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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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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對決

  這是一座廢棄多年的礦坑,礦坑的位置在“多摩山”的側腰上,而“大虎頭會”的總堂口“風嘯山莊”便矗立於山頂,廢礦坑與山莊的距離,由坑口量起,正好是一條不大徒峭的斜線。“風嘯山莊”是一片全由大青石為主料砌造成的建築,遠遠望去,但見樓閣相連,簷角飛聳,層疊廣布中,顯得既恢宏、又莊嚴,此時正當薄暮,莊中燈火業已亮起,點點光焰,明滅閃爍,仿佛是一座不夜之城。
  谷唳魂站在坑口邊上,仰視山莊,形色深沉肅穆,更帶著幾分朝聖者的卑恭虔誠 這是他的家、他的根、他發跡于斯,亦可能毀滅于斯,總之,他早就把自己的生命、前途、希望,完全投擲在這其中了,勝負榮辱,俱無怨言。席雙慧只定定的凝望著谷唳魂,好像她的眼裡,她的心中全沒有別的,她所思所念、所憶所掛,僅僅就是谷唳魂一個,巍峨的“多摩山”,雄偉的“風嘯山莊”,對她來說,竟是不值一顧!站在谷唳魂的下首,是癲痴和尚,他一襲灰黑僧衣,正在夜風中獵獵飄舞,和尚左手持著一支銀亮粗實的佛門禪杖,右手扶在端木子厚肩頭,那張並不精緻的面孔上一片凜烈湛然,寶像肅煞。
  抬著腦瓜上觀了好一陣的玄三冬,良久才吐出一口氣,流露著豔羨欽慕的味道:“乖乖,素聞‘大虎頭會’的總堂口氣派不凡,卻不曾想到竟有這麼個壯麗宏大法,今日得見,算是大開眼界了……”癲痴和尚淡淡一笑,無動於衷的道:
  “老僧與端木尚英半世相交,也只來過他這一‘風嘯山莊’三兩遭而已,鮮衣怒馬、公侯子祿,和高樓巨廈皆是一樣,過眼雲煙罷了,凡人間世何來恆久不易之事物?要往心中放,則就生魔障了……”玄三冬不大是味的打了個哈哈:“大師父,我可不懂得這許多禪機,但是生活一生,能有這麼個派場架勢,哪怕短短幾十年光陰晃眼即過,亦不枉輪迴一遭啦!”
  宣了一聲佛號,癲痴和尚笑道:“恕我直言無忌,玄施主,你的確是個凡俗之人,欠缺那麼一點慧根……”玄三冬嘿嘿笑道:“我是得過且過,大師父,能夠日啖三餐,腰纏半吊,再有個堪遮風雨的所在橫下來睏覺我就心滿意足了,除開本性還算不惡,慧根麼,可是連一絲根苗子都沾不上哪!”
  癲痴和尚有些哭笑不得:“玄施主,其實你不該出身崆峒,應該加入丐幫才對……”這一下,輪到玄三冬哭笑不得了,他結結巴巴的正不知要怎麼回答,谷唳魂已向端木子厚微微躬身,在徵求這位大少主的意見了:“是現在進去,還是再遲片刻?”
  端木子厚忙道:“你看呢,谷首座?你說什麼時候進去便當,我們就什麼時候進去。”
  谷唳魂低聲道:“嚴渡他們一定算計到我們這幾天內便可抵達堂口,也必然早有周密防範,然而我們出入的路子完全在他們預料之外,早一點,遲一點,原沒有多大關係,但為了能儘快謁見老當家,我認為此刻進莊,比較合適!岸四咀雍  椎潰骸熬駝漳愕囊饉跡 仁鬃  頤親急感卸 !?
  朝背後黝黑陰暗的礦坑瞅了一眼,玄三冬壓低嗓門,有些惴惴的道:“谷老兄,這座廢坑底下,真有條密道直通老當家的住處?”
  谷唳魂道:“不錯,在此之前,整個組合上下,只有三個人知道這樁秘密,那就是老當家、大少主和我,如果有可能,希望以後也不要洩露出去!”
  玄三冬趕緊道:“你放一千一萬個心,谷老兄,論起守口如瓶,沒有人及得上我!”
  谷唳魂道:“我們走!”
  嘴裡說著話,他已一馬當先,入坑引路,席雙慧、玄三冬及癲痴和尚師徒隨後跟進,五個人步踵相連,順著坑洞的坡勢,竟是越走越往下。
  這座廢棄多日的礦坑,成漏斗狀,入口處大,裡頭逐漸緊窄,不但空氣混濁,而且光線極暗,地面坎坷不平之外,隨處都有坍塌現象,偶而可見木樁散置、鏟鎬橫拋,不過坑洞中卻十分乾燥,不似一般地穴那樣潮濕腐霉。
  一腳低一腳高的踩踏著,玄三冬忍不住問道:“我說谷老兄,山莊的位置在頂上,我們卻往地底下走,是不是方向弄錯了?”
  前行的谷唳魂似乎對這條狹窄的坑道十分熟悉,他走得極快,頭也不回的道:
  “錯不了,等到達前面的暗門之後,我們就該往上攀了端木子厚安慰著玄三冬道:”你寬念,三冬哥,這條密道,谷首座比誰都熟,他每年都要親自來查看幾次,為的就是保持它的暢通堪用,有時候或因風化坍損,谷首座全是自己動手修補,說句誇大點的話,他閉著一雙眼亦可來去自如!啊翱辭樾蝸袷遣患  忝喬魄疲  叩謎獾壤 浞  鍆言詮浼依 暮蠡ㄔ啊  鼻巴泛鋈灰渙粒 揉 暌呀   傭度跡 辛斯飭琳章罰 卸 獎悴簧  匆簿 嘸竿芬笆蟆 鋼或 穡 廡┬ 笊 即詵晌柚 洌 晨慈擻按貝被紊粒 蠱撓械泖紉旃值 奈兜饋?
  就在快到坑洞盡頭之前,谷唳魂停住腳步,向四周略一打量,來到左側坑壁旁邊,這一段坑壁,與坑洞中任何一處坑壁毫無二致,也是一樣布滿石砂硬土,也是相似的凸凹不平;他伸出雙手,仔細在壁上觸摸,然後,突然運力一掀一扳,只聽到“ 喳”一聲輕響,一塊偽裝得非常巧妙的壁面已經被他取下 光景宛如他板落一方坑壁!
  這塊壁面,長寬各約四尺!其實乃是一邊粘著土石的削薄鐵板,鐵板上下四角,各有卡荀突出,只要對準暗門兩頭的橫檻暗槽,裝卸皆極方便。
  密門後頭,現出一列窄小的石階,沿階直上,宛似垂鏈,曲折甚少,竟如登攀天梯;谷唳魂放回暗板,領先登階,大家亦只能魚貫而行,因為梯寬僅容一人,稍微不慎,肩膀就碰上兩側石壁,人在其間,免不了有種被幽閉的悸懼感。
  別看這排石階又窄又擠,卻是步步高陞,工程浩大,想當年,不知花了多少人力時間才能造成,回思那等不見天日,摩肩擦踵的辛勞苦況,便不累也累壞了……登著攀著,玄三冬不由喘了起來,他抹著汗水,氣籲籲的問:“谷老兄,快到了吧?”
  前行的谷唳魂笑了笑,聲音在梯道中回響:“快了。”
  玄三冬拼命咽著唾沫:“這列階梯,不知共有多少級?”
  在他身後的端木子厚應道:“六百九十七級,三冬哥。”
  喊了一聲天,玄三冬吶吶的道:“可是人工造的?該是神仙用法力闢建出來的才對,乖乖,在山腹裡,又在這麼狹隘的地方,竟能直上直下開出六百九十七級石階!”
  谷唳魂在前面道:“有時候,玄兄,人的力量亦是難以思議的,他們能夠做出許多不可想像的事蹟來,譬如愚公竟敢移山,你說對不對?”
  聽得出谷唳魂的語氣中帶有調侃的意味,玄三冬乾笑著道:“結果還是神仙憐其愚魯,代這糟老頭移了……”谷唳魂道:“人定勝天,這不是另一種解釋的方法?”
  玄三冬經過這一陣毫不歇止的攀登,委實累得不輕,累得他連說話的精神都提不起來,人定勝天就人定勝天吧,他哼唧了幾聲,腰背彎屈得宛如一只活蝦。
  隨行於後的端木子厚,暗中伸手扶在玄三冬腋下,硬是架著他往上拖,力量之大,幾乎把玄三冬的腳跟都提離地面。
  匆匆回頭向端木子厚投注感激的一瞥,玄三冬心中固然充滿了謝意,尤其驚異於這位大少主的勁道竟是如此雄渾 從外表看,委實叫人看不出來。
  向上延伸的狹窄石階,終於到了盡頭,盡頭處,由一塊圓形的堅厚鐵板卡蓋著,谷唳魂熟練的握住鐵板下的把手,往右一旋,又朝左三轉,“砰”的一聲脆響傳出,鐵蓋已順勢掀開,他領著眾人依序上去,這密洞的出口處,竟然在一個寬大檀木衣櫃之內!
  衣櫃內掛著成掛的衣衫,谷唳魂撥開衣衫,推門而出,外面是一間寬敞卻略嫌陰暗的臥室,孤燈孑然,一張古銅雕花的大床便擺在臥室正中,帳幔低垂,毫無聲息,卻不知道是否有人躺在床上。
  這時,谷唳魂的表情不但是嚴肅,更在嚴肅中流露著極度虔誠謹敬的神色,非只他的模樣如此,端木子厚亦是相同的反應。
  觀顏察色之下,玄三冬不由倏然一凜,這間臥室,莫不成就是“大虎頭會”
  的老當家端木尚英的寢居?
  谷唳魂躡著手腳來到床前,先將兩邊的帳幔掀起鉤住,在房中微弱的光線映照下,一位鬚眉皆白,衰弱惟悴的老人正倚枕而臥,老人的形容非常削瘦,臉上皺紋深刻摺疊,皮膚鬆弛下垂,完全是一副油枯燈盡的寫照,不尋常的卻是他那一雙眼角斜升的鳳目,光芒灼亮,炯炯有神,銳利如兩柄足透人心的利劍,現在,這雙稜稜有威的眼睛就凝注在谷唳魂的面龐上,毫不稍瞬!輕輕緩緩的,谷唳魂在床前踏墊跪下,聲音裡有著難以掩隱的激動與傷感:“老爺子,我回來了,老爺子的交待都已辦妥,大少主與癲痴師父也一同趕回來聽候老爺子差遣,共維大局床上的端木尚英眨眨眼睛,向下身看了看,谷唳魂立刻會意,起來將床頭的棉枕墊高,扶著老當家斜靠枕上,然後,垂手站到一邊。
  癲痴和尚趨前兩步,雙手合十,真情流露:“阿彌陀佛,老友別來竟是歷經劫難,上天慈悲,對老友卻何其不仁?”
  在癲痴和尚的沉緩低語中,端木子厚撲前跪倒,淚流滿面,咽泣著顫聲低嚎:
  “爹,爹爹礙…”端木尚英的視線又瞥向谷唳魂,顯然含有詢問之意,谷唳魂躬身道:“‘火雲符令’已在‘妙香山’呈交大少主。”
  目光望在癲痴和尚臉上,端木尚英十分艱難的翁動著口唇,像在和自己僵木的聲帶掙扎:“老癲……老癲……”癲痴和尚趕快趨前,強扮笑顏:“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用多說,一切全有谷唳魂和我幫著張羅!”
  端木尚英起了一陣痰咳,谷唳魂迅速為老當家背後胸前一陣搓揉,癲痴和尚皺著眉道:“唳魂,你們當家的說話如此艱困,已有多少日子了?”
  谷喚魂一邊將端木尚英的姿勢調整得更舒服些,邊神情陰暗的道:“是最近大半年來的事,在我離開堂口的時候,老爺子還能勉強用簡單的句子表達心意,不想經過這段辰光,竟是每下愈況……”癲痴和尚輕嘆一聲,俯下身道:“老友,眼看著一場江山之爭即要爆發,你有什麼話待告訴我?”
  端木尚英雙目倏睜,努力牽扯唇角,把一張乾黃的臉孔漲得透了紫赤:
  “遵……遵傳統……整……整綱紀……”癲痴和尚肅穆的道:“你的意思,是要子厚接位,並懲處那些心懷二志,興風作浪的人?”
  端木尚英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緩慢又沉重的點了兩下頭。
  略一遲疑,癲痴和尚接著道:“對於你那位二夫人與端木子剛,卻待如何發落?”
  憔悴的老臉上掠過一抹悲涼及痛苦交融的神色,端木尚英的視線卻望向肅立一側的谷唳魂,癲痴和尚心中一動,試探著問:“你是說,一切由唳魂代你裁奪?”
  端木尚英閉閉眼睛又睜開,表示不錯,谷唳魂連忙形容惶恐的道:“老爺子,我不能僭越 ”目光中宛似爆出一溜火焰,端木尚英怒瞪著谷唳魂,谷唳魂心頭一凜,只好默然退回;癲痴和尚接著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們當然依照你的意思去做,這裡我要補充一點我的看法,老友,你的見解絕對正確,維道統、正綱紀,就應該這麼辦!”
  端木尚英的表情中展現著慰藉,他逐一注視著床前的幾張臉孔,脖頸間突出的喉結急速顫動:“你……你們……保……保重……”癲痴和尚和悅的笑道:
  “老友,且請寬心養歇,靜候佳音,我們必將全力以赴,盡掃妖氛,還你清平世界、明朗乾坤。”
  於是,端木尚英枯槁的面孔上浮起一絲苦澀的笑顏,疲倦的合上兩眼,谷唳魂與端木子厚雙雙上前,輕輕把枕頭擺平,使端木尚英舒適的仰躺下來。
  靜立在房間一角的席雙慧和玄三冬,這時才敢稍稍籲一口氣,頗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癲痴和尚向谷唳魂點點頭,低聲道:“唳魂,可以開始了。”
  谷唳魂道:“我們從前面側門出去,在正式動手之前,我還有些話要向‘飛龍隊’交待。”
  癲痴和尚示意谷唳魂先行,谷唳魂昂首闊步,推開臥室房門跨到外間,外間佈置成小花廳的格局,一名黑衣黑靴的彪形大漢正筆直站在小花廳的門邊,谷唳魂這一跨出,尤其身後頭尚跟著另一串人,不由把那黑衣大漢嚇了一跳,他在俄頃的驚愕之後,也同時看清楚了各人的面目,那種迷惘詫異的神態,就更像大白天裡遇到鬼了:“首座,這不是谷首座麼?你你你……你卻是如何進來的?”
  谷唳魂瞄一眼對方繡縷於胸前的那條猩赤飛龍圖案,淡淡的道:“久不相見了,尤大釗,你先別管我是怎麼進來的,你們頭兒在何處?”
  那叫尤大釗的“飛龍十將”之一,趕忙又向癲痴和尚與端木子厚見過禮,才惴惴不安的道:“林頭兒到膳堂吃飯去了,外面大廳正由施青松和胡海輪值,首座可吩咐他們兩個去叫喚林頭兒……首座,你們,呃,可是打後院窗戶翻進來的?”
  谷唳魂搖頭道:“不是,後院牆高三丈,且繞豎得有鐵鉤刺絲,加上你們‘飛龍十將’不分日夜的派人巡守,又如何得以輕易進人?”
  尤大釗搔著頭道:“原是不錯,近幾日來更添加了兩條兇猛無比的豹犬幫著守衛,但……首座,你們一大票人馬草木不驚的都進來了,卻也是事實啊!骯揉 瓿磷帕車潰骸拔抑 濫忝侵霸鷺 兀 還 業睦 延肓 忝且彩 智宄  淺J逼謚揮杏梅淺J姪渦惺攏 瞬壞媚前闃莧 耍煥弦 右延洶土釹呂矗 卻 齲 懵砩先  治到   以誶懊媧筇 人  ?
  尤大釗猶豫著道:“可是,首座……你也曉得我們‘飛龍隊’是老爺子的貼身近衛,責任全在於維護老爺子安全,其他的事,我們恐怕不方便插手……”哼了哼,谷唳魂的腔調冷了:“我並沒有叫‘飛龍隊’去跟著賣命,我只是令你去傳喚你們頭兒,我有話要交代,尤大釗莫非我還指揮不動你、抑或你就能以代表你們頭兒林蔚?”
  癲痴和尚兩眼瞪起,低喝一聲:“還不快去?”
  尤大釗不敢再多說什麼,趕忙把通往大廳的沉厚栗木門打開,門邊上,另兩條黑衣漢子早就滿臉狐疑的守在那裡了,尤大釗湊到他兩個伙計身旁,壓著嗓門咕噥了一陣,其中一個微微點頭,如飛而去。
  另一個黑衣漢子似是有些不大甘服的直望著谷唳魂,既不過來行禮,甚至連招呼都不打,頗透著幾分敵意,端本子厚不禁有氣,他一向不善虛飾,心火上升,便已形於顏色!
  谷唳魂當然看得出端木子厚的不快!他拋了個眼色,輕輕的道:“大少主且請息怒,不必和這些人一般見識,強敵當前,存亡之秋,先辦正事要緊,等江山底定,有的是時間整頓教訓!”
  咬咬牙,端木子厚恨聲道:“簡直目中無人到了極處,囂狂至此,豈可輕饒?”
  谷唳魂平靜的道:“至少他們對老爺子還算忠心耿耿,大少主,待我們全軍出動之際,老爺子安危堪慮,尚有賴‘飛龍隊’的人馬出力效命,減我後顧之憂!”
  癲痴和尚頷首道:“唳魂的話不錯,子厚不可造次!”
  大廳門外人影連閃,先前出去傳話的那個黑衣人已經轉回,後面還跟著另一個寬臉膛大塊頭的魁偉漢子,這漢子搶上兩步,衝著谷唳魂、癲痴和尚、端木子厚三人唱名行禮,倒底是身份不同,舉止也比較周全。
  谷唳魂緩緩的道:“林蔚,外面的情況如何?”
  這寬臉膛的大漢,正是“飛龍隊”十將中的為首者:“人熊”林蔚,他也不再虛套,直來直去的道:“回稟首座,二當家他們早已嚴陣以待,佈置就緒,只等著一決雌雄了!”
  谷唳魂毫無表情的道:“我旗下的人馬可已在嚴渡回來之前撤出?”
  林蔚道:“不但‘黑旗堂’的弟兄已經撤走,連‘藍旗堂’的人馬也在玄堂主率領之下不知去向,首座,想都是首座預先做的安排?”
  谷唳魂道:“不錯,嚴渡一朝折返,即表示他們陰謀不曾得逞,回過頭來準備孤注一擲,我豈可任由他們將我方實力逐一吞噬、各個擊破!”
  林蔚搓了搓手,哈下腰道:“首座,我們‘飛龍隊’的立場,相信首座必能了解,老爺子的安危,乃是我們的重心所系,這次內鬨,除了維護老爺子的責任,恐怕我們無力顧及其他 ”谷唳魂冷冷的道:“把你請來,就是要告訴你這句話,林蔚,老爺子的安全,便重托‘飛龍隊’各位了!”
  乾笑一聲,林蔚忙道:“原是份內之事,敢不盡心盡力?”
  谷唳魂轉向癲痴和尚及端木子厚,神情凝重:“時辰到了,師父,大少主,請。”
  一行人出了大廳,穿越廣闊的前院,在林蔚親送下經過那道高大堅實的圍牆自側門跨出,側門亦是鐵鑄的,在他們身後鏗然閉攏,似乎便成為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了。
  端木子厚停步回頭,有些傷感的道:“第一次,我覺得爹的‘虎廬’距著我竟這麼遙遠又陌生……”谷唳魂苦澀的一笑:“如果大事不成;大少主,你就會越發有這種感觸了。”
  癲痴和尚大聲道:“不要說這些喪氣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家豁力而上,至不濟也要同那些叛逆賊子玉石俱焚,想撿便宜、挑現成,我老和尚頭一個就不答應!”
  憋了老半天的玄三冬立時接腔:“大師父說得是,人要全黑了心肝去傷天害理,假若尚能兜轉玩妥,世間也就沒有公義黑白可講了,老天有眼,必將報應不爽!”
  忽然,席雙慧暗裡扯了谷唳魂一把,目光流轉,神色戒備:“附近有人 ”
  癲痴和尚呵呵笑道:“不錯,而且人數不少,這樣正好,該來的原該早來。”
  夜暗中,像迅速吐放的花蕊,一朵朵赤紅的焰苗從四周紛紛閃亮,有燈籠、有火把、也有粗大的牛脂蠟燭,於是,原來的昏暗朦朧已被逐走,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通明,恍若白晝般的通明,成排成隊的漢子們,完全是一色一式的黑衣黑巾黑靴 “大虎頭會”的製式穿著,而且已經布妥了陣形,四四方方的陣形,單只留著面向‘虎廬’的一個缺口。
  站在方陣中央的,有那容貌清奇飄逸、頷蓄三綹青須的“大虎頭會”二當家“劍膽”任雪樵,有那身著灰素衣裙、面如滿月、豐腴白皙而氣度雍容的端木尚英繼室李湘雲,也有那生像英俊崢嶸、形態高傲不群的端木子剛,當然,更缺不了嚴渡。
  谷唳魂視線流轉,低沉的道:“師父,情況還不算太壞。”
  癲痴和尚的面孔,在一片青赤光焰的照耀下獰猛如獅,他鎮定的道:“你看出了什麼端倪?”
  谷唳魂輕聲道:“他們排出來的陣勢只有兩旗人馬,除了嚴渡自己的‘紫旗堂’之外,僅得羅向敢的‘黃旗堂’兄弟,由此可見,翁悅三的‘白旗堂’及花昭的‘青旗堂’仍在觀望之中,還不敢公然響應謀反,這對我們大有裨益,至少減去了部份壓力!”
  癲痴和尚頗為興奮的道:“好極了,如今算起來應是旗鼓相當,勢均力敵,你不是也有兩旗人馬在手麼?”
  點點頭,谷唳魂道:“且看刑堂的動態如何,萬一他們站在任雪樵和二少主那邊,我們的處境就會十分艱苦了!”
  雙目瞪起,精芒如電閃射中,癲痴和尚重重的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風既起,我們還管它吹的是什麼風向?”
  這時,端木子厚在低促的道:“谷首座,任雪樵向這邊走過來了,他好像有什麼話要說……”無論什麼場面,在開場之前,大部有段開場白,谷唳魂知道任雪樵也不會例外,問題在於這個場子一旦扯開,他委實不曉得還有什麼言語能以濟事?
  任雪樵瀟瀟灑灑的走近,又瀟瀟灑灑的停步,舉手投足之間,從容不迫,仿佛不是橫在一場生死血戰之前,而只是把晤老友那般輕鬆自在,他先含笑向癲痴和尚見禮,再招呼過端木子厚,然後,才目注谷唳魂 顯然他頗為清楚欲對陣營的主角是誰 神態安詳的道:“谷首座,這些日來出生入死,歷盡艱險,也真叫辛苦你了。”
  谷唳魂冷漠的道:“不敢,比乃全拜二當家所贈,僥倖過關,只是上邀蒼天見憐,留我殘命,能以回來為正義公理做個見證罷了!”
  任雪樵不慍不火,僅乃爐火純青的笑了笑:“觀點不同,立場有異,其實谷首座你未免有些想他不開,當家的與二夫人是夫妻,大少主與二少主又都是當家的嫡親骨血,誰來接任都不出當家的端木一系,說起來我們只算外人,爭來爭去,還是為他們一家子在爭,因此你我之間的曲直,也就很難斷言了。”
  谷唳魂面無表情的道:“二當家此言,恕我不能苟同,所謂朝庭有法、江湖有道,我們雖然身在綠林,同樣該論傳規、重綱紀,上下既分,進而才長幼有序;老爺子人尚健在,且神智清明,二當家就逾越本份,公然抗令,以首領之尊破壞體制,分裂組合,卻托詞為端木一系爭權益,這個權益,未免爭得有些曖昧離譜了!”
  任雪樵緩緩的道:“我說的句句是實,何來曖昧離譜之處?”
  谷唳魂道:“方才我業已明言,上下既分,進而才長幼有序,二當家違背老爺子逾令,就是不分上下,阻止大少主接位反擁二少主繼承,就是長幼無序,如此逆經叛道,如何叫人心服?”
  臉色微微起了變化,任雪樵的聲音也高了起來:“谷首座,不論怎麼說,我們為的都是端木一家,並不曾吃裡扒外,打譜另起爐灶,大任當前,唯有才者據之,子剛二少主才德雙修,文武皆全,為什麼不能執拿大位?”
  谷唳魂冷冷的道:“因為能夠作主決定這件事的人不是你,是老爺子;二當家,你身為龍頭佐輔,居然另懷私心,用種種手段方法阻擾正當權位轉移,更不惜引發連番血戰以圖達成你的目的,這等惡劣行為,已不止是離經叛道而已,正確的說,就是謀反!”任雪樵忽然仰天長笑:“就憑你一個堂主,也有資格定我的罪名?”於是,端木子厚踏前一步,大聲道:“當然有資格,我爹和我共同授予谷首座肅清叛逆、定幫安堂的權責!”任雪樵傲然道:“大少主,老爺子病入膏肓,一息奄奄,不但瘦骨支離,尤其神智昏迷,他的亂命我們可以不從,至於你,在我眼裡你只是少主的身份,還不配衝著我發號施令!”
  谷唳魂道:“二當家,老子已經親諭由大少主接掌其位 ”一拂衣袖,任雪樵鄙夷的道:“誰看見、誰聽見了?”谷唳魂重重的道:“我!”冷笑一聲,任雪樵連連搖頭:“你的證言不能算數,利害所在,你當然是幫著大少主說話!”
  簡直是在血口噴人了,癲痴和尚憤怒的道:“任雪樵,我也親見親聞你們老當家的囑咐,這該夠了?”任雪樵沉下臉道:“大師父,你的話更不能信,天下豈有做師父不想有個尊貴徒弟的?出家人要把名利看淡,一味的附炎趨勢,就沒有禪味了!”
  癲痴和尚氣極反笑:“好個尖舌利嘴的東西,做賊的竟然喊抓賊,反待倒打我老僧一扒,任雪樵,只怕稱不了你的心,如不得你的願!”
  端木子厚朝著站在遠處,他那位同父異母的弟弟端木子剛大叫:“剛弟,你不要被他們矇騙了,這些居心叵測的虎狼之輩只是把你當成幌子,做個名目,一待奪權成功,他們必然會另施手段坑害你與二娘,把端木家的大好基業侵佔入手!”
  端木子剛仰著頭,背著手,愛搭不理的笑了笑:“我也不是三歲孩子,大哥,你這番挑撥離間豈不是顯得太幼稚了?”
  一顆心倏往下沉,端木子厚剎時間似乎不認識他這位弟弟了,這就是端木子剛?是向來與他如此親近,白天纏著他鬧、夜晚抱著他困的弟弟?是什麼原因,什麼力量一下子就能把骨肉拆散、兄弟分離?又是什麼緣由促使親情激化為仇恨、愛悅蛻變成憎惡?老天,人心人性,竟是這般詭異難測?
  谷唳魂看不過去,凜烈的接口道:“二少主,請你體念親恩,遵從傳統,不要做糊塗事而令親痛仇快,端木家的興衰離合,只在你一念之間,請三思!”
  端木子剛雙目中宛似燃燒著熊熊火焰,他面孔僵扭,略帶激動的道:“谷唳魂,你少給我來這一套,誰不知道你一向就褊袒我哥哥?小的時候你屈護他、長大了你巴結他,你什麼居心認為我不明白?你是指望他一朝出了頭可以順勢一步登天,可以挾之自重,說不定更想取而代之,要說別具異心,你才是第一個!”
  端木子厚嘶啞的叫:“剛弟,你休要胡言亂語,血口噴人,谷首座忠肝義膽,赤心可昭日月,他若是有你說的這種打算,早就可以成事了,何須耗到今天?”
  端木子剛盛氣凌人的道:“你們是狼狽為姦,一丘之貉,滿口的仁義道德、滿肚子的男盜女娼,以為我好吃好欺,就想獨霸江山?叫你們做得美夢,爹的基業不是你一個人能以侵佔的,還有娘、還有我,我們母子倆的份量總比你一個人來得重,由我當家有什麼不對?你瞎編爹的亂命,就待獨吃獨吞?哼哼,我讓你掃地出門,連邊都沾不上!”
  噎窒一聲,端木子厚又是痛心、又是悲憤,腔調都不由發了抖:“剛弟,你你……你怎能這樣是非不分的說話?你要爹的基業,我可以給你,只待把這些奸佞清除,叛逆論罪,你想怎麼辦我都依你 ”“呸”的吐了口唾沫在地下,端木子剛不依不饒的道:“你收收吧,我的好哥哥,誰是奸佞、誰又是叛逆?你打的主意,左右不過是想分化擁戴我母子的力量,藉機迫害這些忠心耿耿的血性兄弟,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你就大錯特錯了!”
  於是,癲痴和尚宣了一聲佛號,浩然長嘆:“子厚,不必再說了,魔生在心,邪化為靈,他們是徹頭徹尾,里里外外都淪於異端,不以霹靂雷火,只怕震不醒那一片沉昧……”端木子厚哽咽著:“師父……我……我……”這時,谷唳魂面向他們老當家的繼室夫人李湘雲,語聲鏗鏘的道:“二夫人,一場慘烈的內鬥,連番的血雨腥風即將展開,二夫人你就不謀制止之道,待眼睜睜的看著生靈塗炭、手足相殘?”
  面如滿月,豐腴白皙的李湘雲,神色之間透著三分痛苦,七分無奈,她沙啞的啟口道:“谷首座,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你也不能完全怪我,子剛是打我肚皮生養出來,當然我希望他有出息、有光彩,好處不該叫子厚一個人佔了,老爺子不替子剛作主,我這做娘的總不能也不管……”谷唳魂陰沉的道:“二少主的名責權益早有定規,二夫人不會不知道,甚至連二夫人將來的地位稱呼老爺子亦經安排妥貼,除了大少主當家之外,二夫人母子可謂毫無遜色之處,二夫人若尚不滿足,更串綴二少主出面爭位奪權,兵戈相見以後,必是元氣大損,兩敗俱傷,恐怕對二夫人母子,亦不是樁好事!”
  李湘雲唇角痙攣,語聲艱澀的道:“我不知道……我,我只是替我兒子著想……我原也不曾料到會鬧成這樣……”這個女人顯然是身不由主,難以控制局勢了,谷唳魂側臉望瞭望端木子厚,端木子厚沉重的搖搖頭,十分悲哀的道:
  “大概避免不了一場火併……”癲痴和尚嚴肅的道:“天下原有些無奈的事,子厚,我們本來就是為這個而來!”
  對面,任雪樵好整以暇的道:“谷首座,如果你們現在回心轉意,還來得及,我答應各位可以全身而退!”
  谷唳魂道:“這是個並不可笑的笑話,二當家。”
  任雪樵仍然忍耐著:“你不曾想想,谷首座,一旦血刃相向,只怕貴方獲勝的比算不大?”
  谷唳魂平靜的道:“我的看法正好與你相反,二當家,似乎你們沒有多少成功的機會。”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嚴渡,此刻趨向前來,在任雪樵耳邊細聲咕噥了幾下,然後衝著谷唳魂皮裡陽秋的笑了笑,故做從容的道:“首座,終於還是逼到這最後一關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就是這麼碼事,我知道你決不回頭,也決不妥脅,所以,便刀口下分強弱吧!”
  谷唳魂淡淡的道:“我們個人之間,尚有許多血債要清算,嚴渡,無論孰勝孰負,你都逃不過今晚!”
  儘管心裡發毛,背脊泛涼,嚴渡表面上卻紋絲不露,他啼啼笑道:“只要你有這個本事與能耐,首座,姓嚴的皺皺眉頭就不算是條漢子!”
  谷唳魂不屑的道:“你從來都不算條漢子,嚴渡,你只是個道地齷齪、手段陰毒的勢利奴才!”
  呵呵大笑,癲痴和尚開懷的道:“好,罵得好,罵得痛快!”
  嚴渡就算再是深沉老辣,臉皮厚韌,當著眾人面前受此斥辱,亦未免有些承擔不住,他在容顏大變之餘,目光瞥處,正好迎住席雙慧那股似笑非笑卻充滿譏誚的眼神!
  伸出手去,這位“大虎頭會”的“紫旗堂”堂主點指如戟,恨不能戳上席雙慧的鼻端;他咬牙切齒,形色兇惡的咆哮:“賤人,你不要在那裡幸災樂禍、推波助瀾,我早就懷疑你是吃裡扒外、暗中勾結姓谷的一夥人在此臥底,如今證明果然不錯,你這種背信倒戈的行為,我必定要你付出慘痛代價!”
  席雙慧不慍不怒,閒閒淡淡的道:“只要你過得了谷壯士那一關,我便任你處置;嚴堂主,你最好收收心、平平氣,眼前還有比你對付我更重要的事等著你辦,可不是惱羞成怒、遷恨於人的時候!”目注席雙慧,任雪樵靜靜的道:“是什麼原因使你背棄了我們?”席雙慧清晰的道:“我看不慣你們的作風,不能忍受你們的居心;強以暴力抑壓公義、扭曲傳統,卻美名飾詞於機運的移轉、朝代的自然更選,捧一個假象出來做為造反的藉口,而其中充滿的只是貪婪、私慾和專獨,這一套裡外迥異的觀念我難以認同,就是這麼碼事!”
  任雪樵冷森的道:“但你收受了我們的報酬,席姑娘,喝紂王的水怎能說紂王無道?”席雙慧乾脆的道:“金銀財寶僅是一時的賄賂手段,它可以暫且蒙蔽一個人的心智,滿足一個人的虛榮,卻不能永遠掩飾這個人的天良,二當家,我這樣解釋應該很清楚了吧?”
  籲了口氣,任雪樵搖頭道:“這是一次教訓,女人決不可共大事 ”席雙慧微微笑道:“因為女人心思靈巧,稟性善良,她們很容易就傾向於正確的一方 雖然偶而也受到誘惑!”
  任雪樵又面對谷唳瑰,生硬的道:“再沒有圜轉餘地了麼?”
  谷唳魂以同樣生硬的語調道:“如果你們放棄頑抗,自願聽候按律處置的話,流血仍可避免。”
  笑了笑,任雪樵道:“這也是一個並不可笑的笑話,而且,谷首座,你大概搞錯了,我們並非是‘頑抗’,乃是在攻擊,說到頑抗,恐怕是你們各位!”
  谷唳魂剛想說什麼,任雪樵已驀然後退,左臂立時高舉,形容倏變,獰厲如虎:“紫黃兩旗屬下二十一名頭領出列上陣!”
  燈火通明的方陣之中,馬上人影閃掠,溜溜寒芒隨著身形的奔動做著不規則的炫映,清脆的金鐵碰撞聲細碎響起,一片殺氣,頓時籠罩全場!
  谷唳魂向端木子厚點點頭,端木子厚迅速踏前三步,右手高舉,瞋目大吼:
  “‘大虎頭會’鎮幫信物‘火雲符令’在此,執令堵如同魁首親臨 我是端木子厚,老當家指定的繼承人,凡我幫眾,誰敢謀反?”
  谷唳魂跟著以一種冷利得仿佛刀鋒般的語聲道:“只要現在放下兵器,脫離叛黨者,可以免予追究,一概寬赦,否則,在‘大虎頭會’鐵律之下,必以聚夥顛覆叛逆之罪,不分首從,俱斬無貸!盎鷙斕墓 醞掏倫徘嗌 難婷紓 從吃詼四咀雍窀呔俚摹盎鷦品 睢庇衽浦 希  鐸派磷爬燉斐嗝  鶿葡恃 髯  稍品擅裕 由瞎揉 昴塹壤淇 丫 木 媯   穌 畝  幻 狡旌檬鄭 徽饌回5謀浠  鶘澹 褂幸淮蟀  加淘 鵠矗?
  任雪樵一看不是路數,不由提高了嗓門:“別聽他的,還不趕快按計行事
   ”“事”字堪堪迸出他的齒縫藍汪汪4的冷電已暴斬而至 谷唳魂首先發難,正是擒賊先擒王,衝著,沖著殺到 任雪樵素有“劍膽”之稱,劍上功夫自為一絕,谷唳魂的斧刃翩飛之下,他身旋如風,一對同闊三寸,長只尺半的鋒利陰陽劍已然出鞘,鋒鏑凝氣,銳尖灑芒,卻是好不瀟灑凌厲!
  嚴渡在那邊相當沉得住氣,他不慌不忙的從懷中取出一只銅哨,湊在唇上連續吹出三聲短音,在方陣外面的黑暗中,突起一陣衣袂兜風聲響,三條人影已如同大鳥般飛落,玄三冬睜眼一看,幾乎就喊了聲娘親 這三個不速之客,赫然竟是“九幽三魔”!
  “九幽三魔”為首的熊百君足尖甫一沾地,手上那把活脫可以劈山的巨號“三環大砍刀”已找著對象,他半點不磨蹭,衝著谷唳魂便上!
  癲痴和尚更不閒著,只見他微跨一步,人已仿若祭起“縮地術”一樣來到丈許之外,又粗又沉的亮銀禪杖“嘩啦啦”一聲抖動,硬是把熊百君截了下來!
  跟在熊百君後面的巴老淦與卜奇,只在剎那的怔愕間立刻雙雙發一聲虎吼
   巴老淦早已戴上他那雙名叫“死巴掌”的老牛皮手套,隨著吼喝便撲向了癲痴和尚,卜奇更不嚕嗦,粗若兒臂似的純鋼三節棍翻騰有如蛇矯,兜頭蓋頂就對著大和尚狠狠砸落!
  亮銀的禪杖像是激流中的漩渦般盤飛起來,由內而外,瞬息已形成一圈又一圈的光環,大環套著小環,勁力挾著罡氣在呼嘯澎湃,仿佛狂風暴雨,濤湧浪翻,聲勢幾可拔山!
  熊百君怒罵一聲“老禿驢”,也不管自己的身份尊嚴,索興順水推舟,打蛇隨棍上,哥三個居然一個不退,三人一體的圍住癲痴和尚拼成一團!
  嚴渡依舊泰山篤定的站在原處,他拿起哨子,又吹出一聲刺耳的長音 於是,夜色中但聞飛騰之聲不絕,“長山孤鶴”霍伯南、“飛龍卷”雷同風相繼而至,兩個人儘管來勢洶洶,卻不知怎的令人覺得有幾分色厲內荏的味道。
  玄三冬見狀之,先往手心吐了口垂唾沫,才惡狠狠的一捋衣袖:“大少主,這兩塊不像人樣的東西,便由我玄某人去打發便了!”
  席雙慧輕聲道:“玄壯士,不要急,你最好只對付其中之一,否則,怕你擋不下來。”
  端木子厚頷首道:“不錯,但對方卻不一定會按規矩上陣……”玄三冬胸膛挺起,肚皮凸出,一派豪氣乾雲的模樣:“二位寬心,我先上去試試,如若不成,席姑娘再好歹為我打個接應;瞧那兩號人物的德性,亦未必然就有三頭六臂的法力,說不定我能拔得頭籌 ”席雙慧道:“適當的時候我一定出手,玄壯士,你要記住千萬不可貪功急進,以免為對方所乘;眼前這兩個人,那缺手少腿的一個,是‘長山孤鶴’霍伯南,身子壯實的那個是‘飛龍卷’雷同風,二人都有相當不錯的功夫,一旦交手,切忌大意輕敵!”
  玄三冬答應一聲,旋地錐正指向前,形若一頭受激發怒的犀牛,對著方待夾攻谷唳魂的霍伯南與雷同風衝了過去!
  霍伯南的鑌鐵拐剛待挑起,玄三冬的傢伙已到了他的肋側,雷同風大吼一聲,“霹靂腿”交擊如雷,滾石般搶先卷向了玄三冬!
  雙方甫始接觸,玄三冬已感到對方的壓力不輕,應付起來實在毫無制勝把握,但他卻豁出去了,錐身橫掃斜帶,寒光一溜,竟在抵擋雷風同攻勢的同時,硬截本待另擇對象的霍伯南。
  整個的局勢變得十分微妙,谷唳魂力拼任雪樵,暫時是個不分高下的情況,癲痴和尚怒鬥“九幽三魔”,亦僅顯得稍見吃力而已,玄三冬當然很快便落了下風,而其他“紫旗堂”與“黃旗堂”的兩路人馬,雖然有著隱隱的騷動,卻尚沒有起事的跡象,嚴渡表面沉著如故,內心裡已生警惕,他明白,自己這邊的兩支人馬,是被端木子厚的“火雲符令”鎮懾住了,至少,眼前是被鎮懾住了!
  谷唳魂在斧閃斧旋間,仍然留心頭上四周形勢的變化,他也肚裡有數,像目下這種對持的場面,萬萬不能長久拖延下去,此刻對方的兩旗弟兄固已慴伏於“火雲符令”之前,但能夠壓制到什麼時候實難逆料,只要他們帶頭的人再加煽動或是脅迫,情形可能說變就變,那時再想鎮壓,怕就有若決堤洪濤,一發不可收拾,而最好的遏阻方法僅有一個 速戰速決,擒賊擒王,群龍無首之後,自難興風作浪!
  他是這樣的打算,那邊癲痴和尚亦是相同的念頭,亮銀禪杖翻起一片光雲上揚,光雲乍疏,又似飛奔的流瀑瀉落,熊百君與卜奇怒罵著雙雙避讓,巴老淦卻兇性大發,貼著縱橫的杖影勁波倏然由外向內倒翻,戴著老牛皮套的兩只大手,一只硬抓杖桿,另一只則有如巨靈之爪,猛一記拍扣癲痴和尚的腦門!
  巴老淦的反應,乃是正中和尚下懷,他之所以這般使力運招,目的就是想逼迫對方冒險進擊,巴老淦的掌勢拍來,他不退反上,右手暴起,卻是僅伸一指,一指如戟指天,“噗”的一聲竟然透過敵人的堅韌牛皮手套,對穿出掌背之後!
  癲痴和尚的這一指,名叫“洞天指”,是他半生以來苦練有成的幾種絕活之一,聚氣於指,硬如精鋼,休說一付老牛皮手套,就是石板木革,也一樣應指洞穿不誤!
  巴老淦不曾料到對方竟有這麼一種功夫,在左手猝起的劇痛下,眼看著鮮血標濺,握住癲痴和尚杖桿的右手亦同時被一股其大無比的反彈力道震脫,他怪號如嘯,身形踉蹌後退,癲痴和尚大笑一聲,半旋步,右膝驟頂杖桿,桿底的錐座倏揚,猛然插入巴老淦的胸膛又飛快脫出,血似泉湧裡,巴老淦的號叫聲立時就轉為哀嗥了!
  熊百君和卜奇做夢也沒想到他兄弟倆只退了這麼一退,與巴老淦已成永訣,見狀之下不由四只牛眼全泛了赤,卜奇先是切齒如挫,純鋼三節棍兜向和尚背脊,同時身形打橫,像是一輪旋飛的風車死力衝撞上去!
  拿人肉換人肉;癲痴和尚更不含糊,他的禪杖貼背滾翻,“當”的一記金鐵撞響中火花飛濺,右掌運足“大力千斤掌”勁,仿佛巨杵搗山般奮力劈斬,於是,那一聲沉悶的重擊聲便震人心弦的傳出,和尚驀退三步,臉色泛白,卜奇卻手舞足蹈的拋飛出去,在空中的每一翻滾,都灑下大蓬的血雨!
  大砍刀便在這時像煞飛虹經天,在虛實不定的光華閃爍裡罩向癲痴和尚,和尚竟彈躍而起,投入那漫空的冷電寒芒之中,佛門禪杖於鬥然間映炫出圈圈靈輝異彩,如金頂燈現,若泛月浮沉,密密相連,環環互套,渾厚強勁的罡力則在光圈中呼嘯激盪 這一式“佛笑圓穹”,業已將和尚幾十年的功力化為一擲!
  閃耀變幻的光亮聚而又散,如波如絮,赤漓漓的鮮血也在交織揮灑,熊百君半聲不響的橫出丈許之外,形狀怪異的蜷曲成一團,看上,幾乎就像一個巨號的、經過一番搓揉撕扯的布玩偶,他仍舊握著他的大砍刀,但是,砍刀拖在地下,卻似黯然無光了。
  癲痴和尚也不完整,胸前背後,各翻卷著半尺多長的血口子,皮開肉綻的傷痕顫蠕著赤紅的肌脂,瞧著好不怕人,他卻恍同不覺,除了臉色不對之外,倒似割開的人肉不在他身上一般。
  端木子厚一見心驚,方才抖著嗓門喊了一聲“師父”,那邊霍伯南的鑌鐵拐已在十七次石火似的點戳下搗中玄三冬左肋,骨骼斷裂的清脆聲刺耳的響起,玄三冬的一張臉孔已經剎時走了樣!
  雷同風瞋目暴叱,“霹靂錘”趁隙砸落,光景是待打落水狗,要乘玄三冬彎腰屈背的當口永絕後患!
  那一朵白雲就在此際飄了過來,白雲卻不是柔軟的,尤其不是虛無的,白雲帶刺,刺是一蓬如雨也似的淬毒針芒,是跟在針芒後面的一對“流星膽”!
  雷同風怪叫著急速躍開,霍伯南卻在退閃的同時重又撲上,拐飛拐舞,怒迎半截腰裡插手的席雙慧,而玄三冬咬牙忍痛,就地一個翻滾,竟悍不畏死的一把抱住雷同風的雙腿!
  這位“飛龍卷”頓時又驚又怒,大吼聲裡,雙錘狠砸,玄三冬全力鑽進人家的褲襠之下,也不管錘勢如雷,足可要命,只是雙手握錐,使力捅向姓雷的小腹。
  雷同風那一聲長嚎,簡直就不像是從人嘴裡發出來的,玄三冬的“旋地錐”
  一下子旋進了他的腹腔,他的兩只重錘卻稍差一線未能擊實玄三冬的背脊,因為在隔著那一線之差的時候,雷同風的身子業已騰空而起 當然不是他自己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蹦起,乃是被癲痴和尚橫出一杖送上天的!
  現在,不止嚴渡沉不住氣,連與谷唳魂苦鬥中的任雪樵也變了顏色,雙劍揮霍攻拒間,他不由瞋目大叫:“嚴渡,還不傾力發動,全軍上陣!”
  嚴渡後撤幾步,扯開嗓子嘶吼:“向敢,羅向敢,你的人馬上派出,立時衝殺;本堂各頭領聽著,卓鼎率‘四象刀’圍攻谷唳魂、‘左弦月’‘狂虎’‘癲狼’‘斷首六煞’合擊老禿驢,誰要猶豫不前,陣前立斬!”
  在他一疊聲昂厲的催促下,“紫旗堂”已有十多條大漢趔趔趄趄的走了出來,“黃旗堂”的陣勢中也零零散散出來十幾號人物,為首的是一個精瘦枯乾的中年角色,那人一張瘦臉本就黃中透灰,這時卻更是灰黃攪合,不成顏色了;嚴渡狠瞪了對方一眼,火爆的道:“羅向敢,事到如今,你尚有什麼可遲疑的?咱們同在一條船上,順風順水則共抵彼岸,船破帆落就一齊沉底,想圖僥倖,不但沒這種便宜,而且誰也饒不了你!”
  那人,敢情正是“黃旗堂”的堂主羅向敢,他衝著嚴渡嘆了口氣,形容慘淡的道:“老嚴,大勢的演變,似乎不像你原先估量的那麼樂觀,連番失算之下,我早就勸你及時轉舵收手,你偏偏不聽,愣要拖我下水,真是害苦我了……”嚴渡臉色大變,怒極反笑:“此時此地,羅向敢,再放這些渾屁豈不等於白搭?榮華富貴也是你想要的,哪一個又逼著你趟渾水來?如今血刃已接,勢成騎虎,由不得你退縮苟免!”
  羅向敢吸了口氣,沙沙的道:“你就是不肯罷休,我……我認命也就是了。”
  嚴渡冷然道:“端木子厚便交你處置,記得務必斬草除根,不留活口!”
  這是一著狠棋,一著逼迫羅向敢再無回頭機會的狠棋,只要他率同手下侵犯了端木子厚,無論侵犯的程度如何,則逆跡鐵鑄,事實如山,就一輩子不能翻案了!
  咬咬牙,羅向敢不情不願的轉回身去,朝著他所屬的一幹頭領下令:“兄弟們,跟著我上,半圓陣!”
  雖然受傷,卻威猛不滅的癲痴和尚,此刻橫走一步,佛門禪杖一手擎起,護在端木子厚身前,氣勢頗似把守南天門,不許妖醜過關的金甲神將!
  於是,谷唳魂的雙刃斧迴旋流飛,人卻往左側暴掠七尺,不等任雪樵追上,他拋臂抖手,一枚制錢大小,厚約寸許,用陶瓷燒成的扁圓形“餅子哨”已兜空飛出;這種“餅子哨”上留得有六個角度斜通的氣孔,當它迎空旋走的時候,空氣急速灌入,便會發出極為怪異特殊的聲響,有如雁唳鷹嘶,持續不絕,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
  當任雪樵再次纏上谷唳魂的俄頃,“餅子哨”的信號已有了立即的反應
  從山莊兩旁的高牆頂端,迅速亮起一片狀若繁星似的燈海,光影搖晃裡,牆頭上排列著只露出上半身的黑巾漢子,或是刀槍並舉,或是弓弩瞄指,刃芒簇焰,寒輝交映,顯然,這是谷唳魂早已安排下的伏兵 他個人所率的“黑旗堂”弟子與“藍旗堂”玄刀爺的人馬,業已聯手上陣了!
  嚴渡當然也曾料到谷唳魂的這一著,因為自恃外援雄厚,本身的基本實力不弱,他一直沒有太把對方這兩支人馬放在心,以為大不了列陣拼殺一場,只要把幾個首要人物制服,餘下的幫眾便可不擊而潰,但他卻未能預見外援的損失慘重,已遭漸次削薄,而本身的班底又臨陣怯場,受懾於歷久以來正宗主子的權威之下,變得不堪重用,兩相比較,人長我消,眼前的形勢,已見不妙。
  “黑旗堂”和“藍旗堂”的伏兵出現,整個情況與氣氛馬上有了逆轉,谷唳魂一邊豁戰,口裡仍不閒著:“羅向敢,懸崖勒馬,時猶未晚,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要你現在放下兵器,退出叛幫,我可以擔保你將功折罪,從輕發落。”
  正在滿心惶恐、舉棋不定的羅向敢,聞言之下,不由兩眼倏亮,但免不了仍有些懷疑!
  “首座,你的話可能做數?”
  端木子厚適時宏聲道:“自可做數,谷首座的決定,便代表我父子的意見!”
  那一頭,嚴渡雙目泛赤,狠厲的咆哮:“羅向敢,你敢違諾背信,臨陣變節?”
  理也不理嚴渡的吆喝,羅向敢首先唯唯一聲丟下自己手上的武器,大步走回旗下陣營,邊雙臂伸展,一疊聲的叱叫:“‘黃旗堂’的兄弟們,人不如舊,衣不如新哪,還是老當家待我們情深義重;悔不該受人瞞騙誘惑,險些便做出對不起老爺子與大少主的事來,大夥聽著啦,放下傢伙,帶罪立功,我們這一輩子都是老當家和大少主的忠實部屬……”話還沒有說完,金鐵墜地的聲音已經此起彼落,響成一片,真個兵敗如山倒不是?僅這一眨眼的功夫,“黃旗堂”的人馬便通通繳械之外又轉了風向!嚴渡幾乎要氣瘋了,他凸突著眼珠,面孔扭曲,嘴巴歪斜,指著羅向敢嘶吼:“你你你……你這貪生怕死、賣友求榮的畜牲,羅向敢,你會不得好死,你要遭報應的礙…”羅向敢雙手背負身後,仰首以一種既緩慢、又冷淡的語氣道:“老嚴,你自己曾說過,識時務者方為俊傑,性命交關的事,若眼看求不得功名利祿,誰還願意拿命去爭?你,休了也罷!”
  額頭暴浮著粗大的筋絡,臉上五官扯離了原位,嚴渡的模樣已不像嚴渡了:
  “羅向敢,你等著,我誓必要你受到懲罰 ”懲罰立時就臨了頭 卻不是對羅向敢;只見從四周的屋宇內、弄巷間、幽蔽處,一波又一波的黑衣大漢潮水般湧將出來,兵刃閃動,槍戟如林,很快便布成了一個龐大的圓陣,被圍在陣中心的不是端木子厚師徒,卻是仍在進退維谷的“紫旗堂”上下。
  是的,這都是“大虎頭會”“白旗堂”與“青旗堂”的人馬,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刑堂大掌法車萬山,以及兩堂的堂主翁悅三、花昭。
  什麼都不用說了,這兩堂的陣勢一擺,予頭所指,業已分明。
  嚴渡不由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氣順著脊樑往上升,向來的精明與老辣頓時起了翻騰,再也保持不住那份從容,再也擺佈不出那種深沉,尊嚴威儀亦一下子化為烏有,他倉皇前奔,又踉蹌後退,竟已不知往何處走去,驚震悸懼之情溢於言表,活脫是一個剛死了親娘的孤哀子,就有那等六神無主法 整個局面的突變,竟是如此冷酷寡絕,冷酷寡絕到任是他嚴渡也在精神上難以承受。
  谷唳魂知道大勢逆順,已到了決定性的關頭,如果此時能夠除去任雪樵,或者至多傷及任雪樵,都對已方求勝的進展有著莫大助益,甚且落得玉石俱焚,亦可在所不惜 他的身形猝然高騰,在半空中有如陀螺一樣飛旋而下,斧刃圍繞著他的軀體流轉炫閃,藍芒森森,如電似焰,接著下來的,便必然是一斧暴出,勢逾千鈞 這一招“大劈山”的運用法則與其精妙之處,任雪樵深為了解,但了解是了解,能否躲他得過,卻是一碼事了;谷唳魂的動作才起,這位“大虎頭會”的二當家已猛然一個斜步,身子外掠中嘴里大喝:“且慢 ”谷唳魂弓背吸腹,左手驀托右腕,大旋身,硬是一個斤鬥之下收住了欲發未發的勢子,他拄斧於地,冷眼注視著任雪樵,不出一言。
  短闊的雙劍垂搭身下,正如任雪樵現在沮喪灰黯的形色;嚴渡一個箭步搶到任雪樵身邊,幾乎是聲淚俱下:“二當家、二當家,你可不能半途而廢,再接再勵,事情仍有可為礙…”任雪樵早已失去他一貫的雍容瀟灑,他慘淡一笑,噎著聲道:“老嚴,起事迄今,僅止半途,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莫非你還看不出大勢已去?”
  嚴渡椎心瀝血的嘶嚎著:“不,決未到此地步,二當家,我們不能放棄,我們還有‘紫旗堂’的本部人馬足資一搏,百夫拼命,萬夫莫敵,二當家,我們一定要堅持到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任雪樵深深嘆了口氣,目光悲涼的移向李湘雲母子那邊,略略提高了嗓音:
  “二夫人及二少主,形勢至此,再戰亦僅為困獸之鬥,不知二位的尊見如何?”
  李湘雲容顏悽愴,垂首無語,端木子剛轉首四顧,亦絕望的搖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們認了;天下事,沒有那個福份,便強求不得……任二叔,一切你看著辦吧……”不待任雪樵回答,嚴渡已兩眼血紅,發了狂似的吼叫起來:
  “你們認了?你們認了我可不認,到底是一家人,關起門來好說話,卻把另外這些賣力效命的兄弟朝哪裡擺?你們全是懦夫,全是一批畏首畏尾的窩囊廢,你們去跪地求饒、去叩頭領罪吧,我決不屈服,‘紫旗堂’的兄弟們,大家跟著我
   嗷……”“我”字的音韻尚在唇邊裊繞,嚴渡已驀地彎下腰來,兩眼圓瞪,歪曲著一張臉孔似乎不敢置信的望著那柄短闊的劍刃正自他的腹部緩緩抽出 任雪樵冷酷的注視著他,終於猛力將短劍拔回。
  嚴渡的身子連續起了幾次痙攣,他喉頭不住咕嚕作響,張開雙手,好像要抓攫什麼,卻只十指彎曲,空無所得的委頓下去……此時,刑堂的大掌法、身形魁梧的車萬山朝後揮了揮手,四名牛高馬大的刑堂執事已經五花大綁的押出一個人來,谷唳魂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別個,竟是他那恩將仇報、見利背義的老屬下毛宇!
  早已停了手的“長山孤鶴”霍伯南,不禁太息浩歎,衝著對面的席雙慧聳肩苦笑,席雙慧則撇撇唇角,扭過臉去。
  於是,又是一陣金鐵墜地的聲音響起,“紫旗堂”的人馬亦開始紛紛丟下兵器……不知是誰開的頭,一陣接一陣的歡呼聲響徹雲霄,場中的方陣業已解散,其他四旗的弟兄湧了過來,刑堂的車萬山當仁不讓的負起指揮善後的責任:收械押人,調動人手,指派任務,嗓門吆喝得又亮又響,頗像那麼回事。
  玄三冬已接受過初步治療,人躺在擔架上固然齜牙咧嘴,但眉宇唇角之間,卻隱含笑意……癲痴和尚與端木子厚師徒,早被大群的會友簇擁著進入“虎廬”
   約莫是去向老當家端木尚英賀喜報捷去了吧!
  混亂的場面裡人來人往,呼喝叫嚷之聲不絕,在那一片奇突實做作的喧鬧中,只有一個人悄生生的默立著凝視谷唳魂,她站在那兒,白衣賽雪,清靈出塵,真似來自九穹的雲姣。
  谷唳魂忍不住心頭一陣激動,快步走了過去,遠遠,他伸出了雙手,遠遠,另一雙手向他迎來,當四隻手接合的一剎,彼此形神震顫、心犀相通,便都知道再也難舍難分。
  於是,身外的嘈雜仿佛已隔入一層幻幕之外,谷唳魂與席雙慧腳下似是踏著飄絮,並肩行向幽暗的一隅,兩個人同時在想 要能像這樣相依相偎一輩子,該有多好!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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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怨結三重 斷臂一竿
第02章 鳳目如水 有意無情
第03章 雙龍高誼 柔絲萬縷
第04章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第05章 舊恨縈心 鐵騎索仇
第06章 狹路相逢 兜鍪雙豪
第07章 甲輝映日 龍爭虎鬥
第08章 錘舞矛嘯 絕劍飛奇
第09章 伴敵尋仇 爾虞我詐
第10章 以智鬥智 以黑吃黑
第11章 情怨糾結 虎入狼群
第12章 生死之搏 一片淒涼
第13章 落月湖畔 柔情萬般
第14章 白石為證 訂三生盟
第15章 飛騎追蹤 趕盡殺絕
第16章 辣手索仇 杖阻環截
第17章 自取其辱 雖生猶死
第18章 人不饒我 安能饒人
第19章 板蕩一劍 雷寂風息
第20章 大難不死 情趣盈盈
第21章 伊人在伴 親仇莫辨
第22章 危機四伏 有驚無險
第23章 牛刀小試 蓮將並蒂
第24章 伊人暫別 仇又不謁
第25章 舊怨難解 血將飲劍
第26章 干戈交輝 你狠我毒
第27章 時時魂斷 步步絕情
第28章 以命酬情 福禍自取
第29章 得放且放 仁恕存心
第30章 力不殆兮 悵悵前怨
第31章 吉期可待 仇飛鴻冥
第32章 大洪山下 龍集虎聚
第33章 溫語言回 枝節幢生
第34章 唇槍舌劍 晴嫉明爭
第35章 陰陽一橋 愛恨難分
第36章 誤會冰釋 心印心印
第37章 此情切切 此心已屬
第38章 百年好合 比翼雙飛
第39章 去矣逝矣 一鈧離恨

此帖於 2008-06-03 06:15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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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8, 09:46 AM   #513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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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怨結三重 斷臂一竿

  不知怎的,經過了多少次腥風血浪的南山一儒,甫與大漠屠手的目光接觸便有一股冰涼陰森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他自有生以來,極少次處在自己恐懼的強敵面前所產生的相似的心理現象。
  他咬了咬牙,向楚雲道:“楚老弟,老實說,今天這場殺伐,本來是可以避免的,老夫卻不料會因楚老弟的一句話而鬧到這等地步,本山的四前衛已盡喪貴方諸人手中,這樣一來,便是老夫有心息事寧人,只怕本山當家的也不會答應……”
  楚雲微微一笑,道:“前輩說的或許不錯,但在下並未存心要取那四紫龍之性命,若不是因為貴山掌舵主的火硝彈,引起灰旗隊殘餘趁隙發難,在下亦不會叱令所屬施展辣手,歸根究底,在下縱使應負部分責任,好似也不應自咎太深,前輩以為然否?”
  南山一儒有些突然地道:“如此說來,老弟你首先叱令所屬啟畔之責便可推拒得一十二淨?本山四前衛的性命便如此白白犧牲了?”
  劍鈴子龔寧自楚雲身側踏上一步,雙目泠厲的瞪著南山一儒,面孔上有著濃厚的煞氣。
  楚雲微微搖頭,沉聲道:“前輩,兵戈之下,豈是論理之時,說句實話,貴山各人一再追擒在下拜兄,毫不子人絲毫餘地,只此一端,已構成必死之罪,在下僅略施教訓,這已是看在前輩面上,否則,目前躺在地上的,只恐不止四紫龍幾人而已。”
  楚雲這幾句話,實非過份,南山一儒亦十分明白,己方目前不但已全部身陷重圍,而且可以說連性命也在風雨飄搖之中,只要對方稍一發狠,來個一窩揣,恐怕將無一人能生離此地,更休說爭理論非了。
  這時的場面是相當尷尬的,南山一儒愣楞的站在那裡,動手又不是,不動手又不是,空有一肚子怒氣與恐懼,不能發作,卻又不敢發作出來。
  大漠屠手庫司緩緩的走到南山一儒身旁,向他從頭至腳的打量了一番,臉龐上的麻坑又隱射紅光,雙手有力的搓了幾下,似笑非笑的哼了一聲。
  南山一儒被對方這些下意識的細小動作搞得有些心神不安,他不自覺的向楚雲身前靠了靠,苦笑道:“楚老弟,有道是話臨嘴邊留半句,為事須找回頭路,逼人也不能逼得太絕,老夫之意,今日這場是非,不論其後果如何,亦不管吾等日後如何解決,目前,似乎也該停手了。”
  楚雲含有深意的一笑道:“既是前輩如此吩咐,晚輩豈敢不從,那麼,你老人家先請。”
  南山一儒不料楚雲會先叫他出馬勸戰,他知道這件事吃力而不討好,因為,目前正在激鬥中的己方兩人,白煞者的地位比他高,一竿叟也與他相等,若二人不肯停手還倒罷了,假使反而給他戴上個“與敵暖昧,袖手不前”的帽子,這個冤枉可就大了。
  更何況,白煞者詹如龍原先已對他不滿了呢?
  於是,南山一儒不由沉吟起來,目光亦游移不定……
  楚雲豁然大笑,高聲道:“班兄,能否暫停一時?”
  五嶽一劍早已佔著白煞者的上風,主動完全在他,聞聲之下,長笑一聲,手中神火劍倏揮急舞,恍如極西電火千百縱橫,又似滿天寒芒繽繽紛紛,劍氣破空呼嘯中,五嶽一劍灑脫的身影已站在兩丈之外。
  白煞者詹如龍細細的眉毛幾乎已豎立起來,一雙深目也睜得有如核桃般大,籲籲喘息,汗水淫淫,盾斧在陽光下依舊閃爍生輝,但是,若你仔細觀察,便可發覺那只握著盾斧的手臂,正在難以察覺的微微顫抖著。
  五嶽一劍面色凝重,冷然道:“詹朋友,班某承讓了。”
  白煞者詹如龍氣得重重的哼了一聲,狠毒的道:“五嶽一劍,你果然有兩下子,但詹某卻輸得並不心服,只要詹某留得一口氣在,我們終有再度較量的一天,而且,那時不分生死,必不罷休!”
  五嶽一劍淡然而不屑的一哂,冷冷的道:“悉隨尊便。”
  南山一儒此時急步向前,低聲道:“執法,我們還是先回去再做打算。”
  白煞者不含善意的看了南山一儒一眼,不悅的道:“就這麼走嗎?四前衛生死如何?”
  南山一儒忍住一口氣,仍然低聲道:“四前衛已不幸喪生敵手,無一倖存。”
  白煞者原本陰沉幽冷的面孔,陡然如罩青霜,厲聲道:“是哪一個幹的?”
  隨著他的語尾,大漠屠手破鑼似的嗓子驀而響起:“朋友,這正是我大漠屠手的精心傑作!”
  白煞者緊握盾斧握柄的五指自然用力一縮,狠狠盯向大漠屠手,半晌,始陰惻惻的道:
  “好極,詹某記得住你。”
  大漠屠手放聲大笑,一摸腮唇上的雜亂胡鬢,傲然道:“本環主等著就是,憑你那兩手粗學劣技,尚不擺在本環主眼中。”
  白煞者詹如龍自來眼中見的,耳中聽的,全是些諂諂之輩,阿諛之言,幾曾像如今這般備受凌辱過?但是,任他目前如何氣怒,脾性如何狂傲,他也知道現在發作不得,空自氣得面孔白中帶青,卻又徒喚奈何。
  南山一儒左右為難的怔了一會,又低聲向楚雲道:“老弟,狐偃羅漢與本山掌舵主之戰,亦請老弟打個招呼
  楚雲原本微笑的面孔,忽然變得冷厲肅殺,每一條線條都在剎那間緊繃起來,他冷冷的道:“五嶽一劍班兄手下嘯江二怪之死以及白衣秀士陶光之傷,雖則是由銀戈飛星韋大器所造成,但究其根源,卻是由於掌凌施放火硝彈所引起,因此,在下不打算讓他活著回去。”
  南山一儒心頭一震,他知道楚雲此言決非說說便算,而且在對方足有此種力量之下,真正要趕盡殺絕,亦非什麼困難之事。
  五嶽一劍班滄早已知道自己手下傷亡之事,但他在目前形勢之下,不得不儘量容忍,保持他一方霸才的身份,而先時利劍受損後的失態情狀,亦是他深以為戒的,他絕不能再依樣表演一次啊。
  這時,他勉強一笑,道:“楚兄,依在下想,這件事無庸煩勞嚴兄了,還是由在下親自上場領教一竿叟幾手絕學。”
  南山一儒不待楚雲回答,急道:“班大俠此言差矣,常言道:“冤有頭,債有主,銀戈飛墾常大器已經屍橫就地,此仇已了,怎能拖到本山掌堂主身上去?而且,依老夫看來,目前之爭,還是以暫停干戈為上策。”
  五嶽一劍看了南山一儒一眼,卻沒有說話,白煞者更是孤立一旁,在這微妙的情景下,他也不知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楚雲卻冷冷一哂,道:“前輩,自昨夜至今午,在下已膩得夠了,這大柳坪上的冤魂也出得大多,現在,便看在前輩面上,饒那掌凌一命,但是,卻須斷他左臂!”
  此言一出,南山一儒不由冷汗涔涔,艱澀的道:“老弟,凡事可要三思而行,縱使老夫敵你不過,大洪山也不會放手的……”
  楚雲靜靜的道:“那麼,前輩,嘯江二怪的生命與白衣秀士的鮮血便如此不值一哂麼?
  在楚某眼皮之下便能容人驕狂到如此程度麼?”
  南山一儒不由啞口無言,怔了半晌,始低沉的道:“老弟,望你三思,再三思……”
  楚雲搖頭不語,而白煞者已忽然大步向他行來,邊陰沉的道:“姓楚的,雖然吾方在失利之下,但是江湖上的一個義字卻在,閣下如此跋扈囂張視大洪山所屬如俎上魚肉,我詹如龍但有一口氣在,便不容得你這般欺人!”
  說話中,手上銀光閃耀的盾斧已舉至胸前,雙目怒睜,大有傾力一拼之勢!
  楚雲神色一肅,正容道:“詹如龍,你看得透一個死字麼?假如回答是肯定的,那麼,楚某便承認你是一條好漢,承認大洪山二子沒有看錯人!”
  白煞者聽著楚雲的話,面孔上不易察覺的起了一絲痙攣,自然,他十分明白楚雲話中所含的意思。
  於是
  一切陷入沉寂,沒有任何一個人開口,只有南山一儒焦慮不安的左顧右盼,神情極度不安。
  楚雲在這片極不調合的沉默中,毅然頷首示意
  緩緩的,緩緩的……”
  劍鈴子龔寧,大漠屠手庫司,以及一直未曾出過手的狂鷹彭馬,俱已面無表情的向白煞者逼近。
  只要曾經看過三人出手攻敵的,都會深切明白其中任何一個的武功,而他們每人所懷有的藝業,亦都是足以震慴一方的!
  平心而論,白煞者的一身所學,確已到達登堂入室的地步,在武林中也算得上二流人物,但是要對付劍鈴子龔寧,尚可拉個平手,甚至略佔上風(但也是極其有限的),如要抵擋狂鷹彭馬或大漠屠手庫司中任何一人,卻決然不會佔上風,何況是三人一起上陣?顯而易見的,假如動起手來的話,那麼,其結局已可清晰而又血淋淋的擺在面前了!
  白煞者雖然沒有見過狂鷹彭馬的武功,但自對方那高高鼓起的太陽穴,炯然如電的雙目,沉穩老練的舉止上看來,亦知是一個武林高手,而大漠屠手與劍鈴子的藝業,他卻早已見識過了。
  這場爭鬥如果展開,白煞者亦和周遭的任何一個人同樣明白,他是陷入必敗之地的,這失敗的結果,便也是他生命的終結。
  於是
  在狂鷹彭馬等三人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中,白煞者額際鬢角的汗水已不自覺的隱隱滲出,嘴唇緊抿中,面部的肌肉輕輕的痙攣,盾斧的銀芒仍舊,盾緣美麗的雕花在陽光下燦然閃晃。
  但是,他的心跳聲卻越來越形劇烈……
  老實說,天下雖大,卻沒有人是不畏死亡的,任你是如何英雄豪邁,任你是如何 赫威盛,都難以堪破生死之關,這沒有別的,因為在人生之中,值得留戀的事還很多,有時雖不免感到痛苦,而當你瀕臨這痛苦永遠終結的邊緣時,便會感覺到生時的痛楚亦是可愛的,一切都值得懷念,誰又願意永恆的放棄一切呢?而不管這“一切”之內是包含著什麼。
  白煞者在這短促的時間裡,在預期的結果下,他想到了很多事情,腦海如浪潮般翻湧激盪,自然,他極不願掀起這場不公平的爭鬥,可是,到目前已是如箭在弦了,又怎能不發呢?一個名聲鼎盛的武林人物,骨氣往往較生命更來得重要啊。
  除非你真是石塑木雕,否則,一個人內心的情感波動,很少能完全控制而不表露出來的,白煞者心中的複雜與無奈,楚雲等人都看得異常明白,因為,他們都是曾經經歷過滄桑的人物啊。
  於是
  楚雲沉靜的道:“詹如龍,你可以走了。”
  於是
  狂鷹鼓馬,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三人的腳步更近,雖然,他們移動得極為緩慢。
  白煞者此刻全身已是冷汗涔涔,浸透內衫,生命與名譽,利害與得失,理智與天性,都在作著激烈的衝突,而這所有的一切,原都是不易取決的啊。
  盾斧緩緩的垂下,陽光反射出的閃耀銀芒,也因此而顯得是那麼黯淡,是的,黯淡多了……
  楚雲又沉重的道:“詹如龍,再不走,就會遲了。”
  隨著楚雲的語聲,這位名揚一方的南海高手,驀而悲哼一聲,淒涼的仰天長嘯,身形如飛般長洩而去 帶起一閃銀光。
  一切都是靜寂的,只有已移向遠處的狐偃羅漢與一竿叟的拼鬥聲依然激烈非常,無休無止。
  五嶽一劍搖頭嘆息道:“欸,這比殺了他更為殘忍,名乃生之氣……”
  楚雲沒有表情的道:“能勘破最後關頭才是真英雄,能捨棄世間所有,方為大豪傑。”
  周圍各人聞言之下,俱是嗒然無語,深深體會著楚雲言中之意,不錯,這言中之意,雖甚簡明,但又何其悠深啊。
  南山一儒愁腸百結的道:“楚老弟,本山執法已去,老夫自信螳螂之臂,難以擋車,可是,本山掌舵主一臂之災,便無法避免了麼?”
  楚雲堅決搖頭,毅然道:“庫環主,請執行在下令諭。”
  大漠屠手庫司恭應一聲,有如彈簧般一躍而起,在空中一個大翻身,向正在與狐偃羅漢打得昏頭脹腦的一竿叟掌凌撲去!
  五嶽一劍班滄轉首向楚雲道:“楚兄,貴盟庫環主功力精絕無匹,依在下看,掌凌左臂恐已難保。”
  楚雲淺矣道:“不錯,這也是給大洪山的驕橫跋扈一個警告!”
  而此刻
  大漠屠手已挾著雷霆萬鈞之力,掌影縱橫的攻向一竿叟掌凌,勁風之強厲,有如群山陡崩,驚心動魄!
  一竿叟掌凌猛揮七竿,擋開狐偃羅漢的金狐尾,亡命般向一側竄躍而出,以避開這片突如其來,令他不寒而懍的罡力!
  狐偃羅漢身形倒仰而出,邊呵呵大笑道:“釣魚的朋友,這番閣下的樂子可大了。”
  在他的說笑聲中,大漠屠手已瘋狂般連攻七腿三十一掌,左時橫拐中,一個大橫身,“靠山背”頂向敵人右肋,招式綿密宛似急風驟雨,天雲咆哮。在猛烈中,挾著無比的淒厲!
  一竿叟掌凌仿佛是一個在怒海翻騰中,操縱著一艘孤舟的船夫,他不僅覺得天旋地轉,日月黯淡,而周遭勁力之澎湃與回盪,更是他個人之力所無法抵擋的。
  在傾力的閃躲避讓中,一竿叟面青唇白的直被逼出尋丈之外,他儘量吸入一口真氣,穩定激動不已的心神,奮起最大的精力,又揮動鋼竿,與大漠屠手拼在一處。
  很顯然的,一竿叟掌凌此刻已陷入四面楚歌之中,他已用出生平之力,打算與大漠屠手纏戰,以待覓機而行。
  確實說,一竿叟在武林中聲名久著,的非幸致,而他成為大洪山土字舵舵主更非易事,總是有兩手的,大漠屠手武功雖高,但卻也不能在短時間內取勝,不過,這只是指一般情形下交手而言,目前,一竿叟自己在內心中已為極端的惶恐所據,有著強烈的孤獨,更何況又與楚雲、狐偃羅漢二人交過手,體力方面,自然也打了折扣,要知道大凡內家高手較鬥,無論如何,最是不能畏懼與氣浮,否則,任你修為再是深厚,不敗也會敗矣!在此時,二人又己電光石火般迅換了十五招,而一竿叟掌凌更是窘態畢露,捉襟見肘!大漠屠手似已戰得不耐,他驟然狂嘯半聲,宛如悲狼曝月,淒厲無比,嘯聲中,他竟然悍不顧死的猛然衝向敵入中官,左手五指箕張如爪,急抓一竿叟那強力揮來了的柔鋼釣竿,左掌卻有如利刃劃空,幻化成無數鋒利的豎影,閃電般向敵人劈出,同一時間,他兩條腿倏而飛起,分點對方中、下兩盤十六處重穴,攻勢之隼利威猛,不僅潑辣狠毒異常,而其行動之快捷,更是難以言喻!
  這乃是大漠屠手從來極少使用的絕技之一:“搏鷲九式”!
  一竿叟掌凌萬料不到對方竟然會施展出如此拼命的招數,心驚膽戰之下,欲待變式換招已自不及,萬般無奈之下,只有咬牙切齒的加重手中釣竿真力,空著的左手傾全力猛架敵人來掌,同時吸氣弓身,以避對方襲來雙腿,其應變之快,亦是不同凡響的!
  於是
  在剎那之間,兩條人影驟合又分,一聲“劈啪”巨響,夾雜著刺耳的“錚”然之聲,震人耳膜!
  靜立一旁的各人,每一雙尖銳的目光都絲毫不懈的跟隨著二人分飛的身形瞧去,而一竿叟掌凌已面色灰敗的半坐地上,右手血漬斑斑,托住左臂,額際大汗淋漓,手中柔鋼釣竿,卻已不翼而飛!
  在八尺之外
  大漠屠手面無表情的屹立不動,右手握著一條已經彎曲得不成形狀的黑色釣竿,掌緣隱約可見一道皮肉翻卷的傷口,左掌卻紅腫的橫豎胸前,在他雙目煞所暴射之下,形狀如似一尊托塔天神,猛厲之極。
  南山一儒慌忙躍立一竿叟身旁,聲音有些顫抖的問道:“掌舵主,傷勢如何?有須老夫相助之處否?”
  一竿叟掌凌已痛得面色全變,他仿佛忍著極大痛楚的站立起來,沙啞而艱辛的道:“罷了……楊兄,咱們這次栽了……本舵主這條左臂骨骸全然碎裂,只怕難得痊癒……好狠……
  好毒……”
  南山一儒驀然轉身,指著楚雲大叫道:“姓楚的,老夫不論你在江湖上闖盪了多少年,更不管你的武功名聲如何,你也不必顧著往昔之情,在老夫眼前,你卻用這種殘酷手段對付你的師執之輩,天下武林人士有知,必罵你是個不義不情之徒!”
  大漠屠手庫司臉上的麻坑紅光又露,他大吼一聲,厲聲道:“老匹夫住口!你以此種態度,這等言詞對本盟盟主說話,本環主便挑你過來一決生死!”
  南山一儒才自一窒,劍鈴子龔寧已回身向楚雲躬身道:“啟稟盟主,弟子請命豁這老賊口中之舌,以懲其狂言之罪!”
  南山一懦忽然放聲大笑,笑聲嘶啞高亢,慘烈中含有無比的痛苦,他唇角抽搐的狂吼道:“來吧,來啊,老夫早已想捨棄這付臭皮囊,在你們這些罔顧江湖道義,以多欺少的賊子面前,一試老夫我到底有幾許骨氣!”
  五嶽一劍冷冷笑道:“不錯,這才像個人物。”
  大漠屠手暴跳而起,吼道:“好老匹夫,本環主便與你走上兩趟!”
  於是
  一直沉默不語的楚雲右手輕輕抬起,阻止了大漠屠手的衝動,緩緩的道:“前輩,在下情非得已,尚請海涵,而在下等雖則人多,卻並未妄用群毆車輪之戰,乃是堂堂正正的以一對一,在江湖規矩,武林道義上來說,並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唯一要怪的,便是怪大洪山蠻橫過甚,卻又功力不濟!”
  南山一儒氣得全身亂顫,卻又有心無力,他竭力使自己平靜,語意不善的道:“楚雲,老夫與你往昔的一段交情自此忖諸流水,永勿再提,以後見面之日即是老夫湔雪今昨血恥之時,大洪山與你誓不罷休。”
  楚雲慨然長笑道:“前輩,在下全接了,不論前輩日後對在下如何報復,在下於可能範圍之內,卻絕不侵犯前輩一毫一發,不過,大洪山諸人又當別論。”
  南山一儒憤怒的道:“巧言令色,偽君子!”
  楚雲又用目光阻止了手下各人再次的衝動,爾雅的道:“各為其主,各有其志,前輩雖冤枉在下,在下卻於寸心之間,坦然無疚。”
  語聲微頓,楚雲又道:“現在,前輩且去,自然,掌大舵主亦可偕行。”
  南山一儒不再說話,鐵青著臉過去扶著一竿叟掌凌,又回頭向每個人狠狠的盯了一眼,恨恨地與掌凌相偕而去。
  五嶽一劍搖頭道:“今昨之間,灰旗隊全部瓦解於此,莽狼會大勢已去,連大洪山也損失慘重,拼戰之激烈實屬空前少有,楚兄,老實說,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大小陣仗亦見得不少,然而如今昨鮮血未幹,又馬不停蹄的大血戰,尚是首次遇到,雖然宏壯威盛,卻也未免過於慘烈淒涼
  楚雲深沉的頷首道:“班兄所言極是,然而,除了以殺止殺的手段,尚有什麼辦法能使這些囂張之輩稍有斂束呢?老實說,若你不要他流血,而他便會使你流血,人,是最有靈性的動物,是最知道生命可貴的動物,可是最殘酷的是人,最陰狠毒辣的也是人,班兄,你說,這人之生來,不就是一個難以解釋的矛盾麼?”
  五嶽一劍仰首忖思,默默無言。
  半晌。
  他忽道:“罷了,楚兄,讓吾等日後再談此事,現在,倒是這遍地的屍體血跡該如何整理清除才是正題。”
  說到這裡,五嶽一劍又若有所思的道:“奇了,吾等自昨夜打到現在,聲響何等劇烈,再加上火燒煙起,更是觸目,怎的大辛城內之官府民眾,卻無一前來探查干涉呢?”
  楚雲一面令劍鈴子龔寧前往掩埋死體,邊微笑道:“班兄,說穿了亦不值一笑,六扇門的朋友中有幾個是身具真才實學的?大多數都是花拳繡腿,一肚子草包,似吾等夜來之激戰,如此明目張膽,他們亦知道必是來者不善,再大的地方,官府亦未必敢貿然前來干涉,何況這小小大辛城的幾個平庸捕快?而一般百姓見此場面,避之唯恐不及,又怎敢前來自取其禍呢?”
  五嶽一劍啞然失笑,道:“在下幾乎都將一般人比做武林中人那麼膽豪氣壯了。”
  他又接著諭令手下四名莊友,在紫袍拐率領之下,前去協助劍鈴子清理善後事宜,又一面問道:“嚴兄怎的不見?”
  楚雲只顧談話,這時才發覺狐偃羅漢不在左近,他急忙轉首四顧,狐偃羅漢那胖大的身影卻自柳林外一鑽而入,他人才二進來,便直著嗓子大喊:“奶奶的,殺了半天,肚皮倒唱起空城計來了,人是鐵,飯是鋼,光打架不吃飯如何使得?俺適纔好不容易去買了十斤熟牛肉,三籠大包
  說著,他兩手捧著一大堆食物行近,滿頭大汗的放在地上。
  狂鷹彭馬這時才沉凝的一笑,穩重的道:“呵呵,嚴大當家自來狂做不拘,卻不想亦是粗條線,細作風呢。”
  狐偃羅漢一面揩擦著汗水,一面用兩指拈起一大塊牛肉送入口中,含混不清的道:“豈敢,豈敢,這只是俺略微向各位表示一點誠意而已,反正他奶奶都是不花銀子的各人聞言之下,俱皆不由一怔,楚雲卻豁然大笑道:“嚴老哥啊嚴老哥,你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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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鳳目如水 有意無情

  大柳坪外,那條清澈的小溪依然靜靜的流著,游魚可數,安詳而和平,好像根本就沒有經過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干擾似的,更好似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
  在林外,一身黑衣飄拂的楚雲卓然獨立,劍鈴子龔寧卻肅立於側,其他,一切都寂然無聲,微風吹來,柳絲兒往來搖晃,輕桃而慵倦。
  楚雲看了看天色,已是下午時分了,他沉聲道:“龔寧,大辛城已不適宜再住下去,彭堂主與庫環主已回去將留在五福客棧內的各人帶來此處,五嶽一劍班大俠到前面六十多里的‘黃山集’為吾等尋住暫處,林內的清理工作還要多久?”
  龔寧恭身道:“適纔已快完成,嚴大當家正在做最後巡視。”
  說話中,狐偃羅漢已自林內出來,在小溪中用力洗手,驚得遊動的魚兒四散逃竄,他又使勁潑了一陣水,在身上擦了擦,喃喃自語道:“這些血腥味真難聞,已他娘的聞了快一天啦……”
  楚雲微微一笑,道:“老兄,過來歇歇吧,真是偏勞了。”
  “唁哈!”狐偃羅漢笑道:“兄弟你客氣個啥勁,倒是今天晚上早點休息是正經,奶奶的人又不是鋼鐵鑄的,折磨了兩天也不是味哩……”
  忽然
  狐偃羅漢驚奇的用力呼縮著鼻子,嗤嗤有聲的到處嗅聞,雙目也四處溜尋起來。
  楚雲沒有開口,卻自然而然的將目光投向身前五丈遠的一片雜草樹叢之中,那片雜亂的野草矮樹,卻並沒有什麼礙眼的東西出現。
  劍鈴子龔寧亦有所戒備,身形微躬,背後劍柄上的金、銀小鈴微微一晃,卻並未出聲。
  狐偃羅漢悄聲道:“好香,這香味來得奇怪……好像,好像是女人身上發出來的呢,還有著那麼一絲誘人的氣息
  楚雲輕笑道:“閣下倒是老經驗了。”
  說話中,楚雲已經仔細的分辨出這陣極為幽淡的香氣,尚帶著一絲兒熟悉的,卻又是陌生的白蘭花的味道。
  於是
  楚雲放高聲音,淡淡的道:“假如你是大洪山的千金小姐黎姑娘,那麼就請出來吧。”
  狐偃羅漢與龔寧二人,俱皆睜大眼睛,注視著那堆雜草樹叢,二人同是一個心理:要仔細看看這位以嬌俏豔麗出名的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 也是日來血戰的導火線因素之一!
  半晌……
  緩緩的,一個穿著淺綠色衣衫的窈窕身影露了出來,一張似嗔似喜的俏麗面龐展現在各人眼前,尤其是,那雙秋水也似,勾魂奪魄的丹鳳眼兒。
  劍鈴子龔寧黝黑沉毅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僅看了兩眼,便自肅身側立不語。
  狐偃羅漢可就不甘寂寞,低聲道:“果然是這妮子,好個鬼靈精,俺這老狐狸也被你擺上一趟……不過,果然美豔秀麗,的是人間尤物……”
  這時
  楚雲眼簾半闔,似笑非笑的道:“黎姑娘,久違了,多日不見,姑娘卻益增清麗,風韻不減。”
  於是,鳳目女黎嬙婀娜的自那叢雜樹後行出,眨了眨那雙有著長長睫毛的大眼睛,冷冷的道:“少給本姑娘來這一套,我問你,你可曾遇到我爹爹派下來抓你的人麼?”
  楚雲微笑道:“姑娘此言何意?在下並未頂撞姑娘,大洪山當家的怎會忽然遣人逮捕在下?而且,在下自問並未和令尊發生過衝突呀?”
  鳳目女黎嬙那秋水似的雙眸,一直盯在楚雲臉上,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美極了,也嬌極了,而且,耐人尋味。
  她自鼻孔中哼了一聲,答非所問的道:“這些日子來,你都躲到哪兒去了?”
  楚雲尚未回答,一旁的劍鈴子龔寧已嘿了一聲,勃然動怒。
  鳳目女理也不理,仍然道:“哼,你那天裝得倒很像,出手欺負人家,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便放你走了?我爹爹要見見你,看你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楚雲淡淡的道:“假如在下不去呢?”
  鳳目女黎嬙忽然笑了起來,刁蠻的道:“只怕由不得你呢,你知道請你去的人是誰麼?
  除了南山一儒楊叔叔以外,尚有白煞者詹叔叔,一竿叟掌叔叔及四紫龍等人,他們都是大洪山的好手,我知道你武功好,可也不見得能好過他們聯手之力,尤其是詹叔叔。”
  敢情風目女下山得晚,依照線索尋到這裡,一切事情都已過去,她又與鎩羽歸去的白煞者、南山一儒、一竿叟等人錯開了路途,是而不知道一場血戰早已經結束,而在她心目中認為柱石的人物早已一敗塗地了。
  楚雲卻並不點破,依然半闔著眼簾道:“南海白煞者倒是一塊材料,不過,在下亦非泛泛,就等在這裡讓他們親自來請上一遭吧。”
  鳳目女黎嬙忽然一跺腳,有些怒意的道:“你怎麼和人家講話老閉著眼睛嘛?難道我鳳目女黎嬙還不夠資格請你正眼相視麼?”
  楚雲又是似笑非笑的道:“不敢,只是姑娘艷光逼人,天香國色,令在下不敢正眼相視。”
  黎嬙輕呻了一聲,嗅道:“那麼,姑娘特準你睜開眼睛,放開膽子說話,以後,你想看也不准你看了!”
  楚雲輕輕籲了一口氣,仰首望著天空中的浮雲,耳際聽著悄細的流水聲,一股清淡的,沁人心脾的白蘭花香味,又隱隱鑽入鼻中,老實說,這一切都是極富情調的呢,假如沒有適纔的一場殺伐,就會顯得更美了。
  黎嬙見楚雲沒有說話,裝著不在意的理理鬢髮,愉著脫了楚雲兩眼,面靨上有點紅暈,她低聲道:“餵,你這人怎麼了?人家在和你講話……”
  楚雲用力揉了揉麵孔,微笑道:“我並沒有不聽呀,欸,整日板著面孔,肌肉都有點僵了,和姑娘淺談一番,也覺得自己不大夠風趣,你說是麼?”
  黎嬙忽而展顏一笑,道:“哼,你倒還有自知之明……”
  她又低頭想了一想,輕聲道:“你們都站在這裡做什麼?等人還是要辦事?照時間算,詹叔叔他們可能就要來了,他們一直都跟蹤著狐偃羅漢的……”
  楚雲含有深意的回頭看了看正在皮笑肉不動的狐偃羅漢,悠然道:“在下等乃是在候人,目前,該辦的事大部分都辦完了,黎姑娘,你此次下山,可有其他的事麼?”
  黎嬙聞言之下,略微有些忸怩的道:“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只是在山上悶得慌,爹又管得緊,我憋不住便下山來隨便走走,其實,一個人玩,有時也太單調。”
  說穿了,這位美豔慧黠的風目女,如此急巴巴的趕下山來,也不過是想早些看見她想看的那個人而已,而現在,她已面對面的看到了。
  這時,狐偃羅漢一搖三擺的走了上來,齜牙一笑道:“俺說黎大小姐千金閣下,老夫狐偃羅漢是也,呵呵,大約不用俺自吹自擂,姑娘也不會不識……”
  黎嬙嫣然一笑,嫵媚的道:“大羅漢,誰能不認識你呢?就是沒遇過你,光憑大羅漢這付好德性,已是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處了……”
  狐偃羅漢在心中暗罵一聲:“好個利嘴的妮子!”
  口中卻依然大笑道:“好說,好說,豈敢,豈敢,老實說,俺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雖無大成,也算是憑著自己這塊料橫吃了十八方,自來都是兩肩摃著一個腦袋,只進不出,呵呵,卻想不到八十歲老娘倒繃在孩兒之手,反而被人家敲了一記暗棒,這記暗棒,是在不久前俺正在做生意之時,吃一位嘴上未生毛的後生小輩抽冷子來了一下……”
  黎嬙不動聲色的一笑,道:“喲,會有這麼回事?是哪個不開眼的後生小輩如此膽大,競敢捋猛虎之須?而且佔了便宜還又溜得脫?真怪?”
  狐偃羅漢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尷尬的打了個哈哈,奈何不得的道:“其實人有失神,馬有亂蹄,沒有誰說永不失風的,不過,俺老嚴的便宜卻也不是輕易佔得,只要俺老嚴有這個興趣,那位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輩終究會被找出,到時候,饒不饒得,可要看大爺俺的高興了。”
  二人針鋒相對,話中有意的互相帶著一些諷刺地談了幾句,楚雲忽然淡淡一笑,輕飄飄的退出兩步,道:“嚴老哥,我想,彭堂主他們應該來了。”
  狐偃羅漢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楚雲忽然打岔,他不再多說,呵呵一笑道:“是的,該來了!”
  鳳目女嬌媚的笑著,悠然道:“看情形,你們的人也來了不少嘛,楚雲,待會詹叔叔他們來時,本姑娘便要領教一下你的不世絕學!”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好丫頭,你是得了便宜賣乖,論起楚老弟的一身功夫,不是俺滅你的風,只怕姑娘你沾不上邊哩!”
  鳳目女原是另有用心,此刻卻不由鳳眼圓睜,怒道:“大羅漢,你道姑娘我也像你這般迷糊麼?打不打得過是另外一回事,能不能沾邊也是另外一回事,哼,姑娘可並不怕他!”
  狐偃羅漢摸了摸油青的頭皮,嘻著大嘴道:“罷了,有道是好男不與女鬥,俺活了一大把年紀若與你這小妮子互逞口舌之利,未免顯得不夠風度,莫教人家看扁了本大羅漢。”
  黎嬙狠狠白了這位大羅漢一眼,又輕輕往楚雲身旁移了一步,悄聲道:“我要走了,今夜,你將在何處落腳?”
  楚雲感覺到體內一陣寒懍,但是,這並不是畏懼,而是相反的激動,他直覺的感到,眼前這位明媚可人的少女,那一舉一動,低顰淺笑之間,都好似隱含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情感在內,這絲情感,若說穿了,不也是男女之間相互都在祈求的“靈犀一點”麼?
  這種令人眩迷的甜密滋味,在往昔,楚雲曾經深切的嘗試過,而且至今猶使他夢寐難忘,只是,那時卻是另外一個美豔的女子,另外一顆心。
  現在,楚雲又在意會咀嚼這久己失去的溫馨滋味,不錯,迷醉而雋永,妙在那不可言傳的心領神會之間。
  於是,半晌。
  楚雲忽然緩緩的道:“毒藥外面通常都包著一層甜蜜誘人的糖衣,最毒的蛇,外表全有美麗絢爛的花紋,黎姑娘,你說是麼?”
  黎嬙一時不明白楚雲話中含意,納罕的眨著眼睛,小嘴微張,有些疑慮的注視在對方那張線條鮮明,而輪廓堅毅的成熟面孔上。
  狐偃羅漢也一直不清楚自己這位老弟的過去,這時亦迷惑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有劍鈴子龔寧心中有數,但是,他也不能說出來。
  黎嬙輕輕的道:“你這句話,內中可有什麼特殊的意義麼?”
  楚雲一笑道:“假如我們以後還是朋友,那麼,你會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世上往往有很多事含蓄一點比較好。”
  說到這裡,他略微沉吟了一刻,便低聲把今夜落腳的地方告訴了黎嬙,楚雲此刻心中十分複雜,他不明白為什麼會告訴她,而且,還告訴得有些艱澀,總有些不大自然的感受。
  黎嬙又習慣的眨了眨那雙勾魂奪魄的丹鳳眼兒,悄細的道:“我要走了,你……你也快去吧,免得碰上詹叔叔他們。”
  說話中,那雙美眸所流露出的神色,柔和極了,也迷人極了,仿佛有若一縷縷的柔絲,一片片的輕霧。
  蘊孕著多少難以表露的情意啊,盡在默默無語之中。
  於是
  那窈窕的身影輕靈得有如搖曳的柳絲兒,婀娜的飄出三丈,回眸一笑,又飄出三丈,令人幾乎難以舍去的隱沒在樹叢之內。
  狐偃羅漢長長吐了一口氣,口中嘀咕道:“這小妮子長得實在好看,無論哪一處也好看,尤其是那一雙往上翹的眼睛,水汪汪的,嬌滴滴的,夠迷人,不過,就是刁鑽了一點……”
  楚雲淡淡一哂道:“而且,老兄大約還喜歡聞那股子令人迷醉的香味,是麼?”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好個江湖浪子,竟然調侃起老哥哥俺來了,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和你正是天設地造的一對,而且,恐怕早已經有請羅!”
  楚雲搖頭道:“這怎麼可能?老兄,莫忘了適纔林內那一幕血戰,大洪山會與吾等善於罷休麼?黎嬙身為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自然更會恨吾等入骨,以後再見之時,只怕真要大動干戈了。”
  狐偃羅漢用力搖頭,正色道:“這一點俺不贊同,老實說,俺雖然已屆不惑之年,猶是孤家寡人一個,光桿一條,不過,對於男女之間那個情字,嘿嘿,不是俺誇口,倒還有那麼幾分心得,想當年,俺也是風流過一時的人物哩,哪像現在這副邋遢像,他娘的姥姥不親,舅子不愛,比起當年,實在不可同日而語了……”
  說著,他回頭一拍龔寧肩膀,齜牙笑道:“兄台,你說對不對?”
  劍鈴子龔寧微微躬身道:“嚴當家與盟主談話,弟子不敢多嘴。”
  楚雲輕哂道:“好了,嚴老兄,你不要找別人嚕嗦了,這些事情在下早已失卻興趣,天下女子,還不都是一般無二,有幾個是善良嫻淑,純潔無暇的?在下與老兄你便聯合一致,永不起娶妻之念如何?”
  狐偃羅漢雙手亂搖,大聲道:“這個萬萬不行,俺還不算太老,大好人生,焉能不享那溫柔滋味?只要一日交上桃花運,便要成雙成對了,老弟你什麼都可與俺聯合一致,唯有此事,嘿嘿!老弟你還是另謀高就吧……”
  楚雲望著狐偃羅漢那面孔上細小的五官,發出油光的肌肉,不由自心底泛起一絲微笑,但,他卻真摯的道:“老兄,我誠懇的希望有這麼一天,我高興看見你有一個好女人照顧,實在說,我也可以分享一點家庭的溫暖。”
  狐偃羅漢仿佛一怔,他適纔不過是信口說出,玩笑的成分較大,但楚雲的這幾句話,卻在冥冥中使他的內心起了翻湧的波濤,縱橫江湖了幾十年,除了偶而涉足花街柳巷,求取一時的感官刺激外,幾時又真正享到過柔情的滋味,家庭的溫暖?
  他不由自主的摸摸面孔,雙目有些迷茫的望著蔚藍的天空,口中喃喃自語著:“嘿,是的,有道理……也該有個老婆了……奶奶的打光桿到底不是滋味……”
  楚雲輕輕拍了拍自己這位老兄,爾雅的一笑道:“老哥,在下兩句話便挑起你成家立室之念,實令愚弟我感到欣慰,老哥,別如此多愁善感,老實說,只要有一絲機會,我定會為你設法留意,這種事不能操之過急,可也不能漠不關心。”
  狐偃羅漢有些尷尬的咧著嘴,道:“呵呵,不用急,時間還多得很哩,老哥俺不過隨便提提,嘿嘿,俺找個老婆。也不在乎長得標致,更不用有學問,只要能侍候得俺舒服,能做兩只下酒菜,就很好了……呵呵。”
  楚雲輕抿著嘴唇,若有所思,是的,對一個歷經滄桑的人來說,不論自哪一個方向聽到,或見到家室婚配之事,總是有些兒惆悵意味的。
  忽然,劍鈴子龔寧躬身道:“稟盟主,前方塵土大起,可能是副盟主與彭堂主他們來了,可要弟子前往迎迓?”
  楚雲頷首道:“去罷,問問看有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龔寧恭聲答應,身形起處,已在四丈開外,直如一抹飛虹般射向前面一片滾滾塵埃而去。
  狐偃羅漢嘆道:“老弟,這龔寧一身工夫,又狠又怪,小子年才及壯,有此成就,真不容易。”
  楚雲已漸漸可以看清前面塵埃中有數十騎影飛馳而來,一式的黑衣黑馬,馬上騎士個個精悍獷野,一看即知為一群武林豪士,灰塵中,尚可隱約看見後面跟著幾輛烏篷馬車,緊隨前騎迅速移近。
  這時,楚雲才回頭笑道:“這龔寧號稱劍鈴子,乃為大漠屠手庫司爪環之下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也是庫環主的得力臂助,不僅功夫狠絕,心性更毒,只是,對我卻是忠心不二,誠熱有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材。”
  二人說話間,一幹騎影己逐漸來近,大漠屠手庫司加鞭趕到,翻身下馬,口中邊叫道:
  “稟盟主,咱們在這裡幹了一天一夜,副盟主也在五福客棧內牛刀小試了一番,把灰旗隊窺竊四周的小角色掃蕩得乾乾淨淨,還將那個什麼三劊子田順震得滿口鮮血的狂奔而逃了。”
  楚雲絲毫不感驚異的一笑道:“此乃意料中事,庫環主,沒有其他的事故麼?”
  大漠屠手抹了一把汗,搖頭道:“沒有,大辛城內的灰旗隊殘餘,想已知道他們全軍覆滅的消息,已於夜間退逃一空了。”
  霎時,馬蹄聲繁亂的停了下來,數十名黑衣豪士紛紛離鞍下馬,向楚雲躬身為禮,意態軒昂。
  楚雲一一慰問辛苦,眼光轉處,瞥見副盟主紫心雕仇浩偕狂鷹彭馬並肩而至。
  楚雲向前趕上兩步,紫心雕仇浩連忙躬身道:“夜來激戰,聲震大辛內外,盟主多勞了。”
  楚雲扶住仇浩,淡淡一哂道:“算不上什麼,副盟主可能也為吾等擔憂,未曾好睡,天幸本盟上下在此役之中,無甚損傷,適纔聞報灰旗隊殘餘,已經被副盟主等掃清。”
  仇浩呵呵笑道:“灰旗隊的鼠蝦之輩,約有卅卅余人他們一個名叫三劊子田順率領之下,加上客棧外騷擾不寧,首環冷環主一時氣他不過,便與老夫相偕出去,在四名本盟弟子的同心協力之下,加上老夫等,便將這些角色殺得人仰馬翻,那位三劊子田順,與冷環主交手不到十招,亦被震翻出尋丈之外,滿口噴血的落荒而遁,不過以他受傷的情形看來,也決逃不出兩裡之外……”
  這時,金雕盟首環環主冷剛,大步來到跟前,語聲鏗鏘的道:“盟主,屬下恭請安泰。”
  楚雲還禮道:“冷環主,夜來又大展神威了麼?”
  天狼冷剛豪邁的笑道:“稟盟主,區區跳梁之輩,豈堪我金雕上下之一擊?”
  這時,一旁的狐偃羅漢望著這些意態豪邁,神儀內蘊的金雕壯士,不由在心中驚異的忖思:“好傢伙,這一條一條的大漢,莫不是沉練凝重,剽悍無匹,一看即知為武林好手,俺橫行江湖數十年來,說真的,卻老覺得沒有任何一幫一派的氣度可以和他們媲美呢!”
  正在想著,楚雲已過來拉著他的手為盟中各人一一引見,紫心雕仇浩容光湛湛的凝注著狐偃羅漢,深摯的道:“老夫早已聞得盟主提及尊駕之豪爽重義,磊落胸懷,更為本盟盟主所推崇,今日一見,尤勝耳聞,老夫識人多矣,得如尊駕為高朋,實為老夫之幸。”
  狐偃羅漢有些靦腆的搔了搔頭皮,咧嘴笑道:“呵呵,這真叫俺有些不好意思,楚老弟太捧俺了,其實,俺這套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倒是楚老弟的絕學奇才,令俺佩服得五體投地呢……”
  二人客套了幾句,狐偃羅漢又忙著與金雕盟其他各人殷殷寒暄,乘著有個空隙,楚雲也快步走到三輛篷車之旁,探慰尚臥傷未愈的盟下弟子。
  轉過身來,他發現快刀三郎季鎧也肅身立在一旁,楚雲走上兩步,輕輕拍拍他的肩頭,笑道:“季鎧,夜來可好?”
  快刀三郎恭謹的道:“僅以未隨盟主同出殺敵為憾。”
  楚雲愉快的道:“小子,以後機會多著呢,看你的了……”
  這時,紫心雕仇浩大步過來,道:“盟主,聞說五嶽一劍班滄此人,甚有一代劍土風範,而且已與盟主結為至交,吾等今晚是否前往與其聚合!”
  楚雲道:“五嶽一岳恂恂儒雅,誼重義高,其可嘉處,並非一身絕學而已,得其為友,實力在下平生慰事之一,他如今已先行一步,為吾等尋覓居處去了。”
  接著,他又悄然將適纔鳳目女前來發生的一幕,三言兩語講了一遍,紫心雕略為沉思了片刻,含有深意的笑道:“盟主,據老夫看來,這妮子對盟主並無惡意,更進一步說,好像還帶有一些兒女情懷呢。”
  楚雲有些尷尬的一笑道:“恐怕不會,而且,在下處於此時此境,去談那稚真之情字,亦未免有些返老還童了。”
  紫心雕仇浩低聲大笑,道:“老夫鬢髯已白,尚不認老,盟主正值年輕有力之時,卻做老態,呵呵,能不令老大一笑。”
  楚雲伸手微撫頷下多日未刮的鬍鬚,笑道:“人或未老,心卻老矣。”
  紫心雕仇浩微微搖頭,表示難以贊同的道:“盟主頭角崢嶗,武學舉世無雙,正可趁此良機,一展雄圖,萬勿為往昔之創懷,有所悲槍,盟主勿忘肩負重任,金雕上下,唯盟主是賴了。”
  楚雲垂首深思,一時無語。
  紫心雕凝目天際,心中想道:“是的,心病,尚須心藥醫,待老夫等全力力盟主尋那心藥吧……”
  這時,狂鷹彭馬緩步過來,躬身道:“稟盟主,時己遲暮,便請下令啟行。”
  楚雲抬起頭來,沉靜的道:“令龔寧率四名弟子先行開道,首環冷環主率四名弟子殿後環護篷車,其餘各人,於車前隨行。”
  狂鷹彭馬應諾而去,一時之間,馬嘶聲起,蹄音急驟,車輪聲亦轆轆滾動不息,人影往返中,一行騎眾。已經上馬啟行。
  此刻,暮靄己緩緩升起,夕陽欲墜,西天一片配紅,自道路的背後向前望去,可以看見這群江湖男兒,正策韁疾馳而去
  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染上一抹晚霞。壯麗中尚帶著那麼一絲兒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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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雙龍高誼 柔絲萬縷

  在一個山窪之中,有一片密集的房舍,一條驛道,自前而後,穿過這個山窪,也穿過這片房舍的中間,此刻,雖已人夜很久了,但這個山窪中的村集,依然燈火明滅,帶著幾分熱烘烘的氣息。
  這是距大辛六十餘裡的黃山集。
  一片蹄音得得,不緩不急的自遠方傳來,尚雜著隱約的車輪聲,一行騎影,在夜色中迅速移近。
  於是
  路旁有兩條人影躥起,如大烏般飛出四丈之遙,急迎而上。
  五乘鐵騎較那行騎影更快的馳到這兩人身前,照面之間,來騎為首之人冷沉的喝道:
  “來者何人?”
  兩條人影分左右站住,齊齊抱拳為禮,右邊一個拉起宏亮的嗓門笑道:“在下公孫雄,馬上可是龔寧龔兄麼?”
  不錯,這五乘騎影,正是為金雕豪士們開路先行的劍鈴子龔寧等人。
  他雙臂輕提,人已飄身下馬,長揖道:“在下失禮了,本盟所屬起程較遲,致勞二位兄台苦候於此,實感於心難安
  右邊這人正是紫袍銅拐公孫雄,他豪放的握著龔寧的雙手道:“龔兄,這算什麼話?假如不是貴盟各位鼎力相助吾等一臂的話,只怕此刻兄弟我想在這裡等也沒有機會了,如此恩義,兄弟我便是在這裡候上十天十夜,也不足答還于萬一哩。”
  龔寧正待謙讓兩句,公孫雄忽然一拍自己的後腦,笑道:“啊哈,兄弟只顧談話,倒忘了為龔兄引見一位好友。”
  站在左邊的那人輕輕踏上兩步,夜色中,可以看出是一個頷蓄短髭,雙目如電的中年人,他最令人注目的,便是那張緊閉成一條半弧的薄薄嘴唇,像煞一柄薄薄的利刃。
  公孫雄笑道:“龔兄,這位乃是江湖聞名的銀龍向陽,向兄與乃弟青龍向星,均是兄弟生平摯交,向家昆仲世居黃家集,此次公子與兄弟等即是暫居於其府上,向星此刻正伴隨公子整掃列位居處,故而未曾出迎,失禮之處,尚望恕之。”
  劍鈴子龔寧武功雖高,卻未曾越出綏境大漠一步,是而對眼前這名滿江湖的銀青雙龍不甚了了,但他也知道人家如此出迎,情高誼重,因此急忙向前兩步,長身一揖,沉亮的道:
  “在下龔寧,奉敝盟主諭令,先行開道,猥蒙向大俠親身出迎,實感不安,打攏之處,萬乞向大俠見諒
  銀龍向陽趕緊還禮,邊誠摯的道:“龔兄客氣了,向某何辛,得蒙金雕豪士蒞臨寒舍,只恐草堂簡陋,有辱各位憩身。”
  二人正在寒暄,鐵騎嘶處,楚雲一馬當先,迅速來到!
  紫袍銅拐公孫雄又連忙移向前去,再度為銀龍向陽一一引見,向陽早已聞得五嶽一劍對楚雲的推崇,此刻恭謹之狀,更倍甚之。
  眾人熱鬧了一會,乃由向陽引導,大步向黃家集內行去。
  進入集口三箭之處,有一條青卵石鋪成的小道,右拐向內,小道盡頭,便是一座矗立的恢宏房舍。
  這座房舍十分高大深遠,外以風火磚牆圍護,當中兩扇紅漆大門,門口有著兩尊碩大威武的石獅,華廈巨院,襯著這對氣勢不凡的石獅,別有一番堂皇氣慨,也顯得這戶人家的與眾不同。
  這時,兩扇朱紅大門已全然啟開,門旁各挑著一盞大紅燈籠,五嶽一劍當門而立,站在他身旁的,是一個面孔冷漠,神態沉雄的中年漢子,眉目之間,與銀龍向陽極為相似,不消說,他便是向陽之弟 青龍向星!
  二十餘名青衣大漢,分成兩排肅立,楚雲等人一到,立即齊齊躬身為禮,態度恭敬之極。
  這種場面,這種氣派,已不啻說明了主人兄弟對來人的崇敬與贊佩,威嚴中,帶有一股虔誠。
  楚雲十分感動的道:“向兄,在下何德何能,卻勞賢昆仲如此上禮迎近?五嶽一劍班兄更是奔忙辛苦,為本盟居處打點,在下等實在受之有愧!”
  五嶽一劍儒衫飄飄的走下台階,朗聲笑道:“楚兄,你我交之以誠,待之以義,在下等不周之處,楚兄應該原諒才是,如此客套,倒令在下等汗顏以對了。”
  說著,又將身旁的青龍白星介紹給楚雲等人,楚雲亦將金雕盟各首要,逐一為五嶽一劍及銀青雙龍引見。
  在真摯的談笑聲中,各人緩步行入大門之內,馬匹篷車,則由那些青衣大漢分別照拂著牽放馬廄之中,金雕盟屬下的少數傷患,亦有專人照顧,抬入房中,其他弟子,亦在短時間內安置妥當。
  於是,緊接著酒菜跟隨各人分送房中,菜水面中亦毫不停息的源源而上,只見人影川流不息,青衣大漢與一些白衫小廝,個個忙得團團轉,傳物遞件,好不熱鬧。
  楚雲與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金髯客畢力、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黑白雙駝等十餘人,則被招待在一間佈置得美崙美奐的大廳之上。大廳之中,早已擺著兩桌豐盛的酒席。
  六名青衣大漢,肅立於側,隨時聽候使喚,四名身著紡綢衣褂的少年,正執壺卓立一旁,預備之周詳,真是不在話下。
  在一陣推讓中,楚雲被各人堅持著坐上首席,五嶽一劍與紫心雕仇浩落坐兩旁,主人銀青雙龍白陽、白星兄弟打橫相陪,狂鷹彭馬等人卻與紫袍銅拐另坐一桌,賓主之間,十分融洽的吃喝起來,一時獻籌交錯,真情豪意,洋溢無餘。
  這是一間纖塵不染,窗明幾淨的臥室,十分敞闊,推開紗窗,可以看見後面那方精緻小巧的花園,竹亭小榭,別有一番情調。
  更漏三鼓。
  楚雲在五嶽一劍等人的敬意下,幹了不少杯醇厚的花彫,此刻,不覺有些意態矇矓起來,他喝了兩杯冷茶,定了定神,隨目流覽室中佈置,他十分明白,光憑這間臥室的陳設,恐怕必是主人自己專用的寢寐之所。
  楚雲有些感嘆的忖思:“銀青雙龍,是近年來崛起江湖的奇才,自己與他們並不相識,但卻風聞兄弟兩人俱是目高於頂,傲骨鱗峋,可是他們對自己竟如此恭謙有禮,真不知五嶽一劍班兄又替自己吹噓了多少。”
  想著,他無奈的苦笑了一下,輕輕攤開榻上綿被,和身躺了下去,實在說,這幾日來,連連征戰不息,勞苦奔波,也夠疲累的了。
  在床上輾轉了一會,卻不知怎的睡他不著,儘管身體十分困憊,腦海中卻思潮萬千,起伏不停。
  楚雲閉目養神,竭力使心神平定下來,但是,思維卻似一個刁鑽的小精靈,滑溜的飄向遠方,搖移不定。
  半晌。
  一陣輕微的,幾乎與夜風相混和的嗦嗦聲悄細的響起,這微小的聲息,確是不易察覺,哪怕是一個極為仔細的人,但
  在悠遠恍惚的境界中,這輕微的聲息,卻似一根利針般扎入楚雲耳膜之中,一種本能的反應,一種平素具有的機警,使楚雲悚然一戰,頓時清醒過來,於是,他的右手,也自然的摸到枕側“苦心黑龍”的劍柄上。
  劍柄的冰冷,使他更沉靜了,自半闔的眼簾中,楚雲絲毫不動聲色的注視窗外,卻使胸部儘量保持呼吸的平衡與均勻。
  於是
  輕輕的,緩緩的,幾乎悄無聲息的,一條人影飄然而入。
  於是
  一陣淡淡的,幽幽的,像是夢幻般的白蘭花香味,裊繞散於周遭。
  楚雲在內心泛起一絲微笑,是的,那窈窕的身影,那淡淡的芬芳,以及,那雙勾魂奪魄的鳳眼,不都是他白天熟悉了的麼?
  不錯,這悄然撞入的不速之客,正是風目女黎嬙!但是
  這位美麗動人的少女,那張吹彈得破的瓜子臉蛋上,此刻卻好似布上一層青霜,面龐緊繃著,一雙美眸中蘊滿煞氣,一動不動的凝注著平臥榻上的楚雲,老實說啊,即使這位鳳目女發嗔的模樣,也是美得令人難以忘懷呢。
  良久。
  黎嬙輕輕的移到楚雲榻前,柳眉微皺,翁動了一下那兩片小巧的鼻翅兒,是的,她已聞到了空氣中濃烈的酒味。
  仿佛猶豫了一下,她艱辛的自懷中抽出一柄精緻流燦的匕首,緩緩舉起,緩緩向下刺落。
  但是,這柄輕巧而鋒利的匕首,在她手中,卻宛如千斤石擔般沉重,落得如此遲滯,如此費力 又是一段長久的時間,終於那尖銳的匕首尖端,已觸著楚雲的衣衫……只要她稍一用力,是的,只要她一用力,這柄犀利的殺人武器,便可透進床上人的肌膚,而且,會深深地透進去。
  俏麗的面孔上,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她緊咬著下唇。目光中有著錯綜複雜的表情,這表情矛盾極了,也苦澀極了,一抹隱約的淚光,在那苦澀中浮起,清澄而淒迷……
  她努力咬緊牙關,正待用力,卻又力不從心的癱瘓下來,於是,她伏在床沿輕輕的啜泣,手中匕首軟弱的掉在榻上,是的,她不能下這毒手,不忍下這毒手,又怎捨得下此毒手啊。
  忽然
  楚雲懶懶的一個翻身,右臂一伸,無巧不巧的半摟在黎嬙肩頭上,軟綿綿的毫無氣力,黎嬙不禁悚然一驚,那張梨花帶雨似的俏麗面龐也本能的抬了起來。
  於是,那麼自然的,楚雲帶著一絲酒後紅暈的面孔,也正好像熟睡中不經意似的向外側一轉,輕輕巧巧的,柔柔淡淡的在黎嬙那滑膩嫣紅的雙唇上吻了一下。
  仿佛驟然被一道電流接觸,那強烈的男性氣息,使黎嬙全身起了一陣猛烈的震顛,她感到所有的骨節,都宛如在這四唇相接的剎那間酥散!
  在恍惚中,黎嬙有些顫抖的凝注著楚雲那張熟睡的面孔,這些面孔與她如此接近,接近得可以互相聽見彼此的心跳,感覺到雙方帶著一些兒沉重的呼吸氣息。
  黎嬙心中起了一絲疑慮,她有些懷疑楚雲是否已真的睡熟,否則,這似有意,又無意的輕柔一吻,又哪會如此湊巧呢?
  她有些發怔的摀著自己的小嘴,雙眸一瞬不瞬的瞧著眼前這張曾經第一次挑動她心扉之弦的面孔,這張面孔有著鮮明的線條,堅毅的輪廓,卻又有著多少風塵的滄桑與痛楚啊。
  良久
  黎嬙努力使自己平靜了一下,深深嘆了口氣,便待悄然起身,是的,雖然這種情景值得留戀,但是,氣氛卻是令人尷尬的呢?
  正當黎嬙將楚雲的右臂自肩頭上拿下,正在熟睡中的楚雲左手卻仿佛拍打蚊蟲似的輕輕扇了一下,動作是如此自然,如此緩慢,卻又令一個武林高手也難以躲閃的在黎嬙肋下“軟麻穴”略沾一絲的拂過!
  於是
  櫻嚀一聲,黎嬙那柔纖的身軀,不由自主的伏倒在楚雲懷中,她全身一震,就待滿面紅霞的掙扎起來。
  這時,楚雲的嘴唇卻迅速迎上,緊接著,火辣的吻在她雙唇之上,兩條手臂,亦有力的摟住黎嬙的腰身,吻得這麼猛烈,擁抱得如此貼近,楚雲全身亦宛如在散放著一片火,足以溶化一切的火。
  黎嬙用力扭動身軀,欲待脫出這兩條強而有力的雙臂,但是,任憑她使盡力氣了如何脫得出去呢。
  楚雲的吻更熱了,更緊了,雙臂亦有如鐵鉗般堅實而有力,幾乎已將兩人的身軀合而為一,不留間隙的黏在一起。
  於是
  逐漸的,緩緩的,黎嬙那動人的雙眸微閉如星,面頰嫣紅欲滴,鬢髮蓬鬆的癱瘓在楚雲懷中,任他吻著,任他擁著,柔馴得像似一只毫無反抗的羔羊。
  良久,復良久。
  靜悄悄的,只有咻咻的喘息聲,一兩聲嬌柔的唔唔聲,襯著銀台燭光,搖晃不定,這情景是夠迷人的,也是夠旖旎的啊。
  終於,楚雲緩慢的,不勝依戀的離開那兩片紅唇,帶著深長意味的展顏一笑,低低的道:“你很恨我是不?”
  黎嬙羞得將面孔埋入楚雲懷中,兩只粉拳用力搥打楚雲結實的肩膀,輕輕叫著:“鬼,鬼,你這魔鬼……”
  這情景是很微妙的,微妙得有些美,不是嗎?當你得到一件希冀中,卻在往常認為不可能的結果時。
  楚雲微微一笑,道:“知道我的稱號麼?”
  黎嬙仍舊沒有抬頭,但搥打不已的雙手卻停頓下來,顯然為楚雲這句話感到疑惑與訝異。
  楚雲愛憐的撫模著她那一頭緞帶似的秀髮,輕輕的道:“我叫浪子。”
  黎嬙全身驀然一懍,仰起那張秀麗無倫的面倫,羞懼的道:“你……你是在戲弄我,揶揄我?”
  楚雲抿抿嘴唇,微微搖頭,道:“不,但是,男女之情,對我己是非份之想,假如你對我好,那麼,讓我們做一雙好伴侶,卻不要去想其最終的結果。”
  黎嬙眨了眨那雙淚光未隱的鳳眼,疑惑的道:“你是指哪一方面說呢?”
  楚雲沉思了片刻,道:“男女相悅,那最終的目的,是每一對至愛的情侶所渴切恩愛的,或者,我說得太遠,但我明白你,我怕你會失望。”
  黎嬙咬了咬嘴唇,卻又怯生生的道:“你是說,我們不會有結果?”
  楚雲望著輕輕搖晃的燭光,燈蕊爆出一個火花,他吻了吻黎嬙的秀髮,那股淡淡的白蘭花香氣,又幽然沁入鼻中。
  他平靜的道:“我想,我是這個意思。”
  黎嬙沉默了一會,語聲顫抖的道:“為什麼?”
  為什麼?楚雲痛苦的痙攣了一下:“除卻巫山不是雲。”
  黎嬙的淚珠兒成串掉了下來,她怨恚的抽搐著,幽幽的道:“楚雲,你以為我是什麼?
  自有生以來,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接觸過我的肌體,沒有任何一個男人使我如此為他忍受,自第一次見面、我已對你產生了深刻的情感,但是,我的情感卻是如此不值麼?我卻比不上你住昔的那個人麼?或者我太嬌縱,太放任,但,我對你卻是真摯的,我是一個女孩子,你……你不能逼我太甚……”
  楚雲輕輕的吻于黎嬙面頰上的淚珠,吮著她粉嫩滑膩的勁項,良久,他低沉的道:
  “黎……不要太衝動,我們已不是孩子……我是,我是怕心靈上的創痕再也經不起揭露,我怕僅存的那一絲兒情感再被拋棄,你知道,自很久以前,我的觀感已是灰色得太濃厚了。”
  黎嬙柔怯的道:“是為了一個不值得你去愛的女人麼?”
  楚雲頷首道:“早已不值得我愛了,但是,曾經有一個長久的時間,我卻愛得她如此深切,甚至比我的生命更深 ”
  於是,黎嬙幽怨的道:“她帶走了你的情感?埋藏了你的快樂?”
  楚雲炯然的目光忽然變得無比凜烈,沉厲的道:“不是全部,但也足夠了,她會付出終生痛苦的代價,來抵償她的忤逆,善變,狠毒,欺騙,不貞……”
  “你……”黎嬙適纔吐出一個字
  房間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冷沉,卻又恭謹的聲音:“稟盟主,可有什麼動靜需要弟子探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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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這在門外說話之人,楚雲只要一聽便知道是自己的兩大護衛之一:快刀三郎季鎧,夜已經很深了,難得他仍舊不眠不休,忠心耿耿的執行著他的使命。
  黎嬙半側著身軀,有些驚異的望著門口,楚雲輕輕拍著她的香肩,微哂道:“沒有什麼事,季鎧,你自去休息吧,已經很晚了。”
  門外的快刀三郎恭應一聲,一陣步履聲響,漸去漸遠,一切又已恢復了先時的寂靜與安溢。
  黎嬙輕輕拭去了面頰上的淚痕,悄然道:“讓我起來,咱們坐著談好嗎?”
  楚雲雙臂用力一緊,故意深沉的道:“這樣不很好麼?能享受的時間儘量享受,反正不會有什麼人來打擾我們,方才我給你講的過去,聽多了對你不見得是件愉快的事。”
  幽幽的嘆了口氣,黎嬙垂下頸項,語聲如絲:“我大約是前生作了什麼冤孽才會遇著你,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你到底對我懷著什麼心意,不過,我要告訴你,我不是個慣於被揶揄的人,更從來不向任何人低頭,你如此對我,不論你心中如何得意,或是如何的鄙視我,我都認了,怪只怪我在你面前永遠是這麼微不足道……”
  楚雲驀然鬆手起來,整衣下床,長揖到地,雙目寒光隱隱,神色湛然,他斟了兩杯冷茶置于桌上,語聲低沉的道:“深夜客來茶當酒,在下或有失言不周之處,尚祈姑娘諒有。”
  黎嬙苦笑了一下,將身上微皺的衣服扯平,悄然道:“楚雲,你也用不著這樣抬舉我,只要你稍為對我存著一點心,我就感激你一輩子了………
  說著,二人對面坐下,兩人的心裡都在想著一些難以出口的事,自然。這並不是說楚雲與黎嬙問有什麼解不開的癥結,而是在此時此情,雙方的環境都有著特殊的迥異之處,更且場合來得太突然,令人有點一下子承受不了的感覺。
  男女之間,會走著一定的軌跡,而會在某一個焦點聚合發生熱力,這熱力就是愛,縱使有時這愛來得奇突與尷尬,但是,不也同樣的很美麼?
  忽然,黎嬙低聲道:“願意告訴我你那段往事嗎?即使那往事不太美,我也喜歡聽。”
  “為什麼?”
  “因為……”黎嬙欲語又止,面頰上沒來由的飛起兩朵紅暈。
  楚雲淡淡一笑,道:“不怕我這浪子的狂蕩麼?”
  黎嬙搖了搖頭:““我已經領教過了,而且甘拜下風,一個已經跌倒過一次,甚至多次的人,或者他已經不再怕跌倒了,現在,願意告訴我不?”
  沉吟了片刻,楚雲道:“罷了,不過我之所以告訴你,並沒有什麼含意在內,而且,聽過以後你最好能將它忘懷,像忘掉一個你最厭惡的人一樣。”
  黎嬙靜靜的抿著嘴唇,靜靜的點點頭,那姿態美極了,燭光映著她微漾著一絲兒紅霞的面頰,像煞一朵白花兒抹上了一層嫣紅,有著夢樣的矇矓。
  楚雲有點怔忡,喃喃道:“你真美,有點像她,她也很美的……”
  於是,宛如在吃語,是那麼悠遠而迷濛,又如一根遊絲在空中浮沉,更像煞一層瀰漫的霧:有著一杯淡酒的雋永與韻味,似五月的玫瑰般豔麗,有淙淙流水的安寧,也似烈火一般的熱炙,溫馨中有著甜蜜,甜蜜裡滲著柔潤,摹的,絲斷了,在迷濛中暴風雨起了,海在怒嘯,濤在奔騰,於是電光又起,映著那張面孔,那面孔不再嬌豔如火,而陰森得宛如一個幽靈,冶盪的笑聲似一條條的毒蛇,又似一把把尖利的匕首,如此深刻的插入心扉之中,令人戰懍,令人髮指,雲雨中,又有一張儒雅的臉龐上卻一面洋溢著野獸般的獰笑,笑著注視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向無窮的黑暗中號叫、墜落,笑著斜脫另一個瘦削的身影帶著滿身血跡被怒海吞噬……
  終於
  一切在剎那間歸向靜寂,語聲仿佛在冥森中錚然隱沒,接著起的,是不停的喘息與周身的痙攣。
  黎嬙如夢方覺,急忙端起桌上的冷茉,雙手捧在楚雲面前,淒然的道:“楚……先喝了這杯茶,我想不到這往事會如此悲涼……”
  老實說,任何人或者都有他得意和失意的事,有他最快樂與悲哀的往昔,不過,這些事只有關係著自己時,才覺得它的喜、怒、哀、愁,別的人往往不當做一回事,更不會有深刻的感受,假如,自己的事,自己的情感,能相同的與另一,個人發生真摯的共鳴,那麼不是你的經歷確實感人,便是聽的那人一顆心與情感已完全和你融匯在一起了,楚雲微閉著雙目,一口氣飲幹了杯內的冷茶,長長地籲了口氣,竭力使自己的心神平靜下來,他知道,在挑起這段慘痛回憶的開端後,若想一時之間將其忘懷,卻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人的思想,往往是無法受心意控制的啊。
  黎嬙內心有著異常的歉疚與不安,她怯生生的道:“是我不好,我不該逼使你再一次揭露心靈上的創痕,我想不到它競是如此血淋淋的令人戰懍,我……我太任性了……”
  楚雲努力展開一絲笑意,但是,這微笑卻苦得發澀,他輕輕用手抬起黎嬙低垂的面龐,低沉的道:“你哭了?不錯,你是個好心腸的女孩子……”
  黎嬙有些窘迫的自襟上摘下一方淺藍的絲絹,便待擦拭面頰上的淚水,楚雲輕輕按住她的手,悄然道:“讓我吻幹它好不?”
  黎嬙羞怯的閉上那雙美眸,卻大膽的將臉兒迎上,溫順的道:“你原可不用徵求我的同意的。”於是,當楚雲帶著一絲於裂的嘴唇,沾滿了芬芳的淚痕離開黎嬙那如玉脂似的面頰時,黎嬙競迅速的在楚雲唇上一吻。
  楚雲有些發怔,雙目凝注在眼前的人兒臉上。
  “覺得有些奇怪是麼?”
  黎嬙一雙纖細膩滑的小手,輕輕玩弄著手中的絲絹,仿佛在決定一件事情,半晌,她毫不畏懼的抬起頭來,目光如水般的直視著楚雲,又平靜的道:“很簡單,因為我愛你。”
  黎嬙說得很安詳,但是,這卻只是表面上的,她內心的激動在此時卻非任何言語所能以形容,一個女孩子要她主動的向一個男子示愛,已是件很感艱澀的事,更何況要從口中吐出這個字呢!
  雖然,適纔的一幕已足可表明這位少女對楚雲的心意。但是,那總是隱隱約約而且更需要雙方去意會的,哪有目前這麼強烈與明顯?情意是件微妙的東西,藏隱在不言之中固然含蓄,但毫無保留的表示不也有如飲醇酒一般的甘烈與美好麼?
  楚雲自心底震憾了,他料不到面前這位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唯一掌珠,竟會真的鍾情於自己,而且更如此直截了當的和盤托出,絕不轉彎抹角!
  “這是真實的 ”
  楚雲不由感到有些迷惑了,他定了定神,再斟一杯冷茶,一口飲盡,黎嬙又為他倒滿,微微笑道:“因為我如此表明我的心意,而個你這永不安麼?”
  楚雲想了想,道:“大部分如此,只是,我已對你說過,我恐怕不能再受一次打擊………
  黎嬙頓時柳眉倒豎,怒道:“看,你又來了,你難道把我也看成和那蕭韻婷一樣了?你難道以為我說過的話可以不算?我的肌體還能有第二個男人可以接觸?我的情感可以毫無限制的傾銷?楚雲,你的目光大狹窄了……”
  楚雲連忙站起,長身一揖,道:“黎姑娘,請恕我失言,姑娘千金之體,傾國之貌,如此善待於我,我雖有心,只怕姑娘終身會為我而誤。”
  黎嬙忽然淒涼的一笑,緩緩起身,幽冷的道:“楚雲,我一向以為你熱血似浪,豪氣人雲,卻不料你也有一付偽言善辯的假面具,我問你,你這些話都是真的麼?句句都是自你肺腑中說出來的?你難道會將情感永遠埋藏在理智的冰山內?一生一世擺著武林中不苟不倚的大俠客冰冷面孔?永遠將精神寄託在腥風血雨般的殺伐之中嗎?”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似鋼針一樣插入楚雲的心扉,針針見血,而且,還是血淋淋的啊!
  楚雲悵然無語,雙目發直的望著壁上搖晃的影子發怔,黎嬙又踏前一步,語聲毫無感情的道:“你不喜歡我?你厭棄一個早就暗戀著你的人?你不想拾回一份甘願奉獻給你的真摯情感?你不願有個終身給你寄託的人?”
  楚雲驀然站起,雙手抓著黎嬙的肩膀,一個字一個字,深刻的道:“黎嬙,你不後悔?
  你永遠不會負我?”
  黎嬙毫無所懼,睜大那雙美麗如水的鳳目,堅決的搖頭。
  長長嘆息一聲,楚雲軟弱的坐下,悠悠的道:“嬙,我會以你待我十倍的好對你,我不願多說,假如我死不了,你會知道我今夜的話不假,欸,我為何在這心如止水的時候,又會因你而激起漣漪?”
  黎嬙伸過一雙柔柔,輕輕握著楚雲的雙手,悄聲道:“因為我以一顆從未予人的心交給你,毫無保留。”
  楚雲輕輕地摟過燈前這位美豔絕倫的少女,愛憐的,柔和的,一寸寸的,一分分的,在那張吹彈得破的臉頰上輕吻,於是,壁上的兩條人影,逐漸合而為一,是如此緊密、如此安詳……
  良久,復良久……
  燈花爆出一個雙蕊,有著吉祥的紅光,縱然是那麼一點,也足能令人產生幸福安泰的感覺。
  楚雲輕輕鬆開墾目半闔,雲鬢蓬鬆的黎嬙,滿足的道:“嬙,我有一個問題問你,在你才進來的時候,為什麼先要殺我,到後來卻丟下匕首哭泣呢?”
  黎嬙哼了一聲,狠狠白了楚雲一眼,道:“虧你還問得出口,不是你害得我這樣慘,誰會平日無故的想殺人?”
  楚雲心裡有數,故意訝然道:“我害你這樣慘?這話從何說起?”
  黎嬙翻身自楚雲懷中坐起,嗔道:“哼?你還想賴?人家一片好心,大老遠眼巴巴的跑來替你報訊,你當場將人家損了一頓不說,還裝聾做痴的將人家騙得團團轉,哼,等我回到離大柳坪北面三十裡的荊城分舵,才看到垂頭喪氣的南山一儒楊叔叔,及斷了右臂的掌叔叔,我吃驚之下,仔細一問,才知道全是你閣下楚大俠的得意傑作,哼,我卻想不到,閣下你還有這麼多江湖死士,武林異人為你賣命呢……”
  楚雲淡淡一哂,道:“那也不至於要取我的性命呀?”
  黎嬙粉面一板,道:“你的命就這麼值錢?宋伯伯的四前衛那幾條人命呢?加上掌叔叔的一條右臂,再墊著大洪山的聲譽掃地,這些還抵不上你的性命麼?而且呀,掌凌掌叔叔看我時的眼色又是如此冰冷,南山一儒楊叔叔的唉聲嘆氣,我實在忍受不了,反正你已告訴了我你居住的地方,我略為一找,便尋上門來……”
  楚雲笑笑,道:“到時卻又下不得手了,是麼?”
  黎嬙輕嘩了一聲,道:“別美了,人家以為你醉了,一時忍不下心,哪知……哪知卻讓你這……這冤家佔盡了便宜……”
  楚雲舐了舐嘴唇,笑道:“老實說,你還未進門我就已知道了,等你不忍心下手,伏在我床沿啜泣之時,我實在很感動,因此,我就給了你一個希望中的報答。”
  黎嬙有些迷贈的道:“什麼報答?
  楚雲坐遠了一點,道:“真誠而熱烈的一吻。”
  果然,黎嬙鳳目圓睜,捏著粉拳搥了過來,楚雲輕笑著將它握住了,深沉的笑道:
  “嬙,說正經的,這樣一來,我只怕令尊大人不肯善罷干休,這也是一件極為麻煩的事呢。”
  黎嬙一雙柳眉頓時蹙了起來,面孔上也蒙著一層陰霾,她咬著下唇兒,深深陷入一個苦悶的境界中。
  過了一會,她憂慮的道:“大洪山威震綠林,不是好相與的,在今晚之前,你原打算準備怎麼辦?”
  楚雲做然一笑,道:“假如沒有你我的關係存在,老實說,我倒想大子一番,試試大洪山的威風到底如何,他們也狂夠了,應該聞聞鮮血的滋味……”
  黎嬙風目怒睜,喧道:“你敢……”
  楚雲笑道:“自然,現在情形卻大不相同,不過,我雖有息事之心,卻恐大洪山令尊處無寧人之意呢。”
  黎嬙恨恨的道:“聽楊叔叔說,他一再委屈求全,善言善意,但閣下你卻是一意孤行,有心興起干戈,尤其那位叫什麼庫司的人,更是心黑手辣,趕盡殺絕,再加上五嶽一劍在旁興風助瀾,你們又是人多勢眾,楊叔叔他們自然吃虧……”
  楚雲用力搖頭道:“嬙,你怎能只聽一面之詞呢?你那位白煞者姓詹的叔叔,那副德性大約你多少也知道一點,非但出口傷人,目無余子,更有天下之大,唯他南海一門獨尊之慨,而且,交手的導火線,亦是他首先引起,再有一竿叟掌凌火硝彈引起灰旗隊遺孽的蠢動,使我方傷亡又增,這些舉止,難道都是我們的不是麼?在那種情勢之下,我如何能再袖手旁觀,任由詹如龍等人張狂下去?”
  黎嬙嘟著小嘴道:“好,都是你有理,詹叔叔雖然過份了一點,你也不該大開殺戒……”
  楚雲仿佛在想一件事情,半晌,始緩緩的道:“嬙,在某一個時間,某一種場合,我有時會特別喜愛那豔紅刺目的鮮血,因為,只有鮮血能澄清一段回憶,只有鮮血才可徹底的消除仇恨,而往往在很多時候,用殺,才能止殺黎嬙有些驚懼的凝注楚雲,良久,始嚅嚅的道:“不,不,你不會大生如此殘酷,你只是在心靈上受過巨大的創傷,因而有著下意識的報復心理,你原是極為善良的,我永遠相信你是一個難得的好人,我不會看錯,我決不會看錯……”
  楚雲感到有些寒意自心底升起,是的,他本不是一個天生狠毒的人啊,但是,為何每當一場殺伐來臨時,他又是如此大開殺戒,殺人如麻呢?剛才,他自己說出了那幾句話,才驚然覺得話中的含意殘酷,此刻,他恍餾覺得有些迷濛,是的,雙手的鮮血終究是不宜沾得大多的;縱然那是惡人的血。
  勉強定下神來,楚雲重握住黎嬙柔嫩的雙手,黎嬙忽然激靈靈的一戰,失聲道:“雲
   你的手好冷,你心裡有什麼不舒服嗎?”
  楚雲搖搖頭,在這時,他想儘量掩飾自己心中適纔的矛盾與激擾,雖然,他原是不想掩飾的。
  他沉思了片刻,輕輕的道:“依你看,大洪山這件事怎麼辦呢?”
  黎嬙仰起臉兒想了一陣,如花的面龐上開始洋溢著一絲笑意,她習慣的理理鬢角的青絲,柔聲道:“雲,我爹最疼我,我娘更是怕水滴兒也會滴傷我的肌膚,老實說,在家裡,我實在是一塊寶呢……”
  她忽地嗔了一聲,道:“不許你笑,聽人說嘛,我爹的脾氣雖然暴躁,對我卻十分和順,左拐子宋伯伯火氣雖旺,卻頂喜歡年輕的武林豪士,只要我回山後當著他們哀求一番,雖不見得有十分把握,但大事化小的可能性是極大的,我再到我娘處纏磨她,她也一定會向爹講情的,南山一儒楊叔叔倒沒有什麼大關係……”
  楚雲皺了皺眉,道:“為此事向令尊哀求?而且,他們一定會懷疑你為何倒幫起我來了?”
  黎嬙胸有成竹似的一笑,道:“雲,我知道你並不怕爹及大洪山的任何一人,而且事實也如此,但是,有我們兩人在,這場仗能打得起來嗎?既然不能打,我們做晚輩的就何妨委屈一點,順著爹的意思,讓他老人家平平氣,我們現在要使雙方化于戈為玉帛,自己受點氣又算得了什麼?我知道你心中不憤,但就算為了我,你為我忍一忍吧……”她說到這裡,眨眼道:“雲,我是說,假如你認為值得為我一忍的話。”
  楚雲心中忖道:“這妮子好厲害,不但平白將我壓下去一輩,更拿出個圈子等我套,欸,這圈子又非套不可……”
  想著,他似笑非笑的看著黎嬙,道:“好個丫頭片子,你確實精得可以,也罷,咱們便如此辦,不過,莫要到時弄得兩邊不夠頭,折了名聲又丟人才好……”
  黎嬙身倒在楚雲懷中,溫柔的道:“雲,我知道你會答允我的,假如我們還有個遠景,你便該為那個希望打算,雲,如果我說得太遙遠,你不要笑我,我相信,只要咱們真心要好,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楚雲輕輕地拍著她,閉著雙目,悠然享受著那一股淡淡幽幽而又如蘭似麝的裊裊香氣,那令人墜人一個美麗夢境的自蘭花香味……
  室中一片靜寂,有如太虛昇華,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啊。
  不知過了多久……
  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驀然響起,這輕巧而有節奏的聲音,顯示著那人的教養與恭謹,楚雲驚而驚醒,低頭一望,懷中的玉人,卻已沉靜的睡熟了。
  微笑浮在楚雲的唇角,他深深的吻著那兩片柔潤而豐滿的紅唇,當黎嬙睜開眼睛,這一吻已經夠得上長久了。
  首先使黎嬙縮回那雙伸向楚雲頸項的兩臂的便是窗外透人的刺眼日光,再就是門外斷續的叩門聲。
  她雙頰飛紅的低“啊”了”一聲,有些窘迫的站起身來,慌忙扯平身上的衣裙,邊睜大眼睛,帶著微喜的神色望向楚雲。
  楚雲輕輕一笑,道:“進來。”
  門被緩緩推開,快刀三郎季鎧首先進入,容光湛然的恭身為禮:“盟主萬安,弟子……”
  他說到這裡,語聲卻驀然噎住,雙目驚疑的望向正站在楚雲身後的鳳目女黎嬙,炯然的目光,望得黎嬙不由羞怯的低下頭去。
  楚雲灑脫的道:“小子,看夠了不曾?”
  快刀三郎季鎧全身一震,連忙低下頭去,惶恐的道:“弟子該死,不應如此尤禮,唐突盟主摯友……”
  楚雲豁然大笑道:“季鎧,盟主沒有不可告人之事,我為你引見,這位姑娘乃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人稱鳳目女黎嬙。”
  快刀三郎抱拳躬身,邊道:“姑娘大名,如雷貫耳,適纔弟子冒犯之處,萬乞姑娘海涵……”
  黎嬙有些料不到楚雲競會這般大方的為她介紹,不由白了楚雲一眼,急急斂衽還禮道:
  “俠士言重了,如此客氣,小女子有些承受不起……”
  楚雲雙臂環胸,笑道:“好了,大家都用不著過於客套,季鎧,有什麼事嗎?”
  季鎧恭謹的道:“稟盟主,面湯清水皆已捧到,盟主可能及時梳洗?”
  楚雲望瞭望門口,頷首道:“叫他們送進來吧。”
  回過身去,季鎧用手掌拍了一下,門外應聲進來四名青衣小重,一個捧著一面精緻的銀盆盛著滿滿的清水,一個用玉杯裝有大半杯乳白色的液體,後面兩人,一個執著成疊的柔軟面中,另一個提著四層高的一籠食盒,光瞧這份氣派,已可看出主人家平素的排場與他對眼前客人的尊敬。
  四名青衣小童,一一將物品放置桌上,又肅然行禮,躬身退去,親切恭謹之狀,溢於言表。
  楚雲搖頭道:“班兄如此熱誠,向家昆仲這般重待吾等,委實令我感到不安,他們實在太客氣了,真使人受之有愧……”
  “季鎧,沒有你的事了,大約再過半個時辰我才出去,也順便探視一下向家昆仲與諸人。”
  快刀三郎季鎧恭應一聲,掩門退下,他才出門,黎嬙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道:“大盟主,你的氣派還真不小呢,隨身有護衛,日夜跟從,連早晨起床,都有一大堆僕人侍候,嘿,只怕我爹雖堂堂為大洪山之主,也比不上閣下你呢。”
  楚雲拿起一方柔軟而鑲著金絲邊的面中,雙手遞到黎嬙手中,笑道:“其實,在下哪及得上姑娘你?人家侍候我,我卻得服侍你呢。”
  黎嬙輕嘩了一聲,徑自走到另一間內室去了。
  不久,二人俱已梳洗竣事,淺嘗著食盒中美味而精巧的點心,慢慢品著置于盒底的一小壺香茗,點心是如此可口,香茗更加濃郁,再加以面對絕色美人,可以說是色香味俱全了。
  黎嬙吃得很少,低聲道:“雲,我看我要走了,否則待會被你的朋友及屬下看見,實在不好意思,這該有多窘嘛……都是你不叫醒人家……”
  楚雲咽下一小塊油炸甜餅,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咱們光明正大,不欺暗室,而且,我們彼此之間都是真摯而坦誠的,我的友人及屬下深知於我,必不會多心,我們不用隱諱,這件事,早晚也要給他們知曉的……”
  正說到這裡,門外忽然一陣風似的衝進一個胖大漢子,楚雲舉目一瞧,不由暗叫聲苦也
  原來這進入之人不是別個,正是那位狐偃羅漢嚴笑天。
  楚雲連忙站起,拱手道:“老兄真早啊……”
  狐偃羅漢一眼看見文文靜靜坐在一旁的黎嬙,不由大吃一驚,呆了一呆,方始迷迷糊糊的道:“咦啃,這是怎麼回事?大降美人不成?還是俺老眼昏花了?楚非,不,楚雲伙計,這妮子還不知道那回事吧?”
  黎嬙曉得狐偃羅漢指的是昨天在大柳坪白煞者大敗而歸之事,她對這位老狐狸實在頭痛,是以面無表情的道:“我都知道了,而且更清楚是哪一位開的頭。”
  狐偃羅漢摸著肚皮大笑一陣,驀而一指黎嬙道:“好個丫頭,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既是已知一切,還有何話可說,來人哪,給俺拿下!”
  黎嬙不知狐偃羅漢是真是假,有些哭笑不得的怔了一怔,吶吶的道:“前輩,你是說拿我?”
  狐偃羅漢冷笑道:“你來此意欲何為?說穿了還不是想刺探消息,以備異日向吾等尋仇啟端,嘿嘿,今番你來得去不得了,俺老嚴的新仇;日恨,也可一筆清結!”
  楚雲這時才微微一笑,坐下喝了一口茶,道:“老哥哥!你睡醒了吧,來未,先坐下歇歇,一大清早,別動肝火,以免傷了元氣,否則卻未免太不值了……”
  狐偃羅漢抹抹嘴唇上的唾沫星子,一屁股坐下,呵呵笑道:“老弟啊,尚未娶媳婦已偏向姑娘家了,待至有朝一日,結成並蒂,俺這老哥哥還敢多言一句麼?說不定還沒有到府上吃上一頓,已經被人家少奶奶用掃把趕出來了黎嬙這纔明白狐偃羅漢自適纔進門起,完全是在瘋言瘋語,故意調侃於她,其實內心卻未含有絲毫惡意。
  這時,她不由羞得深深垂下頸項,雙手扭弄著手中的絲絹,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說真的,此等場面,也委實有些令人窘迫,不是嗎,這裡終究不是一個可能名正言順地談笑所在啊,黎嬙更沒有回諷的餘地了。
  狐偃羅漢三口兩口己將桌上的美點吞下一半,得意的道:“呵呵,鳳目女一向慧黠聰敏,刁鑽精靈,而且詞鋒之利,更是無人能敵,料不到今天對著俺大羅漢也有窒然受挫的一天,嘿嘿,俺這三寸之舌,卻也不是易與的呢,黎姑娘,你說是麼?”
  黎嬙此刻哪裡還能回答,只有抬起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狐偃羅漢又是一塊酥餅下肚,將油膩往衣服上一擦,嘴裡含混不清的道:“好好,這一眼,更是千嬌百媚,傾國傾城,楚雲伙計啊,你桃花運交定了。”
  楚雲有些尷尬的道:“老哥,你今天一大早是怎麼回事,莫非昨夜老酒喝多了,至今未醒不成?”
  狐偃羅漢面不改色的齜牙一笑道:“好個江湖浪子,竟然調侃起老夫來了,昨夜那頓酒筵不說還則罷了,一提起來俺便有些臉紅……”
  楚雲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對了,老兄,昨夜在席間好似沒有看到你,這是怎麼回事?”
  狐偃羅漢竟然有些忸怩的道:“嘿嘿,向家大廳佈置得太豪華,尤其是,呵呵,尤其是大家都是初次見面的朋友,所以……”
  楚雲越發有些奇怪的道:“所以什麼?這也不是你未曾人席的理由呀?”
  狐偃羅漢偷偷瞄了一下黎嬙,一咬牙道:“‘罷了,好在黎姑娘也不是外人,俺就從實招了,這件事情,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他咽了口唾沫,續道:“到昨夜為止,俺已有個把月未曾洗澡了,身上的味道自己聞聞也不大像話,所以,俺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乘你們在大廳上你推我讓的時候,便溜出去,找個地方洗了個痛快的澡,洗完了肚子卻又餓得發慌,無奈之下,只有偷偷摸到廚房之內,拿了兩只烤雞,一瓶老酒,跑到下房中獨自享受一頓。”
  說到這裡,黎嬙已忍不往笑彎了腰,楚雲更是哭笑不得,狐偃羅漢卻仍舊一本正經的道:“咦,這有什麼好笑?俺還不是為了楚老弟的面子,否則的話,俺在座位上大馬金刀的一坐,誰還能請俺起來?大家不妨都在酒酣耳熱之餘,一聞本羅漢身上繞樑三日之味,不過嘛,作嘔與否,卻要看各位的胃口如何了……”
  楚雲強忍住笑,憋著氣道:“老呆,快點把東西吃完罷,尊駕這副德性,我實在承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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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舊恨縈心 鐵騎索仇

  昨夜那間宴客的豪華大廳上。
  所有的人都悠閒的分坐各處,品著香茗,天南地北的聊著一些江湖軼事,武林掌故,空氣是和諧而融洽的。
  然而,在各人的談話間隙裡,仍不免將目光時而投向大廳正中的一張八仙桌角上,好奇的注視著他們都感到納罕的一位來客 容光照人的鳳目女黎嬙。
  黎嬙正坐在楚雲身旁,白嫩的雙頰有著一抹紅暈,一雙大眼睛懶散的低垂著,仿佛有些疲累。
  楚雲這時正低聲和五嶽一劍及銀青雙龍等人談話。
  “本盟傷者。尚有部分沒有痊癒,但在下還有一件重大心事未了,而想於今日離此他去,待事情辦後,再行迴轉……”
  銀青雙龍連忙接口道:“楚大俠儘管放心,貴盟諸友便請留在舍間,由在下兄弟二人負全責照拂,只是舍間房屋雖大,卻深恐貴盟上下受到委屈,尚清楚大俠萬勿見怪,擔待一二才是。”
  楚雲急忙起身,長揖致謝,銀青雙龍有些受寵若驚的避位還禮,邊急道:“楚大俠切勿這般多禮,能為尊駕略效薄力,正乃在下兄弟二人平生之幸,平昔欲一領教益,皆屬不易,今貴盟諸友卻能賞面留居,在下兄弟二人實是面上有光,蓬篳生輝!”
  楚雲正侍謙虛,五嶽一劍忽而清朗的笑道:“楚兄自來豪爽磊落,不同凡俗,怎的今番也如此多禮起來?向氏昆仲乃公孫兄之摯交至友,大家如此客套,卻反而顯得見外哩。”
  楚雲當下不再多言,坐在一旁的紫心雕仇浩低聲道:“盟主是否欲追拿三羽公子及那婦人?”
  楚雲面上神色一沉,肅煞的頷首不語。
  紫心雕仇浩略一思考,又道:“盟主今日即去,老夫亦十分贊成,只是盟中所屬,人人俱想參與此事,以期為盟主效力,不知人選問題,盟主可曾決定?”
  楚雲也不避廳中各人,沉靜的道:“大致上已經決定了,受傷各人全然留下,即使痊癒者亦必須留此養息,不能再事奔勞,此行一去,定必十分疲累,在下想,副盟主便煩請留下,也便代在下分勞,照顧盟中受傷弟子。”
  紫心雕仇浩摯誠的道:“盟主,老夫心中,實願為盟主此事傾以全力,老夫毫矣,只恐日後為盟主效死之時,已然不多……”
  楚雲全身熱血奔騰,急忙握住仇浩雙手,深嘆道:“副盟主年高德劭,為全盟上下所尊仰,豈能為在下私事,勞動副盟主奔波?在下心領厚誼,時光悠渺,他日金雕振翼,尚侍副盟主全力策劃,武老前輩傳位於在下,然而,輔助大業,卻唯尊駕是賴……”
  紫心雕仇浩默默頷首,道:“那麼,老夫便遵盟主令諭,其他隨行各人呢?”
  楚雲目光環視廳內,而大廳中的各人,亦互以希冀焦急的眼神,向楚雲這邊瞧來,是的,能與盟主同生共死,原是金雕盟上下傳統的榮耀想法啊。
  楚雲感到異常安慰,他緩緩立起,語聲帶著些激動的道:“在下即日啟行,此去無他,為的是了結在下往昔那一段無時或忘的仇怨,本盟上下,皆早已明白此事經緯,在下在此也無庸再行贅言,在下已知各位心中所思,但隨行之人卻不能太多,以免惹人耳目,打草驚蛇,在下已經決定,隨行之人為首環環主天狼冷剛,爪環環主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等,其他各人,便在向氏兄弟府上暫居一時,以待在下等歸來………
  羽環環主金髯客畢力第一個立起,激動的道:“盟主,本堂親隨盟主征戰多次,盟主定然明白本堂人雖老耄,然寶刀猶利,本堂雖不主張大開殺戒,但為了盟主往日這段深仇大恨,亦至望取回幾顆敵人頭顱,以使盟主心中一快!”
  其他各人,亦紛紛起立,欲待發言,每人的面孔上,都透露著真摯而又一望即明的激動神色,準也不會忘記,他們此次大舉遠出拐子湖,其首要目的是做什麼。
  楚雲再度高舉雙臂,阻住了各人欲將啟口的要求,異常沉靜的道:“本盟兄弟們對在下的一番愛戴,在下非但心中明白,而且,這亦將是在下有生以來,最感到欣慰的幾件事之一,不過,各位都知道,目前要辦的這件事,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之事,在下要親手處置的這人,亦非在情感上可以淡忘之人,總之,這是一個在下終生的污點,也是一段創痛至深的仇怨,要洗雪這仇怨,這醜惡,這污穢,在下必定親手為之,不假手於任何人,冷環主等各位隨在下同行的主要任務,乃是協助在下搜尋探訪那些賊子的下落去處,最後的手段,還待在下親自施展,現在,在下想,各位可能不會太堅持了吧?”
  金雕盟上下各人,互相注視了一眼,沒有人再說話,全又默然坐下,五嶽一劍班滄在一旁無奈的道:“楚兄,本來在下尚望與兄偕行,為吾兄之事略盡棉力,如此一來,在下倒也不大好啟齒了……”
  楚雲輕輕坐下,懇切的道:“班兄義薄雲大,古道熱腸,在下豈有不知?但兄台身為一方豪傑,己身之事必然不少,且又在與灰旗、莽狼等敵血戰之後,一切正待處理解決,怎能為了在下一人之私,又勞兄台奔波?兄台盛情,在下心領神會,永憶難忘。”
  五嶽一劍灑脫的擺手拂袖,微笑道:“楚兄,在下不願多作客套,凡是吾兄需要在下效勞處,儘管說出,在下必傾全力而為,無論於何時何地,務請楚兄記得在下此言。”
  楚雲又深深感謝後,輕聲道:“班兄,雙首谷內的金沙,還請快些前往辦理,否則,又恐夜長夢多。”
  中指與拇指微微一搓,發出一聲“得”的脆響,五嶽一劍神秘的笑笑,道:“昨夜赤騎追風駱森,已兼程趕去,雙首谷外,本莊大批人馬早已隱伏多時,只待駱森一到,便正式下手圈圍,插上龍風山莊標記……”
  說到這裡,他悄然一瞥鳳目女黎嬙,低聲道:“黎姑娘也與吾兄偕行麼?”
  楚雲似笑非笑的抿抿嘴唇,點了點頭,班滄又道:“楚兄,你要去辦的事雖未源源本本的告訴在下,但這兩天來,自你斷續的言談情態中透露,在下亦可料知這件事情的性質如何……楚兄,在下不欲多言,唯勸吾兄要能把握現在,竭力拾回往昔的歡樂,莫要盡在仇恨中尋找發洩,楚兄,在下的話,或者過份了……”
  楚雲連忙搖首,有些傷感的道:“不,班兄盛意,在下深為感懷,有很多事情,在某此時候,是需要其自行發展的,不能有一絲外力相助,如果在下尚有重得舊日歡欣的一天,那麼,在下會很快地去求取,怕只怕不是這麼容易……”
  班滄用力握著楚雲雙手,低沉而真摯的道:“幸福與苦澀,愛與憎,其差別只在一絲,當你該有抉擇的時候,便下定決心去奪取一樣,但是,至於選哪一樣便在你自己了,楚兄,此去珍重,在下亦將在午後離此,前往雙首谷,楚兄如有事情通知在下時,徑自遣人告訴向氏昆仲即可,半月後,在下即返此處,專候吾兄歸來,楚兄,勿忘了一點,選擇幸福時,或者幸福早已在你身旁。”
  說著,他又瞥了風目女黎嬙一眼,望著楚雲作了一個會心的微笑,然後,緩緩端起茶盅深啜了一口。
  楚雲微聳肩頭,無奈的苦笑了一下,然後,低聲與紫心雕仇浩商談一些必要之事,再將自己的安排吩咐了一番,未了,他帶著些抑鬱的道:“副盟主,此去之後,在下或者很快就會回來,但是,也可能需要一個漫長的日子,不論多久,在下會經常與你保持聯絡,盟中一切事務,副盟主要多偏勞你……”
  紫心雕仇浩肅容道:“盟主但請釋懷,此問之事,自有老夫調度處理,不過,盟主此去,一切尚乞慎重從事,勿以意氣為主,若有差遣,當請即時通知老夫,不管天涯海角,老夫定會率領盟中各人趕去,永不耽誤……”
  楚雲冷沉的頷首,目光中,卻透露出多少的安慰與靜謐。
  此時,天狼冷剛等四人大步走了過來,向楚雲及仇浩行禮後,迅速離開大廳,前去整理行裝,銀青雙龍兄弟二人也告罪一聲,忙著為楚雲等人路上所需準備去了,大廳上,頓時顯得沉寂起來。
  黎嬙睜著那雙水汪汪的丹鳳眼,在大廳四周溜了一轉,輕輕皺皺鼻子,悄然對楚雲道:
  “雲,咱們就走麼?”
  楚雲閉閉眼,微微點頭,一旁的狐偃羅漢卻湊過頭來,道:“自然馬上就走,在道上,姑娘與楚雲伙計談心也較方便,再加上本羅漢坐鎮相衛,保管不會有人前來打擾。”
  黎嬙狠狠地白了狐偃羅漢一眼,又忽而嫣笑道:“是嗎?”
  狐偃羅漢一張利嘴,平素損人損慣了,這時正在準備迎接著這位亦以慧黠出名的風目女的反擊,不想對方卻還以一笑,他不由有些怔神,遲疑的道:“這個,嗯,俺雖是孤家寡人一個,卻對少年男女相悅之心,亦有相當鑽研……”
  黎嬙輕輕一笑,悄然道:“大羅漢,閣下這副德性,只怕要一輩子稱孤道寡了,天下女子沒有一個願嫁如閣下這般裝傻作痴,發癲賣狂,而又返俗還家一起混蒙的假羅漢,我說,你本靈台明如鏡、又怎知鏡中有水月?”
  狐偃羅漢一時竟愣在那裡,想不出反駁的同句來,那張油膩的面孔,頓時漲起一片紫紅。
  楚雲裝做沒有看見,端起茶杯來輕啄一口,左掌卻自桌底緊緊握住黎嬙那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二人的手心都透發著熱力,而且是那麼灼熱。
  五嶽一劍旁觀者清,朗朗一笑,對著楚雲頷首示意,在他展開的笑容裡,可以看出這位一代劍士的胸臆中洋溢著多少愉快……
  日正當中。
  離開黃家集向府已有五十多里路了,陽光散發著熱力,炙曬得皮膚有些刺痛,楚雲回頭招呼一聲,一行七騎輕巧的將馬匹馳人路邊一片疏林之內,紛紛拋鐐下馬,忙著拭汗飲水,略作休憩。
  天狼冷剛魁梧的身軀稍微活動了一下,精神抖擻的來到楚雲身前沉聲道:“盟主,依盟主推斷,三羽公子等人目前會逃往何處?吾等此次行動,未知盟主是否已然訂好計劃?”
  楚雲拿起羊皮水囊喝了兩口水,抹去唇角的水漬,微微思索了一會,緩緩的道:“三羽公子兄弟幾人平素,城府深沉,為人行事更是奸詐毒辣,詭謀百出,三個人的心機,一個比一個來得狡猾,他們往日總是持著自己的一身武功及乃叔一笑奪魂黃極的名聲,為所欲為,囂張無忌,但在吾等給了他們那次慘痛教訓後,三羽公子最少在一個短時間內不敢拋頭露面。這亦是吾等一個面臨的問題,他們深匿不出,吾等在搜尋上便增加了莫大的困惑……”
  天狼冷剛低頭想了一會,微怒道:“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便這般孬種麼?往昔趕盡殺絕,不可一世,但今日卻龜縮不出,甚至連一點男子漢的血性也沒有了!”
  狐偃羅漢那張破鑼似的嗓子順著接上道:“冷老兄罵得對,三羽公子……呸,公***子,他們是什麼東西?這些人若有絲毫血性,也不會乘人之危,殺人之父,奪人之妻,到未了更滅絕人性。陷楚老弟於怒海狂濤之中,刀影寒光之下,幾乎含恨終生,奶奶的,楚老弟一直未曾仔細告訴俺這件事,直到近日他才約略說了出來,真氣煞俺了,假若不將這些雜碎八馬分屍,九刀剁斷俺誓不姓嚴。”
  楚雲在狐偃羅漢激動的言談中,面孔肌肉又不自禁的微微痙攣起來,雙眸幻閃著隱約的光影,那光茫冷極了,厲極了,也恨極了,仿佛是一尊魔像在無聲的憤怒,一座佛殿中的金剛巨神在冥靜中咆哮,有著極端的,一種令人在無形中戰慎的煞懾氣息。
  狐偃羅漢轉首與楚雲目光一觸,毫不自覺的激靈靈一戰,全身宛如猛然進入萬年寒冰中一樣,這種令他感到震驚的情形,是狐偃羅漢有生以來極少有過的事,在他的記憶中,甚至沒有什麼感受能比這一剎那更深刻!
  天狼冷剛帶著點優慮,關切的低呼:“盟主……盟主……”
  楚雲長長吸入一口氣,好似自一個噩夢中醒來一般,是的,每在回憶或聽人述及這段慘痛的往昔時,他都會在不覺中將神智陷入那羞惡而淒怖的境界裡,雖然他儘量克制自己,但是,那血淋淋的一幕,終究令人難以忘懷,也的確是永生不能忘懷啊。
  他沉重的啊了一聲,苦笑道:“現在麗日當空,陽光普照,一切都顯得如此和平與安詳,但是,我適纔仿佛又聽見慘厲的殺伐聲,滲合在海浪裡的狂嘯,好似又看見黯黑的天空中閃耀著令人驚悸的雷光電火……啊!是那麼淒怖。”
  天狼冷剛謹慎的道:“盟主切莫為了此事傷神過甚,這些仇恨,我們都將一一討還,絲毫不爽,而且,連本帶利。”
  楚雲有些麻木的一笑道:“在下沒有什麼關係,為了日後的時光,為了在下今生尚能做一個人,安穩的使良心平靜,只有忘懷這件事,也就是說,解決此事,使它成為過去……
  欸,這仇,這恨,到底有多深呢?”
  在陽光透自樹林間隙射下的片片白影裡,楚雲尋找那一雙清澈如水,卻又溫柔得宛如蘊藏著萬縷長絲的丹鳳眼兒,於是,他找到了,那雙眼兒正瑩瑩的凝視著她,靜靜的,安寧的,但在這寧靜的注視中,楚雲可以覺出其中包含有多少炙熱如火的感情,這感情,熱得足以融化一個人的身心。
  空氣寂靜了一會,天狼冷剛又低沉的:“盟主,適纔盟主之言,尚未說完……”
  楚雲朝那雙丹鳳眼兒笑笑,坐了下來,順手折了一段樹枝,口中平靜的道:“不錯,現在該在下繼續說,三羽公子目前雖然消聲匿跡,不敢露面,但據在下的觀察推測,此三人並不是淡泊名利,與世無爭的奇士,他們必不會甘耐寂寞,長久蟄伏不動,而依他們的個性,亦更不會對在下稍有忘懷,現在我們要除去他,他們又何嘗不恨吾等人骨呢?是而,在下想,三羽公子可能早已在積極準備,欲要消滅我這心腹之患了。”
  天狼冷剛煞厲的沉哼一聲,道:“假如三羽公子的確地如此做,那麼,本環主可要額手稱慶了,吾等可以省卻不少麻煩,與他們一較短長。”
  狐偃羅漢摸了摸額際的汗水,在旁道:“楚伙計,三羽公子何時才敢出來?他們現在身在何處?到底在做何種企圖?這些俺們都須查明,以便來個一網成殲,逐一殺卻。”
  這位大羅漢的口吻,此刻活像個賣肉的屠夫一般,天狼冷剛自來不善言笑,聞言之下,亦不禁略作蕪爾。
  快刀三郎季鎧在各人談話中,肅然來到,向楚雲恭聲道:“稟盟主,未知盟主之意,是在何處進膳?馬匹上攜有精美的乾糧,但若要進熱食卻尚須再往前行十餘裡……”
  楚雲看看日頭,陽光仍極強烈,而且氣溫也很高,他轉目向疏林四周打量了一番,發覺在疏林的裡面,一片較為濃密的竹叢下,有一方還算平整的青石,青石旁邊的草地,也較其他地方嫩綠柔厚,於是,楚雲指著那方青石道:“天氣大熱,我們多保持點體力,就在這裡吃點乾糧吧,吃完了休息一下便上路,一直趕到晚上,大約可以到達一個美妙的所在……”
  天狼冷剛及狐偃羅漢等不由一愣,搞不清楚指的是什麼地方,楚雲卻沒有再說下去,微微一笑,偕著二人同去招呼各人。
  片刻後
  青石上鋪起一張雪白而繡縷金絲邊的毛毯,毛毯上擺著四把透明的水晶酒壺內盪漾琥珀的美酒,七只玉杯,七雙銀著,襯著擺在三個精緻大食盤內的食物,兩只微微焦黃的油酥烤雞,一大包下墊荷葉的火腿滷肉,另一盤中盛著翠綠的水堡青菜及白軟的饅頭,這一頓乾糧,雖在郊外野餐,卻也夠得上豐盛二字了。
  快刀三郎歡手執壺,為各人一一斟滿了酒,又恭立一旁不動,楚雲舉杯笑道:“向家兄弟待人熱誠,顧慮又是這般周到,萍水之交,確屬不易,季鎧,你也坐下同食,在外面毋庸如此多禮……”
  快刀三郎應聲坐下,各人幹了一杯,狐偃羅漢酒鬼一個,一杯下肚,連連舐舌抿嘴,大呼好酒不止,楚雲親手為他再度斟滿,笑道:“酒是拐子湖自釀攜來,名日‘消魂’,菜是向家兄弟準備,餚香酒醇,老哥,暫容吾等微醺。”
  大漠屠手在旁道:“只可惜酒菜稍微冷了點,是為美中不足。”
  天狼冷剛撕下一只雞腿奉給楚雲,邊笑道:“老殺才,你是得了皇帝想升天,幾時餓你三日,只怕見了涼水你也搶著灌了。”
  大漠屠手嘻嘻一笑,還敬道:“野狼,你反正日常剩菜冷飯加肉骨頭都不嫌,對著眼前的美酒佳肴,自是樂不思蜀,四爪亂舞了。”
  二人平素不苟言笑,冷面辣心,辦起事來更是狠毒之極,兩個全是提起來令人喪膽的煞手,他們之間交情雖然深厚無比,但卻極少在楚雲面前如此開過玩笑,其實天狼與大漠屠手二人,早知此行不論能否得手,都會使自己盟主心中受到創傷,是以二人彼此商量之後,認為只有用兩個方法來使楚雲釋懷:一是用最殘忍的方式為楚雲報仇,二是傾全力令自己盟主心情愉快,儘量輕鬆,只有如此,才能減少楚雲日常在心頭上的負擔,及對這深仇大恨的沉痛回憶。
  所以,二人用心之良苦,並不止單純的幾句戲濾之言而已,而楚雲身為他們的首領,楚雲的喜怒哀樂,金雕盟上下所屬,亦皆視為己身之喜怒哀樂,這並不是表面的,勉強的,而是真摯的,深刻而熱誠的,這並不奇怪,因為他們對楚雲的效忠與關切,都是出自內心,出自傳統的信仰,出自鮮血的保證的。
  這時
  楚雲若有所感,若有所覺,他深深的望了二人一眼,唇角浮起發自內心的微笑,默默與二人乾杯,未了,他又撕下另一只雞腿,遞給黎嬙。
  黎嬙的臉蛋兒嫣紅,她輕輕接過楚雲拿給她的雞腿,湊到楚雲身邊道:“雲,我是個女孩子,你叫我和你們一樣拿著這雞腿去啃?”
  楚雲豁然大笑,低聲道:“我原是怕你吃不飽,哪知想討好於你,卻反而得來你一頓教訓,看來,我對女孩子的心理還揣摸得不夠透徹。”
  黎嬙促狹的一眨眼,悄悄道:“哼,總算你還沒有喝醉,小夥子,早著哩,你慢慢學吧……”
  狐偃羅漢驀的嚷了起來,大叫道:“楚老弟,你當著俺老哥面前,與那妮子咕嚕些什麼?好小子,前兩天還在口口聲聲要與俺互結獨身聯盟,今朝卻搖身一變,成為雙雙對對了,好不羨煞俺也,好不氣煞俺也!”
  楚雲失笑道:“老兄,你這是不羨神仙羨……”
  狐偃羅漢大聲道:“羨什麼?”
  黎嬙一雙柳眉兒微皺,暗裡拉了楚雲一把,楚雲卻反手握住黎嬙的柔荑,低聲道:“不羨神仙羨鴛鴦,對麼?”
  狐偃羅漢望瞭望裝做未曾聽見,卻面露喜色的望天狼冷剛等人一眼,呵呵笑道:“好一對鴛鴦,老弟啊,俺希望你時時刻刻記得這句話,不要再為了一些莫名的回憶去苦悶才好!”
  喝了一大口酒,楚雲深沉的道:“但願如此。”
  於是,氣氛中有著輕鬆,有著愉快,不再似適纔那般沉悶與鬱重了,陽光在各人盡情的吃喝中,又偏斜了一段
  收拾好了一切行裝坐騎,而那七匹一色純黑的駿馬此刻亦神態昂昂,仰首高嘶,顯然,它們也享受過一頓豐盛的午餐了。
  楚雲上前拍拍自己那匹心愛的坐騎,毛色油亮潤滑,撫在手中舒服極了,黎嬙在旁羨慕的道:“雲,你這匹馬好極了,你好像有不少珍貴的東西呢……”
  楚雲笑道:“或者,只要你願意,我所有的一切都將是你的,並且其中包括區區在下於內!”
  黎嬙輕嘩了一口,嗔道:“人家不來了,你老是戲弄人家……哼,誰希罕你……”
  二人正在低聲說笑,快刀三郎季鎧已大步走了過來,沉聲道:“盟主,上路之時,是否按照本盟一慣行進方式?”
  楚雲略一沉吟,道:“不用了,但你與龔寧二人,可採取另一方法,由你在前二十丈開路,注意警戒,龔寧落後二十丈殿後,若有情況及發現,可用盟中‘鬼位天’通報,吾等可能一直要行到今夜才能休息了。”
  快刀三郎答應一聲,偕劍鈴子二人雙雙上馬,出林而去,楚雲等亦各自牽著坐騎走出林外,但是,在這時,各人耳中亦同時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
  這聲音極其遙遠,但非常清晰,令人感到刺耳,連心中都會盪起一種煩悶的感觸,若你仔細去聽,可以漸漸發覺這是一連串的金屬片交擊時所發出的聲響,但是,這聲響卻又恁般雜亂而繁囂。
  楚雲向每個人的面孔上瞥了一眼,天狼冷剛毫無表情,不發一言,大漠屠手卻搶前兩步,凝注已策馬行至十丈開外的劍鈴子龔寧 因為聲響正自這條靜盪的大路上傳來,來自他們晨問出發時的方向。
  一切都在陽光下顯得很寧靜空寂,路上見不著其他的行人,再加以那陣陣迅速移近的“劈誇”,“劈誇”地刺耳響聲,空氣中剎時充滿了一片緊凝
  狐偃羅漢下意識的摸著那碩大的肚皮,兩眼半瞇,嘴中卻不知在低聲嘀咕些什麼,鳳目女黎嬙已在不知不覺中將佩劍拔出一段,圓睜星眸注視著右邊路上。
  於是,可以看見一片飛揚的塵土了,塵土中兩乘雪白的騎影幾乎像御風而行般如飛似的向這邊接近,而那片刺耳的聲音,也就響得更急了,更厲了。
  天狼冷剛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這兩個小子在官道上如此疾馳,未免太猖狂了。”
  狐偃羅漢亦接上了口:“不知這兩位仁兄是什麼路數,又不知是否衝著吾等而來,只是俺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這味道有些辛辣……”
  天狼冷剛忍然道:“可要龔寧將這兩人攔下?”
  楚雲正待回答,那兩乘白色騎影已如狂風般自數十丈外的距離馳至劍鈴子龔寧馬前,四只鐵蹄所帶起的塵土,撲面彌向龔寧而去,但是,龔寧卻似木頭一樣不避不閃,依舊挺於鞍上不動。
  他此刻的位置,正好站在路邊,容那兩乘飛騎並肩而馳,是足足可以過去的,但若像來騎這般瘋狂奔行,卻是不敢說了。
  天狼冷剛勃然暴怒,低吼道:“盟主,應施以顏色!”
  當那個憤怒的“色”字甫自冷剛唇中吐出,兩乘來騎已驀然分成八字形衝向兩旁,靠左邊的一騎,挾著一股猛烈的衝力直撞向峙立不動的劍鈴子龔寧而去!
  那兩匹白色的駿馬,非但高大肥壯,四條腿更是又粗又長,神偉無比,一看即知不是中原所產,此刻帶著一股強勁的力道衝刺而來,頸上鬃毛更如倒刷般根根豎起,雄昂至極!
  情勢是很明顯的,假如二騎一旦接觸 一是猛勁,一是靜力,則劍鈴子龔寧勢必連人帶馬被撞翻倒地!
  於是
  宛如電光一閃,劍鈴子雙手猛力一帶韁繩,兩腿向側旁用力一挾,以他精湛的騎術傾力駕雙著座下自己已乘騎了多年的愛馬,就在千鈞一髮之中,劍鈴子的黑色坐騎一聲淒烈的“唏哩!”長嘶,硬生生地向路邊草叢中挪出一丈,因為劍鈴子勒馬的力道用得太猛。以至馬口嚼鐵處皮肉翻裂,鮮血汩汩流出!
  經過的情形快速得不容瞬目,驚險無比,楚雲連看也不看那兩個馬上騎士一眼,斷然暴吼道:“給我截下!”
  隨著他厲烈的語聲,劍鈴子已如瘋虎出押般騰空飛起,左手一探,一條數丈長短的“套馬索”已“ ”的疾射而出,直向那匹白馬罩去,右掌疾抖,一柄閃耀著精芒的鋒利匕首,如流虹般猝然飛刺另一乘白馬上的騎士!
  於是
  幾乎在同一時間,兩匹白馬仰頸長嘶,在那極快的速度中,就地一個大轉身,竄出兩丈後,又猛然止步,地上灰塵迷漫,聲勢好不驚人!
  劍鈴子龔寧一看擊敵未中,不由暴怒欲狂,厲吼一聲,清脆的鈴聲驟響,在烈日的光芒下,一條寒森森的冷電已倏而繞空盤旋而下!
  楚雲驀而催騎向前,沉硬的道:“龔寧住手待令!”
  說話中,目光掃向那匹白馬上的騎士,於是,當灰塵漸漸稀落,在迷濛中,緩緩顯出兩個人影來!
  這兩個人影甫始映入楚雲目中,已不禁使他一怔,心中自然的起了警覺,原來,這兩個騎士的打扮竟宛如遠古時的大將一般,二人一著銀冑,一著金冑,讓心鏡閃爍生光,兩肩各雕有獅頭一對,頭戴著只露眼鼻的頭盔,盔頂尚各盤雕著一條與甲冑同色,栩栩如生的怪蛇,蛇首昂天,威狠兼俱,再襯著二人所穿的一式熟牛皮嵌鑲鋼片的戰靴,越發顯得沉猛威厲,凜凜有若天神。
  當灰塵消散,兩名怪客瞪著四只眼睛,精光閃射地向面前各人環視,氣度雄沉,大馬金刀,毫無畏縮之態!
  楚雲有些驚疑的打量著眼前這兩名裝柬怪異,卻又奇詭無比的來客,良久,始踏前一步,而劍鈴子龔寧早已拔劍在手,卓立兩丈之外,怨毒的注視這邊,大有令出之下,以命相拼的氣勢!
  楚雲雙手向兩旁一拂,冷冷的道:“還要在下問你們的來路麼?”
  馬上兩名甲士聞言互望一眼,驀而仰首大笑起來,笑聲高吭如雷,震人耳膜,然而,在笑聲裡,卻蘊含著多少不屑與藐視!
  天狼冷剛雙目暴睜如鈴,煞烈的厲吼一聲:“住口!”
  大漠屠手幾乎已是毛髮聳立,但卻陰沉的道:“好狂夫,稍停你們便會知道是誰應該笑了!”
  鳳目女黎嬙外柔內剛,不亞鬚眉,但是,她此刻卻不知怎的會有些怯悸,悄然而不自覺的往楚雲身旁挪靠了兩步。
  狐偃羅漢卻仍然是那副老樣子,吊兒郎當滿不在乎,摸著大肚皮,朝二人吐了一口唾沫,似怒似笑的道:“餵,餵,二位是他奶奶發了羊癲瘋不成,還是老婆吃別人搶了去氣蒙了心?怎的咱們一生二不熟的見面就窮笑一通?便是想早點歸位也犯不著如此高興呀,大熱天穿著這一身破銅爛鐵也不嫌氣悶,呵呵,俺今朝倒真個碰上了瘋子哩!”
  兩名甲士笑聲驟止,靠右一個聲如洪鐘大呂般哼了一聲,雖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也知道他在發怒了!
  “你這條豬狗也會說人話麼?很好,我們二人已有很久沒有試過生裂活人的滋味了,今天你將被第一個拿來試手!”
  此人口音不南不北,還含混著濃重的鼻音,聽起來不但刺耳,更覺如鐵石鏗鏘,令人十分不自在。
  另一名甲士卻沒有開口,僅冷冷一笑,點點頭,右手銀色護腕在陽光下一閃,指向楚雲,向靠右邊的會意頷首道:“好,這一個施以頂擊!”
  這時,道路上仍然是靜悄悄的毫無聲息,但眼前的這個場面,卻透著十分的刺眼與尖銳,和這安詳的情景極不相襯,假如我們要尋找它的因素,那麼,你便會發覺,此乃是因為周遭已瀰漫著殺伐的氣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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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狹路相逢 兜鍪雙豪

  楚雲輕輕抿了抿嘴唇,優美的回首以眼色阻止了各人的憤怒,靜靜的道:“在此種情形之下,彼此似乎已沒有道理可以講了,是麼?”
  第一個發言的甲士狂做的道:“不錯,誰的力量強,誰就合理,倒下去的人,永遠是錯的,小子,你知道這個千古不移的定理麼?”
  楚雲冷然的一笑,道:“二位是強者,所以必然是對的,是麼?”
  那甲士囂張的大笑道:“孺子可教矣,能在剎那之間貫通此一道理,卻也不是易事,假如不是你適纔故意示強,頂撞於吾等,不才幾乎要免你擊頂之罪了!”
  楚雲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哂然笑了,道:“你們兩個很狂,不過,狂得有點道理,現在,在沒有動手之前,二位焉知誰強誰弱?安知誰對準錯?”
  右邊的甲士毫不在意的一笑,望瞭望他的同伴,沉穩的道:“小子,你有幾分口才,也讀了點書,或者,也可能有一身在你認為不弱的武功,不過,在你這個年紀,有了上面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成就總會自命不凡,認為可以成為一世之雄了,不才實在不願破滅你這可笑的美夢,但以你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眼光淺短的井底之蛙,不才我實在看膩了,也殺膩了,不給你一個小教訓,日後的年輕人,將更不知世事之難、難于登天!”
  狐偃羅漢站在一旁,毫不轉瞬的注視著情況的演變,一面在暗中思忖:“這兩個打扮得挺嚇唬人的傢伙,大約還不知自己在教訓的對手是誰,俺看啊,兩位仁兄可要吃點苦頭了……楚老弟的修養也很奇怪,有時急躁得令人吃驚,有時卻又忍耐得使人憋不住……”
  繼而又想道:“面前的兩人,怎的自己在江湖上闖盪了目不動。
  兩名甲士又互望一眼,自他們隱在頭盔後的雙目中可以看出二人己顯露了一絲驚異,右面的甲土忽然開口道:“假如不才明白你們的意思,便看他們對這門功夫有多少造詣吧,嗯,不要吃你們這些庸材唬著了!”
  楚雲鄙夷的一撇嘴唇,沉冷的道:“你可以試試,但得看閣下的本事如何?”
  “小子,‘兜鍪雙豪”會含糊他們麼?真是笑話了。”
  這兩名甲上號稱兜鍪雙豪,楚雲等人卻是從來未曾聽過,不由又仔細地向二人打量了一番,尤其是狐偃羅漢,在中原一帶的武林人物,只要是稍有名氣的,不論黑白兩道。他起碼在心裡都有個數,但眼前的兩人,他卻怎麼也記不起來是何等角色,這“兜鍪雙豪”的名字,卻更是未曾聞及。
  楚雲輕輕地,悄然的吸了一口長氣,斬釘截鐵的道:“收拾下來!”
  右邊甲士大吼一聲:“好狂的口氣!”
  就在他吼叫出口同時,劍鈴子龔寧首先發動,捷猛得有如鷹隼般騰空而起,鈴聲清脆搖曳,宛如招魂引魄,劃過長空,寒芒抖處,劍尖已顫成千萬寒星,扎向敵人四目!
  兜鍪雙豪長笑一聲,在馬上的身形毫不閃躲,右邊甲士左臂微微伸縮,叮噹四響,竟奇準無比的以腕部護手硬硬擋過,左邊甲士冷冷一哼,反手一掌抖出一股強勁至極的罡風,猛擊龔寧前胸!
  二人出手之間,輕描淡寫,招式簡單明確,但是,卻在隱隱中含蘊著無窮真力與變化,威狠無比!
  劍鈴子龔寧大叫一聲,身形在空中風車似的速轉三滾,右手長劍帶起如浪鈴聲,呼呼轟轟,又是快若電掣般的連續七劍,一氣施出。
  右邊甲士微嗜一聲,雙掌同時自外圈人,劃了一道美妙的圓弧,又猛然推出,一股股奇妙的勁氣,競如浪濤般滾滾湧排,激盪迴旋,充斥在周遭五丈方圓的空間中!
  於是
  劍鈴子又飛身而出,憑著一口氣,往來飛躍,騰刺捷擊,劍劍如風,式式如濤,但是,任他如何攻法,卻就是衝不進夠得上位置的攻擊點。
  兜鍪雙豪四目精光炯然,防守之間,並不見得吃力與費勁,功高一籌的劍鈴子龔寧,卻在逐次的猛攻中漸落下風。
  楚雲冷冷一哂,道:“展現吧,金雕的巨翅。”
  驀然,一聲仿佛狼曝般的尖銳長嘯起處,天狼冷剛碩大的身軀竟如被一條強力的機簧猛然彈起,猝而升飛六丈之高,又挾著滿身縱布的勁氣,如一塊巨大的殞石般衝落,身形劃空而下,空氣波波排散,翻翻滾滾,更響著刺耳的裂帛之聲,威勢好不驚人!
  兜鍪雙豪見狀之下,俱不由同時怒叱連聲,一陣好似牛鳴般粗重的吼聲隨著響起,四條鐵臂在甲冑下倏而迎上
  呼轟的巨震驀而爆開傳來,沙土飛揚,迷迷濛濛,而另一聲淒厲至極的長嘯也在此時跟著響起,一條頭髮蓬散的黑色身形,宛如鬼魅般電射而上,出手之間,更是有如驚濤駭浪般的三十六掌十六腿,掌腿連綿,無盡無絕,全是在一口氣之下攻出!
  這種威勢是驚人的,好比在同一時間,將這三十七掌十六腿融為一個攻勢,一股力量施出,此等功力,足以今天下任何一位武林高手見之色變!
  於是
  沙土又飛揚了,又迷濛了,空氣的波震更形劇烈,刺耳的巨響連續不斷,尚在隱約中夾雜著沉厚的吐氣聲及牛鳴聲!
  在須臾之間
  四條人影倏而如炸開的碎石般飛射成四個方向落下,在灰塵迷漫中各自卓立不動,有如淵停岳峙,沉猛無倫。
  那金甲武士與他同伴約隔三丈,天狼冷剛和大漠屠手庫司亦離著相似的距離,彼此注視對方,不敢梢瞬,有如四只正在以生命相搏的鬥雞 這正是另一次交手的前奏!
  老實說,在適纔那瞬息間的交擊中,雙方都已試出敵人功力的深淺,心中都在暗地吃驚,十多年以來,不論是哪一方,都沒有遇見過如眼前這般可怖的勁敵了。
  楚雲凝眸於六丈之外,一直注視著戰況的演變,他沒有一絲表情的面孔上,有著不可言喻的肅煞之氣!
  緩緩的,緩緩的……
  兜鍪雙豪腳步逐漸移動,身上的甲冑也帶著起了輕微的金鐵鏗鏘聲,節奏分明,但卻有那麼一點沉重的氣味。
  天狼冷剛驀地吐氣開聲,雙掌連環自胸前推出,狂飄暴湧中,大漠屠手嘿然大吼,兩臂猛然掄起,倏推而去。
  好像一陣令人驚悸的排天巨浪憑空而起,又似萬切巨山在冥靜中突然崩塌,呼嘯的勁力,挾著雷霆萬鉤之勢壓向敵人!
  兜鍪雙豪厲烈的大吼半聲。四掌相互一拍,又自斜刺裡猛推迎上,在電光石火中,兩團不似是人類力量所能發出的巨勁在空中再次相觸,再交翻滾,再次激盪!
  於是
  天狼冷剛嘯天呼地般大吼道:“運掌,運氣,運心神!”
  大漠屠手接聲道:“昂首,振翼,飛九霄!”
  二人意與心連,在對喝中已站成一線,彼此輪番出掌,你攻我守,招式連綿不斷,聲威之宏,足令雲天變色!
  兜鍪雙豪在猝然之間竟被這浩蕩不斷的恢猛勁力硬生生逼退了三步,全身甲冑,更是鏗鏘不已!
  金甲武士忽然聲如銅鐘大呂般喝道:“龍騰虎躍!”
  兩條人影,帶著金銀兩色的燦然光芒,在剎那間分身閃開,又在剎那間分做兩個不同的方向,自不同的角度,向敵人連番攻擊了十六次,次次猛辣,招招威烈!
  於是
  一場淒厲而慘烈的血鬥序幕被拉開了,四條人影往返衝殺,在瞬息之間做著防不勝防的攻擊,在須臾之間有著生與死的分野,雙方交手是如此地快捷,如此千變萬化,又如此令人目眩神迷!
  四人都是功絕一時的頂尖高手,每每在間不容髮中有著出人意外的變化,在生死呼吸中有著玄妙無比的回折,這四位一代武士的激鬥,的確是稱得上鬼哭神號了。
  激戰中,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總是若即若離,保持著相互間可以彼此交換出手的位置,在變幻無定的攻守之間,在移身換位之中,二人都是合作得如此巧妙,直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兜鍪雙豪兩人則採取了閃擊式的方法迎戰,二人全是稍沾即走,有若行雲流水,飄渺無定,在交手之間絕少與對方做正面接觸,但是,他們沉厚猛烈的真力卻滲合在那閃電般的攻擊招式中,不盡不絕,延延綿綿,似長江浩流,似黃河水自天上來。
  無可置疑的,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劇鬥,有些殺伐的場合,或者相當淒慘,但卻缺少一種豪壯的氣度,現在,這場激戰已經具備它了。
  漸漸的,四人交手合鬥已過了兩百招,然而依雙方的情形看來,不在五百招,甚至更多的時間後,無法分出勝負。
  狐偃羅漢已不止一次的揉了揉眼睛,低聲咕嚕道:“奶奶的,這也叫打架?俺覺得好似在變戲法嘛,又像在呼風喚雨一樣,使得俺這個老梟居然也眼花繚亂,頭昏腦脹起來,料不到那兩個穿破銅爛鐵的伙計還有如此高深的道行,更料不到楚老弟手下那兩位木訥土氣的朋友卻這般了得,真是真人不露面,一山更有一山高……”
  楚雲仍然目不稍瞬,口中卻低沉的道:“老哥,在下的兩位環主這一手三腳貓的把式還看得過去吧?”
  狐偃羅漢抹了抹額際的冷汗,道:“何止看得過去?他們這身深厚絕學倘再稱之為三腳貓的話,那麼俺這幾手把式只好去挑大糞了!”
  楚雲低笑道:“老哥,你客氣了。”
  場中又是一次以硬力猛拼的劇烈響聲傳來,狐偃羅漢驚得一跳,道:“老弟啊,照他們這般全以內力硬上,可不是玩笑的事呢,就是金剛鐵鑄,時間長了只怕也將承受不住。”
  楚雲眨了眨眼,道:“不錯,這就要看哪方面的忍耐與毅力可以支撐到最後了,這是一個明顯而殘酷的對比,弱者濺血而強者飲譽!”
  狐偃羅漢暗中吸了一口涼氣,這時,他心中有了一股深刻的感觸,他更清楚的明白了自己這位老弟的果斷與深沉。
  於是
  悄悄的,鳳目女黎嬙依偎到楚雲身旁,她手中的寶劍已經垂下,她此刻競有一股奇異而悲哀的感覺,在眼前的一幕激鬥中,她簡直對自己的一身所學已失去了自信,好似見到滄海之浩瀚遼闊,頓覺己身渺水得有如一粟,武學之道,實無止境啊!
  楚雲知道誰在靠近自己,因為,他又聞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白蘭花香味,於是,他沉聲道:“嬙,你在想什麼?”
  黎嬙輕輕嘆息了聲,道:“我覺得自己很天真,我奇怪在以前為何尚能在江湖上跑了好幾年?”
  楚雲默默不言,良久,始低微的道:“或者,那是運氣。”
  於是,在黎嬙尚沒有回答的時候,鬥場中一陣如霹靂似的暴響又驀而傳來,是那麼刺耳而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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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甲輝映日 龍爭虎鬥

  這驟然傳來的巨響是如此震心盪魄,只要是一個對內家武學略有所知的人,都會驚懼的明白這是一種極端的真力交擊之聲,而互相出手對搏的雙方,其功力又是如何的雄渾與深厚啊!
  楚雲嘴唇已經緊緊地閉上,凝目投注鬥場 鍪雙豪二人正相隔尋丈之遙,因為二人穿戴著堅厚的盔冑,所以看不出他們目前的情況,但是,由二人身上微微響起的鏗鏘之聲看來,他們此刻的身軀必在急促的喘息與顫動,雖然沒有絲毫移動的象徵,而四只眼睛,卻寒芒閃閃的瞪著他們的敵人。
  天狼冷剛面上沒有一點表情,與大漠屠手並肩而立,二人毫無動靜,假如不是他們的目光仍舊冷煞而厲烈的和兜鍪雙豪互相凝視,幾乎便與兩尊石塑之像相差無異了。
  楚雲十分明白,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在適纔一連串的以真力硬拼中,並非沒有受到絲毫損傷與激盪,乃因二人已將全身真力,完全隱入丹田之內,收發之間,全自丹田逼力進出,是而目前雖然二人表面上平靜安詳,實際上卻以一口真氣將內腑五贓翻湧的血氣硬行壓制,不使外洩,這種功夫,乃“無畏金雕”昔日留傳下來的絕技之一,名日:“鎖經閉脈”,其主要功用,便是保持激鬥間的戰力,不使真氣外洩,更可藉此令敵人不明虛實,一鼓而殲之,不過,使出此功之人,卻不能將時間拖得太久,若超過了自己功力上所能忍耐的時間,則行血反流,氣逆丹田,反倒造成嚴重的傷害,以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二人的一身所學來說,在三個時辰內尚可壓制無礙,也就是說,無論二人受到了任何內家真力的反震,在這三個時辰之中,他們的對手是決然看不出來的。
  兜鍪雙豪此際仿佛也被眼前敵人的模樣弄得驚疑不安,因為他們兩個十分明白自己的藝業已到達了何等程度,以二人的功力來說,任是對手武術如何深奧,也不會在與己方傾力硬拼之後,仍然不受絲毫損傷,兜鍪雙豪二人,目前已覺得體內血氣激盪,雙臂麻軟,幾乎有些承受不住。
  自然,這一切的微妙演變,局外人是不容易看得出來的,不過,浪子楚雲卻十分明白,這不是說他能透視交手各人的心腦,而是自兩個人的表情,眼神,情況,與態度分析得知,楚雲是過來人,對一切的事物,他已訓練得自己有一種精密人微的觀察與剖解力,這是多年來生與死的磨礪,也是三年多荒島石室中隱性修心的孤寂生活所帶給他的自然習慣,因此,一件事情若在別人看來是那麼繁複而雜亂,但是,楚雲卻能毫不費力的迎刃而解,這並沒有什麼奇怪,只是,成功者多為善用思維之人,也多半是思維跑在前面之人。
  此際,場中已靜了好一陣子了。
  楚雲輕輕一笑,假如你是個明白人,你便會很容易的聽出這一笑包含了多少藐視與不屑,於是,狐偃羅漢也跟著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卻不似楚雲那般含蓄,充滿了譏諷的味道。
  兜鍪雙豪中,那金胃武士勃然大怒,立時如雷鳴般吼道:“笑什麼?現在得意未免還早了一點,我金甲士酈三鼎嘯傲西康二十餘年,刀山劍林見得大多了,這點小場面便唬得住我了麼?哼!真是笑話!”
  一直未曾開口說過話的銀冑武士忽然冷森森的一哂,聲如九泉之下的冤鬼哭嚎,令人起懍的幽幽說道:“阿大,講這些做什麼呢?你的錘鍊,我的刀矛,都已經封了很長一段日子了,康境瓦洛江底的幽魂們又在我的夢中出現,哭號著埋怨他們多年沒有新的同伴,阿大,讓這些人去瓦洛江吧!瓦洛江的江水在此時正澄藍的可愛……”
  那金冑武十 金甲士酈三鼎,仿佛沉吟了一會,道:“也好,招魂的節日快到了,我們在中原辦完了事,就帶著這些人的頭顱回去,不過,眼前這兩人卻不一定能帶得去。”
  銀冑武士雙臂環抱胸前,悽惻的笑道:“未必見得,他們掌上功夫不錯,但在家夥上則必非吾敵,阿大,別忘了,己有多少武林草莽,英雄豪土,在我們的錘、鏈、刀、矛之上酒血,更別忘了瓦洛江底沉落了多少顆血淋淋的首級!”
  金甲士哪三鼎豁然長笑道:“對,兜鍪雙豪的神兵之下,沒有僥倖之人,無論是何等角色,一概在招魂節日落頭瓦洛江底!”
  二人一問一答,一個聲如黃鐘大呂,一個語似夜鬼哭泣,楚雲等人聽在耳中,非但不覺得二人可笑,神色之間,更已逐漸變的嚴肅,因為,無可置疑的,眼前的兜鍪雙豪已準備以兵刃出手,血濺此處了。
  自適纔的一幕激戰中,可以看出二人功力之高,實已達到登峰造極之境,若是二人操有勝算,他們斷然不會再以兵器出手的,反言之,以他們的武功,心性看來,只要二人將兵刃現出,那麼,即是說明已到了非流血不可的程度了。
  老實說,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的一身藝業與兜鍪雙豪比較起來,在內力上實在是旗鼓相當,難分軒輕,但在手眼身法上,卻比兜鍪雙豪略為靈活,但是,這也要在雙方交手二百招以後才能分出,若是要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赤手空拳對付執兵刃的兜鍪雙豪,則是極端不易之事,甚至可以說敗數居多呢。
  楚雲抬頭望瞭望空中的烈日,舐了舐微幹的嘴唇,目光卻冰冷的凝注在兜鍪雙豪那兩忖閃耀著光芒的精緻冑甲上,沉厲的道:“二位,適纔的一場好戲,雙方誰得到了便宜,彼此都是心中雪亮,現在,二位還有興趣做更進一步的拼鬥麼?”
  金甲士酈三鼎冷冷一笑,大聲道:“小夥子,你算說對了,在日落之前,你們的七顆頭顱,必須裝人我們行囊之中,帶回西康……”
  楚雲不屑的接道:“然後,再沉人那條什麼瓦洛江底,再和那些江底的鬼魂們做做朋友,對麼?”
  金甲士酈三鼎狂笑一聲道:“不錯,你真聰明。”
  銀冑武士此刻已等得十分不耐,他陰淒淒的道:“阿大,別忘了還有人在等我們,兜鍪雙豪是從來不失信於人的,何況那三個娃娃公子在多年前還跑到西康去謁見過我們,打發了眼前這群角色,快些上路為佳。”
  金甲士酈三鼎大大的點頭,道:“對!不過,元弟,那小妮子也殺了麼?長得怪美的。”
  銀胃武士冷森的道:“阿大,都殺了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毫不費力,好似眼前這些敵人,都是一群沒有抵抗力的羔羊一般,任由他們宰割,語聲之中,更透露出這銀冑武士的殘酷心性,在平淡裡充滿了殺伐。
  忽然
  金甲土哪三鼎奇怪的將目光投注在面前的年輕人臉孔之上,低訝的道:“咦,小夥子,你怎麼了?”
  這時,楚雲的面孔已蒙上一層鐵青的嚴霜,肌肉緊繃著,瞳仁凝定不動,煞氣外溢,仿佛一只猛虎在捨命一搏前的剎那,猛厲而狠暴。
  楚雲毫無情感,一字一頓的道:“你們剛才說的那三個娃娃公子,姓什名誰?”
  銀冑武士輕蔑的呸了一聲,鄙夷的道:“乳臭小子,你可是在問我銀甲士尉遲遠麼?你自己先掂掂份量夠不夠再說吧,憑閣下這副德性,還差得太遠。”
  一旁的狐偃羅漢摹然大叫道:“老王八,你就是閉上鳥口不說俺也知道,那三個什麼狗屁公子就是百角堡的三羽公子,對麼?”
  此言一出,兜鍪雙豪似是一怔,但隨即又勃然大怒,金甲士酈三鼎厲烈的踏前一步,吼道:“老小子,你今日不會得到全屍的。”
  狐偃羅漢夷然不懼,豁然大笑道:“楚老弟,只看這兩人適纔那一愕之狀,大約俺那詐言之計已經成功,呵呵,如果真這般,卻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大哩!”
  兜鍪雙豪在狐偃羅漢的笑聲中,急速的互望一眼,二人四掌交相一拍,又宛如暴雷般齊吼一聲,金甲士酈三鼎向右一個大旋身,雙臂向後一探,嘩啦啦一陣串響,左手已執著一條粗若兒臂,金光閃閃的巨鏈,右手卻握著一柄黑色圓錘,錘上尚布滿了尖銳鋒利的三角形刺齒,一眼看去,即知這兩樣兵器沉重無比,難以力敵。
  在同一時間,銀甲土尉遲遠亦向左旋出,甩身拋肩,自甲冑內拔出一柄寬約五寸,長只三尺的厚背砍刀,右手卻在拋身之時,奇快已極的從後箭囊中抽出三只精鋼短矛,刀與矛,都在陽光之下,發出耀目的閃光,此刻卻似帶有大多的煞氣,仿佛鬼眼般閃眨不已。
  於是
  楚雲靜靜的環顧周遭各人一眼,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早已如同兩只鷹隼般峙立待戰,而且,二人好似還沒有即時用兵刃卻敵的意思呢。
  劍鈴子仍然面無表情,狼毒的凝注著兜鍪雙豪,快刀三郎亦早圈馬而回,鞘中兵器更已出手,屏息等候 一切都在靜默中趨向緊張,在凝視中透露殺機,然而,沒有人說話。
  鳳目女黎嬙此時只覺一顆心兒上下蹦跳,全身血液流循漸行加速,一絲絲的冷汗,也自鬢角鼻窪隱隱沁出,好不是滋味,她己深深感覺出眼前場面之險惡,也在這剎那之間,體會了真正的英雄人物是何等胸懷!
  驀然
  金甲士哪三鼎天破地裂的大叫道:“左手鏈,右手錘,鏈砸錘擊,五岳飛灰!”
  銀甲士尉遲遠迅速接口:“前是刀,後是矛,刀劈矛扎,俱成冤魂。”
  狐偃羅漢用力吐了一口唾沫,順手抽出圍在腰間的“金狐尾”,狠狠的道:“刀也好,錘也罷,今天且看準會屍橫於此!”
  忽地
  楚雲雙手微舉,冷煞至極的道:“金雕所屬,暫且退下候令!”
  天狼冷剛等人間言之下俱不由微微一愕,狐偃羅漢急急踏上一步,低聲道:“楚伙計,你瘋了?這兩個怪物一身功夫嚇人得緊,何況又拿著兵刃?你想一個人出手可得估量著……”
  楚雲微微一笑,飄然迎上, 然將外罩長衫褪下拋出,快刀三郎趕忙飛身接住,而楚雲胸前繡縷的金色太陽,已在空中烈日的光輝下,閃射出耀目的光芒!
  金甲士哪三鼎狂笑如雷,大喝一聲:“錘!”
  這暴烈的叱喝,始才在他舌尖打了一滾,黑色巨錘己猛然擊向楚雲天頂,左臂微縮倏橫,金色鐵鍊已在一連串嘩啦啦的擾心震響中,急卷對方雙腿,他這一式兩招,威辣沉雄,力逾千鈞。
  一個絕頂高手的出擊,有時並不需要詭異的招式與繁複的身法,僅僅簡單的幾手,亦同樣可以予人震驚寒懍的感覺,與無法閃避的威脅,現在,金甲士邵三鼎的出招正是這個情形。
  楚雲輕喝一聲,腳步一扭一旋,迅捷無匹的移出九尺,雙腿一屈,有如水中游魚般滑溜,輕描淡寫的挪到金甲士右側。
  於是,在同一時間
  銀甲士尉遲元冷哼一聲,右臂急抖,那柄堅厚的砍刀已有如波動浪排,眨眼間毫無斷隙的就是二十九刀,刀刀相連,沒有絲微的空隙,那寬闊的刀刃,直如雪花片片,漫天飛舞,寒氣縱橫,光耀炫目,威勢之強,實是駭人已極!
  緊接在這片刀光之後,金甲士酈三鼎已狂吼半聲,那條金芒閃爍的鐵鍊似一條怪蛇自天飛來,直砸楚雲左肩,那柄黑色巨錘卻似從虛無中倏然出現,沒有絲毫徵候的猛擊楚雲右臂,同時,金甲士的雙腿更凌空而起,腳尖所指,乃是敵人下半身的二十四處要穴!
  這眼前的每一招,每一式,莫不是狠辣至極的,莫不是殘忍的陰毒的,不要說真正打上,便是略微沾它一下,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條性命。
  於是
  在刀光,鏈影,錘芒中,楚雲削瘦的身形,幾乎已與空氣融為一體,飄忽而輕淡,似有形,又無形,是那麼虛無縹緲,那麼迅捷快速,像一個在日光下隨時可以消散的幽靈,又像來自極西的金光電火,掣閃翻騰。
  於是
  沉厚寬闊的刀刃自他身邊稍差一釐的穿過,鐵鍊呼嘯的劃過空氣,擊得塵土飛揚,帶著尖刺的巨錘衝向一條影子,然後,又在影子的空虛裡失力,兩只鑲著鋼片的靴端,在同一時間點向對方二十四處穴道,但是,雖然快速準確,卻只在原來的位置攪動起二十四團旋盪的空氣,在瞬息問,一切都似夢魂般消逝,沒有殘肢,沒有流血,可是,卻留給人們心靈上巨大的震顫,千鈞一髮,這三個人,幾乎已使人不能形容出適纔那一剎間的驚險了。
  站在一邊的鳳目女黎嬙張著小嘴,目光癡呆,她已不記得自己驚呼過幾次,雖然,她也明白在這種情況之下,是決不能出聲驚動交手之人的。
  粗重喘息自狐偃羅漢口鼻中響起,滿頭大汗,映著日光閃閃發亮,一動不動的凝注鬥場,手中金狐尾微微抖動,他幾已忘卻自我的存在了。
  這時
  金甲士酈三鼎忽地往左移步,又倏而旋向右方,口中如驟雷般一連喝了七個“錘”字,那圓形的巨錘,頓時宛如惡魔的手掌,遮滿空中,布滿四周,帶著呼轟風聲,往來掃砸,鐵鍊泛著金光,飛舞盤旋,攻勢所指,匯集一方,俱如江流般洩向楚雲而去!
  銀甲士尉遲元尖厲的一笑,身軀如鳳擺荷搖,晃動不止,手中沉厚的砍刀揮舞如風,  閃劈,刀刃劃空,竟帶起“嗤”“嗤”的刺耳之聲!
  在這有如重雲暴雨般急劇而凌厲的攻擊中,楚雲一直還沒有出手反攻,他傾力將在回魂島上習得的“魂游一絲”內家閃避奇技施展開來,一口真氣,流暢而開朗的在體內流循環轉,上下自如,在刀光中尋找那一絲別人決然無法發現的細小空隙,在鏈影錘芒中精密的計算那短暫得幾乎不及瞬息的時間搶製先機,那黝黑的瘦削身軀,在大氣中回翔翻飛,躍閃騰挪,速度的快捷,折轉的靈活,仿佛已不似一個人的形態,因為一個“人”的天賦,如何能使自己的體能達到此種程度呢?
  三人之間的格鬥,沒有一招一式不是令人目瞪口呆,沒有一分一秒不是令人心驚膽顫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蘊蓄著巨大的變幻,每一次輕俏的移轉,都包含有足以致人死命的煞手,氣氛是慘厲的,慘厲中有著血淋淋的氣息……
  於是,過了五十招……
  於是,又過了六十招……
  鳳目女黎嬙驚懼的活動了一下已經麻痺的雙腿,低細的喘了口氣,她緊張得就好似自己也在參加這場較鬥似的,狐偃羅漢這時伸手揩了一把額際流淌的冷汗,低聲向鳳目女道:
  “黎姑娘,這場仗打得心驚肉跳,這完全是在玩命嘛……俺看你也夠受的,假如依俺之意,乾脆一擁而上,打這兩個老王八一記‘母豬坐泥’!”
  黎嬙聽了最後一句,不由得面龐微紅,裝做沒有意會,卻急忙問她心中另一個問題:
  “嚴……嚴大哥,你說,他為什麼不還手呢?真急死人了。”
  狐偃羅漢也十分納罕的道:“不錯,俺也有些揣摸不定,照說這兩個穿著破銅爛鐵的伙計功力高絕,楚老弟一上手應該出招才是,但他卻一味遊鬥閃挪……奇怪,他是存著什麼意圖呢?莫不是想累垮敵人?不,這又不太可能,對方武功極強,內力自是深厚無比,一大半天,只怕還談不到累字,但是,若非如此,他又為什麼呢?”
  鳳目女黎嬙想了一下,輕輕的道:“難道他是想藉著遊鬥摸出敵人的武功根底及出招路數麼?”
  狐偃羅漢一拍大腿,道:“對了,正是如此,黎姑娘的是冰雪聰明……不過……”
  黎嬙低問道:“不過什麼?”
  狐偃羅漢舐舐嘴唇,道:“這兩個怪物來路十分詭異,功力又高,適纔俺看了一番,除了兩人的出手方式截然不同之外,連各人的招術也是變幻莫測,波滴詭詐,看情形,要摸清他們出手的路數也不是一件簡易之事,更何況在這種場合之中,不速戰速決,也是十分危險的舉動,對方手法太快也大狠了……”
  黎嬙眨了眨眼,又思忖了一會,目光卻移向周遭,只見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已分開站立,四目炯若火炬,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鬥場,兩人身軀俱是微微弓曲,雙手交叉胸前,一看即知已是蓄勁待發,強弩上弦了。
  劍鈴子龔寧卻不知何時揉身上了一棵光禿的樹幹,劍握右手,目注戰況,面孔上毫無一絲表情,他在樹上的位置,與仁立鬥場邊緣的快刀三郎季鎧,正好形成犄角之勢,遙相呼應!
  狐偃羅漢又伸手抹了一把汗水、喃喃自語道:“奶奶的,俺真緊張得忍不住了,楚老弟此舉豈不玩命嘛,俺要上去……俺要上去硬拼一記,殺吧,俺也豁出去了……”
  忽然
  黎嬙用手一扯狐偃羅漢衣角,圓睜大眼,指著鬥場幾乎已吶吶不能出言,而鬥場上,金甲士邵三鼎的甲冑晃響,口中“錘”字不絕,有如焦雷暴響,金鍊巨錘卻隨著他的吼叫,仿佛漫空交錯飛舞,勁風呼嘯如浪,在銀甲士尉遲元的同力進擊下,竟將楚雲逼到一棵樹之前,刀,鏈,錘,全在楚雲全身要害的四周閃掠,隼利之極,也驚險之極。
  而楚雲此際的面色已然十分蒼白,舍發亦微見散亂,似乎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
  狐偃羅漢驀然怪叫道:“他奶奶的反了,俺老嚴也將這條老命給你們罷!”
  語隨身動,“罷”字出口,胖大的身形已騰空而起,但是,就在他適纔躍起的剎那間,一條身影已凌空飛至,語聲低沉急厲的道:“嚴兄且退,快!”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心頭一怔,卻不由翻身落地,鳳目女黎嬙也香汗涔涔的跑了過來,手中寶劍兀自顫個不停。
  其實,這時若說鳳目女黎嬙心中害怕倒是假的,她現在完全是心情過度緊張激動的緣故,這也難怪,在眼前的場合中,若任何人是她,又怎會不如此呢!
  那凌空飛到之人不是別個,正是早已蓄勢待發的大漠屠手庫司!他此刻迅速邁上一步,嚴肅的道:“嚴兄且請稍安,眼前敵人功力雖然強極一時,但卻決然無法壓過盟主,而且,吾等早已準備萬一……”
  狐偃羅漢有些憤怒的道:“楚老弟的功力如何俺也十分明白,不過,目前情況的變化已是十分明顯之事,俺等現在不上去,難道要等楚老弟吃上一錘再去抬屍不成?”
  大漠屠手深知狐偃羅漢與楚雲的交情如何,更曉得他為了什麼會如此激動,因此,他絲毫沒有怒意,卻更誠摯的道:“嚴兄說得甚是,不過,盟主藝業精博沉厚無比,他此時此狀,完全是誘敵之計,嚴兄如若不信,無妨再候片刻,即可知曉此言不差,盟主生死,亦是本盟上下之生死,兄弟等豈敢稍有懈怠?尚請嚴兄息怒,諒看兄弟等全是為了配合盟主搏敵之計……”
  大漠屠手是何等人物?他數十年來豈曾向任何一個人如此平和,甚至有些委屈的解釋過一件事情?而他目前卻對狐偃羅漢如此,這已足可表明他心中對狐偃羅漢的尊敬,更可表明他對楚雲的深刻敬佩與誠服,因為,狐偃羅漢原是他盟主楚雲的知交啊!
  狐偃羅漢此刻亦已察覺他自己的失態,於是,他已在剎那間面紅耳赤起來,競有些靦腆的道:“啊,俺實在有些糊塗了,實在有些糊塗了,不經庫兄如此一說,俺幾乎誤了大事,庫兄,俺就是這忖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窮脾氣,嘿嘿,庫兄,請你千萬不要見怪才是,俺真是迷糊……”
  他一連說了三四次迷湖,大漠屠手反倒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連一旁慌張得心腔兒劇跳的風目女黎嬙也十分不願意的撇了一下嘴唇。
  大漠屠手庫司示意各人嘩聲,六只眼睛又迅速轉向鬥場,而正在此時
  已被逼至大樹底下的楚雲摹而石破天驚的厲嘯一聲,這嘯聲高亢入雲,幾能貫穿金石,當每個人的耳膜都覺得忍受不住的時候,楚雲的身影已倏而閃縮了十九次,幾乎不可思議的在交織成一片的兵刃中掠身而出,頭下腳上的翻了一個身,就在他翻身之際,一溜寒芒已然如橫跨九天的飛虹,霍然暴卷而出,帶起一道炫目而美麗的圓弧,直取兜鍪雙豪!
  他出劍的手法是如此快捷狠辣,快捷得不容人有絲毫思維的餘地,就在劍光倏現之際,劍刃已到達了敵人的身前!
  兜鍪雙豪二人雖有重甲護身,但也直覺的感到劍氣逼人,寒光如鏈,二人久經戰陣,只要一一瞥,即己明白對方手中之劍必非俗鐵凡器,他們身上的甲胃,雖是百鏈精鋼之鋼片打造,卻也不敢輕易以身相試,於是在一瞬之間,二人已不約而同的躍出七尺之外,雙雙返身再度撲到!
  老實說,就在這須臾之間,一攻一守的剎那,兜鍪雙豪已不自覺的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氣,在適纔二人將楚雲逼到樹底之時,連他們自己都不明白,為何眼前這可怕的年輕勁敵會忽然出手失著,步步敗退,而楚雲實在的企圖更令二人捉摸不定,心中惴惴,現在,二人已十分清楚,他們眼前的敵人,剛才確實有心詐敗了。
  楚雲的回手一擊,功力之精,之純,之詭,只要是一個武林高手,沒有看不出來的,兜鍪雙豪此刻早已覺得形勢之逆轉與突變了。
  在剎那之間
  楚雲驀地一個旋轉,以腳尖為軸,連連閃挪滑移,手中“苦心黑龍”倏刺三十劍,每一劍的劍尖都帶起一圈小小的弧光,然後,三十劍並列成一個大的半弧,美妙而惡毒的圈刺而出,劍氣彌空,驚魂奪魄!
  兜鍪雙豪連叱三聲,不閃不退,黑錘起如漫天風雲,金鍊旋似龍盤鳳舞,厚背砍刀在散發著刺目的光芒,這三件兵器,已於瞬息之間,布成了一面勁氣滂匯的銅牆鐵壁!
  於是
  不可避免的,劍氣與這道銅牆鐵壁硬生生的接觸了,一片刺耳的鏗鏘脆響聲連串傳出,可以清晰的看到,黑色巨錘似被一只無形魔掌倏而推劈般的盪開三尺,與那條粗重的金色鐵鍊撞激在一處,火花四濺,而那柄力可劈山似的厚背砍刀卻吃一股大力推向地上,空中砍得塵土齊飛,嗡然震顫不絕!
  那暴卷而至的劍芒,亦抖動著跟隨使劍之人飛起空中一丈,在半空一個旋舞,又毫不停息的直射而下,來勢之急劇驚人,宛似懸空的烈陽光輝聚為一點,光耀炫目無匹!
  兜鍪雙豪隱在頭盔後的雙眼早已變了神色,但是,二人卻悍不畏死的挺立不動,金甲土哪三鼎怒睜雙目,大吼一聲!
  “錘!”
  手中黑錘應聲挾著萬鈞之力猛然擊向射來劍勢,銀甲十尉遲元亦冷哼一聲,左臂幾乎不可察覺的倏而急抖,手中鋼矛,已如長虹貫月似的猝然射向空中撲下的敵人!
  他發射鋼矛的手法十分奇異,三只鋼矛連接成一線射出,但是,卻在脫手之後倏然分成三個方向,而去勢卻絲毫不滯,疾如電閃星掠,勁厲無匹!
  然而楚雲下撲之勢卻決不稍易,手腕一振,改劍尖為劍刃,猛劈金甲士迎來的黑錘,左掌卻硬生生的攫向襲來的三只鋼矛!
  銀甲士尉遲元尖吼道:“小子找死!”
  叫聲中,厚背砍刀挽起一片冷電寒光,徑斬敵人雙腳,空著的左手則猛力揮出一團窒人口鼻的勁風!
  這一切的動作,俱如閃電般快速,幾乎全在同一瞬間施出,就在人們的目光始才將景像攝入瞳孔剎那,就已經有了結果!
  是的,當兜鍪雙豪的強大攻擊甫始展出之際,楚雲竟已不可思議的抓住了三只飛來鋼矛中的一只,身驅在空中驀而收做一團,左臂如蛇般做了一度幾不可察覺的快捷往來,兩聲震耳的“當”“當”之聲應手響起,兩點寒芒溜洩無蹤之下,一片狂風已自他收縮身軀的空間掠過,這時,他手中的“苦心黑龍”已與金甲士的黑錘相觸,一串耀目的火星四濺中,那薄狹的劍鋒又猝然滑向斬來的砍刀,於是,可以說與前面的動作是同一時間,砍刀與劍刃又硬生生的碰擊在一處,但是卻沒有絲毫聲響,微微一黏之後又驟而分開,銀甲士卻已腳步不穩的退後三尺!
  仿佛是幻影夢魔,雙方的險厲拼鬥在一眨眼中開始,又在一眨眼中完成,這段短暫的時間,還不足人們的一次呼吸!
  楚雲沒有停息,腳尖才一沾地,又唰的一個盤旋,沙土滾揚中,他抓在左手的那只鋼矛已驀而投向銀甲士,長劍如鱗光秋月,寒瑟之極的抖起一個半弧,急罩向左側的金甲士而去!
  兜鍪雙豪此刻可確實有些覺得不對了,金甲士酈三鼎猛退倏進,手中鐵鍊舞得嘩啦啦急響,金芒旋繞,有如鮫騰鯊翻,攪海戲浪,黑錘連擊連砸,滾滾不絕,仿佛烏雲重重,巨雷神錐,一口氣就是二十六式十九招!
  銀甲士尉遲元更不是味道,狠狠的以大砍刀磕飛了自己的鋼矛,偏身進步,晃身間就是十掌九時,兩腿齊飛中,砍刀又宛如掃山劈石般連出十六刀!
  雙方攻守之間,完全都是辣心毒手,絲毫不留餘地,每一轉身出手,都是要命的招式,每一個迴環動作,全為斷魂的施展,而彼此行動之快,變招之速,更是千變萬化,匪夷所思,足能絕膽傷魄,驚鬼位神!
  於是,在瞬息之間,又過了四十招。
  方圓五丈的幅度裡,只可以看見濛濛的劍氣,掠閃的錘影,縱橫的鏈光,寒森的刀芒,滾盪的塵灰中看不見一條人影,只是偶而的叱喝夾雜著震耳的呼嘯,在空氣中傳播統繞,強烈的殺伐混和著淒厲的氤氳,予人以一種深刻而難忘的可怖感受,這感受,任何人終生都不會忘懷。
  陽光仍然普照著大地,四周依舊是靜悄悄的,沒有什麼尖銳的徵候,但是、眼前的一幕,卻與這安詳的境地形成一個刺目而鮮明的對比。
  大漠屠手庫司那冷板而獰厲的面孔上此時也聳然動容,帶著一絲少見的激動,但是他依舊沉默著沒有說話,手心卻充滿了冷汗。
  狐偃羅漢已懶得再去擦拭那不斷自額際流下的汗水,雙目瞪得有似銅鈴,心中卻異常的思忖著:“楚老弟已與那兩個怪物拼了近兩百招了,但是看情形卻仍然難分勝負,以自己眼光看來,竟不易察覺雙方究竟是誰佔了上風,以他們這般幾乎像飛一樣的拼鬥,簡直是使人心驚膽顫,以楚老弟的卓絕武功,卻也碰上這種難纏的對手,欸,江湖之大,委實人外有人,天上有天啊……這兩個什麼兜鍪雙豪自己就從未聽過,武功之高超卻恁般駭人聽聞,又不知是從哪個窩裡鑽出來的……”
  忽然
  輕俏俏的,鳳目女黎嬙低細的道:“嚴大哥,這場拼鬥真是可怕極了,稍一失閃便沒有希望,嚴大哥,我看,別要他再打下去,我……我真有些受不了……”
  狐偃羅漢咽了一大口唾沫,吃力的道:“黎姑娘,別說你提心吊膽,連俺也有些承受不住了,不過,楚老弟的脾氣你也明白,在這等場面之下,不分個生死強弱他肯罷手麼?而且,現在根本就沒有辦法去分開他們,至少,俺這幾手把式就不夠瞧,但是你大可放心,憑楚老弟那種身手,這兩個老怪物定然打不過他……”
  黎嬙憂慮的道:“但是,假如有個萬一呢?”
  狐偃羅漢本能的望了鬥場一眼,而鬥場上的拼殺,此刻已更劇烈更恐怖了,每一件足以置人死命的兵刃都在咆哮,在呼嘯,每一股旋舞的狂風勁氣都在充斥,在號叫,只要一眼即可看出,只要被這任何一樣縱橫左右的兵器或勁力沾上一點,便足可碎人筋骨,大卸八塊!
  於是,他也有些失去自信的喃喃說道:“不會吧,俺就不信楚老弟會栽,不過,欸,這兩個老小子也太難纏,已經打了近兩百招了……”
  於是,黎嬙更慌張了,她近乎哀求的道:“嚴大哥,快想想辦法吧,我實在怕極了……”
  狐偃羅漢又吞了一口唾沫,正在緊張的思考著應該如何去做,一旁相隔兩步的大漠屠手卻又輕輕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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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錘舞矛嘯 絕劍飛奇

  黎嬙與狐偃羅漢都十分奇怪的回頭瞧向大漠屠手,不明白他為何在此時此景尚會忽然笑了起來,二人心中都不約而同的升起一股不悅之意,因為,在這種情況之下,原不是應該高興的時候啊。
  大漠屠手止住笑聲,沉穩的道:“二位若是此刻貿然上前勸止盟主,反而等於是幫了兜鍪雙豪了個大忙,其實,眼前的場面是十分清楚的……”
  黎嬙連忙問道:“庫環主,你是說……?”
  大漠屠手低沉的道:“兜鍪雙豪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說武林少有,但是,說句不客氣的話,也只是與本盟冷環主與在下在伯仲之間而已,換句話說,冷環主及在下與其對敵雖不能言勝,也決不致落敗,而盟主的武功卻較盟中任何一人高超許多,便叫兜鍪雙豪二人聯手合力,他們也佔不到絲毫便宜,因此,這場拼鬥的結果是很明顯的,防備萬一固然需要,但是,過於緊張卻大可不必呢。”
  狐偃羅漢又舐舐嘴唇,問道:“那麼,庫環主,閣下剛才為何忽然笑了起來?莫非有什麼佳兆麼?”
  大漠屠手頷首道:“不錯,在下敢於斷言,兜鍪雙豪已是黔驢技窮,強弩之未了,假如沒有意外,在百招之內,恐怕就要雙雙落敗!”
  黎嬙高興的大叫道:“真的?”
  大漠屠手肯定的再度點頭,緩緩道:“真的,盟主武學浩森,有如瀚漠無際,高山仰止,我們都深刻信任盟主的一身奇技,黎姑娘與嚴兄也應增強信心才是呢。”
  這句話說得二人俱不由面孔微熱,是的,二人是過於緊張了,假如他們能將眼前的情況仔細推敲分析一下,便可知道自己的憂慮實在是大多餘了,但是,處在二人的立場來說,如此焦急擔心,卻也並不為過,他們在憂慮之下,又哪裡會記得金雕盟上下所屬對楚雲的關切,實不比他們稍淺呢?
  二人正在偷偷的郝然互覷一眼,大漠屠手己沉聲道:“二位注意,快到時辰了!”
  隨著他的話聲,一條瘦削的身影己如脫弦之矢般,帶著一溜閃射的光彩,驀而升空七丈之高!
  這七丈的高度,是十分驚人的,武林中一流好於也只能躍升五丈左右的距離,而一躍七丈的功夫,決不是三十年以下的修為可以做到的呢。
  大凡一個對武功有極深造詣的人,就好似一個對海洋極度熟悉的老漁人一般,知道那浩蕩無際的汪洋,在什麼時候會翻湧咆哮,在什麼時候會祥和平靜,明白它那廣大而渺瀚的裡面包含了什麼,更明白在何種景況及何種徵候之下,分辨出它的危險性與安定性,武學及海洋的境域都是沒有盡絕的,千奇百怪,變幻莫則,但是,你能擁有它,熟悉它,你便能極為成功的由它帶給你功名與成就,反之,你就會在它的怒浪驚濤中滅頂!
  此時的情形正是如此,楚雲的身驅騰空之後,手中的“苦心黑龍”已仿佛一道晶瑩的,由無數空中的群墾組合而成的巨鏈,光芒閃耀,電閃波回,在炫目迷神的光輝中,形成了一度浩大的半弧,自天而降。
  這道半弧的劍勢,其含蓄的勁道已逼使劍刃本身起著極大的顫動 雖然那劍刃的顫動在它的光芒中是不易察覺的,但澎湃而迷濛的劍氣已似乎形成了一團有實質的物體一般,那寒森森的白色氣體在剎那間已將周遭的空氣排除一空,四處滾盪呼嘯,更有著無窮沉重的壓力!
  聲勢是令人驚悸欲絕的,令每一雙眼睛幾乎都不敢正眼逼視,就好像一個人的雙目不能正對著空中的烈陽注視一樣,多耀眼啊,多迷燦啊!
  而兜鍪雙豪二人此際的感受,亦正宛如駛著一葉小舟在驚濤駭浪中上下顛簸浮沉,雖然尚不至於即時被浪濤打得支離破碎,但他們心中也十分清楚,只怕再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不錯,在武學的博大領域中,二人亦像老漁夫對海洋的經驗一般,熟捻而深入,因此,他們知道這一次在對敵的習慣性上,已對他們的判斷錯誤有了正確的答覆,當二人往昔擁有一身蓋世武功時,他們便好似操著輕舟做渡於平靜海面的漁人,他們藉著海洋有巨大的收穫。依著海洋有悠遊的日子,而這一次,從各種徵候的顯示上,二人已清晰的明白將要在他們自認為熟悉而深入的海洋裡覆一次舟了 不論是活著還是就此不起,都將是永留在二人心中的烙痕!
  金甲上酈三鼎沉厲得像似吐血般狂吼一聲:“我的錘,你的矛!”
  吼聲中,手裡的黑色巨錘已脫手飛出,呼然撞向敵人,而在同時,銀甲士尉遲元箭囊中的純鋼短矛也猝然射出五只,宛如來自阿鼻地獄牛頭馬面的燐火鬼叉,詭異而帶著陰森,然而,去勢卻又快得難以言喻!
  楚雲哂然一笑,“苦心黑龍”長劍依舊原式不變的迅疾落下,瘦削的身軀卻閃起一溜金芒,在半空中來去自如的連翻三滾,飛來的五只鋼矛有三柄在於空中挪閃時虛虛射過,但是,另外兩柄卻挾著急勁無匹的尖銳嘯聲,與那龐然大物的黑色巨錘同時來到!
  驀而一聲如晴天霹靂般的巨響起處
  楚雲石破天驚的怒喝一聲,身軀在剎那間霍然縮成一團,苦心黑龍卻不與迎上的黑錘硬碰,猝然倒轉而回,劍身劃過空氣,曳起刺耳的撕裂之聲,猛的一閃已將兩柄距離身體不足三尺的鋼矛砍成六截,他縮成一團的身軀又在驟然間暴長,兩腳傾力蹬向金甲士的黑錘!
  於是
  空中鏗鏘一聲脆響,截斷的殘矛四處飛射,黑色巨錘也被楚雲的全力一蹴踢出兩丈之外,寒光如雷電齊現,不可思議的貼地卷來!
  金甲士酈三鼎怒吼連連,揮起左手僅存的金色鐵鍊狠格猛拒,銀甲士尉遲元的厚背砍刀也施展得更加拼命了。
  在極快的時間裡,雙方又絲毫不停的迅速攻拒了三十余招,兜鍪雙豪二人已被硬生生的逼退尋丈之外,再後面,便是一道高約三尺的田坎了。
  那邊
  狐偃羅漢左手握著始才墜地的黑色巨錘,左手卻拿著一截斷矛,叮叮噹噹的敲個不停,口中一面叫道:“叮叮叮,噹噹當,破鐵敲爛鋼,兩個現世貨,一對老窩囊。”
  一邊叫著,一面又不斷的向正在激鬥得頭暈腦漲的兜鍪雙豪擠眉弄眼,那忖德性,實不夠瞧。
  鳳目女黎嬙這時才放下心中一塊大石,見了狐偃羅漢的怪相,不禁忍俊不住,掩口輕笑,悄然道:“嚴大哥,你已經一把年紀了,在江湖上威望亦隆,卻老是沒尊沒小,怪樣百出,也不怕別人笑你。”
  狐偃羅漢用力一敲手中斷矛,“當”的一聲大響之後,低聲說道:“好個丫頭片子你懂什麼?這叫攻心為上,本來那兩個怪物還能再挺個百十來招,這一氣之下,最少也要減低他們頑抗五十招的力氣!”
  黎嬙又不禁笑了,笑得實在美,狐偃羅漢又自顧自的敲打起來,只是,一旁的大漠屠手卻似發現了什麼,一雙濃眉有些憂慮的輕輕蹩攏。
  這時
  楚雲又厲嘯連連,一聲跟著一聲,一聲比一聲來得激烈高亢,震得人耳膜疼痛欲裂,在他的嘯聲中,劍芒揮動飛舞,縱橫上下,仿佛雪花片片,又似落葉繽紛,晃如長河倒懸,更似群星崩殞,蕭煞已極,也狠辣極了。
  在每一劍一式之中,在任何一個攻擊的角度位置下,每一出手,每一變幻,都帶著圈圈的圓弧,閃爍耀目,往來飛舞,生生不息,好像太陽在霧中散映的光圈,又如輕紗矇矓下盞盞環轉的宮燈,明知這任何一招一式都是極度高深的劍法威力顯露,明知這都是殺人的技藝,但是,卻又這般美麗悅目,這般飄忽奇異,令人產生一種美感。
  兜鍪雙豪的甲胃之上,已隱隱沾著一層霧雲,這是他們毛孔中汗水大量蒸發的結果,與這層霧氣相陪襯的,便是二人口鼻間不停的籲籲喘息,是的,他們已經疲累了。
  於是,在緊迫而厲烈的氣氛中,在兜鍪雙豪對楚雲那威力浩蕩的劍勢竭力抵抗下,又過了十招。
  雙方較手進退,速度之快,宛如電光石火,一閃即逝,然而,這是在一旁觀戰各人的感覺,在兜鍪雙豪二人此刻羞怒驚恐的心理中,每一招式的經過與結束,卻是何其漫長啊!
  自兜鍪雙豪與楚雲交手以來,二人已將修為三十餘年的卓絕武功完全施展了出來,金甲士酈三鼎的“雷錘蛇鏈三三手”與銀甲士尉遲元的“大劈刀法”“閃虹貫心十二矛”,都是武林中藝業精華的最高顯示,兜鍪雙豪仗著自己的一身功夫,在二十年前已經在西康全境贏得了江湖黑白兩道第一把交騎的地位,他們生平極少離開康境,心高氣做,目高於頂,在二人威震西康之後,便自認能藐視天下的武林高手,,于瓦江上游之青蛇頂定居下來,過著一種半隱退的的生活,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在這數十年的漫長時間裡,雖然他們與人比武過招的機會不多,但是,無論是慕名或是挑畔而來的武林高手,只要與二人對起仗來,沒有一個不是身殘命亡,落個淒慘的結果。因此,兜鍪雙豪雖然尚未在武林中正式橫行過,卻有著天下之大,唯我獨尊的心理了。
  在他們適纔以自己專擅的內家至高功力 “天牛鳴”對抗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之時,本以為不需要費多大力氣便可擊敗敵人,但是,事實卻大出二人意料之外,非但沒有佔到絲毫便宜,更險些栽於對方手中,在與楚雲拼鬥之後,他們已經傾出全身的潛力,哪知結果卻更令二人對自己的武學感到萬分的沮喪與絕望,他們甚至已在懷疑往昔數十年吒叱風雲的光輝日子是如何得來的了!
  而此刻的形勢,任何人只要一眼就可以分判出雙方情態的優劣,無可置疑的,兜鍪雙豪已經到達“強弩之未”的地步了。
  楚雲唇角正浮起一絲微笑,這絲微笑異常冷酷,異常陰森,在一連串揮霍縱橫的疾攻之下,在漫空飄忽的銀弧寒圜中,他生硬的道:“生死為誰?”
  兜鍪雙豪目前哪裡還能分心說話?二人並肩連膀,雙攻雙守,進退互輔,一條金芒閃閃的長鏈嘩啦啦暴響不絕,那柄寬闊的雪亮砍刀揮舞得有如潑風灑雨,交織在長鏈之中,掠舞翻飛的力拒漫空飄來的冷鋒銀弧。
  於是
  雙方幾乎已接近到呼吸相聞的距離了,完全是近身的博刺拼殺,也唯其如此,才更顯得驚險與危殆。
  楚雲的劍式,連綿不絕的循環運用了,完全以小手法組合成的大招式,完全用細膩而微小的動作代替方才的急攻猛打,而兜鍪雙豪二人則整個的採取了守勢,謹慎至極的企圖自保,可是,他們在如此情形之下,要想全身而退,卻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呢。
  旁側的狐偃羅漢忽然低聲問大漠屠手道:“庫環主,看樣子楚老弟是贏定了,他那套劍法實在精博深奧得無以復加,令人驚悸嘆服,俺自行走江湖以來,還沒有看見過任何一個人使劍能超過楚老弟的,俺這位老伙計可真有兩下子!”
  大漠屠手微微一笑,道:“嚴兄,盟主所使的乃是本盟至高至尊的不傳之秘‘弧光劍’法!”
  狐偃羅漢想了一下,皺著眉道:“弧光劍法?俺好像沒有聽過……”
  大漠屠手輕拍狐偃羅漢肥厚多肉的肩膀,笑道:“假如天下人盡皆識得此套至高劍法,那就算不得‘不傳之秘’了,嚴兄,你說是麼?”
  狐偃羅漢正待回答,楚雲的淒厲長嘯又似血池地獄下的冤魂尖號,令人毛髮驚然的倏然響起,而各人眼中也在這剎那之間充滿了大大小小,層層重重的閃亮銀弧,甚至連空中的烈陽光輝,亦被這漫天飄射的銀弧遮擋,投下的陽光都淡了。
  這正是弧光劍法中的四大絕式之一,“星殘弧落”。
  於是
  當各人的瞳孔尚被那飄忽閃爍的圓弧銀光所充斥著的時候,兩條人影已驀地騰空而起,直飛空中六丈之高,略一盤旋,又宛如兩只大烏般倏然落在田野之中,隨著自空中濺灑而下的,尚有片片銅錢般大小的金銀二色鋼片!
  每一雙眼睛顧不得尚在昏花,急忙轉首瞧去,只見楚雲正灑脫的挺立不動,手中的苦心黑龍長劍微微垂直的觸著地面,唇角上那抹冷酷的微笑依舊,雙眸中卻顯出一股似笑非笑的神韻注視著站在田野中狼狽不堪的兜鍪雙豪。
  是的,兜鍪雙豪的確實狼狽極了,不但四只尊足陷入日地的爛泥中半尺之深,每個人的甲冑前擺及胸前更被刮掉一大片鋼片!全身四處亦濺滿了點點污泥,實在不雅觀之至!
  空氣寂靜了一刻,沒有一個人出聲,兜鍪雙豪隱在頭盔後的四只眼睛已失去了原先的光影,是如此黯淡而頹喪。
  楚雲淡漠已極的一笑,輕輕歸劍入鞘,他愛惜的撫摸著白玉雕就的劍柄,頭也不抬的道:“二位,能告訴在下那三位什麼公子的大名麼?”
  兜鍪雙豪沉默的凝注著楚雲,良久,沒有作聲。
  楚雲微喟一聲,道:“假如在下失手敗了的話,二位或者不會如此平和的對待在下,是麼?然而如果二位不願告訴在下什麼,那麼,也毋庸勉強,現在,二位便請自便。”
  金甲士酈三鼎忽然大聲道:“敗了就敗了,生死也不過如此,兜鍪雙豪宰了不少活人,也不妨被人家宰上一遭,你小子用不著這般假仁假義,有什麼心理不妨擺明一句話過來,看看我們兄弟到底窩囊不?”
  銀甲士尉遲元則仍舊陰森森的道:“小輩,陰溝裡也會翻船,何況在風雲變幻的武林之中?你這一套貓哭耗子的把戲收回去吧,兜鍪雙豪見得多了。”
  楚雲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爽朗的笑了:“兩位朋友,二位是否認為雙方一旦分出勝負之後就必須要有一方面流血才行?或者二位有這個習性,但在下卻不習慣如此做,不過,這也要看對哪一流的失敗者而言。”
  兜鍪雙豪全身一震,互望一眼,金甲上酈三鼎宏聲道:“小子你可是說我們兄弟到底還算得上是個人物?還稱得上英雄?還夠得上作個鐵錚錚的男子漢?”
  楚雲豁然大笑道:“在下正是此意。”
  金甲土酈三鼎雙目神光倏射,道:“好,就憑這一句話也就夠了,瓦洛江我們仍;日可以毫不內疚,大馬金刀的稱雄道霸,因為擊敗我們的人認為我們敗得夠種,敗得光彩,哈哈,雖敗猶榮也是英雄!”
  要知道,武林中人,最重面子,尤其是一個曾經吒叱風雲過的人物,對“名聲”二字更是斤斤計較,決不稍懈,往往有很多事情,不論其如何嚴重,只要有一言面子爭回光彩,保得名聲,也就將發生的任何事件分解得煙消雲散了,為了這虛無飄渺的假名假譽,不知道流濺了多少鮮血,喪失了多少有為的生命啊。
  楚雲深深知道這個道理,而且他更明白兜鍪雙豪此刻心中在想什麼,因此,他又緊接著說道:“二位說得對,似二位這般藝業高強的勁敵,在下近年來尚是初次遇到,憑二位一身修為,已足可睥睨一時,傲嘯江湖,適纔之鬥二位盡可放心,哪怕是一言一字在下決然不會宣揚出去。”
  金甲士顯然已受了感動,他豪邁的大笑連聲,又回頭瞧了拜弟一眼,銀甲士尉遲遠卻冷冷的道:“朋友,你真是這麼想麼?可休要出什麼花樣。”
  楚雲一拂衣袖,道:“二位想必是西康首流人物,在江湖中混,也該知道信義二字之重要,較諸生命更有過之,人若無信,與禽獸何異?在下如若言而不實,尚有何顏對武林朋友?又有何顏再與二位相見?”
  銀甲士尉遲遠哼了一聲,陰惻側的道:“可能你是個難得的人,不過,今日假如吾兄弟得了手,現在你的首級早已在我們裹囊之內了,兜鍪雙豪從未放過一個敗軍之將生還,他們的頭顱都安靜的沉在瓦洛江底,他們的魂魄亦必極愉快……”
  說到這裡,銀甲士又回頭道:“阿大,告訴他所想知道的事,算是我們酬勞這人戰勝不殺之恩,等告訴他之後,恩怨從此兩消,異日相見,又是陌生不識,友敵任吾。”
  楚雲急急使了個眼色,阻止住已勃然動怒的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等人,自己則輕鬆的一笑,淡然道:“悉隨尊便。”
  銀甲士尉遲遠冷冷一笑,道:“這件事,在我們兄弟或者不當作一回事,在你則一定是很重要的,對麼?”
  楚雲微一聳肩,道:“閣下倒明白得很。”
  銀甲士沉吟的道:“那麼,阿大,我們便告訴他!”
  金甲士酈三鼎宏亮的道:“請我們來此的乃是百角堡的三羽公子。”
  此言出口,楚雲臉上立時驟然色變,全身如遭雷殛般驀而一顫,有些站立不穩的退了一步。
  銀甲士冷淡的道:“朋友,以你的武功你必不會將三羽公子擺在眼中的,雖然,他們在中原武林也算是一流人物。”
  楚雲以手撫額,良久,始緩慢的道:“三羽公子現在何處?”
  金甲大有些奇怪的望瞭望楚雲一眼,剛想說出,銀甲士已迅速的一擺手,含有深意的道:“朋友,你想找他們麼?”
  楚雲深刻的瞥了銀甲士一眼,但他看不見什麼,除了那閃爍著銀芒的怪異頭盔,就只有隱在盔內那雙沉鷙的眼睛。
  半晌,他道:“不錯!”
  金甲士仿佛想講什麼,銀甲士卻微微搖頭,又生冷的道:“那麼,你可隨我兄弟二人前去,我不知道你們中間有什麼糾葛,也不明白三羽公子千里迢迢遣人專程往青蛇頂厚禮卑顏的邀請我兄弟所為何事,但朋友你與三羽公子間必不會友善調和,對麼?”
  楚雲含有深意的一笑道:“你說得不錯。”
  銀甲士又緊接著道:“願意和我們同去不?自然,後果也許不會太愉快!”
  楚雲微微一沉吟,道:“遠麼?”
  銀甲士又一次阻止了想要出口的金甲士,淡漠的道:“朋友,你不該問得大多。”
  於是,又沉默了片刻,楚雲蕭煞的道:“你們既明白在下此去極可能對三羽公子不利,而你們又是三羽公子‘厚禮卑顏’邀請而去的助力,卻為何會讓在下與二位相偕而行?”
  銀甲士雙目深沉得看不出絲毫變化,冷然道:“這是我們的事,假如你有點智慧,你便可能知道一些,但是,這就要看你自己如何去想了、三羽公子邀請我兜鍪雙豪並沒有說不歡迎有人與吾等同去,而且,我們去了之後,要想怎麼做也還在我兄弟二人自己。”
  楚雲嘴唇深陷入齒內,他在迅速的考慮著銀甲士所言的確實性及二人心中此刻所存的企圖,不過,有一點是可以斷言的,兜鍪雙豪必不會存著什麼好心,更不可能會對楚雲的任何一件事情有所協助。
  半晌,銀甲士有些不耐的道:“怎麼?取決不下麼?”
  驀地,狐偃羅漢從斜刺裡插上一嘴:“餵,你老兄說得倒是刮辣鬆脆,輕描淡寫,和你們兩個怪物呆在一起,別說要提心吊膽地預防二位抽冷子來那麼一下,就是光教人家看把戲也夠看的了,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南天門哪個天兵神將下凡哩!”
  銀甲士臉色一寒,陰沉地瞪了狐偃羅漢一眼,又做出一股不屑之態,昂首望天,不發一言。
  狐偃羅漢這一番話正有部分與楚雲心中此刻所想的相吻合,但是,他為了要徹底消除這多年來越積越深的血仇,為了要抹平心頭上的創痕,這日子已等待了一個不算短的時間了,已等待得太長久了,他要做一個可以安心的人,他想過一種平和而安靜的生活,可是,這大仇血恨只要一日不能清了,他便對這些期望永遠都是像在夢幻中那樣虛涉而不可求。
  思念及此,當下不再考慮,斷然道:“好的,我們同去。”
  銀甲士隱在頭盔內的面孔笑了,卻緊接著道:“朋友,只得你一個人同行。”
  楚雲微微頷首,天狼冷剛已焦急的道:“稟盟主,本環主及各弟子親隨盟主出來,怎能妄離左右?尚請盟主賜準本環主及各弟子隨行……”
  大漠屠手亦憤怒的道:“盟主,須知眼前二人是敵非友,言詞之間更多閃爍不實,盟主萬請明查二人用心之歹毒……”
  楚雲輕淡的笑笑,道:“二位環主過慮了,怒海之鯊,豈懼江溪魚蝦?深山之虎,怎畏山狗胡狼?在下自有主意。”
  金甲士驀然吼道:“餵,年輕的朋友,打勝了的是你,去與不去也是你,說話帶刺的還是你,我兜鍪雙豪自有生以來,還不曾受過這種憋氣!”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這遭就讓你受上一受。”
  楚雲微微擺手,大步向天狼冷剛這邊行來,向各人一使眼色,除劍鈴子龔寧仍倚在樹上未動之外,其餘五人立時迅速向他圍攏。
  天狼冷剛著急的低聲道:“盟主,本盟上下怎能輕易驟離?便是盟主有令,若萬一出了差錯,回去怎有顏面再見仇副盟主及其他弟子?萬請盟主三思……”
  楚雲雙手互搓,亦低聲道:“各位且勿焦急,此事在下早有成竹在胸,這兩個小子存心不良,在下比他們自己還要清楚,但是,目前要去尋找三羽公子除此一途之外,則不啻大海撈針,曠日費時,絲毫沒有線索可循,假如與他們二人前去,真偽也有個指望,而且,照二人原先的口吻看來,他們尚不十分明白在下要找三羽公子所為何事,這一條路在下決不能放過,時間拖久了,任何一件事也會夜長夢多……”
  大漠屠手接口道:“那麼,本環主等如何與盟主保持密切聯繫呢?”
  楚雲抿唇一笑,那笑容優美極了,也爾雅極了,他輕輕的道:“二位環主,你們難道能忘了我們金雕盟歷傳的“兩極儀’及‘鬼位天’麼?”
  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歡愉的笑了起來,冷剛輕拍後腦道:“屬下真是糊塗,把武老盟主苦心創設的獨門法寶都忘了,不過,盟主攜帶的磁沙可夠?”
  楚雲一笑不言,卻對狐偃羅漢道:“嚴老哥,請移轉那兩個怪物的注意力!”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沒有做絲毫思、考,忽然怪叫著捧起肚皮滾倒在地,翻覆叫號,雙手亂舞,口中直吐白沫。
  他這驟然而來的動作,連鳳目女都被嚇了一跳,摀著小嘴膛目注視,不知是怎麼回事。
  乘著兜鍪雙豪驚疑的將目光轉注的當口,大漠屠手及天狼冷剛已迅速而不著痕跡的將長衣內兩只小皮囊交在楚雲手中,等到楚雲藏好了,兜鍪雙豪還在納罕的瞧著仍在地上發羊癲瘋似的狐偃羅漢。
  於是,楚雲輕沉的道:“老哥,別真叫傷了嗓子。”
  狐偃羅漢一個翻身站了起來,嘻著大嘴拍去身上的灰塵,銀甲士尉遲元方始恍然大悟,暗罵自己一聲糊塗,急忙移目仔細觀察楚雲有無異態,自然,他這時什麼也看不到了,除了那年輕的勁敵正在文雅的向自己微笑。
  狐偃羅漢對著金甲士仍在迷惑的眼神抱拳力禮道:“承蒙欣賞,有辱尊目,俺這區區一手把戲,就此偃旗息鼓,領謝收揚,大將軍若有雅興,尚乞下次請早,謝……”
  他把“謝”字拖得又重又長,金甲士越看越奇,越看越覺狐偃羅漢那模樣可笑,他正想大笑,卻忽然閉上嘴巴。急急回頭道:“元弟,不好,這小子故意聲東擊西,移我們的注意,那年輕小子可能已在暗中做了什麼手腳!”
  說著,他才瞧見拜弟早已將眼睛對著楚雲那邊炯然瞧視了,這時,銀甲士才冷冷的道:
  “哼!要做手腳早已做過了,還會等到我們曉得麼?阿大,那年輕人很厲害,也很可恨。”
  金甲士點頭不止,道:“罷了,早晚會給他顏色瞧,看看到底誰是真正的勝利者。”
  楚雲又忽然一笑,道:“二位,可以走了麼?”
  銀甲士陰沉的道:“越快越好,朋友你大約也交待清楚了?”
  說著,二人並不回身,口中發出一陣低啞卻又刺耳的咕嚕聲,他們那兩匹駿異的白馬立時潑刺刺向這邊奔來。
  這時大漠屠手好似又記起一件事,急忙低沉的道:“盟主,假如本環看得不錯,盟主雙腳是否已在橫踢敵人黑錘時,受到反震之力而有所損傷?”
  楚雲劍眉微皺,悄然道:“不錯,但並不十分嚴重,是在下自己估錯了對手在錘上所含真力之強大,腳脛處兩條主筋俱被那上面的真力反震得糾纏在一起,不過在下早已用內勁自行貫通解脫,大約七個時辰後即可痊癒無礙!”
  天狼冷剛道:“本環主亦多少看出了些許端倪,盟主雙足既是輕傷,行動之間便難免有所不便,與那兜鍪雙豪同行,只此一樁,恐怕更會增加二人不良之心!”
  楚雲笑道:“各位盡可放心,在下行動時全以一口真氣浮起身軀,腳步根本未與地面接觸,一時半刻之間,他們是不易查察覺的……好了,你們自己沿途小心謹慎,跟蹤在下時切勿露出蛛絲馬跡,這兩個老小子精明得很,我這就去了。”
  他方始準備轉身,鳳目女黎嬙已輕輕的道:“雲,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楚雲抿嘴微一哂,道:“不,你與冷環主他們在一起比較安全,放心,這兩個怪物吃不下我,嬙,感激你對我的關懷。”
  說著,他向每個人深沉的瞥注了一眼,口中倏而發出一聲尖銳的噓哨,不一刻:,那匹黑色的駿馬已靜悄的來到楚雲身邊。
  金甲士大聲道:“年輕朋友,我們走,其他各人尚請自重,切勿跟隨。”
  楚雲豪邁的大笑道:“罷了,人心是活的。”
  說著,一抖韁轡,潑刺刺放馬先行,銀甲士策騎緊跟不綴,金甲士一邊急忙趕上,心裡還在反覆咀嚼著對方那句“人心是活的”的話語到底是何含意。
  三匹坐騎,都是難得而罕見的神駒龍種,只一起步,初時尚可隱約望見塵土迷漫中的影像,然而在瞬息之間即已渺冥消逝,甚至連蹄音亦不復可聞。
  狐偃羅漢咂了咂嘴,低沉的道:“楚老弟性子大強,尤其為了昔日那段血仇,更是無時或釋,早想清結,不過,和那兜鍪雙豪在一起,總是有些不大對勁。”
  天狼冷剛微微點頭,招手要龔寧下來後,便盤膝坐在路旁,閉目養息起來。
  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亦行到林邊,找了些草料準備餵馬,大漠屠手抬頭望望天色道:“黎姑娘,趁著此時,正可休息一下,稍停恐怕就要加程趕路了。”
  黎嬙有些怯生生的問道:“我們……我們現在不追上去,等一下就會追失了……”
  大漠屠手笑道:“姑娘過慮了,我金雕盟追蹤人馬,自來萬元一失,何況現在更暗中保護盟主大駕?姑娘不用焦急,本環主等早有計劃,決無矢閃,若此刻追上,兜鍪雙豪定會守在前路不遠相候,他們這一套,本環主等豈會上當?”
  狐偃羅漢亦大步上前道:“小妮子急個啥勁?庫環主講得對,兜鍪雙豪一定會等在前面的,你休看他們跑得快,一定不會走出太遠,他們必然要確定了吾等不會跟去才會啟行,現在休息一下,楚老弟吃穩那兩個小子了,無論是武功或是機智,他們都必然佔不了楚老弟的上風。”
  狐偃羅漢說了這一席話,黎嬙才略略釋懷,卻有些意態寥落的斜倚在一棵樹上,微咬著下唇發怔,仿佛失落了些什麼似的。
  空中的太陽,又西偏了一段,氣氛中有一絲寂寥的意味,現在,那江湖浪子已到什麼地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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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伴敵尋仇 爾虞我詐

  約莫放馬奔了半個時辰,兜鍪雙豪口中嘿噓了一聲,胯下坐騎一陣淒厲長嘶,就地一個環轉,已將馬頭調了過來,在塵土飛撲中,二人已迅速翻身下馬,行到路旁的一處樹叢旁默立無語,神態之間,好似在傾聽著什麼。
  楚雲有些好笑的策馬圈回,卓立不動,半晌才道:“二位是等什麼人麼?還是跑累了要休息一下?”
  金甲士隱在頭盔後的眼睛閃了一閃,道:“不,只是讓坐騎歇歇,它們也奔馳了不少路途了。”
  楚雲懶洋洋的下馬,右手輕輕撫著馬頭上的鬃毛,信目瀏覽著四周的景色,在他們眼前,這條驛道仍然無盡無絕地向前婉蜒伸長,路的兩旁,偶而有些小山丘及樹林,其他便是一片片種著雜糧的田地了。
  於是,他籲了口氣,很自然的伸手入懷,摸出一小把細碎如沙,顏色黝黑,尚發出微微光芒的東西,仿佛極為無聊似的丟棄於地,又用腳尖往來掃覆,與地上的沙上混在一起。
  這個動作是如此細微而自然,沒有絲毫鬼崇或隱蔽,兜鍪雙豪根本沒有發生一點疑心,四只眼睛仍舊小心翼翼的注視著來路。
  大約又過了頓飯時間。
  金甲士高興的望了拜弟一眼,雙臂輕鬆的活動了一下,再一刻,銀甲士始轉過頭來,一起行向坐騎。
  楚雲有些椰榆的一笑道:“二位放心好了,在下所屬不會跟蹤而來的,大丈夫言出有信,難道二位尚信不過在下麼?”
  金甲士酈三鼎認鐙上馬後,呵呵大笑道:“年輕朋友,你真是多疑,早告訴你沒有別的,在此停留,只為了歇歇馬匹而已,閣下倒做賊心虛,不打自招了。”
  楚雲淡淡一哂,不再說話,銀甲士尉遲元冷哼了一聲,又在馬背上回頭向來路望了一眼,道:“朋友,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大家肚裡有數,彼此耍什麼花鎗都在心上,哼哼,誰也不敢說佔了誰的上風。”
  楚雲故作訝然道:“閣下此言倒是奇了,在下幾時向二位耍過花鎗?又幾時說過要佔二位上風?得蒙與二位偕行,在下感激尚來不及呢。”
  金甲士大聲道:“哼,和你打了一場,又同行了一段路,只有這句話還像樣。”
  銀甲士抖疆而去,陰沉的道:“走吧。”
  於是,三乘坐騎,又在驛道上如風一般奔馳起來,沙土揚漫中,兩旁景物似走馬燈般迅速的向後倒退消逝,呼呼風聲響自耳邊,遠遠瞧去、只看見兩團白影一團黑影,奔行如飛,呼嘯著揚起暴雷般的蹄聲倏忽移近,瞬息消失。
  在這瘋狂的急馳中,楚雲已拿出一條黑色絲中,掩在口鼻之間,目光炯然耀亮,雙肩水準,紋絲不動,神態之間,顯得安詳之極。
  金甲士回頭望瞭望楚雲,大笑道:“年輕朋友,你坐下這乘黑馬倒也不差!”
  楚雲淡淡的道:“尋常凡種而已,算不上什麼,不過,有了這匹馬二位想拉下在下,卻也不簡單就是了。”
  金甲士酈三鼎哼了下,沒有回答,銀甲士尉遲元卻冷冷地看了楚雲一眼,指著前面路盡頭的一座大山道:“朋友,在那座山底下,咱們找個地方歇歇,養足精神再趕路。”
  楚雲扯緊了掩住口鼻的黑色絲中,不在意的道:“在下只是附諸驥尾而已,如何行動,唯二位馬首是瞻了。”
  銀甲士嘿了一聲,道:“閣下這句話說得很對,在到達三羽公子所居之處後,希望你能記住它。”
  楚雲凝眸望望眼前已越來越近的那座大山,馬行的速度異常快捷,風聲呼呼中,直如在騰雲駕霧一般。
  楚雲微微思忖了一下,道:“不過,到底還有多遠呢?”
  銀甲士籲了口氣,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一抹帶有挪榆意味的微笑浮上楚雲的嘴角,他爾雅的道:“看不出尊駕還會兩句俗語,希望在一路之上,尊駕都能保持著這一種有若名士般的風範。”
  銀甲士又哼了一聲,正待反唇相駁,金甲士已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我就聽不慣這般文繪繪的談話,酸不溜丟的,淡得很,我說年輕朋友,直到現在,還不曾請教尊駕高姓大名?”
  楚雲一笑道:“不敢,在下楚非。”
  金甲士又接著道:“尊號?”
  楚雲迅速的道:“知名是實,江湖上一個人的稱號乃是飄渺得很的。”
  金甲士笑笑,沒有再問,在沉默中馬行又更加速,大約過了頓飯時刻,那座大山已經矗立在各人眼前。
  楚雲仔細地向左右瞧視,只見那座高山之下的一條流溪之濱,橫臥著一片村莊,有百十來戶人家,這片村莊依山傍水,風景倒雅緻得緊。
  楚雲輕輕吟道:“自在仰溪觀雲海,朦朦朧朧似夢來……”
  金甲士雖然武功奇絕,卻是個粗人,他大聲道:“這個破村子有什麼好看,待會到了……”
  他說到這裡,忽然閉口不言,雙目中有著幾分訕訕尷尬的神色,望著拜弟打了個哈哈。
  銀甲士瞪了拜兄一眼,雙腿用力一夾,馬行越發加快,宛如風馳電掣,不一刻,村莊的人口已經在望,這時,正是黃昏時分了。
  楚雲笑道:“尊駕言談之間,最好謹慎留神,古人曰:‘為人只言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別說溜了嘴才是啊。”
  金甲士沉默著沒有出聲,楚雲又道:“大約尊駕適纔想說,這破村子有什麼好看,待會到了三羽公子居留之處,那個風光才美著呢,是麼?”
  金甲士有些不安的移動了一下身軀,身上的甲冑響起一陣輕微的鏗鏘之聲,他才帶著一絲惱怒的聲調道:“我也沒有去過那地方,怎麼曉得美不美,這只是那送禮邀請我兄弟的人描述形容的罷了。”楚雲又嘲弄的道:“看你們路途很熟,大約那地方不是初去的?”
  金甲士大聲道:“我們兄弟不是白痴,有了圖樣指路還不是一樣找得到?”
  楚雲看了銀甲士尉遲元搶前在丈許之外站住,他故作輕淡的道:“那圖樣大約不在你身上,一定是你那位兄弟帶著引路了。”
  金甲士正待答話,卻又本能的覺得不妥,悻悻的住了口,卻又狠狠的道:“年輕朋友,閣下不但武功厲害,連心機也靈巧得很,哼哼,可是你找錯了人,想套不才的口風也不是如此簡單之事,你未免將不才看得大無能了。”
  楚雲大笑道:“豈敢,豈敢……”
  說話中,三乘鐵騎已並列進入材口,這時,正是炊煙裊繞,歸鴉回飛的黃昏,下田做活的農人,三三兩兩荷鋤返來,在兒童的戲笑和黃狗的叫吠聲中,襯托著一陣陣單調而不合韻律的山歌,特別顯出一般濃村的淳樸色彩。
  但是,這片安詳而平和的氣氛,都被驀而傳入村中的這陣急驟馬蹄聲破壞了,每一個村人的眼睛都驚疑而好奇的注視著這三個在他們心目中認為不可思議的怪人,自然,尤其是兜鍪雙豪。
  楚雲輕輕的道:“在下真是沾足了光彩,二位這身打扮,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披金戴鐵呢。”
  兜鍪雙豪沒有作聲,卻惡狠狠的環掃了圍立遠處的村人一眼,那四道有如毒蛇的凜烈目光,駭得那些誠樸的莊稼人急急低下頭去,紛紛後退散開金甲上得意的大笑道:“如鼠見貓,窩囊之極。”
  楚雲翻身下馬,沉冷的道:“這些人善良而真摯,他們怎懂得江湖上的風險與殺戮?更不會有這一套血腥的本事,向這些人發威,卻算不上英雄了。”
  銀甲士一邊下馬,一邊極為不悅的道:“朋友你出家傳道倒是更來得適合,閣下這份悲天憫人的心性,哼哼,我兜鍪雙豪年逾五十,大風大浪見得多了,什麼場合沒有見識過,何種人物沒有交結過,如今卻來聽閣下教訓不成?”
  楚雲淡淡的一笑道:“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兜鍪雙豪彼此互瞧一眼,卻沒來由的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二人已領先向莊中一家獨一無二的客棧行去。
  這家客棧還兼酒食,不知是年代太久還是生意不佳,房屋非但殘舊骯髒,連裡面燃起的油燈也是昏昏黃黃的,以至映得這壁粉剝落的陋室顯得陰沉無比,予人一種極不愉快的感覺。
  三人才到得門口,已迎面出來一個三旬左右的胖大光頭壯漢,這壯漢的一身衣衫大概是久未洗換,除了油污之外更且襤樓不堪,面孔污穢泥垢遍布,看來邋遢之極。
  楚雲素有潔僻,見狀之下,不覺由衷的起了一陣不願入內的感覺,但兜鍪雙豪卻視若無睹,在那壯漢近乎過份的殷勤迎近下大刺刺的進入室內坐定。
  這漢子便是店中的掌櫃、伙計、廚師兼跑堂,他數職集於一身,獻媚的齜著一口黃膩板牙道:“三位爺要吃點什麼?小的這家店在‘樹雲村’乃是只此一家,招牌最老,平日行腳客商,都在小的店裡打點歇腳呢!”
  金甲士嗯了一聲,道:“少囉唆,揀你店裡最好的東西端上來,要快,大爺們不耐久等。”
  胖大漢如奉聖旨,一疊聲答應著離開,用他那雙臟手東折西切的張羅去了。
  楚雲到底忍不住的道:“餵,掌櫃的,你的手最好先洗一下,稍慢一點也沒有關係。”
  銀甲士陰沉的笑笑。他的笑聲在那搖曳而又昏黃的燈光中,特別顯得刺耳與難聽,緩緩的,他才開口道:“要乾淨的我這裡有,朋友,先來上一口瓦洛江的‘斷腸酒’如何?”
  說著,他伸手拿出一只不曉得自何處取來的玻璃瓶子,這瓶子式樣奇特,有如似,瓶中盪漾著一種色作鮮紅的液體,紅得有些扎眼。
  “喝吧,假如你敢喝的話。”銀甲士打開瓶塞,舉至楚雲臉前,瓶內的液體,透出一股強烈而奇異的芬芳,這芬芳的氣息,在銀甲士閃爍的目光中,特別有著邪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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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以智鬥智 以黑吃黑

  楚雲忽然笑了,笑得異常深沉,面龐上鮮明的線條烘托出一幅令人驚懍的圖案,他緩緩接過銀甲上手中的心形酒瓶,平靜的道:“朋友,天下之大,尚沒有楚某人不敢之事!”
  說罷仰起頭頸,一口氣就喝下了半瓶之多。
  金甲士酈三鼎豁然大笑起來,一把自楚雲手中拿過酒瓶,半掀面盔,將剩下的半瓶灌了個精光,他抹著唇角酒漬,豪放的道:“好小子,果然有種,但是,你難道不怕我們在酒裡做了手腳麼?”
  楚雲微笑道:“憑二位身為武林翹楚,西康雙霸,信義二字必是看得極重,豈會做出那下九流的齷齪勾當?姓楚的不會看錯,而且適纔閣下已經親自證明了。”
  金甲士又奇特的笑了起來,不過,這幾句話倒是說得他心中十分受用。
  銀甲士尉遲元卻冷幽幽的道:“姓楚的,你的膽子的確不小,只是自信心卻太強了一點,自信太強,或者是件好事,但有時卻也敗事有餘……”
  金甲士酈三鼎忍不住張狂的道:“楚朋友,老實告訴你吧,這‘斷腸酒’其色配紅,乃是以初生嬰兒之血以及生長于瓦洛江沿岸之‘尋夢草’搗合滲揉釀製而成,害處雖然沒有,只是麼,呵呵,會使你暫時去尋一場好夢,夢中你會很亢奮,因為那夢境必定是旖旎而醉人的,哈哈哈……”
  楚雲神色絲毫不動,沉靜得似一汛深潭死水般,他淡淡地道:“是麼?但你也飲下了半瓶。”
  金甲士更囂張而嘲弄地笑道:“中原有句俗話,叫做‘解鈴還需系鈴人’,這‘斷腸酒’乃我兜鍪雙豪所親手釀製,我們自然會有解藥,不才早已將解藥咽下,莫說只飲“了這半瓶,便是再來半瓶也不妨事,好朋友,我早已將自己系的鈴兒解開了……”
  楚雲望望金甲土,再看看銀甲士,後者正微瞇著雙眼,自那半闔的眼縫中,有著一股毒蛇似的陰狠光芒。
  於是,楚雲又輕鬆的道:“但是,二位,這酒的名字為何稱為‘斷腸’呢?”
  金甲士酈三鼎覺得楚雲的輕鬆態度有點奇怪,他帶著一絲疑慮的道:“朋友,你好似不大在意似的?”
  楚雲讓自己儘量平靜的道:“自然,已經喝下去了,在意也於事無補對麼?閣下尚未回答楚某的話呢!”
  銀甲士尉遲元冷森的接口道:“讓我說罷,此酒芬芒醇烈,其色嫣紅,酒力絕強,因為釀製材料之特異,可使飲酒人在醉後生出幻境,這幻境十分美妙,或與裸女相擁雲端,或與美婦翻滾於茵草,或見旖旎之情,或聞靡靡之音,不一而定,待酒性消失,一切成空時,則飲酒人精髓體力已消耗殆盡,處在失落空處之境地,其中滋味,足以使人斷腸心灰,百念俱喪……”
  楚雲淡淡的道:“確實狠毒,不知是否有法可救?”
  銀甲士冷笑道:“除了本甲士等的解藥之外,餘均無法可救,不過,朋友這解藥你是休想了。”
  楚雲環顧了周遭黝暗而殘破的房屋一下,再瞄瞄那位忙著切菜熱酒的胖大漢子一眼,頷首道:“當然,當然,二位既是有心陷害,怎會出爾反爾,平白的給予解藥?可是二位功力不如在下,便不怕在下於此時翻臉動手麼?”
  金甲士嘿了一聲,大刺刺的道:“不錯,朋友你藝業高強,難以匹敵,但我兄弟二人卻亦非省油之燈,我二人聯手之力,必可擋你兩百招以上,呵呵,假如朋友再經這一翻勞動,只須五十回合藥性便可發作,亦即是說,剩下的一百五十招朋友你只好在夢中與吾等相鬥了,到那時,嘿嘿。我兜鍪雙豪也難定手下辣不辣呢……”
  楚雲一哂道:“假如在下此刻不出手,二位是否便可放過在下一馬?容在下於此陋店尋好夢一場呢?”
  金甲士正待回答,銀甲士已陰惻惻的道:“正是,不過……嘿嘿,在你醒前我們早已回來,此去三羽公子處,也正好與他談談朋友你的身價,我想,朋友你對三羽公子如此急於相見,他們視你亦必如塊寶,呵呵,吾等大可坐收一筆漁人之利。”
  楚雲忽然俯仰了一下身子,面孔通紅,眼皮沉重的垂闔下來,他硬撐著道:“二位實在夠得上心狠手辣。楚某算是栽了……真算栽了……”
  金甲士得意的哈哈大笑,聲如狼嗥,銀甲士回頭一招手道:“伙計朋友,你可是三羽公子遣來此處的?”
  那三旬左右的胖大漢子此刻一個翻身,利落無比的躍到二人之前,垂手躬身道:“小的謝維,奉三羽公子諭令在此恭候二位大駕多日了。”
  銀甲土做岸的頷首道:“嗯……三羽公子在‘玄凌院’麼?”
  這喚謝維的胖大漢子忙道:“回稟前輩,敝居亭已在玄凌院等候二位半月了。”
  銀甲士沉吟了片刻,輕拍了拍楚雲肩頭,低聲道:“朋友,朋友……”
  楚雲垂著頸項,嘴中咿晤了半聲,雙臂自桌上軟軟滑落,整個身軀都無力的靠在椅背上,呼吸也逐漸沉重起來。
  金甲士喜悅的道:“元弟,這小子著道了。”
  銀甲士卻不回答,他仔細注視著楚雲的面孔,良久,忽然“嗤”的一指戮向楚雲丹田之“堅絡三焦”,隔著衣衫又倏而將指勁收回,金甲士哇哇怪叫道:“你瘋了?元弟,死的與活的價錢大不相同,而且,此種手段也有欠光明……”
  銀甲士又仔細瞧著楚雲面孔,楚雲的面龐上卻毫無表情,更逐漸浮起一絲微笑來,仿佛在夢中看見了一樁美麗的事物,一副妖豔的笑靨……
  於是
  銀甲士滿意的笑了,緩緩的道:“阿大,這小子異常機警,是個十分難纏的角色,但是,他也逃不出你我的掌心,現在,他的確已經睡了,自他的睡態以及方才我點他死穴而卻毫無反應的事實告訴我,他此刻已進入夢鄉,呵呵,一個迷人的夢中天堂。”
  金甲士不悅的道:“這姓楚的自然睡熟了,斷腸酒的藥力你我並非不知,元弟,你就是這樣,老是疑神疑鬼……”
  銀甲士哼了一聲,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又轉首招過那漢子謝維,道:“伙計,玄凌院就在前面山上第三個峰腰,是不?”
  謝維連連點頭,銀甲士又道:“麻煩你將這位朋友摃到屋後,暫時監視於他,待吾二人回來再行定奪,這位朋友一時半刻還醒不過來,伙計你的責任只是看著點,防著點罷了……”
  那漢子正待回話,銀甲士卻驀然撲去,甲冑“鏗鏘”一響,他又已坐回原處,叫謝維的漢子只覺得腰眼上一麻,涼森森的,他圓瞪著兩眼,恐怖而迷惑的瞧著銀甲士,不知他此舉含義何意。
  銀甲士冷冷的道:“伙計,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位朋友是張肉票,我們要和你主人談談他的價錢,你在此處替我好好看著,別生歪心,更不得通報你家主人知曉,否則,哼哼;你腰眼上的一記‘閉穴指’容不得你活到明日,待吾等回來之後,如果一切滿意,自會為你解除,另外更有重賞。”
  謝維聽得渾身冷汗涔涔,他咽了口唾沫,面色蒼白的道:“二位前輩……這……敝居亭定然……定然不會同意……”
  金甲士霍然站起。怒罵道:“閉嘴,你家主人見了吾等連屁也不敢多放一個,哪裡還談得上什麼同意不同意?你只管好好呆在這裡,自有你的好處。”
  銀甲士拉著金甲士行了出去,到達門前,他回頭一笑道:“伙計,這裡全交給你了,可別與自己生命開玩笑,呵呵,須知人生的樂趣尚多得很呢。”
  二人大笑著走出門去,一陣馬蹄聲隨即響起,又迅速消失在黝暗的空氣中。
  這間破爛而晦暗的陋店裡,這時顯得異常沉靜,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可以清晰地聽到,謝維抹去額上的汗水,惴惴的回頭望瞭望那昏睡如死的陌生人 楚雲,繼而又向門外的夜色掃了一眼,喃喃的罵道:“**養的兜鍪雙豪……老子也沒惹你,一片好心相待,卻拿老子當壽頭……”
  他又咕嚕罵了兩句,便轉過身來,準備將那陌生人摃到屋後,但是,當他轉過身來之際,卻不由嚇得踉蹌退後五步,險些驚呼出口!
  原來,楚雲早已好生生的站在那裡,含笑向他點頭。
  這謝維驚怔了好一陣子,才漸漸轉過氣來,他囁嚅著道:“咦?你……你不是吃了那藥酒……昏睡過去了麼?……怎的……”
  楚雲笑吟吟的重又坐下,道:“我能喝酒,也能解酒,不論是哪一樣皆稱高手”
  謝維有些張口結舌的道:“我……我曾親自見你吞飲下去……”
  楚雲拇指與中指一捏一搓,“啪”的起了一股脆響,輕鬆的道:“酒未下肚,我已用一口真氣全部將其自上身毛孔中逼出,這酒很邪,我一面尚要與那兩個老小子談話敷衍,避免他們看出破綻,嗯,可真不容易。”
  這謝維此時忽然想到了自己,他擔心的道:“朋友,你可千萬走不得,我著了這兩個王八蛋的道了,你一走,我就完了……”
  楚雲灑脫的一笑道:“你想留我麼?”
  謝維一咬牙,硬著頭皮道:“請你幫個忙,否則,你要是一走,他們不解開施在我身上的‘閉血指’,我連明天的太陽也看不到了……”
  楚雲大笑道:“姓謝的朋友,你也太天真了,就憑閣下,只怕再來上百兒八十個也留不住我呢。”
  這時,那謝維忽然目露兇光,眼珠一轉,翻身就去搶菜板上的切肉刀。
  就在他的手指適纔接觸到那柄切肉快刀的刀柄時,輕風晃處,刀已抓在另一個人手中,謝維的大腦尚未來得及轉過彎來,全身一麻已然躺在地上。
  “嘖嘖,你的心倒也很狠嘛,朋友,在下這一手,較那銀甲士的‘閉穴指’如何?”
  謝維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四肢絲毫動彈不得,他急得兩眼圓瞪,滿頭大汗,嘴裡慌不擇言的央告道:“大爺,老朋友,你老替小的設想一下啊,小的是逼到頭上,實非得已……”
  楚雲笑了,開朗的道:“謝朋友,乖,別叫,那銀甲士的‘閉穴指’沒有什麼大不了,在下已經替你解了,剛才他只閉住你一處穴道,手法也很普通,解起來十分容易,不過,在下改送了你一記小小的‘軟麻穴’手法,你到屋後的草地上躺一下,一個時辰之後便可自行恢復行動了。”
  謝維既驚又喜的道:“真的?大爺?你……你現在去哪兒?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楚雲一把將他挾起,行向屋後,邊笑道:“在下楚雲,匪號浪子,現在到玄凌院去尋你主人三羽公子一清舊帳,大約要請他們三位到閻羅殿轉上一轉了。”
  幾句話駭得這謝維心膽俱裂,他顫不成聲的叫道:“你……你就是楚雲?大破百角堡的浪子?天啊,公子們就是在防你啊……”
  楚雲順手又點了他的暈穴,望著這位胖大漢子酣然睡去後,他將那沉重的身軀置于屋後深草之中,看看那憨厚的胖臉,楚雲笑了,輕輕的道:“好伙計,明天陽光閃耀之際,一切都已成為過去,那時,你與我,都不會再有煩惱了。”
  說罷,振臂飛躍而起,到屋前解下坐騎,疾馳而去,目的地也是前面高山上的第三個峰腰 玄凌院。
  到了山腳下,楚雲輕俏地讓坐騎隱人林叢之中,然後聚集眼神,仔細向前面層疊的峰巒觀察了良久,穩了穩身上佩帶的兵器,雙臂猛展,人已騰起七丈之高,僅只幾個起落,已攀抵了半山腰。
  長長地吸入一口氣,他沒有作任何停息,鵬飛鷹翔的連番疾躍,身形如電般奔向遠處高插入雲的第三座山峰。
  這座山峰看上去十分險峻,峭壁陡聳,猿絕鳥寂,但峰腰卻奇異的凹入一大片,這凹人的一片約有數十丈方圓,周遭俱皆生長著枝槓錯雜的相思木,自相思木交錯的間隙中望去,可以看到一幢陰森而巨大的房舍,這房舍圍著青石堆砌的院牆,內中屋字倒也十分深沉,至少也有數十間左右。
  這時,所有的屋子都是黑黝無光,寂靜悄然,黑色的大門緊緊地閉著,更顯得此處鬼氣森森,有一股荒山野剎的味道。
  沒有費多大功夫,楚雲已尋著了這個地方,他隱在樹後,星光映著他閃爍的雙瞳,是那麼冷厲而蕭煞。
  於是,靜悠悠的,一絲輕細的腳步聲滲合著甲冑的“鏗鏘”聲遙遙傳至,片刻間,兜鍪雙豪兩條高大的影子已長長的現了出來。
  二人大搖大擺地行到院門之前,金甲士酈三鼎哈哈一笑,高聲叫道:“朋友們,這麼烏黑黑的一片,冷冰冰的一團,就算是待客之道嗎?”
  語聲甫落,院內第一排房舍的燈火已倏而燃亮,黑漆大門亦“呀”然啟開,五條人影快捷的一閃而出,幾雙眼睛,略微向兜鍪雙豪一打量,隨即齊齊長揖為禮,右邊一個更急忙搶前一步,恭謹的道:“二位前輩總算到了,這些日子來,晚輩們真是望眼欲穿呢……”
  金甲士酈三鼎狂傲的哼了一聲道:“邵靖,令叔父及紅、自二羽公子為何不見?”
  敢情說這話之人,正是三羽公子中的老二 青羽公子邵靖!
  金甲土一語出口,他已猜到對方言中之意,顯然是對自己的叔父及兄弟未曾出迎而感到不滿,於是,青羽公子邵靖趕忙堆上一副笑臉,婉和的解釋道:“回稟酈前輩,家叔父及大哥三弟本來都要出來迎迓二位大駕的,但家叔父受創未愈,仍舊纏綿床第,大哥三弟忙著佈置席筵去了,是而未曾出迎,他們已叮囑過晚輩代向二位前輩乞諒。”
  酈三鼎略感滿意的一哼,銀甲上尉遲元卻冷笑道:“是麼?那我兄弟卻錯怪於你了,不過,各位招子倒是蠻尖,早已看見我兄弟二人了。”
  青羽公子邵靖仍然卑顏承笑道:“晚輩等雖然已在二位人林時即已發覺,卻因時值非常,在未敢確定必然是二位前輩前,實不宜貿然有所舉止,以免橫生出枝節,引起仇家疑慮……此點,萬乞二位恕過才是。”
  銀甲士尉遲元仰首向天,沒有說話,金甲士酈三鼎點點頭道:“也罷,咱們進去。”
  二人在進門之前,甚至連青羽公子身旁四人正眼也不瞧一下,神態囂張己極,那四個人亦一聲不響,跟著行人院中,當最後一個人返身關門之際,在暗淡的星光映射之下,可以看出那是一個七旬左右,豹眼鷹鼻的深沉老人。
  “魔豹勝無公!”
  楚雲隱在枝椏後的雙目眨了一下,寒氣閃射,他喃喃自語:“好,好極了,一窩強仇全聚於此,正可免了自己東尋西找之煩,這是天意,這真是天意……”
  他閉上眼睛,讓自己起伏激動的情緒儘量平靜下來,緩緩的,他又睜眼將目前的地勢打量了一番。
  於是,有如一只貍貓,微微一閃,他己貼身在院牆牆根,屏息靜聽了片刻,他那消瘦的身軀競像煞一條壁虎般遊上牆頂,就在他的身形始才俯在牆頂之際,兩條奇大狼狗,已齜著森森白牙撲了過來!
  楚雲灑脫的一笑,順手將在那陋店中臨行前取來的半只烤雞丟了下去,身形一溜,猝然沿著牆端滑出五丈,又似是一縷輕煙般,飛落到那排亮著燈光的房舍上。
  兩只狼狗低嗥了幾聲,用鼻子嗅了一下,已忙著去分啃那半只烤雞了,楚雲輕輕地籲了口氣,極為小心的伏行到有話語之聲傳出的房屋頂上。
  他向四周掃視了一眼,輕悄的,緩慢的,將耳朵貼向瓦面,於是,自下面傳來一陣鐵鈸似的語志聲:“千山萬水趕來此間,你我也毋庸再行客套,令叔臥病於榻,稍停我兄弟再去探視,現在,你昆仲三位都在這裡,不妨將邀我兄弟前來之意說明……”
  楚雲心腔一跳,忖道:“嗯,三羽公子都到齊了,只是,不知那忘恩負義,心如蛇蠍的蕭……”
  心中一陣絞痛,他連忙澄氣寧神,俯耳續聽。
  下面,又是金甲士鐵鈸似的狂笑:“哈哈哈,百角堡被一撥江湖朋友掀了,這件事我兄弟已經知道……”
  “所以!”像是青羽公子邵靖的聲音:
  “晚輩們弄得一敗塗地,幾無安身之處,連家叔父亦在該役中身負重傷,纏綿床第,可恨仇家卻是趕盡殺絕,苦苦相逼,晚輩等如今力量薄弱,已遠非昔比,故而千里迢迢,邀請二位前輩駕臨相助一臂之力,也免得晚輩等朝夕數驚,風聲鶴唳……”
  銀甲士尉遲元的聲音又深沉的響起:“那麼,代價呢?”
  另一個清朗的語音急忙道:“是的,勞煩二位前輩,怎敢不致薄酬,晚輩已與叔父商量過,事成之後,孝敬二位前輩純金千兩,龍眼珍珠百顆,紫玉十方……”
  金甲士滿意而貪婪的呵呵大笑起來,但是,他笑聲甫始出口,卻被銀甲士的冷笑逼了回去:“邵平,在你身為三羽公子之首,眼光卻未免太淺短了,你百角堡在令叔父黃極聲威之下名震中原,而令昆仲亦非泛泛之輩,但是,卻在一夜之間吃一幫怪客仇家弄得煙消雲散,丟盔曳甲,由此看來,對方力量之強,必非善與,邵玉,你明白我兄弟若應允相助於你便是以生命做賭注麼?嘿嘿,換句話說,我兄弟兩條老命便只值你適纔所言的區區之數麼?邵平,邵平,你也太低估了兜鍪雙豪了!”
  於是,金甲士仿佛恍然大悟,連聲附和道:“不錯,元弟的話不錯,太便宜了,太便宜了……”
  楚雲匿在屋頂,感到一陣好笑,他咬住嘴唇,繼續聽著。
  這時,下面房中的每個人都在沉默著,似是陷入一個僵局,半晌,那清朗的語聲又響了起來 他是紅羽公子邵平!
  “二位前輩所言極是,但……但晚輩等於百角堡陷敵之際,倉皇撤離,大部分財物皆不及攜帶,況且堡中一些老人又隨侍在側,每日食指浩繁,開支極大,現在晚輩等手邊亦十分拈據,雖然知道此數甚微,但請二位前輩看在昔日與家叔父相交份上,勉予笑納,一待二位助晚輩等殲滅仇家,自當再盡傾所能,報答二位前輩洪恩巨德……”
  迅速的,銀甲士的語音接上,斬釘截鐵地道:“邵玉,黃金三千兩,龍眼珍珠兩百顆,紫玉五十方,再加上你們以前掛在頭上的三個星形藍鑽!就是這些數,沒有再討價的了。”
  於是,又一度難堪的,一個低微卻清晰的,令楚雲聽來血脈賁張的聲音,緩緩的響起:
  “大哥,二哥,罷了,吾等便認了吧……”
  這說話之人,正是令楚雲咬牙切齒,夢寐不忘的大仇人 白羽公子邵平,這時時刻刻欲寢其皮,食其肉的仇人啊!他的聲音,他的舉止,縱使化成了灰,變成了糜,楚雲也永遠不會忘記的!
  於是,室中起了一聲長嘆,又是紅羽公子邵玉的語聲:“好吧,晚輩等便竭盡所有,孝敬二位前輩,但乞二位前輩協助到底,援吾等於頹境之中……”
  一陣陰冷而得意的笑聲出自銀甲土口中,他嘿了兩聲,道:“嗯,這才是識時務,識時務者便為俊傑,老實說,我兄弟亦非逼你,假如不看在令叔面上,哼哼,只怕金山銀海我兄弟也不願來搬弄這個風險,這全是玩命的把戲,好,現在,邵玉賢姪將你那仇家姓甚名誰,武功像貌敘述一遍。”
  紅羽公子邵平好似沉吟了一下,緩慢的道:“此人名喚楚雲,名稱浪子,在三年前為了一件事情,被我百角堡下之河洛六友截殺於黃河口海灘,但不料此人命不該絕,重傷之體墜於怒海狂濤之中,非但沒有就此葬生魚腹,更於三年之後練就了一身驚人武功,又不知從哪裡勾引了一批胸前繡有金色太陽標記的江湖匪類,在數月前乘我百角堡不備之際,大舉來犯,可恨這批匪人心狠手辣,趕盡殺絕,家叔與晚輩等辛苦經營之基業毀諸一炬不說,舍下更是傷亡累累,慘不忍睹……”
  楚雲面孔沉凝著沒有一絲表情,他仍舊毫不移動的將耳朵貼在冰涼的瓦面上,室中平靜了片刻,銀甲士的聲音又低低響起:“邵平賢姪,此人手段固然毒辣了些,但是,嘿嘿,大約閣下等也有對不住人家的地方吧?”
  青羽公子的語聲急忙接上:“不,二位前輩,這事起因,僅是江湖上一種極為尋常的糾葛而已,姓楚的小子卻恁般狠毒,欲藉此為由,陷吾等於絕境……”
  銀甲士陰狡的笑了:“也罷,我兄弟二人既已應允相助爾等,不論其過在誰,自然也要相助到底,嗯,邵玉賢姪,這姓楚的模樣,你且形容形容看……”
  雖然看不見下面的情景,楚雲也可猜測出三羽公子必定在疑惑地互相思慮著,半晌,白羽公子邵玉仿佛有些畏怯的開了口:“前輩,那楚雲身材瘦長適中,飢膚成古銅色,像貌十分深沉,輪廓突出而鮮明,令人第一次看到他,就會生出極為強烈的感觸……”
  金甲士的破鑼嗓子脫穎而出:“穿著黑衣,長劍佩於胯旁,劍鞘上嵌有一條黑龍?”
  幾乎在同時,三聲驚呼匯成一片震駭的抖索,恐懼的叫:“前輩……不錯……是他……
  是他……”
  於是,金甲士狂笑起來,桀騖的道:“那麼,他叫楚雲,不是叫楚非,而且,他身旁還跟著幾個武功奇高的老兒,更有一個劍上系著金鈴的青年,呵呵,還有個漂亮的妞……”
  “他在哪裡?”三個聲音又同時氣急敗壞地急道。
  銀甲士的語聲淡淡響起:“不遠,就在山下。”
  房中頓時亂成一片,人語聲兵刃的嗆嘟聲輕輕傳出,甚至連各人的呼吸也在剎那間沉重了許多。
  銀甲士仿佛在冷眼看著三羽公子等人驚慌失措的模樣,過了一陣,他又冷冷的道:“你們忙什麼?鼎鼎大名的三羽公子竟然這般畏縮怕事?真令老夫兄弟失望,那楚雲若是來了,焉能到此刻尚不現身?”
  “前輩……”白羽公子有點神經質的大叫道:“請你告訴我們,他到底在哪裡?在哪裡?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我實在受不下去了,請你告訴我,讓我尋他拼個死活,我就是敗了,也死得瞑目,也勝似過著這種見不得天日的生活……”
  紅羽公子的聲音叱道:“三弟,你鎮靜點,在二位前輩面前,豈能如此失態?”
  青羽公子連忙低聲勸慰著自己的兄弟,白羽公子在粗重的喘息,問或有一兩聲埂咽,他心的痛苦,不用看見,也會很清楚的體會出來。
  金甲士不滿的道:“你們年紀到底還輕,世故也淺,大英雄刀斧加身也不皺眉,破腸瀝膽而不落淚,這麼一丁點小事,就雞飛狗跳地慌成一片,日後怎麼能成大器?”
  銀甲士忽然道:“好了,再不告訴你們,我看你們個個都要急瘋了,不錯,那楚雲確實與我兄弟同路至此,只是,嘿嘿,他武功雖高,好勝心卻太強,中了我兄弟二人之計,此刻已被我兄弟之‘斷腸酒’迷倒,只怕還得三兩個時辰才會醒轉……”
  金甲士亦得意的接口道:“而且,斷腸酒迷蝕之力甚強,任那姓楚的小子如何硬朗,醒來後一身功夫與元氣也會減少五成以上,呵呵,雖不能說任吾宰割,束手就縛卻是毋庸置疑地了,各位賢姪,這就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
  帶著滿足、寬懷而又喜悅的輕笑隱隱傳出,三羽公子籲氣的聲音連瓦面上的楚雲都聽得十分清晰。金甲士的聲音又道:“你們且勿得意,在與那姓楚的小子同行之前,我們兄弟已和他見了一次真章,嗯,這小子的武功,說真的,可真厲害,不過麼,他卻碰上了兜鍪雙豪,任這小子三頭六臂也無從施展,到最後,終於被我兄弟揍翻在地,自願陪送我兄弟一程,哼,在半路上被元弟探出他的口風有異,在到達山前那破村時,便被我們施計迷倒,現在只怕尚在做著美夢呢……”
  青羽公子趕忙阿諛地道:“前輩手段果然高超,的是智勇雙全!”
  金甲士才待大笑,銀甲上已冷森森的道:“好了,前因後果,都已經由阿大告訴了你們,現在,且談談那楚雲的身價……”
  紅羽公子既驚又疑的道:“前輩,不是已經談好了麼?這樣多方便,既然晚輩等的仇家已被二位擒獲,更免去了二位前輩不少手腳,便乞二位將那楚雲交予晚輩,至於酬金方面,晚輩等仍是照數呈上不誤。”
  一陣如夜鬼位嗥的笑聲驀然出自金銀甲上口中,他笑了一陣,始淒悠悠的道:“邵平,邵平,你也太天真了,方才所談,是說我們兄弟代爾等對付仇家的報酬,現在所論,卻是那楚姓小子的身價,這完全是兩回事,閣下卻混為一談,豈不是太佔便宜了麼?”
  紅羽公子忍氣吞聲的道:“前輩且請息怒,並非晚輩等意圖混淆,實是財力桔據,心餘力絀,前輩便當是做件好事吧……”
  青羽公子邵靖亦低沉的道:“二位前輩,大哥說的全是實情,晚輩等確已所剩無多……”
  金甲士驀而大叫道:“也罷,將你們所剩的全部拿出,咱們便宜點成交算了。”
  銀甲士毫無情感的接道:“再加黃金二千兩,珍珠百顆,以及令叔黃極昔日攜在身旁的那座‘翠獅’,不用再說,本甲士一言出口,無從追悔。”
  紅羽公子好像還要說什麼,青羽公子已咬著牙道:“好,好,晚輩等全部答應,酬金即時奉上,那麼,二位前輩,人何時交予晚輩等處置?”
  邊說,青羽公子邊輕輕拍了兩下手掌,隨著他的拍掌聲,室門“咆呀”啟開,豹眼鷹鼻的勝無公閃身而進,楚雲在瓦面上看得仔細,耳中又聽青羽公子道:“勝老,煩請你跑一趟,要後房的弟妹取純金五千兩,龍眼珍珠三百顆,紫玉五十方,還有……,還有叔叔床邊的那座翠獅,都請一併帶來……”
  魔豹勝無公似是十分吃驚,他憂慮的道:“要這麼多?二公子,這幾乎已是我們現有的全部了……”
  紅羽公子苦笑道:“不用多問,勝老,煩你走一趟吧啟門聲又“咿呀”響了,勝無公的步履沉滯,緩緩而去,金甲士“呸”了一聲,不悅的道:“這老兒怎的如此死眉死眼?又不是向他要,用得著他肉痛個什麼勁?而且,我們兄弟乃是有功才取祿,更非白饒,好像還冤枉了似的……”
  聽得出青羽公子是在強笑,道:“二位前輩且勿動怒,適纔那位乃是晚輩等忘年摯友,忠肝義膽,豪氣乾雲,如他有任何失態之處,萬請二位看在家叔與晚輩等面上,勿與計較……”
  金甲士又大刺刺的發了幾句牢騷,空中各人便較輕鬆的談了起來,言語之中,似乎已沒有方才那股緊張而翳悶的氣氛,但是,仍可以自雙方漫無邊際,缺少內容的詞意中發覺,兩方的距離是如何遙遠,情感更是如何淡漠。
  楚雲深深為三羽公子目前的處境悲哀,一個人,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到了落魄失勢的境遇,又該是多麼淒涼啊。
  忽地,他全身顫了一下,剛才,青羽公子曾叫魔豹勝無公到後面去,向“弟妹”取拿那些主物,那麼,這“弟妹”是誰呢?是不是,是不是那蕭韻婷?
  楚雲心腔又急烈的跳了起來,血腋宛如在奔騰一般,他雙目如冰,面孔蒼白,半晌,他的身軀輕輕飄起,輕俏得像煞一片落葉,悠悠渺渺地向後院中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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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情怨糾結 虎入狼群

  這玄凌院是一座建築得十分樸實的宅居,但是,卻異常牢固與深沉,像一只巨獸伏在山腰,陰森中令人有著猛厲的感覺。
  楚雲的身形恍惚的飄著,似一片雲,像一縷煙,那麼輕靈,是那麼幽蒙,又那麼自然,極快的,又緩慢的,他在接近後院院牆之前,發現了一棟靠在角落裡的孤伶房屋。
  這間房屋的燈火亮著,斷續傳出陣陣人語之聲,兩名配刀大漢,遠遠的往來巡戈,時而交談幾句,神態顯得十分無聊。
  於是,楚雲悄然行向那房屋的後面,他知道,假如他猜得不錯,那房屋的後面或該有一扇窗戶。
  雖然,他是在“行走”,但卻快速得似流光微閃,這迅速的一閃,是如此利落與自然,但卻自然得足令一個武林頂尖高手難以察覺。
  不錯,楚雲的推斷對了,那棟屋宇之後,的確有一扇冰花格子窗戶,可是,卻關閉得十分緊密。
  楚雲的唇角浮起一絲寒刃的冷笑,這冷笑卻蘊藏在無盡的忍耐之中,是的,他已經清晰地聽見一個人的說話聲,一個女人,這柔蜜蜜的語聲,縱使在千百年後,在另一個世界裡,他也可以即時聽出來,絲毫不差的聽出來,是的,這正是她,蕭韻婷!
  楚雲站在牆角的陰影中,沉冥得似一座雕像,雙瞳閃爍而冷厲,像一頭伏在黑暗中待機撲噬的黑虎!
  不一會,聽到魔豹勝無公的聲音,叫進那兩名巡守大漢,三個人提著幾箱十分沉重的東西,默默地向前面行去,在他們的身影隱沒於屋角之後,一陣低微的啜泣自屋內幽幽傳來。
  楚雲知道這是誰在哭,他以前亦曾經聽過,也可以說,曾經享受過這淚眼的甜蜜與溫馨,然而卻不是在目前的心境下,更非目前的環境中,同樣的,那室內的啜位者都是為自己在哭,但性質卻因今昔的時光流轉而大相迥異了。
  平靜了片刻,楚雲悠悠起步,悠悠來到那座孤立的院角屋宇之前,房門正半掩著,可以自門縫中隱約看到室內的佈置:家具雖然豪華,卻顯得陳;日而古老,巨型的書桌,笨重的太師椅,紅檜木的臥榻,色澤暗淡的簾幕羅帳,襯托出一片淒冷幽臀的氣韻,令人在無形中感到一股陰沉的壓力。
  於是
  楚雲輕輕的嘆息,輕輕的推門而入,一切都是如此輕靈,像是一個自冥寂中出現的幽魂……
  在屋角一偶,五六口大木箱開啟著,裡面卻已空空如也,一個纖弱而窈窕的身影,正以一面粉紅色的絲中掩著臉孔在抽搐,旁邊小幾上的銀燈搖晃,泛白的光輝映著她的側面,有一股特異的,出奇的淒豔與落寞。
  是的,這是 蕭韻婷,楚雲的前妻。
  掩上門,楚雲迷惑於眼前夢一樣矇矓的氤氳,他飄然來到蕭韻婷身前站住,儘管他心中激動不已,卻仍能低沉而穩重的道:“很悲傷,是麼?”
  蕭韻婷這時才發覺已有人闖進房裡,她連忙掩飾的擦拭淚痕,強展出一個笑容,但是,當她目光接觸到楚雲那深沉而冷漠的面孔時,那帶有強烈仇恨的面孔時,仿佛霹靂擊頂,更好似驟然墜入極北冰海,全身血液竟如在剎那間凝凍住一般,面孔慘白而痙攣,她周身麻木地倒在椅上,雙眸恐懼過度的瞪視著楚雲,四肢顫抖著,嘴唇翁張著,她覺得室息,覺得生命之火已快滅絕,這可怕的永恆啊!
  楚雲冷淡的退後一步,道:“怎麼,蕭韻婷,你連呼救的勇氣也沒有了?”
  這位美幻的少女宛如被毒蛇咬了一口,驀然抖索了一下,她雙手蒙著臉龐,艱辛地呻吟了一聲。
  蕭韻婷將永遠不會忘記她適纔第一眼看見楚雲時那種感覺,她好像看見了一個厲鬼,看見了追魂的使者,看見了地獄閻羅的獰笑,這感受深刻強烈得幾乎已使她的身心無法承受,無法負荷!更像煞一柄尖銳的利劍,直插入心!
  楚雲到燈光映射不到的黯影中,冷冷地注視著自己這位變節的妻子,道:“你還記得我們成親時的三媒六證?還記得我們的海誓山盟麼?我想,你更忘不了我白髮蒼蒼的老父含笑望著你配帶鳳冠時的情景,蕭韻婷,你生得很甜美,真的甜美,但是,為何你會有一副那麼狠毒的心腸?假如,在我病中你變了心,你愛上了別人,你大可明白地告訴我,你知道我會讓你走,你知道的,又何必如此趕盡殺絕,想毀了我,更毀了我可憐的父親,你為了什麼?
  為的是你的淫蕩、虛榮、無恥,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到底是什麼顏色?你這毫無人性的毒蛇,畜生 ”
  楚雲有些硬咽了,雙目血紅,面孔的線條更明顯,更強烈,如刀削斧鑿的顯明五官在顫抖,在抽搐,使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一眼看出,他這時的內心是如何痛苦,如何悲憤,這心靈的瀝血啊。
  蕭韻婷仰起頭,畏縮地卷在一角,她恐懼而囁嚅的道:“雲哥!你……你聽我說,你不能不替我想……”
  楚雲淒厲的笑了:“替你想?替你這背夫偷人,忤逆弒公,合謀親夫,淫邪狠辣的人想?好,好,你說罷,說罷,我看你這不貞不孝不仁不義的賤人還有何言可辯?”
  蕭韻婷淚如泉湧,她幽幽的道:“雲哥,在你病中,白羽公子邵玉曾來探視多次,你只知道與他有過數面之緣,卻,卻不明白在我幼時,我們即已相識,你知道我的情感比較脆弱,在那時,因你有病纏身,我在身心方面自是感到異常空虛,我是個女人,我需要精神上的慰藉,我受不了那寂寞的啃嚙,而你,卻整日昏沉床第,連一句話都不對我說……”
  楚雲雙手絞在一起,陰冷的道:“於是,邵玉乘虛而入,而你,更是早已期望,像你這樣說,世上那些淫蕩的女子,都可以這套理由來洗脫他們的罪名,都可以用這種方式來證明她們的光明正大,那麼,這將會成為一個什麼世界?這與禽獸畜生又有什麼分別?蕭韻婷,你不用再說下去了,事實足勝於一切,為了你個人的私慾,竟毀去了我的親人,我的家庭……”
  蕭韻婷驚恐的道:“不,不,我沒有,我沒有,那是邵玉于的,他都瞞著我,我在第一次對不起你後我已經後悔了,但他纏著我,要挾我,我怕你知道,我怕你遺棄我,我不得不再三地忍受他的糾纏,雲,我一直愛著你,在嫁你前,在嫁後,在如今,都沒有變,我只是偶而的失足,我悔恨極了……”
  楚雲冷漠得毫無情感的道:“那麼、你為何又跟著他走呢?”
  蕭韻婷哭泣著道:“我不想跟他走,我從未想過離開你,但是,他……他卻傷了公公,事實已成,我怕你殺我,我又無處可去,我只能跟著他離開……”
  楚雲倏而冷厲的道:“邵玉為何殺害我父親?禍源是誰?是你,是你!”
  蕭韻婷抽搐著道:“不,你不能怪我,我不知道他會如此狠辣,我真的不知道,連他派人去害你我也不曉得,直到事情完了,他才告訴我……”
  楚雲雙手十指捏得“格”“格”直響,他咬牙切齒的道:“而你知道以後,卻仍然跟著他在一起,讓他糟蹋你,讓他在你的肉體上,精神上獲得滿足,你……你這淫婦,賤人……
  下流的東西!”
  蕭韻婷驀然仰起那張淚痕斑斑的美麗面龐,激動的道:“你不要將我看得如此下賤,你知道我心中如何痛苦麼?你知道我受了多少內心的煎熬麼?但我無法脫離,我更無處可去,茫茫人海,我一個孤身女人,在一切寄託都失去之後,你叫我怎麼辦?怎麼辦啊……”
  楚雲生硬的笑了,道:“蕭韻婷,你應該死。”
  “死”字像一柄鐵錘,沉重地敲擊在那美麗的心扉上,她抖索了一下,淒涼的道:“是的,我該去死,我早已該去死,但我總想讓你明白這一切,否則,我變了鬼也不會瞑目……”
  楚雲冷冷的道:“假如,在黃河口那個大雷雨的夜晚,我被殺了,你亦將永遠沒有機會再告訴我這一切,你亦將會永遠與邵玉這狗賊生活下去,就好像從沒有發生過這些事情,就好像你們本來便是夫妻一樣……”
  努力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楚雲竭力保持著語調平緩,沉冷的道:“夠了,蕭韻婷,一切都夠了,現在,這幕醜劇已到了應該結束的時候……”
  蕭韻婷覺得一陣寒氣自心中升起,她激靈靈的一顫,抖索著道:“雲哥!……請你相信我,相信我不願負你,相信我一直愛你,雲哥,請你饒恕我,雲哥,你帶我走,讓我們忘記一切,讓我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楚雲古怪而奇異的注視著她,半晌,始平靜的道:“這是個美麗的誘惑,極佳的陷阱,但是,蕭韻婷,你錯了,錯得太厲害,這些遠景只是夢,而且更是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夢,蕭韻婷,你的貞德已敗,你的身體已染滿了污穢,不可能了,再也不能了,是的,我會帶你走,我會帶著初娶你時的純潔靈魂,我更會帶著你現在的卑鄙幽靈……”
  蕭韻婷全身顫抖不停,她恐懼的道:“雲哥,你……你真要殺我?你,你不可憐我?”
  楚雲痛苦的咬著下唇,絲絲鮮血沿著嘴角滴落,搖搖頭,他道:“我不能饒你,但,我也不忍親手殺你,因為我的父親,我不能饒恕你,因為我曾經深愛你,我亦不忍親自動手,現在蕭韻婷,你……你自己了結吧……”
  蕭韻婷淒苦而絕望的望著楚雲,幽幽的道:“雲哥,你不想想以前?你不想想那些美麗的時光?人都會有錯,我想,你一定不會忘記我,你會饒恕我的過失……”
  楚雲驀然一掌伸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後,蕭韻婷那粉嫩的面頰上頓時浮起了五條鮮明的指印,楚雲望著她怔愕與驚恐的面孔,低吼著:“蕭韻婷,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我想過很多,我想著父親的鮮血,我想著我身受的痛苦,我想著怒海上的情景,我想著你裸露的肉體被另外一個男人在撫愛,我想著別人的諷笑,我想著你親手取了黃金美玉去買我的生命,蕭韻婷,不用說了,不用辯了,你死吧,你快點死,別讓我性子上來親自動手,別破壞了我曾經對你有過一絲美感,夠了,夠了……”
  緩緩的,緩緩的,蕭韻婷裊弱不勝的站了起來,美眸中淚光盈溢,她蹌踉的向前行了一步,怯生生的道:“雲哥,你……你願意在訣別前,吻你的妻子一次麼?”
  楚雲全身一震,強行支撐著又退後兩步,搖頭道:“不用了……不用了,你的唇已不屬於我,它已不再純潔,不再是以前那麼甜蜜了,原諒我拒絕,我一生中,不吻曾經被第二個男人沾過的嘴唇……”
  蕭韻婷淒然一笑,道:“是的,它已不再純潔,它已齷齪……雲哥,你看看,我會依照你的話去做,但是,當我死後,你肯在墓碑上刻留字樣承認我仍是你的妻子麼?”
  楚雲又強烈的震撼了一下,硬著心腸道:“不,因為你事實上已不屬於我,何必要這空有的名份,……”
  蕭韻婷悲哀至極的牽動了一下唇角,點點頭,道:“好,不用留這空有的名份,不用留……”她踉蹌不穩的走到那張黑漆的笨重書桌前,拉開抽斗,取出一柄精巧的匕首,輕輕拔出劍身,泛著寒光的刃鋒,映著她慘白的面龐,是如此淒哀,如此動人,有著令人永難忘懷的深刻痛苦。
  楚雲感到目眶內有些濡濕,他咬著牙道:“別傷到你的面孔……”
  蕭韻婷回首奇異的瞥了楚雲一眼,帶著淚笑道:“謝謝你……”
  這帶淚的微笑淒豔極了,迷人極了,楚雲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心腔狂跳不停,血的流循加速,他幾乎已忍不住欲出口阻止……
  緊咬著牙,他毅然仰首不看冷然道:“不用客氣,動手吧。”
  蕭韻婷哀傷的頷首,語聲有如來自九天,去向悠渺:“再會,雲哥,假如人有來生,我希望來生仍為你妻,那時,我不會再犯錯了,一點也不會犯了……”
  楚雲強忍住在目眶中滾轉的淚珠,擺手不語,於是
  蕭韻婷輕輕閉上眼,舉起匕首插向自己心窩 她聽了楚雲的話,沒有毀壞那張美麗的面孔,於是,就在那柄匕首已透過羅衫之際
  “ ”的一聲巨響倏起,跟著“嘩啦啦”的門窗破碎聲亂成一片,十數條人影,旋風般自門前、窗戶中撲進!
  楚雲毫不驚慌,他狂笑一聲,身形暴旋,寒光猝起中劃出一道半弧,當先衝來的五名彪形大漢連吭也沒有吭出一聲,三股熱血已帶著三顆鬥大頭顱撞向牆壁,又滾球似的反彈而回!
  緊跟著,楚雲覺得眼角紅色羽毛微閃,一溜冷氣已然逼至肋下,另外兩個胖瘦迥異,面孔生冷的老者亦猛撲而至!
  於是,他身形不動不轉,手腕波浪似的急顫,掌中的“苦心黑龍”嗡的震蕩彈起,“當”地截開刺到肋下的長劍,又圈彈而回,“嗤”的一聲在急閃不及的胖老人臂上劃開一條血槽!
  這迅捷無倫的一招兩式,完全是憑藉劍身的韌性顫盪之力,楚雲非但毫未移閃,甚至連眼皮子也未眨動一下!
  那兩個一胖一瘦的冷峻老者,便是曾在紫心雕仇浩掌下逃生的“泗水雙寒”覃權、罩力兄弟,那襲向肋下之刺,卻是紅羽公子邵玉的傑作!
  泗水雙寒老大 那胖老者罩權,臂上雖然血跡淋漓,卻毫不在意的瞥了一眼,抖掌又劈向楚雲脛骨!
  楚雲淡淡一笑,運劍掠進起一個大圓,然後,大圓中銀芒點點,千千萬萬,猛然罩向泗水雙寒,左掌倏回,帶著無匹勁力,閃幻不定的劈向紅羽公子邵玉,招式才出,他人已掠出三尺,目光迴轉,卻已不見蕭韻婷的蹤跡,但是,卻在她適纔引劍自裁之處發現那柄小巧匕首,匕首尖端血跡殷然。
  楚雲心頭一陣絞痛,劍掌又回,瞬眼之間,已逼得紅羽公子及泗水雙寒無容身之處,倉皇躍出室外。
  於是,楚雲穿門而出,在空中一個挺躍,又飄然落地,方才,他一共才施出一招八式,卻己有四個人遭到傷亡的結果了。
  冷寂的院中,挑出五六只火把,火把的青藍色光輝在夜風中搖搖伸縮,宛如鬼眼閃眨,天空澄黑一片,黑得冷清。
  泗水雙寒與紅羽公子站成並排,青羽公子邵靖和另一個像貌猙獰醜陋的矮老人立於一處,魔豹勝無公則率著二十餘名勁裝大漢圍立於前,如臨大敵!
  還有兩位 兜鍪雙豪,正殺氣騰騰的注視著楚雲,自然,二人隱在盔後的雙目中,還透著十分的尷尬與窘迫。
  楚雲古怪的微笑一下,朝兜鍪雙豪拱拱手,揶揄的道:“二位老兄請了,‘斷腸酒’的滋味不差,只是,那個夢卻不甚美麗,所以,在下醒轉得較早,早得足以使在下跟隨二位來此,不過,只怕這麼一來,二位的黃金珠玉就拿得不太順心了!”
  金甲士怒極了,他暴雷似的大吼道:“楚非 不,楚雲,你這小子真是狡猾透頂,想不到兄弟二人亦被你誆了,好,有你瞧了……”
  楚雲一笑道:“這正如二位適纔所言: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面色又倏而寒了下來,朝紅羽公子冷森的一瞥,道:“今夜,這玄凌院亦將和百角堡遭到同一命運,不過,卻沒有人再能自這玄凌院中逃出去了。”
  紅羽公子極為艱澀的牽動了一下嘴角,生硬的道:“楚雲,你休要誇口,我們知道你只有一個人至此,任你三頭六臂,本公子也不信能強過站在你面前各人合手之力!”
  金甲士大叫道:“對,咱們今夜就坑了這個膽上生毛的東西!”
  楚雲悠悠的拋拋手,道:“假如我怕,我便不來,假如我來,我便不怕,漫說姓楚的不會將各位擺在眼中,本盟上下的任何一人亦不會將各位看成人物。”
  金甲士狂傲的大笑起來,道:“楚雲楚雲,你小子真是唬老百姓唬到咱們頭上來了,不錯,你盟下高手如雲,但是,他們都在數百里外,沒有人能為你幫兇,今日,你只有一個人浴血苦戰了,小子,你就試試你自己到底有多大道行吧!”
  楚雲輕輕一探手中的“苦心黑龍”,他像是隨意的一擺。卻在冷電閃耀中掠起一陣刺耳的風雷嘯聲,於是,他冷然一哂道:“沒有話說了,各位,誰先上?”
  全場靜寂如死,悄無聲息,紅羽公子面孔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緩緩向四周圍立的各人點頭示意
  每一個人都是戒備著,卻逐漸圍攏,各式各樣的兵刃閃晃著森寒的光芒,沉重的呼吸,緊張的神情,微顫的雙手,匯合出一片蕭煞的氣氛,有著尖銳,有著殘厲也有著濃重的血腥味……
  楚雲冷酷地展出一絲微笑,他仰起頭,對著空中的星辰呢喃:“如果我的血仇能報,大敵得殲,我將在今後不再使雙手沾染血腥,但是,在眼前的強敵未被一一誅絕前,或者會有太多的殺伐,上天知我,願能諒我。”
  他閉著眼,細聽著沉重的呼吸與沙沙的移動聲,猝然隨意挑選了一個方向衝去,劍芒暴漲如虹下,又猛可倒翻而回,銀弧紫電交相縱橫,照面之間,已將正自後面掩上的青羽公子及那醜陋老人逼退七尺。
  於是,激戰展開了!
  泗水雙寒與紅羽公子適纔在楚雲首次衝突下已閃出五步,這時三人連成一排,奮力攻到。魔豹勝無公的“豹頭雙拐”早已出手,威猛無倫的自側旁撲至,青羽公子及那醜陋老者卻分成兩個不同的方向,自泅異的角度揉身搶進!
  楚雲狂笑不已,左十劍右十劍,前幻弧後化點,劍劍重疊,弧點穿飛,像一片銀色無縫的羅網,又似滿天的寒星殞落,奇極了,也妙極了。
  圍攻的六人,在楚雲劍式的浩瀚威力下,不想退卻不由不退的紛紛閃挪而出,竭力還攻,楚雲甚至不使身形稍有迴環,倏掠倏晃之下,又將眼前六人逼退五尺,接著一個大翻身,渾身上下閃耀著無數明亮而燦麗的如電精芒,似是一口圓形的滾桶,就像來自天際般筆直地射向站在一角觀戰的兜鍪雙豪!
  “身劍合一!”
  紅羽公子失聲驚呼,兜鍪雙豪已在楚雲撲到的同時驟然分開,金甲士酈三鼎大呼一聲,“嘩啦啦”連聲暴響中,一條金色巨鏈,宛如漫天虹影,迅捷已極的飛掠而出,銀甲士尉遲元身上的甲冑“鏗鏘”微震,已一口氣向敵人攻出九腿十六掌!
  於是,那道滾圓的劍氣在空中猝然搖晃了一下,仍舊直射而去,金甲士怪叫如雷的跳開,手中那條金色巨鏈的前兩環已被切斷,銀甲士努力斜身而出,銀色鋼片紛飛中,又被刮落不少!
  這時,紅羽公子等六人始才拼命圍攻而上,劍氣如電。直衝霄漢,略一盤旋,又似游龍舒卷,自九天橫掃而下。
  金甲士雙目如火,暴辣的大吼:“錘。”
  那柄曾被楚雲擊墜塵埃,又被金甲士悄然拾回的黑色利刺巨錘,在剎那間呼轟砸上,如兒臂也似的金色鐵鍊,亦似怪蛇般驟然卷至!
  銀甲士的厚背砍刀同時出手,猛劈對方中段,左掌推出如山勁氣,力阻敵勢,他的箭囊中的鋼矛僅存三只,所以,非到必要時,他是不肯施出的!
  紅羽公子的龜紋長劍,魔豹勝無公的豹頭雙拐,亦在同時擊落,尚夾雜著另一雙其他殷紅如血的手掌!
  滾圓的劍氣像煞烈陽的第一線光輝,靈活的閃晃了一下,又猝然回射,慘號驀起,那雙殷紅如血的手掌已被齊齊腕削落!
  雙方動作都是快逾電光石火的,幾乎令人沒有絲毫思忖的餘地,那雙手掌始才血淋淋的墜落地上,寒芒已斂,楚雲冷厲的一灑劍刃積血,又將“苦心黑龍”化成千萬狂瀑,反拒衝至的青羽公子邵靖!
  劍勢甫起,人已斜閃六步,向兜鍪雙豪猛探二十一劍後又倏然溜出,那被斷去雙掌的人,正是與青羽公子在一起的醜陋老者,這時,有四名大漢急忙上前挽扶於他,這醜陋老人此時面孔扭曲,雙睛突出,形如厲鬼陰屍!
  楚雲閃出重圍之外,雙眸煞氣畢露,兩臂用力探抓,一點尖銳的呼嘯滲合在翻盪如潮的滾滾白鏈中,這醜陋老人與那四名彪形大漢的頭顱應勢同時暴飛空中三丈!
  同一時間,他又是如蛇一般盤旋折轉,劍尖抖顫成漫天星點,直取紅羽公子,與紅羽公子的龜紋長劍“錚”然相撞,一溜火花迸濺中,劍鋒已來到魔豹勝無公喉前三寸之處!
  於是,就在魔豹勝無公竭力舉杖迎拒之際,苦心黑龍的狹窄鋒刃已連續如雷電齊作的架開了兜鍪雙豪攻到的三錘,七鏈,十二刀!
  沒有遲疑,如行雲流水那麼灑脫,那麼自然地閃遊飄移,來去似乘風禦電,反手之間,又將青羽公子邵靖逼得手忙腳亂,捉襟見時!
  這時,合八名武林一流高手之力,已與楚雲激鬥了二十餘招,在這二十餘招中,更有一人已命喪黃泉,而他們甚至連哀悼一下的短暫時間也沒有。
  紅羽公子拼命殺上,他悲憤的大叫:“殺啊,為閔風報仇!為死去的兄弟伸冤!”
  悲怒的吼叫猶在空氣中裊繞,楚雲又已向每人各擊七劍十腿,左閃右挪之下,語聲沉冷得仿佛自七海海心傳出:“殺吧,你們不久便會知道,血掌閔風實在死得痛快!”
  原來,那位死在楚雲劍下的醜陋老人,正是曾在天狐冷剛手下負過傷的血掌閔風,百角堡所屬一流高手!
  楚雲就地一個盤繞,分上、中、下向每一個敵人再度劈出七劍,劍身嗡然震響中,他又似狂風一陣砍向兜鍪雙豪!
  金甲士酈三鼎豁然大笑,連喝六個“錘”字,每一聲都似春雷在舌尖上打滾,有奪人魂魄之力,緊接著他的呼吼,那柄黑色巨錘仿佛是雷神的手臂,又似隱冥中的山岳,轟然不絕,含著極大勁道的往返撞擊不息。
  銀甲士尉遲元卻在剎那問遊走起來,一如幽靈野鬼,閃掣奔移,出招快狠至極,霍霍寒光交織重疊,成練,成山,如浪如濤,這正是他的絕技之一:“大劈刀法”。
  楚雲將一口至精至純的真氣,遍布全身穴脈,流暢已極地呼吸循轉,隨著真氣的迴環,他那瘦削的身軀令人不可置信的在錘影,鏈芒,刀光裡翻飛穿掠,更每每在間不容髮中,一口氣就是弧圈連綿的幾十劍!
  不錯,這正是無畏金雕的至高絕技 “弧光劍法”。
  兜鍪雙豪二人身負的超世奇藝,在江湖上已是難逢敵手,但是,他們雖有了一次經驗,卻總是不服,他們不相信天下之大,會有人能力敵他們聯手之力而仍可獲勝,現在,眼高於頂的兜鍪雙豪又嘗到了一次重複的教訓,這次教訓,較上一次的交手更為冷酷,因為,這次是集八名高手之功而竟仍處於被動的劣勢!
  紅羽公子邵平、青羽公子邵靖、魔豹勝無公、泗水雙寒等全已圍上,紛紛站取有利的地形,在可以相互掩護的角度下瘋狂地攻擊著敵人,他們恨極了,怒極了,自然,也免不了內心的恐懼!
  於是
  這場不公平的戰鬥又繼續了三十招,這三十招中,青羽公子邵靖的左臂受傷,泗水雙寒老二罩力的衣衫亦被對方凌厲的劍勢割下一塊下襬。
  金甲士酈三鼎已感覺到壓力在逐漸沉重,他一面靠向自己拜弟,一邊苦苦的思忖致勝之計。
  銀甲士尉遲元依舊陰沉的閃移攻拒,沒有任何表示,但是,假如你心細的話,你便可以看出他那雙隱在頭盔後的雙眸中有著焦慮之色……
  現在,雙方的激鬥已呈膠著狀態,是的,雖然楚雲功力深沉得宛如浩海汪洋,但他的七名對手亦俱屬當今武林中拔尖之材,縱使楚雲武功再強,於一個短時間內,也無法將對方一掌收拾下來,自然,這只是說在“短時間內”。
  紅羽公子邵玉為人最是機警狡詐,他這時眼球微轉,一面小心出招閃躲,一面故意出言相激道:“楚雲,今番閣下也不過如此而已,現在,你能奈我等何?”
  楚雲明白紅羽公子的心意,是想激起他的怒氣,而在他憤怒失神之中,尋求一絲最為微小的間隙扳回戰局的劣勢!
  自然,楚雲不會睜著眼上當的,他十分明白,高手搏命,生死之分就往往在一些極度細小的疏忽上。
  於是,他的劍式更玄妙了,更絢麗了,回答紅羽公子之言的,是楚雲劍上幻起的,無盡無絕的奇異弧點,詭橘的圈線……
  於是,寒光交互縱射,碰擊,一溜溜的火星在夜黯中飛濺,環舞,沒有人再說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相同的期冀:了結敵人的生命!
  在靜冥中,幾乎像扯裂人們的肝腸,凝凍人們的血液,突然的,一陣淒厲的尖嘯自黑暗裡響起,又自飄渺中搖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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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生死之搏 一片淒涼

  兜鍪雙豪有些愕然的微微一窒,攻守之勢卻毫未停止,他們只覺得這突起的尖嘯有些怪異,尚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是,紅羽公子卻為這尖嘯之聲而深深的震慄了,他們的印象是如此強烈,如此不可磨滅,永生永世也難以忘懷:在百角堡的一場浴血激戰中,多少生命便是毀在這淒厲的嘯聲響過之後!
  楚雲看得出敵人陣腳已經微微紊亂,他手上加勁,口中卻淡淡的道:“這是鬼位矢,朋友們,我的人也到了,或者,眼前的場面會改觀一下。”
  金甲士隱匿在頭盔後的雙眼急速一眨,向他的拜弟銀甲士做了個難以察覺的眼色,銀甲士看得出來自己拜兄的含意,那是走不走?
  走不走?在這種關頭,假如要溜之大吉,那麼,兜鍪雙豪從此也不用在江湖上闖字號了,更休想自誇為英雄好漢了。
  銀甲士緩緩搖頭,倏攻九刀十掌,身形暴閃中,冷沉的道:“阿大,名較命重。”
  金甲士酈三鼎全身一震,昂然大叫道:“不錯,兄弟,我們都是鐵錚錚的好漢!”
  隨著他的語聲,六條人影已出現在瓦面之上,以令人驚懼的快速,似流光橫空般飛躍而來。
  一個粗獷而猛厲的嗓子大喊道:“盟主,可是你麼?”
  楚雲連連閃過對方七刀,劍錘拐刀,還擊十九劍中大笑道:“庫環主,正是在下。”
  金甲士酈三鼎錘練交舞如雷而下,破口大罵道:“楚雲小子,閣下好生好狡,我們兜鍪雙豪算是栽於你手中了,媽的,你是如何引你那些爪牙來此的?”
  楚雲稍沾即走的展開遊鬥,冷漠的道:“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金甲士,難道只準你耍花鎗,在下便不能玩玩手段麼?金甲士,你想差了。”
  銀甲士尉遲元神鬼不覺的猛戮七刀,偏身挪出,卻冷沉的道:“楚雲,老實說,今夜不論孰勝孰負,我尉遲元都佩服你!”
  楚雲大笑道:“閣下謬獎了,在下承擔不起。”
  他又迅速移目一瞥,肅穆的道:“冷、庫二位環主,且請與各人圍立四側,暫勿參戰。”
  夜影中,大漠屠手庫司、天狼冷剛、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狐偃羅漢嚴笑天、還有 鳳目女黎嬙,都已來到各人拼鬥之處,他們身形甫落,已迅速分開,各取方位準備動手。
  於是,在剎那間,雙方的攻擊又趨轉劇烈,寒芒揮霍,冷風刺骨,人影越轉越快,像煞走馬燈裡的圓影,無休無止的往來追逐,迴環晃掠,令人難以分清哪是仇敵,哪是友人。
  鳳目女憂慮的叫道:“雲,你安好麼?”
  楚雲優美地自金甲士的巨錘中穿過,一連十劍退了青羽公子與泅水雙寒,揚聲笑道:
  “我很好,你還好麼,小嬙?”
  這一聲“小嬙”,叫得鳳目女心頭甜絲絲的,實在舒服極了,她真恨不得立刻倒向楚雲懷中,承受他強而有力的擁抱。
  於是,黎嬙在嘴角浮起一朵美麗的微笑,正待說話,一旁的狐偃羅漢已趕忙以指比唇“噓”了一聲低沉的道:“我的好姑娘,現在千萬不要去分老伙計的心神,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須知高手較鬥,往往能在毫髮之際分出生死存亡。”
  風目女黎嬙一嘟嘴唇,嗔道:“嚴大哥,人家知道,哼,天下之大,又不是你一個人懂得這些。”
  狐偃羅漢裝做未曾聽見,啞聲不響,兩眼卻絲毫不瞬的注視著鬥場,他是老江湖了,自然明白在這個時候應該注意些什麼。
  楚雲倏忽沖天躍起,迅速的道:“冷環主,請與季鎧搜尋各處,那白羽公子邵玉至今未見。”
  語聲未落,人又猛撲而下,天狼冷剛答應一聲,向快刀三郎季鎧略一招手,二人已分做兩個不同的方向飛躍而去。
  紅羽公子忽然厲喝道:“擋住他們!”
  圍立四周的十多名勁裝大漢,聞言之下微一猶豫,看得出十分勉強的向二人匆匆趕去。
  楚雲在驟然間面色變得冷板,像是一座雕像的臉龐,毫無表情,他在挪移中斷然喝道:
  “庫環主,斬絕!”
  大漠屠手庫司恭應一聲,身形有如大鳥般倏然暴起,一片如山掌勁挾著萬鈞之力猛然掃卷,三名勁裝大漢立被凌空兜起,慘叫之聲尚未發出,另外三名大漢又狂號著滿口鮮血狂噴的摔出尋丈之外!
  劍鈴子龔寧身形如電,渺渺一閃已追到其他五名大漢身前,清脆的金鈴聲搖曳中,冷森的劍鋒已倏刺倏收的連連插進兩個人的胸膛!
  紅羽公子滿面發紫,冷汗涔涔,他一面瘋狂的拼力猛攻,邊聲嘶力竭的大叫道:“二位前輩,你們便眼看著晚輩的屬下如此遭人屠殺?你們便束手等著敵人將我們一一誅絕嗎?”
  金甲士鐵鍊飛舞得呼轟生風,他暴怒的吼道:“住嘴,邵平,你不見我們兄弟正在為你等傾力苦戰麼?”
  楚雲迅捷至極的向各人飛快進擊,一面冷笑道:“酈三鼎,也為了你們自己。”
  這時,慘號悲嗥之聲已亂成一片,只聽見“ ”“ ”的掌擊聲,人體的僕倒聲,在與那淒厲的號叫互相陪襯。
  驀然
  楚雲呼的倒向塵埃。貼著地面只有寸許的直飛向青羽公字邵靖,邵靖挪身躲避之下,傾力擊出七掌,罩向敵人後腦背脊!
  同一時間,一片刀、錘、鏈、劍、拐,亦如影隨形的緊跟著楚雲身後攻到,密度之大,雖蚊蠅亦難以飛脫!
  於是
  在剎那之間,人影閃晃,兵刃交織,空氣溢盈,血光暴現!
  青羽公子邵靖不吭一聲,他摀著胸脯踉蹌退出七尺之外,面色蠟如白紙,泅舊鮮血自他摀著胸脯的雙手指縫中,如泉水般往外湧流不已!
  紅羽公子位血般大叫:“靖弟啊!”
  楚雲背後亦有一道皮肉翻卷的口子,正如他自己的推算,青羽公子的一命,可能要自己挨一刀來抵償,不錯,他只挨了銀甲士的一刀,卻在這一刀劃過背上瞬息問,藉力貼著地面竄出,更在竄出的一剎,閃過了其他的猛厲攻擊,拔出了留在青羽公子胸內的利劍!
  沒有停息,楚雲如電火般一個翻轉,手中苦心黑龍快得不能再快的上下截攔那些如雨般攻向身上的兵刃掌力,身形一側,已整個倒向銀甲士尉遲元的懷裡,左右掌五指彎曲如鉤,猝然抓去!
  這時,正當各人的兵器被他強行格擋出去,尚未及收回,金甲士目光一閃,驚駭的呼號:“元弟,當心!”
  銀甲士尉遲元冷森森的一笑,倏然吸胸縮腹,左掌一晃,箭囊中的三只鋼矛已全數抓在乎上,猛然迎向倒於自己懷裡的楚雲!
  而金甲士的金色巨鏈,亦在此刻忽然卷向楚雲雙腿,來勢之快,僅較金甲士取矛迎人稍遲一線。
  雙方的動作都是間不容髮,奇速無匹的,楚雲狂聲一笑,右臂倏抖,斜切金甲士左時,自己左掌卻依然原式抓下,而這時,金甲士的握刀右手尚未及收回!
  一聲有如鬼號似的痛苦曝叫,劃過夜空,血光迸濺,一大片沾著血跡碎肉及內臟的鋼片紛紛灑落,另外一雙緊握著利矛的斷臂亦飛到兩丈開外,與這些同時發生的,是楚雲的身軀亦被金甲士的巨鏈凌空卷起!
  金甲士目眥皆裂,他撕肝裂腸的大叫道:“還命啊,楚雲!”
  淒厲的吼叫聲中,左手巨鏈傾出生平之力猛收急抖,卷著楚雲的身軀徑向堅硬的地面撞去,同時,右手的黑色巨錘再一次脫手飛出,含著足可擊毀山岳之威砸向敵人正撞向地面的身體!
  一聲尖銳幼嫩的驚叫驀然響起,像空中的流星帶著一條長長的曳尾,而正當餘音尚在空氣中繞回之際楚雲撞向地面的身軀卻奇異的一抖,改換了一個方向,猝而斜斜衝到金甲士頭頂!
  而當他身形墜落的方向改變之剎那,金甲士的巨錘已“呱”的一聲貼著他胸腹掠過,黑色的碎布與血肉紛飛中,苦心黑龍鋒利而狹窄的劍刃亦“嗤”的一聲輕響,整個插入金甲士頭盔之內!
  金甲士酈三鼎沒有一絲聲息,當楚雲再度飛身而起時,他仍然屹立不動,灰頂雕刻的金色怪蛇,那昂天的蛇首已被切斷,頭盔上有一條半寸的裂縫,紅色的血與白色的腦漿,正自這條裂縫中緩緩溢出!
  在楚雲與兜鍪雙豪以命相搏的過程中,其時間之急促與短暫,尚不及人們三次眨眼的功夫,是而,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插進手,更沒有一個人來得及對某一方有所幫助。
  楚雲身形才起。他不管腿上尚纏繞著那條粗如兒臂的金色鏈條,一聲裂帛入雲的嘯起處,又筆直地撲向早已心膽俱裂的紅羽公子邵平!
  紅羽公子面容已扭曲得失去了原狀,他神經質的淒厲狂笑著,手中龜紋劍抖起萬朵銀花,在一片呼嘯的銳風中,毫不閃躲的迎向楚雲。
  魔豹勝無公兩只精芒閃射的眸子,此刻驟然黯淡無光,他悲嘆道:“罷了……”
  一個斜竄,手中豹頭雙拐揮起畢生之力,猛然擊向楚雲頭顱、頭項、背脊各處,拐風呼轟,震蕩得空氣流旋呼嘯。
  楚雲髮髻披散,鮮血橫溢,他咬著牙,將眼神聚為兩個精點,苦心黑龍在他身形的迅速與敵接近下縱橫翻飛,左攔右磕,“叮噹”不絕之聲中,紅羽公子舞起的萬朵銀花紛紛散斂消失,沒有任何一絲迴轉的餘地,在楚雲最後一劍震開敵人最後一朵劍花之際,其間隙僅差兩分的在對方反手擋截之前戳入敵人的下腹!
  就在他的劍鋒插進紅羽公子腹內的同時,他的身軀已快逾閃電,卻又幅度極小地在空中連翻九滾,間不容髮的躲過魔豹勝無公砸向頭頸背脊的拐招,卻在剎那之間被敵人倏而翹起的拐端在左肋下戳了一記!忍住刺骨的痛楚,沒有一絲呻吟,纏在楚雲雙腿上的金色巨鏈在他翻滾之中驀而如活蛇般倒卷而出,但用力過猛,上身傾斜的魔豹勝無公頸項纏個正著,楚雲看也不看,在自己混身血雨灑濺中又是猛力一翻一滾,低沉的“ 嚓”聲悶曝般微微一響,魔豹勝無公已被絞翻倒地,頭顱亦軟軟垂向一旁。
  天下之大,任你是如何英雄蓋世,豪氣乾雲,也見不得大多的血腥與淒厲,也見不得超過心靈與精神負荷的恐懼和驚駭,因此
  幾乎沒有一點空隙插手的泗水雙寒,這時在震俱過度之下,同時機靈靈打了一個哆嗦,他們明白,現在,厄運就要降臨到自己頭上了!
  是人性的本能,也是對生命眷戀的正常反應,泗水雙寒競不約而同的躍身而起,亡命般向院牆後奪路而逃!
  楚雲如哭泣般的大笑了,在他迷朦的眼神中,有幾條人影飛起截攔,於是,苦心黑龍用力搗向地面,藉著劍身一彎一彈的韌力,將他虛脫過甚的身軀托起,他吸了一口痛苦的空氣,腳上尚拖著魔豹勝無公扭斷頭骨的屍體,倏然搖墜著撲去,邊嘶啞得像撕裂喉嚨般大叫道:“讓我來……”
  “來”字尚在舌尖上跳動,他人已升出五丈,勝無公的屍體在地面上翻轉滾動,泗水雙寒正躍至院牆一半
  楚雲狂笑一聲,雙手握劍猛力拋出,像煞極西的電火猝起,雷光紫芒幻為一條長龍般的匹練,帶著刺耳奪魄的呼嘯之聲,“ ”地暴飛而出,斜斜自泗水雙寒腰際斬過,血漿肚腸迸溢中,傳來兩聲令人毛髮驚然的慘曝,於是
  兩個人的身軀,卻分成四塊,分成四個不同的方向,砰然掉落於地!
  楚雲拖著幾乎已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奮力追出十步,右手一揮一抓,已將自己拋出的苦心黑龍長劍握在手中!
  這時,他幾乎已站不住了,但是,他仍然搖晃不穩的挺直了腰身,緊緊抓住手中的長劍,肺葉幾欲暴裂的大口喘著氣……
  周遭一片沉寂,像死一樣令人寒栗的沉寂……
  良久,復良久。
  楚雲稍微恢復了一點神智,他全身肌肉火炙般撕痛著,努力咽下一口唾沫,他又舐潤了一下過於乾裂的嘴唇,右手手指,撫在冰涼的白玉劍柄上,也撫到了劍柄雕縷著的八個字,“沽血飲劍,一念存心”。
  他艱辛的擦去浸流在眼角上的血漬,呢喃著:“沽血飲劍,一念存心……”
  深長的嘆息了一聲,在蒙龍的目光中,他才發覺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二人,早已跪在自己身前,狐偃羅漢嚴笑天目瞪口呆的怔著不動,他懷中,竟尚躺著一個玉人 鳳目女黎嬙。
  楚雲故意笑了一下,但很使他失望,這笑,卻僅是牽動了一下嘴角,於是,他屠弱的道:“都乾淨了……”
  狐偃羅漢自有生以來,恐怕從來沒有過現在的這副怪像,他如夢初覺,機靈靈的打了個寒顫,舌頭糾纏不清的道:“呃!……乾淨?嘔,伙計,都叫你一個人拾掇了……宰光了……天啊,就像宰一群豬,一群牛……”
  楚雲又舐舐嘴唇,這才意識到大漠屠手與劍鈴子尚跪在地上,他沙啞的道上“庫環主,龔寧,這是為何?快!快起來……”
  大漠屠手庫司等二人仍跪在地上,庫司慚愧惶惑的道:“回稟盟主,本座等親隨盟主左右,竟在此役中使盟主受創,不論有任何原因,皆屬本座之罪,疏忽職守,罪該萬死,尚乞盟主發落……”
  楚雲溫和的笑了,強自振作道:“庫環主,罪從何來?適纔的一切經過,時間是如此短促,在下與敵人的距離是如此迫近,對方的武功更是憑般了得……再加上二位正奉在下之命追殺殘敵……又有在下口諭不得插手相助,哪一樁……也談不上二位有任何過失……我很疲倦,庫環主,別再讓我多說話,你與龔寧起來……”
  大漠屠手與劍鈴子悄然立起,而一聲低柔的呻吟亦自鳳目女口中發出,狐偃羅漢向楚雲一眨眼,道:“伙計,這丫頭今日看見你被金甲士酈三鼎摔向地面,急得當堂昏了過去,欸,我這老哥哥,只有厚著面皮,不避嫌的扶她一把了……”
  楚雲淡淡一哂,語聲沙啞的道:“老哥哥……這有什麼嫌不嫌的?你不扶她,難道叫她睡在地上不成?”
  這時,黎嬙長長籲出一口氣,卻又宛如在一場噩夢中被驚醒,她哭叫著驀然自狐偃羅漢雙臂中跳起,尖叫道:“楚雲……楚雲……”
  楚雲一笑,疲乏已極的道:“小嬙,我在這裡。”
  黎嬙目光中才映人楚雲那形同厲鬼,全身血肉狼藉的形象,已不顧一切的將他緊緊抱住,不論自己心愛之人受了什麼傷,更不管他的結果如何,卻總是活生生的啊,有這一點,在黎嬙來說,已是足夠的了。
  楚雲雙眉微皺,因為黎嬙這一抱,使他全身上下的傷痕越加痛徹入骨,但是,他卻沒有拒絕,一任黎嬙喜極而位,只喃喃的道:“小嬙,原諒我不能擁住你,我全身都是傷……”
  黎嬙搖搖頭,珠淚紛落的道:“不要緊,雲,雲,你太苦了,剛才,可嚇死我了,多慘啊……”
  狐偃羅漢回顧周遭,又不禁一哆嚏,這後院中,躺滿了死狀淒厲的屍骸,殘缺的肢體到處都是,血與漿,肉與腸,迸濺四周,像是一灘灘,一堆堆腐爛的糜蝕之物。
  大風大浪都經歷了,卻從來沒有過這麼深刻而殘酷的印象,狐偃羅漢又是機靈靈的一抖,暗暗為眼前這副阿修羅的地獄圖恐懼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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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落月湖畔 柔情萬般

  四周,飄散著濃厚而刺鼻的血腥氣息,這刺鼻的氣息與楚雲身上的創痕融為一體,使緊抱著他的黎嬙驀然醒覺,惶惑的連忙鬆開了雙臂,而她的衣裙上,卻早已沾染上斑斑血跡了。
  “原諒我,雲,我弄痛了你?”黎嬙怯生生的問。
  楚雲笑笑,搖頭道:“沒有,倒是你的衣裳髒了。”
  黎嬙的那雙美眸中淚光又現,她仔細檢視楚雲身上的傷痕,每看一處,如花的面龐便抽搐一下,煞白煞白的。
  不錯,楚雲周身上下,已幾乎被血水浸透,肋旁皮肉翻卷,微微顫動,右肩有一個深達寸許的血槽,肋骨處青紫一片,腫起老高,背後,更有一條刀砍的大口子,鮮紅的嫩肉輕輕翕動,而一股股的熱血,便在肌肉翁動中汩汩流溢,驚人透了,襯著他披散的頭髮,深沉而疲憊的面孔,給予人一種尖銳而恐懼的感覺,就仿佛他適纔自阿修羅地獄中闖了出來似的。
  鳳目女甦醒之初,因為過於興奮,未曾思慮到楚雲在這場血戰後所付出的代價,而現在,她看清楚了,清楚得使她柔腸如絞,血瀝心扉。
  那傷,那痛,較之直接加於她自己身上更來得令她痛苦與難受,這滋味艱澀極了,假如能交換,她恨不得即刻與楚雲換成對方,即使再痛苦千百倍,她也甘願。
  楚雲雖然身受巨創,神智卻分外清晰,黎嬙的心理,他感受得異常洞澈,他忽然覺得,在這剎那之間,二人連一絲間隙都沒有了,心靈與心靈是依偎得如此接近,並為一體了。
  “雲……”鳳目女終於哭了,她哀哀的道:“多願我是你……”
  楚雲身軀一抖,顯然他在壓制自己的激動,竭力平靜的道:“別擔心,或者,你我早已是一個人了。”
  狐偃羅漢奇異而深沉的凝注著黎嬙,在他的心目中,已對這位大洪山的嬌刁千金小姐有了新的估計,不錯,在慧潔背面,這位美豔的姑娘,又是多麼柔情萬端啊。
  於是,大羅漢趕忙上前道:“黎丫頭,別哭,你一掉淚,楚老弟就更難過了,你別看楚老弟混身血似的,傷得雖然不輕,可也要不了他的命……”
  他又轉首道:“伙計,俺看你還是趕緊找個地方休息療傷,你身體雖強,卻也禁不住幹摃硬頂,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大漠屠手庫司亦焦切的道:“稟盟主,尚請即速服下本盟祕製之固血丹……”
  劍鈴子龔寧早已捧著一方紅色錦盒站在旁邊,黎嬙慌忙的抓了一把其色乳白,成龍眼大小的丹丸,便待親手餵
  向楚雲嘴中。
  楚雲輕輕一笑,道:“小嬙,三顆已夠了,一次吃得大多,血液都會全部凝固的……
  來,給我三粒,讓我自己服食……”
  黎嬙駭得急忙將手中丹丸放回盒中,留下三顆,堅持著親手幫著楚雲服下,大漠屠手庫司又取出身藏的繃帶,小心翼翼地為楚雲仔細敷藥包紮,狐偃羅漢扶著自己這位肝膽相照的兄弟,目光逡巡之下,又怪叫道:“伙計,你的左手五指指尖怎麼全裂了?”
  楚雲輕沉的道:“相當硬實,我是說,當我左手運起‘勾透指’抓進銀甲士的前胃及護心鉸鐵片,鋼甲十分堅硬。”
  狐偃羅漢伸伸舌頭,回顧瞥了早已屍寒肢殘的銀甲士尉遲元一眼,他那笨重的,以甲冑相護的遣屍正如一堆廢鐵般寂然堆於一處,周遭沾滿了斑斑血肉。
  金甲士的尸身仍然挺立不倒,頭盔後的雙目依舊怒瞪不瞑,兩只眼角血痕滴瀝,有一股令人毛髮驚然的寒栗氣息。
  大漠屠手在旁低聲道:“盟主,那銀甲士尉遲元在開始被盟主殺倒之際,尚未斷氣,本座見他雙眼翻動,似有所言,但那時盟主處於千釣一發之生死關頭,無暇分顧,待一切結束後,本座再趨前探視,他卻已經死了。”
  楚雲閉目靜慈片刻,緩緩的道:“當在下側身闖入銀甲士中官之內時,他也真夠狠毒,在瞬息間持出囊中所有短矛插向在下右胸,但是,他慢了半寸,在那矛尖距離在下右胸只有五分不到之際,在下已切斷了他的臂時,自然,在下的‘勾透力’亦已深入他的胸腹之內,不過,左肩卻被銀甲土的鋼矛扎了一下!”
  吸了口氣,楚雲又低沉的道:“銀甲士尉遲元心性狡詐,機智狠辣,一身武學更屬於驚人,他或者死得不瞑目,因為,他自己認為保護他生命的本錢是足夠了……”
  於是,他嘆了口氣,道:“龔寧,將金甲士酈三鼎的尸身扶平。”
  劍鈴子龔寧應命而去,黑暗中,天狼冷剛已與快刀三郎季鎧同時飛躍而回,二人身形始落,已為眼前的景象驚得一怔,快刀三郎正悄然吸了一口冷氣,天狼冷剛已三步並做兩步的奔到楚雲身前,惶恐的道:“盟主,你受傷了?
  本座罪該萬死……”
  楚雲溫和的笑笑,道:“不怪你們,冷環主,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的屍體可曾尋到?”
  天狼冷剛稍微遲疑了一下,輕輕的道:“盟主,你的傷勢?……”
  楚雲雙目倏睬,又疲弱的閉上,搖頭道:“不妨,冷環主,在下問你白羽公子……”
  天狼冷剛咽了口唾沫,謹慎的道:“回稟盟主,白羽公子邵玉已經逃逸無蹤,那蕭韻婷亦不曾見到,本座與季護衛已將這所莊院搜了個遍,除了幾名下人與兩個丫頭以外,沒有看見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等人,據盟主之言,那蕭韻婷似乎已經……”
  楚雲疲憊而落寞的頷首道:“在下已逼她自裁,在那所孤立的屋內,尚有她用以自裁的一柄匕首……不過,那匕首上雖然沾滿血跡,在下卻未親眼見到她的屍體,周為正當她引刀自戮之時,紅羽公子等人已聞警沖人,她必然是被白羽公子搶走……”
  鳳目女黎嬙在旁聽得暗暗驚栗,她好像對那負心變節蕭韻婷有點同情了,不過,她卻不敢表示出來。
  天狼冷剛仿佛沉思了片刻,有些擔憂的道:“盟主,本座曾訊問那幾個下人,好像……
  好像蕭韻婷並未死去,但是,有了傷創卻毫無疑問,因為,據那幾名下人所言,白羽公子在後院激鬥正烈時,神色極為恐慌的令諭四名莊丁迅速以床單製成兩架軟兜,抬著兩個人亡命般自院側山徑中逃去,至於軟兜上所抬何人,那幾名下人則不甚清楚楚雲雙眸迷濛地望著夜空,喃喃地道:“她真命大,兩次了,這對好夫淫婦都能在我手中逃走,嗯……大約上天注定她們要多受折磨……”
  大漠屠手這時異常關注的踏進一步,小心的道:“盟主,你要好好保重自己,那對狗男女逃不掉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吾等必能圍而擒之,擒而殺之!”
  狐偃羅漢一直扶著楚雲,他舐舐嘴唇,道:“老伙計,別老把這件鳥事放在心上,來,咱們先離開這個地方,然後,放把火燒它個精光,奶奶的,免得以後不寧靜。”
  鳳目女黎嬙聽得面龐一紅,狠狠地白了大羅漢一眼:“嚴大哥,閣下這張尊口真是……”
  狐偃羅漢齜了齜滿口板牙,道:“哼,你現在不哭了?
  不哭就視老哥哥為厭物了,競敢當眾編排老哥哥的不是?待俺將你這丫頭片子……”
  忽然,楚雲雙目又睜,不甘心的道:“冷環主,可曾及時追尋?”
  天狼冷剛正期望狐偃羅漢的詼諧能使眼前的沉悶空氣改變一下,楚雲卻又扯回到這個問題上,他連忙照實答道:“已經依著那凡名下人所指的方向搜尋了方圓十裡的地方,天黑林深,卻沒有找著白羽公子等人的蹤跡,本座一氣之下,已在回來後將那幾名下人劈盡宰絕,本座失職疏忽之處,尚請盟主發落……”
  楚雲衰弱的搖搖頭,苦笑道:“罷了!這也是天意天意。”
  他又緩緩移動目光,將周遭的淒厲景象深深印入腦際,良久,他古怪的向紅羽公子及青羽公子尸身上再看一眼 青羽公子仰天而臥,雙手仍緊按胸前,兩眼怒瞪,滿面痛苦之色……
  楚雲忽然瘋狂的笑起來,喘息著指向地上的屍體:“三年前,當黃河口海濱的怒濤在狂號,天空的雷電在交織,強仇的兵刃在我身上劈戮時,我就曾向上天起誓,深深的哀號,如我能生,如我不死,我必會報復,要流我血者流血,要奪我命者喪命,如今,哈哈哈……我已經做到了,看了
  這些醜陋的死屍,這些慣於弱肉強食的賊匪,他們永遠不能再以卑劣的手段去作惡,永遠讓他們以自己的鮮血來洗脫他們自己的悔恨,一切都歸於消冥吧,冷環主、庫環主,用火龍彈焚莊,不要留下一點污穢的痕跡!”
  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同時躬身答應,反手之下,四枚火龍彈已在呼嘯聲中裂出千萬條閃爍的火蛇紅芒!
  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亦紛紛躍上屋頂,火龍彈發射如雨,片刻之間,這座深沉而幽黯的玄凌院已陷入一片熊熊烈火之中。
  房屋倒塌了,草木燃燒了,轟隆隆聲攙合著畢剝剝之聲,火光沖天,火苗飛躥,好一幅慘厲的圖畫!
  楚雲的蒼白面孔,被大火映得豔紅一片,他強烈的咳嗽著,喃喃的道:“流人血者,隨著這報應去吧,或者,我會聽到你們在幽冥中的哭號聲……”
  鳳目女黎嬙又引起驚恐的叫著他:“雲,雲,你神色好可怕,雲,我們走吧,你在咳嗽……”
  大漠屠手庫司背起楚雲,向各人打了個招呼,與劍鈴子龔寧躍上牆端,楚雲手中的利劍仍未入鞘,在鮮紅的烈火映照下,閃起一抹冷極的寒光。
  狐偃羅漢向四周又掃巡了一遍,衝著黎嬙一笑道:“黎丫頭,咱們也可上道了,待在這鬼地方委實不大是滋味……”
  黎嬙早已迫不及待的飛身而起,緊緊跟著楚雲身旁,於是,黯影中,夜色與火光的攙揉裡,六條人影迅速隱沒,留下的,只是一大片殺伐後的淒厲。
  離開玄凌院的那座大山,東去三十裡地,有一座小村,這村子只有十來戶人家,卻都是做著一種相同的活兒 捕魚。
  這裡不濱海,不靠江,哪裡來的魚捕呢?其實,假如你沿著這村子的山徑上走,經過一片盛開著紫花的林叢,再繞過幾堆奇形怪狀的白色岩石,自幾株古形的枝醚隙縫裡望出去,你便會大大的驚異了,便會籲著氣陶醉在這眼前的,美得令人心疼的湖光水色之中。
  是的,這是一片湖水,山頂上的湖水,波平如鏡,澄清見底,漾著淺藍的顏色,湖底遊逡著一種金紅色的魚群,這湖水,映著山頂四周的紫花蒼林,襯著水底的白石綠草,說不出是多麼清逸,說不出是如何超脫,有一股飄然寧靜的氣息,有一片拂塵出世的韻息。
  這奇異而美麗的湖,叫“落月湖”,山下的那座小村子居民,便是靠這湖水而生活,捕著湖底那些美麗而可口的金紅色魚群。
  湖濱,在三五棵古雅的松樹下,有一棟全以天然樹幹築成的木屋,這木屋選的地方異常恰當,正是座落在可以俯瞰全湖的一片較高山坡上,清趣盈然,優雅樸致,或者,連造這木屋的主人,也是一位風雅的名士呢。
  陽光已經斜了,湖面水氣朦朧,林間,花叢,飄遊著淡淡的暮靄。
  木屋前,大漠屠手庫司正愉快的與天狼冷剛在聊天,狐偃羅漢則怪聲怪調的向劍鈴子龔寧數說著他往昔的英雄事蹟,自然,有許多是誇大或加以渲染的,反正只有他自己在自說自演。
  木屋內,分為兩進,外面這一間用木板搭成簡陋的床榻,這是屋前聊天的人們睡的,掀開簾幕,可以看見裡面另有兩張木床分置兩邊,中間還隔著一張布慢,不過,這時,兩邊床上的兩個人,卻全偎依在一起呢。
  嗯,他是楚雲,她是鳳目女,楚雲背上肋下的繃帶未除,圍著前胸繞了好幾圈,左手五指的傷痕已經差不多痊癒了,看他攬著黎嬙的右臂是如此靈活,好似,好似肩上的一矛之傷也恢復了哩。
  他的嘴唇老是游移在黎嬙粉嫩的面頰上,軸纏不開,黎嬙被他逗得痒痒的,盡是左仰右避的閃著,輕笑如鈴。
  “餵,你這人呀,怎麼……真膩人……傷還沒好……嗯……你的鬍子……喇……”
  楚雲重重堵住了那張紅嫩柔軟的小嘴,深深的吸吮著,良久,直至黎嬙幾乎已透不過氣來,他才輕輕的萬分不舍的鬆開,牙齒卻溫柔的咬著黎嬙的耳墜,與那細緻光潤的雪白頸項。
  黎嬙呼呼的喘著氣,美麗的面靨配紅似醉,那雙足以勾魂攝魄的鳳眼微微的閉著,有一股強烈的,嫵媚至極的的誘惑。
  楚雲吻著她的眼睛,摩姿著那簾絨似的彎長睫毛,喃喃的說:“小嬙,你實在像一團火,炙熱得嚇人……”
  像夢吃一樣,黎嬙以自己小巧挺直的鼻尖,柔得似水般摩轉著楚雲的鼻尖,悄細的道:
  “雲……你怕這團火麼?”
  楚雲用行動代表了答覆,他的雙唇又湊了上來,黎嬙輕笑著移開臉龐,低低的道:“還沒有夠?雲已經很多次了……”
  楚雲微闔著眼簾,道:“我要吞下你去,我真恨不得將人並入我的身體,變成我的另一半,那樣,我就可以天天不離開你,朝夕不離開你……”
  黎嬙深情的笑了,在楚雲肩頭上輕咬了一下:“嘿,那麼,你現在就吞下我去,讓我的肉體與你的合攏,我的血液與你的融匯,我的心與你的並在一起跳躍……”
  楚雲將整個面孔埋入黎嬙那烏黑軟得似瀑布似的長髮中,一股子幽幽的,使人魂索夢系的白蘭花香味又深深沁人他的鼻管中。
  “小黎……”
  “嗯……”
  楚雲有些天真的問:“寶貝,你身上好香,像是一片開滿了白蘭花的花圃,怎麼女孩子身上都是這麼香呢?”
  黎嬙忽然輕輕推開楚雲,鳳眼大睜,嬌嗔道:“什麼?
  都是?楚雲,你到底接近過多少女孩子?”
  楚雲微微一怔之下,失笑道:“除她,只有你。”
  黎嬙忍不住酸溜溜的抿抿嘴,故意裝出一副冰冷的面孔,道:“她是誰?”
  楚雲全身機靈靈的一顫,道:“不要提她,好嗎?她早已不存在了……”
  黎嬙幢然醒悟,暗罵自己糊塗,卻又一時回不過臉來,仍然冷冷的道:“她我不管,只恨我遇見你晚了,還有哪一個?”
  楚雲茫然搖頭道:“沒有了,小嬙,我只是一時說溜了嘴,其實,我對這一方面非常慎重,別人稱我浪子,只是因為我個性放蕩不拘,狂野難製,並非指我對女人胡來,這一點,你一定要弄明白……”
  黎嬙哼了一聲,想再數說兩句就乘機下台,她剛剛張開小嘴要說話,眼前一暗,一條濕潤而滑膩的舌頭已塞入口中,噎得她“喇”了一聲,整個身軀已軟乏無力的被一條強有力的手臂抱個結實。
  又是一段足以閉住氣的時間……
  黎嬙喘息著,鼻窪兒微微見汗,她紅著臉,斷續的道:“真……真皮厚……欺負人家……哼……我是說你……你的手段難怪這麼精呀……原來是老資格了……”
  楚雲笑著為她整理稍見蓬亂的秀髮,邊道:“別瞎說,小嬙,我實在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你曉得我很聰明,像學武功一樣,很多都是未曾傳授,自己揣摸而得的……”
  他忽然又笑道:“對了,小嬙,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身上為什麼這麼香?像白蘭花似的,真迷人啊……”
  黎嬙的面頰兒又紅了,似窗外夕陽的霞光,美極,艷極,更像半透明的瑩滑的紅玉珠兒……”
  半晌,她垂著頭道:“這是人家女孩子的私事兒,你一個大男人問什麼嘛……真不害臊……告訴你,你又要笑……”
  楚雲趕忙憋住笑意,故作莊重的道:“小嬙,你說吧,我決不笑你,真的,你看,我現在不笑了。”
  望著楚雲的傻勁兒,黎嬙卻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連忙摀住嘴,垂下頸項,楚雲故意笑她,道:“為什麼又摀著嘴不說了?哦……我知道,你是害怕再有天外飛來之舌……”
  黎嬙羞極了,輕搥著楚雲肩頭,不依的道:“壞,你壞透了……鬼……鬼……鬼……”
  於是,楚雲又將這如蛇般的,香軟的,窈窕的嬌軀摟人懷中,又是一連串瘋狂似的吻,熱極了,也甜極了。
  良久。
  楚雲輕問:“還壞了壞?是不是鬼?”
  黎嬙將臉蛋兒埋入楚雲懷中,咿唔著不肯答應,楚雲悄然俯嘴到她耳邊,故意激她的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一定是搽了香精脂粉一類的東西,要不,怎麼會有那麼香呢?”
  果然,黎嬙迅速鼓起小嘴抬起頭來,氣咻咻的道:“什麼,我搽這些俗不可耐的東西?
  哼,楚雲,你不要看錯人了,黎家大小姐豈能與一般小家碧玉比較?你會明白我身上為如此芬芳,哼,這事只有我父母才曉得,老實告訴你井底之蛙吧,我的祖母在世之時,便極喜歡白蘭花的香味,
  她老人家整日用白蘭花香精沐浴,以白蘭花瓣焙幹後燻身,日常皆用白蘭花花蕊泡茶飲用,數十年間從未間斷,因此,祖母老人家無論在何時何地,身上皆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白蘭花香味,可是我母親出生時卻沒有遺傳到這種香氣,等到有了我,在出世的那天,整個屋子里都洋溢著那白蘭花香,為了這,我父母高興極了,給我起的小名,就叫做‘小馥’,呆子,你明白了吧,我身上氣息,是與生俱來的,自然的,決沒有搽擦抹一點別的香料,更非一般女子可以相比,哼,你卻那麼小看人家,輕視人家……”
  楚雲驀然大笑著親了黎嬙一下,道:“好個香美人,原來你身上的氣息乃出自身體本身,嗯,真是罕異,不過,任你再狡詰也脫不出區區的手掌心,假如在下不用這激將之法,怎能令你講出這段珍聞?更怎麼使你講出你的乳名?哈哈,小馥啊,小馥……”
  黎嬙恍然大悟,嬌嗔不依的在楚雲身上搥著,揉著,小蠻鞋跺得直響
  楚雲忽的“噫”了一聲,兩道濃眉微微皺了一下,黎嬙也馬上想到自己剛才已不知搥了楚雲傷口多少下了,她急忙停下手,心疼的以面頰貼在楚雲胸前的繃帶上,輕輕揉拂,又輕輕的道:“好痛,好痛,乖啊,姐姐錯了,姐姐下次不再打你了,乖,別吵……”
  那模樣,柔馴極了,溫馨極了,更像一位大姐姐,自然,更像一位美麗而賢慧的好妻子。
  楚雲微微笑了,緩緩拍著黎嬙的香肩,深深的道:“小嬙,我愛你。”
  後面那三個字,沉重極了,真摯極了,只要你是一個性情中人,你便會切實的體會出來,一絲不易的縷刻心版。
  黎嬙全身機靈靈的一顫,慢慢仰起頭來,毫不眨動的凝視楚雲,眸子的光輝幻出一片奇異的光彩,是如此柔和,如此雋永,如此清澈,仿佛一對永恆的星辰,仿佛一只不滅的晶鑽,有著明媚,也有著迷濛,也有著喜慰,也有著激盪,像一粒珍珠閃映出的如夢色彩,像太空中無盡無絕的澄藍,於是,在兩滴美麗的淚水中,四張唇片緊緊的膠合在一起了。
  黎嬙的眼睛閉著,長長的睫毛在顫抖,在嘴唇的翕動裡,在香舌攪拌下,她抖索地,呢喃的:“雲……你揉弄我的心……我高興聽到你這幾句話……晤……我要瘋了,真的要瘋了……雲,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
  楚雲在唇縫裡輕輕的道:“告訴我,你也愛我……”
  黎嬙用力摟著楚雲的頸子,夢幻似的聲音:“楚雲,我愛你……”
  “再說一遍……”
  “我愛你……雲……”
  楚雲閉著眼,在這霧一樣的境界裡,虹也似的頂端上,他只覺得身體在飄飄,飄,飄……
  終於,兩個人同時籲出一口長氣,四張唇兒依依難舍的分開,楚雲靜靜的凝視著眼前這張美麗而毫無瑕疵的面龐,柔聲道:“小嬙,你真美,找不出一絲缺憾……”
  黎嬙羞澀的垂下目光,低低的道:“你也不差嘛,美男子……”
  楚雲笑了,豁達的道:“雲,別誇譽我了,我稱得上美男子?浪蕩子倒差不多……”
  黎嬙輕輕將面頰貼在楚雲胸前,婉柔的道:“你是美男子嘛,但是,最主要的,你更是一個男子漢,是一個純粹的男人,不過,我不管你到底美不美,夠不夠英雄氣概,只要我愛你就行,哪怕你再醜,再壞,我愛你就認為你是世上最美好的,最完善的,最崇高的……”
  楚雲咬一下唇,那上面沾漾著一絲幽雅的白蘭花香氣,他低沉的笑道:“情人,我要昏了……”
  於是,黎嬙清脆的笑了起來,纖纖玉指在楚雲頰上刮了兩下,當她正要說話的時候,卻不由“啊”了一聲,目光驚歎而讚美的凝望窗外,楚雲順著她的眼神看出去,亦禁不住籲出一口贊嘆的長氣……
  窗外,月色如水,是半弦,銀白色的光線淡淡地灑在林間,在花叢,在湖面,涼沁而淒豔,有如一個哀怨少婦的眸子,那麼令人憐愛,那麼令人感到纏綿,靜極了,美極了,像廣寒宮的悄然長夜。
  黎嬙靠近窗口,語如遊絲:“雲,看那水中月……”
  楚雲默默注視著如鏡的湖面,澄清的湖水像煞一片綢緞,偶而興起微風一陣,波紋如皺的圈圈漣漪,在那淡淡的波紋擴散中,天上的月兒映在水底,仿佛水裡也有一個月亮,隨著水波輕輕搖動,這景致清逸得使人不忍移目,高雅得不帶一點塵世間的煙火氣息。
  楚雲靜靜的欣賞著,緩緩的道:“不錯,起得真好……”
  黎嬙微帶訝異的看了楚雲一眼,道:“什麼起得真好?”
  楚雲一笑:“我是說,這‘落月湖,的名字。”
  黎嬙同意的點頭,道:“這一定是個名人雅士傑作……”
  楚雲搖首一笑,輕沉的道:“也不一定,有時候,住慣了林泉山野的樵子農人,往往也會多少帶點靈秀之氣,他們整日伴著湖光山色,郁林幽澗,感受是飄逸而直接的,或者,他們看見澄空之月倒印湖中,對影成雙,有感之下,命名為落月之湖也未可知……”
  黎嬙“嘻”的笑了出來,道:“嗯,看不出你還相當的詩情畫意嘛……”
  楚雲拍拍心上人的肩頭,笑道:“慢慢的,你會發現我的優點更多……”
  他說他這裡,忽然又哧哧笑了,黎嬙迷惑的擰了黎嬙一把,嬌聲道:“說得好好的怎麼又發神經?看你這鬼樣子……”
  楚雲忍住笑,道:“寶貝,還記得我們第二次見面麼?
  你硬逼著和我動手,結果被我脫下靴子,又把你損了個夠……”
  黎嬙粉面一熱,丹鳳眼兒眨呀眨的,嘩了一聲,羞澀的道:“哼,虧你臉皮厚,還敢說出來……那一次呀,可氣
  壞我了,人家一個女孩子……你卻不害臊的競……競脫下人家鞋子……”
  她說到這裡,鳳目倏而圓睜,咳道:“對了,我記起一件事,當你脫下人家鞋子的時候……好像……好像……”
  楚雲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道:“不錯,我還乘機摸了一下,嗯,妙極了,又滑,又軟,又嫩,又香……”
  黎嬙面孔紅艷欲滴,羞得她直跺腳:“真不怕羞,不害臊,人家那時又不認識你,你竟敢,竟敢這般大膽,哼,我那時氣慌了,一時沒有想到,假如我當時記起來,非和你拼命不可……”
  楚雲笑得更開朗了,道:“寶貝,後來,你為什麼又追著我,要看看我的面貌呢?”
  黎嬙緊緊埋首楚雲懷中,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狡黠的道:“看看就是看看嘛,難道還要為什麼?”
  楚雲輕撫著她滑膩的頸項,詼諧的道:“於是,你是俏媳婦瞧丈夫,越瞧越心喜……”
  黎嬙尖叫一聲,粉拳又似雨點般搥向楚雲身上,邊恨恨的道:“鬼……鬼……鬼……”
  一個破鑼似的嗓音,忽然接在黎嬙的語尾後嚷了起來!
  “吠!何來妖氣邪鬼?待本羅漢施展太上老君靈符驅此妖孽,一幹冤鬼小鬼風流鬼還不快快爬回陰曹地府?牛頭馬面,急急如律令!”
  楚雲一把抓住黎嬙的手腕,迅速地在她左腕的黑痣上親了一下,又向她使了個眼色,黎嬙嬌嗔的哼了一聲,轉頭道:“嚴大哥,閣下還是將你自己這大頭鬼捉到閻羅王那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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