一聲骨骼的斷裂聲萎頓做一團。
  方久壽斷的是肋骨,右脅部位的肋骨,從頭數第二條及第三條,毒魄知道。
  一把抓住方久壽頭頂的那撮黃毛,毒魄眯著眼俯視這張挺頸上揚的面子,面孔正痛苦的扭曲著,扭曲得有些變形,口鼻間粘糊糊的不知是沾著涕涎抑或雨水,總之,這是一張飽受折磨的面孔。
  短刀掉在地下,兀自眨著冷眼,雨絲飄落於刀鋒,冷眼也顯得落寞了。
  毒魄放低了聲音道:
  “今天的天氣不好,日子也不好,方久壽,算你走了一步背運。”
  渾身抽搐不停,方久壽凸瞪著一雙眼珠子,恐懼又痛楚的呻吟:
  “你你……你想把我怎麼樣?”
  毒魄淡淡的道:
  “我會找個僻靜的地方,問你幾個不怎麼有趣的問題,要是你回答得令我滿意,且未涉嫌其中,你受的罪就到此為止 ”
  喘了一口粗氣,方久壽吃力的道:
  “否……否則呢?”
  毒魄聳了聳肩:
  “否則,你斷掉的兩根肋骨,只能算是開始 報應的開始。”
  忽然覺得一股寒意自脊樑上升起,方久壽怔怔的望著毒魄,脫口道:
  “你是誰?”
  毒魄微笑了:
  “老實說,‘鬼王旗’‘豹房’所屬的伙計們並不機靈,至少,你老兄就絕對稱不上機靈,要是你夠機靈,怎會到如今還認不出我是誰?”
  方久壽的視線慢慢移動,從毒魄腰際的黑皮口袋延伸到他深沉世故又滿布風霜的臉龐,然後,是那一雙半合的眼,是那滿頭如雪的皓發,於是,突兀間姓方的開始痙攣起來,像被人用腳重重踩在地下似的不住喘息,嘴巴也因過度的驚怖而扯歪了:
  “天爺……你……你該不會是毒一刀吧?”
  毒魄頷首,做菩薩低眉狀:
  “你知道,我喜歡這個混號,我一向就喜歡這個混號。”
  方久壽驀地雙眼翻白,喉間“喀”“喀”作響,模樣就似犯了羊癲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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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幽情無限恨

  石洞不算深幽,好的是有處曲拐角度,外面的雨水飄不進來,還可掩遮人們的視線,洞內尚稱乾燥,只是有些小點的糞便,不過,眼下的光景不同,也沒那麼多講究了。
  這座洞窟,就在“抱固嶺”的後山下,不是有人說過麼,最危險的所在,往往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毒魄寧信其實。
  苦的是方久壽,這位習慣高高在上,叱罵拷問於人的“豹房”“獵手”,如今卻落得十足十的階下之囚,他蜷曲在洞角一隅,臉色枯乾焦黃,形容惟淬萎靡,只這一夜之隔,就像是衰老了好些年。
  毒魄盤膝坐在方久壽的對面,銀髮皤皤下的臉龐了無絲毫慈悲之態,相反的,他表情嚴酷,神形蕭索,有點森羅殿前判命官的味道,透著那等的鐵石心腸,六親不認。
  方久壽蠕動了一下,大概是牽扯了受傷的部位,痛得他“欸唷”一聲,跟著不斷的“噓”“噓”出氣,額頭上很快又見了汗。
  雙手分擱在膝蓋上。
  毒魄慢條斯理的道:
  “痛嗎?”
  方久壽乾裂脫皮的嘴唇翁合著。
  聲音低弱的道:
  “肋骨斷了兩根,豈得不痛?不但痛……簡直痛進了五臟六腑裡去了……”
  毒魄笑道:
  “不錯,痛才是正常,不痛就反常了。”
  吸了口氣。
  方久壽艱辛的道、
  “毒魄……要問什麼,你就快問吧!再像這樣耗下去,便算你有心高抬貴手,超我的生,也怕我挺不住啦……”
  毒魄道:
  “看開點,你名叫方久壽,理當是松鶴嘏齡的命格,不會死得太早,過了這一關,往後你的逍遙日子還長遠著哩。”
  方久壽哭笑不得的縮著脖子道:
  “你就別再吃我的豆腐了,毒魄,可憐我一身老骨頭,如何經得起這一再折騰。”
  毒魄微微仰頭,望著色澤灰褐,且凸凹不平的洞頂,以一種漫不經意的語調道:
  “前幾天‘醉天月’去找我的人,除了你,另兩個是誰?”
  方久壽有氣無力的道:
  “另外兩個是‘癩蛇’崔秀、‘山獅’裴佔九……”
  毒魄道:
  “有個女孩子,住在‘十一拐溪’第七拐處的濱水小屋裡,那是一幢獨戶的小磚瓦房;女孩子名叫飛星,你可知道這麼一個地方,這麼一個人?”
  喉嚨裡起了一陣痰響,方久壽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他低下頭,儘量不使自己的眼神與毒魄接觸,模樣像在承受某一種內在的,無形的煎熬。
  毒魄靜靜的道: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方久壽。”
  滯重的抬起頭來,方久壽的雙瞳也是沉滯的,他沙著嗓音道:
  “我知道你會問到這檔子事,遲早也會問到這檔事……打我明白你是誰之後,我就曉得這個難題我是避不開了。”
  毒魄不動聲色的道:
  “這不是什麼難題,方久壽,你只須要實話說就行,如果你打譜誑言諞瞞,那才叫難題,對你對我,都是難題。”
  遲疑了片歇,方久壽才吞吞吐吐的道:
  “老實說……我知道有那麼個地方,也知道有那麼個女人,可是,呃,那地方我並沒有去過,那女人,我亦不曾得見……”
  “飛星死了,你知道?”
  方久壽幾乎不可查覺的點了點頭:
  “我,我聽他們說過。”
  毒魄道:
  “聽誰說過?”
  舐舐嘴唇。
  方久壽聲如蚊蝴:
  “我們頭兒……商鰲,“六臂人魅”商鰲……”
  毒魄的臉孔上不見丁點七情六欲的反映,沒有絲毫喜怒哀樂的顯示,仿若他只是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查詢一樁與他無關的事:
  “那麼,是商鰲殺了飛星?”
  方久壽低沉的道:
  “不是……”
  毒魄半合的雙目驟睜又合。
  他冷蕭的道:
  “你該不會告訴我,飛星是自己活得不耐煩了吧!”
  方久壽默然無語,呼吸都混濁起來。
  凝視著對方。
  毒魄道:
  “是誰殺了飛星?”
  方久壽抽噎了一聲。
  容顏晦黯的道:
  “毒魄,我想你一定清楚,我若告訴了你這件事的內情,就算洩密,在我而言,是執法犯法,罪加一等,‘鬼王旗’的戒律絕對不會饒了我,極有可能把一條老命也賠在裡面……”
  毒魄頷首道。
  “我明白。”
  方久壽如獲大赦,驚喜的道:
  “這樣說,你不再逼我回答你的問題啦!”
  毒魄搖頭道: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方久壽,我明白你的處境,但仍然須要你的答案,這是兩碼子事,不可混為一談。”
  愣了好一會。
  方久壽哭喪著臉道:
  “我是在拎著腦袋玩命啊,毒魄,你就不能周全於我?”
  毒魄道:
  “眼下還不到周全你的時候,等話問完了,我一切覺得滿意,再設法周全你亦尚不遲,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是誰殺了飛星?”
  方久壽的形狀十分痛苦,話回得像在掏他的心肝五臟:
  “是……是‘癩蛇’……還有,閻四姑……‘丈二紅’閻四姑……”
  毒魄的面部的肌肉僵硬,有如化石,甚至連一根筋絡的扯動,一條紋褶的抽搐都不見,那一片異乎常情的冷漠,卻凝聚成極其凜烈的狠酷,隱冥中,殺氣盈溢,驚心動魄。
  方久壽不由自主的哆嚏起來,他但覺全身發冷,汗毛豎立,一股寒栗自頂貫羶,他甚至懷疑毒魄會不會將他立置死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毒魄的聲音才悠悠傳來:
  “他們殺害了飛星,另外還玷污了她……方久壽,玷污她的是‘癲蛇’?”
  清了清嗓門,方久壽仍然清除不去聲音裡的顫抖:
  “是的……是‘癲蛇’。”
  毒魄道:
  “當時,‘丈二紅’閻四姑也在場,‘癲蛇’進行他的禽獸行徑時,閻四姑在幹什麼?”
  唇角扯動了半晌。
  方久壽宛似掙扎般道:
  “閻四姑……在看,在一邊看……,,
  毒魄極輕極輕的像是自言自語:
  “在旁邊看?一個男人在做這等天打雷劈、恬不知恥的齷齪勾當,這個女人居然能夠站在一邊觀賞?”
  方久壽懾懦道:
  “你不了解閻四姑,她的心態有點不大正常,她……向來就喜好這種調調……”
  閉上雙眼。
  毒魄又道:
  “那天晚上,除了‘癲蛇’崔秀、‘丈二紅’閻四姑之外,你們貴幫口還有什麼人在場?”
  方久壽沙沙的道:
  “還有我們頭兒……”
  毒魄仍舊閉著眼:
  “‘六臂人魅’商鰲?”
  方久壽點頭無語,而毒魄雖然雙目未睜,卻也似看到他的動作了。
  更令方久壽吃驚的是,毒魄在這時竟發出了哧哧笑聲,笑得很怪異、很沙啞,但千真萬確,他是在笑。
  方久壽不期然的打心底升起一陣寒意,他有些膛目結舌的道:
  “你……毒魄,你可是在笑?”
  毒魄緩緩睜開眼睛,眼中卻浮現一層晶幕,一層瑩光波顫的晶幕:
  “方久壽,你不知道,飛星是我的什麼人?,,方久壽剛想搖頭,又忙不迭的點頭,他慌亂的道:
  “我,我也是聽他們提起才曉得 ”
  歎一口氣。
  毒魄悠悠的道:
  “飛星是我的女人,我們在一起有好些年了,這些年來,她就和我的妻子一樣替我燒飯、洗衣、伺候我一切的日常起居,我們彼此相愛,互有期許,可是她給我的,卻永遠比我給她的要多,她死心踏地的跟著我,任是如何受苦受累,從不要求絲毫回報,她甚至連名分都不計較……”
  停歇了一會,他瞅著噤若寒蟬的方久壽,又低沉道。
  “她就是這樣一個好女人……她比我年輕,比我更有活力,我原以為,我們還會有很長的一段時光廝守,真正很長的一段時光……”
  方久壽愣愣的看著毒魄,以他的立場與處境,實在不知該怎樣應對才好。
  毒魄僵默了須臾。
  繼續往下講:
  “像飛星這麼一個女人,不該死得這麼早,更不該死得這麼慘,你說對不對?”
  乾咳一聲。
  方久壽吶吶的道:
  “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毒魄,你可得搞清楚,我壓恨就沒沾過她一根汗毛……”
  毒魄突然問道:
  “在哪裡可以找到‘癩蛇’崔秀、與那‘丈二紅’閻四姑?”
  方久壽輕聲道:
  “平日裡,他們大多躲在‘豹房’聽差 ”
  哼了哼
  毒魄道:
  “這不是廢話是什麼?我可想身陷重圍、自投羅網,跑去給姓商的那一夥人送禮,我是問你除了‘豹房’,他們還會去哪些地方?當然是經常性的,而且最好也有隱私性,”
  尋思了一陣。
  方久壽道:
  “照我們‘豹房’的輪值規定,閻四姑是每個月的初七與二十三散班交值,崔秀排在十六、十八兩天;閻四姑有個姘夫住在‘江都鎮’,聽說是個殺豬的,她每次交班,大都會到她姘夫的住處尋消磨,崔秀也差不多,卻沒有固定戶頭,慣去的所在一向是‘後山溝’附近的幾家窯子……”
  毒魄問明了兩個地方的去法,然後神色平靜的道:
  “方久壽,你告訴我的這一切,完全真實無訛?”
  方久壽苦著臉道:
  “毒魄,舉凡是,沒有不想表現硬氣的,尤其我們在外頭混世面,誰也不願背個窩囊名聲,可是說歸說,事情真要和老命擰起來,就顧不得那許多了,我為了活命,如何敢有半句謊言,有道是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若是我誆了你,誰也難保將來不再碰頭,那時碰頭,你能饒得了我?”
  毒魄道:
  “你倒想得通。”
  方久壽又惶恐的道:
  “如蒙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毒魄,有樁事還得求你千萬幫忙……”
  毒魄道:
  “什麼事?”
  方久壽滿面愁雲的道。
  “咱們中間這一段,你可決計不能露出口風,只要叫他們知道我對你洩了底,便不用你要我的命,他們就會將我拾掇得屍骨無存!”
  毒魄道:
  “你放心,我自會周全於你。”
  偷覷一眼毒魄的表情,方久壽忐忑的道:
  “那麼,嘔,你是答應放過我了?”
  毒魄長身站起。
  靜靜的道:
  “不錯,我放過你,但你可要記著,如若你壞我的事,我一定會回頭找你算帳,正如你所說,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人,總是碰得上面的!”
  不待方久壽回話,毒魄已轉身大步行去,足聲回盪,卻似聲聲敲在方久壽的心坎上。
  “東關城”城南的“福順大街”,開得有一爿名叫“和升”的雜貨舖子,舖子門面不大,卻很深幽,兩個伙計照料著店面,生意還挺不錯。
  這爿舖子,從表面上看,和任何一家同類型的舖子並無差別,事實上也沒有差別,一樣是將本求利,賣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外加南北雜貨,稍稍有點特別的是,“和升”
  的老闆不是一般尋常的生意人,他叫南宮羽,“七巧槍”南宮羽,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槍法宗匠。
  說起南宮羽,是個非常傳奇的人物,他除了槍法好,講義氣,還另有一樁偏嗜,那就是愛錢。
  至於如何講道義與金錢相輔相成,同行不悻,他自然有他的一套詮釋及做法,而顯然他也弄得不錯,因為幾十年來,他已積儹了不少財富,但豪義風評依舊不減,可見他那一套還相當管用。
  所以,南宮羽雖是武林中人,且側身江湖,若要分辨他屬於白道或者黑道,可就不大容易了,他可以說都是,也可以說都不是。
  毒魄現在正下馬拴韁,舉步入店,他與南宮羽早就訂下一個約會。
  店裡,那滿臉生著粉刺疙瘩的小伙計得寶打眼一看是他,急忙丟下手上一包筍乾,三腳並做兩步的迎了上來,半是欣喜,半是埋怨的壓低嗓門道:
  “欸呀!我的毒爺,千盼萬盼,總算把你盼來了,毒爺你這一道怎的晚到了好幾天?
  我們老闆從早到黑,也不知要問你多少次,就只剛才,老闆還去店門外伸長脖子張望了好一陣哩……”
  毒魄笑笑。
  道:
  “有點事耽擱了,南宮在麼?”
  得寶連連點頭,一邊往裡讓客:
  “在、在,毒爺,老闆仍在後頭客房裡幹耗著,可要小的我引路”
  擺擺手。
  毒魄道:
  “你忙你的,我自己摸得到。”
  這地方他少說也來過十多次,熟得很,用不著別人指點,照樣駕輕就熟找得到門頭,順著甬道往後走,幾步路就來至客屋前面。
  門才敲得兩響,已被裡面的人急匆匆的由內啟開。
  啟門的人是個白白淨淨、福福泰泰的中年胖子。
  穿著銀灰色暗花團子長袍,梳理得油米水滑的頭髮仔細又規整的理成一個圓髻,還用一條同配色的銀灰絲帶系緊,左手腕上更套著一水串檀木念珠子,整個外形看上去既光鮮、又體面,像極了一位事業發達、財源茂盛的富家老爺。
  不錯,這位富家老爺並非別人,正乃名重一時的“七巧槍”南宮羽。
  一見是毒魄來了,南宮羽圓敦敦的面孔上立時浮現一層喜色,趕緊讓在一邊,先把毒魄迎進屋內,才牢騷滿腹的嘀咕道:
  “餵,你這人是怎麼一回事,照我們的約定,你三天以前就該到了,怎的卻拖到如今?你也不是不曉得,那筆生意的時機業己緊迫眉睫,我們還要挪出功夫準備,一個弄不妥,白花心血不說,背的責任又有多大,毒魄啊,你和什麼物事開玩笑都不關緊,可就別踉金子銀子過不去……”
  選了一張大師椅坐下。
  毒魄悠然自在的道:
  “我這不是來了麼,南宮,而且事實上也未曾耽誤正事呀!”
  “毒魄,你一向守信用,重時間,這次偏偏走了樣,我看你八成私下有鬼,說不定叫哪一一個狐狸精迷得暈頭轉向啦!”
  毒魄的唇角肌肉抽搐了一下,強顏笑道:
  “本來是有個狐狸精和我粘纏 ”
  不等毒魄說完,甫宮羽已嘿嘿笑道: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是飛星那騷妮子!”
  毒魄語聲平緩的道:
  “是她,但這騷妮子如今已經不騷了,不但不騷,而且涼了,冷了,硬了……”
  呆了呆。
  南宮羽迷惑的道: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毒魄雙手揉了揉臉額,帶幾分疲乏意味的道:
  “我是在說,飛星死了,南宮,她死了。”
  甫宮羽怔窒須臾,才不敢置信的道:
  “這可不是瞎扯的事,毒魄,咒人不作興這種咒法,假如飛星聽到了,看她饒得了你!”
  毒魄幾近麻木的道:
  “對飛星,我只會愛她,不會咒她,南宮,我沒有騙你,飛星的確死了,死在數天之前,我親手埋葬了她,埋得深深的……”
  南宮羽沉默半晌。
  喃喃的道:
  “這怎麼可能?上次見到她,還好端端的一點事沒有,活蹦亂跳的一個大活人,怎麼說死就死了?毒魄,此中可有隱情?”
  毒魄道:
  “飛星是被人謀害而死,更明確的說、先好後殺。”
  憑南官羽老練深厚的定力,也差一點跳了起來,他膛目結舌的道:
  “什,什麼?先姦後殺,飛星竟被人家先姦後殺?毒魄,你確定?”
  毒魄在太師椅上伸展著四肢,面孔後仰,聲調幽冷而飄浮:
  “那種場面,誰看了都可以確定……南宮,勘驗生死,我們全是行家……”
  吸了口氣。
  南宮羽咬著牙道:
  “可已查出下手的人?”
  點點頭。
  毒魄道:
  “查出了,直接的兇手是‘鬼王旗’麾下‘豹房’的兩名‘獵手’,‘癩蛇’崔秀與‘丈二紅’閻四姑,指使者是‘豹房’的頭領‘六臂人魅’商鰲,而實際該負責任的主兒,應該算‘鬼王旗’的大當家狄用疆!”
  南宮羽深鎖眉字,凝重的道:
  “毒魄,‘鬼王旗’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加害飛星吧?是不是你和他們之間結下了什麼梁子?”
  毒魄簡明扼要的把事情經過陳述了一遍,並且做了個明確的結論:
  “不管家師的做法對與不對,我們總在求個和諧的開頭,也求個和諧的結束,即使將來的結束不很美滿。我們亦不希望流血殘命,但‘鬼王旗’卻已先行啟端,展開死亡序幕,因此我們除了以牙還牙,別無選擇,飛星的犧牲,決非白搭,我們會要‘鬼王旗’償付代價!”
  南宮羽憂慮的道:
  “‘鬼王旗’兵多將廣,實力極強,毒魄,以你及師門中的能耐,抗得住麼?”
  毒魄苦笑道:
  “只好走一步,算一步,顧不得那麼多了!”
  南宮羽嘆唱的道:
  “老爺子對這樁事也未免稍欠考慮,如此一來,豈非親家結不成,反倒成了冤家?”
  毒魄的臉孔上是一片無奈之色。
  他悵悵的道:
  “你也知道,師父偌大一把年紀了,一輩子來從未興過男女之情,我亦不曾想到他老人家一旦用情,竟然用得這等深契專注,誓死無悔;而恩師如父,我明明曉得這樁姻緣不該以此種方法強求,為了解開師父的心結,盡一個做弟子的本分,也只好勉為其難,好歹湊合他老人家一次……”
  南宮羽道:
  “豈知卻出了人命,這恐怕是老爺子始料所未及吧!”
  毒魄道:
  “飛星的事,師父至今尚不知曉,如果可能,我也不打算叫他知曉。”
  南宮羽道:
  “設若你不讓老爺子知道此事,又如何找理由向‘鬼王旗’開刀?”
  毒魄沉聲道:
  “這幾年來,師父身體狀況不佳,就算我向‘鬼王旗’下手,也根本未打譜搬請他老人家出來,一旦交鋒,我自有計較。”
  左腕上的檀木念珠退到手中,甫官羽開始數動起來,模樣似在暗裡祈求老天保佑,他表情極為嚴肅的道:
  “毒魄,凡事應謀定而後動,不能只效匹夫之勇,尤其你是以寡敵眾,以少抗多,更須有所策劃,慎斷利害,否則,‘鬼王旗’上下不是些慈悲之輩,一朝落進他們手裡,你就萬劫不復了!”
  毒魄澀澀的一笑。
  道:
  “所以近些日來,我的念頭就一直在這上面打轉,合計動手的時機與方式,不過在動手之前,最要緊的是先把師父安頓下來,免得往後奔逐殺戮之際抽身不得,南宮、師父那裡開銷挺大,你明白我的意思?”
  南宮羽頷首道:
  “難怪你能強行抑制那股子怨恨,出來找我,毒魄,我知道我們要做的那票買賣對你而言,意義特別重大,人是英雄錢是膽,嗯?”
  毒魄低籲一聲:
  “你清楚就好。”
  南宮羽胸有成竹的道:
  “這筆生意,我不敢說十掐八攢,至少也有六七成得手的把握,毒魄,其中大概的情形你已知道,現在我更詳細點說予你聽:城西‘萬芳油坊’劉老東家被劫的那對碧玉鴛鴦,我已踩明暸是‘黃沙灘’廖老么那一夥子人動的手腳,而且我也探知廖老么已找人出過幾次價,皆因東西燙手,他出的價碼過高沒有成交,最近他又找上河埠碼頭的一個大佬棺前來看貨,同時自動降價一成,這樣兩邊一湊,成交的可能性就大了,河埠碼頭那位大佬棺已定在後天傍黑抵達‘黃沙灘’,所以我才急著等你來相偕行事,如果你明天仍未到,我只好獨自個兒單幹啦!”
  毒魄平靜的道:
  “那位油坊的劉老東家,出咱們多少酬勞?你和他談定規了沒有?”
  南宮羽伸出右手整只巴掌:
  “五萬兩現銀,這個數你還滿意麼?”
  微微點頭。
  毒魄道:
  “廖老么叫價若干?”
  南宮羽笑道:
  “十萬兩銀子,其實,那對‘碧玉鴛鴦’的身價尚不止此數。既是黑路貨,價錢就抬不上去了,廖老么算是忍痛出手。”
  毒魄道:
  “我們什麼時候上路?”
  南宮羽道:
  “明天午時,掌燈辰光便可趕到‘黃沙灘’,好歹要在對方買主抵達之前先行奪回那對‘碧玉鴛鴦’,要不然,理路上就說不清了……”
  毒魄沒有再問下去,沉默間,神思似乎有些恍惚,南宮羽世故練達,自則知曉他如今的心境,隨即停住話頭,專注的數動起手裡念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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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世事本難全

  “黃沙灘”果真名副其實,一片耀眼潔淨的金黃色沙灘便延展在那條水質清澈的河流邊,河流婉蜒而去,流經之處,卻只有這一段的岸沿是黃燦燦的沙灘,佔地約有百畝大小,沙色柔潤細緻,起伏之間,宛如波痕層疊,別具平漠寒水的情調。
  沙灘臨溪不遠的地方,生有幾叢半青泛黃的雜樹,靠著樹邊,是幾幢木造房子,房子後頭以簡陋疏落的木柵圍成一座馬廄,廄裡圈著十來匹馬兒,沉靜的空氣中,偶而響起幾聲輕微的馬嘶,便仿如水面的漣筋,把冷清的僵寂推動了。
  現在,還不到入黑時分,夕陽在西邊尚露著半張面孔,毒魄與南宮羽已經來了。
  他們兩人的坐騎早留在裡許之外,為的是避免打草驚蛇,待至輕手躡足的摸到這裡,正好各浴一身豔麗的霞彩,兆頭似乎不錯。
  半伏在一個稍稍隆起的沙丘之後,甫宮羽正瞇起雙眼細細打量前面那幾幢木屋,這位“七巧槍”除了手邊多一副窄長皮囊之外,仍然是昨日那身穿著打扮,因此動作與外貌比較起來,就有點不大相襯,他卻舉止從容,毫無拘泥之狀,顯見已是習以為常了。
  毒魄連看也懶得看一眼,他雙臂枕著後腦,只躺在沙地上閉目養神。
  南宮羽窺探了片刻之後,把身子縮了回來,順勢盤坐在沙地上:
  “屋子外不見人影,也沒啥異常狀況,馬匹全圈在廄裡,可見廖老么那一夥人亦不曾外出,毒魄,我們還是依照原來預定的時間,入黑動手!”
  毒魄閉著眼道:
  “全聽你的。”
  南宮羽笑道:
  “真金不怕火煉,毒魄,我就欣賞你這股子篤定勁兒。”
  毒魄張開眼皮,懶洋洋的道:
  “這得要看對手是誰,才能篤定,廖老么和他那一幫子熊人,我雖然不熟悉,但料想不會是什麼三頭六臂的角色,真正三頭六臂的角色,極少有捻股子幹他這一行的,落到打家劫舍混生活了,還高得到哪裡去?”
  嘿嘿一笑。
  南宮羽道:
  “姓廖的高是不高,但手底下卻挺扎實,你可休要小看了他,尤其這傢伙,一向兇猛悍野,敢拼敢殺,也不是個易與的人物哩!”
  毒魄道:
  “他那一窩子,有多少人?”
  南宮羽道:
  “十個八個大概有,其中很有幾員驍將,毒魄,記注不能輕敵。”
  毒魄抽回手臂。
  坐起身來:
  “我從來就不輕敵,也不容易緊張,打打殺殺,原就是那麼回子事,集中精氣神,動手把人撂倒最叫緊要,情緒上的反應,免不了累贅。”
  略略一停。
  他又接著道:
  “南宮,姓廖的哪一樁功夫比較專長?”
  南宮羽似乎對廖老么的底細十分清楚,毫不思索的答道:
  “地堂刀,聽說他那一手地堂刀法施展起來就如同滾地一團雪,又快又狠,變化無窮,許多人吃過他的虧……”
  瞧著南宮羽。
  毒魄似笑非笑的道:
  “你對姓廖的情形怎麼這等熟法?莫非以前與他打過交道?”
  甫宮羽放低聲音,故作神秘的道:
  “不瞞你說,廖老么的手下有一個被我買通了,自然消息傳得靈快,他的一舉一動,完全在我掌握之中,可謂涓滴不漏!”
  毒魄笑道:
  “有你的,甫宮。”
  雙手互合。
  南宮羽得意洋洋的道:
  “吃這碗飯,沒有兩下子還成麼?鋪排類似的事,我最拿手不過,毒魄,往後再有生意上門,你就越知我的能耐了。”
  毒魄若有所思的道:
  “還忘記問你,南宮,我們倆是以什麼立場與身份出現?”
  南宮羽道:
  “黑吃黑,責任肩在我們身上,也免得留下尾巴,替劉老東家惹麻煩!”
  毒魄道:
  “聲明在先,我可不習慣藏頭縮尾那一套,咱們明著上!”
  甫宮羽道:
  “放心,經過這次場面,廖老么能活著是運氣,否則,也包叫他破膽,要我們藏頭縮尾,姓廖的還不夠那個分量。”
  毒魄“嗯”了一聲。
  道:
  “你從來就是善解人意,南宮,我算沒有白和你做搭檔!”
  拱拱手。
  南宮羽眉開眼笑:
  “好說好說,高抬高抬……”
  看了看天色,毒魄道:
  “辰光差不多了吧?”
  舒腿起立,南宮羽撣拂了一下衣袍上的沙粒,氣定神閒的伸手揖讓:
  “你先請,毒魄。”
  毒魄也不客氣,振臂一躍而起,步履穩實的行向那邊的木屋,如果只從他走路的模樣與形容的安詳來看,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
  當然,隨後趨至的南宮羽,就更加悠然灑脫,舉手投足之間,像煞是在自家後花園裡散步了。
  距離木屋還有丈餘遠近光景,毒魄已停下腳步
  因為屋子裡起了反應,門扉啟處,五條橫眉豎目,充滿野氣的彪形大漢蜂擁而出,人一出來,立即分散開去,擺成一個包抄夾擊的陣勢。
  毒魄沒有說話,回頭看了看甫宮羽。
  南宮羽趕兩步,走到近前,先朝對面的五名漢子做了個羅圈揖。
  笑容可掬的道:
  “各位老兄,借問廖老么可在?”
  五人中,有個左頰帶著大塊紫色疤痕的仁兄先開了口,語氣極不友善:
  “你是幹什麼的?找我們麼哥有什麼事?”
  南宮羽仍舊笑顏不減的道:
  “我老遠巴巴的跑來這裡找廖老么,當然有事,至於有什麼事,恐怕不大方便告訴你,我想,你總不能頂替廖老么的位子吧!”
  疤面人目光一冷。
  兇狠的道:
  “敢情是來找岔的?”
  南宮羽笑道:
  “就算是來找岔,該如何應對,也屬廖老么的事,合得著老兄你發號施令麼?”
  疤面人火了。
  滿臉殺氣騰騰:
  “他娘的,你以為你是老幾?居然敢衝著我‘紅蠍子’毛坤耍橫?姓毛的今天愣是不准你見麼哥,要見也行,先撂倒我毛坤再說!”
  南宮羽笑瞇瞇的道:
  “你這樣越俎代皰,廖老么八成會不高興,你便不怕替你們麼哥誤了事?”
  毛坤大喝一聲:
  “好個巧嘴俐舌,挑撥離間的王八蛋,老子先做了你,再向麼哥回話 ”
  不等甫宮羽表示什麼,木屋內已傳出一個沙啞的音調
  儘管聲音暗啞,卻頗富權威:
  “不准胡鬧,毛坤,且待我來看看這兩位相好的。”
  毛坤一臉的不高興,悶著聲讓開兩步,又“呸”的向地下吐了口唾沫。
  木屋裡走出四個人來,領頭的一位,長得瘦小枯乾,滿頭亂發,面孔焦黃起皺,一副要死不活的德性,但氣勢挺足:
  “大家夥一旁站著,別他娘毛毛躁躁的沉不住氣,沒得叫好朋友瞧我們場面見少了,只來兩個熊人就驚得雞飛狗跳!”
  說著,他睜起一雙三角眼上下打量了南宮羽一陣,又端詳過毒魄,始慢騰騰的道:
  “是二位找我廖老么?”
  南宮羽微微欠身。
  和顏悅色的道:
  “不敢,正是我們要來求見。”
  廖老么仰高面孔。
  大刺刺的道:
  “有什麼事?”
  南宮羽彬彬有札的道:
  “麼哥在‘黃沙灘’的威名,我哥倆可謂仰慕已久,今日冒昧前來,一則是向麼哥致意,二則麼,也請麼哥看在同為江湖一脈的份上,賞碗飯吃 ”
  哇哇一聲怪笑。
  廖老么神態詭異的道:
  “賞碗飯吃?也罷,先不說我們這一群苦哈哈早已三餐不繼,自顧不暇,還不知去哪裡打野食,你倒說說看,這個飯待怎麼個‘賞’法?”
  南宮羽的表情相當懇切,就像在和一個老朋友詳盡又開誠佈公的剖析某一樣事:
  “麼哥也大自謙了,憑麼哥你的身份地位、人望關係,何來‘三餐不繼’、‘自顧不暇’之言?如果連麼哥你都混成這等光景,那我們哥倆豈不早就餓死啦!儘管麼哥你客氣,我們亦不敢有逾越的要求,以免使麼哥為難,我們要麻煩麼哥的事很簡單,只要麼哥一點頭,就算成全我們了。”
  廖老么陰著面孔道:
  “說吧,要我點什麼頭?”
  南宮羽笑得越發可愛了:
  “‘東關城’西‘萬芳油坊’的劉老東家,不是有一對質地上好的‘碧玉鴛鴦,擱在麼哥你這裡麼?那玩意挺值個價錢,麼哥你一共就這幾個人,也用不了那許多,何不點點頭,賞給我哥倆拿去過日子,讓我們在衣暖食飽之餘,同沐你麼哥的恩德?”
  先是一愣。
  廖老么隨即勃然大怒:
  “我操他奶奶的,這算什麼熊話?大爺們辛辛苦苦到手的寶物,你兩個鬼頭蛤蟆臉居然想來分一杯羹?這不是虎嘴搶食是什麼?黑吃黑吃到我廖老么頭上,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
  南宮羽心平氣和的道:
  “麼哥,你先別動怒呀!說‘黑吃黑’有多難聽?我們也決沒有這個意思,江湖一把傘,遮陰又遮寒,總不能光胖了你,瘦了我們吧!叉道是紅花綠葉,木屬同枝,你就忍心叫這同枝同源混不下去?”
  廖老么瞪起一雙三角眼。
  咬牙切齒的道:
  “少他娘給我來這一套,嘴上說得天官賜福,其實你們心裡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以為老子不知道?我廖某人成天打雁,莫不成還能叫雁啄了眼去?我搶人,你們倒想來搶我,真他娘的豁了邊啦!大水直灌龍王廟,有這個說法?”
  站在一邊的“紅蠍子”毛坤趁機吆喝:
  “我就知道這兩個狗頭不是好路數,麼哥,咱們還等什麼?做翻了算數!”
  廖老么身旁一個黑大胖子先打鼻孔裡哼了兩聲,嗓調濁沉的道:
  “麼哥,這兩個人的來路我們還不清楚,少不得要盤盤他們的道。”
  眼珠子一翻,廖老么斜睬著南宮羽。
  火辣辣的道:
  “你聽到我老伙計胖黑曹欽的話啦?扯淡扯了這一陣,二位相好的竟連個底都沒露,既敢上線開扒,總不作興耍他娘的孬種吧?”
  南宮羽似是十分抱歉的道:
  “麼哥見諒,只顧著求麼哥賞飯,一時倒忘記向麼哥提姓報名了;先說我吧!我複姓南宮,單字一個羽,我這伴當的姓氏更怪,他姓毒,嘿嘿,毒藥的毒,狠毒的毒,也是單名一個魄字,魄麼,就是魂魄的那個魄……”
  廖老么嘴裡念叨著這幾個字,一面加以組合:
  “甫宮……南宮羽,毒藥的毒,魂魄的魄,呃,毒魄,南宮羽,毒魄……”
  突然間,他往後猛退兩步,瞪著眼、張開嘴,模樣就像真的吞下了一口毒藥:
  “毒魄?‘毒一刀’毒魄?”
  毒魄沒有出聲。
  從來到這裡,雙方朝面到如今,他一直就沒有出過聲。
  眼睛盯向南宮羽,這位打家劫舍的“棒老二”頭子又憋著聲道:
  “你是,呃,‘七巧槍’南宮羽?”
  南宮羽哈了哈腰:
  “一對上不得臺盤的貨,倒叫麼哥見笑了……”
  深深吸一口氣,廖老么強自鎮定,卻再也提不起那股子張狂勁道來了:
  “真沒想到……竟是你們二位駕臨,南宮……呢,老兄,你同毒老大全是道上響叮噹的大人物,要發財,哪裡不好去?衝著我們這群苦哈哈窮攪和,又能榨出多少油水來?
  大家都在混世面,二位好歹得替我們兄弟留一步退路……”
  南宮羽笑道:
  “麼哥說笑了,各位於的是無本生意,吃孫喝孫不惜孫,左手來,右手去,不損半文底鈿,一切花用,自有些老凱供應,這種日子,過得既輕鬆、又逍遙,談得上什麼苦?
  要說苦,我們哥倆才叫苦哩。”
  廖老么放低姿態道:
  “南宮老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是我們不識抬舉,實在是另有苦衷,你看看,裡外十來口人,個個又是牛高馬大,開門七件事,哪樁不要錢?從大早一睜眼就得動腦筋填肚皮,如今買賣更不好做,經常張羅半天,卻弄不到幾文進帳……二位老兄儘管別處發財,我們這裡,務請抬抬手,放一馬……”
  甫宮羽搖頭道:
  “麼哥,‘萬芳油坊’的劉老東家,你又何曾放過人家一馬,橫豎不是你的東西,不過轉過手,犯得著這麼心疼?”
  廖老么固然心裡有火,仍舊努力按捺:
  “話不是這麼說,南宮老兄,東西雖不是我們自家的,卻也費了一番辛苦才到手,大夥要活命,靠的就是‘水子’進出,假如樣樣轉手讓人,我們怎麼朝下過?道上有道上的規矩,二位總也得為我們想想……”
  南宮羽道:
  “那麼,你是不肯賞下那對‘碧玉鴛鴦’?”
  廖老么忙道:
  “不是我們不肯‘賞’,南宮老兄,委實是‘賞’不起呀!”
  看了身側的毒魄一眼。
  南宮羽忽然笑了:
  “麼哥,你也真叫看下開。”
  心腔子驀然一跳。
  廖老么吶吶的道:
  “呃,怎麼叫……看不開?”
  南宮羽眯著眼道:
  “那對‘碧玉鴛鴦’,不錯是值幾個線,但錢是人找的,今天丟了,明朝還能再掙,如果人死了,不就通通玩兒啦!你想想,‘碧玉鴛鴦’就算再珍貴,對一個死人或一群死人又有什麼價值?”
  幹澀的吞下一口唾沫。
  廖老么的黃臉透青:
  “你的意思是 硬要強取豪奪?”
  南宮羽笑道:
  “這個說法不好聽,卻確然一針見血,不錯,軟的來過,接著就是來硬的了,麼哥,你在江湖上翻騰這許多年,莫非尚未頓悟,這原本就是個物竟天擇、弱肉強食的世界?”
  面頰上的肌肉一陣抽搐,廖老么突兀嗔目大叫:
  “南宮羽,你們未免欺人太甚!”
  南宮羽氣定神閒的道:
  “別激動,麼哥,被你劫掠的那位苦主,大概也和你是同一個想法!”
  廖老么雙手伸進袍襟之內。
  張牙舞爪的咆哮:
  “娘的個皮,狗急跳牆,人急上梁,南宮羽,你休要以為吃定了,真要撕破臉而動手,誰宰誰還說不准!”
  南宮羽聳著肩道:
  “我們是先禮後兵,麼哥,你硬不開竅,就休怪我們得罪了,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就算你宰了我哥倆,我們也只有認命,誰叫我們貪圖那對‘碧玉鴛鴦’來著?”
  廖老么雙手翻展,一對精芒閃燦的“柳葉刀”已亮了出來。
  握在他手裡的這兩柄刀,長僅尺餘,窄若人指,卻是鋒利無匹,光華流燦中寒氣逼人,再襯以姓廖的一臉獰厲之色,情勢驟然便緊張起來。
  南宮羽容顏不改。
  哧哧笑道:
  “麼哥,你真待拼命了呀!”
  一句話尚未說完,左側方人影暴映,兩溜金黃色的冷電業已交擊而至!
  搶先出手的人是毛坤“紅蠍子”,別看這傢伙言行粗暴,功夫還頗了得。
  一對澄黃瑩亮的“蠍尾錐”甫始見招,已封死了南宮羽的上中下三盤!
  南宮羽衝著毛坤露齒一笑,絲毫沒有躲避或回手的打算,光景似是認了命。
  剎那間,毛坤直覺感到不妙,當他尚未及體悟到是什麼地方不妙,毒魄已倏忽斜走一步,隨著毒魄身形的移動,一抹耀眼的弧芒淬然旋飛,由於旋飛的速度太快,以至充斥入眸的盡是那流掣穿舞,洶湧如波的雪曄冷焰,簡簡單單的一刀揮斬,弧刃所生,竟似橫溢天地!
  一條手臂齊肩拋向空中,還帶著赤漓漓的鮮血,這時,才響起了鋒口破空之聲。
  毒魄上身微挫,“祭魂鉤”“掙”聲偏回,仿若一彎斜月殞落,卻連肩夾背把丈許外的另兩條大漢砍成四截,刃芒激盪下,這群漢子竟變得像木頭似的呆滯了!
  失掉一臂的毛坤也夠狠,他扭曲著一張面孔,頰上的疤痕透著紅光,活脫一頭發狂的野獸般衝向毒魄。
  僅存的左臂奮力揮舞著那柄“蠍尾錐”,喉裡響起曝叫,大有與爾偕亡的氣勢!
  毒魄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折返手中的“祭魂鈞”在他腕際打了一轉,摹地彈射而出,力猛勁急,正迎上衝來的毛坤。
  “蠍尾錐”與“祭魂鉤”的刃口接觸,一股令毛坤意想不到的力道隨即浸徹而至,力道的強烈,不但震得整個錐體上揚彎曲,更將毛坤撞歪五步,姓毛的身于尚在頓挫,弧形的光影已掠過他的後頭,把一顆活生生的人頭斬落於地 人頭面頰上的疤痕,甚至仍在泛著紅光!
  廝殺的開始,只在須臾之前,須臾的功夫,三條人命已做了交待,這股子狠酷暴戾之氣,不止驚懾住廖老么的一窩子人,連南宮羽也看得有些頭皮發麻。
  弦月形的芒彩在毒魄手中閃耀,他目注僵立如呆烏似的廖老么,半合的眼皮宛如永遠不會眨動似的仍然半合,接著,他緩緩踏進了一步。
  突的打了一個哆嗦,廖老么急忙退後三步,發如亂草般的腦袋拼命搖動:
  “別,毒老大,別這樣……咱們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啊……”
  毒魄站定下來,望了甫宮羽一眼,這位“七巧槍”皮笑肉不動的開口道:
  “麼哥,事到如今,還能說什麼?”
  廖者麼的面孔現在不但是黃,更且發灰,他脖頸間的喉結連連收縮,聲如裂帛:
  “算你們狠、算你們厲害,我們認栽便是 ”
  南宮羽閒閒的道:
  “認栽?光認栽就能解決問題?”
  廖老么哭喪著臉道:
  “南宮老兄,求你高高手,留一步活路給我們兄弟……”
  南宮羽道:
  “怎麼說?”
  將左手的“柳葉刀”交給右手。
  廖老么嘶啞的道:
  “那對‘碧玉鴛鴦’,二位拿一只去,給我們兄弟留一只……”
  大大搖頭。
  南宮羽道:
  “這怎麼成,鴛鴦鴛鴦,鴛鴦本是成雙配對,公母各一,我們怎可生拆了鴛鴦?麼哥,這等人間慘事,你也忍心?”
  心底直在操南宮羽的十八代祖宗,廖老么嘴裡卻囁嚅著道:
  “南宮老兄,‘碧玉鴛鴦’不是真的鴛鴦,它只是拿碧玉雕就……”
  南宮羽一本正經的道:
  “那更不成,‘碧玉鴛鴦’價值不菲,拆散開來就難賣錢了,這樣一來,對你們不好,對我們更不好,還是搭配成雙才妙。”
  說來說去,總規是要照單全收,廖老么知道再爭也爭不出結果來,加以毒魄手上那件寒光閃閃的玩意,實在是威脅太大,他更怕一個弄擰了刀鋒飛來頭上,那說什麼都完啦!南宮羽不是說過麼,無論多少財富,對死人是毫無意義的,前車有轍,他還不願變做一個死人:
  “好,好吧!就給你們,通通給你們!”
  南宮羽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
  “麼哥,你要早想得開,又何苦白白賠上三條人命?”
  廖老么暗裡切齒叫罵 我操你的老親娘,我幾時又想開了?前一陣沒想開,這一陣更想不開,老子是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你們強取豪奪,空手套白狼,叫老子如何想得開啊 他拉塌著眼皮,聲音裡有哭腔:
  “請來點貨吧!二位……”
  南宮羽招呼毒魄:
  “你在外頭守著,我跟他去‘點收’。”
  毒魄點點頭,視線繞巡在當場另外五位仁兄身上,五個人但覺全身發冷,誰也不敢稍有挪動,生恐誤導了對方的意思,禍起不測。
  隨著廖老么進入木屋,南宮羽一面打量著這酸臭四溢,恍同豬窩般的臟亂環境,邊嘴裡“噴”“喧”有聲的道:
  “乖乖,你們這裡可真夠瞧的,燻壞了人不關緊,可別把那對‘碧玉鴛鴦’燻臭了……”
  廖老么不搭理他,只管直起喉嚨朝裡問吆喝:
  “阿汪,阿汪,把劉老頭的那盒東西給我拿出來!”
  聲音在木房內外回盪,裡間卻沒有任何反應;廖老么稍稍楞怔了一下,立時怒沖沖的往裡闖,且忍不住破口大罵:
  “你他娘的是個死人呀!外頭攪得天翻地覆,你就只會當縮頭王八不做聲?”
  南宮羽跟在廖老么身後進入內室,卻只見一室凌亂,靠後的窗戶洞開,貼立牆邊的一具沉厚紅木衣櫃櫃門半敞著,鐵鎖橫掛,衣物零碎散滿於地,別說是阿汪,連鬼影也不見一條!
  看到這等情況,廖老么立時臉色大變,叫得一聲“不好”,人已撲向後面窗口,伸出頭去匆匆探視片歇,又步履踉蹌的奔至衣櫃之前,手忙腳亂的翻撿那一片零碎,翻著撿著,人已萎頓在地。
  南宮羽旁觀者清,明明知道是怎麼回事,仍忍不住聲音發幹的問:
  “出了什麼漏子啦!”
  廖老么猛一搖頭,手扶著衣櫃顫巍巍的立起身來。
  嚎著聲道:
  “該死的阿汪,天打雷劈的阿汪,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五馬分屍的賊骨頭,看他做下的好事,不但偷走了那對‘碧玉鴛鴦’,連我們辛苦積儹下的一包金銀子也吃他拿跑了,萬想不到這**養的心黑手辣到這步田地啊……”
  南宮羽僵窒了俄頃。
  有些遲疑的道:
  “麼哥,你不會在耍把戲吧!”
  廖老么“ ”“ ”怪笑起來,笑聲卻比哭還要難聽。
  他灰著面孔嘶叫:
  “我在耍把戲?眼前的光景你可也是親自目睹,我的手下人窩裡反不說,更不啻在打我的落水狗,趁著一場亂,居然席捲潛逃,任什麼仁義道德都不顧了,我如今已是精光鳥淨,裡外成空,南宮老兄,你看看我的模樣,像是在耍把戲麼?”
  南宮羽挪腿便走。
  頭也不回的道:
  “別洩氣,麼哥,至少你還留得青山在 ”
  廖者麼愣愣的道:
  “那對‘碧玉鴛鴦’,你們不要啦!”
  南宮羽沒有答話,管自疾步出門,衝著毒魄一招手:
  “咱們走!”
  毒魄跟著南宮羽離開,但南宮羽卻並非行向來路,反而繞過雜樹叢,往木屋後面快走;毒魄這時才低聲問道:
  “有了岔子?”
  點點頭,南宮羽目光四巡,邊壓著嗓門道:
  “八十老娘倒繃孩兒,毒魄,說憑我這老行家,竟也著人擺了一道!”
  毒魄皺皺眉頭,道:
  “怎麼說?”
  南宮羽沒好氣的道:
  “真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咱們正和廖老么的人殺得火辣,廖老么一名監守‘碧玉鴛鴦’,名叫阿汪的手下,竟趁亂捲逃,不但卷走了‘碧玉鴛鴦’,連廖老么僅存的一點箱底子也偷跑了,我出來的當口,他正在呼天搶地哩毒魄道:
  “這是廖老么禦下不嚴,一窩子狗屁倒灶,怎麼扯得上你被擺了一道?”
  乾笑一聲,南宮羽微現窘迫之色:
  “我一說你就明白了,我不是跟你說過麼,廖老么有個手下被我買通了?”
  毒魄愕然道:
  “莫不成你買通的那個人……”
  南宮羽嘆了口氣:
  “不錯,正是這個殺千刀的阿汪,他本名叫汪平!”
  毒魄不禁笑出聲來,老古人說得對:真正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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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毒計巧連環

  夜暮四合,風從河面吹來,越覺寒冽清冷,風在沙灘上空打著旋轉,宛似嗚咽。
  毒魄與南宮羽非常有耐心的沿著沙灘逐步向前搜索,雖然視野不佳,但金黃色的沙地反折著光線,景物大致尚可分辨。
  轉頭瞧了毒魄一眼。
  南宮羽歉然道:
  “看來還得費點周折才能找到汪平那小子,這全是我辦事疏忽引來的麻煩,希望你不要介意……”
  毒魄笑道:
  “我有什麼可介意的?本來天下事不如意者就十常八九,如果件件順但,樣樣稱心,那只得去做神仙了,南宮,銀子豈有容易撈的?”
  甫宮羽遠眺周遭。
  恨恨的道:
  “說實在的,我怎麼想也不會想到汪平有這一招,大家話已說妥,我甚至連前金都付了,臨到節骨眼,他居然跟我玩起‘大小通吃’的把戲,真正土匪胚子,斷不了那條惡根,一朝被我拿到,你看我怎麼整治他!”
  毒魄沉吟著道。
  “南宮,以那姓汪的份量,不配保有那麼珍貴的寶物,否則,即是自尋煩惱,這個淺顯道理,我相信汪平也不會不明白……”
  南官羽道:
  “他算什麼東西?一個偷雞摸狗的混混,充其量積得幾斤破銅爛鐵,存兩塊碎玉殘,憑他那副德性,也有資格擁有如此珍寶?他便有心拿去賣,人家還當是假的哩,再說,他去哪裡尋找買主?”
  毒魄道:
  “我看,他或許早已尋到買主了。”
  微微一怔。
  南宮羽若有所悟:
  “有道理,毒魄,你說得有道理,汪平收了我們的銀子,私下又跟別人搭上線,然後等我們和廖老么一夥拼上的辰光,他趁亂盜走‘碧玉鴛鴦’,好再撈一票 ”
  毒魄頷首道:
  “大概說是這麼回事,在你收買他的時候,他已經朝這上面動腦筋了。”
  南宮羽喃喃咒罵:
  “這個**養的……”
  毒魄平靜的道:
  “用不著生氣,汪平不可能有很充裕的時間逃亡,他必須確定在我們穩佔上風的情形下才會動手,你知道,南官,我們與廖老么那邊的交鋒的過程極短,姓汪的又沒有騎馬,僅這片刻前後,他能跑得多遠?”
  南宮羽道:
  “我也曉得他跑不了多遠,毒魄,我有信心在這附近逮到他!”
  兩人來到一片稍有傾斜度的沙坡上,南宮羽正待信步走下,毒魄已忽然拉了他一把,同時輕輕往左側方一指點,甫宮羽急忙望去,剛好看到一團黑影在緩緩分開
  黑影一分為二,一個向下倒,一個往後退!
  瞇起雙眼。
  南官羽低聲道:
  “這是什麼玩意?”
  毒魄道:
  “說不定我們已找到姓汪吧了!”
  南宮羽精神倏振,兩臂揮展,人已一頭大鳥般凌空三丈,但見他衣袍兜風,劃過一條漂亮的弧線,正巧落在那個倒退的黑影之前。
  黑影是個人,是個又粗又壯,滿臉橫肉的人。
  倒下去的黑影,自然也是個人,是個面孔扁陷得有如燒餅的人。
  南宮羽只要看上一眼,就認出這個人果然是“好朋友”汪平。
  汪平的模樣不大好,明確的說,是大不好。
  他一張燒餅似的臉孔有些變形的歪扭著,雙目凸瞪,嘴巴翁合,有如涸轍之魚,卻是出氣多、吸氣少,胸口上紫汪汪的一灘血,整個人還在不停的抽搐……、南宮羽不禁搖了搖頭。
  他很清楚,汪平不錯仍是個人,但已快要變成個死人了。
  那位滿臉橫肉的仁兄,似乎並不含糊南宮羽的突然出現。
  他殺氣騰騰的盯著南宮羽,手上緊握的匕首尚在滴血。
  咳一聲,甫宮羽似笑非笑的開口道:
  “這汪平,是你殺的?”
  那人抿著嘴,用力點頭,一雙牛蛋眼裡兇光更熾,模樣像是還沒殺過癮。
  南宮羽和顏悅色的道:
  “你為什麼要殺他?”
  手上的匕首動了動。
  那人火爆的回應:
  “不關你的鳥事,再不滾開,連你一齊殺!”
  這時,業已接近彌留狀態的汪平,摹地全身挺起,嘶聲號叫:
  “另一個……跑……了……帶著……帶著‘碧玉鴛鴦’跑了……”
  南宮羽還不及多問一句,汪平喉間已響起一陣“呼嚕’聲,跟著兩眼上翻,四肢拳曲,就這麼再也沒有動靜。
  滿臉橫肉的那位重重一哼,對面前一條生命的終結,根本無動於衷。
  南宮羽笑嘻嘻的道:
  “你做到了,老伙計,你總算宰了他。”
  對方夾兀逼近一步。
  惡狠狠的道:
  “你想怎麼樣?”
  南宮羽擺擺左手,道:
  “我不想怎麼樣,各位同汪平之間的事,和我無關,但另一樣東西,卻與我干係重大,朋友,那對‘碧玉鴛鴦’,你們弄到哪裡去了?”
  那人晃晃手中匕首。
  粗聲粗氣的道:
  “老子不知道!”
  南官羽喟了一聲。
  慢騰騰的道:
  “有關‘碧玉鴛鴦’的來龍去脈,你可能明白,也可能不明白,然而無論你明不明白,至少你該清楚這件寶物不應為你們所有,江湖上混,要混得有個道理,投機取巧,不是這種取法,朋友你愣待耍蠻使狠,恐怕解決不了問題!”
  滿臉橫肉的這一位腔調生硬的道:
  “多少年來,老子一直就是用老子自己的方法解決問題,你要不信邪,可以試試!”
  不等南宮羽有所表示,這人的背後,已傳來毒魄冷淡的聲音:
  “用不著他試,我來試吧!”
  那人猛然半轉身軀,厲烈的叱喝:
  “你是什麼人?”
  毒魄一伸手就來揪捉這人的前襟,他伸手的動作並不算快,以至這位仁兄還有時間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腳步倏錯下,匕首暴起,狠戳毒魄心窩。
  匕首的來勢比毒魄出手的速度要快得多。
  只見寒光輕閃,已將接觸目標,就在此刻,毒魄才伸到半途的左手淬然反拋,剛巧扣到對方執握匕首的腕脈上,毒魄石火般抬時迴旋,就堪堪把那人的一條手臂扭到背後了。
  橫肉累累的面孔突然透紫,這人往下猛力蹲身,右腳倒穿,踢向毒魄下襠。
  而毒魄早已防到這一招,僅輕輕鬆松的側跨兩尺,緊扣敵人脈門的左手驟往上掀,“ 嚓”一聲脆響起處,竟活生生將對方的胳膊折斷!
  人的十指都連心肝,別說是手臂骨骼的崩折,任是這位仁兄如何勇健,臂骨初折,也不由痛得他狂號如位,整個身子半跪下去!
  毒魄從對方手上取下匕首,卻仍抓著那條軟塌塌的手臂不放,一邊目注甫宮羽,他要看看者友是否能藉機問出點什麼來。
  歎一口氣。
  南宮羽朝那人連連搖頭:
  “你說說,老兄,你這又是何苦?給你講過,耍蠻使狠解決不了問題,你卻偏生叫我試試,你看看吧,不必我試,只我朋友一試,你可不就洩了氣啦!”
  這人混身痛得籟籟抖索,半跪在那裡,硬是死不吭聲,表現得相當夠種。
  南宮羽不慌不忙。
  好整以暇的道:
  “老兄,聽我一句勸,現在可不是你裝英雄扮好漢的辰光,如果你不肯同我們實心合作,我包你吃不完,兜著走!”
  儘管呼吸粗濁,連頭都抬不起來,這位仁兄仍然咬緊牙關,不聲不響。
  南宮羽朝毒魄微微點頭,同時退後兩步,像生怕濺了血在身上。
  於是,毒魄緊握對方斷臂的手指猛收,隨即一抬一抖,而這一抬一抖之力,差點就把這人的五臟六腑全抖散了。
  那一聲嚎叫,直比殺豬也似!
  毒魄並沒有放開那人的斷臂,看樣子,他極有興趣繼續如法炮製。
  嘴里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滿頭的汗水,一下巴沾粘的涕涎,這位仁兄便癱俯在沙地上,活脫一條奄奄待斃的狗!
  甫宮羽嘿嘿一笑。
  道:
  “你要表硬氣,我不反對,不過我得告訴你,樂子才只開始,你若自認撐得下去,我們也包準奉陪到底,時間長著,正有得攪合。”
  說到這裡,他向毒魄使了個眼色,始溫言細語的接下去道:
  “首先,請教你的萬兒?”
  那人俯在地下,沒有回應。
  毒魄扣緊斷臂腕脈的五指又開始收縮。
  不過,這一次他收得比較慢,慢到足令對方感覺得出另一波要命的痛苦又要降臨了。
  吃力的稍稍仰起頭來,這人噎著氣道:
  “不……不要再……再動手,我……我說……我叫賈釗,‘黑虎’賈釗……”
  南宮羽蹲下身來。
  笑顏相迎:
  “原來是賈朋友,久仰久仰,幸會幸會,真是人如其名,自有虎威;我說賈朋友,你跑掉的另一位伙計,不知又是何人?”
  喘一口氣。
  賈劊吶吶的道:
  “他,他叫段一峰……”
  南宮羽思索了一下,腦海中卻完全沒有印象,他又柔聲道。
  “那對‘碧玉鴛鴦’,可是被段一峰捧走了?”
  賈釗點點頭,兩頰的橫肉往下墜掛,已了無半點。‘虎威”存在。
  南宮羽道:
  “捧到哪裡去了?”
  賈鍘嗓音沙啞的道:
  “東西……是我們……頭兒要的……”
  南宮羽十分有耐性的間:
  “你們頭兒又是誰?”
  猶豫了片刻。
  賈釗終於硬起頭皮道:
  “‘血爪金刀’屠長青……”
  這三個字入耳,南宮羽就有些笑不出來了,他頗感意外的道:
  “屠長青是你們頭兒?他平常貫做大票生意,而且這些年來聽說混得挺發財,怎麼會把精神擺在一對‘碧玉鴛鴦’上?”
  賈釗沉沉的道:
  “混得挺發財,是前兩年的事了,最近日子卻不怎麼好過,再說,汪平主動找上段一峰談價錢,我們頭兒面都不用露,便垂手可得這對‘碧玉鴛鴦’,又何樂而不為?攤明暸講,碧玉鴛鴦價值不菲,也決不算樁小買賣……”
  甫宮羽道:
  “殺人奪寶,是屠長青的主意?”
  賈釗乾澀的道:
  “幹我們這一行的,還有更簡單利落的法子麼?”
  南宮羽苦笑著道:
  “不錯,這的確算一種簡單利落的法子,什麼腦筋力氣都不費,只須一刀下去,便撈得滿盆滿缽。看來屠長青比我們要聰明!”
  身子抖了抖。
  賈劊灰著臉道:
  “這是汪平自己送上門來的,他和段一峰以前有點交情,以為可由老段身上搭線,從我們頭兒那裡再撈上一票……”
  南宮羽咒罵一聲:
  “這個該死的東西 ”
  於是,毒魄開始說話了:
  “到什麼地方可以堵住那段一峰?”
  一聽到毒魄的聲音,賈釗便沒來由的打了個寒噤,答話也快速得多:
  “我們頭兒這陣子正在‘辛家店’等著,‘辛家店’外那座驛站,就是我們約好見面的地方,老段如今正在路上……”
  毒魄從賈釗頭頂望向南宮羽。
  平靜的道:
  “你知道‘辛家店’是怎麼個走法?”
  南宮羽道:
  “熟得很,離這裡大概有四十多五十裡路,我們可以抄小道截過去……”
  話還沒講完,毒魄一腳飛出,又準又狠的踢中賈釗的後頸。
  清脆的頸骨斷裂聲響起,這條“黑虎”的腦袋立刻扭轉到一個怪異的角度,毒魄鬆手,姓賈的胳膊反搭背脊,就以這麼一種扭曲的姿勢僵俯在沙地上。
  沒料到毒魄會突下辣手,南宮羽有些愕然的道:
  “你怎麼把他給做了?”
  毒魄面無表情的道:
  “留著幹什麼?這只是一個禍害,對許多人而言,是一個禍害。”
  南宮羽聳聳肩,招呼毒魄匆忙趕往他們藏馬之處
  他心裡在盤算,要抄哪條近路,才能及時截下段一峰,或者,堵住屠長青?
  “辛家店”只是個荒落的小村子,從村頭到村尾,僅得十來戶人家。
  那座驛站很好找,就在村頭上,不過,站房破爛陳舊,早就廢置不用了。
  驛站裡沒有半匹馬,門口卻吊著一盞暈暈黃黃的風燈。
  毒魄與南宮羽的運氣不怎麼好,未能在半途上截住那段一峰,他們只好快馬加鞭,趕來“辛家店”,希望還來得及找到屠長青。當然,如果先堵下段一峰,是最省事的方法,要在屠長青虎口搶食,就比較麻煩多了,但看在銀子份上,怎麼說也不甘就此罷休啊!
  兩個人又在裡許外就下了馬,仗著腿勁好,一口氣便撲來了驛站附近,於是,他們看到的便是這副景像 荒廢的站房,空蕪的廄圈,以及,門口孤伶伶懸著的盞風燈。
  喘了口氣,南宮羽一個勁盯著眼前的站房端詳,面帶狐疑之色:
  “毒魄,怎麼裡外不見一匹馬?還有這座驛站,破破爛爛的如像早就不用了嘛……”
  毒魄緩緩的道:
  “但是,站房裡應該有人。”
  南宮羽又觀察了一陣。
  低聲道:
  “我怎麼沒看到?娘的,這其中透著玄虛,似乎有點不大對頭,毒魄,難道說,賈釗那工八蛋竟敢誆騙我們不成?”
  雙目不瞬的注視著眼前幽沉寂靜的驛站。
  毒魄道:
  “設若站房裡面無人,便不會掛起這盞燈,至於姓賈的有沒有搞鬼,要摸進去才知道,甫宮,既然來了,總不能半途而廢!”
  南宮羽道:
  “我們淌進去!”
  毒魄在前,南宮羽在後,雙雙向驛站門前掩近,直覺裡,他們感受到那股冷森而僵凝的氣氛,黝暗的站房內,宛似蘊藏著什麼不可揣測的危機……
  搔搔耳後,南宮羽喃喃的道:
  “是有些邪門,我覺得背脊上忽然冷嗖嗖的……”
  毒魄輕聲道:
  “可惜沒有機會再盤問姓賈的了。”
  當他們剛剛接近到門前風燈的光圈之內,黑洞洞的站房裡就幽靈般飄出兩條身影來。
  這兩個人出現之後,並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分開左右,往旁邊一站,兩張陰慘慘、白煞煞的瘦臉上不透絲毫七情六欲,活脫戴了兩副人皮面具。
  毒魄站定下來,南宮羽也跟著上步,同時,左右兩手已握緊了他那只窄長皮套。
  半晌,那兩個人仍然分立門側,泥塑木雕也似動也不動,甚至四只眼睛都未朝他們這邊瞄上一瞄,光景似是視若無睹,邪祟得緊。
  咽了口唾沫,南宮羽悄悄的道:
  “操的,我就不信這兩塊東西沒有看到我們,這是搞什麼名堂?”
  毒魄也疑惑的道:
  “情況不對,南宮,我看我們可能進了什麼圈套……”
  就在這時,門內又有一條人影現身 那是個相當高大魁梧的身影,移動起來,就像一座小山,尤其予人一種異常沉厚穩實的感觸 仿若傾九牛之力,亦拉他不倒!
  門簷下的燈光,把那人的模樣映照得清清楚楚。
  夾皮袍子,一張方形的臉膛透著淡紫的色澤,兩道又濃又黑的倒八眉下是一雙精芒隱射的利眼,有一點鷹勾鼻,薄薄的嘴唇上蓄著一字胡,人朝那裡一站,便有磐石不動的氣勢。
  南宮羽瞧著那人。
  小聲問道:
  “這又是何方神聖,毒魄?”
  毒魄搖頭道:
  “似乎不像是屠長青……”
  南宮羽白了毒魄一眼:
  “當然不是屠長青,屠長青我曾見過一次,不會不認得 ”
  毒魄道:
  “既不是屠長青,又是何人?南宮,我們到這裡來原是找屠長青的。”
  只覺得喉嚨發幹。
  南宮羽道:
  “話是不錯,但這一位似乎要衝著我們來了!”
  毒魄道:
  “可以解釋……”
  那個魁梧如山的人物終於慢騰騰的開了口,聲調低沉,從容不迫:
  “我就是‘醉楓台’的麻德生,時辰早已過去,姓屠的怎麼仍尚未到?莫非姓屠的是要二位替他先打前鋒來了?”
  “麻德生”三個字鑽進耳朵,毒魄與南宮羽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了,至少已不如先時那般的自在 麻德生號稱“九步奪命”,這“九步奪命”的混號卻決非憑空而來,他的的確確是在九步連環之內,便可迫魂奪命,出道以來,少有例外,這是一個非常難惹難纏的人物!
  毒魄和南宮羽互覷一眼,都覺得有立刻把誤會清釋的必要,無因無由無怨無仇的,結下這麼一樁梁子該有多冤?
  踏前一步,南宮羽趕緊拱了拱手,笑容滿面:
  “啊哈,我道是誰,原來竟是‘醉楓台’的麻老哥!真想不到會在這裡同麻老哥見面,對老哥你,我可是仰之已久了……”
  麻德生形色冷峻的道:
  “不用起這套過門,你們的來意我很明白,方才我在屋內觀察了很久,我確定屠長青未在附近,顯然二位乃是代他赴約,很好,姓屠的雖說投巧取詐,二位的勇氣卻十分可嘉,我包管成全你們也就是了!”
  對方的口氣相當託大,毒魄聽了固生不悅,南宮羽也頗不是滋味,但饒是如此,這場糊塗仗卻打不得,否則傳揚出去,笑掉大牙的就不止屠長青一個人啦!
  南宮羽連忙賠笑道:
  “麻老哥,你這一說,可把我哥倆說迷糊了,我們和屠長青不親不故,甚至認都不認識,怎麼能扯到替他出頭赴約的話題上?麻老哥,這其中怕有誤會……”
  麻德生僵硬的道:
  “誤會?天下之大,有這麼巧的誤會麼?”
  南宮羽有些著急的道:
  “我們決不是向麻老哥打誆語,我們真的和那屠長青沒有勾搭,連姓屠的與老哥你訂的是什麼約,約的是什麼會,我們都完全不曉得 ”
  麻德生無動於衷的道:
  “那麼,你們為什麼又會在這個時間來到這個地方,而且分明是以‘接戰’的姿態摸近?”
  南宮羽苦笑著加以解釋:
  “這檔子事的來龍去脈,說起來話可長了,總而言之,我們沒有意思,也沒有理由與麻老哥為敵,我們之所以來到這裡,只是一種巧合,也可以說我們是上了某人的當,麻老哥,明白的講,我們趕來此地,為的亦是找屠長青。”
  麻德生道:“你們找屠長青幹什麼?”
  南宮羽略一猶豫。
  謹慎的道:
  “要同他談一樁買賣……”
  冷冷一笑,麻德生道:
  “談一樁買賣?如此說來,你們是朋友了?”
  南宮羽連連搖手:
  “不不不,我們和屠長青不是朋友 ”
  麻德生突然提高了聲音:
  “從開始到現在,你就是鬼話連篇,一派胡言,你以為你這番編排算得上天衣無縫、完美無暇?你竟拿這種連三尺稚童都騙不了的謊話來說與我聽,你把我當成什麼樣的白痴肉頭?”
  南宮羽愣了一愣,不免微顯失措的道:
  “麻老哥,請你且息雷霆,聽我一言,我 ”
  麻德生一聲暴喝,打斷了南宮羽的話:
  “不必多說了,這‘辛家店’是個野村,我們站立的地方又是座荒廢的驛站,鬼冷冰清的夜晚,你們來到此地,更且是以潛躡的方式接近,要說你們不知我和屠長青有約,其誰能信?設若你們不是衝著我麻某人來,難道竟是衝著這座破爛站房而來?”
  情勢轉變到這步田地,實在有些出乎南宮羽意料之外,他先定了定神,收起笑容,神色間十分凝重的道:
  “麻老哥,我們已向你一再解說過,相信我們的立場與來意已表達得非常清楚,你不能只憑單方面的揣測就否定我們的申辯,老哥你在江湖上可是響叮噹的人物,衡情度勢,理該更有見地,如若偏執過甚,恐怕於你於我,皆非是福!”
  麻德生不帶丁點笑意的笑了:
  “你是在教訓我?”
  南宮羽嚴肅的道:
  “不敢,僅是對老哥你的一片忠誠,一番剖白。”
  麻德生暮地暴叱:
  “麻某人不受!”
  毒魄伸手輕拍南宮羽的肩膀,臉上流露著深深的同情:
  “你這套不靈了,甫宮。”
  南宮羽啼笑皆非的道:
  “伙計,現下已是什麼光景,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毒魄走到南宮羽面前,目注麻德生道:
  “好言好語說了幾籮筐,你全當在放狗臭屁,尊駕何人?不過就是‘九步奪命’麻德生而已,也罷,你待怎麼樣,隨你的便,我們等候著侍候就是!”
  麻德生重重的道:
  “這才幹脆,明槍明刀,勝敗都是英雄,繞著圈子打誆言,最叫入不屑不恥,朋友你報上名來,麻某人決計好生超度於你!”
  毒魄道:
  “我姓毒叫毒魄。”
  麻德生容顏不變,穩沉的道:
  “毒一刀?”
  毒魄道:
  “正是不才,”
  幾乎不能察覺的吸了一口氣,麻德生雙目定定的看著毒魄那滿頭如雪的銀髮,像是在和毒魄說話,也像在自言自語:
  “是毒魄,我早該注意到他的一頭銀髮才對……”
  毒魄靜靜的道:
  “雖然我是毒魄,我也並不願意與你無端較手,先前如此,現在也如此!”
  沉默須臾。
  麻德生冷森的道。
  “不,我們仍得對上一陣,因為我話出口,斷無反悔,縱然你是毒魄!”
  半合的雙目驟睜又垂。
  毒魄道:
  “我說過,悉隨尊意。”
  麻德生左手在腰間輕按,“掙”的一聲脆響起處,一柄巴掌寬的雪亮緬刀已從他腰板帶中間抽了出來,緬刀軟軟的指向地面,有些許晃動,於是,刀面的寒芒流燦,波波推連,直沁人們心底。
  門簷下,原本挺立不動的那兩位仁兄,此時忽然飄了過來,其中一個向麻德生微微躬身,以極其尊敬的口吻道:
  “主子,且容小的們代主子收拾這廝。”
  麻德生搖頭,道:
  “你們不是毒魄的對手,都退下去。”
  兩個人也不多說,雙雙退後,但是,這次他們卻沒有退回原來站立的門簷之下,只退向麻德生身後兩側 距離上足以立即支援的地方。
  南宮羽湊在毒魄耳邊道:
  “這兩個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東西,乃是麻德生的貼身跟班‘山精’皮彪、‘魅客’皮魁兄弟倆,你要小心他們抽冷子打暗算,當然,我也不會閒在一邊看戲,只是提醒你要多防範……”
  毒魄笑笑,道:
  “你怎會在旁邊看戲?我要玩完了,你這戲還看得下去嗎輕輕“呸”一聲,南宮羽站開幾步,同時暗中解開了手裡窄皮套的拴口。
  麻德生凝視著毒魄,軟刃的緬刀依然下指,依然在輕輕晃動。
  毒魄拉開他的皮口袋,取出“祭魂鉤”仔細將柄端的銀色鏈套上右腕,然後,他握緊把手,斜斜舉起刀來,刀鋒微側,光華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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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英雄重英雄

  現在,麻德生專注的是毒魄的眼睛,他什麼地方都不看,只望著毒魄的眼睛。
  真正的高手,才會有麻德生這樣的老辣與歷練,但是,他卻相當失望,不僅是失望,更有些錯愕,因為他從毒魄的眸瞳裡,竟看不出任何情緒或意念上的反應,毒魄依舊雙目半合,眼神幽邃而平靜。
  毒魄斜舉著“祭魂鉤”冷煞卓立,垂目如定。
  他站在那裡,有若一尊石像,全身上下,沒有絲毫動作,甚至連呼吸聲也寂冥不聞,他是如此深沉、如此冷凝,便仿佛一灣潭水,難測其底了。
  雙方僵持著,誰也不曾動手,誰也不曾移步,周遭的空氣,都像凍結了。
  南宮羽緊張的在旁掠陣,手心裡滿是汗漬,正待交鋒的兩人看上去一派靜溫,他卻心跳加快,血脈責張,有著承受不住的窒迫感。
  他知道,高手相搏,越是出現這種對持的場面,情況便越凶險,結果往往僅是一擊之下就分勝負,勝負一分即見生死!
  麻德生仍然未動。
  毒魄亦挺立如故。
  忽然,毒魄半合的雙眼緩緩睜開。
  麻德生全身一躬,人已到了毒魄面前,下垂的緬刀宛如一條活蛇般發出“嗖”的一聲怪嘯,冷芒暴閃,寒氣繞回中,直射敵人咽喉。
  毒魄未移分毫,斜舉的刀鋒閃電也似截落兩尺,短促的金鐵撞擊聲便飄散在一蓬四濺的火星裡,而星焰甫現,刀鋒偏飛,麻德生身形螺旋,一片晶幕隨著他螺旋之勢豁然凝布,“鏘鋃”回響下,“祭魂鉤”倒彈返折,麻德生卻被震出三步!
  抬手接住了反彈過來的“祭魂鉤”,毒魄仍以原來的姿勢舉起,麻德生亦已站定,但他的緬刀卻不再下指,竟然倒背左肩,模樣近似鄉下人進城,斜掛背上的錢褡褳,光景看上去有點可笑。
  但是,毒魄卻不覺得可笑,絲毫也不覺得可笑。
  南宮羽也更緊張了,才松下的一口氣復又聚集於丹田間。
  他一面覺得慶幸,一面越發憂慮。
  慶幸的是第一個回合不曾鬧出人命,憂慮的是,眼看著展開的第二個回合,只怕雙方都不肯善了!
  麻德生的神態沉穩如昔,唯一與先前稍有不同的,是他胸口起伏的幅度顯得略略大了些,然而握刀的手依舊堅定有力。
  毒魄還是那麼冷凝、那麼幽沉,斜舉著的“祭魂鉤”紋風不動,好像他以那種姿勢舉鉤,已經有一百年、一千年的辰光了。
  他的雙眼不似平時習慣性的半合著,而是完全睜開,睜得又亮又大。
  麻德生就在這時騰掠空中,掠得不高,大約只有七八尺的高度,也因此他朝下搏擊的距離便非常接近,接近的另一個說法乃是快速,當緬刀的芒彩閃掣,鬥大的光圈已向毒魄兜頭罩落!
  “祭魂鉤”起如長虹,以正面最直截了當的直線劈出,刃口的光澤立刻劃成一道匹練,割破空氣,發出裂帛似的刺耳之聲,剎時間,氣流震顫,迴轉為大小不等的無形漩渦,一刀之威,頗有天地變色之概。
  罩落的光圈,在驟然間碎散,化為一抹流電臾向荒野,麻德生凌虛連連翻騰六個筋斗,才踉踉蹌蹌的站穩,而毒魄也退出兩步,面孔上透映絲絲青白,彼此的虎口,都已血跡斑斑。
  大大喘一口氣,麻德生以他慣常的沉穩語調發話。
  “好,毒一刀不愧就是毒一刀……”
  毒魄淡淡的道:
  “一刀不成,二刀亦不競成,麻老兄,我這招牌被你砸了。”
  麻德生極為罕見的在臉孔上展現了一絲笑容,不徐不緩的道:
  “毒魄,你是自謙,以我而言,所謂‘九步奪命’,恐怕十九步也有了,休說不曾奪命,連吃飯的傢伙都拋了手,又有什麼話可說?”
  略一遲疑,毒魄道:
  “麻老兄,我看,不打了吧?”
  雙手分攤,麻德生自嘲的道:
  “當然不打了,再要打,我拿什麼跟你打?用傢伙都封不住,赤手空拳就更甭提啦!”
  毒魄笑道:
  “多謝老兄你成全。”
  麻德生道:
  “什麼成全不成全?你別叫我難過了,說真的,毒魄,我剛才也是騎虎難下,話已出口,怎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明知討不了好,亦只有拿鴨子上架 ”
  毒魄忙道:
  “也怪我們不好,偏就湊得這麼巧,莫怪老兄你要起疑心。”
  麻德生正色道:
  “在我知道你的身份的以後,我已斷定二位不會和屠長青是同流合污之輩,之所以堅持動手,全系基於顏面,毒魄,我的苦衷,尚請諒解,事實上,我決不是這般蠻橫無理之人!”
  毒魄頷首道:
  “我明白,所以,我們不會再打了。,,
  頓了頓。
  他又道:
  “麻老兄,你和屠長青約在這裡見面,顯然不是好聚會,未知原因何在?”
  麻德生咬了咬牙。
  道:
  “實說了亦不妨 屠長青在個月前,洗劫了我表弟一家,當時我表弟已把我與他的關係抬了出來,可恨姓屠的居然毫不理茬,半點臉面不給,事後我表弟跑來向我哭訴,你說說,這口鳥氣教我如何咽他得下?經過一番折騰,終於被我找到了屠長青的老窯,不巧他正好外出,因而我便留下書柬,約他今日此時,到這裡徹底解決問題,做一了斷,沒想到姓屠的逾時未來,你們二位卻巴巴的來了……”
  毒魄道:
  “僥天之幸,彼此不曾因為這場誤會而鬧得無可收拾,否則,不止屠長青看笑話,天下人都在看笑話了!”
  麻德生微微一笑。
  道:
  “這一樁你大可放心,我早有分寸。”
  說到這裡,他也反問毒魄道:
  “是了,你們跑來這裡尋找屠長青,又是怎麼一回事?”
  毒魄道:
  “姓毒的耍手段,玩了一出‘黑吃黑”的把戲,不但黑吃黑,還連帶著殺人滅口,空手套白狼,惡劣至此,我們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
  麻德生是老江湖了,世故練達,通曉人情,毒魄沒有言明“黑吃黑”的細節,他亦不願深問,只把他心裡想到的那句話說了出來:
  “這屠長青,真不是個東西!”
  毒魄正要回答,黑暗中,南宮羽奔了過來,雙手捧著麻德生方才墜向遠處的那柄緬刀,像獻寶似的高高舉起:
  “喏,麻老哥,你這把寶刀,我給你找回來啦。”
  麻德幸道了聲謝,接過傢伙,同時十分友善的端詳著南宮羽:
  “文場武場全會過了,尚未請教尊駕是怎麼個稱呼法?”
  南宮羽笑道:
  “在下南宮羽,麻老哥約摸耳生得緊吧?”
  “哦”了一聲,麻德生道:
  “你就是‘七巧槍’南宮羽?”
  打了個哈哈。
  南宮羽道:
  “若要比起老哥你的手中刀來,我這桿破槍就一點也不巧了。”
  麻德生道:
  “好說好說,南官朋友,你不是在‘東關城’‘福順大街’開得有一爿雜貨舖子麼?”
  南宮羽有些詭異的道:
  “連這件事老哥你都知道?”
  麻德生眨眨眼,道:
  “江湖上傳言,一向又快又廣,我還聽說你開那爿舖子只是為了做掩護及聯絡之用,真正進財,你卻別有門道,不過,你的門道尚稱正派……”
  嘿嘿笑了。
  南宮羽道:
  “麻老哥果然不愧是厲害角色,光棍眼裡,揉不進一粒沙子,我這點混飯吃的底細,你連認識都不認識我,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麻德生一邊將他的緬刀塞入腰帶特製的間隙裡,邊意味深長的道:
  “有時候,自己認為秘密的事,不一定就是秘密,像你的雜貨鋪,屠長青的垛子窯,只要在有心人的注意下,還是一樣會洩底!”
  毒魄想到一樁事,忙問道:
  “麻老兄,那屠長青的窯口坐落何處,不知老兄能否見示?”
  麻德生笑道:
  “你還放不下那樁‘黑吃黑’?”
  毒魄坦然道:
  “也並非完全放不下,多少有點不甘心,畢竟我們耗費了相當心力,姓屠的卻不勞而獲,老實說,我不習慣這樣的事。”
  點點頭,麻德生道:
  “從這裡往西去,大概不到二十裡路,有個叫做‘三才埠’的小鎮甸,鎮裡只開得有一家爛客棧,客棧的名字是‘遠來’,你們猜這家‘遠來客棧’的真正老闆是誰?不錯,就是屠長青!”
  南宮羽覺得難以思議的道:
  “什麼?姓屠的燒殺擄掠之外,居然還開得有一家客棧?”
  麻德生忍俊不禁:
  “他為什麼不能開客棧?南宮朋友,你還開雜貨鋪呢,當然,在某些方面,不該把你們相提並論,我是說,你比他高尚得多 ”
  南宮羽略帶尷尬的道:
  “麻老哥抬舉了。”
  望瞭望天色,麻德生向二人抱拳道:
  “姓屠的不來,我也沒有功夫再等下去,‘三才埠’之行,二位還請審慎,且容就此別過,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毒魄與南宮羽相偕回禮,這位“九步奪命”隨即招呼他的兩名跟班皮家兄弟離去,三個人全用步行,看光景,他們的坐騎大概也留在別處了。
  用力搓揉了一下面頰,南宮羽愁眉不展的道:
  “這次買賣不知撞著了什麼邪,老是不順當,波折橫生,枝節不斷,做夢都夢不到的場面也會出現,賺幾個錢,真是越來越難了!”
  毒魄沉吟著道:
  “南宮,你的意思,下一步待怎麼個走法?”
  南宮羽道:
  “關鍵只有一個 那對‘碧玉鴛鴦’,你還有沒有興趣再追下去?”
  毒魄肯定的道:
  “耗了這大的勁,莫不成就此罷手?”
  南宮羽道:
  “說得也是,毒魄,你倒盤算盤算,姓屠的是個什麼心計?照理而言,以他的分量,不該不來赴老麻的約,事實上他沒有來,沒來這裡,卻會趁這個時機去了何處?他不赴約的道理值得推敲……”
  毒魄放好他的“祭魂鉤”半合著眼道:
  “在我想,你的疑問答案並不複雜,屠長青不來赴麻德生的約會,顯然有意如此,或者他認為較少勝算,或者他認為根本就不值得來,南宮,道上成名的人很多,但不一定思想觀念完全相同,有的以名為重,有的以利當先,搏命拼死,端看各人的價值觀,姓屠的自有他的一套想法……”
  南宮羽道:
  “那麼,你確定他是不會來了?”
  毒魄道:
  “不錯,要來早就來了,你要知道,他的對象是麻德生,不曉得當中還夾著我們這一撥!”
  南宮羽思量著道:
  “這麼說,我們等下去也是白饒,毒魄,但你認為姓屠的會在此時轉回窯口去?”
  毒魄道:
  “我不以為屠長青會在這時回去,因為他必然考慮到麻德生在空等之後極可能滿懷怨氣再往客棧找他,既然他不願和麻德生照面衝突,鋒頭上便得躲上一躲,問題在於,他準備躲多久?”
  南官羽苦惱的道:
  “如此一來,竟沒有一個可尋的目標,就算我們趕去‘三才埠’他那家破客棧,見不著姓屠的,還有什麼意義?難道呆鳥一樣窩在附近幹等?”
  想了想,毒魄道:
  “且去了再說,說不定到了地頭,情況會有新的發展,否則,能夠拎一個像賈劊那樣的角兒出來逼供,多少有點收穫亦未可言!”
  甫宮羽無可奈何的道。
  “也罷,反正除了‘三才埠’這一條路,目前我們也無處可去。”
  夜色顯得更濃郁了,風也吹得益加冷峭,兩條人影往回路上躑踢,步履間都不大起勁 江湖險,要在江湖裡撈財,除了險,尚須承擔更多的失落感……
  麻德生曾形容這家名叫“遠來”的客棧,是家“爛客棧”,等到毒魄和甫宮羽親臨現場目賭,才體認到麻德生的說法毫未誇大,坐落在“三才埠”那條大水溝旁的“遠來客棧”,不但破舊,尤其是臟得可以,二層樓的磚瓦房,也不知建造在哪個年代,古趣不足,卻透著恁般的晦黯殘敗,前面一個院子,花木不生,只拴著幾匹駿馬,停著一輛板車,就連掛在簷下的招牌,也字跡模糊,搖搖欲墜,這樣的客棧,真不曉得是開來給誰住的!
  手撫在鞍前的“判官頭”上,甫官羽藉著晨光細細眺望水溝旁的客棧,一面看,一面不停的搖頭:
  “我操,這也是人住的地方?幹什麼就得像什麼,姓屠的壓根不是在開客棧,他擺出來的場子完全同豬圈沒有兩樣 ”
  毒魄騎在他的“飄雲”上,無精打採的道:
  “他原本便不是開客棧的,就如同你原本不是開雜貨鋪的一樣,有油水的暗買賣藏在裡頭,犯得著辛辛苦苦去撥弄這點小營生?”
  南宮羽辯解著道。
  “至少,我表面上還似模似樣,不像屠長青搞這種‘半調子’,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玩邪的,決非正經八百的貨……”
  打了個哈欠。
  毒魄道:
  “也不是叫你去住他的店,管他玩正的玩邪的;我說南宮,咱們是暫且先等一會兒呢,還是直截了當摸進去找人?”
  南宮羽琢磨著道:
  “我判斷,屠長青這一陣還不會回來,毒魄,折騰一宵,也夠累人了,最好能先找個所在盹上一盹,養足了精神再來找人。”
  毒魄道:
  “也好,但時間不能拖得大晚,免得那對‘碧玉鴛鴦’從姓屠的手裡再流出去,那就有得麻煩了。”
  南宮羽道:
  “我省得;你說,到哪裡去歇上?”
  不等毒魄回答,他趕忙又加上旬:
  “姓屠的這家客棧,可是決不考慮!“
  毒魄笑道:
  “反正也睡不了多久,這樣吧,我們索性將就點,便在附近找個安靜地方歇息一下,露天席地亦不要緊 你帶得有宿具麼?”
  南宮羽道:
  “帶來了,也好,我們這就找地方睏覺去。”
  “三才埠”本來就是個荒落的小鎮甸,出了鎮甸,到處都有僻靜隱蔽的處所,毒魄選中了鎮外道路旁的一片斜坡打尖,坡上還生有幾叢林木,既遮光又遮亮,看上去還挺適宜的。
  在林子里,他們找到一處窪地,地面半僵著枯黃的野草,窪地四周有高矮不等的林木掩遮,好比圍上一圈天然的籬笆,正合人馬將歇。
  南宮羽攤開毛毯,四仰八叉的躺了下來,先伸個懶腰,又把毛毯的一邊蓋到身上。
  神色十分滿足的道:
  “真叫舒但,至少比起姓屠那家客棧來要清爽自在多了。”
  毒魄坐到一棵樹下,兩足盤疊,雙手並置膝間,默默運氣調息,形態極具悠然。
  翻了個身,南宮羽招呼道:
  “你不睡一會?”
  毒魄睜眼微笑:
  “打坐調息,也能收到憩歇之效,而且在過程中可以保持更高的警覺。”
  南宮羽打著哈欠道:
  “我就不行,非得躺下來睡覺才有精神,光是打坐,總有些隔靴搔癢的味道,難以盡解乏困……”
  毒魄道:
  “你是安閒日子過久了,對艱苦環境的適應就在不黨中逐步退化,南宮,如果你必須經常亡命於奔殺之間,求生在危機四伏的險惡情況下,糊口期之刀頭,我包管你能隨遇而安,站著都可以睡覺。”
  往毯子裡一縮,南宮羽聲音模糊的道:
  “還不到那等關頭,何苦受那樣的罪?真要逼到這一步入我自然也能湊合……”
  毒魄閉目不言,過了一會,南宮羽輕微而均勻的鼾聲已隱隱響起,但使毒魄覺得奇怪的是,跟前除了南宮羽的鼾聲之外,似乎還有別的聲音摻雜其中。
  那聲音,呃,好像是什麼人在說話,在窪地的上頭說話。
  張目仰望,毒魄又凝神傾聽,不錯,的確有人在說話,位置正是窪地的上方。
  他們所處的角度,剛好是視線的死角,上下之間,誰也看不到誰。
  稍做考慮,他立刻順著窪地邊沿往上摸進,到了略呈弧形的窪地頂尖,赫然發現三個人、三匹馬正窩在林子里,形色鬼祟的不知搞什麼鬼。
  三匹馬在林中隨意倘祥,三個人卻聚成一堆,其中一個叉開雙腿坐在一塊橫石上,另兩個站立著,光景像是坐著的人正向站著的人問話。
  毒魄謹慎的以林木為掩護向前接近,待近到足以聽清楚對方言詞內容的程度才停止下來
  此地此情,直覺上,他就認為這些人形跡可疑,十九不是好路數!
  坐在石頭上的那一個,無論神態舉止,一看就知道屬於帶頭的身份。
  這人長了一張狹長的馬臉,臉色微黑,最不相襯的乃是配上一副寬扁的鼻頭,只這副鼻頭,便把整張面孔的調合感擾亂了,叫人一看,就不知哪來的這一股彆扭。
  站著的兩位,一個中等身材,腮幫子上長了顆銅錢大小的黑毛濾。
  另一個略微肥胖,短脖子上頂了顆圓滾滾的西瓜腦袋;兩人的模樣都十分拘謹,好像面對的這一位正是他們如假包換的老祖宗。
  坐在石頭上的“老大”拿手摸著下已 似是有陣子不曾梳洗過了,唇顎上青森森的胡茬子已冒得老長。
  現在,他的語氣裡像有什麼疑慮:
  “那段一峰,你真個全弄清楚了?麻德生沒有回頭再去店裡找我們?”
  叫段一峰的這位哈下腰來,黑濾上的那撮毛在風裡飄動:
  “你寬心吧,頭兒,裡外我都問過,的確沒有人看到麻德生殺胚上門,客棧左近我也繞了幾圈,同樣不見他們的蹤影 ”
  “頭兒”的表情並未因此開朗,他仰臉沉思半晌,顯得憂心忡忡的道:
  “他娘的麻德生,這倒不像他平日的作風,往常只要有,人得罪了他,若不弄個了斷清白,他是決不罷手的,怎麼這次他就甘心敲了退堂鼓?不,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姓麻的必然另有花樣……”
  段一峰接口道:
  “可是,如今姓麻的不曾出現卻也是事實,他約定咱們在‘辛家店’談判,‘辛家店’隔著此地下到二十裡,他在那裡沒等著咱們,設若有意調頭口來再找,也早就該露臉啦!”
  頂著顆西瓜頭的仁兄道:
  “姓麻的心狠手辣,多行不義,說不定半途上出了其他岔子亦未可言……”
  瞪了說話的這位一眼。
  “頭兒”惱火的道:
  “你就淨知道想些美事,自己唬弄自己,天下的麻煩要都這麼容易解決,我們早就搓起腳丫子啃太平糧去了,還用得著在這裡點燈熬油舐刀頭血?許榮啊許榮,假如有一天你掉了腦袋又不知是怎樣掉的,我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那許榮乾笑著道:
  “頭兒,我只是這麼期盼,姓麻的當不住真有一天遇上了鬼 ”
  揮揮手,“頭兒”不耐煩的道:
  “有賈釗的消息麼?”
  段一峰忙道。
  “還沒有,我在想這小子會不會先溜到哪裡睡大頭覺去了?”
  “頭兒”皺著眉道:
  “賈釗不可能這麼糊塗,我們同他約好在李家詞堂見面,商議東西出手的路子問題,這是何等重要的事?他豈會在這等節骨眼上溜去睡覺?段一峰,我擔心賈釗出了紕漏!”
  段一峰搖頭道:
  “不會吧?以賈釗的能耐,別說收拾一個汪平,就算對付三個汪平都綽綽有餘,行事的地點又在‘黃沙灘’後緣,鬼影皆不見半條的冷僻所在,出紕漏的機率實在不大……”
  “頭兒”沉吟著道:
  “話這樣說固然不錯,但賈釗直到現在行蹤不明也是實情,段一峰,我們好歹等到晚上,待入黑之後賈釗如果仍未回來,我們說不得就要吃一趟辛苦,再摸回‘黃沙灘’去找人了!”
  段一峰道:
  “是,全憑頭兒吩咐。”
  “頭兒”又在交待:
  “為了預防那麻德生玩花樣,我們還是慎重些好,今明兩天,都暫且不要回客棧去,過了這兩日,看看風色再說,你得仔細叮嚀店裡的人,招子放亮,提高警覺,內外務必多加小心,要是發現什麼風吹草動,馬上就按約定的暗號知會我們,還有,許榮你去給埠裡的趙斜眼和潘三麻子打個招呼,叫他們也代留點神……”
  樹影后,毒魄悄悄退了回來。
  他一邊毫無聲息的往下溜滑,邊強自抑制住心中那股想要大笑一場的感覺 天下事,不巧的固多,巧的亦不少,就像眼前碰著的幾個人,不正是他們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屠長青一夥麼?
  再怎麼也沒料到會在這裡遇上,事情無論轉過來,繞回去,終歸命中注定,該得的跑不了,不該得的便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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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冤家偏路窄

  匆匆搖醒了睡得香甜的南宮羽,毒魄不等老友迷迷糊糊的發問,便三言兩語把剛才發現的事實說了個清楚,這一來,南宮羽如何還有睡意?
  他陡的精神一振,翻身爬起,用一根手指望上點了點:
  “你是說,屠長青他們就在這裡,就在咱們上頭?”
  “噓”了一聲,毒魄道:
  “這還有假?不論是他們交談的內容,那段一峰的名姓,完全和我們所了解的事情脈絡相符,我再問你,南宮,姓屠的是否生了一張馬臉,臉上有只極不相襯的大鼻子?”
  連連點頭。
  南宮羽道:
  “沒鍺,他是一張窄長馬臉,配一副又寬又塌的鼻樑毒魄笑道:
  “難怪你說過,見了他一次就能認出,屠長青這張臉兒,的確令人印象深刻!”
  南官羽提起他的槍囊,壓低嗓門問:
  “屠長青一夥共有幾個人?”
  毒魄道:
  “三員。”
  咧嘴一笑。
  南宮羽磨拳擦掌的道:
  “我操,正愁找他不著,鬼差神使的他卻自己送上門來,毒魄,你說說,這不叫天意叫什麼?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咱們辛苦一場,總不會只抱個鴨蛋回去吧?這才真是 ”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趕忙改口問道:
  “對了,毒魄,你可搞清楚了,東西還在不在姓屠的手上?”
  毒魄道:
  “好像還在他手上,聽姓屠的說,原準備和賈釗會合之後再商量出手的問題,賈釗沒有到,大概也就暫且擱下來了。”
  南宮羽興奮的道:
  “光景錯不了,毒魄,我們上!”
  毒魄招招手,率先在前引路。
  兩個人又沿著窪地一側摸了去,來到近前。
  哈,林子里的那三位,仍還一個不停的在商議著“大計”哩。
  目光一閃。
  南宮羽悄聲道:
  “你說得對,坐在石頭上的那個就是屠長青本人!”
  毒魄道:
  “這老小子也不是盞省油的燈,南宮,要記住相機行事。”
  南宮羽笑道:
  “我知道,這一遭,煮熟的鴨子,可不能再叫它飛了。”
  於是,二人分左右,神色閒散的現身往前走去,瞧他們的模樣,頗似了對郊遊踏青而來的雅客,至於屠長青那一窩子又是什麼看法,則為另外一碼事了。
  首先是段一峰發現了他們,姓段的先是一愣,一愣之後隨即變了臉色:
  “頭兒,有情況 ”
  坐在橫石上的屠長青倒還沉得住氣,他容顏不動的望了過來。
  眸瞳裡的光芒既尖又利,完全不帶絲毫“友善”的意味。
  旁邊,長了個西瓜腦袋的許榮業已把手伸進懷中,一派隨時準備出手的架勢。
  距離對方五六步遠的時候,毒魄停了下來,在類似的場合,他大多都要南宮羽開腔 橫豎說來說去,十九免不了大興干戈,又何苦浪費唾沫?
  南宮羽衝著屠長青遙遙拱手,掬一捧“和氣生財”式的微笑:
  “久不相見啦,屠兄,近來可好?瞧你滿面紅光,眉帶春風,大概又在哪裡發財得意嘍……”
  緩緩從橫石上站起,屠長青雙目不動,一個字一個字的迸自唇縫:
  “南 宮 羽!”
  南宮羽笑呵呵的道:
  “難得,難得,真個難得,沒想到數年前與屠兄的一面之緣,猶未為屠兄遺忘,南宮羽何幸竟能受此抬舉!”
  屠長青並不搭理南宮羽這番“過門”,只硬繃繃的道:
  “姓南宮的,你跑來‘三才埠’幹什麼?”,南宮羽嘿嘿一笑,隨又板起麵孔,故意擺出一副不大高興的神情:
  “屠兄,你怎的一開口說話就走了樣啦?我又沒得罪你,這豈是對待老朋友的道理?”
  屠長青碩大的鼻子微微聳動,像在吸嗅什麼不同尋常的味道:
  “南宮羽,我們不是朋友,從來也不是朋友,尤其你在這個時候出現,我看你八成來意不善,必然是有所為而至!”
  南宮羽皮裡陽秋的道:
  “聽你的口氣,屠兄,你似乎知道一些什麼事?知道一些有關你、或許有關我的事?”
  重重一哼。
  屠長青道:
  “你說呢?”
  南宮羽道:
  “我且不說,你卻何妨說說?”
  瞪著南宮羽,屠長青似是在探索對方心中到底隱藏了多少涉及此事的秘密?
  他極為謹慎的道:
  “用不著跟我打啞謎,姓南宮的,我不知道你鬼扯些什麼?”
  南宮羽道:
  “然則你又如何斷定我的來意不善?”
  屠長青怒道:
  “憑我的閱人經驗,直覺反應,南宮羽,這夠不夠?”
  南宮羽笑了笑。
  道:
  “甭跟我繞彎子,屠老兄,你眼下在想什麼,我可是一清二楚,你要我把事情攤明暸講,還是你把事情攤明暸講?”
  屠長青顯然有些驚疑不定了,但嘴巴仍硬:
  “你說,我現在在想什麼?又有什麼事情要攤明暸講?姓南宮的,我屠某人行正立穩,光明坦蕩,豈會受你的唬?”
  伸出左手捻了捻自己的耳墜子,南宮羽好整以暇,不慌不忙的道:
  “首先,你在疑惑,不敢確定我們是否已從汪平那裡得悉他與你私下勾結的事?接著你又自我安慰,認為不大可能,原因是你已叫賈釗去滅口了,照時間上算,汪平似乎來不及向我們洩密,但賈釗呢?他又去了哪裡?賈釗沒有回來,你兔不了心存憂慮,唯恐漏子出在賈釗身上,由他而牽扯上你 這一切過程,你都不能證實,只可憑諸揣測,你也明白,各項狀況判斷,僅要扣牢一樁,便有全盤露底的危險,如果環結錯開,則我們即一無所悉,完全蒙在鼓裡,這乃是兩個極端不同的結果,所以你故意裝佯,先不點明,要試試我們的反應再見風轉舵,屠兄,我說得不錯吧?”
  屠長青粗濁的呼吸著。
  臉色鐵青:
  “南宮羽,原來你全知道了?”
  甫宮羽和悅的道:
  “老實說,屠兄,我知道的比這些還要多,若是沒有點根據,我來此幹啥?”
  站在屠長青旁邊的段一峰,忽然厲聲開口道:
  “是哪一個王八蛋出賣了我們?”
  南宮羽眉梢一挑:
  “人家這樣做,絕對不算出賣,只能稱為訴冤。”
  段一峰呆了呆,脫口道:
  “訴冤?誰在訴冤?”
  南宮羽輕描淡寫的道:
  “汪平哪;姓汪的兩頭落空之外,又賠上一條小命,臨嚥氣前,能不訴口冤麼?”
  屠長青沉重的道:
  “你見過汪平了?”
  南宮羽點頭:
  “可憐生的,當時一對招子都已往上翻啦,不過還好,仍來得及說了幾句話!”
  段一峰又悻悻插口:
  “頭兒,別聽他胡扯,賈釗是何等角色,豈會失手?哪怕比汪平再硬扎的人物,賈釗也一樣放倒,乾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
  眼皮子驀地一跳,屠長青望著南官羽,十分吃力的道:
  “姓南宮的,賈 賈釗呢?”
  南官羽先嘆了口氣:
  “屠兄,很不幸的是,我必須要向你報告這個消息 賈釗死了。”
  屠長青木然道:
  “死了?怎麼死的?”
  南官羽又嘆了口氣:
  “被我們殺了。”
  神色立時大變,屠長青的雙目中閃過一片赤漓漓的血光:
  “什麼?是你們殺了賈釗?居然是你們下的毒手?”
  南宮羽七情不動的道:
  “這怎能叫做下毒手?屠兄,你那個伙計脾氣倔,性子烈,你不會不知道,他先紅了眼要把我們和汪平一樣如法炮製,我們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勉力自衛,總沒有錯吧?”
  屠長青大吼道:
  “自衛,你們要了賈釗的命,這種手段豈能稱做‘自衛’?南官羽,你們是謀殺,純純粹粹的謀殺,我發誓要替賈釗討回個公道!”
  南宮羽道:
  “你這話可就差了,莫不成只準列位放火,不許別人點燈?你們可以殺人,人家就不能自衛?凡事要講道理。”
  屠長青狠狠‘呸’了一聲,額頭筋絡浮現,形貌獰厲的咆哮:
  “我講你娘個頭的理,南宮羽,你和你的同黨謀害了我的手下,你們必須血債血償,我要看看,你們到底憑藉了什麼,竟敢在殺了我的人之後尚追來我這裡張牙舞爪!”
  南宮羽不溫不火的道:
  “這是兩回事,屠兄,殺了你的人,我們純粹自衛,追來這裡,是要向你討還無理侵佔的那樣東西,一馬歸一馬,可不能混為一談!”
  屠長青暴烈的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侵佔你們什麼東西了?不錯,老子手裡是有一對價值巨萬的‘碧玉鴛鴦’,但卻不是從你們那邊接過,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東西是你們的?”
  南宮羽搖頭道:
  “屠兄,你這樣說法,就是不要臉了,那對‘碧玉鴛鴦’,是怎麼個來龍去脈,你比我們還清楚,如果你自知理屈,完壁歸趙,我們不加追究,你已算燒瞭高香,設若你一味蠻橫使賴,妄想霸住寶物不放,可就怨不得我們心狠,手辣 ”
  屠長青狂笑一聲道:
  “就憑你南宮羽,還嚇不住我!”
  南宮羽沉下臉來:
  “屠長青,你的意思,是愣要硬吃了?”
  屠長青鼓目如鈴:
  “你們才是無中生有,持強勒索!”
  看戲看了好一會的毒魄,眼瞪著事情是談不下去了。
  他消消閒閒的插進來道:
  “南宮,做賊的喊抓賊,你還跟他如何去扯?和屠長青這種人,講道理是決計行不通的,拳頭大是哥哥,他只認得這一樁!”
  屠長青怒瞪著毒魄。
  霹靂般道:
  “你又是從哪個鱉頭洞裡鑽出來的鬼頭蛤蟆臉?”
  毒魄從容的道:
  “不用管我是誰,我只簡單告訴你幾句話 東西交出來,我讓你全身而退,否則,便殺得你人仰馬翻,片甲不留!”
  窒噎了一下,屠長青猛的暴跳如雷,遙指著毒魄的鼻尖大罵:
  “好個張狂匹夫,大膽雜碎,你以為你是什麼玩意,竟敢衝著我屠長青逞強賣狠?
  我操你的十八代祖宗,你有本事儘管使出來,我倒要試試你手上的能耐比不比得口舌厲害!”
  毒魄道:
  “這可是你的選擇,怨不得人 ”
  屠長青上身一斜,已自橫石後面取出一把刀來,金色的刀鞘,配著金色的刀柄,拔刃出鞘,更是一溜漾動的澄黃,泛起絲絲寒氣。
  南宮羽贊了一聲。
  “嗯,果是一柄好刀!”
  毒魄伸入腰間的皮帶,慢慢取出他的“祭魂鉤”,這一次,他沒有高舉刀鋒、而是將刀身半垂,銀閃閃的細鏈有一大截拖在地下。
  屠長青非常注意的察看著毒魄的兵器,卻欠缺明顯的情緒反應。
  似乎直到現在,他還不曾想到他的對手是誰。
  南宮羽抱著他的槍囊,帶著那種“隔山觀虎鬥’,的輕鬆語氣道:
  “屠兄,你真打算硬幹?不再考慮考慮?”
  屠長青大聲道:
  “等我收拾了這個乖張自大的匹夫,再來送你上路 姓南宮的,你也死定了!”
  南宮羽悠然自若的道:
  “也罷,既然你是豬八戒吃秤鉈 鐵了心要火併一場,我當然不便攔阻,不過呢,在你動力手之前,我卻有點小消息提供給你……”
  屠長青狐疑的問:
  “什麼小消息?”
  南宮羽故意放低聲音:
  “屠兄,你不是有個好朋友,叫麻德生麼?‘九步奪命’麻德生?”
  屠長青面頰的肌肉突然往上抽緊,憤怒的道:
  “放屁,麻德生怎會是我的朋友?我沒有姓麻的那等朋友!”
  聳聳肩,南宮羽皮笑肉不笑的道。
  “說起來你也真叫悲哀,我不是你的朋友,麻德生也不是你的朋友,屠兄,難道你從來就沒有朋友?”
  屠長青厲聲叱道:
  “你少給老子扯這些卵蛋,老子寧可沒有朋友,也不要結交你們這種狼豺虎豹!”
  南宮羽舐舐嘴唇。
  笑道:
  “好吧,說到這裡,屠兄,你至少該記起來你同麻德生還有個約會吧?嗯,在‘辛家店’那座驛站?”
  怔了怔,屠長青脫口道:
  “你怎麼知道?”
  南宮羽道:
  “原是不知道,你得感謝你那位好伙計賈釗,是他心生‘一石二鳥’的毒計,把我們指引了去,說是你們會合的地點,骨子裡卻希望我們碰上麻德生來場爛仗,兩敗俱傷最好,死一個也少一個 ”
  屠長青情不自禁的問:
  “後來呢?你們和麻德生遇上沒有?”
  南宮羽點頭道: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們的消息重點了 我們當然在驛站前碰上了麻德生,不但碰上,還正如賈釗所盼望的那樣和麻德生幹將起來,喝,真是龍爭虎鬥,天雲變色,好一場驚鬼泣神的惡戰……”
  屠長青張大了嘴:
  “姓麻的給你們宰了?”
  冷哼一聲,南宮羽道:
  “你想得美,我們憑什麼要幫你宰麻德生?不,我們沒有宰他。”
  屠長青不覺有氣,悻悻的道:
  “那卻是怎麼一個結局?”
  南宮羽消停的道:
  “結局挺圓滿 我們沒宰麻德生,但卻挫敗了他,敗得他心服口服。”
  屠長青怒道:
  “這又如何?”
  指了指毒魄,南宮羽笑嘻嘻的道:
  “反正要告訴你,屠兄,挫敗麻德生的人不是我,乃是我這位老兄弟。”
  屠長青盯著毒魄看了一會,又轉向南宮羽:
  “你給我說這個幹什麼?”
  南宮羽一本正經的道:
  “提供你一點參考罷了,所謂知已知波,才百戰不殆,上陣搏殺,敵情觀念尤其不可稍缺一屠兄,你要先拿你自己和麻德生比較比較,然後再衡量眼前的形勢有若干勝算,好歹心中打個底,也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屠長青僵了半晌,憋著聲道:
  “南宮羽,你以為我的能耐不及麻德生?”
  南宮羽忙道:
  “我可是實話好說不好聽 屠兄,如果你自認為強過麻德生,‘辛家店’的約會你怎麼沒去?”
  一挺胸膛,屠長青道:
  “老子只是不願意去赴這種毫無意義又毫無價值的約會,豁命相搏,所為何來?面子幾個錢一斤?姓麻的那一套,對我完全不管用,卻決非含糊了他!”
  南宮羽笑道:
  “這也是個說法,屠兄,你就多保重吧。”
  屠長青橫踏一步。
  冷冷的對毒魄道:
  “想發財,沒那麼簡單,得有發財的本事才行,看你的了”
  毒魄平靜的道:
  “不錯,看我的,屠長青,你千萬要仔細看看清楚“祭魂鉤”由下往上飛起,彎曲的鋒面剎時層疊旋轉,有如無數只蝠翼撲騰掣掠,晶瑩的光華融合著犀利的銳氣充斥在刃口流經每一寸的空間 毒魄只一出手,便使他的攻擊達到最凌厲的境界!
  屠長青沒有料及對方的動作快速至此,他手中金刀猝然作扇形凝布,卻已稍慢一步,冷焰迸射交織下,他猛的連續拋肩斜走,刀身掄成大花揮斬翻劈,金芒波波湧展,人已搶出丈外。
  毒魄沒有追殺,一步也不曾往前移動,他仍舊站在原地、仍舊將刀鋒平垂。
  驚魂不定的望向毒魄,屠長青有些張口結舌的出聲:
  “你,你是誰?”
  毒魄淡淡的道:
  “等你交出‘碧玉鴛鴦’,或者人躺下來,我再告訴你我是誰。”
  自己的火候自己有數,自己的分量更是心知肚明 屠長青打混世以來,還少碰到這種情形,只一招便弄得如此狼狽!
  一邊,南宮羽高興的道:
  “再接再厲,屠兄,勝負尚未分曉哩。”
  屠長青突兀全身貼地,仿佛怒矢脫弦般射向毒魄,強猛的前掠勁勢卻在隔著毒魄三尺光景摹而橫施,金刀倒砍,快如閃電!
  “祭魂鉤’覷準一點,暴彈側翻,刃口斬上的那一點,正是拆截敵人力道的最適當角度。
  但聞“當”聲撞擊,金刀芒彩散亂,鋒面顫震歪斜,就在這俄頃之間,屠長青左手倏出,五指箕張如鉤,尤其不可思議的是手掌驀地延伸三寸,重重扣上毒魄肩頭!
  是了,屠長青號稱“血爪”金刀,金刀早現,此刻,他已亮出他的“血爪”!
  毒魄不掙不躲,反而頂肩上迎,屠長青五指內收,一把血肉連著碎絮已入掌中,然而,“祭魂鉤”亦在這時以一個極其細微的折幅往回翻,赤光驟映之下,姓屠的那只左手已齊腕斬落 手掌中,仍然還握著一團血肉!
  背後,段一峰半聲不吭長身搶前兩步,揮起不知什麼時候握到手裡的一柄沉重短斧、朝著毒魄的脖頸奮力砍下!
  短斧的斧刃甫洩,斜刺裡,一抹寒光有如流虹奔月,直射而至。
  段一峰顧不得繼續暗算毒魄,急忙收斧竄奔,寒光猝抖立至,透過姓段的背脊,將他通心刺出七步,才一頭僕跌在地!
  毒魄舉刀當胸,神情木然,屠長青則痛得又蹦又跳,發瘋似的拋甩著光禿的左腕,每一拋,便一蓬血,每一甩,便一聲號。
  南宮羽雙手握著他的槍,一桿六尺長、細若中指,銀光閃亮的無纓槍;菱形的槍尖在滴血。
  頂了顆西瓜頭的許榮已經嚇呆了,他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一個勁的抖索不停,壓根就沒想到他應該做些什麼佯的反應!
  毒魄冷眼瞪著屠長青。
  輕描淡寫的道:
  “別跳了,姓屠的,越跳越痛,越跳失血便越多,男子漢,大丈夫,這麼點小傷居然還抗不住?”
  那把金刀也不知什麼時候丟去了哪兒,屠長青用右手捧著左腕,嘶聲幹嚎:
  “你少他娘說風涼話,手不長在你身上,掉了當然不痛……好,這殘肢之仇、斷掌之仇,我必然永誌不忘,你和我,都牢記了……”
  毒魄道:
  “姓屠的,如果你不立即將‘碧玉鴛鴦’交出來,咱們結下的仇就不止為殘肢之仇、斷掌之恨,你這條命,我也打算一併笑納!”
  屠長青直噓著氣,臉色泛綠:
  “真正是趕盡殺絕,不留餘地啊 你們殺了我的人,又重傷我,連那剩下的一點彩頭竟也待搜刮乾淨?”
  毒魄道:
  “我們原是為這個來的,而且,在造成眼下形勢之前,業已給過各位機會了,”
  南宮羽接口道:
  “敬酒不吃吃罰酒,屠兄,是你自己不上路,怨不得我們。”
  屠長青身子大大搖晃了一下,滿頭冒著豆粒般的冷汗:
  “好,南官羽,算你們狠,算你們絕,今天的事,你們都給我記住,青山不轉流水連,我早晚會報答你們 ”
  南宮羽道:
  “屠兄,我勸你們還是少說幾句的好,你不要惹毛了我這位兄弟,他一朝翻下臉來,只怕山也不轉,水也不連,你就埋在這裡啦!”
  毒魄也陰森的道:
  “你還磨蹭什麼,姓屠的,真不想活了?”
  臉上那只大鼻子一個勁的抽搐著,看上去似乎都抽歪了,屠長青抖著聲叫:
  “許……許榮,許榮……”
  猛的打了個寒噤,許榮也哆嗦著回應:
  “在,在……頭……頭兒,我在候著哩……”
  幹澀的咽了口唾沫,屠長青提著氣道:
  “把石頭……後面的東……東西,給……給他們!”
  許榮哭喪著面孔道:
  “通通……給?”
  屠長青點點頭,人已支撐不住的坐了下來,南宮羽眼睛一瞪,叱喝道:
  “聽到你們頭兒的交待啦?還不趕快!”
  於是,許榮渾身篩糠似的抖到石頭後面,摸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青布包來,又雙手捧交給南宮羽。
  甫宮羽啟開略瞄一眼,向毒魄微微頷首,兩個人同時挪步,順著窪地的一側便往下走,但才走得幾步,身後已傳來屠長青的號叫:
  “你、那他娘一頭白髮的,你就不敢留個名姓下來?”
  毒魄邁步依舊,頭也不回的丟下兩個字:
  “毒魄。”
  屠長青半癱似的坐在地上,雙眼隨,只嘴唇翕合,在不停的念叨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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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誰能相為言

  桌上,銀燭的光華烙熔生輝,燭光映照到毒魄的面龐上,臉色卻竟恁般陰沉。
  南宮羽推門而入,興沖沖的來到桌前,從懷中掏出一個薄薄的綢包,他把綢包攤平桌面,跳進眼裡的,赫然是五張銀票,每張面額一萬兩的銀票。
  毒魄的視線掠過桌面的銀票,沒有什麼特殊表情,至少,連一份應有的欣喜都不顯。
  拖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
  南宮羽咧開嘴道:
  “別看‘萬芳油坊’劉老東家年紀一大把,到底是見過世面的財主,人家早就將這五萬兩銀子的酬金準備妥了,東西一送去,經他檢視無誤無損,馬上付錢,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喝,‘悅利錢莊’的票子,十足包兌……”
  毒魄不大有精神的道:
  “賺這票銀子,也真叫煞費周張了;南官,你拿一張去換兩張五千兩的來,我們好分帳。”
  南宮羽擺擺手。
  道:
  “不用麻煩了,五萬兩銀票都歸你,老兄弟,這次生意,我不分。”
  微微一怔。
  毒魄道:
  “這話怎說?”
  南宮羽懇切的道:
  “我不是和你客氣,更不是我不愛錢,其中有個道理,毒魄,我知道你快近半年沒啥進帳了,你個人用度事小,老爺子那邊開銷卻大,做過這票生意,你就待向‘鬼王旗’討還公道,換句話說,在這期間,恐怕難以分身尋找財路,你多留幾文在手上,老爺子方便,你也方便,去掉後顧之憂,更好實心辦事!”
  毒魄注視著南宮羽。
  低沉的道:
  “但是,你平日的花費亦不小 ”
  南宮羽笑道:
  “不必替我打算,這點場面,我還罩得住,毒魄,你就把銀子收下,休要跟我蘑菇了……”
  毒魄點點頭道:
  “多謝,南宮。”
  拍拍毒魄肩膀。
  南宮羽道:
  “言謝就見外啦,夥比咱倆的交情,不止這幾文!”
  把桌面上的綢包折好塞進懷裡。
  毒魄道:
  “我預備天亮就走,往後怎麼個情形,我隨時會和你通消息。”
  南宮正色道:
  “毒魄,你怎麼不開口邀我相助一曾?”
  毒魄籲了口氣道:
  “我們是知己,是好友,不錯,但我沒有權力要求你陪我玩命,我也不是和你客氣,南宮,你有你的生活,有你面對的世界,我憑什麼能拿情分拘住你,拖你一起下水,幾十歲的人了,行事之前,總得設身處地,替人家想想!”
  南宮羽道:
  “如果我自己願意陪你玩命呢?”
  毒魄嚴肅的道:
  “南宮,你不幫我上陣,並不表示虧欠我什麼,你給我的,已經大多大多了 ”
  南宮羽形態平靜的道:
  “你以為我是受了你我之間情感包袱的拖累,才不得不有此一說?”
  毒魄道:
  “我只是不想牽累你大深 ”
  南宮羽語氣堅定:
  “毒魄,這麼多年來,我們哥兒倆憎同手足,義比金蘭,可以說是連心連命的老搭檔,你有了事,從哪一方面而言,我都不能做壁上觀,我要不跟著去,只怕睡覺都睡不安穩,那種牽腸掛肚的懸念及艾怨,最叫我難以忍受了,人活在世上一求的是個心安,否則,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毒魄還在遲疑。
  “這可是玩命,南官。”
  數動著腕上的念珠。
  南宮羽道:
  “我知道這是玩命,但毒魄,你能玩,我為何不能玩?我這條命,並不比你尊貴、更重要的是,飛星不該這麼白死,她也是我的朋友,你要為她申冤雪恨,莫不成我就只合裝聾作啞?”
  沉默了一會。
  毒魄笑道:
  “好吧,老友,這一次咱們又攪合上了!”
  南宮羽深恩著道:
  “毒魄,你打算從那哪裡先下手?我是說,你有了行動的腹案沒有?”
  毒魄道:
  “當然先找正凶 ‘癩蛇’崔秀、‘丈二紅’閻四姑,接著下來是‘六臂人勉’商鰲,此外,我還想挖整個‘豹房’的根,這樣一來,就勢須與‘鬼王旗’全面血戰了……”
  並不意外的笑笑。
  南宮羽道:
  “我就曉得你是這樣的心思,毒魄,我常想,仇恨的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毒魄沉緩的道。
  “它不但可怕,更且糾纏,它盤踞在你心裡,像毒蛇似的啃噬著你的心靈,它浸蝕著你的神魂,令你時刻難安,除非你已死亡,你已麻木,它永遠不會放過你,抵擋仇恨,只有一種方法,便是徹底剷除仇恨的根源……”
  南宮羽頷首道:
  “說的是,或許另有一種方法,但卻並不適合每一樁仇眼。”
  毒魄道:
  “我知道你指的是‘寬恕’,南宮,我也不算是度量狹窄的人,可是,你要我對那些冷血兇手還以慈悲,這就不能叫‘寬恕’,乃是縱容,乃是姑息了,我只問你一句話 如果我放過他們,你敢保證他們不再去用同樣手段茶毒於人?”
  南宮羽道:
  “我不敢保證,所以我才說,‘寬恕’並不適合每一樁仇恨。”
  毒魄眉宇低垂。
  悠悠的道:
  “他們甚至不能算人,人不會做出那等傷天害理的事,南宮,應該淪入禽畜之道的一類,便必須讓他們淪入,否則,留在世上反而為禍患。”
  咧咧嘴。
  南宮羽道:
  “我明白你的想法,也了解你的心情,毒魄,你確實很苦。”
  毒魄磋揉著自己的面頰。
  澀聲道:
  “不單是苦,南宮,還有一片不知所寄的空茫……”
  南宮羽並沒有親人遭難,更沒有如同飛星那般密切的伴侶折翼夭亡,但是,他卻同樣感受到毒魄內心的痛楚,而這般痛楚,竟又是無從慰藉的。
  “還不到下雪的時候,天氣已經有著雪前的冷峭與陰晦了。
  ”
  風吹得寒冽、吹得凜厲,而且發出那種仿似帶著哭號的聲音、不歇的在林梢谷峰間迴旋打轉,人便端坐屋內,也深深體會到恁般入骨的蕭索,蕭索得連意念都不免泛起灰鬱……
  全無歡套著一件狼皮坎肩,內罩暗紫色的長袍,十分舒適的靠坐在鋪設著軟厚虎皮墊的太師椅上。
  廳裡一只鼎新的黃銅火爐早已升起,炭火撥得極旺,熊熊的火苗不斷的躥舞,間或夾雜幾響木炭爆裂的“嘩叭”聲,熱氣騰發,滿室溫暖如春,更飄漾著一股淡淡的松香。
  毒魄和南宮羽並肩側立一旁,兩個人的臉孔全透著風霜之色,看光景,也只是才剛到不久。
  擎起椅邊小桌上的茶杯,全無歡緩緩啜了一口,卻並不急著將茶杯放回,他的嘴唇輕輕在杯口摩娑,神情間若有所思。
  毒魄暗裡端詳過乃師的氣色,不覺心中頗為納問
  在這種天地肅煞,百景凋零的時序下,怎的師父卻眼眸神光充盈,面容細緻紅潤,現露著這等不可思議的勃發旺盛之態?
  和往年情形,簡直不能比了。
  一抹微笑,不經意的綻放在全無歡唇角,他聲音清朗的道:
  “這些日子來,外面可有什麼消息?”
  毒魄微微躬身道:
  “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只不過一般的江湖爭紛、還是那些老套……”
  全無歡道:
  “不,我不是指這些,我是說,‘鬼王旗’那邊,對於狄姑娘和我的事,有沒有什麼反應?”
  毒魄道:
  “師父,他們根本不知道狄姑娘在你老人家這裡;換句活說,他們也就根本不曉得師父與狄姑娘之間有什麼事。”
  點點頭…
  全無歡道:
  “但你呢?他們曾否聯想到你有牽涉?”
  毒魄神情自若的道:
  “可能會想到吧……”
  注視著毒魄。
  全無歡緩緩的道:
  “毒魄,是不是‘鬼玉旗’的人已經找上你了?”
  毒魄笑了笑:
  “只是聽說他們在找我,師父。”
  全無歡眉梢揚起:
  “這證明他們至少已懷疑到你頭上了,毒魄,你和那些人接觸過麼?”
  毒魄平靜的道:
  “沒有,師父。”
  沉默了片歇。
  全無歡又道:
  “事情有點怪,以‘鬼王旗’一向的效力與力量而言,他們如果懷疑到你,且已展開尋搜行動的話,不應該現在還找不到你……毒魄,你真的沒有和他們發生遭遇?”
  毒魄道:
  “徒兒怎敢瞞騙你老人家?”
  全無歡凝重的道:
  “既然如此,你往後出門在外,要越加小心。‘鬼王旗’那一撥人行事細密,手段狠辣,沒有玩不出的花樣,你千萬不可輕忽了。”
  毒魄道:
  “徒兒明白,徒兒自會謹慎行事。”
  目光移到南宮羽臉上。
  全無歡笑道:
  “你近來還順遂吧,南宮老姪?”
  南宮羽忙道:
  “托老爺子的福,尚過得去!”
  全無歡道:
  “毒魄這趟同你做的生意,一切都還圓滿麼?”
  南宮羽笑嘻嘻的道:
  “只中間生了點小波折,不過結果還好,該拿的酬勞也早進了口袋。”
  全無歡恬然道:
  “你和毒魄一齊辦事,我最寬心,因為你向來冷靜持重,沉穩審慎,經驗足、反應也快,有你同毒魄搭檔,失誤的機會就小之又小了……”
  南宮羽搓著手道:
  “老爺子誇獎啦,其實毒魄比我行得多,好些地方,我還是沾他的光哩。”
  全無歡一笑道:
  “紅花綠葉,明月雲霓,總要相互襯托,才能益加映輝,有好的搭配,運用起來,方可得心應手,收事半功倍之效……”
  南宮羽連連點頭:
  “是,老爺子說得是,”
  毒魄接口道:
  “師父 狄姑娘和你老人家,不知最近相處得可還融洽?”
  於是,全無歡笑了。
  笑得非常開朗:
  “你看呢,嗯?”
  “相由心生”,這句話可真一點也不錯,毒魄單只看到師父的歡愉之狀,情形如何,便連猜都不用猜了,他亦不禁感到一份喜悅。
  語氣中帶著興奮:
  “師父,看起來,你老人家與狄姑娘之間的情感,似乎頗有進展?”
  全無歡雙目閃耀著光彩,光彩不但亮麗,更且透著那樣的柔潤。
  由於眼裡的光芒難瑰,以至他的面孔上也浮漾起如此罕見的青春氣息。
  瞧上去,好像鬥然年輕了好多歲,好像往昔逝去的韶華又在瞬息倒流回來,這須臾裡,也仿佛比毒魄還要顯得容顏煥發!
  南宮羽看在眼裡,趕緊湊上一句:
  “人逢喜事精神爽哩,老爺子。”
  全無歡微笑著道:
  “不錯,我和狄姑娘相處的這段日子,確實有一些連我也不曾料及的演變,當然,我是說,是我期盼中的那種演變……”
  南宮羽嘿嘿笑道:
  “請老爺子恕晚輩放肆,不知老爺子能不能說得更詳細佔?”
  全無歡撫腹笑道:
  “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受,是我近六十年來人生不曾體驗過的美好感覺……毒魄很清楚,狄姑娘剛到此地的時候,情緒不穩定,充滿了悲患怨憤,尤其對我頗不諒解,她不肯和我說話,不願與我見面,甚至連貴老瘸為她精心調理的飯食都拒不取用,南宮羽老姪,那幾天裡,可傷透了我的腦筋……”
  南宮羽興致勃勃的道:
  “後來呢?老爺子,後來的情形怎麼又改變了?,坐起上半身來,全無歡伸出右手食指,表情慎重的道:
  “只得一個字,南宮老姪,一個‘誠’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不見我,我就整天候在她門外,她不進食,我也陪著她滴水不沾,吃的東西由我親自端送,不管她動用與否,我照常三餐輪轉,決無延誤,一連數日下來,我這把老骨頭折騰得差不多了,她的心也叫我磨軟了……”
  南宮羽吞了口唾沫。
  吶吶的道:
  “老爺子,你身體本來就不大好,這麼愣煞愣挺,不怕把自己拖垮?”
  全無歡正色道:
  “若非如此,又怎生表那一個‘誠’字?你可要知道,人一但用情用到無怨無悔的境界,便粉身碎骨,赴湯蹈火,亦甘之如飴了……”
  南宮羽賠笑道:
  “老爺子果然別具高見,有關這一方面,晚輩實在欠學甚多。”
  全無歡眨著眼道:
  “南宮老姪,你該不是在反諷於我吧?”
  哈下腰、南宮羽趕緊道:
  晚輩哪裡敢?晚輩欽羨老爺子還來不及,豈會有絲毫逾越之念?老爺千萬莫想岔了。”
  全無歡笑道:
  “總而言之,這番話,除了對你們,還真不能為外人道,否則,人家不了解內情的,又不知道怎麼來數落我,編排我了……”
  南官羽打著哈哈:
  “那是他們不明白天下情是何物!老爺子歷煉人生,圓通妙達,對濁濁紅塵,悠悠摯愛,自有更深一層的見解,又怎是一幹凡夫俗子能以體會得的?”
  全無歡十分受用的道。
  “好,南宮老姪,你說得好,把我心底的話,全都點出來了!”
  毒魄斜脫了南官羽一眼。
  似笑非笑的道:
  “南宮,我們相交了這些年歲,卻不知道你還有這麼一副好口才。”
  南宮羽拱手笑道:
  “哪裡哪裡,豈敢豈敢,這只是老爺于和兄弟你在猜舉我……”
  全無歡轉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微瞇雙眼,顯得頗為來勁的道。
  “我已吩咐過貴老瘸,叫他晚上好好整出一桌酒菜來,讓咱們爺兒幾個痛快的喝上兩杯,狄姑娘我也請了,毒魄,你大概還不曉得,她的酒量挺不錯哩。”
  毒魄笑笑,沒有說話。
  目下的光景,好似帶幾分大團圓的味道,但是,這真能叫大團圓麼?
  飛星不在了,‘鬼王旗’的緹騎四出,自己復仇的血手正待伸展,面前的歡愉情景,或許只是一幕鏡花水月的假象
  至少,對他而言是如此。
  狄水柔比初來的那幾天要豐潤了些,容顏也出落得更嬌媚了,縱然不似全無歡一般的神彩奕奕,青春洋溢,卻亦另有一股腕約溫柔的韻致,不敢說是含情脈脈,差堪稱做芳心默許吧。
  在曄嘩的銀燈映照下,眼波流轉,粉面泛酡,少女的羞怯裡融有成熟婦人的豁達風味,情態上的表達,便總是那麼恰到好處了。
  毒魄敬過狄水柔一杯酒之後,就只管默默的吃菜。
  在全無歡面前,他永遠都有一份身為弟子的拘謹,而受到毒魄的影響,南宮羽也不敢開懷,舉著擎杯,僅是沾到為止,連話都少了。
  伶巧的雙春花在一旁侍候著飯局,她烏溜溜的大眼睛不停轉動,人也穿花蝴蝶似的繞行囚周,頻頻為備人添酒布菜,加上好的的殷勤,桌面上的氣氛才稍顯熱絡,全無歡也才覓得著機會多覷視狄水柔幾眼。
  這時,狄水柔舉起杯來,先回敬過毒魄,方始盈盈一笑道:
  “毒哥兒、稱不想問我些什麼嗎?”
  一聲“毒哥兒”,喚得毒魄不由生幾分靦腆,他不知狄水柔這個稱呼是從何而來,又因何而起。
  放下酒杯,他欠了欠身:
  “不知姑娘的意思是指 ”
  狄水柔輕聲道:
  “我來這裡,是由你送我來的,當時我很不甘願,也非常氣憤,因為我完全不能接受你們單方面的安排,但現在,你該看得出來,我已近乎妥協了,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嗎?”
  看看師父一眼,毒魄發現師父正向自己鼓勵性的微微點頭。
  於是,他迅速接口道,
  “當然,狄姑娘,我當然樂於知道……”
  狄水柔神態安詳的道:
  “其實,內中的原因十分單純,一個人打心裡對另一個人好,無論是有形的呵護或是無形的關注,都會使承受的一方隨時有所感受,你師父對我,就正是這種情況,這種發自肺腑的誠意是假不來、扮不出來的,我常常想,一個女人,她終生追求的是什麼?
  祈盼的又是什麼?無非就是有個好的歸屬,得到一個男人全部情感的投注,只此一樁,對女人而言,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毒魄道:
  “姑娘說得正是。”
  狄水柔又道:
  “在這裡,我發覺你師父就是我所說的這個男人,雖然他年紀稍微大了點,但我也不算年輕了,我認為我可以接受他,我嘗試去接受他,毒哥兒,我做到了,歲月只會令人容顏改變,卻不一定改變得了人們渴慕青春的心境,人老了,一樣可以兩情相悅,你說是不?”
  幾乎要鼓掌喝彩了。
  毒魄大聲贊道:
  “對,狄姑娘,對極了,姑娘蘭質慧心,見解超人一等,莫怪師父對姑娘如此傾倒,定情不渝,看來還是師父法眼高明!”
  狄水柔映起粉酡,有些難以為情的道:
  “你可別誇獎得離了譜 ”
  全無歡呵呵笑道:
  “當初你還反對,毒魄,現在無話可說了吧?姜是老的辣啊!”
  南宮羽湊趣道:
  “老爺子辦事一向周全,何曾砸過鍋來?尤其對這終身大事,自則越加謹慎仔細,老爺子看上的人,絕對十全十美,無可挑剔,今夕得見狄姑娘,足見老爺子高瞻遠矚,別具慧眼,這才真叫做天作之合……”
  全無歡笑眯著眼道:
  “嗯,嗯,南宮老姪,便討你這句好口彩了……”
  狄水柔目注毒魄。
  忽道:
  “毒哥兒,我想間你一件事,你可老老實實回答我。”
  毒魄平靜的道:
  “還請姑娘示下,我自然照實回稟。”
  狄水柔緩緩的道:
  “我的事,我哥哥那邊有什麼動靜?”
  毒魄知道乃師與南宮羽也在留意他的答覆,他正視狄水柔。
  從從容容的道:
  “‘鬼王旗’的人已經懷疑到我涉及此事,據道上消息傳說,他們正在四處找我,意思是要我做一個明白交代……”
  狄水柔眉宇輕顰:
  “到目前為止,你和他們碰過頭嗎?”
  毒魄道:
  “還不曾相遇,但白說,我也是有意避開他們。”
  沉默了一會。
  狄水柔又道:
  “毒哥兒,告訴我,如果你和我哥哥的人遇上,你打算怎麼應付他們?”
  毒魄道:
  “不敢相瞞姑娘,這要看情況而定,主要在於他們的做法。”
  狄水柔強笑道:
  “以我和你師父目前的關係,毒哥兒,我很不希望同哥哥那邊結怨,彼此之間,原該是親家才對,否則,多少會妨礙我和你師父的事,我的處境也就難了,你明白我的心意?”
  毒魄頷首道:
  “我明白,狄姑娘,我非常明白。”
  全無歡慎重的道:
  “毒魄,你知道‘鬼王旗’那邊的人,真的還不曾發生過什麼事故吧?”
  毒魄形色不變的道:
  “沒有,師父。”
  籲了口氣,全無歡向狄水柔投去安慰的一瞥,才慢騰騰的道:
  “我與狄姑娘的情形,你已經很清楚了,‘鬼王旗’那邊,總要以和為貴,別鬧出什麼風波來,也免得狄姑娘左右為難 ”
  毒魄道:
  “是,師父,徒兒會儘量尊照師父的指示去做。”
  南宮羽不禁心裡深深嘆息,毒魄的處境,毒魄的心情,他完全體會得到,而此時此地,又叫毒魄如何適從,如何回應?欲哭無淚的寫照,也不過就是這樣的了。
  毒魄的神情沒有任何變異,他仍然默默夾菜,默默飲酒,甚至連臉孔上任何一條紋榴都不見扯動,平靜得就好像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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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長鋒映毒膽

  毒魄的坐騎“飄雲”正以小碎步不徐不緩的朝前行著,南宮羽輕扯韁繩,小心的控制著自己馬兒的速度,以相隔三尺的間距跟在後面 一路過來,他就保持這樣的距離,業已悶著頭走了個多時辰了。
  天氣很冷,決不是個適宜出門溜馬的日子,而看毒魄的模樣,顯然也並非出來溜馬,那麼,毒魄到底是打算於什麼?
  乾咳一聲,南宮羽略略提高了嗓門:
  “我說,毒魄,咱們是待往哪裡去?”
  毒魄的身子挺坐鞍上,頭也不回的道:
  “你莫非還想不到?”
  愣了一下。
  南宮羽迷惑的道:
  “我應該想得到麼?”
  毒魄將坐騎的勢子放緩下來,等南宮羽趕上並轡,然後,他才郁著聲道:
  “今天是十四,南宮。”
  南宮羽扳著手指頭數了數。
  慢騰騰的道:
  “沒有錯,今天正是十月十四,這又如何?每個月都有十四……”
  毒魄半合的眼瞳中神色淒晦:
  “這個日子的後兩天,對我有點不同的意義,南宮,你記得那個崔秀?‘癩蛇’崔秀?”
  南宮羽的表情也凝重起來:
  “當然記得,而且,永難忘懷。”
  點點頭。
  毒魄道:
  “姓崔的在每個月十六、十八兩天交班休假,他散值以後的去處、大多在‘抱固嶺’‘後山溝’的幾家窯子裡,我們今日出發,路上緊趕一程,剛好可在十六那天堵上他,萬一落空,還有十八那一日墊後!”
  南宮羽冷靜的道:
  “如此說來,你已準備向他們正式動手開刀了?”
  毒魄瞅了南宮羽一眼,道:
  “你能否給我舉一個繼續延宕下去的理由,南宮?”
  南官羽道:
  “不是‘延宕’,而該‘慎重’,譬如說,老爺子的交待,狄姑娘的處境,我們都該加以考慮,縱然不能做兩全的衡度,至少也要設法將傷害減低到最輕,毒魄,茲事體大,猶待三思!”
  毒魄忽然陰慘慘的笑了,笑聲裡,仿佛帶著嗚咽:
  “南宮,你以為我不曾仔細考量過、反覆斟酌過?你以為我沒有三思?老實說,我不但想了千百遍,更算了千百遍,輾轉思量,結論都只有一個 這件事,必須破為兩半,徹尾使它分開!”
  南宮羽不解的道:
  “怎麼說?”
  毒魄目視前方。
  語音平緩:
  “師父與狄姑娘的情感問題是一回事,‘鬼王旗’的人姦殺了飛星又是另一回事,橋歸橋,路歸路,親家冤家各自結,混不得一談。”
  籲了口氣。
  南宮羽道:
  “你是這麼個論法,可是站在老爺子和狄姑娘的立場,恐怕就同你的觀點不大一樣了;毒魄,你也明白,其中恩怨交疊,都是互有牽扯的,要把它從頭破開來,當做兩碼子事辦,真正談何容易?”
  毒魄堅定的道:
  “只要師父看得透、看得明,這件事辦起來就沒有多大困難,南官,師父愛的人是狄姑娘,如果狄姑娘也能接受師父的愛,他們便是一對神仙眷侶,自可過那嘯做山林,無憂無慮的逍遙日子,師父年紀大了,身子又不太好,理該遠離塵囂,不沾俗冗,他老人家應追求他自己的生活,享受自己的晚年,下一代的事,不須要給他再添煩惱……”
  南宮羽道:
  “那麼,狄姑娘呢?狄姑娘又會怎麼想?”
  毒魄道:
  “女人的一生,就是丈夫,南宮,狄姑娘一旦姓了全,自然得跟著姓全的步調走,其他的牽纏,俱屬身外之事了!”
  南宮羽笑了笑:
  “我不能說你的話沒有道理,但多少有點一廂情願的味道,事實上,老爺子和狄姑娘是否會同你的見解一致,還大有疑問,而世事多變,風雲難測,血刃既出,將來是個什麼情況,就誰都拿不准了……”
  毒魄冷沉的道卜
  “南宮,我只是希望師父與狄姑娘脫離這場爭紛、置身於糾葛之外,一切後果,俱由我來承擔,將來無論形勢如何演變,自有我用頭顱頂著,大難莫如死,看開了這一層,還有什麼不能徹悟的?”
  南宮羽道:
  “毒魄,你是下定決心要幹了?”
  用力頷首。
  毒魄的顏容凜烈:
  “決無改悔!”
  南宮羽道:
  “老爺子不知道吧?”
  毒魄苦澀的一笑:
  “如何能讓他老人家知道?從頭至尾,我就不敢透露半句口風……”
  手撫著鞍前的“判官頭”,南宮羽付度著道:
  “既然要豁上,裡外便該有所安排,以免到時候走了消息,憑添困擾;毒魄,宅子內,有誰曉得你這碼事?”
  毒魄道:
  “貴老瘸;我已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以及我的打算完全告訴了他,師父那裡,亦托他全力照應,該怎麼辦,他自會有底……”
  南宮羽有些不安的道:
  “娘的,今天一大早,只聽你吆喝一聲走,我就跟了出來,還不知道這一走便待披掛上陣了,老爺子面前,我尚未辭行哩!”
  毒魄道:
  “你放心,我已替你想到這一層上,貴老瘸會代我們向師父解釋,說我們忽然接到急報,有大票買賣上門,因時間緊迫,來不及稟告師父,搶頭先接生意去了,等辦完事即行迴轉……”
  南宮羽笑道:
  “你倒會編……”
  毒魄輕嘆一聲:
  “師父將逾甲子之年,辛勞一生,盡在刀頭舐血,槍林打滾,簡直沒有過幾天悠遊日子,趕到這把歲數,才求得一位紅粉知己,生平夙願,正當得償的關頭,我若還叫他老人家牽腸掛肚,憂戚難安,豈非顯得我這做徒弟的太不長進?”
  南官羽聳聳肩,道:
  “說真話,對老爺子的孝心,你是夠了,否則,怎麼玩得出強劫美人轎那一出把戲來?換個師父、或換個徒弟,只怕都不會如此開通順應!”
  毒魄啼笑皆非的道:
  “你少扯淡!”
  南官羽下意識的摸了摸他斜掛于馬首右側的槍囊,心裡想,這可不是扯談,若非全老爺子走了這一步桃花劫,又何致於有今天的血雨腥風?
  師徒固然情深,但那跟著來的連番惡戰狠鬥,可就夠嗆的了……
  “抱固嶺”隔著“後山溝”只有裡許地,中間連著一片雜木叢生的大斜坡,“後山溝”名副其實,正是坐落在一條山坳於裡。
  由‘後山溝’仰頭向上望,可以清晰看到“抱固嶺”半腰錯落散佈的幢幢屋字,那裡,便是“鬼王旗”的大寨了。
  “後山溝”算是個十分畸形的所在,沿著山拗子兩邊高低不平的地勢,有的以原木、有的用毛竹,也有拿磚石做材料,因陋就簡,毫無規則的搭造了十多問房子,每戶的門簷下,還掛得有各種各式粗俗不堪的招牌或燈籠,光看那上頭的字號,就能叫人明白這一家是千什麼的,總不外茶鋪酒館,賭坊娼戶一類,此地敢情和“群英集”的性質差不多,都是依附“鬼王旗”才興旺起來的小村甸。
  順著溝底權充為“路”的崎嶇地面走過去,開窯子的戶頭共有四家,分別為“春來喜”、“小艷芳”、“雙合”、“洞天閣”,而不管它起的是哪一種 麗名稱,其格局雜亂、建築粗礪則並無二致,似乎賣人肉的地方單論交易就行,什麼氣氛情調,全他娘算是題外之事了。
  現在,剛剛天黑。
  天才入黑,“後山溝”可就開始熱鬧了。
  大部分是從“抱固嶺”“鬼王旗”大寨裡下來的人。
  他們只要越過中間那片坡地,就和去鄰家串門於一樣,消消停停便應了卯,也有少數附近山居的年輕人溜了來偷尋樂子,總之,掌上燈,這裡就喧囂活絡起來,和白日的鬼冷冰清,截然兩個世界。
  毒魄與南宮羽早就到了,他們當然不會大搖大擺的四處遊逛,也不會鑽進哪家店裡去叫吃叫喝,到底,這是“鬼王旗”的地盤,生面孔的人隨時都可能引起疑竇,招來麻煩,他們不想打草驚蛇,自擾陣腳,因此,在弄清目標地形之後,兩個人便窩在山溝的僻靜處休歇養神,以備時辰到了,大於一場。
  伸手揮去一只停在臉上的小蟲,南宮羽從手邊的泛白布袋裡摸出兩套夾肉燒餅,遞一套給毒魄,自己就著另一套開口大嚼,吃得頗有勁頭。
  毒魄目光下望,不停巡梭著那四家窯於的方位,他咬了一口燒餅,有些食不知味的道:
  “你猜想,南宮,姓崔的今晚會去哪家落腳?”
  咽下口裡的東西,南宮羽抹了抹嘴巴:
  “這可不大好猜,而且,也不是猜的事,在逮著了才能算數。”
  毒魄若有所思的道:
  “我聽說崔秀是個極為狡詐機靈的人,心思巧、反應快,且生性多疑,警覺特強,要對付他,決不可稍有疏忽,否則,一朝吃他溜脫,再想找第二次機會就不容易了……”
  南宮羽又咬了一口燒餅,用力咀嚼著:
  “這個狗雜碎還是塊道地的狠貨,咱們下起手來可半點遲疑不得,務必往死處殺、要害幹,別叫他有絲毫喘息的餘地!”
  毒魄道:
  “有關這一樁,你倒不必掛懷,只要堵上他,他就難求僥倖。”
  望望天色。
  南宮羽道:
  “毒魄,你打譜用什麼法子去確定姓崔的耽在哪一家?”
  毒魄低聲道:
  “速戰速決,抓個窯子裡的粉頭或龜奴出來逼問 你看行不行?”
  南宮羽哧哧笑道。
  “行,怎麼不行?這法子又快當、又落實,強似一間間房開門去找,如果正好碰上了那話兒,豈非自觸霉頭?”
  毒魄道:
  “還得記住一項,南宮,假設姓崔的有同伴隨行,我們也要把狙擊重點擺在姓崔的身上,以先宰殺他為第一要務!”
  點點頭。
  南宮羽道:
  “我省得,原就是為了這**養來的。”
  三口兩口吃完了手上的夾肉燒餅,毒魄拂去前襟上沾著的碎屑,站起身來。
  “開始吧,南宮。”
  南宮羽瞅向下面明亮的燈火,往來不絕的喧囂人影,略顯猶豫的道:
  “現在動手,會不會太早了點?”
  毒魄道:
  “崔秀是個色情狂,是個變態,這個時間對他而言,說不定已經夠晚了。”
  頓一頓,他又沉緩的道:
  “對我而言,也已經夠晚了……”
  南宮羽掂起他那狹長的槍囊,神色間帶有幾分歉意:
  “我知道你的感受,也了解你的心情,毒魄,我只是慎重將事 ”
  毒魄微微一笑:
  “我們走,南宮。”
  兩個人行動迅速又毫無聲息的摸進了“後山溝”。
  第一個目標,他們選定坐落在一片突起的小丘上的那家“春來喜”,“春來喜”是好幾幢連在一起的木造房子,房子固然蓋得粗濫,面積卻還不小,打眼估量,佔地竟有三十餘丈方圓,高高矮矮的屋脊柿比簇擁,景觀雖不堪瞧,卻顯示著其中的別有天地。
  進出這裡的人不在少數,多是些橫眉豎目,勁裝抄扎的角色,而連番笑鬧押戲之聲騰達戶外,呼嘯來去,嘈雜不休,似乎非要這麼逗鬧一陣,才能提起興致,表現出那種食色性也的氣慨。
  隱在暗影裡,南宮羽望著眼前光景,不禁雙眉皺緊:
  “娘的,人來人往,這麼雜法,卻待怎麼下手?”
  毒魄悄聲道:
  “我們繞到後頭去。”
  “春來喜”這幾幢木房的建造格局,是前面高、後面低,而門前明晃喧嚷,屋後卻一片漆黑,且能靜得出鬼來。
  二人也只是剛剛摸到,後頭一扇單薄木門已,‘呀’聲啟開,屋裡光線透射,正映著一個高頭大馬的身影端著一只木盆走了出來,朝著烏沉沉的曠地三不管就“嘩啦啦”
  潑盡了滿盆水。
  盆裡的污水雖然不曾沾著南宮羽與毒魄,卻也害得南宮羽踮腳一跳,同時狠狠吐了口唾沫,叫爹叫娘的咒罵起來。
  那潑水的人並沒有發覺附近危機隱伏,兀自手拎木盆,仰天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乖乖,別看這大的塊頭,居然還是個女的!
  毒魄壓著嗓門道:
  “是個雌貨,南宮。”
  又吐了口唾沫,南宮羽沒好氣的道:
  “個臭**,險不險就吃她噴上一身‘花露水’,但犯沾上,要不倒霉才怪!”
  毒魄道:
  “就是她吧,南宮,去擒了來。”
  南宮羽儘管嘴裡還在嘀咕,動作卻毫不遲疑,身形起伏之間,正好擋住了那大個婆娘的去路 堪堪站成個面對面。
  猛然間眼前冒了個人出來,不由得那婆娘“哇”的一聲怪叫,身子往後急縮,手上的木盆也“砰”的一記墜落於地,連兩只眼珠子都差點跳出目眶。
  拿一根手指比在唇上,南宮羽一派斯文,和顏悅色的道:
  “不要怕,也不要嚷嚷,花姑娘,我們有點小事和你打商量,還請藉一步說話。”
  那娘們手摀胸口,一張畫得紅紅綠綠的大臉膛上顯露著脂粉掩遮不住的驚恐,她那略微朝天的鼻孔迅速翕合著,嘴唇也在抽搐:
  “你……你是什麼人?想打我什麼……主意?”
  差點嘔出聲來,南宮羽屏住呼吸,並且稍稍側過面孔:
  “你寬懷,我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打你什麼主意,只是有點小事請教請教,用不著走遠,藉幾步路就行,”
  女的一看情形,知道不“藉”幾步也不行,想叫又不敢叫,遲遲疑疑的望了門內一眼,才磨蹭著往外挪了挪位置 這個位置,卻已在燈光映照的範圍之外。
  南官羽跟了上來,但僅僅站一邊,沒有開口,這娘們正覺得不安,黑暗中,毒魄已鬼魅般飄現,寂靜得不帶一點聲息。
  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這女人嚇得向後驟退兩步,幾乎就一屁股跌坐地下。
  毒魄雙目逼視對方。
  冷冷的道:
  “你是這窯子裡賣的?”
  那婆娘吞著口水,呼吸急促,卻免不了心中有氣:
  “我要不是賣的,會打那屋裡鑽出來?”
  毒魄不溫不怒的道:
  “很好,我向你打聽個人,希望你能據實相告,而且這件事提過就算,你也不許洩漏口風,就當做我們從來不曾見面 ”
  女人定了定神,帶有幾分好奇的問:
  “你要打聽什麼人呀?這位客官,幹我們這一行的,只管賣身,可不作興刺探人家底細,生張熟魏的,誰是誰卻未見扣得準……”
  擺擺手。
  毒魄道。
  “崔秀,‘癲蛇’崔秀,你知不知道這號人物?”
  聽到“崔秀”這兩個字,女的表情先是驚訝,隨即又形色曖昧的“格格”盪笑起來,這樣反應,顯示著她對這個名姓決不陌生。
  毒魄平靜的道:
  “看來你是曉得他了?”
  這娘們大嘴一咧,瞇眼揚眉,渾然忘記現下是什麼處境:
  “你說的那條癩蛇呀,‘鬼王旗’的大爺,而且還是‘豹房’的狠角色哩,這條蛇,在我們‘後山溝’可是大大的有名,尤其‘半掩門’的這幾家,提起他來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任憑哪一個有本事的窯姐兒都怕了他,這死鬼一上床好比起了性,發了狂。
  別看他青皮寡瘦的,玩出的花樣,頂會折騰人……”
  毒魄打斷了女人的話:
  “他今晚來了麼?”
  婆娘掐指算計:
  “今天是初幾呀?”
  南宮羽插口道:
  “十六。”
  婆娘不停點頭:
  “沒錯,十六,十八,他是必準應卯,不過二位卻找岔了地方,這一陣子,崔爺可不大來我們‘春來喜’,胃口換到了‘洞天閣’,人家‘洞天閣’新來了一個賽玉環,真正抵死迷人,崔爺現成的色鬼,遇上了還有撒手的道理?”
  望了南宮羽一眼。
  毒魄道:
  “該是不假?”
  甫宮羽對那女人道:
  “花姑娘,你所說的,可都是實話?”
  “花”姑娘兩眼一瞪,氣咻咻的道:
  “怪了,我為什麼要騙你們?我所說的事,全‘後山溝’任憑哪一家窯子裡的姑娘都知道,又不算什麼秘密,還犯得著扯謊?”
  南宮羽順手塞了一塊銀子過去,邊笑呵呵的道:
  “多謝了,花姑娘,這一點小意思,聊做回報 ”,暗中掂了掂手裡銀子的分量,女人不由得眉開眼笑。
  嗲著聲道:
  “欸呀,你這位客官也真是的,幾句話嘛,哪值得這麼厚賞?要是你看得中我,我倒可以陪你玩上幾輪,替你消消心火,不是我自吹……”
  連連拱手,南宮羽退出幾步:
  “心領了,心領了,等下次有時間再說吧……”
  毒魄扯著南宮羽匆匆離開,背後猶自傳來那婆娘的吆喝:
  “別忘了來找我呀,只要到‘春來喜’問一聲‘香墜子’,他們就會遞我的簽牌……”
  一腳高、一腳低的踩在荒地上,南宮羽加緊步速,又不停搖頭咋舌:
  “我的老天爺,這等牛高馬大的一個塊頭,居然叫做‘香墜子’,簡直嘔死人了,光是想一想,就能嚇出一身冷汗!”
  毒魄淡然一笑:
  “有女人看得上你,也不是樁壞事。”
  南宮羽啐道:
  “她不是看上我,是那塊銀子的功效,再說,這種骯髒婆娘我也消受不起!”
  “洞天閣”距離“春來喜”並不遠,頭尾也不過就是幾百步的範圍,而“洞天閣”
  的造型,卻比“春來喜”要體面些,好歹是一片磚瓦房,還懸掛著一盞黑字紅底的油紙燈籠,赤艷艷的光華映閃下,果然泛幾分喜氣。
  觀察了一下房屋的格局,毒魄低著嗓音道:
  “這‘洞天閣’蓋成長方型式,左右兩邊都有排窗並列,顯見裡面是隔成小間的局勢,我們只要摸準了那賽玉環在哪一間,抽冷子撲進去,姓崔的便八成變做一條死蛇了!”
  南宮羽道:
  “但是,我們卻從何探悉那賽玉環是住在哪一間裡?”
  毒魄道:
  “很簡單,你去問。”
  搔搔頭皮。
  南宮羽不大情願的道:
  “我,我去問?好吧,看樣子也只有我去問了。”
  把槍囊交給毒魄,南宮羽略略抄整衣衫,然後故意放慢步履,大搖大擺行向“洞天閣”那道狹窄又半掩的門前。
  這邊的客人,似乎沒有“春來喜”那邊的多,但進進出出也不算冷清。
  南官羽剛剛沿著石階來到門口,一個斜敞衣襟歪戴帽子、滿臉邪氣卻又脅肩諂笑的青皮漢子已從黑洞洞的門後閃了出來,衝著南宮羽哈腰咧嘴:
  “這位爺,找樂子來啦?”
  南宮羽“嗯”了一聲,十分老辣的仰著臉道:
  “聽說,你們這裡新來了一塊寶,是個叫什麼賽玉環的婆娘?”
  那漢子齜了齜牙,乾笑著道:
  “沒有錯,爺的消息還真靈光,只不過,呃,大爺你來遲了一步,賽玉環整個晚上的生意全叫別人給包了,我看這樣吧,不如小的另外給大爺你推介幾位姑娘,包管也都是一流貨色,有北地胭脂、南國佳麗,有床功特棒,更有那開苞不久的,肥瘦兼具,高短齊全,但憑大爺喜好挑揀,絕對賓至如歸,稱心滿意 ”
  南宮羽有意讓對方體驗出自己那股子失望的情態,他先是沉默片歇,又搖搖頭,攤開雙手,一副興味闌珊的模樣。
  無可奈何的道:
  “既然賽玉環沒有空,那就算了,我這個人,就是這樣的脾氣,撲著誰來便是誰,換個粉頭,就全走味啦,得,下次再碰碰運氣吧……”
  青皮漢子猶待拉住這筆上門的生意:
  “大爺,大爺,你何必這麼死心眼?那賽玉環好是好,也不過就是個同樣的肉窟窿,熄了燈,任是哪個婆娘都差不多。”
  南宮羽走出幾步,又轉回身來:
  “這樣吧,我明朝再來,老弟你要是有心,好歹把賽玉環給我留著,我自是少不了你的賞頭,你看這樣行麼?”
  青皮漢子一迭聲答應:
  “行,行,當然行,賽玉環那相好的,明天是包管不會來 ”
  南宮羽的表情有點不勝依依:
  “對了,老弟,賽玉環是分在哪一間號房呀?回去尋思尋思,也夠撩人了……”
  那人賊兮兮的一笑,神色狎褻的道:
  “她住在‘菊’字房,從門口進去,左數第三間的就是!”
  一聲“謝了”,南宮羽笑吟吟的負手而去,那形態,還真有點“頗堪自慰”的味道。
  毒魄迎上了南宮羽,閒閒的問 意思是早知道南宮羽辦得成這樁事:
  “怎麼樣,弄清楚了?”
  南宮羽頷首:
  “‘菊’字房,左邊第三間,正在我們眼皮子前,賽玉環今晚全被人包下來了,聽說還是‘老相好’,我看多半是那姓崔的!”
  毒魄一言不發,邁步便走,南宮羽急忙追上,剛好接住毒魄拋過來的槍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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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狂蜂戲新蕊

  數定了左邊的第三個窗口,毒魄一反尋常的先自脅下皮袋中取出他的“祭魂鉤”,更將環鏈套連妥在右腕上,滿臉的煞氣,充眸的赤光,連南宮羽看了,都不覺心驚肉跳,相交了恁多年,他還很少發現毒魄這樣凝形的狠酷。
  咽了口唾沫,南宮羽一邊自槍囊中抽出長槍,一邊憋著嗓音道:
  “要不要,呃,先摸上去探探動靜?”
  毒魄搖頭道:
  “用不著了,南宮,你記住,我從窗口摸進去,會先擋住門口的通路,如果一擊不中,姓崔的可能會越窗竄逃,那時,就全靠你在外面攔截了!”
  南宮羽道:
  “你是說,我不同你一起進去?”
  毒魄道:
  “人多屋窄,反而不好施展,你就在窗外打一遭埋伏吧,說不定我沒有奏功,你卻替飛星報了這筆血仇!”
  南宮羽正色道:
  “但願如此,毒魄,但願如此。”
  拍了拍南宮羽厚實的肩頭,毒魄深深吸了口氣,慢慢逼近第三個窗口,待到還有五步的距離,他突兀暴跳而起,身形的狂速翻轉帶起一股漩渦似的氣流,氣流隨著他飛撲的去勢湧卷,只聞“嘩啦啦”一聲震蕩,整牆窗戶業已四分五裂,碎為片片!
  房間果然很窄,不但窄,而且昏暗,更泛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味道,就好像是體臭合著汗腥,還摻雜有幾絲陰潮翳悶的騷氣;毒魄腳尖沾地,一個盤旋,人己貼上門扉--任是如何動作,他的雙眼都沒有離開房子裡的那張床,那張幾乎佔據整個房間一半面積的大床!
  床上的確有人,很容易便分辨出來是兩個人,人在被子裡,因為前面的簾帳相隔,卻看下清晰床上那兩個人的體態模樣。
  毒魄背脊靠門,雙目在沉暗的光暈下閃閃生寒,他沒有出聲,不曾說一句話,只死盯著那張床,手上的“祭魂鉤”斜斜下指,冷冽的鋒芒宛似秋水炫漾……
  床上開始有了動靜,很輕的搖晃和滯濁的喘息!
  毒魄下指的“祭魂鉤”穩定而堅實,連絲毫的顫動都沒有,他仍然保持沉寂,全神貫注於簾帳之後的反應,他已發現了一項情況,就是床上的聲響,僅由同一個人發出,旁邊另一個人,並不見任何異狀,光景仿佛床上只有一個人。
  實際上,他知道絕對是兩個人。
  出聲的一個,似乎是個女人。
  突兀間,垂掛在床前的那幅荷花帳幔整張飛起,向毒魄兜頭上罩來。
  毒魄卓立不動,左手倏起,已將飛來的帳幔掀扯於地,就在這時,蓋在那兩個人身上的厚重棉被亦“呼”的一聲迴旋著凌空而至,看上去有如一片被狂風疾吹之下翻騰不已的黑雲,竟透著幾分妖異之氣!
  於是,毒魄出刀了,“祭魂鉤”的鋒芒掣如電閃,凝似長虹,當刃口割裂棉被、帶著流星曳尾般的冷焰斬到床上,兩條人影驀然分躍,一條沖天拔起,直貫房頂,一條卻手舞足蹈的朝著毒魄撞來,口中還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尖厲駭叫!
  毒魄右腕倒挫上翻,深入床板的“祭魂鈞”“唆”聲飛揚,他的動作脈絡連貫、一氣呵成,更且快不可言,但令他遺憾的是,仍然受製於形勢,慢了一步
  床上兩個人的行動,顯然經過慎密思考,表面上看,像是一齊發難,事實卻有分別,衝上屋頂的那一個,起勢稍緩,撞向毒魄的一個,卻略略搶前,換句話說,毒魄揚刀炫鋒的一剎間,本可選擇任一目標加以砍殺,卻因為撞向自己的這個人領先壓頂,而不得不立予處置。
  因應的時間只是須臾、處置的手段也迅捷明快,然而總算出了一點小小的破綻,漏了一絲微微的空隙 當“祭魂鈞”雪亮的鋒刃攔腰斬過那撞來的軀體,屋頂已爆起一聲碎裂聲響,瓦礫木屑紛飛囚散之餘,另一條光溜溜的身子居然真個硬生生衝破承塵,頂開梁柱,一頭躥進了簾板之內!
  毒魄心裡有數,逃掉的那一個,才是他要殺的人,真正殺掉的這一個,只不過是個可憐的替死鬼,猶且是個賣了身又賣了命的替死鬼。
  刀鋒剎時暴起,宛若冷刃幻飛,流波盈空,在刺耳的銳嘯聲裡對著屋頂展開密集又快速的劈斬,但聞“咚”“咚”之聲驟似狂砂撼動,更著殞石舞擊,木石濺潑下,整座“洞天閣”都像在搖晃了。
  有驚叫聲紛紛傳自四周,還夾雜著人們奔走的步履聲,喝問聲,原本綺麗平靜且帶著脂粉溫馨的夜晚,立刻變得沸騰起來。
  望一眼地下分成兩截的屍體,毒魄強行抑制住自己那一聲幾欲出唇的嘆息;不錯,那是個女人,一絲不掛的女人,這女人活著的時候不知長得是否好看,但現在,卻絕對沒有丁點美感 鮮血浸泡中的兩截軀幹,再加上狼藉遍地,糾纏盤繞的五臟六腑,幾如一雙被野狗啃碎的布娃娃,殘缺得淒慘。
  簾板上裂口斑駁,處處刀痕,就是不聞動靜,那崔秀,果然刁狡!
  毒魄走近窗口,輕輕招呼一聲,隨即越出,面對的,正是南宮羽那張驚疑不定的臉孔,這位“七巧槍”的眼神裡,明顯的畫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收刀入囊,毒魄一言不發,管自疾步前行,南宮羽緊趨於後,就這樣,兩個人悶著頭直來到拴馬的地方才站定下來。
  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毒魄目光空茫的向前平視,雙手擱在膝蓋上,卻是攢握成拳,下垂的唇角不住抽搐,每一抽搐,面頰便繃得更緊了。
  南宮羽慢條斯理的放妥他的長槍,故意用一種平淡的口氣道:
  “犯不著氣餒,毒魄,就算這一次失手,還有下一遭,我就不信姓崔的次次會鴻運當頭,咱們後勁正長著……”
  毒魄搖搖頭,聲音從齒縫中迸出:
  “那崔秀真是奸滑狡詐,機靈如鬼,他不但臨危不亂,還能在生死交關之前付思出一套因應的方法,時間、距離、動作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更連我這邊的可能措施也有了預估,只差一步竟被他逃出生天!”
  南宮羽瞪著眼道:
  “他真有這麼行法?”
  毒魄十分仔細的將他入屋狙殺的經過敘述了一遍,尤其對崔秀的突脫方位感覺意外,他承認,在這種情況下,姓崔的仍做了最正確的選擇。
  在臉上重重抹了一把,南宮羽道:
  “他娘,要是你能逼得姓崔的從窗口往外逃,他就包管死定了,我不扎這王八蛋一個透心涼,便不叫‘七巧槍’!”
  毒魄嘆了口氣:
  “姓崔的一定明白窗口那條路是條死路,這才冒著頭破血流的危險硬朝屋頂上撞,南宮,我何嘗不希望逼他來就你的槍尖?”
  南宮羽忽然笑道:
  “對了,毒魄,那他娘的什麼賽玉環,長得是個什麼模樣?可有外傳的恁般風騷生猛?”
  毒魄斜睇了南宮羽一眼,無精打採的道:
  “暗影裡我僅只一瞥之後她就從活人變成死人,而且還是個被砍成兩半的死人,南宮,你問我那賽玉環是否有外傳的風騷生猛,我和你一樣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當我看清楚她的時候,業已一點味道都沒有了。”
  南宮羽捉狹的道:
  “辣手摧花,毒魄,你也真叫狠著哪……”
  毒魄道:
  “當時逼於形勢,不得不立做反應,如果可能,我的確不願殺她,到底,該死的不是賽玉環,是崔秀那畜牲!”
  南宮羽沉吟道:
  “毒魄,崔秀跑了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們得知道下一步去哪裡找他,方久壽口中,曾否透露過其他的消息給你?”
  毒魄恨聲道:
  “沒有,除了‘鬼王旗’垛子窯,我所曉得崔秀落腳的地方就只有這一處,再想堵他,恐怕就不大容易了……”
  南宮羽尋思了一會,道:
  “暫且不用急,而姓崔的在經過這次劫難之後,亦必然處處小心,步步為營,要打他的埋伏,更須從長計議,我看不如讓事情冷一冷,反正咱們不止一個目標,何妨挑揀著下手?”
  點點頭,毒魄道:
  “看來也只有如此了。”
  南宮羽放低了聲音:
  “下一個,你中意的是誰?”
  毒魄毫無遲疑的道:
  “閻四姑,‘丈二紅’閻四姑。”
  南宮羽道:
  “我似乎聽你提過,這個婆娘又兇又潑又不安分,一向浪蕩得緊,好像,呃,她在外頭亦另有一座風流窩?”
  毒魄道:
  “不惜,在‘江都鎮’,閻四姑姘上一個屠夫,每待交班,她都會往‘江都鎮’跑,照理說,我們去那裡應該堵得著她!”
  注視毒魄,南官羽道:
  “聽你的口氣,莫不成還有什麼顧慮?”
  毒魄緩緩的道:
  “南宮,崔秀在今晚遭到狙襲,他一定會把經過報回去,如此一來,勢必提高閻四姑的警覺,有可能改變她慣常的生活程式及落腳地點,甚至龜縮於‘鬼王旗’老巢之內不出,真要這樣,我們下手就難了……”
  南宮羽手摸下巴,深思著道:
  “你回想一下,毒魄,當你狙殺崔秀的當口,他是否能夠確認你的身份?”
  “這是無庸置疑的,我的外貌,我使用的兵器,都是辨識的特徵,此外,他也會聯想到,是誰和他結有這麼深的仇恨,非欲置其死地不可?”
  南宮羽道:
  “如果姓崔的認得出你,你的推斷就有可能成立,那閻四姑不是傻鳥,自己做的事自己心裡有數 既然找上了崔秀,還放得過她麼?”
  毒魄長長呼了一口氣,道。
  “事情的演變,我擔心尚不止此,假設他們肯定了我的身份,肯定狙殺崔秀的人是我,從而研判我下一步的行動方向,便極可能預先安排陷餅,等我去跳,南宮,你明白我的意思?”
  南宮羽道:
  “你是說,他們會猜測到你的下一個目標將是閻四姑,因此將計就計,反被動為主動,以閻四姑做餌,引你人彀?”
  毒魄道:
  “換成你是‘六臂人魅’商鰲的話,是不是也會這麼做?”
  南宮羽笑了笑:
  “不錯,我會這麼做,人不能老等著挨打,更何況是有頭有臉的角色。”
  稍停片歇,他又接著道:
  “既然有這麼些顧慮,我看那閻四姑也只好暫且擱下,另挑對象才是上策……”
  搖搖頭,毒魄道:
  “我並不這樣以為,南宮,我們不妨就照著那些人的心意去做 假如他們的確有此等打算,便正好拿住機會,擒幾條大魚!”
  南宮羽有些愕然的道:
  “擒幾條大魚?這豈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愣要自投羅網?”
  毒魄道:
  “你我又不是白痴,怎麼於這種半吊子勾當?南宮,其中另有計較。”
  南宮羽忙間:
  “什麼計較?你可得把事情想清楚了再動手,萬一出了差錯,笑話就鬧大啦,這叫地獄無門投進來,咱們還不到活膩味的時候……”
  毒魄平靜的道:
  “次一個目標,我們仍舊選擇閻四姑,只是,下手的地方得改變上一改。”
  南宮羽大睜雙眼:
  “改在哪裡?”
  毒魄胸有成竹的道:
  “‘抱固嶺’通在‘江都鎮’,僅有一條大路,我們在二十三那天,大早就扼守於路口埋伏,不論閻四姑何時經過,立予就地格殺 他們多半會以為行動現場將在屠夫家裡,我們正好給他們一個意外!”
  南宮羽道:
  “假設閻四姑回‘江都鎮’的辰光,身邊已有人隨護,我們是否也照常下手?”
  毒魄堅定的道:
  “時不我予,機會稍縱即逝,南宮,只要有一線成功之望,我們便絕不放棄。”
  南宮羽道:
  “就這麼說定了,你認為怎麼好,我就怎麼辦,唯你馬首是瞻。”
  毒魄凝鬱的形色間微微綻現出一絲笑容,聲音裡有著濃厚的感情:
  “交心交命的朋友,才算是真正的朋友,南宮,我們哥倆,有此一搭……”
  南宮羽挺胸,是副當仁不讓的神氣,帶幾分意氣風發的口吻道:
  “毒魄,且容我等殺往‘江都鎮’,活剝了閻四姑那老虔婆!”
  擺擺手,毒魄道:
  “如今隔著二十三日那一天還早,趕得早不如趕得巧,用不著這麼急迫法,我打算找個地方先養養精神,好好歇息一陣,然後再依計行事。”
  南宮羽無可無不可的道:
  “我無所謂,不過歇足的所在,最好別離‘江都鎮’太遠,以方便行動為要則……”
  毒魄頷首,兩個人各自牽引坐騎緩步行向林坡之下;夜色越見幽沉,草木著霜,沒有什麼風,但空氣沁涼,吸一口,全化做白霧迷漾於口鼻間,這好比毒魄的滿腔心事,亦如口鼻間裊繞的霧氳,一時再怎麼也驅不敢、拂不去……
  “江都鎮”往西,約模不到五裡路遠近,有座小村落,村落瀕臨著一條窄溪,每當深秋向晚,殘霞餘暉,斜映流波寒水,反照出一片絢燦暮色,攏起半蓬淒迷薄靄,倒也景致幽麗,別具蒼雅一格。
  小村子前,就在溪邊,長著幾叢疏竹,竹影掩映下,是座茅屋,屋只一橙,圍有竹籬,茅屋看似斑剝陳舊,其實尚堪居住,屋裡也因經常打掃,亦算潔淨,茅屋的主人,是村子裡的一家農戶,毒魄以前曾經借住於此,是而老馬識途,又引了南宮羽相偕來到,農戶仍還認得出他,三言兩語,便已說妥住幾天,租金廉宜,使得南宮羽差點就想脫口連屋帶地索性買下來了。
  屋裡用幹軟的稻草鋪成兩張矮榻,上襯粗布棉墊,另一張木桌,四把竹椅,簡單清爽,寧靜無喧,空氣中還飄漾著一股淡淡的枯草香,人在其中,真個塵念頓消,靈台空明,不曾出世,卻有出世的悠然了。
  拿手在鋪上按了按,南宮羽又一屁股坐了下去,神情頗為滿意的籲一口氣:
  “這地方真叫不錯,毒魄,你是怎麼找到的?”
  毒魄拉了把竹椅坐下,閒閒的道:
  “大概是去年這個時候,我代師父到‘大龍壩’向一位長輩拜壽,由於早走了幾天,辰光盡有餘數,一路上便消停起來,恰巧經過這裡,覺得景色還挺清幽,就找著屋主打商議,獨自租住了兩日,你先前一說尋個接近‘江都鎮’的地方歇足,我馬上想到此地,幸好一切無恙,仍能住得,南宮,怎麼著,環境可以吧?”
  南宮羽笑道:
  “好極了,比住客棧要舒但多啦;毒魄,這問茅屋主人不住,原先卻是做啥用途的?”
  毒魄笑道:
  “釣魚,你沒看見屋前就有一條小溪?屋主人每每來此引竿垂釣,乏了便進屋休息,釣足就肩簍回家,這樣的生活,夠逍遙吧?”
  南宮羽羨慕的道:
  “他娘,想想我們的日子,竟還不如一介老農來得悠遊自在,無憂無慮,這江湖歲月,實在過得烏七八糟,欠缺情趣!”
  毒魄深有同感的道:
  “更血雨腥風,恩怨牽連,草莽生涯,原就是爾虞我詐,弱肉強食的現實寫照,有時便不免回思,我們是前世作了什麼孽,今生才跳進了這個大染缸?”
  南宮羽打著哈哈道:
  “結了,既已跳進這個大染缸,除開聽天由命,也只有聽天由命啦,再說,是我們自己要吃這碗刀頭飯的,當初並沒有人拿槍尖子逼我們行走江湖呀……
  在竹椅上伸了個懶腰,毒魄情緒低落的道:
  “行走江湖?成日價只顧拎著腦袋玩命,這亦叫行走江湖?依我的感受,這和賣血賣肉差不多,而且,賣的還是人血、人肉!”
  南宮羽從矮榻上站起身來,手撫肚皮,眯著眼道:
  “別他娘光在這裡閒磕牙了,我說毒魄,五臟廟都快造反啦,此地你熟,怎生設法弄點吃的喝的來解飢才要緊,人是鐵,飯是鋼哪!”
  毒魄道:
  “上次我來的時候,是自己帶的乾糧飲水,一個人好打發,根本沒到外頭張羅。”
  南官羽咕噥著道:
  “總不能不吃飯吧?連神仙還得沾兩滴靈芝露哩,而我們攜帶的吃食早耗淨了……”
  毒魄懶洋洋的道:
  “到村子裡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賣吃食的?如果沒有,租茅屋給我們的那家老農戶說不定有辦法,南宮,你就勞駕跑一趟,兩條腿勤快點,包管餓不死!”
  南宮羽咽了口唾沫,無可奈何的道:
  “好吧,我就出去跑一趟,誰叫我比不上你的撐頭?”
  毒魄忙道:
  一記得帶壺酒,帶罐茶回來,趁著夜色,我們哥倆正好小酌幾杯。”
  翻著白眼,南宮羽推門而出,同時,悻悻的丟下一句話來:
  “要不要再帶個大妞給你樂合樂合?”
  毒魄啞然失笑,耳聞南宮羽腳步去遠,他雙手枕到腦後,乾脆閉上眼睛默默養神;照他估計,在這荒村僻野,想弄點適口適胃的東西,怕也並不容易,南宮羽著想搞出些許成績,難免有得跑的了。
  現在,屋裡很靜,靜得只有隱約的流水聲與毒魄自己細微的呼吸聲相互應合,由此,靜的神韻便越發襯托出來了。
  忽然,毒魄眉頭皺了起來,因為他聽到了另一種聲音,另一種不是潺潺的流水聲,也不是他自己呼吸的聲音,那絕對是另外的某樁異響,像是,呢,什麼物體被拖動的沉滯聲音,而且,響動正逐漸移向這邊。
  毒魄睜開雙眼,更加凝神聆聽,不錯,是有個聲音,音源的來處與接近的方位也如同他剛才的感應,顯然有什麼不速之客到達了。
  屋裡尚未點燈,光度陰暗,一片昏黑,毒魄久處於黑暗中,視線所及,便習慣得多,目力亦較清晰,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自是不會愚蠢到再去燃燈,略一猶豫,他長身躍起,攀住屋頂一根胳膊粗細的橫樑,人就索性側臥其上了。
  也不過半盞熱茶的功夫,拖扯的聲響業已來到門外,先傳來一陣籲籲的喘息聲
  從喘息的起落差異,毒魄判斷至少有兩個人,但是,他們拖拽的又是什麼東西呢?而不管是什麼東西,路數似乎都不大對勁。
  片刻之後,又響起了兩個人的隅喝低語,聽嗓調,是兩個男人:
  “趙琛,實在弄不動了,我看就在這裡歇著吧?只不知這棟茅屋裡有沒有人住?”
  叫趙琛的那一個聲音粗碩,語氣蠻橫,顯見是號莽夫:
  “管他奶奶有人住、沒人住,我們且先用著再說,鹿哥,折騰了這一陣子,你還不心急?春宵一刻值千金哩,地方雖然簡陋,也只有湊合啦!”
  於是,茅屋的木門被人由外推開,兩個人,不,正確的說,是三個人,緣因左右兩個人還挾著中間一個人,連拖帶抱的進入屋內,中間被挾持的這一位,似乎已經失去知覺,整個身軀軟綿綿的依搭在兩側二人的手臂上,一雙腳也毫不著力的拖在地下,頭頸垂俯,猶不停的隨著身子的移動而搖晃……
  進屋的人第一個目標就是尋找床鋪,他們當然很快就找到了,他們尤其驚喜的發現,床鋪尚不止一張,且是成雙成對的呢。
  兩人合力,把形似癱瘓的這位平置到矮鋪上 屋內光線雖然沉暗,梁上的毒魄,卻仍能一眼看出,躺在床上的人,竟是個女子,更且是個豆寇年華,輪廓不錯的女子。
  那個男的透了口氣,吩咐另一個:
  “趙琛,屋裡太暗了,找找看哪兒有燈燭,先亮個光 ”
  木桌上現成就有一盞油燈,燈碗內蕊粗油足,叫趙琛的仁兄抖開火招子點燃燈火,屋中頓時大亮,在青黃色的光輝映照下,這位趙琛果然是個寬臉虯髯、虎背熊腰,近似猛張飛型的剽悍人物!
  被趙琛稱為“鹿哥”的朋友,比較起來卻要標致多了,也體面多了,三十出頭的年紀吧,白淨淨一張面孔,劍眉星目,唇著丹朱,高挑的身材,穿著一襲月白錦袍,還頗有幾分“玉樹臨風”的味道哩。
  等毒魄再度細瞧矮鋪上那位人事不知、正暈天黑地中的大姑娘,這一驚幾幾乎將他從屋頂橫樑上摔下來,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躺在床上的女人,赫然竟是“巨鵬灣”“危家堡”的二小姐,“小風鈴”危蓉!
  剎時間,各種疑問、各種揣測,立刻潮水般湧進毒魄的腦袋,並總結成連串的問號,但下意識裡,他不認為面前的情景會是什麼好事,他有一股直覺,覺得所看到的這些總透著難以言喻的曖昧!
  那趙琛看了鋪上的危蓉一眼,搓搓雙手,邪裡邪氣的笑著道:
  “鹿哥,今晚上是你的洞房花燭夜,小登科,我就不耽誤你的正辦啦,外頭我去替你守著,不用忙,你盡可慢慢的來……”
  這位“鹿哥”目光四巡,白淨的面龐上微顯疑慮,了無“洞房花燭夜”應有的喜氣:
  “呃,趙琛,也不知怎的,我總覺得這屋子有點不大對,你沒注意到此地相當乾淨?
  而且各般陳設齊備,不像是長久荒廢的樣子,說不定就是什麼人的住處……”
  趙琛大馬金刀的道:
  “你寬念,鹿哥,無論是誰的住處,今晚上我們都包定了,要錢給錢,不要錢我就拼命,決計攪不了你行事;可憐鹿哥你朝思暮想了這些年,又耗費恁大心力,捅下如此紙漏,正值緊要關頭,豈容他人輕易攪局?”
  “鹿哥”苦笑一聲,道:
  “也罷,我亦委實又乏又累了,心裡尤其恍惚,好歹且在這裡歇上一宿,趙琛,此事不能見人,你在外面務必多擔待!”
  趙琛哈哈笑道:
  “泰山石敢當,鹿哥!”
  等到趙琛推門出去,“鹿哥”又小心翼翼的在門後上栓,之後,他猛然發了狂似的一個反跳,撲在床上的危蓉身上,死命摟著危蓉,開始又親又吻起來。
  危蓉毫無反應,任由“鹿哥”擁在懷中吸嗅吻弄,整個人就同一具屍體也似。
  橫樑上,毒魄已經猜測到大概是怎麼一碼事了,癥結在於,他須不須要出面阻止?
  行俠仗義他並非不為,問題是,危蓉亦屬他的敵人!
  這時,“鹿哥”原本一張白皙的面孔,已泛起了烈焰般的猩赤,雙目火毒,喘息急促,他放下危蓉的身子,手顫顫的自懷中摸出一只小巧的羊脂玉瓶,拔起瓶塞,頃出一粒綠瑩瑩的丹丸來,又扳啟危蓉的嘴唇,將丹丸置入,接著便笨手笨腳的開始替危蓉寬衣解帶,脫褪羅衫,光景還挺忙碌。
  大約是脫到危蓉內衣的當口,藥效已然奏功,危蓉起先發出一兩聲微弱的哼卿聲,接著身體有了蠕動,“鹿哥”見狀,動作越急,越急就越忙亂,解開危蓉粉紅色的褻衣,竟一時解不脫那件罩在胸前的水湖色肚兜系帶,“鹿哥”混身顫抖,氣喘如牛,臉龐更顯朱赤!
  突兀問,危蓉尖叫一聲,跟著這聲尖叫,她的反應是出乎意料的劇烈,只見她四肢奮力拳曲,人也往矮鋪內側翻滾,約模是用力太大,“鹿哥”又未及提防,“欸唷”半聲,人已從床上被掀跌於地。
  危蓉大概想躍身起來,肢體才動,驟然的一陣暈眩感,又使她倒坐回去,眼前短暫的黑潮掩過,她始驚駭的查覺,自己已近乎全裸!
  “鹿哥”匆忙由地下爬起,蹭向床前,他兩眼閃射著怪異的光芒,喉間響動著粗濁的呼吸,模樣幾同一頭髮情的公獸:
  “蓉妹,蓉妹,我要你給我,我要你清清楚楚的知道你給了我,確確實實的明白你已是我鹿起魁的人……蓉妹,讓我們共享魚水之歡……”
  危蓉臉色慘白,白得帶青,而且姣美的五官都微微扭曲了,她甩甩頭,拳起兩腿,雙手交叉護在胸前,聲音嘶啞的迸自唇縫:
  “鹿起魁……你這畜牲……你這在披著一張人皮的禽獸,你你……你竟敢用這種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手段來欺侮我……難道你就不怕‘危家堡’的律列、毫無顧忌於世道人倫?善惡有報啊,鹿起魁!”
  “鹿哥”鹿起魁的樣子仿佛喝多了酒,滿面赤光之外舌頭也有些打結:
  “我,我是什麼全不顧了,蓉妹,只要我能得到你,就算粉身碎骨,也自值得,蓉妹,你該知道,我有多愛你,多想你,沒有你,我簡直活不下去……”
  危蓉一聲怒叱,額頭上浮現起淡青色的細微筋脈,唇角不住抽搐:
  “住口,鹿起魁,只怨我爹瞎了眼、迷了心、處處裁培你、提拔你,而十餘年的關愛,十餘年的呵護,你卻拿什麼來回報?鹿起魁,你不是人,你沒有一點人性!”
  鹿起魁攤開雙手,一臉孔的無奈,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
  “蓉妹,話不要說得這樣難聽,愛一個人並不算罪惡,手段的運用只是表達愛的一種方式而已,我沒有絲毫砧辱你的意思,我所做的一切,全為了要得到你,蓉妹,你也知道我對你的一片癡心,年年月月,這麼漫長的辰光下來,可憐我朝思暮盼,你竟不給我一點回應,蓉妹,再得不到你,我就會發瘋、發狂!”
  危蓉神色凜烈,聲音冰寒:
  “你已經是發瘋、發狂了,鹿起魁,任何一個神智正常的人,都不會像你這樣恬不知恥、淫亂無行,你必將為你所做的付出代價!”
  一邊的面頰不自覺的往上斜吊進來,鹿起魁的兩側“太陽穴”也開始“突”“突”
  跳動,他雙眼暴睜,握拳透掌,形顏立時變得猙獰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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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快刀斬人狼

  危蓉雙手掩在胸前,一面往床角縮退、一面驚怒的叱喝:
  “鹿起魁,你想幹什麼?莫非你尚不知罪?”
  鹿起魁一步步逼向前來,咬牙切齒的咆哮:
  “我知罪?我有什麼罪?在‘危家堡’做牛做馬了十二年,流血拼命、衝鋒陷陣,哪一樣不是我、哪一樁不是我?不錯,我也算爬到了‘危家堡’‘大管事’的地位,但這個位子卻並非白白撿來,這是我辛苦了十餘年的代價!而你亦心知肚明,我之所以如此賣力巴結,全都為了你,可恨你假裝糊塗,故表天真,竟將我的一再示意屢加敷衍,輕忽推託,危蓉,如果你嫌我出身太低,我已奮鬥了這麼多年,且掙得了‘大管事’的職務,如果你認為我還不夠忠耿,我這十幾年的出力賣命莫不成只若牛肝肺?你、你沒有理由不接納我,沒有任何藉口來拒絕我 ”
  危蓉臉龐上如凝嚴霜,語氣亦十分陰冷:
  “我為什麼要接納你,為什麼不能拒絕你?”
  鹿起魁大叫:
  “因為我死心塌地的愛你,毫無條件的傾慕你!”
  危蓉生硬的道:
  “但是,我不愛你,更不傾慕你,鹿起魁,在我的心目中,你僅是‘危家堡’的一份子、是我爹的得力部屬,和任何一個危家的成員沒有兩樣;此外,我並不認為你出身太低,因為我毫無考慮這個問題的必要,你出身的高低與否,和我有什麼相干?對你再三再四的糾纏,不休不止的騷擾,我不錯是有意敷衍,有意推託,難道你還看不出我的態度?想不透這是我在替你保留顏面?我的反應,已經給了你確切的答覆,你猶要一相情願的鑽牛尖,簡直就是作繭自縛,走火入魔!”
  鹿起魁僵默了片刻,形容狠毒的低吼:
  “事到如今,我是任什麼也不管、任什麼也不顧了,危蓉,你愛不愛我並不重要、接不接受我亦不關緊,總之我是要定了你,今生今世,你非做我的女人不可,作繭自縛也好,走火入魔亦罷,我是寧肯玉碎,不為瓦全,我若得不到你,無論是誰也休想得到你1”
  危蓉憤怒的道:
  “鹿起魁,你好不要臉,你要搞清楚,我不是尋常那種柔弱女子,可以任由你來脅迫欺侮,想叫我屈從,你趁早別做這樣的美夢!”
  獰笑一聲,鹿起魁道:
  “危蓉,我就先好了你,破你的身,奪你的貞節,等你變成殘花敗柳,看還跟我不跟?!”
  氣得渾身哆咦,臉色鐵青,危蓉的聲音迸自齒縫:
  “你敢 鹿起魁,你敢!”
  捋起衣袖,鹿起魁擺出一副“霸王硬上弓”的姿態,粗著嗓門道:
  “我有什麼不敢的?論功夫,你不如我,說體力,在你服下我那‘雙更轉魂液’之後,現下絕對還是全身軟棉,四肢困乏,便讓你跑也跑不動,而且事情已經有了開頭,既有開頭,就該有個結束,危蓉,我豁上了!”
  不自覺的兩手伸出做前拒之狀;危蓉叫聲如位調“你這禽獸,你這惡魔,我寧可一死也不會叫你得逞……”
  嘿嘿冷笑,鹿起魁好整以暇的道:
  “危二小姐,你盡可抗拒,盡可掙扎,看我能不能得逞?我無妨再告訴你我的打算,活著,我便奸人,死了,我便姦屍,陰陽兩界,我都叫你難保那三貞九烈!”
  危蓉開始意識到真正的危險性了,姓鹿的所言所示,顯然決非恫嚇,看得出他已經鐵了心打算硬幹到底,可怕的是,在此緊要關頭,危蓉竟沒有任何渡厄解難的方法,她甚至連想都不敢再往下想。
  絕望與沮喪的滋味,危蓉不記得她以前品嘗過沒有?至少,她現在總算嘗試到了。
  鹿起魁約摸也揣測到危蓉此刻的心態反應,體驗及她那孤單無助的惶恐悽愴,越發淫威十足、火辣辣的氣燄高張:
  “危二小姐,你是自己把肚兜脫下來,還是要我來替你脫?”
  危蓉雙目淚光隱隱,顫著聲道:
  “鹿起魁,你不要作孽……求你看在我們相處十多年的情份上、看在我爹一向對你的栽培上,抬抬手放過我,我答應你絕對不將今晚的事洩露出去……”
  鹿起魁邪聲怪氣的道:
  “怎麼著?危二小姐,你軟了、萎了、怕了?不要跟我來這一套,我姓鹿的是軟硬不喫、六親不認,你要看得開,依順著我,包管是彼此痛快,醉仙欲死,否則,吃昔受罪的可是你!”
  身子抖了抖,危蓉悲戚的道:
  “鹿起魁,你真這麼絕情絕義、澆薄冷血?”
  鹿起魁暴叱一聲:
  “脫!”
  隨著這一聲“脫”,忽然有股細微風浪旋起,風浪就起自茅屋之內,涼颼颼的、陰冷冷的,觸拂人身,有一種說不出的妖異味道。
  鹿起魁先是一愣,接著,他由危蓉突兀間震駭驚窒的表情變化下明白發生了特殊狀況,於是,他迅速搶步斜出,大翻轉,目光瞥處,赫然看到一個人站在那裡,一個滿頭銀髮、容顏冷酷的人站在那裡!
  不曾聽到窗門的啟動聲,更沒有破牆而入的撞擊聲,鹿起魁頓時迷茫了,這個人卻是怎生進來的?就好像自空氣中凝形,就仿佛他原本便隱在茅屋裡一樣。
  見到毒魄的驟而出現,危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知道毒魄是從何處飄落,也沒看清打哪個角度掠至,就只眨眼之餘,毒魄已經幽靈般站在那兒,鬼魅般站在那兒,卻也千真萬確、活生生的站在那兒了。
  於此俄頃間,危蓉竟難以辨識湧溢心田的各種情緒,事情來得太快,也大出乎意料了,她只覺得頭暈目眩,脈搏急速,血氣陣陣在胸口翻騰,呼吸都幾乎透不過來,她渾渾噩噩的不曉得在想什麼,又似是什麼都不能想……
  然而,有一個感覺卻是她可以肯定的 宛如溺水的人攀住了一根飄至身邊的浮木,更且是一根粗大有力的浮木,她確信不會沉沒下去了。
  鹿起魁死命瞪著毒魄,兩眼發紅,不過,這樣的火赤不關情慾,只涉憤怒。
  毒魄的唇角勾動了一下,當然,他並非在笑,僅乃表達他個人鄙夷的意態,燭光晃映下,那等不屑與不恥的神韻,就流露得更加深刻入木了。
  “咯 ”一挫牙,鹿起魁的模樣活脫要吃人:
  “你是什麼人?”
  毒魄輕咳兩聲;慢騰騰的道:
  “我認為,沒有必要告訴你,我是什麼人。”
  鹿起魁望瞭望仍然緊閉的門窗,又察看過完好無缺的牆壁屋頂,厲聲喝問:
  “好,我不管你是什麼人,我只問你,你是怎麼闖進來的?”
  雙臂環抱胸前,毒魄淡淡的道:
  “我沒有‘闖’進來,我一直就在屋裡,而且,我還是這間茅屋的臨時主人。”
  聞言之下,鹿起魁不禁又驚又惱,他指著毒魄,嗓調暗啞:
  “什麼?你,你一直就在屋裡?就這麼巴掌大小的地方,我們怎的沒看到你?”
  毒魄左手拇指伸出,往上點了點:
  “屋頂有根橫樑,你看見了?從頭到晚,我人都在上頭,只怪老兄你心有旁騖,把注意力全放到另一樁事情上了,自然顧不得再分神啦。”
  用力一跺腳,鹿起魁的形色迅速轉為僵硬:
  “這就是說,我的事,你從頭到尾全看在眼中了?”
  毒魄頷首,神態自若:
  “不錯,非但你做的事我已看在眼中,你講的話我亦字字不漏聽入耳內,以我的人生經驗判斷,大概是個什麼來龍去脈,業已了然於心。”
  深深吸了口氣,鹿起魁道:
  “我從來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是何方神聖,然而,我要先向你說一聲抱歉,因為你看到了不該看的事,聽到了不該聽的話,所以,我不能放你出去!”
  毒魄笑了笑:
  “還挺有禮數的哩,居然懂得說一聲‘抱歉’,老兄,你的意思,是待殺我滅口?”
  鹿起魁粗著聲道:
  “我正是這個意思!”
  毒魄安詳的道:
  “什麼樣的人,便習於幹什麼樣的勾當,以你對待‘危家堡’二小姐的手段來說,起這種心念也並不足奇,不過,你要打這個主意,我奉勸你最好還是將你擺在外面把風的那位伙計一起叫進來,兩人合力才比較有希望!”
  這時,瑟縮在矮榻上的危蓉急忙出聲警告:
  “你不要輕敵,鹿起魁是‘危家堡’的大管事,有‘決死棍’之稱,一身功夫頗為扎實,他那同謀名叫趙琛,是他的死黨,也是‘危家堡’‘天’字級的大頭目,擅使刀輪,人家都叫‘半無常’ ”
  毒魄瞅著危蓉微微一笑,道:
  “多謝你的忠告,二小姐。”
  驀然口頭,鹿起魁嗔目切齒:
  “大膽賤人,你竟敢出賣於我?!”
  危蓉尖銳的反諷:
  “出賣你的是你自己,鹿起魁,你原就是個叛逆、奸細,是頭罔顧綱常的色狼!”
  鹿起魁陰沉沉的道:
  “只這片刻前後,口氣也不同了,你以為,這傢伙定救得了你?”
  危蓉青中泛白的面龐上居然透出三分詭異的神情,她吊起眉梢道:
  “當然,我確實相信他救得了我,我也能夠肯定、你不會是他的對手,哪怕再加上趙琛,任你們雙人四臂,亦同樣不會是他的對手!”
  眼中的光芒閃動,鹿起魁驚疑不定的道:
  “危蓉,這個人,莫非你認得他?”
  危蓉輕聳著她那圓潤白嫩的裸肩:
  “何止認識他?還熟悉得很哩,其實只要你多用點心思,你便會發覺,你對他也不見得就完全陌生,人的名、樹的影,沒見過,也該聽過吧?”
  鹿起魁滿面疑竇,再一次上下打量著毒魄,腦子裡一邊飛快思索追憶,然後,他猛的退出一步,脫口駭叫:
  “毒一刀!”
  毒魄頷首笑道:
  “有你的,老兄。”
  床上,危蓉椰揄著道:
  “鹿起魁,你的記性不算頂好,但也並不很壞,終於致你想起他是什麼人來了,一點不錯,他就是毒魄,‘毒一刀’毒魄!”
  滿腔滿腹的躁惱怒火,立時化做一股寒氣從脊樑爬升上來,鹿起魁原來中規中矩的一張白臉,也馬上發了綠;他張口結舌之餘,連字都咬不清了:
  “呃,毒魄,我可不曾招你惹你……你又何苦來趟這灣混水?”
  毒魄把環抱胸前雙手背負至身後,似笑非笑的道:
  “說得是,本來,我也不想趟這灣混水,何況我與你們危二小姐非親非故之外,更有那麼一段糾葛在,照常情而言,就不應該插手管這檔子閒事 ”
  鹿起魁趕忙接口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毒魄,你還不知道,自從上次在‘三合縣’‘醉天月’酒館外面發生了那場衝突之後,危家兄妹簡直將你恨之入骨,口口聲聲要食你的肉,寢你的皮,並誓言血債血償,決不與你干休。”
  危蓉氣得一骨碌從床上跳起,臉蛋兒只這俄頃業已漲得通紅:
  “鹿起魁,你不要在這裡加油添醬、挑撥離間,我說過報復的話是不錯,但我什麼時候講過要吃毒魄的肉、寢他的皮?你分明是無中生有、捏造是非,妄圖激起我與毒魄之間的前仇舊怨而謀求脫身自保,鹿起魁,你好好刁,好沒有人格!”
  鹿起魁大聲道:
  “我所說的都是事實,危蓉,你少在那裡做夢,以為毒魄會幫你,沒有人會幫他的仇敵,再說,你有這種乞援於仇家的心態,骨節更高尚不到哪裡!”
  這時,毒魄插話進來,語氣悠閒:
  “鹿老兄,你們先別爭執,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
  鹿起魁強顏笑道:
  “不知有何見告?”
  毒魄平靜的道:
  “人與人之間,或結善緣,或結惡因,但這只是個關係和際遇問題,無涉於其基本觀念同立場,以我來說吧,我和危二小姐有怨無恩、是仇非友,然而這並不影響我為人處事的原則,譬如類似尊駕的行端,我就決不能恭維,更難袖手置之,儘管對象是危二小姐,也改變不了我一貫的道德使命感……”
  鹿起魁吶吶的道:
  “你……呃,到底是什麼意思?”
  毒魄道:
  “我的意思很明白,鹿老兄,你試圖迷好舊主之女,悍然不顧倫常,棄組合情分如敝屣,不忠不義不仁不德都佔全了,像你這種作為,豈可不遭天譴?”
  鹿起魁頓時面上變色,卻仍然自我掙扎似的申辯著:
  “毒魄,你不能只聽信一面之詞,事實真象並非如此,危蓉這賤人看似中規中矩、一本正經,骨子裡卻冶盪淫亂、煙視媚行、光我們堡裡和她搞七捻三的年輕男人就有好幾個,也是她再三勾引我,暗示我,才令我一時把持不住,亂了方寸 ”
  一股怒氣直衝腦門,險些把危蓉頭顱內的血管都漲裂,她只覺滿眼泛黑,呼吸逆挫,只知道死力拍打著矮榻,叫得如同號啕:
  “天打雷劈的鹿起魁,不得好死的鹿起魁,你這個爛嚼舌根的下三濫,造謠混扯的臭無賴,你竟敢這麼黑心黑肝的冤枉我、侮辱我?你說,我勾引了誰,又和什麼人搞七捻三過了?你自己死不知羞,還血口噴人,真正狡詐陰狠到了極點……”
  鹿起魁不理會危蓉的叫罵,但管連連搖頭,攤手苦笑,作無奈狀。
  毒魄也跟著搖頭,嘆了口氣:
  “鹿老兄,你這張尊嘴,還真能翻雲覆雨,傾江倒河,不過,你若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就未免大錯特錯了。”
  鹿起魁窒了一窒,急切的道:
  “我說的全是真話,毒魄,你要我怎麼樣證明你才相信?”
  毒魄冷冷的道:
  “鹿老兄,我只相信自己親自所睹、親耳所聞的事,而這一切的前因後果,你先前已經完全表演給我看了。”
  鹿起魁咬咬牙,道:
  “毒魄,我好話說了一籮筐,殺人也不過頭點地,你還真待逼人於絕?”
  毒魄七情不動的道:
  “天作孽,猶可違,自做孽,不可活,鹿起魁,像你這種江湖敗類,留在世上實是多餘!”
  那邊,危蓉拍掌喝彩:
  “罵得好,毒魄,這才叫大快人心!”
  鹿起魁眼露兇光,嗓音粗厲:
  “給你台階你不下,姓毒的,是好是歹現在還言之過早,莫不成你就吃定了?!”
  毒魄道:
  “讓我們試試看,鹿起魁。”
  茅屋左側僅有的那扇窗子,便在此刻突兀崩裂,隨著一聲震折的暴響,一條人影卷著一汪寒光,兜頭壓向背窗而立的毒魄!
  毒魄沒有移動,也沒有任何迴避的動作,甚至不見他彎腰、抬時、霎眼,而只在左手反揮之間,他的“祭魂鉤”不知什麼時候已從皮袋中挪至掌中 鋒刃賽雪,遞出的角度,正好超越狙襲者兵器的前端,指向對方的咽喉。
  來人似是大出意表,驚得“嗥”聲怪叫,凌空一個筋斗,狼狽至極的倒翻回躥,差點就一頭撞上牆去!
  矮榻角隅處的危蓉憤然大喊:
  “毒魄、這打暗算的人就是趙琛!”
  毒魄笑笑,道:
  “我知道他就是趙琛,在你尚未甦醒之前,我見過這個人。”
  喘著粗氣的趙琛靠在牆上,手中那柄鬼頭刀跟著他的呼吸微微抖動,這位“半無常”
  雙目不敢稍瞬的盯視著毒魄,只剛才過了一招,已夠個膽顫心驚了。
  鹿起魁跺了跺腳,是一副悔恨交加的模樣,趙琛狙擊未中,怎不令他滿心惱火?
  咽著唾沫,趙琛拿刀指了指毒魄,有些疑惑的問:
  “鹿哥,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鹿起魁惡狠狠的道:
  “姓毒的存心來找茬,我們在屋裡吵了這麼久、難道你都沒有發覺?”
  趙深忙道:
  “我就是覺得情形不對,掩進來聽過你們的爭執之後,才衝入下手的,誰曉得這傢伙的身手如此靈快,竟連一根毛也沒沾著他 ”
  一揮手,鹿起魁叱道:
  “不要說了!”
  危蓉怒瞪趙深,尖聲道、
  “趙琛,迷途知返,時猶未晚,你還不給我認罪?”
  愣了愣,趙深吶吶的道:
  “這……二小姐,呃,這個……”
  鹿起魁暴烈的接腔:
  “少聽她那一套,認罪,認什麼罪?趙琛,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難道你還不明白,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以為這賤人會放得過我們?老堡主便是她的親爹,到了時候,紅口白牙,全由她怎麼扯了,我們再到哪裡找活路去?”
  趙琛連連點頭:
  “你放心,鹿哥,我不會上她的惡當!”
  毒魄慢條斯理的插進來道:
  “其實,各位爭來辯去,全屬多此一舉;危二小姐根本用不著叫他們認罪,這兩位呢?亦不必擔憂回到‘危家堡’後遭至懲罰,事情很簡單,我們此時此地就解決問題,大家什麼地方都別去了!”
  趙琛怒視毒魄,火辣的道:
  “娘的皮,你又算什麼玩意?竟敢在這裡人五人六的說大話?”
  毒魄道,
  “我是專來替你送終的,趙琛,剛才你曾經暗算過我,所以你要先走一步,記得黃泉路上,腳子放饅點,好等著鹿起魁趕來與你作伴。”
  大吼一聲,趙琛嘴裡一句“去你娘的”,鬼頭刀以微斜的角度暴斬飛削,毒魄的“祭魂鈞”迎著對方的刀路揚起,表面上看,似乎是待硬力架接,卻在雙鋒碰觸前的剎那有了變化 “祭魂鈞”猝然貼著鬼頭刀的刀刃偏開,順著刀背閃電般上滑,趙琛不及換招易式,只好拋肩扭腰,“鏘鏘”一傢伙把兵器丟置地下。
  僅僅一招,這位“危家堡”的大頭目,有“半無常”之稱的老兄就被繳了械,場面實在是不怎麼好看,甚至連危蓉都覺得臉上無光!
  一雙短棍宛如毒蛇吐信,交並而出;短棍鑲嵌著銅頭,各長三尺,色作黃褐,質地似極堅硬沉重,棍起風生,聲勢頗為凌厲!
  毒魄身形半旋,手中的“祭魂鈞”沒有揮展,鈞柄的銀鏈在他旋身的同時驀然彈射成弧狀,仿佛長虹經天,流光掠空,攻來的短棍尚未夠上位置,業已被硬生生封逼出。
  趙琛悶聲不響,由背後疾步掩進,雙掌翻揚卜猛劈毒魄頸項背脊,出手又快又狠,像是恨不能一下子使把敵人生斃掌底!
  拋掠如弧狀的銀鏈,就在這時活靈靈的反向倒繞回來,但聞破空急嘯,其聲如位,在趙琛眼前一亮,揮落的雙掌已被銀鏈纏住 鏈子繞的速度快不可言,幾乎僅在沾肌的一剎,業已繞回數卷,光景像煞捆仙索。
  鹿起魁見狀之下,心知不妙,一雙短棍橫掃分點,口中大喝:
  “趙琛,快快側身外滾 ”
  趙琛不及回應,兩腕倏系,整個身子吃一股巨大力道拖引向前,在這種情形下,休說“側地外滾”,就連頓挫的緩衝亦屬不能,他只有咬牙嗔目,索性豁上,雙腳趁勢前蹴,加快去速,企圖以攻為守,解此一厄。
  於是,“祭魂鉤”驟而自虛無中出現,出現的位置,正好是趙琛雙腳揚踢的脛骨部位,而血光差不多與趙深的嗥號一同湧冒,兩只斷腳,便以一種十分怪異的角度飛甩出去,斑斑腥赤,灑濺得一如落英繽紛。
  短棍眼看著已敲到毒魄身上,他的身體卻風擺荷葉般突兀做了一個大幅度的傾仰,棍頭戳空,鹿起魁急忙藉勢點撐於地,“呼”聲翻騰搶出三尺,然後,他挺腰斜旋,迴轉過來 入目的正是堪堪切進他胸腔內的“祭魂鉤”。
  鹿起魁沒有喊叫,也沒有驚號,他只眼睜睜的,不敢置信的看著那鍘刀似的鋒刃切入他的胸口,又眼睜睜的看著鋒刃飛起,當然,還帶出一些零碎的腑臟,揚散一大蓬紅艷艷的血花 都還是熱騰騰的呢。
  毒魄飛回的刀鋒,並不曾落到他的手上,而是落向趙琛的背脊,趙琛正拖著粘塌的血跡朝門外爬行,“祭魂鉤”由背透胸,就那麼將他活活釘在門前!
  是的,毒魄沒有食言,他原就說過,要趙琛早走一步。
  茅屋本來不大,現在多了兩具屍體,多了滿溢空氣中的血腥氣息,便更覺得狹窄窒悶到待不下去了,先前的清爽幽靜,先前的安逸樸雅,已經完全不見蹤影,頃刻前後,活脫換成兩個地方 人間地獄,截然遇異。
  毒魄望著矮榻上的危蓉,微微露齒一笑,危蓉非常有意還給毒魄一個更溫柔、更甜美的笑靨,奈何她實在是笑不出來。
  隱約中,有步履聲逐漸接近,步履聲悠閒自若,入耳相當熟悉,毒魄知道,是南宮羽回來了,他在想,姓南宮的不管有意無意,還真會挑時間哩。
  危蓉也聽到了腳步聲,不禁有似驚弓之鳥般睜大了眼睛,急急向毒魄投來惶驚的一瞥,令她意外的是,毒魄竟又報她露齒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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