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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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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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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千年古洞生死界

  北風打著呼哨旋轉著,翻騰著,像一群無形無影的瘋子在奔馳吼哮,那一陣子剛向遠方吹逝了,這一陣子就又接踵而至,風,就這麼一個勁的刮著,宛似永遠沒個終了,尤其這北風起自現下的深秋黃昏,拂在人身上,仿若是用刀子割,那等寒瑟勁兒,像能穿透人們的肌膚毛孔,直冷進骨縫了裡去,而這猶是在平地來說,像此際,在這群山疊峰中的絕崖上,風刮起來的威勢,非但冷峻,冰冽,簡直可以將個大活人抬起來,有誰作過那麼一首詩來著?裡頭有句話“我欲乘風歸去”,便正是這麼個調調啦。
  這片絕崖峭拔險峻,下臨無底深淵站在崖上往下瞧,只見雲氣迷漫,寒霧重重,灰濛濛,暗黝黝的,看不到底,自然,就算真的能夠看到吧,恐怕這壑底下也無甚可瞧的,崖的對面是一望綿延、無窮無盡的山巒峰嶺,崖的後面也連接著無窮無盡的山巒峰嶺,極目所至,全是參差險惡卻又陰冷沉默的山岳,像一個個猙獰又巍峨的巨人,千萬年來 ,它們就一會這樣陰冷沉默的站在那裡了……
  眼前的寒山絕頂,本來正是一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詩情寫照,可是,就在這崖邊的一株古松之旁,卻偏偏多出一個人來,這個人年紀已經不小了,看上去約莫有六旬上下的年歲,或者他的實際歲數要比較小,可是,由他形容的憔悴枯槁來推斷,卻無法使人將他估計得更年輕些,這位老人穿著一裝業已泛了發白的藍布夾袍,這襲夾袍污穢不堪,還補著好幾塊大補釘,襯著老人滿頭蓬亂的蕭蕭華髮,那張面孔上深刻的交錯皺紋,在在全顯示出這位老人的失意與潦倒,他的眸瞳更是黯淡幹澀的,眼中的神態是如此空洞,如此迷茫,又如此淒楚,宛如是一個被世道遺棄或是遺棄了世道的孤伶者,總之,看見了他,會令人興起一種想法 一種絕望的,無所留戀的,不堪回首的想法……
  突然間
  這老人雙臂高舉,仰天哀號:“天啊,你睜眼看看,睜眼看看啊……”
  哀號聲帶著一個顫抖的,哭泣的尖音拔了個尾,老人雙眼一閉,仿佛要用力捕捉一樣什麼東西似的,猛然朝深不可測的絕壑之下奮身躍去!
  呼呼的山風在他耳邊嘯掠,迷漫的霧氣在他身側飄移,一瞬間,這老人的血液都似凝固,心臟都似抽緊了,他閉著眼,任由身體殞石般往下飛落,他知道,只要很短的時間以後,這一切即將成為過去,包括他的悲苦,他的怨恚,他的憤恨,通通都要成為過去了。
  剎那間,老人卻感覺得十分長久,他的身體突然猛烈的一震,一震之後跟著是整個軀殼的反彈,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拋擲起來一樣,把他用力擲向一個地方,“撲通”一聲過後,他立即暈死過去。
  經過了一段並不太長的時間,躺在那裡的老人終於又悠悠甦醒,他首先將沉澀澀的眼皮子撐開,入目的卻是一片黑暗,一片幽森森的黑暗!他閉上眼,徐徐吐出一口長氣,半晌後,他的神智逐漸清醒,思維也可以集中了,才又把雙眼睜開,而入目的,依舊是一片黑暗!
  於是,他顫慄了,驚恐了,他以為他死了之後,是應該到西方極樂之境去的,因為他活在陽世的時候是一個十分忠厚善良的人,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壞事,也從來沒行過一樁惡舉,尤其他是被迫害而自盡的,是個值得可憐的孤伶老人,他是該在死後登臨西方樂土的,這只是一點大半生做好人的補償程了。
  可是,極樂之境怎會是眼前這幅情景?黑暗、陰森、冷寂?原該是鳥語花香,風光明媚才對哪,縱然不見得會有傳說中的仙女翩舞,麟走鳳飛吧,至少也不應是這種陰潮冷暗的情狀呀,莫不是……他一下子更見惶悚了,莫不是他已被打入地獄?只有地獄才會是這樣子的,想到這裡,他不禁老淚縱橫,滿懷委屈,是的,怎麼可以將他打人地獄?他不是壞人,生平也沒做過一件壞事,為什麼要將他打進地獄來受那刀山油鍋的痛苦?
  那只該由陽世間的奸佞歹惡之輩誰受的,不應輪到他,在人世間,他業已飽遭欺凌壓榨,受夠侮辱暴虐了,沒有碰著什麼正義之士來為他伸冤雪恥,莫非到了陰曹猶要遭到這等是非不分的欺侮?陽門虎狼橫行,連陰世也是這樣的黑白混淆不清麼?
  叫出哭聲,他涕淚滂沱:
  “地府閻君哦……老漢有冤待伸,座旁判官,老漢是受屈來此,不應受那地獄之苦……請將老漢遊魂由血池放生吧……”
  他哭叫著,顫抖著,連聲音全是那麼淒哀了,當他耳聞他的呼叫在空洞的回響激盪之後,於一個看不清的黑暗地方,竟然傳來一縷冷幽幽的語聲:
  “老頭子,你姓什名誰?”
  老人禁不住激靈靈的一哆嗦,心口跳動得像要蹦出胸腔子,他使盡力量翻身,雖然全身的骨骼酸痛得宛如拆散了一般,也咬著牙硬挺住,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跪倒,有著無限的惶恐,也有著無限的驚悚,他努力牽動著僵硬的嘴角,連舌頭亦那樣麻愣愣的不大靈光了:
  “回……閻君……的話……老漢姓狄,草字修成……”
  那聲音哼了哼低沉的道:
  “我不是閻王爺。”
  狄修成帶著三分迷惘,七分忐忑,飄飄忽忽的道:
  “那 你一定是陰陽判官?”
  對方似乎打了一個呵欠,懶散的道:
  “也不是。”
  狄修成有些怔忡,更是糊塗了,他訥訥的問:
  “請問……這哦……這是地府的哪一殿?”
  一陣沙啞卻狂放的笑聲突然響起,那聲音道:
  “你問得好,狄老頭,這個島地方雖則說不出地府的哪一殿,可也和真正的阿鼻地獄差不遠了,我在這裡是待了一段連自己也不知道多長的日子,忍寒耐暑,受飢挨餓,瞧著的是這丈許的方圓的地方,聽著的是風聲的嗚咽和鳥獸的嚎叫,多久沒見過一個同類的人了啊,只怕我說話的腔調也走了音吧?”
  迷迷惑惑的,狄修成滿頭露水的道:
  “這……地府裡都是些行形的鬼,又哪來的人呢?莫不成……此地只有你一個鬼?而地府裡還會有鳥獸的叫聲?”
  對方又是一陣大笑,笑聲之洪亮昂揚有如金鐵交擊鏗鏘有聲,把狄修成的耳膜都震得嗡嗡作響。
  “狄老頭,我不知你是怎生進來的,不過,我判斷你一定是糊塗了,不錯,這裡和真正的陰曹地府差不多,但卻不是地府。”
  大大的一呆,狄修成躡儒的道:
  “不……不是?那,那這是何處?”
  對方笑哧哧的道:
  “這是一座隱密又深幽的古洞,百年前有個最最有名的獨腳大盜便是死在這個洞裡的,這座石洞陰風慘慘,一無是處,唯一還令我安慰的是,它總還是座實實在在的石洞,總還是人間世上的一座石洞,並非真個是陰曹地府!”
  “什麼?石洞?這……這只是個石洞?”驚震而恐懼著,狄修成不信卻又不得不信的遊目四顧,因為他的眼睛現在已適應了黑道的光度,所以這時凝神瞧去,已然可以大致瞧清周遭的景況,天爺,這可不是一座石洞,一座實實在在的石洞!只見洞寬逾丈,蜿蜒曲折,洞頂有石鐘乳參差垂掛,兩壁更是凸凹突隱,粗糙不平,洞口外卻一片雲霧迷濛,暈暗暗的有如一團灰黑的棉絮籠罩在那裡,這洞,仿佛是懸在半天的雲裡呢……
  狄修成不由越發糊塗了,他不是明明由山崖上跳下來的嗎?如此深邃的壑谷,一旦躍下,豈有不死之理?就算僥倖未死吧,卻也不會到這石洞甲來呀!又是怎麼會來的呢?
  他用力搖了搖頭,抖索索的道:
  “你……說這不是地府,你該不會騙我吧?”
  那人“哼”了一聲,道:
  “我騙你作什?你又不是三歲孩子,逗著還好玩,你自稱老漢,大概也不會太小了,竟連自己是死了活著都搞不清楚?”
  暗裡,狄修成咬了咬舌頭,痛得他心臟一抽搐,他又摸摸地面,觸手處是一種真實的堅硬地面,沒一點人變了鬼以後那等虛飄飄的感覺,於是,他有七分相信了自己沒死的事實,不過他仍然帶著三分疑惑的問:
  “那位 哦,先生,如若你不是鬼,怎麼……我看不見你?”
  對方嘆了口氣,道:
  “這山洞是彎曲的,是不是?”
  狄修成連連點頭:
  “是,是彎彎曲曲的……”
  那人道:
  “這就不錯了,你看不見我的原因,並非我有隱身之術,只因山洞的轉角遮擋了你的視線而已,你走前一段 大概只有十來步遠吧,轉個彎,你就可以發覺我正在這裡坐著。”
  仍有些畏懼,狄修成急急的道:
  “不過……我還有件事不清楚,想請問一下……”
  那人慵懶的道:
  “你問吧,我自忖不是智多星,可是似乎比你聰明一點。”
  咽了口唾沫,狄修成結結巴巴的道:
  “不瞞你說,我……我是從……從上面的一處山崖……跳下的……山崖很高,與底下相距何止千百丈,但……但……哦,我怎的卻未死?”
  對方似是怔了伍,沉默片刻道:
  “如此說來,你是自殺的了?”
  狄修成深深嘆了口氣道:
  “我被逼得走投大路,了無生趣,不自盡,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可言?”
  那人哼了哼嗤之以鼻:
  “老沒出息的東西,什麼事不好幹卻偏偏想自盡?天下之大,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好死不如賴活著,這句話你都不懂?”
  頓了一歇,那人又接著道:
  “就像我吧,一個人囚在這裡,也不知過了多少年月了,這段漫長的日于來,眼睛看著的就是這塊地方,耳朵聽著的除了風聲就是獸嗥鳥鳴,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休說是人,連只老鼠也未見,成天到晚 其實早已不曉得哪是早哪是晚了,就只有自己和自己說話,說得都要發瘋了,像這樣我還不想死,非但不想死,要活下的意志比誰都堅強,而你,你什麼大不了的難題,卻總是自由自在的,可以海闊天安的徜徉,過著人樣的日子,在這麼優渥的環境下,你猶不想活,那我的這種情形豈不更該早早一頭碰死了?”
  顫抖了一下,狄修成又勾起了心裡的創痛悲苦,不由咽噎著道:
  “你是有所不知……先生,我的苦處實在不是能以忍受的……要不,我也不會走上這條路 一個人,並非僅需形體的無拘無束就行了,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開朗,換句話說,也就是精神上還得沒有壓迫才行……”
  那人緩緩的問:
  “你精神上有壓迫?”
  狄修成垂下頭去,沉重的道:
  “是的,我業已叫人逼得走投無路,他們不用使刀使槍,亦不用直接傷害於我,只是簡簡甲單的做一件事,再給我丟下幾句話,也就夠了……”
  “哦”了一聲,那人道:
  “就這樣?”
  狄修成苦澀的一笑,道:
  “這樣已足可要了我的老命……他們等於拆了我的家,毀了我的業,將我此生全部的希望所寄全掠奪了……”
  他搖搖頭,又悲痛的道:
  “如果我現在確還活著,我並不欣喜,實在是生不如死啊……人沒了指望,還有什麼處活的趣味可言?”
  忽然,對方顯得有些急切的道:
  “餵,老頭子,老先生,老丈,你可千萬死不得,就不為了你,也得替我想一想呀,你若一死,我豈不跟著你陪葬了?”
  狄修成呆了呆訥訥道:
  “這……這話怎說?”
  那人忙道:
  “你過來看看就知道了,我還得靠你老人家幫忙哩,否則,你一個想不開不要緊,我卻再等到何年何月才碰得上第二個恰巧進入這座熊洞用來的人?”
  狄修成吸了口氣,仍然十分迷惑的問道:
  “是了,你還沒有告訴我,我是怎生進到這洞里來的?照說,我現在早該跌到那萬丈深淵之下,屍骨無存的了……”
  對方立即高聲道:
  “老頭子,你的確沒有死,這裡仍是千真萬確的人間世,至於你怎麼會跌進洞來,我也不知道,或者等你幫了我的忙以後,我會替你找出答案來,總之,老天爺看你人好心善,尚不想接收你的老命就是,現在,你好不好勞動你的一雙尊腿,走幾步,轉個彎到我這裡來?我還得賴你大力相助呢……”
  吃力的,狄修成終於掙扎著站了起來,情形的變化,使他忘記了他一直跪在地下,如今站起,卻感到血滯肌麻,像連下半身都不是他的了。
  那人又關切的問:
  “你受了傷麼,老頭子?”
  狄修成苦笑道:
  “還好,除了身了有點僵麻和酸痛,倒沒有別的毛病……”
  對方長長吐了口氣:
  “謝天謝地!”
  狄修成遲疑的道:
  “我……現在走過來?”
  那人急道:
  “當然,我等待這一刻業已有好長好長的日子了。”
  狄修成一面舉步朝裡去,擔心的問:
  “你是不是有病痛在身?或是有其他什麼隱疾?”
  “沒有,我什麼毛病都沒有,你只要過來看看,就知道我為什麼需要你的幫助了!”
  摸索著一腳高一腳低的往前慢慢行走,狄修成有些害怕的道:
  “為什麼你竟喜歡住在這個陰沉沉的地方呢?”
  那人怪笑一聲,自嘲的道:
  “我的老大,到底是你的腦筋不對還是我的不對?我喜歡住在這地方?鬼才喜歡住在這地方,我是身不由已,不能不住呀,要出得去,龜孫子才願意留下!”
  “你……真是個人吧?”
  →瀟湘書院OCR 小組掃描、OCR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那人叫了一聲媽,高聲道:
  “老頭子,我看是你的腦筋不人對了,我若不是人,會是個什麼?你怎會胡想亂想到這個地步?哦,老天!”
  踉蹌了一下,狄修成終於來到洞中的轉角處,他提心吊膽的硬著頭皮轉了過去,聚集目光在昏暗的光線下凝視,於是,他慢慢的看出了一個輪廓,眼前五步之外,呈現出一張與山壁吻合在一起的石榻,榻前有張石桌,兩只石凳,僅是如此而已,閉閉眼,他又緩緩睜開,找尋那個與他說話的人,當他的目光移向石壁的左邊 在另一個彎曲的角度入口,可不是正有個人在地下向他露因而笑麼?
  猛然吃了一驚,狄修成連連退後三步,他抖索的指著那人,上下牙床相碰擊:
  “你……你……就是你……你和我……在說話麼?”
  那人哈哈一笑,道:
  “當然是我,這裡還會有誰?”
  用力吸了口氣,使自己狂跳的心房平靜下來,狄修成仍然面青唇白的問道:
  “哦,你……住在這裡?”
  那人嘆了口氣,道:
  “就算我住在這裡吧,老朋友,容我以地主身分表示歡迎之忱。”
  狄修成壯壯膽,走近了一點,仔細向那人打量起來,雖然那人是坐在地下的,但卻看得出他的身材相當適中,不高也不矮,很削瘦,頭髮蓬亂披散,滿臉的鬍鬚,一雙濃眉斜斜挑起,兩只眼睛光芒閃爍,尖利如鷹,鼻樑挺拔,顯得有點孤傲不群的神氣,而他被胡髭掩遮了部分的嘴唇卻隱隱看得出是削薄的,當這張嘴唇閉起來的時候,一定是一條唇角微微下垂的直線,他現在卻笑著,露出滿口整齊的牙齒,這人的形貌是悍野的,粗猙的,但卻在悍野與朝猙中流露出股難以言喻的沉穩雍容的氣質,像一座山,一座蘊滿了炙熱岩漿的火山,雄峙巍峨,卻又含孕著無比的力量!他也是俊俏的,但卻屬於那種男人的俊俏 一種豪放的,開朗的俊俏,沒有一丁點白面書生般的娘娘腔,當然,如果給他好生修髮,剃剃鬍子,再仔細梳洗一下,他的容顏定將比眼前更要來得逗人喜歡……
  這人穿著一套深顏色的緊身衣,好像是黑色的,而另一襲同樣深黯的長衫則丟置在石榻邊,不論是身上穿的衣裳或是擺在石榻上的罩衫,卻俱已破爛不堪了,另外,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臭味,也實在令人退避三舍,連呼吸亦得緊緊抑制著,那是一股由多種異味得合成的惡臭,用不著靠近,就算隔著這麼段距離吧,那股味道業已逼得人胸胃翻騰,齜牙咧嘴了……
  狄修成硬生生咽了口唾沫,用力將兩手手掌心的汗水擦在衣衫上,他縮縮鼻子,訥訥的道:
  “哦,你的年紀好像不大……”
  是的,那人年紀的確不算大,像二十來歲,也像三十出頭,但決不會是個中年以上的人,他眼前這副又是逍逼,又是狼狽的模樣,實在叫人估計不透他的準確年齡,不過,他最多不會超出三十五歲卻是可以斷言的。
  那人笑了笑,道:
  “是的,我歲數不算大,三十出頭,老頭子。”
  反過來端詳著狄修成,那人和氣的道:
  “你老先生的第庚卻不小吧?五十?六十?”
  狄修成嘆了口氣,道:
  “五十七嘍,欸……”
  那人瞇瞇眼,道:
  “老頭子,如果你善自珍重,別自己吊頸,我包管你還有三十好活,你氣色、身體好像還蠻不錯……”
  狄修成振作了一下精神,道:
  “敢問 大哥大名?”
  那人笑笑,道:
  “南幻岳,東南西北的南,幻想的幻,山岳的岳,我進洞來的時候二十八歲,但我不敢確定進來多久了,如今或者三十一,也可能三十三,總之,三十歲一定是出頭嘍,好長的日子啊……”
  現在,狄修成的膽子壯了不少,他又湊近了點,奇怪的問:
  “恕我多嘴,南小哥,這洞……有什麼好?怎麼你卻進來呆了這麼久?”
  南幻岳笑笑,他由地下站了起來,不,還不能說他是完全站了起來,他雖然站起,但卻躬著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牽扯著他一樣。
  狄修成正想問什麼,南幻岳已較輕的道:
  “看我的左手。”
  於是,狄修成放目瞧去,這一看,卻幾乎驚得他叫出了聲 原來,南幻岳的左手腕上竟然被一只寬有寸許的黑環套扣著,黑環連在一條同樣烏黑泛亮的兒臂般粗的棍狀物上,而這棍狀物則伸進了一塊四四方方凹陷進去的石壁左側,奇怪的是,這塊凹陷入內的右臂右邊也有同樣一具連以黑色支柱的黑環伸出,卻僅是空空的伸在那裡,沒有套扣著什麼,這時,南幻岳又道:
  “再看著我的左腳。”
  狄修成循聲瞧去,天爺,在南幻岳的左腳腳踝上,竟然也套著一只一式一樣的黑環,這只黑環卻非自那塊凹陷的石壁內伸出,它是從石壁底層一個寬只五寸的隙縫裡伸出來的,而與這黑環相距尺半,另有一只連以支柱的黑環也從隙縫中伸出並列向前,卻和上面的情形相同,這只黑環亦是空空的伸展在那中,沒有套著什麼,整個的形態是一共有四只連以支柱的黑色環套向前伸展,上面兩只並列於那塊四方形的四壁中,卻只有左邊的一只扣著了南幻岳的左腕,下頭也有兩只黑環並列伸展出那條壁底的隙縫裡,亦只有左邊的一只套扣著南幻岳的左腳踝,而四只黑環的上下距離約有一尺,伸出壁外幾許,換句話說,被它套扣著的人便成為一副尷尬之極的姿勢 只能躬背哈腰,可以坐下,卻永遠直不起來身來!
  狄修成長長吸了一口冷氣,恐怖的道:
  “天,這……這是怎麼回事?你……小哥,你這豈不是被鎖住了?”
  南幻岳點點頭,道:
  “完全正確,我可不是被鎖住了!”
  伸出舌頭來舐舐上唇,他又道:
  “否則,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原因呆在這個鬼地方?如果我出得去,我早走僂,大好韶華,我豈肯青春虛度?”
  狄修成又迷惘的道:
  “但是,你為什麼又被鎖在這裡呢?”
  南幻岳笑哧哧的道:
  “問得好,你總不會以為我是自己發了瘋把自己鎖在這裡的吧?”
  吞了口唾液,狄修成訥訥的道:
  “你,哦,你並不像發瘋,沒有把自己鎖在這裡的道理……這個山洞陰風慘慘的,不是個適宜長留之處……”
  南幻岳由衷的點頭道:
  “我和你有相似的感覺。”
  狄修成道。
  “可是你為什麼卻鎖在這裡呢?”
  雙目中閃過一抹血閃閃的光芒,南幻岳沉沉的道:
  “那是因為我的一個朋友出賣了我 ”
  狄修成呆了呆,忙道:
  “什麼?你的朋友出賣了你?”
  南幻岳古怪的一笑,道:
  “不錯,有一天,當我正在逍遙自得的幹我那華廈中觀賞我手下的舞伎表演,忽然有個平素相交不惡的朋友來造訪,他是為了一樁獨家獲得的寶藏秘密前來找我合作的,你知道,錢不嫌多,雖然我的日子業已過得很豐足了,財富卻是越多越好,所以,我在和他一番商議之後答允了和他合作,井且幫他保守此密,我這朋友是個江湖上頂尖的強手,他之所以還來找我幫忙,為的是傳說中那個理寶之處棲息著幾頭悍獸,那悍獸的名稱叫‘紅角狒狒’!”
  狄修成驚叫一聲,顫慄的道:
  “紅角狒狒?我也聽人說過這種怪物,傳聞中,這是一種體重在三百公斤以上,身高有八只左右的猿類猛獸!其狀猙獰醜惡無比,全身披滿金毛,碧眼巨嘴,齒利如刀,最兇的是它頭上一只尺長紅角,非但堅硬逾鐵,碎石如粉,而且更蘊有奇毒,只要被這角尖劃破一點表皮,不論人畜,即將在半個時辰內全身糜爛,肉脫肌腐,輾轉哀呼而死……”
  南幻岳頷首道:
  “很對,看不出你還有這點見識。”
  狄修成不自覺挺了挺胸道:
  “我世後滇境,足跡遍及荒山野嶺,這些小見聞沒有還行?”
  “嘿”了一聲,南幻岳道:
  “難怪你要尋找的埋骨之處竟也挑個風水恁佳的地方。”
  狄修成老臉一熱,連忙岔開話題:
  “哦,南小哥,後來,後來呢?”
  南幻岳舐舐唇,道:
  “這種‘紅角狒狒’不但似你形容中的那般兇猛,性情更是殘暴無比,它極易動怒,尤其見不得異類在它眼前出現,只要一旦察覺,勢必拼個死活,乖乖,這種東西力大至極,幾可生裂獅虎,兇性一發,更是不死不休,實在難以招惹,我那朋友為了怕他一己之力應付不來,這才找著我同夥搭檔,言明得寶之後,兩人二一添作五,一人分一半,利害與共 ”
  狄修成忍不住打岔:
  “這樣說,小哥你的武功一定很強了?”
  南幻岳含蓄的笑笑道:
  “馬馬虎虎,不算太窩囊就是。”
  顯然已對南幻岳的往事發生了極大的興趣,狄修成急切的問:
  “你們果然去尋寶了?那裡到底有沒有傳說中的‘紅角狒狒’呢?”
  南幻岳慢吞吞的道:
  “有,一共有四只,兩只公的,一只母的,還有一只小狒狒,可真是夠猛悍的,稱得上是世間少有的兇物!”
  緊張得幾乎連氣也憋住了,狄修成顫著嘴問:
  “那麼……是你們打贏了?”
  南幻岳笑笑,道:
  “如果打不贏,老先生,你現在豈還能站在這裡和我說話?”
  接著,他又嘆息一聲,悠悠的道:
  “其實,當初若打不贏也好,至少,那以後直到眼前的活罪可以不必受了,也用不著白白便宜了古瀟然那殺千刀的!”
  狄修成愕然問道:
  “古瀟然?”
  南幻岳咬牙切齒的,道:
  “就是出賣了我的那個王八蛋,也就是當初得到藏寶之秘,來央我與他搭檔合作的黑心賊!不,簡直就是無心賊!”
  狄修成訥訥的道:
  “你不是說 哦,你與他相交不惡麼?”
  神色微黯,南幻岳沉重的道:
  “這就應了兩句古話了:‘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當初大家全交往得好好的,誰想得到他竟是這麼一個不仁不久、喪盡天良的奸佞蟊賊,無恥匹夫?所以說,一個人的真正德操,是要經過事實來考驗的,而往往考驗的事實便聯繫於切身的利害與艱困的境遇中,令我感到難堪的是,古瀟然這畜生卻竟連這一點小小的考驗都經歷不住,只是一個‘利’字當頭,便昧了天良,橫了心肝,一個人獨吞財寶又將我陷害在這裡!”
  狄修成同情道:
  “利令智昏,就是這樣了。”
  南幻岳重重一哼,痛恨入骨的罵道:
  “這是頭貪婪黑心的狼!”
  狄修成忐忑的,又問:
  “小哥,你與那姓古的既然一同去尋寶,又共同誅除了幾頭兇猛的紅角狒狒,他又怎麼個陷害你法呢?”
  南幻岳平靜的道:
  “就像這樣,喏。”
  狄修成呆了一下,道:
  “這樣?”
  南幻岳道:
  “你沒看見我左手與腳上的黑環套麼?”
  狄修成咽了口唾沫,驚道:
  “那姓古的將你銬起來了?你是說,那藏寶之處就是這個古洞?”
  南幻岳不屑的道:
  “要是他有那個本事銬住我也就好,我等於是叫他騙上了當的,不錯,藏室的地方就是這座山洞,當時,我們是由崖頂上以繩索垂吊下來的,就是你老先生不用繩索便跳下來的那處絕崖,可有棵孤松生在那裡吧?嗯,對,就是那個地方,我們進來之後,費了好大的勁解決了四頭兇警,然後即興奮異常的開始尋寶,我忘了告訴你,這個寶藏,便是在百年以前那個病死此洞內的獨腳巨盜所有,一開始找尋寶藏的時候,姓古的就故意拿出張又舊又黃的羊皮圖來查看,他煞有介事的放聲驚呼,告訴我那獨腳盜的寶藏乃隱置于這石榻兩邊的兩個挖空的密格里。
  “他還一本正經的說,為了表示公平無私,我們兩人可以一起動手找尋,每人負責一邊,我湊過去在圖上瞧瞧,唔,可不是,那張混帳羊皮圖畫上正是畫著這裡的景況,石榻邊距地兩尺左右,每邊還標明一十紅色叉叉,更註明了離著石榻的尺寸角度,可以說一尋便著,我想不會假了,心裡那股子高興簡直不用提啦。
  “於是,我們兩人一起動手,他先朝左邊走,自然就到了左邊,也就是現在這個我業已呆在這裡好長久好長久的地方……”
  狄修成舐著乾幹的嘴唇,訥訥的道:
  “你上當了?”
  南幻岳瞪著眼道:
  “我照著圖上標明的尺寸位置,毫不考慮的揮拳震劈,這片石壁卻竟是偽裝的,原來乃是硬泥和著膠水調抹上去的假壁面,當然,這塊假壁面應手便碎,就在墨面碎裂的一剎,古瀟然那王八蛋卻突然叫我,我馬上向他那邊望去。
  “這一望,我慘了,暗層裡頭和下面亦是泥巴掩遮住的隙縫中央突然有東西彈了出來,我覺得不對,立即閃躲,好,右手右腳是讓開了,左手左腳稍差一線沒有躲掉,猛一下被扣了個正著,這樣,一扣著使扣了我多少日子啦!”
  狄修成忙道:
  “後來呢?你的那位朋友怎樣了?你不是有武功的嗎?為什麼不使力將這黑環扣掙掉?”
  面頰的肌肉抽搐了幾下,黑暗中的南幻岳神情難以言喻,有點啼笑皆非的味道,他低沉的道:
  “我的朋友?誰是我的朋友?古瀟然麼?這全是他預先佈置下的圈套,他正巴不得我上當,他還會怎麼樣?找一驚之下,馬上奮力掙扎,欸,以我的功夫來說,就算鐵鍊子,鋼鐐銬也困不住我,卻竟掙不斷這扣在手腳上的玩意!
  “就在我滿頭大汗,心浮氣躁的關頭,古瀟然走了過來,我這才想起還有他這位‘朋友’在,我一時還幼稚得以為有了希望,誰知當我正充滿喜悅的要向他開口求援之際,老頭子,你猜他怎麼向我表示著?”
  狄修成搖搖頭,道:
  “不曉得。”
  南幻岳嘆了口氣,道:
  “他一路的陰鷙、冷漠之色,不等我開口,他老人家已先啟了齒,姓南的,不用白費力氣了,這扣住你的東西,乃是西藏喇嘛紅教中祕製的‘鎖龍扣’,這種‘鎖龍扣’是用三色龍的骨膠,精煉的軟銅,含著長須蛟筋摻雜後以特殊的方法製成。
  “在紅教喇嘛裡,專門用以束縛最重要的犯人或武力項強的叛逆,多少年來,除了找著原來預置的鑰匙開啟,尚未聽說有誰可以設法自己弄開,不過,你手腳上的這兩副東西,卻壓根便沒有鑰眼,更沒有鑰匙可言了,換句話說,就是這玩意是死的,只要一蓋上,便永遠無法弄開,你,不用自己找難過啦……”
  狄修成也不禁氣憤的道:
  “他竟這麼說?”
  南幻岳苦笑一聲道:
  “當時,我比你的火氣更要大得多,我問他告訴我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他冷笑一聲,陰沉沉的說:就是叫你死了這條心,乖乖認命待在這裡吧,我勃然大怒,罵他見危不救,媽的他竟一撇嘴,我就是要你這個樣子,你還妄想誰來救你?於是,陡然間,我完全明白了,這是一個圈套,一個陰謀,一個可惡的陷講!
  “他是故意要陷害我的,所謂請我合作、幫忙、利益均分等俱是一派謊言!
  “他只是利用我來幫他除掉取寶時的障礙,那幾頭盤守此洞的紅角沸沸而已!一等障礙去掉,那大好的寶藏他就要獨吞,根本就不想分給我!
  “非但如此,他還滿臉譏諷之色的告訴我,我與他偕來取寶之前,他固然已經兩次前來勘查過這裡的情形,但主要的卻是他更知道這處石榻左邊的暗格內藏有機關,我也曉得他已先行探查過,可是,並想不到他竟如此清楚內情,機關乃是那天殺的獨腳大盜設計的,其意便是要誘擒潛來此處,覷覦地藏寶的人!這死鬼大盜用心之狠毒也到了家了。
  “只要被這暗藏密格中的‘鎖龍扣’彈出扣上,就不要想弄開,甚至就只能躬腰彎背的一直到死,連站都不能站直,除非你坐下來,否則就是我現在的這副尷尬之狀!那死鬼大盜將這上下各兩副的”鎖龍扣“以極巧妙的方法安裝在偽裝的暗格與石壁腳的隙縫中,用一種異常精巧的彈簧給壓阻著,只要一遇稍重點的震力,不論那偽裝的泥壁破裂與否,上下四副‘鎖龍扣’便一齊彈出,而套環是張開的,一旦扣上東西,馬上藉著挫頓之力” “的蓋死,一待蓋死,便麻煩大了。
  “那死鬼大盜可也真夠聰明,他設計的這玩意兒,無論是角度、部位、尺寸、遠近,都拿捏得極準,不管你是什麼塊頭,身材高矮,你都得半蹲下來破那暗格取寶,而只要你一蹲下來,便進入了他所預置的機關格式裡。
  “也就一定是他在百年前就判斷定了那種身架,姿勢和站立的部位,所以,密層一破,機關彈出,那取寶之人在突出意外之下,十有八九是逃不了,更何況顧得了上顧不了下,這玩意彈出的勢子又是如此快速疾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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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萬難解困龍待騰

  狄修成問道:
  “那姓古的就這麼走了?”
  南幻岳咬著牙道:
  “在表露出他的齷齪心意之後,他老先生大搖大擺的從這裡轉了進去,裡面還有 個洞室,他進去之後,僅有片刻,便拿著一只加匱鐵皮箱走了出來,箱上布滿污泥,鏽痕斑駁,顯然是埋在裡面某個地方,而那個所在古瀟然又定是老早便知道的。
  “他出來以後,望著我好久,日露負光,神色猙獰,他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惡狠狠的說了一句‘便宜你多活幾天’,立即便背著箱子爬出洞而去……
  “事後我回想起來,這樁生意從頭到尾便是 連串的陰謀,從他找我合作,除掉紅角狒狒,故意指引我陷入機關,再加上羊皮圖上偽造的記號,他進入內洞取寶的迅速等等,在在全證明了他已明白這洞裡一切的情形,包括何處有危險,何處有阻礙,何處藏寶,如何取寶……他是一切了若指掌的,就將我一個人蒙在鼓裡,當作呆鳥來耍……”
  狄修成搓搓手,道:
  “他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呢?”
  南幻岳喟然籲了口氣,道:
  “古瀟然獲得的這藏寶秘圖,乃是從魯飛 對了,魯飛就是死在這洞裡的獨腳巨盜的名字,他是從魯飛一個第三代的姪兒手裡取得的,當年魯飛攜帶著他大半生的血腥財富來到這個古洞之前,業已中了他一個厲害仇家的毒藥暗器,自知他活不長了,他臨走的時候,便將藏寶的地方繪了一幅詳圖交給他的獨生子,由此可見,這鬼地方乃是魯飛早就挑選並佈置妥當了的,以備他異日隱藏所需,在魯飛走後,他那有點愣頭愣腦的又體格孱弱加上喜好酗酒逐色的獨生子卻在一場酒醉後的豪賭中輸得一塌糊塗,又將這張價值連城的秘圖當作賭注押了出去,這件事,直到這愣東西在三個月後害了色癆要斷氣之前才吐露給他的一個堂兄弟知道,於是,他這位黨兄弟不動聲色,直待魯飛這寶貝兒子死去之後,方始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深夜潛入那獲有這張藏寶圖的賭棍家裡,先以酷刑逼迫那賭棍交出秘圖,然後將這小子 刀子掉,拿到秘圖的這位仁兄,曾經在他有生的幾十年裡,數次按圖所載來找尋這個古洞,但俱未有所結果,據我判斷,若非這傢伙太笨,就是膽量不夠,反正,他沒找著,他臨死前,又將圖交給了他的兒子,也就是魯飛的第三代姪兒了,這個寶貝更是不才,他竟連去找一找的勇氣也沒有,就一直擺在箱子底,如此又經過了漫長的五十多年,這老小子生活越來越過不下去了,便將這張秘圖懷到古瀟然那裡去求押,哦,對了,古瀟然住在‘流泉鎮’,在那裡,他表面上卻是當地首屈一指的財主!姓古的一見此圖,自是欣喜欲狂,立即出高價收了下來,然後,叮嚀那老小子切勿聲張,他立即悄然前來此地探查,於是,他發現了這近百年來的情遷物異,這鬼洞裡業已盤據著四頭紅角狒狒了,姓古的自己一琢磨,獨立恐怕吃不下來,是而便找上了我,然後將我利用了便拋掉……”
  南幻岳有些疲倦的休息了一下,又道:
  “上面這些情形,全是姓古的在找我幫忙時告訴我的,我想,大概都不假,假的只有三點:其一,他先前騙我說只來此處探查了一次,實則卻有兩次,別看這 次與兩次之分,差別卻甚大,第一次來,他只發現了紅角狒狒的蹤跡便悄悄退走,第二次,他業已將洞裡的地形窺探清楚了。連在哪裡叫我上當也忖度妥善,雖然他沒有時間在第二次潛來時取寶,這匆匆的一進又出,已給了他足夠時間將秘圖上記載的機關及寶藏位置做一個對照,這是非常重要的……其二,他瞞住了我這幾乎要了我命的陰毒佈置,當然,他是一定不會先透露給我知道的,其三,姓古的暗自修改了圖上藏寶的標記,叫我起了錯覺,以為石壁密格里才是真正的藏寶之處,有關以上種種利害,秘圖上全注記得很詳細,當年魯飛老鬼的用意是留給他兒子按圖索驥的,自然不會給他虧吃,哪裡藏寶,哪裡有機關,說得清清楚楚,姓古的當然也就一目了然了,坑就坑了我一個人,***,古瀟然將原圖仔細修改,注記塗消,害得我上了這黑天大當,把一張破圖捧成寶,誰知圖是真圖,上頭的記載卻全變假的了,魯飛老鬼陰毒歹惡,姓古的更是加上十成!”
  狄修成關懷的道:
  “小哥,你自己也不知道在這裡田住多少年了?”
  南幻岳指著石壁上條條縱橫的痕線,那些痕線密密麻麻,真是入石三分,指跡宛然,他道:
  “本來,我自捉摸時辰,大約以為過 天了,便在壁上用指頭劃一條槓槓,後來,一則這種捉摸非常不準確,二則心裡煩悶,劃了一段日子也就懶得再去數算啦……”
  狄修成愣了愣,驚問道;
  “什麼?石壁上的痕印 是你用指頭刻劃上去的?這……這麼硬的指頭?”
  南幻岳淡淡的道:
  “你不懂,這就是武家的功夫所在了。”
  狄修成若有所思的,問:
  “對丁,小哥,你可記得你來此的那時,天下可曾發生了什麼大事?我可以為你計算一下日子……”
  南幻岳猛一拍腦門,脫口道:
  “好主意,我想起來了,在我與古瀟然那廝來此尋寶之前,正好遇著宮里崇和大太子的整十歲誕辰,各地的民眾百姓全都張燈結綵的大相慶祝呢!”
  狄修成立即十分高興的道:
  “這一下可以算了,小哥,祟和太子今年業已十三歲啦 一哦,你住在這裡已有三年差不多了!”
  南幻岳聞言之下,長嘆一聲,表情悵惘,目光晦澀,喃喃的道:
  “三年了……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我已度過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子……一千多個孤獨、寂寞、苦悶的日子,一千多個被痛恨、惶悔、仇怒所煎熬的日子……一千多個飢渴、又原始的日子……欸,好不漫長……”
  狄修成輕輕的,道:
  “小哥,你,哦,身子不能移動,這三年來,你靠什麼東西活下去呢?”
  咧嘴苦笑,南幻岳的笑容一扯開卻像在哭!
  “每次下雨,這石洞正上便會有細流沿壁淌下,沒雨的日子,則靠著滲出壁間的濕潮之氣所洩成的水滴,再不,就喝一些小禽的血……”
  南幻岳點點頭,沙沙的道:
  “譬如說,蛇蟲、蜥蜴,以及蝙蝠,偶爾也會有只把兩只其他種類的鳥飛進來,如烏鴉、水咕嘟鳥(班鳩)啦,藍珂鳥等等,這就是一頓罕見的美味大餐了,老頭了,你可享用過這類佳肴?”
  狄修成乾嘔一聲:
  “我……想嘔!”
  “想嘔?”南幻岳不禁失笑,他略微活動了一下手足,道:
  “老頭子,當你渴得受不了餓得忍不住,再加上不想就這麼死去,你就不會想嘔了,非但不會想嘔,當你吃喝起這些東西來,更反而津津有味,甘之苦飴呢。”
  狄修成強行吞了口唾沫,窘迫的道:
  “這……難說,恐怕不容易習慣……”
  南幻岳不以為奇的道:
  “天下沒有人不能習慣的事,老頭子,你只是還沒有被逼到那個地步,如果到了那一步,你就會逆來順受了,譬如說,你想自殺,這件事你莫非一向習慣?大概也是不會去喜歡的吧?一定是沒有路可走了,才踏上這最沒出息的一步。我和你不大一樣,我決不肯向現實低頭,更不肯自認失敗而灰心氣餒,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要咬牙撐到底,除非我咽了氣,否則,我啃石頭,喝自己的血也要活下去,我還有我的抱負,有我末盡的責任,亦有我沒有索完的債!我豈甘如此與草木同腐?帶著滿腔冤氣與草木同腐?永不,一個人可以死,可以毀滅,但卻要在他該臨到的時辰,斷斷不會是像這個樣子就甘認頹亡,尤其,不能在某種壓力的逼迫下甘認頹亡,要不,人的所謂骨氣未免就太也卑賤,太也不值了吧?”
  狄修成有點羞慚,又有點驚栗的低下頭,岔開話題:
  “是了,小哥,你的本事既然這麼強,難道就真弄不斷手腳上的什麼‘鎖龍扣’?”
  南幻岳一撇嘴,道:
  “這玩意的強韌度簡直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它堅牢無比,百摧不斷,帶著點小小的彈性,有至極的反抗力,老實說,憑我這身功力修為,光靠肉體的能量是無法弄斷它了,我用‘金剛指’、‘血刃掌’、‘閃大雷’,以及我獨具的‘黑龍真氣’等功夫來破除它,均全未見效……”
  當然,南幻岳述說的這些武學名詞,在狄修成聽來是有些茫然懵懂的,他卻不知道,在他面前的人,乃是天下武林中最負盛名 赫的“七大煞君”之一,江湖兩道上無出其右的劍道聖手 “劍之魂”南幻岳!
  南幻岳口中言及的這些門武功,任憑哪一樣也是他的絕技,任憑哪一樣也足可睥睨江湖,稱霸一方!而他這幾種修為的程度是登峰造極的,幾乎已達到驚鬼泣神,無堅不摧的地步了,但是,卻亦對服前製住他的“鎖龍扣”沒有辦法,由此可見,這“鎖龍扣”的強韌力量已到達了什麼程度!不過,話又該說回來,古瀟然十分清楚南幻岳的本領如何,如果他沒有把握,也決不敢下手,而他既然寄望這“鎖龍扣”能製住南幻岳,自然他對這玩意的功能早就了然於心了……
  這時,狄修成接口道:
  “真有這麼厲害?那……你的兵刃呢?你一定有兵刃的吧?”
  南幻嶽立時精神一振,慎重的道:
  “不錯,你總算還想到了,我有,老頭子,這是我唯一可以獲救的希望,也是你唯一可以幫助我的法子!”
  狄修成忐忑的道:
  “哦,你說說看。”
  南幻岳凝沉的道:
  “我有一把劍,叫做‘寒水紅’,長有九尺,寬只逾人中指,其軟如帶,可以纏繞於腰,此劍削鐵如泥,斬石似粉,是柄上古留傳下來的名器,為春秋時代鑄劍名‘大愚子’所鑄造的最後一把寶劍,這劍隨我身畔一十三載,未嘗稍離,只有在我與古瀟然這次進洞求寶,謀殺了那四頭紅角狒狒之後,因為精神鬆懈,思維又全集中到取寶的念頭上,才一時大意放置在石榻上面,我一旦受製,古瀟然即取了此劍離開……”
  狄修成一下子洩了氣,失望的道:
  “已然如此,還有什麼用?”
  南幻岳冷靜的道:
  “你聽我說,姓古的並未將此劍帶走,他一定還將這劍隱藏在洞口附近 一”
  狄修成忙問:
  “你怎知道?”
  南幻岳一笑道:
  “很簡單,古瀟然是個非常謹慎的人,謹慎得過了份,他十分清楚,我這柄‘寒水虹’的劍形,江湖道上幾乎沒有人不知道,親眼見過的亦不少,如果他給帶出去,必然會落入人肯,而我一失蹤,我的隨身兵刃卻在他手上,他陷害我的鐵證就有了,我的一幹朋友們是斷斷不會放過他的,這種傻事他決不會幹。沒有證據,他就可以推個一乾二淨,因為根本就沒有人曉得我曾和他一同出來尋寶,我未對任何人提起,他自然更不會說,況且連我們見面會合之處也是挑的一處荒嶺破廟,沒有給人看到,他有了這麼完美的條件,豈又會拿著我的劍去自找麻煩?而他也不可能將劍帶出去隨手丟棄。因為那也不安全,雖說此處乃深山幽壑,但難保不有樵夫獵夫經過,一旦發現拾得,流傳入一般摃湖人眼中,多少總有被人追探根源找著我的希望,這個險他也不會冒,所以,最可能的法子,便是仍然將劍隱藏洞內。此洞固在群嶺疊峰之內,又處於絕壁之中,被發現的機會是十分渺茫的,忖量一下,還是放在洞裡最可靠,我在受製之後,曾聆聽他的行動聲音,他大約在洞口附近逗留了盞茶時分,方始離開,若非有所舉止,他斷斷不會逗留這麼長久的時間,大可立即出洞,遠走高飛……”
  狄修成道:
  “他會不會將這把劍毀了?”
  南幻岳搖搖頭,道:
  “不可能,此劍幾為神兵,柔可繞指,堅能斷鐵,除非用丹爐烈火燒煉十月以上,再傾以四十九種腐蝕藥物,才可加以損毀,否則,任何石砸錘搗,全然無法傷之分毫,姓古的又哪來這樣的時間、功夫,與耐性!”
  ㊣OCR:大鼻鬼㊣
  狄修成略略提起了點精神,道:
  “如果似你所說,就算真找著那柄劍,是不是就可以切斷這手足上的‘鎖龍扣’了?”
  南幻岳苦笑一聲,道:
  “我希望是可以!”
  搓搓手掌,狄修成竟汗並涔的道:
  “假如……還是切不斷呢?”
  南幻岳閉閉眼,緩緩的道:
  “那就想法子先將你脫險再說,我會繼續留在這裡直到我能找出第二個可行的方式。”
  狄修成忙道:
  “你也別灰心,不會想不出法子的 ”
  他一咬牙,又激動的道:
  “如果真沒法子……我就在這裡陪你!”
  南幻岳豁然大笑,笑得臉孔漲赤,額浮青筋,笑得彎了腰,甚至,目眶中的淚水也在隱隱泛動了!
  “你?陪我?”
  惶惑、羨慚的,同時也是氣憤的,狄修成顫巍巍的道:
  “你以為我是騙你?以為我做不到?以為我在討好你?你不要小看了我,我 業已將什麼全看透了!”
  南幻岳止住了笑,默默的凝視著狄修成,好半晌,他低沉的道:
  “我知道你是一片摯誠,出自肺腑,老頭子,我沒有小看你,相反的,我很感激,你是個好人!”
  狄修成有些失措的呆立著,訥訥的道:
  “你別……哦,小哥,別客氣……”
  南幻岳深沉的看著他,靜靜的道:
  “老頭子,你的確是個好人,不論今天你能否幫上我的忙,我都會報答你,一個真正的好人是不該受欺凌,不該道迫害的。”
  狄修成覺得十分靦腆的道:
  “哦,小哥,你是太誇我了……其實……我一無可取……”
  狄修成一仰頭,深深吸了口氣道:
  “現在,你可以開始去找了 不過,你願意嗎?”
  狄修成連連點頭,忙不迭的道:
  “願意,一百個願意,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呀,我怎會不願意?”
  南幻岳露齒一笑道:
  “很好,希望我也能對你說這句話。”
  頓了頓,他又道:
  “老頭子,找這柄劍並不困難,只要你知道它是藏在這裡就容易多了,你可以試試石壁的隙縫,壁腳的間縫,注意地面有無被填過的痕跡,還有,垂掛的石鐘乳之間,一盞茶的工夫,他做不出太完善的手腳。”
  狄修成頓首道:
  “我這就去,從洞口開始。”
  南幻岳坐了下來,邊道:
  “如今光線黑暗,恐怕你要多靠手腳去摸索了。”
  一面朝外走,狄修成一面回道:
  “就算用鼻子去聞也得找著!”
  片刻後,洞裡又沉默下來,只有南幻岳目光炯亮的一瞬不瞬注視著洞前的彎曲處,雖然他儘量控制面部表情,卻依舊流露出強烈的期盼與焦灼神色來,是的,他知道,狄修成的成功與否,不啻是他自由或囹圄的宣判,生與死的分野,也可能他重見天日,也可能就要埋骨此洞了!
  可以清晰的聽到狄修成雙手的探索,摸觸聲息,也可以判明他的兩腳在掃動,劃踢的動作,時而傳來他的粗濁呼吸,時而響起他的連續咳嗽,偶爾 聲低呼,偶爾半句詛咒,但是,卻俱為失望的餵嘆。於是,時間就這麼一點一滴的過去,光陰也就這麼一分一寸的流逝了,在焦灼中過去,在祖喪裡逝了……
  南幻岳沒有吭一聲,他沉默著,獨自凝視黑暗的轉角,他腦海裡如今是一片空白,心膈間卻充滿了翳悶,粘濕的汗水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沾了滿臉,混著那種泥垢,那種油污,那種熟悉的臭味淌向頸間,他覺得無限急躁,無限煩窒,加上無限的悔惱,希望沒來時不覺得這些,而當有了一線曙光之際,意志反倒有些動搖,精神竟也仿佛緊張起來了。一千多個日子有如一千多個噩夢啊,而噩夢串連在數不清的仇恨上,一千多個日子也破滅了不少的希望,像幽幽的黑潭底下冒升起的泡沫,三年了,被囚在這個只囚了他一個人的人間地獄裡,豪情幻向虛無,威武趨於暗淡,連那昔日的爽朗笑聲也禁不住喑啞,這是一種什麼生活?一種什麼時光?像是用刀子在一點一點分割他的靈魂,以毒藥在一點 點侵蝕他的心志,多長久的時間了啊,鎖住滿眼的青春綺華,不見雲在藍天窈窕,不見星在夜空嫵媚,哪有橫波的眼?哪有聚蜂的眉?芳澤如隔世,呢語似哭泣,心都陰鬱得像壓頂的霧震了……
  想著,越想越愁,過往的影子也越來越模糊,有些淒迷的意闞混合在苦澀裡,搖搖頭,南幻岳唇角的笑就像黃蓮的苦,他從來沒有想像過如果出不去以後的日子要怎麼辦,現在,他更不敢去想像了……
  時間像停頓在永恆,但卻又似流水般那樣過去,就這麼怔怔忡忡的,朦朦朧朧的,一夜竟然消逝,不知何時,洞中已然透進了清晨的曙光……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冷瑟的空氣,使南幻岳不由打了個寒噤,他如夢初覺,輕輕的嘆息一聲,忽然,他記起猶在外面找尋藏劍的狄修成來,好像有一陣子沒聽到他的聲音了。坐直了腰桿子,南幻岳才待啟聲探問,驀地,山洞轉角處那邊響起了一聲又是興奮,又是顫抖的大叫,接著,狄修成的聲音發狂似的一路傳了過來:
  “找著了,找著了……老天有眼,小哥,你的劍業已找著了!”
  南幻岳身子驟而一冷,激靈靈的一哆嗦,渾身血液都似凝凍了一般,他甚至忘記了呼吸,張大嘴巴,瞪大一雙眼,直直的看著前面,蓬頭垢臉,灰土滿身的狄修成,已經步履蹌踉,手舞足蹈,又笑又叫著像個老瘋子一樣奔了進來,他的手上,正高舉著一條長長的,黑閃閃的東西,貿然一見,似是一條軟軟的垂晃著的懶蛇!
  南幻岳雙目頓時燦亮,不由自主的微微抖索起來,他的瞳孔擴張,鼻孔掀動,嘴已乾燥如火,顫巍巍的,他伸出那只空著的右手,宛如一個餓殍在接受一塊香白的饅頭一樣,是的,那是他的劍,他的“寒水紅”,也是他求生存求自由的唯一憑藉了!
  狄修成一把將手上的細長軟劍塞進南幻岳手裡,南幻岳如獲至寶,一下幹抱入懷中,抽搐不停的用臉貼著,以唇吻著,那種飢渴之狀,摯熱之情,激奮之概,就仿佛擁著他的至親伴侶,愛極了,也疼極了!
  狄修成喘著氣,興奮的道:
  “小哥,這條軟蛇似的東西,是你的劍吧?”
  甫幻岳用右手食指挑著軟劍的中段,無限感激的道:
  “正是它……謝謝你,我不知道用什麼言詞來表達我心中的銘感,老頭 不,老丈,這一生中,我會永遠記得你給我的賜予,無論能否出此險困,我對你的感懷之忱全是一樣深厚摯誠!”
  狄修成眨眨眼,有些忸怩的道:
  “不要客氣,小哥,咱們同是落難的人,也應該互相幫助才對,又何必這麼生分呢?”
  南幻岳仰頭低嘯,狀至欣悅,他目注狄修成問:
  “狄老丈,你是在哪裡找著我這‘魂兒’的?”
  狄修成一愣道:
  “‘魂兒’?”
  南幻岳豁然笑道:
  “哦,就是我的這把劍!”
  狄修成恍悟道:
  “可是害慘我老漢了,我照著你告訴我的那些地方去摸索尋找,不論是壁隙,或地下隆起凹陷之處,我全是一點點的用手去挖探,要不就以腳去掃觸,一會貼在石壁上,一會爬在地下,簡直就和擁抱這冰冷潮濕的山洞一樣了,滿眼的昏黑,看也看得艨朧,就只靠摸索,可是,一直到快天亮也役發現什麼,倒是挖出了不少蟲蟻之類,我實在太累了,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競倚在壁腳睡著啦……”
  南幻岳訝然道:
  “你睡著啦?”
  狄修成尷尬的一笑,又道:
  “還虧著這一睡,小哥,當我被洞外映入的天光攪醒,慌忙睜眼一看,你猜,我看到了什麼了?”
  “看到了什麼?”
  狄修成滿臉喜悅的道:
  “一條蛇尾似的東西垂吊在我頭頂上的石鐘乳中間,這東西約有尺許長露了出來,黑閃閃的,我大吃一驚,還以為是條蛇呢,當場就把我的瞌睡蟲全嚇跑了!”
  南幻岳一揚手中“寒水紅”道:
  “是它吧?”
  狄修成點點頭,笑道:
  “可不是,我猛的站起,心頭跳十不停,哪知道這東西卻靜靜的吊在那裡紋絲不動,我鎮定了一下,忖量著,莫非就是那話兒吧?但卻怎麼不是亮晃晃的反而是黑閃閃的呢?我慢慢走了過去,仔細一瞧,發覺這東西的黑顏色像是一種什麼軟皮,有著極細的紋理,還閃泛著隱隱的光澤,突然,我想到了,這大概是劍鞘吧?”
  南幻岳道:
  “不錯,是劍鞘,它是一種極為罕見的‘黑翼蛇’蛇皮所精製,此類毒蛇其毒性劇烈無比,每條蛇所含的毒液足可毒斃百頭壯牛!不過,它的皮卻柔棉至極,皮表有玉紋似的理路,內層卻軟若綢緞,可護刃鋒不道磨損,是製造劍鞘的上上專品,尤其適合我這種劍身!”
  狄修成愉快的道:
  “我一想到這上面,膽子就大了,幸而洞頂不高,只比人頭超出三尺不足,那劍尾垂掛下來尺許,哈,我又跳了兩次便一把撈著扯了下來,一見到它的長短寬窄,全是如你所言,再一注意它後頭的光滑白玉把手,就完全確定是你的那柄軟劍不錯了……”
  南幻岳道:
  “劍柄是北天山特產的‘凍脂玉’雕就,堅硬,溫涼,最主要的是潤而不滑,祛汗著血,你看,玉柄的吞口上便雕樓著它的名字‘寒水紅’三字。”
  伸頭注視,狄修成果然看到那白玉劍柄的吞口正中,浮雕著三個小字:“寒水紅”!
  將松塌塌的面頰肌肉搓了搓,狄修成問:
  “小哥,如今待要怎麼切斷這‘鎖龍扣’?”
  南幻岳低頭打量了一下,道:
  “希望能切得斷 一用刀口慢慢的拉割吧。”
  狄修成自告奮勇道:
  “我來!”
  南幻岳點點頭,卻忽然目光一閃,注定前面的角隅,笑道:
  “老丈,你餓了不曾?”
  狄修成一聽這話,不禁肚皮裡咕咕嚕嚕的響了起來,他連忙吞了口唾沫,訕訕的強笑著道:
  “老實說,我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啦.”
  南幻岳悄悄的道:
  “你看那邊,有只野鼠,又肥又嫩的野鼠。”
  狄修成不禁吸了口涼氣,望了過去,果不然,在石壁下,正有只灰茸茸的野老鼠在聳動嗅聞著什麼。
  南幻岳目光一瞇,小聲道:
  “好一頓早膳。”
  狄修成正待有所表示,南幻岳已突然哦了一聲,那頭野鼠受驚急奔,但是,卻在它剛剛奔出的一剎那,南幻岳右手揮閃如電,中指暴伸,只聽得“嗤”的銳響 仿佛是通紅的鐵條放入水中 那只灰色野鼠已驀地飛彈起來,皮裂毛散,成為一只紅墩嫩,顫縮縮的小東西,那麼恰好的落向南幻岳手心中間。
  南幻岳露齒一笑,道;
  “金剛指。”  ’
  然後,他將手中的紅嫩野鼠遞向狄修成面前:
  “遠來是客,老丈,你先請。”
  狄修成嚇得連退兩步.雙手連搖:
  “不,不,小哥,我無法消受……真的無法消受……”
  南幻岳皺皺眉,隨即展顏笑道:
  “老丈,你還沒有被逼到那個茹毛飲血的地步,想當初,我那種噁心法比之你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當然,我不怪你,事實上這樣的飲食也的確難得令人習慣。”
  望著手中的野鼠,南幻岳將它拋在地下,喃喃的道:
  “我也可以等一會再享用,如果我們出得去,就不必再強迫自己受這種不似人受的活罪……”
  一仰頭,他將掛到肘彎上的“寒水虹”滑到手掌,輕輕一抖,鞘殼溜下,剎那間,一條鋒利無比,有如寒江流水也似的刃帶已展露出來,這劍的劍身閃泛著青森森的光芒,冷冽冽的,瑩晶晶的,就像一泓秋波也似,將人映得毫髮畢現,只要看上一眼,便可明白這是一柄如何罕異的兵刃了!
  狄修成不由脫口道:
  “好劍!”
  南幻岳笑道:
  “不錯,是柄好劍 老丈,你來麼?”
  狄修成點點頭,小心翼翼的伸出雙手拈住薄薄的劍脊,席地而坐,開始在扣著南幻岳足踝上的“鎖龍扣”上用力鋸割起來。
  南幻岳注視著劍刃與黑環接觸後的情形,不覺興奮的痙攣了一下,他激動的道:
  “老丈,我們有希望!”
  狄修成望著劍刃業已切入了黑環的邊緣,也欣喜不已:
  “是的,這環套好有韌勁,但你的劍已經割進去一點了!”
  南幻岳忙道:
  “慢慢來,老丈,一定可以將這玩意切斷!”
  於是,兩個人全懷著無限的期盼心情,開始工作起來,南幻岳專心凝神的注視著,狄修成則小心翼翼的往來拉動著劍刃,不錯,這“鎖龍扣”果然是堅韌又牢靠無比的,但“寒水紅”卻是上古神刃,鋒利之極,在狄修成耐心的拉動下,刃口已經慢慢深入環口之內,雖然割切的速度十分遲緩,但總算已逐漸切進去了……
  狄修成一邊上下拉動著劍刃,一邊道:
  “小哥,那死在這洞裡的大盜魯飛,在百年之前是不是名頭很大?”
  南幻岳頷首道:
  “當然,在北六省,他是個首屈一指的獨腳巨梟,兇狠、暴戾、殘酷,卻又機智絕倫,他自來做案是不留活口的,財也要,命也要,是個無出其右的魔星,因此,他大半生所聚集的血腥財富,也就多得不可計算……”
  狄修成頗有興趣地問:
  “可有個大概的數目?”
  南幻岳沉吟了一會,道:
  “這卻不好估量,魯飛這老鬼的財寶,有的是可以照目前行市來估價,有的卻難以估算,除了他的一些特殊價值的奇珍外,光是他收藏著大部分珠寶約莫就值上足赤的黃金三萬兩以上!”
  一下子張大了嘴,狄修成驚愕的道:
  “三萬兩黃金以上!”
  笑笑,南幻岳道:
  “這還不算他那幾件稀世奇珍在內,因為那幾樣東西是無行無市,沒有價錢的,如果硬要估估價,恐怕再加上三個三萬兩黃金也不算多。”
  狄修成硬生生吞了口唾沫,吶訥的道:
  “我的天……”
  南幻岳笑道:
  “很誘人吧?否則,我焉肯上這個當?等閒千兒八百兩黃金的財富我還真不放在眼裡,若是沒有這麼大的利潤,我才不來賣這個老命呢!”
  接著,他又嘆了口氣:
  “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兩句話是一點不錯的,人的貪婪本性是一大害,就為了這個‘貪’字,我幾乎便送了命……本來,我個人的家當已經夠得上豐厚了,我大可以安安逸逸的過這一輩子,只因一時貪念作崇,又想再多搞點橫財,這才落了個身受囹圄……”
  狄修成安慰他道:
  “過去的事,也就不用再去想他了,當作, 次教訓也好,以後你就不會重蹈覆轍啦……”
  南幻岳苦笑道:
  “就是剝了我的皮,我也不會再上同樣的當了!”
  狄修成一邊繼續工作,一邊道:
  “那魯飛的財寶所值,小哥,你一定十分清楚。”
  南幻岳舐舐唇,道:
  “大部分是由古瀟然告訴我的,有些是聽到江湖上多少年來的謠傳,反正不會差太遠,我在做一件事情之前,習慣先探個深棧,不值得的事,我是不會貿然就去胡辦的!”
  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問:
  “對了,老丈,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自殺?”
  狄修成怔了怔,神色隨即黯然下來:
  “欸,此事不說也罷……”
  南幻岳激昂的大聲道:
  “老丈,你這樣一來,就未免見外了,我們交於患難,互期至誠,莫不成你還信不過我?”
  狄修成悵悵的道:
  “說出來,我除了更痛苦,還會有什麼補益?”
  南幻岳正色道:
  “老丈,你應該清楚在你面前的人是誰!不錯,你看見我的時候,正值我陷入最艱困的絕境之時,但你要明白,我這一生也只就是這一次陷入絕境,並非經常這麼窘迫的,老實說,我本身,或者我所能發揮的影響力是十分巨大的,這種巨大的力量恐怕非你所能了解與想像,老丈,告訴我你的困難,如果能出去,我將會儘量為你解決,我不敢說一定,但我會盡力,我不敢說是報答你跟前對我的幫助,至少,也略微表示我對你的一點心意,老丈,我素來為人爽直明快,一刀到底,希望你也不要拖泥帶水!”
  狄修成一咬牙,道:
  “好,我說!”
  南幻岳贊道:
  “對,這才叫乾脆!”
  布滿皺紋的老臉上是一片愴然,一片淒苦,狄修成傷痛的啟齒道:
  “我有一個女兒,今年剛滿二十一歲,名叫十娘,在這個人世間,她也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父母兩個相依為命,一直過著清苦但卻幸福的生活,我們沒有侈望,別尤所求,只願平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即已感到滿足了……”
  雙手仍在有節奏的拉動著劍刃,狄修成又唏噓的道;“在‘大理府’的東大街尾,我開著一片雜貨店,店很小,貨色卻足,生意也還不差,便由我和十娘兩個照應著生意,將本求利,收入也夠嚼谷了,一天天的就這麼過,雖說枯燥了點,但十分平靜安寧了,我和卜娘非常滿足現狀,因為我們原是那樣本份知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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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滿腔仇恨一夕解

  南幻岳留神傾聽,默不出聲,狄修成嘆了口氣,繼續下去:
  “哪知就像我們這樣的清貧日子,也有人不讓我們過下去,兩個月前,在深夜裡,我的那片小店突然起了火,火勢 起,便不可收拾,驚慌之下,我攜著女兒倉皇奔出火窟,只一轉眼,整片店便燒得片瓦不存了,事後,我覺得這場火起得太奇,我父女二人既未失慎留下火種,四鄰也沒有人起灶,這場火又是怎麼燒起來的?但我雖說懷疑。卻一無實據,二尤嫌疑,又到哪裡找人申訴?況且,緊跟著來的生活問題也逼慌了心,更沒工夫去追究這些了,就在我父女兩個面對一片焦墟措手失策的當兒,城裡南校門那邊 個專放印子錢的潘老三自行找了來,他先是安慰了我一番,接著表示他願意藉我五百兩紋銀重整店面,再建新宅,由於五百兩銀子的數目頗大,再加上我對他深存戒心,便猶豫著沒敢答應,但潘老三卻一再拍胸脯保證,說他決不會坑我,又慨然允諾降低月息,我也因為實在沒有法子了,這才同意藉他的錢,當下雙方言明藉銀五百兩,月息三分三,限定兩年內還清,欸……”
  低下頭,這位白髮如霜的老人道:
  “我做夢也想不到,如此 來,正上了人家的圈套,就在我收下他的藉銀,重蓋了房子,再將雜貨店進足了貨以後的第二個月中,潘老三即帶著他的兩個爪牙前來討賬,你想想,我重蓋房子就用去了兩百多兩銀子,店裡一進貨,又去掉將近兩百兩,剩下的零碎除了還還舊欠,全添補了家私衣裳。
  “我們道了災以後,可憐父女二人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了……潘老三在第二個月就來討債,更言明不要抵押,只討現銀本利,這還不說,當時藉他的五百兩銀子竟一下子變成了一千兩,月息也由三分三成了十分,就算我連房帶店一起押他也不夠,哦,何況他還根本不要抵押!”
  南幻岳忍不住了,道:
  “你藉他的錢便沒有借據麼?容得這小子這麼胡說八道?”
  狄修成羞慚的乾笑一聲,道:
  “是他不要我填借據的,他還說,大家是老朋友,老鄉親了,填借據不是顯得太生分?他說,只要雙方一句話,守住信用就成啦……我卻未曾估到這原來是他的計謀!”
  南幻岳忽道:
  “既無借據,他如此坑你,你就乾脆來個不認賬,媽的,要耍賴大家賴!”
  狄修成搖搖頭,苦著臉道:
  “你是有所不知了,小哥,潘老三在大理府有著極大的惡勢力,是出了名的土霸,他諢號叫‘沒牙虎’,非但與當地的官家有著勾結,連江湖黑道上的人物也大多與他有交情,他人面廣,關係足,我一個小小的生意人如何和他抵擋!只要他說的就是假也真,我講的便真也假了……欲待拚命,欸,我除了挨一頓狠打之外,可憐十娘還是被他們擄了去,我眼睜睜的看著十娘哭叫掙扎著連聲音也啞了,卻毫無辦法的由那些虎狼押進車裡帶走,潘老三上馬之前丟下幾句話,叫我在二十天以內湊足銀子去贖女兒,否則,他即要將十娘轉賣出去之外連房店也一起收回……我在以後的十來天裡,拖著疲痛老邁的身子到處張羅求救,哪知這道卻連半兩銀子也藉不著,我越想越悲,越想越恨,也越想越覺得人生無趣……人心這麼險惡,世情這般淡薄,家破產敗,父女生離,猶要道到此等壓迫凌辱,我……我就來到這深山絕崖頂上,求一個解脫,求一個一了百了,求個眼不見心不煩……”
  南幻岳一撇唇道:
  “我還是說你沒出息……”
  狄修成含著滿眶的熱淚道:
  “小哥,你是沒走上這一步,未曾受過這等欺侮啊……”
  南幻岳若有所思的搖搖頭道:
  “你的女兒,大約生得十分標致吧?”
  狄修成嗚咽道:
  “還算端整……”
  南幻岳道:
  “可能這才是原因,他們不是要對付你,是在動你女兒的腦筋,顯然這還是一個預謀,說不定連那場火也是他們暗縱的,老丈,這是一種最為原始簡單卻通常有效的詐騙伎倆,不錯,正如你先前所說,他們不需用刀用槍來加害你,那樣將麻煩得多,他們只需簡簡單單按步就班的做完這件事,再丟下幾句話 給你一個你做不到的限期也就夠了,媽的,這種原始的騙術,也是最叫人痛恨的騙術!”
  正說到這裡,南幻岳忽叫;
  “停手,老丈,暫且不用割了 ”
  狄修成慌忙停止拉切的動作,低頭一看,哈,“寒水紅”的鋒刃竟已將南幻岳左腳踝上的“鎖龍扣”切得只剩一層薄底了!
  南幻岳輕輕的道:
  “請退後一點,老丈。”
  狄修成立即往後倒退,就在方始退出,尚未站穩的一剎那,只聽得南幻岳驀地吐氣開聲,緊接著“ ”的一下輕響,那個扣在他左腳躁上的“鎖龍扣”業已斷成兩截,彈飛墜地!
  南幻岳注視著掉在地下成為兩半的黑色環扣,臉龐上的表情說不出是憂是喜,他唇角在輕輕跳動,雙頰肌肉也在微微抽搐,喃喃的,他自語著:
  “終於解脫了……這是只黑色的魔爪……”
  狄修成似乎比南幻岳還高興,他笑皺了滿臉的紋褶:
  “小哥,恭喜你哪,這什麼‘鎖龍扣’再也鎖不住你這條龍啦,呵呵,你就可嘗到海闊天空翱翔上下的滋味了!”
  狠狠朝那只剩了一只空桿的黑支柱踢了一腳,南幻岳吐著氣道:
  “這玩意害得我好苦!要不是經過‘寒水紅’的刃口這麼切割到只存一層薄皮,恐怕這一輩子我都脫不開它的束縛了!老丈,怎麼樣?我方才運力反震的這一口‘黑龍真氣’還有那麼幾分火候吧?”
  炙修成笑吟吟的道:
  “妙極了,小哥,你看,這‘鎖龍扣’的套扣全吃你震掉了,只留下那只黑桿子啦,等會你再如法炮製,將左手腕的套扣也震裂它!”
  南幻岳大笑道:
  “一定!”
  於是,狄修成鼓其餘勇,又開始興致勃勃的為南幻岳割起手腕上的套扣來,他邊割邊道:
  “小哥,你這柄軟劍卻是好鋒利哪!”
  南幻岳笑道:
  “將一根毛髮,或是一條絲帕,輕輕放落在刃口上,不用使力,毛髮或絲帕就會迎刃而斷!”
  伸伸舌頭,狄修成道:
  “好快的劍!”
  南幻岳嘆了口氣道:
  “也全虧了你,古瀟然那王八羔子將它藏在洞頂的石鐘乳間,就隔著這麼幾步,只轉一個彎兒,我就無法取到手,咫尺天涯,也就是這樣的了!”
  狄修成忙道:
  “你看你,又客氣起來啦,我兩個乃患難之交,正應互相幫助,又有什麼好客套的呢?”
  想起了什麼,他又道:
  “哦,小哥,那姓古的也好大膽粗心,他不想個更好的方法將你這劍藏好,卻只纏繞在洞頂的石鐘乳之間,豈不太也明顯容易了?”
  南幻岳哼了哼道;
  “他一點也不粗心大膽,反之,他更精明無比!”
  狄修成微微一怔,迷惘的道:
  “此話怎說?”
  南幻岳冷笑道:
  “你不知道,老丈,隱藏東西有個原則,越放在最明顯尋常的地方,才越不引人注意,換言之,也就越不好找,你想想看,你不是什麼角落都找遍了,最後還是偶然間才發現的麼?所謂‘大隱隱于朝,小隱隱於市”,就是這個道理了,藏人和藏東西是同一個法門!”
  說到這裡,南幻岳忽然皺眉,他苦笑道:
  “多麻煩你點,老丈,我要蹲下來揉揉腳踝。”
  “揉揉腳踝?”
  “是的,那裡被銬久了,肌肉筋血全僵麻啦,還虧得我經常運氣行功,藉以活動被銬部分的肌血,否則,只怕早就腐爛,就不腐爛,也會枯萎成殘了!”
  南幻岳坐地下,撩起破碎的褲管,可不是,方才被環扣套著的足踝部分,有一圈白得像死肉般的白痕,白痕四周的肌肉都浮腫紅紫得老高,白痕的範圍微微下陷,表皮幹皺枯縮,就好像那個地方天生便是這樣幹皺枯縮似的。
  用力在那裡搓揉著,南幻岳低聲道:
  “好在沒弄傷骨頭,這是我,若換了個人,就算將套扣去掉,這一手一足怕也難保全了……”
  又在一段頗為長久的時間之後,南幻岳小聲道:
  “行了,老丈,你讓一步!”
  狄修成立即執劍後退,目光瞧向業已切到底部的“鎖龍扣”,這時,南幻岳同樣的吐氣開聲,“啪”的脆響,那只套著他左手腕的環扣也突然斷折,墜落地下!
  南幻岳一個蹌踉,但他卻不找東西倚恃,歪歪斜斜的在石洞裡疾走,邊雙臂高伸,長嘯復長號,其聲若龍吟,如風泣,似虎嗥,昂烈極了,尖利極了,仿佛能直入九霄貫金透石!
  這是一種沉悶的鬱氣發洩時的聲音,也是一種滿腹悲憤伸揚時的聲音,其高昂厲烈的程度,幾能撕裂人們的耳膜!
  狄修成手中的“寒水紅”,“嗆啷”一聲,墜落下來,他面上變色,嘴唇哆嗦,雙手掩耳,顫抖著哀求道:
  “別……別嘯了……小哥……我…我受不住啦……”
  南幻岳喘著氣驀然住聲,胸口起伏不停,他卻嗆咳著大笑:
  “對不起……老丈……對不起……我是太高興……了……你不知道一個人,尤其是一個武士,懷著滿腔仇恨、惱怒,被困禁長時間之後又復出困境的心情嗎?……那就是我現在的這個樣子……海闊啊,天空啊……蒼蒼青山,幽幽綠水,莽莽平原……哦,又可任我飛翔、遨遊、騁馳了……多美妙,多開朗……又多新奇……好像我一輩子從沒有這麼自由自在過,也好像我是第一次這麼的爽快一樣!”
  狄修成的面色仍然蒼白,他苦笑道:
  “是的……是應該高興……只不過……哦,將我嚇得連心也不會跳了……”
  南幻岳的激動情緒已經逐漸平復下來,他深長吸了口氣,開始用力搓揉著手腕足踝,一邊歉然道:
  “得意忘形,老丈,你多包涵。”
  狄修成坦坦實實的道:
  “小哥,你要多歇會兒,別太興奮過度了,這樣對你的身子不大好……”
  南幻岳連連點頭,笑道:
  “老丈,要不要吃點什麼?”
  狄修成急忙搖頭:
  “不,不,不吃 ”
  南幻岳哈哈大笑道:
  “我知道你吃不下那些亂七八糟,這不怪你,如今叫我吃我也一樣吃不下了,稍等會兒,待我搓活了肌血,讓我們到外頭的花花世界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頓 對了,你身上還帶得有銀子麼?”
  狄修成在懷中摸索了一會,頓首道:
  “還有幾兩散碎銀子……”
  “好極了,”南幻岳笑道:
  “就算我向你藉的,等我回了家或找著朋友,再加倍奉還!”
  狄修成忙道:
  “小哥,你太見外,你請我與我請你又有什麼分別?”
  他神色又轉暗淡,低喟道:
  “其實我也只剩這點家當了,留著跟不留著全沒什麼差異,我們來到這人間世便不曾帶得什麼,就是要離開,又何需帶些什麼走呢?”
  南幻岳臉龐一沉大喝:
  “你還沒有打消那個沒出息的混帳念頭!”
  狄修成瑟縮了一下,訥訥的道:
  “除此之外,我又有什麼法子!”
  南幻岳突然大笑,豪壯的道:
  “我就有法子!老丈,將此事交給我辦,先前我已說過,算不上是對你的報恩,只是我南幻岳的一點點心意!”
  一揮手,阻止了狄老頭欲出口的話,他又道:
  “不論有任何困難,老丈,我就賣了這條命也要替你把女兒救回來,你放心便是了!”
  狄修成感激零涕的道:
  “小哥,多謝你的豪氣乾雲,如說真的有那一天,使我父女團聚,將這個破碎了的家重建起來,那我父女一生的幸福全是你的恩賜了……”
  南幻岳正色道:
  “老丈,如果沒有你來助我,就是我想幫你也幫不上,我說過,一個似你這般誠厚忠實的好人是不該道受欺凌與迫害的!”
  神色中透露出的感恩,狄修成微微有些顫抖的道:
  “想不到……小哥,我在無意中的死裡逃生……卻做了一樁善事……更為我自己帶來了活下去的希望……小哥,你是我父女倆的救命恩人……”
  南幻岳忙道:
  “不用客氣,老丈,我樂意這樣做 ”
  他一眨眼,又朗聲笑道:
  “正如你所說 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呀,況且,這還可能是兩條命?”
  狄修成一咬牙,恨恨的道:
  “你說得不錯,小哥,無論他們想動什麼邪腦筋,以十娘貞烈的性子,她是決然不會依從的!”
  南幻岳點頭道,
  “這個,我可以想像得到。”
  狄修成者有所思的又道:
  “小哥 那潘老三在大理府的惡勢力很大,手下也有許多凶神惡煞似的打手爪牙……你一個人的力量,恐怕……”
  南幻岳笑笑道:
  “那群豬頭三郎不過是些酒囊飯袋罷了,老丈,對付一幹酒囊飯袋是不需要什麼力氣的,而我,不敢說可為萬人敵,千人敵,百兒八十個廢料卻還可以勉力交待,這一次,我們非但要救你的女兒,就連他們所燒掉的你的房產,也得一道結算索取,怎麼樣,我們就要他三千兩銀子好了!”
  吃了一驚,狄修成迷惑的道:
  “三千兩?天爺哪有這樣多?”
  南幻岳哈哈笑了,道;
  “利上加利,利上滾利,再附帶精神補償,時間損失,情緒不安所造成的驚慮贈償等,三千兩還嫌太少呢!”
  狄修成訥訥的,道:
  “但……但那把火還不知是不是他們放的?”
  南幻岳搔搔滿頭亂發,哧哧的道:
  “是也好,不是也好,只要我認定了是這土霸放的火就算他放了,沒什麼可狡辯的餘地,而且,照理推算,十有九成他也脫不了嫌疑,既脫不了嫌疑,其他便一概不論,另外欠我們的三千兩銀子,也分文不能給少!”
  狄修成一向老實,此刻聞得這篇高論,不由有些張口結舌,好半響,才囁嚅著道:
  “可是……他如不給呢?而我們……也沒有憑據……”
  南幻岳豁然大笑道:
  “他不給,我會有法子叫他給,至於憑據,我南幻岳老子的手中九尺軟劍就是憑據!”
  狄修成不禁哆嗦了 下,畏縮的道;
  “這樣……成麼?”
  南幻岳突然轉為嚴肅的道:
  “老丈,武林之中,講究的是恩怨分明,善惡有報,應為的是扶危濟困,鋤姦行義,那潘老三為非作歹,陰狠毒辣,放高利貸,剝削窮苦人家的血汗,又強劫民女,再逼人自絕,業已到了無法五無,專橫囂張至無以復加的地步了,這種市井流氓,魚肉鄉里的地皮,如不重重對付他,反倒更助長了他今後的氣燄,而待此等土豪惡霸,便也不能以正規的道理去行事,他耍賴,我們也耍賴,他使狠,我們也使狠,就要比一比誰比誰更有能耐;老丈,和那種人打交道,就該施展合適於對方的法子,或者,你不大同意我的論調,但是在江湖上玩的就是這一套,我本為江湖的一員,積習如此,抱歉也只好順著這個傳統演變下去了 ”
  狄修成訕汕的道:
  “小哥,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主要的我是怕你吃虧,對潘老三這‘沒牙虎’,你還不知他是多麼個壞法呢……”
  南幻岳露齒笑道;
  “我不妨老實說老丈你以為我是個‘天官賜福’的好人?如果這麼想,你就是褲裡放屁 響‘想’到岔路上去了,像姓潘的這種下三流角色,充其量他只能劬強稱個‘地痞’、‘無賴’、‘吸血蟲’而已,他這樣材料,不瞞你說,我遇得太多了,這一等人,給我提鞋還嫌他們手臟,沒事掏出根鳥來也能將這種人敲得抱頭鼠竄,你放心了,別把他們當人看,否則,他們就真像人啦!”
  狄修成連連點頭道:
  “反正,小哥,你怎麼說,我便怎麼聽了……”
  南幻岳輕輕拍了拍對方肩頭,和善的道:
  “錯不了的,老丈。”
  舒了一口長氣,南幻岳過去將軟劍拿起,熟練的纏在腰間,白色的玉質劍柄便剛好垂掛于左腰側,他笑道:
  “我們走吧。’
  於是,兩個人來到洞口,南幻岳探深的伸了個懶腰,眯著眼光適應習慣這較亮的光度,然後再朝洞外迷濛的霧氣探視,他忽然笑道:
  “老丈,你可真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啦,快過來看看,你跳崖時所以能不死,是什麼玩意救了你吧!”
  狄修成急忙走到洞口的邊緣,往下一瞧,唔,就在這豎在半崖中的洞口下面三尺之處,竟也生長著一株孤松,這株孤松形勢古虯蒼勁,枝葉亭亭如蓋,在松枝幹椏上,還密密纏繞著一些半枯不青的山藤野蔓之類的植物,看上去,就和一面大蘿兜有些相似。
  南幻岳笑吟吟的道:
  “這株孤松可是你的救命福星了,老丈,它枝幹粗,枝椏密,上頭又爬滿了些藤蔓,就不啻是個又軟又韌不大有隙縫的籮兜了,你老先生往下一跳,剛好落在上面,樹枝的反彈之力便恰好兜住你,又把你彈進洞裡,老丈,這卻是 樁其巧無比的奇蹟,也是一樁令人捏著冷汗,不可再試一次的奇蹟,你想想,或者墜力太重壓斷了枝椏,或者你恰好從樹枝的空間跌落,也或者那反彈之力將你彈歪了沒拋進洞裡,那樣一來,事情就整個改觀下……這是你的幸運.也是我的幸運!”
  狄修成望著那並不十分理想能以兜接住人的孤松,又看了看孤松四周飄渺的雲霧,與下頭深不見底的探淵,也不禁冷汗涔涔的老臉變色道:
  “小哥……說真話,如今你再叫我往下跳,我只怕也提不起那個膽子來……這一掉將下去,豈非篤定粉身碎骨?”
  “不錯,保證人一掉下去就找不著屍首了 老丈,你要多感念菩薩的救命之恩,同時,不要再侈望菩薩會第二次照應你,這種事,人在一生中碰上一次業已是祖宗積德了。”南幻岳道。
  狄修成猶有餘悸的道:
  “放心,小哥,我會記得的.我自是不會再試第二次了……”
  說到這裡,他被洞n灌進來的山風吹襲得有些顫抖的退了 步,吞了口唾沫,他小聲又問:
  “小哥,從這裡,我們怎麼下去?”
  南幻岳平談的道:
  “我背你下去。”
  狄修成憎然問:
  “沒有繩子呀!”
  南幻岳一拍腰間纏著的“寒水紅”道:
  “有了我這寶貝不成了,不需要繩子.”
  狄修成擔心的道:
  “不曉得,哦,這洞口離崖底還有多高?”
  南幻岳回憶了一下道:
  “大約還有三十多丈的高度吧。”
  狄修成吃驚地張大了口道:
  “什麼?還有三十多丈高?”
  他搖搖頭,忐忑的又道:
  “老天,這麼高的地方,我們怎麼下得去?你這柄軟劍雖說長,也只得九尺左右,根本不能派上用場呀!”
  南幻岳 笑道:
  “不用慌張,老丈,我有把握下去,至於用什麼法子,你呆會就可以看到,總之,我包管平平安安送你下去就是狄修成喉嚨發幹的道:
  “不會 哦,不會失手吧?”
  南幻岳聳聳肩道:
  “老丈,你固然不想死了,我卻更沒活膩呢,失手?怎會失手,這多年來,除了這次吃那古瀟然坑了一記算是失手外,我還不曾記得什麼時候失過手!”
  狄修成又吞了口唾沫,道:
  “那麼,假如你在洞裡沒什麼東西要帶,我們就走吧。”
  南幻岳那張蓬頭垢面又胡髭叢生的臉容上掠過一抹苦笑,他嘆了口氣,無精打採的道:
  “洞裡只要是有帶走價值的東西,早全叫姓古的拿走了,他還會留給我?只有在洞裡拋著些我吃剩啃完了的獸骨禽物,加上一些無法下咽的毛皮!”
  狄修成舐舐嘴唇,道:
  “慘。”
  南幻岳再次回頭看了看這座灰黑的深黝石洞,埋葬了他三年光陰,剝奪了他三年自由,又險些要了他性命的寂寞黑地獄,喃喃的,他道;“再見了,灰黑凸凹的石壁,幽冷枯寂的無邊長夜,還有,你這***可咒的洞,加上魯飛老鬼你那副還在洞壁角下齜牙咧嘴的混賬骷髏架子!”
  一仰頭,他大聲對狄修成道:
  “來,老丈,緊緊摟著我的脖子,使出你吃奶的勁來,就好像在你多年前新婚那晚上床摟著你的老婆那樣出力,千萬緊著別鬆手,否則,你這把老骨頭,就再不是你的了……”
  一半是啼笑皆非,一半是心驚膽顫,狄修成只好如言緊緊摟著南幻岳的脖子,連兩條腿也纏上了人家腰際,卻又抖索索的道:
  “沒問題吧?”
  南幻岳一笑道:
  “三十來丈的距離以兩個人的體重加在起來墜落的勢子是很快的,你不妨暗裡咬咬牙,如果有問題的話,這咬牙的空檔,業已俱成過去了,”
  狄修成正待再說什麼話,南幻岳已猝然低叱:
  “走!”
  背著狄修成,南幻岳的身體平飛向外,卻在出洞的一剎連連打了幾個旋轉,風呼雲湧中,他的“寒水紅”飛快出鞘,真有如一條流水泛動波光,驀地穿插在崖石之上,於是,當“嗖”“嗖”的揮劍聲與“嗤”“嗤”的刺壁聲串成一片之聲時,南幻岳和狄修成貼崖落的身形便緩多了 一瀉一頓,一頓一瀉,南幻岳已以他的九尺軟劍抖成如堅硬的利劍,藉劍尖刺人崖石中的每一瞬息緩衝了他們兩人的下落速度!
  風聲在他們耳邊呼嘯,濛濛的霧氳合攏來又盪開去,微微傾斜的陡削山崖飛快上升,下面,布滿峨嵯岩石與叢叢野草的淵底便向他們迎上來了。
  狄修成拼死命的摟抱著南幻岳,宛如溺水的人死命摟抱著一根浮木林就這樣,他業已嚇得喘不動氣,血往上湧,連眼睛都不會閉了!
  →OCR:大鼻鬼←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   ※   ※
  從那深山絕崖的古洞來到大理府,只不過是一天多點的腳程,要有坐騎代步,不用一天也就到了,在滇境,大理府可是個最熱鬧、最繁華的大城鎮呢……
  經過幾陣子的急趕,南幻岳已與狄修成進了大理府的城樓於,南幻岳身上套著狄修成那襲灰中泛白的長衫,藉以掩遮他自己原先那套破腐不堪的衣裳,但是,在日光下看他,卻仍然予人一種古怪奇異的感覺,他滿頭的亂發雖然業已自行梳理過,依舊雜亂得不成模樣,加上他毛叢叢的鬍鬚繞臉,特別白皙的皮膚,以及那股子叫人掩鼻的臭味,就好像他是個才從洪荒時代回到文明來的野人一樣!
  狄修成領著南幻岳,一面儘量避開行人,一邊加快著步子走,他領著他.找到城東一條小街上的下等客棧住了下來。
  開了客房以後,南幻岳迫不及待的用熱水徹底洗了個躁 三年來的第一個澡,用了好幾塊肥皂,好兒盆熱水,花了一個整時辰的時間,才算從頭到腳,里里外外洗了個乾淨,可是,那幾盆洗澡水,卻業已污混得像是泥漿湯了。
  又漱了口腔,修剪了手腳指甲,再刮淨了臉孔,南幻岳仔細的梳好頭 挽了個高臀在頭頂,又穿上狄修成叫店家到成衣店替他買來的衣衫鞋襪,從內到外,一律換上新的了。
  就在他穿好衣裳,一拋外頭這襲青夾袍袖轉身過來之際,一直望著他的狄修成不禁覺得眼睛一亮,啊,出現在面前的竟是這麼一個俊逸英挺又傲傑不群的美男子。
  狄修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好傢伙,就在一個時辰之前,還是那等邋遢污穢,憔悴狼狽如野人般的南幻岳,竟在這俄頃之間便改顏易容,變成這麼光鮮的一個英偉丈夫啦!
  踏著足上的一雙粉底鞋,南幻岳有些不習慣的走了兩步,除了少數在家閒居的時間.他原是穿慣了他一向定製的黑軟皮密扣靴的,如今套上這雙鞋,文縐縐,輕飄飄,反而像是不對勁了,揚揚眉,他道:
  “老丈,還過得去吧?”
  狄修成茫然道:
  “什麼過得去?”
  南幻岳哈哈一笑,道:
  “我是說,我這身打扮穿著。”
  狄修成連連點頭贊道:
  “好,好極了,衣裳不是上等貨,可是由你這位年輕英俊的佳公子一陪襯,呵呵,連它也越增光彩啦,小哥,老實說,我還真想不到,你的本來面目竟是這麼個俊美瀟灑法,足堪一觀!”
  南幻岳笑道:
  “不瞞你說,老丈,我本來就模樣不壞,只是這三年以來,叫那鬼洞的日子給我整得遜色多了……”
  狄修成忙道:
  “如今看著也很好,飛揚挺逸,丰神俊朗,加上頭角睜蠑,一看即知非池中之物!”
  南幻岳抱抱拳道:
  “多承誇譽,在下這廂有禮了。”
  狄修成呵呵 笑,道:
  “小哥,要點什麼東西先吃吃吧?”
  南幻岳高興的道:
  “正所願也,老丈,這一路趕來,就沒好好吃上一頓,如今可得大快朵賾一番,便當是飽餐一頓吧。”
  狄修成慚愧的道:
  “為了我的麻煩,小哥,害得你連自己的家也顧不得先趕回去看看,好多要事也擱下來了……”
  南幻岳搖搖頭道:
  “不提這些了 餵,伙計!”他轉向門外大叫,片刻後,一個肩搭抹布的瘦小店夥急急趕來,欠著腰,陪著笑道:
  “爺,有什麼吩咐?”
  南幻岳不假思索的道:
  “我們要些吃喝的東西給送進房來,你去切五斤醬牛肉,一盤豬耳朵,兩斤白切肉,還要三只烤雞,半只燉嫩肥鵝,一只香酥鴨,一大盤臘腸,另外,炒幾樣拿手的熱菜,來一大碗原汁雞湯,三十大包三十饅頭外加汾酒兩錫壺,你可全聽清楚,全記住了?”
  店小二呆了呆,有些驚異聲的暗忖:
  “老天,這位仁兄可是餓死鬼投胎轉世的?怎的要了這麼多酒肉,他們只有兩人呀,叫的東西卻可以夠七八個人吃了!”
  南幻岳見那店小二有些發愣,不由怒道:
  “餵,你在發的哪門子呆?還不快去張羅,站在這裡像只愣鳥一樣瞅著我幹嗎?吃撐著了?”
  店夥計急忙點頭的道:
  “是,是,小的這就去,這就去 ”
  南幻岳望著店夥計一邊搖頭走了,才笑哧哮的轉過身來,目光瞥處,卻不由一怔,原來,狄幢成的臉色竟是一陣青一陣白的在變個不停呢!
  南幻岳微驚的道:
  “老丈,你神色似乎有些不對,莫不是哪裡不舒殷吧?”
  狄修成苦著臉,訥訥的道:
  “小哥,我一共只有不到三兩的碎銀子……方才替你置衣裳鞋襪,業已用去了一兩九錢多,如今你又叫了這麼些吃的,再加上房店茶水錢,只怕就不夠了,錢不夠,店家是會剝衣裳的啊……”
  南幻岳大笑道:
  “我當是什麼天大的邪事害你如此緊張,原來卻是件雞毛蒜皮,你別慌,老丈,一切全在我身上,你看看店家敢不敢剝咱們的衣裳,媽的,他要有這個膽量,我就能給他將房子全拆了!”
  狄修成雙手亂搖,急道:
  “此乃府城鬧市,官威祟重,不比窮野僻地,可以馬虎,小哥,千萬別惹麻煩上身!”
  南幻岳一撇唇道:
  “什麼府城鬧市,官威崇重,我是一概不論!”
  狄修成愕然道:
  “忍著點,小哥,你不怕,我卻不能含糊,你是江湖上的好漢,我可只是個小生意人出身啊……”
  南幻岳揮揮手,洩氣的坐到竹椅上:
  “算了,我忍著便是,欸,老丈,你可真有點壽頭哪!”
  狄修成苦笑道:
  “就算是吧,要不,我豈會叫人欺凌至此?”
  南幻岳發覺自己有些失言了,歉然道:
  “我說著玩,老丈.你可別當真。”
  狄修成低喟一聲,道:
  “如今我一顆心惶惶不安,神智全顯得恍悠悠的.小哥,哪還有心情來與你爭執啊……”
  南幻岳道:
  “別急,現在時間還早,只是正竿不到,待咱們吃飽了,喝足了,我自會領你去要回你的小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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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馭雲役雨寒水紅

  片刻後,兩個店夥計川流不息的將南幻岳所要的食物送了進來,兩個人來去了好幾趟,才把酒萊送完,那張店中的八仙桌擺滿了還不夠,包子饅頭全放到一邊的椅子上,兩個店小二又納罕的看了南幻岳及狄修成一眼,才不敢相信的退了出去。
  就站在桌邊,南幻岳招呼狄修成一聲,然後便大塊肉大碗酒的吃了起來,狄修成乃是蠻斯文的吃著,他望著南幻岳那副狼吞虎嚥的吃相,不禁搖頭道:
  “你別噎著了,慢慢來,小哥……”
  南幻岳大口吞下一塊醬牛肉,舐子舐油膩的手指,又拈起一大片臘腸塞進嘴裡,一邊伊伊唔唔的道:
  “放心……噎不著的……嘖嘖,多年也沒吃過這美味了……就連夢里全想著開懷啃他一頓……不錯……比那些生蛇肉、腥鼠肉和烏鴉肉是要強!”
  狄修成皺皺眉,忙道:
  “小哥,你再說,我可要吃不下了!”
  南幻岳哈哈一笑道;
  “不說,不說,趕過些日子找著了古瀟然那**養的,我再叫他細細品嘗一下我所嘗試過的這些異味!”
  狄修成若有所思的道:
  “對了,小哥,當初在洞裡你中計受製的時候,那姓古的為什麼不趁著機會解決你呢?記得你還說過,他尚猶豫了一陣才悻悻而去……”
  南幻岳撕了一只肥油油的雞腿在啃著,他嘿嘿笑道:
  “為什麼?老丈,因為他不敢!”
  “不敢?”
  “正是。”南幻岳不屑的道:
  “古瀟然號稱‘天蠍’,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厲害人物,又狠又陰,武功高強,但是,他卻惹不起我 至少正面他惹不起,老丈,別看我一手一腳受製難移,姓古的卻也不敢說就一定能贏得了我!他自認我將永困斯洞,他又橫財到手,當然犯不著冒險與我拼命,並非他不想趁機殺我,他只是沒有把握罷了,姓古的一向不乾沒有把握的事!”
  狄修成頷首道,
  “原來如此……不過,這樣一來,他的紕漏也就大了……”
  南幻岳吃完了一只雞腿,又拈了一塊白切肉一口咬掉大半。“今天的結果,三年前他是不會預料到的……”
  狄修成又興致極大的道:
  “小哥,你曾否嘗試挖出那‘鎖龍扣’的根基?以你的本事來說,該可以試一下!”
  南幻岳搖搖頭道:
  “我試過,不成,其一,‘鎖龍扣’的根底嵌入石壁之內至少五尺多深,恐怕裡面還橫連著鋼板鐵塊一類的底基,休說我發力不便,折扣大打,便算能以傾力施為,也無法用一只肉掌掀開五尺以上厚度的石壁,何況那‘鎖龍扣’底層猶有鋼鐵類的底盤橫擔著,魯飛老鬼的手法可以說又精又姦又毒,令人無可奈何!總之,凡是能想到的法子,我業已全想過了,除非用我們已用過的那種方式,其他的法子毫無效果!”
  狄修成笑道:
  “是的,只有用我們用過的法子,幸而有個活人進去了。”
  南幻岳大笑道:
  “如你彈進洞裡之後,業已翹了辮子,我可就馬尾系豆腦 提也不用提***了!”
  深深喝了口酒,他又道:
  “那種日子,你不知道有多苦,連拉大小便全得自己扳下塊石片子刮埋,三年又沒洗澡,欸,怎算人過的生活?”
  是的,狄修成可以體會那種生活該是一種什麼痛苦的生活,於是,他沉默下來,慢慢的進著飲食。
  南幻岳在一陣風捲殘雲般的吞咽之後,業已酒足飯飽,他一掃滿桌狼藉的萊餚,一揩油嘴,拍著肚皮道;“走!”
  狄修成放下吃了一半的饅頭,有些緊張的問:
  “現在?’
  南幻岳大步出門,頭也不回道:
  “當然現在,再遲,怕你閨女就不是你的啦!”
  狄修成慌忙起立,跑蹌踉踉的跟了上去,於是,南幻岳讓他走在前頭領路,直往城裡南校門的方向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隔著個三兩步,就當他們轉折向一條較為清靜的橫街時,前面突然有五匹健馬橫衝直網的奔廠過來,馬上騎士,是四男一女,女的正當綺年,生得好一副花容月貌,卻是一雙眼睛,水汪汪的頗帶妖冶媚態,她旁邊,是個身著青袍,唇紅齒白的俊秀儒士,儒士稍後,則是個頭如笆斗,橫眉豎目的中年大漢,另外兩騎上的人物,一眼就可看出乃跟班打手一類的角色了,五人五騎,在大街上馳起馬來,卻宛如到了無人之境,那種狂妄囂張之態,簡直就能上了天!
  一把拉著前頭的狄修成躲向路邊,南幻岳低聲道:
  “讓開站,別叫這五個人王撞傷了你!”
  五匹馬瞬息來到近前,馬上的人大聲談笑,尤其那女的,吱吱咕咕笑得花枝亂顫,根本就連正眼也不向站在路邊的南幻岳與狄修成瞧上,狄修成嘀咕著:
  “長街奔馬,鬧市橫行,也不怕闖禍?
  南幻岳瞇眼瞧去道;
  “如怕闖禍,他們也不敢這麼狂 ”
  狄修成忽見南幻岳噎住了語尾,連嘴巴也半張開,兩只眼睛發了直一樣盯在那匆匆策騎奔過的女子身上,一直瞪著他們在街頭轉彎處的一幢巨宅前下了馬進去,猶自怔怔的呆在那裡。
  狄修成暗自搖頭一笑,拍了拍南幻岳肩膀;
  “小哥,別看啦,人家姑娘業已進去,這等女子,定是來頭極大,且已名花有主了的,你沒見她與那青袍儒士有說有笑的多麼個親熱法?走吧,小哥,趕過些日子你不妨也找一個,以你的人品來說,很可能娶上一位比她更強的媳婦呢……”
  南幻岳臉上極為難看,他吸了口氣,唇角肌肉顫動了一下:
  “我一向吃素,老丈。”
  狄修成端詳著他,奇怪的道:
  “小哥,你像是神色有些不對?”
  南幻岳揉揉臉,勉強笑道:
  “是麼?我卻不覺得。”
  狄修成湊近了點,低聲道:
  “你該不是 哦,這麼快便害上單相思吧?”
  “單相思?”南幻岳暴躁的道:
  “去他娘的單相思,這臭婆娘配?”
  “小哥……”狄修成忙道:
  “你別生氣,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了。方才,你的模樣兒像是十分憤怒的呢……”
  南幻岳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道:
  “我們走吧,老丈。”
  不敢再說什麼,狄修成領著南幻岳匆匆啟步,片刻後,他們已來到南校門靠西的一座華廈之前,這是一片稱得上富麗堂皇的宅居,寬闊的九級大麻石石階直通上兩扇朱漆大門,風火磚砌成的院牆高大遼廣,從外朝裡瞧,隱約可見樓臺連綿,簷角飛縱,好一派金碧輝煌的氣象,嗯,是個有錢人住的地方。
  望著大門兩邊高挑出來的一對油紙紅燈籠,每只燈籠上的兩個黑字“潘府”在向南幻岳搖頭晃腦,他不禁“嘖”了兩聲,又瞧了瞧門櫥上的一方金字橫扁“忠厚傳家”,更不由於嘔了兩聲。
  “這就是姓潘的家?”南幻岳問。
  狄修成形態上已見畏縮懼怕,怯怯的道:
  “就是……”
  南幻岳伸出舌頭舐舐唇道:
  “好氣派,但是,也就更可惡!”
  狄修成不解的道:
  “更可惡!”
  南幻岳道:
  “看他這副家當,該不是急欲奪你那五百兩銀子的人家,他卻逼得你走投無路,媽的,就算他拆一扇門來,也值得上五百兩了!”
  狄修成感喟的道:
  “潘老三別說五百兩銀子不會在乎,五千兩銀在他來說也是九牛一毛,但是他卻為富不仁!”
  南幻岳四周一打量道:
  “可見我的預料不錯,他的目的並非在錢,主要是想動你閨女的腦筋!”
  狄修成全身一抖,激動的咬牙道:
  “他不要做夢!我就拚了一死,也不能叫他染了十娘!”
  南幻岳笑了笑,道:
  “別急,我們正是為這個來的,但卻不至於‘拚了一死’,姓潘的還沒這個本事!”
  狄修成央求著道:
  “小哥,我們就快點辦事去吧。”  .
  南幻岳拾級而上道:
  “等下你不要慌張,更莫衝動,一切全由我來應付,你只呆在一邊瞧熱鬧也就夠了。”
  狄修成道又忐忑的問:
  “小哥,你身子復原了吧?手足被扣過的地方可還靈便?你……哦,的確有把握對付他們麼?”
  南幻岳笑道:
  “通通沒有問題,你放心好了,而且,就算真有不妥之處,如今你才問起,不也嫌晚了?”
  狄修成尷尬的咧咧嘴道:
  “我這人,欸,就有點嘮叨……”
  沒有講什麼,南幻岳來到那兩扇緊閉的朱漆大門之前,他也不去叩系嵌在門上的一雙雪亮黃銅獸環,舉起腳來,就是一陣亂撞亂踢的:
  “咚,咚,咚!”
  “砰,砰,砰!”
  兩扇紅門被踢得呼扇呼扉的裡外震搖,新刷上去不夕的朱漆也剎時在腳觸的部分脫落了來,尤其那踢門的聲音更像是擂鼓一般!
  急促的步履聲匆匆自內響起,聽到那嘈雜起落的腳步來應門的好像還不止一個人呢!
  狄修成頓時臉色泛了青,他抖索的道:
  “他們……來……朵了……”
  南幻岳仍然一個勁的用力踢著門,邊皮笑肉不笑的道:
  “我聽見啦,老丈。”
  又快又急的,兩扇紅門“呼啦”被拉開了 邊,三條牛高馬大的短襠粗漢衝鋒陷陣一樣搶了出來,當先一個斜鼻子歪嘴的角色朝著南幻岳一捋衣袖,兩眼瞪得像一只牛跟。
  “媽的皮,你是吃了狼心豹子膽?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是哪一個人的府第,竟就這麼不用死活的擂門法?你個小兔崽子!”
  旁邊一個生有雙招風耳的漢子雙手一扠腰,咆哮道:
  “先將這一老一少兩個雜種狠打一頓,再捆起來送進去銬問。”
  第三個漢子比較仔細,他 瞇那雙鼠眼,打量著南幻岳,又端詳了狄修成一會.忽然狼嚎似的大笑道:
  “哈哈,我認出是什麼人了,老趙,這老小子就是那姓狄的槽老頭子呀,上次藉了咱們三爺的一千兩銀子還想賴賬的那個傢伙!”
  斜鼻歪嘴的大漢聞言之下,瞪著早已哆嘯起來的狄修成,磔磔怪笑道:
  “老王八,怎麼著?你是來還賬的呢,抑是來求情的?若是還賬,老子就領你去見三爺,如是求情呢!就不必了,三爺的銀子借出去,就是他爹也不能短少分毫,而且,一樣限期歸還!”
  狄修成唇角顫動著,他鼓起勇氣,抖瑟瑟的問:
  “我……我的女兒……”
  那姓趙的微微一怔,斜鼻子歪嘴大漢隨即猥褻又邪惡的大笑起採,他梭溜著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齜著一口黃板大牙:
  “哦,你說的就是那個二十剛出頭的年紀,生得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呀?是不是腮幫子上還有顆小酒窩?”’狄修成連連點頭,期盼加上焦灼的道:
  “是,是她,她就是我的女兒狄十娘,借問大哥,她如今可在裡面?”
  姓趙的大漢與他兩個伙計互視一眼,三個人一起淫邪的大笑不絕,他們笑得口沫紛飛,彎腰跺腳,好像對方提及他的女兒,乃是一件天下最滑稽的事情一樣!
  狄修成面孔上是 陣青,一陣白,直覺的感到不妙,他卻只好忍氣吞聲,顫巍巍的問:
  “我的女兒……出了什麼事?”
  姓趙的大漢好不容易止了笑,歪一歪嘴,摸著肚皮道:
  “你敢情是來 要閨女的?”
  狄肇成吞了口唾液,訥訥的道:
  “我……要接她回去……”  ‘
  一伸那只蒲扇大的巴掌,姓趙的道;
  “銀子呢?一千兩!”
  狄修成瑟縮的退後半步,生澀的道:
  “我……是不是……交了銀子就……可以帶回女兒?”
  姓趙的大漢驀然又狂笑起來:
  “老小子,聽我的話,你還是夾著尾巴乖乖滾蛋吧,休說你拿不出一千兩銀子,就算你現下拿來,哈哈哈!你的女兒也怕不是你的了!”
  狄修成一下神色驟變,哆嗦著道:
  “此……話怎說?”
  姓趙的押笑道:
  “天機不可洩漏,快滾吧,再夾纏下去,老子的脾氣就不會一直這麼好了!”
  從頭未曾開過口的南幻岳這時笑瞇瞇的發言道:
  “哦,這位大哥一 ”
  姓趙的一瞪斜眼,大刺刺的,叱問道:
  “什麼鳥事?”
  南幻岳打恭作揖的道:
  “方才大哥你的意思是 就算我們如今湊上了一千兩銀子,狄老丈的女兒你們也是不放了?”
  姓趕的勃然大怒:
  “你他媽算哪顆蔥?也在這裡插嘴放屁 老於憑什麼要回答你的話?莫不成你是狄老頭的小舅子?”
  南幻岳忙道:
  “不,不,這位大哥,你千萬別誤會,我只是問問,問問罷了,你卻犯不上動肝火呀,我們想知道一下,狄姑娘是不是還在府裡頭?我們如果湊上了一千兩紋銀是不是可以將狄姑娘領回去?”
  姓趙的大漢上上下下打量了南幻岳一陣,陰陽怪氣的道:
  “你和狄老頭,有什麼關係?”
  南幻岳一笑道:
  “狄老丈是我的,哦,一位尊長。”
  “嗯”了一聲,姓趙的愛理不踩的道:
  “你還是勸著你這位鳥尊長早點腳下揩油吧,別再做那要回女兒的清秋大夢了,狄大姑娘如今怕已成了押寨夫人啦!”
  狄修成劇烈的猛一抽搐嗔目大叫:
  “這怎麼可以?就算你們果真藉給我一千兩銀子,限期也尚未到,不算今天尚差兩日才是還債之期,你……你們為什麼可以將我的女兒如此 污辱?她是個人,是個黃花閨女啊,你們怎能隨意處置她?這……還有天理,還有王法麼?”
  姓趙的臉色一沉,猙獰的道:
  “老小子,不要在這裡雞毛子喊叫,什麼天理?什麼王法?就憑你也配抬出來唬壓我們?你馬上滾,否則,看老子不活剝了你!”
  狄修成四肢痙攣,雙眼發直,老淚滂沱的哀叫道:
  “反了反了……你們是趕盡殺絕……不留餘地啊……”
  生了雙招風耳的大漢踏上一步,氣勢凌人:
  “你嚎***哪門子喪?休給不給老子馬上滾?”
  南幻岳硬硬將狄修成椎下幾級台階,他笑嘻嘻的通:
  “各位,他年紀大,和你們一比,你們業已可做他的孫子了。你們又怎可對人家這麼個不孝順法?”
  三名大漢齊齊一呆,一呆之後怒火頓熾,姓趙的大吼道:
  “好呀,小兔崽子,你竟是想來找岔的?就憑你這副德性?你他媽是壽星公吊頸 嫌命長啦!”
  南幻岳輕輕的拂支衣袖上的一撮灰塵,擠眉弄眼的又道:
  “你們三個是瞎子聞臭 業已離死(屎)不遠了,還在這裡張牙舞爪的,擺這熊樣給哪個看?”
  旁邊,哪招風耳狂叫一聲,尖吼道:
  “好雜碎,大爺就先剝了你!”
  南幻岳笑哧哧的道:
  “大家瞪著眼看仔細了,這小於霉星當頭,印堂晦黯,八字定眼前就道橫死,而送他終的人便為你家老太爺 我!”
  招風耳暴叱一聲,奮身撲上前來,吼道:
  “叫你扯蛋 ”
  “蛋”字吐自他的雙唇,成為一個上下唇微扁的嘴形,而他就帶著這個上下唇微扁的嘴形,一下子將腦袋搬出去老遠 在一抹閃電也似的寒光之後……
  當招風耳的大好頭顱連吐出那最後一個字的嘴形都不及改變就離了原位的一剎,側旁那陰沉沉的角色甚至連怎麼回事也沒搞清,已經同時被一股透穿胸膛的力量撞出幾步,手舞足蹈的翻下石階!
  從頭到尾,唯一入了人眼的,便是那抹掣如閃似的寒光一現,當人們看明暸面前發生的事,南幻岳早已皮笑肉不動的又好好站在那裡了,他的罩袍裡頭,那柄當做腰帶的九尺軟劍“寒水紅”,仍舊好端端的系在原處,就宛如從來也不曾解用過一樣!”
  姓趙的大漢先是一愣,一愣之後又鬼叫著退後了兩步,他全身篩康似的簌簌抖索,臉上的血色也像突然化成冷汗流光了,斜鼻子更斜得不成話,歪嘴也扭曲得變了方向,一剎那間,他的模樣業已不像是人的!
  南幻岳籠著袖口,搖頭嘆道:
  “雷公雷婆都看不過去啦,嘖嘖,這等惡人,你瞧瞧,大白日就道了天譴哪,嘖嘖……”
  姓趙的哆嗦著,嘴巴張了毫半天,卻吐不出一個字來,他覺得喉嚨裡像寒進了一把沙,噎得連噪眼全又乾又火辣了!
  南幻岳笑笑,慢條斯理的道:
  “你又不是惡人,老朋友,用不著害怕,只要心好,老天爺的旱雷電閃是不會朝著頭上照應的,嗯?”
  姓趙的想跑,可是恨兩條腿也不聽使喚,除了抖,就好像連骨頭也軟了,他竭力把兩只眼珠子朝下合,偏偏又連連往上翻,心既得仿佛要離了腔子,全身的冷汁早就將衣衫都濕透了!
  籲了口氣,南幻岳走過去,兜頭摟臉就給了姓趙的十幾個大巴掌,他打得慢,又十分用力,清脆的擊肉聲一下接一下之後,姓趙的一張面也業已青中泛紫,紅裡透灰,浮腫得不成體統了!
  南幻岳打完後,搓一搓手,笑道:
  “好兒子,這是教訓你以後不可目中無父老,胡說亂道,記著,做人要有禮數,恭廉虛懷那樣才能稱上是‘人’種。”
  頓了頓.他回頭向早已嚇得像木雞般的狄修成齜牙一笑,看看姓趙的又道:
  “兒子,我們狄老丈的閨女在哪裡呀?”
  姓趙的抽搐了一下,猶想充充好漢:
  “不知道!要殺……要剮,姓趙的……若皺皺眉頭……就不算 ”
  不等他講完,南幻岳已冷冷道:
  “很好,好極了,闖江湖就該是你這種樣子,有骨氣,有膽量,有氣魄!”
  笑了笑,他又說道:
  “但是,卻得有始有終才行!”
  姓趙的顫著聲,滿嘴血淋淋的叫:
  “你試……試……看我趙……勇……含……不……含糊!”
  一揚手,那趙勇驀地怪叫如泣,掩著右邊臉孔,鮮血自他指縫中湧出,再看南幻岳手裡,天爺,竟已拈著一只血糊糊的大好人耳了!
  指頭一彈,人耳還帶著輕輕的蠕動,在一溜血星子裡飛了出去,南幻岳慢吞吞的道:
  “怎麼樣?說是不說?”
  突然嗥號一聲,趙勇形同瘋狂也似衝向了南幻岳,南幻岳似是膩味了,他連閃也懶得閃,右掌當頭暴揮 看似一實則三十七掌同時展出,趙勇壯牛般大的身體便騰空七尺,連連打了三十七個翻滾,方才滿口鮮血的一頭擅向右階底下!
  狄修成雙手掩著面孔,失聲驚呼道:
  “慘……啊……”
  南幻岳拍拍狄修成肩膀道:
  “對付這等歹惡之徒,老丈,江湖傳統就是用的這些法子,現在我們開步進潘府!”
  攜著狄修成那冷涼又顫抖的手,南幻岳走在前面,他們轉過了“擋門牆”之後,經由一片小巧卻精緻的花圃,前面,便是一座朱抹金雕的豪華大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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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廳裡沒有人,南幻岳先將狄修成安排坐下,然後,他老實不客氣的挑揀一張檀木嵌雲石的桌面上所擺設的一只銀果盤中的珍貴水果往口中塞,一邊丟了些給惴惴不安的狄修成,吃著,吃著,他瀏覽四周,伊伊晤晤的道:
  “陳設還不壞……嗯……很有氣派……”
  說著,他順手將桌上的精巧銀製果盤拿起,猛一下砸到旁邊玻璃鏤花屏風上,“嘩啦啦”碎裂聲中,一架漂漂亮亮的屏風頓時變成了滿地渣屑!
  狄修成驚得差一口氣沒喘上來,他用力吸著氣道:
  “你……我的天啦……”
  不待狄修成說什麼,南幻岳一腳將桌子踢向掛滿了字字畫畫的粉白牆壁上,於是,又是一片唏哩 嚓,砸了個狼藉不堪!
  一轉身,幾把酸枝大師椅成了粉碎,南幻岳會無其事的又走到兩只蓮花銀瓣銅柱燈之前,雙掌齊飛,燈柱劈哩砰啷分折四斷!
  南幻岳瞄了瞄左有的兩排水花格子窗,頗有興趣的正想再動手搗他個一塌糊塗,門口人影晃處,兩個形容怪異的人物已翩然掠入!
  同一時間,大廳的便門突啟,十幾名凶神惡煞般的壯漢亦已擁著一個枯瘦焦幹,滿臉煙容的高個子奔了進來!
  南幻岳拍拍手,遺憾的道:
  “太快了,你們來得太快了,我這裡還不過剛剛才上癮!”
  自正門掠人的兩個人,一個其黑如墨,死眉死眼,另一個卻其白如蠟,同樣的也是死眉死眼,兩人一般的骨瘦如柴,有如兩只竹竿,面燻的那個穿黑袍,白的那個著白袍,全陰森森的站在那裡瞅著南幻岳不言不動。
  眼珠子一轉,南幻岳又瞧向後面便門進來的那批人,還不待他瞧仔細,那批人中站在前面的枯瘦高個子業已臉孔漲紅,兩撇鼠須翹起,暴跳如雷:
  “反了反了,簡直反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敢撒野撒到我潘老三爺家裡來,這……這這豈不是虎嘴上拔須,太歲頭上動土?好小子,我看你用幾條狗命來賠償你三爺的損失!”
  南幻岳正哧哧一笑,尚未及講什麼,他後面,狄修成已驀然衝了過來,聲嘶力竭的大喊道:
  “潘老三,稱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沒牙虎,你還我的女兒來!”
  潘老三先是一愣,三角眼跟著一睨,然後,嘿嘿嘿的陰笑起來,他微捻著那兩撇鼠須,滿面孔的鄙夷不屑:
  “我道是誰,原來竟是我們賴債不還的狄老頭!姓狄的,怎麼著,你藉了我潘某人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子,獨個兒開了溜罷了,竟還找了這麼個莽夫來我這裡撒野逞威?只怕你是敲錯算盤嘍,你也不去打聽打聽,問問我潘某人可是這般易欺好吃的角色?”
  氣得全身發抖,臉龐通紅,狄修成連一雙眼珠子也幾乎突出了眼眶:
  “潘老三,你休要如此顛倒黑白,混淆視聽……我一共只藉了你五百銀子,言明月息三分三,分兩年攤還本利,哪知你翻臉不認賬,非但無中生有的將五百兩藉銀信口提高為一千兩,更將月息漲成十分,又將兩年期限改為兩月,你這樣做,無非是看我父女孤苦無倚,可以任意欺凌壓榨……我在你這種背義忘情的姦毒手段下無力釐抗,你便藉詞劫奪是的女兒為押質,又將我打傷……你捫著心問問自己,是哪一個有理,哪一個無理?”
  老三“哼”了一聲,勃然怒道:
  “利嘴匹慶,三爺沒這麼多閒工夫與你嘮叨,你說,你儔今天來這裡幹什麼?銀子可連本利齊帶來了?這搗毀我大廳的混小子是誰?你們要如何賠償我的損失?老匹夫,若有一個字你回答不出,今天就別想走出此地!”
  狄修成面上是 陣青,一陣紅,掙扎著道:
  “我的女兒……我要我的女兒……”
  哼了哼,潘老三陰惻惻的道:
  “沒這麼簡單,老小子,眼前的問題不解決,你休想看你的女兒一眼!”
  南幻岳走到一邊,笑道:
  “三爺。”
  潘老三惡狠狠的瞪著南幻岳叱道:
  “小子,你現在想裝好人,業已來不及了。你幫著狄老鬼到我潘某人家裡來撒野,你即將知道你要得到什麼樣的懲罰!”
  南幻岳左右一瞧,道:
  “有件事,三爺,我想請求你幫十忙……”
  潘老三十分得意的翻了翻眼皮,要死不活的道:
  “要求我?你說說看。”
  南幻岳興奮的搓搓手,道:
  “首先,站在一個狄老丈晚輩的立場,我要求你賠償他的精神損失一千兩銀子,時間耗靡一千兩銀子,因為這件事而造成的情緒憂慮一千兩銀子,總共是三千兩紋銀,我們全要現銀或即兌銀票,不要其他抵押,拿到銀子後,我們便接回狄姑娘轉頭就走,決不拖泥帶水,再生枝節……”
  潘老三一下子驚愕得張大了嘴,立即又氣得一張黃臉越發泛了黃,他的唇角肌肉抽搐著,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猛的跳起腳來:
  “你你你……你個白痴、瘋子、呆鳥,你……你以為你是在放什麼臭屁?這是在搗什麼玩意?你是想吃我麼?想耍我狗熊麼?你他奶奶反而向我倒要三千兩銀子?你完完全全的糊塗了,姓潘的在外頭跑了這多年,今天竟受你小王八羔子的勒索?你這混賬,不開眼的雜種……”
  南幻岳好整以暇的搖搖手,微笑道:
  “別生氣,三爺,雖說這是我向你所做的要求,不過,這也等於是你欠我的,非付不可!”
  “什麼?我欠你們的?”潘老三口沫橫飛的大叫:
  “我欠你們個頭!你有什麼憑證證明是我欠你們的?就是你一句空話?”
  南幻岳哈哈一笑道:
  “三爺,你說狄老丈欠你一千兩銀子,不也是一句空話麼?”
  潘老三張狂的大笑道:
  “我卻有人證,你要多少人來證實這件事,只要我一招手,成千上百的證人都有 他們全都會指天盟誓,證明狄老匹夫曾經向我藉過一千兩銀子!”
  他用指頭點了點南幻岳,又挪揄的道:
  “你說我欠你們的,卻又有什麼證明?小子,就靠你這張臭嘴的胡說八道麼?”
  南幻岳一拍腰際笑道:
  “不,除了我這金口玉言,我還有件足可要你老命的傢伙撐著腰 總之,我說你欠了你就是欠了,用不著人證物證,我不喜歡那麼麻煩,也犯不著那麼麻煩,三爺,你欠了我們的債就是!”
  潘老三猛一跺腳,大吼;
  “來人呀,先將這廝給我拿下了!”
  於是,一片吶喊立起,十來名腰粗膀闊的大漢中立有五個人撲向了南幻岳,南幻岳連跟皮子也不撩一下,匹練也似的精芒猝射又斂,那五名大漢只是剛剛抬步,五個人的頭巾便隨著一大塊毛皮同時飛出,而他們被削落的頭巾全是 樣大小,被削落的毛皮亦是一樣厚薄!就宛似用尺量妥了後以剃刀刮去般的相似!
  五位仁兄猛古丁的全傻了鼻子,一個個摸著頭頂上涼禿禿的部位,目定口呆的像釘在那裡般再也挪不動腿了!
  南幻岳軟劍早已又回了鞘,並且緊上了腰!
  這一下,潘老三的臉色也大大的不對了,他本人雖然只會個三招兩式,功夫不深,但沒吃過羊肉也見過羊在滿山跑,人家只露了這一手,他業已知道今天算碰上了不好纏的硬把子了!
  此刻,那進廳之後便一直未曾言語的一黑一白兩位仁兄,也不由互視一眼,兩張僵木的面孔上開始流露出無可掩隱的驚異之色,潘老三也求助的望向他們,膽顫心慌的道:
  “方大哥,包老哥……這小子似乎來意不善……”
  被稱為方大哥的黑膚黑袍人緩緩踏前一步,話聲幹澀的道:
  “朋友,尊姓大名?”
  南幻岳瞅了他 眼,安詳的道:
  “你呢?”
  那人低沉的道:
  “‘‘黑無常’方浩,旁邊這個是我把弟‘白無常’包承才!”
  南幻岳思索了一下問:
  “哪個碼頭的?”
  “黑無常”方浩舉右臂在頭頂畫了個圈,雙目炯然注視南幻岳,一言不發.南幻岳哧哧笑了,道:
  “哦,原來是‘浮圖崗’的伙計們!”
  方浩木然道:
  “看樣子,朋友你也是在道上棍棍的,剛才出手的那一下子,功力甚高,想亦不會是無名之輩,山不轉路轉,彼此俱屬一條路上,朋友你既明白兄弟們的‘山門’,還請琢磨著別來橫插一手!”
  南幻岳大大搖頭道:
  “你錯了,老弟,你們這幾塊料要和我攀成一條路,還不夠這個道行,你們頂多只配給你家老子我提鞋跟!”
  眼角一吊,方誥冷烈的道:
  “狂妄的東西,你知道你在和準說話?”
  南幻岳仰起頭來,大刺刺的道:
  “少在這裡給我囉嗦,你們的‘浮圖崗’上的角色唬別人可以,唬我卻是做夢!”
  “白無常”包承才陰沉沉的道:
  “既是如此,你小於報個萬兒,也免得你歸了天連個墓碑都無法叫我們替你豎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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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荒郊戲賊逢故

  南幻岳笑吟吟的道:
  “我建議你們馬上開始那三十六著中的最上著 溜之大吉。否則,你們就要後悔莫及了!”
  包承才瞇上了眼,道:
  “是這樣麼?”
  南幻岳連正眼也不看他,懶懶的道:
  “你們是雙狗頭!”
  猝然間,“黑無常”飛快閃進,雙掌拋橫猛揮,勁風旋嘯中,掌影幻成千百,交織穿舞的罩向南幻岳!
  幾乎不分先後,“白無常”包承才也貼地翻撲,兩柄薄刃彎刀滾雪也似削向南幻岳雙足!
  “黑無常”的動作是強悍迅疾的,更帶著無可言喻的陰毒,南幻岳卻毫不移動,他微喟一聲,寒森森的一溜芒彩宛似一泓細細的秋水泛波, “ ” 一聲銳嘯, “白無常”包承才首先大叫著反躍,緊接著“黑無常”方浩也一個跟鬥翻了回去,劍刃如電,“呼”的盤旋暴伸,“白無常”包承才的右耳順勢而飛,同一時間,“黑無常”方浩的左耳也血淋淋的彈出老遠!
  九尺軟劍雪亮耀目的筆直豎天,“錚”聲脆響,業已又快又準的反插回鞘,南幻岳一抖腕,就那麼利落的纏回腰上!
  痛得兩張怪臉全起了皺紋的“黑白無常”,卻是道道地地的“好漢”,他們不再吃眼前虧,雙雙在一個踉蹌後,忍痛奔向廳門!
  “站住!”南幻岳冷冷叱道。
  兩位仁兄奔掠的身形驀地一僵,就像被什麼無形禁制束縛住一樣,齊齊的在門口停了下來,緩緩的,他們轉過身,兩張血污狼藉的面孔顯得好不淒怖!
  南幻岳淡談一笑道:
  “你們兩個是一對十足的飯桶,當然,你們不服氣,我歡迎你們來找我報仇,只要你們有這個膽量!”
  頓了頓,他慢條斯理的接道:
  “我姓南,叫南幻岳!”
  “黑白無常”兩張血污的醜臉宛如又猛然被人摑了一巴掌似的同時扭曲了一下,兩人不約而同的沙著嗓子脫口驚呼:
  “劍之魂!”
  南幻岳道:
  “冒犯冒犯,二位回去之後,可向你們大當家的說明白,我姓南的今天多有開罪,如果他賞臉呢,彼此全不計較,如果他咽不下這口氣呢,我南大爺隨時隨地恭候教益!”
  “黑無常”方浩咬牙道:
  “原來是你 南幻岳!你固然霸稱一方,名揚天下,但你與‘浮圖崗’作對,也並不是件聰明之舉!”
  南幻岳哼了哼,道:
  “那就要看你們大當家‘秦廣王’齊用鬥是怎麼的想了,不過,你們更要記得,與我南幻岳為敵.你們‘浮圖崗’更不見得好受!”
  方浩抽搐著道:
  “你等著瞧……”
  南幻岳一揮手,冷冷道:
  “我等著,你二位可以請了!”
  於是,“黑白無常”掉頭而去,斷耳處的血滴灑落,他們連哼全沒哼,潘老三驚恐的呼叫,也遙遙落在他們身後丁……”
  南幻岳回過身來,朝著神情灰敗,面無人色的潘老三道:
  “三爺,你是想掉只左耳呢?抑是右耳?還是願意割下鼻子,或是剜出一雙眼球?任君選擇!”
  潘老三激靈靈的猛一哆嗦,上下牙齒互相碰顫:
  “英……英雄……饒命……”
  南幻岳笑笑道:
  “饒命?不,非殺不可!”
  “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潘老三竟然號啕大哭:
  “我罪不至死呀……英雄……你就這麼忍心的殺了我……英雄,我是混賬,我不是東西……我冒犯了你的虎威……知錯了……英雄……你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就饒了我吧……恕了我吧……”
  南幻岳嘴裡“嘖”了兩聲:
  “好傢伙,你倒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呢。”
  潘老三連連叩著響頭,淒淒哀哀的道:
  “英雄……饒命……饒命啊……”
  南幻岳故作沉吟之狀,半晌,他道:
  “好吧,欸,我這人就是心腸軟,聽不得人家說幾句好話,看不得人家扮那哀怨之態,就饒了你!”
  潘老三黃裡透青的枯乾面孔上立時泛起幾分人的氣色來,他又重重叩了個碰地頭,感激零涕的道:
  “多謝英雄你的不殺之恩……英雄果是寬宏大量的湛湛真君子,英雄是……”
  “且慢!”南幻岳阻止他,道:
  “我這不殺你,卻亦非如此簡單,我是有條件的!”
  潘老三呆了呆,心驚膽顫的道:
  “條件……什麼條件?”
  南幻岳頷首道:
  “說是條件,其實就是命令,換句話說,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否則,老子二話不說,殺了你的腦袋下來!”
  心腔子猛一收縮,潘老三的臉上業已分不出哪是熱淚,哪是冷汗了:
  “是……是……請英雄示下……只要力之所及……我無不從命……”
  南幻岳溫柔的道:
  “三千兩銀子,你欠我們的,給是不給?”
  暗裡咬咬牙,潘老三總算知道還是老命要緊,他期期艾艾的說道:
  “給……包給……一分也不會少……”
  南幻岳又道;
  “狄老丈並沒有向你借錢,是不是?”
  潘老三訥訥的道:
  “他沒藉過?但是,他的確是藉過啊……只是數目上和我說的略有出入……”
  南幻岳不理他,道:
  “狄老丈沒藉啊,我就可以證明他沒藉,三爺,你一定是記錯了吧?”
  潘老三打了個寒栗會過意來,他忙道:
  “是,是沒藉,一文也沒藉,是我記錯了……”
  南幻岳笑笑道:
  “很好,你是個聰明人。”
  潘老三哭喪著腔道:
  “英雄誇獎了……”
  南幻岳又道:
  “另外一個條件是 馬上將狄老丈的大閨女給我送出來!”
  現在,潘老三面色大大的變了,他哆嗦著,支支吾吾的不知說什麼好,一時急得連嘴唇都泛了紫!
  南幻岳一看,情知不妙,他厲聲道:
  “姓潘的,你還磨你娘的頭!”
  潘老三幾乎嚇了一褲的尿,他幹嚎道:
  “不是我的主意啊……英雄……是他們叫我辦的……我冤枉啊……”
  南幻岳忽然笑了,他溫溫柔柔的道:
  “別怕,好好回答我的問題,狄姑娘,她現在在哪裡?’潘老三叩頭如搗蒜,又哭著道:
  “她……她……她早已被接到了‘浮圖崗’去了……”
  旁邊,狄修成悲切的哀呼:
  “我可憐的苦命兒啊……”
  連忙勸慰過狄修成,南幻岳又向潘老三問;
  “狄姑娘被誰接到了‘浮圖崗’去的?為什麼原因要送她去?你給我一五一十的說清楚……”
  潘老三抹了把鼻涕,戰戰兢兢的道:
  “英雄,我若說了,你一定放過我?”
  南幻岳注視著他,陰陰沉沉的道:
  “好吧,你說。”
  潘老三咽了口唾沫,訥訥的道,
  “三個月前,‘浮圖崗’的少當家‘陰陽童子’齊超雄到我這裡來做客,有一天,他領著幾個手下出外閒逛,便恰好發覺了狄修成的女兒狄十娘……齊超雄對狄十娘非常愛慕,在摸清了她的住處以後,回來央我為他設法促成這件好事……我,哦,便承當下來,英雄,你是知道這種場面的,也不由得我拒絕啊,我惹他們不起,況且,大家還是好多年的朋友……”
  南幻岳不煩的道:
  “你何必要設下這條毒計來坑人?為什麼不正式說媒提親?”
  潘老三委屈的道;
  “齊少當家不能用上這一套,他家裡業已有了元配了……而且,依照‘浮圖崗’的傳統作風,他們要女人幾時這麼慎重其事過?還不只求到手就行了,越乾脆越好,最重要的,是我多少也曉得一點狄修成的脾氣,以‘浮田崗’少當家這種江湖黑道上的出身,狄老頭是決然不會答允這門親事的,加上他對我的印象也不見好,一旦知道我也夾纏在這平面,他就更不會答應了……”
  狄修成抖索索的道:
  “就憑你們這一窩蛇鼠,竟妄想要我的閨女,完全是在做夢!”
  潘老三攤攤手,苦著臉道:
  “喏,英雄,你可是看見了吧?我早知道明著來不行……”
  南幻岳緩緩的道:
  “所以,就暗裡挖坑叫人跳了?真是不要臉到了極點!”
  潘老三急道:
  “英雄,我這叫拿鴨子上架,身不由己啊……”
  南幻岳“呸”了一聲,道:
  “詐財,縱火,劫人,更差點逼掉了狄老丈一條性命!潘三畜生,你就足這麼個‘身不由主’法麼?”
  全身又簌簌抖丁起來,潘老三滿臉涕淚交織:
  “饒命啊……英雄,你說過放過我的……”
  南幻岳微退一步,目光掃過那十來名呆若木雞般的打手,又轉注在潘老三的臉上,冷冷道:
  “人送走多久啦?”
  潘老三哆嗦著道:
  “在……在搶來的當天晚上……便連夜送上 ‘浮圖崗’了……”
  一聲淒慘的哀號出自翻旁的狄修成口中,他老淚縱橫,無限悲楚的嗚咽:
  “完了 我苦命的兒啊……”
  南幻岳目光一寒,向潘老三冷冷的問道:
  “你是說,你在大半個月以前,便將狄姑娘送上‘浮圖崗’了?”
  潘老三驚恐的道:
  “英雄……我是身不由己,替人受過啊……”
  瘋了一樣搶上前來,狄修成顫巍巍的指著潘老三,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哭叫:
  “潘老三,你們用的計好毒啊……你們又是放火,又是栽罪,又是毆人,又是劫女,樣樣全是迫人走上絕路的法子……你們哪還有一點天良?一點仁義?你們這是拆散人家的家庭,毀滅我那閨女終生的幸福啊……可憐她是那麼柔弱纖小……”
  生怕狄修成的激動促使南幻岳變腔,潘老三猛的用力摑打自己的嘴巴,也不知是驚慌還是裝的像,這位出了名的地痞竟然滿臉淚水流淌,連聲詛咒著自己!
  “我餛賬,我下流,我無恥 我對不起狄大爺,對不起狄小姐……我……我沒有良心,我比狗屁都不如……”
  料不到對方竟會忽然來上這麼的一手,狄修成一向心地善厚,這一來,他卻愣住了,在潘老三的自摑嘴裡,這位好好先生反而覺得心裡不忍,他趕忙踏前兩步,淚痕不幹的忙道:
  “好……好了,潘老三,你就不要再打下去了!”
  一面仍然繼續的打,潘老三一邊號啕含混的叫道:
  “狄……大爺……你……你……得饒了我……我……我……停手……”
  那種“劈啪,劈啪”的沉重擊肉聲,每一下子全似響進了狄修成的心眼裡,使他好生侷促,急迫的,他連連的點頭:
  “好,好,我饒廠你,我就饒了你……”
  於是。潘老三停下了手.方才那一陣子,他的表演非但逼真,而且賣力,如今,他老先生的雙頰竟然腫脹起老高,而且,重疊青紫的指印子,幾乎條條清晰可見!
  狄修成訥訥的,難過的道:
  “欸,這是何苦?……這又是何苦?”
  克幻岳檄淡的一笑,道,
  “潘老三,你真有一手!”
  呆了呆,潘老三卻怔懾著,不敢答腔,南幻岳又笑道:
  “其實,你不該叫‘沒牙虎’,應該叫‘賴皮虎’才對!”
  可憐兮兮的,潘老三腫著一副嘴險巴結地道:
  “在你南老面前……我.我只是一只貓罷了,一只又老又瘦的貓……”
  南幻岳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大腿翹著二腿:“潘老三,你與‘浮圖崗’齊用鬥他們是什麼關係?”
  咽了口唾誅,潘老三囁嚅的道:
  “是 哦……要好的朋友……”
  南幻岳搖搖頭道:
  “不要騙我,老齊是滇境的大豪,江湖上的巨擘,一跺腳全省亂頗,他豈會和你這種下三流的角色稱朋道友?”
  臉上有些受辱後的不服,但潘老三哪敢多表現出一點來?他連忙乾咳了幾聲,苦著臉道:
  “是這樣……英雄,我與齊老當家,哦,有點銀錢上來往的關係,你知道,我有些生意,哦,是得要請人給‘護場’的,否則便開不下去……另外,齊老當家的也有些買賣交由我經手……我們,來往業已很久了!”
  南幻岳笑笑,道:
  “簡單的說,老齊是你背後靠山,而你就是他手下的爪牙狗腿之一。”
  潘老三面孔一熱,訥訥的道:
  “這……欸,也沒有這麼難聽啊……”
  南幻岳一撇嘴道:
  “現在,叫人拿出三千兩紋銀的同值金葉子來,帶著方便!”
  潘老三急忙點頭,還畏縮的道:
  “我,可以站起來麼?”
  南幻岳道:
  “可以,但叫別的人去拿錢!”
  許是跪久了筋麻腿軟,潘者三竟然掙扎了幾次才站起來,掙得臉紅脖子粗。
  南幻岳轉頭朝那十幾個站在一旁發呆的大漢一瞪眼:
  “蠢才,還不過去扶起你們老爹!”
  十幾個大漢齊一愣著,這才如夢方覺般擁上前去扶起了潘老三,潘老三一站起來,鐵青著臉,三不理便朝著身邊的手下揮掌摑打,一邊頓著腳大罵道:
  “一群不中用的飯桶,我的臉全叫你們給丟盡了!”
  南幻岳哧哧一笑,揶揄的道:
  “別再發威了,上梁不正下粱歪,憑你這抉料,還調教得出什麼好玩意來?不全是些豬頭三?”
  潘老三嘆了一口氣,瞪眼叱道:
  “去兩個人到賬房,向安管事說,我交待的,馬上包好同值三千兩紋銀的金葉子拿來,要快!”
  南幻嶽立即加上了一句道:
  “成色要上上足赤的!”
  當兩名大漢匆匆奔出之後,南幻岳舒了一口氣,道:
  “潘老三哪!”
  潘老三提心吊膽的答應一聲,寒嗦嗦的道:
  “是,你老有什麼吩咐?”
  “以後不准再放印子錢了,否則,今天我不取你項上人頭,總有一天會有別人來替我代勞的!”
  潘老三唯唯諾諾,哼著沒有接腔,南幻岳繼續道:
  “你不服氣?”
  潘老三哭喪著臉,忙道:
  “不,我哪敢?”
  南幻岳自椅上站了起來道:
  “這一次我放過你 你原是不該放過的,如果下一次你再有壞事落到我手上,姓潘的,我認識你,我腰上家夥只怕不認識你啦!”
  潘老三冷汗涔涔,五色班駁的面幾上又浮起一抹蒼白道:
  “是,是,我記著……”
  片刻後,方才出門到賬房去取金葉子的兩位仁兄業已氣籲籲的奔了回來,每個人手上全捧著一只沉甸甸的四方包袱。
  南幻岳老實不客氣的過去取來分掛兩邊肩頭,回頭向神色惶然的潘老三道:
  “姓潘的,假如狄姑娘不在‘浮圖崗’,或者你欺騙了我,那時,你就為你自己準備著一口好棺材吧,我會回來一點一點的割碎了你!”
  潘老三抖索了一下,委屈的道:
  “我……說的全是真話,並無一字相瞞 ”
  不再多說,南幻岳伸手一拉表情淒黯絕望的狄修成,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出潘府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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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修成又是淚盈盈的問道:
  “怎麼辦?我們怎麼辦啊?”
  南幻岳好像有些奇怪,道:
  “什麼怎麼辦?”
  狄修成深長的嘆了一口氣,沙啞的道:
  “我是說 十娘……”
  南幻岳“哦”了一聲,道:
  “這還不好辦?找上‘浮圖崗’去不就結了?”
  狄修成表情是驚惶的,口吃的道:
  “找……找上‘浮圖崗’?”
  南幻岳點點頭道:
  “莫非你老人家還有更好的法子?”
  狄修成吸了口氣,鎮定了一下,道:
  “小哥,‘浮圖崗’那些人,聽說全是些高來高去,殺人不眨眼的凶神惡煞之屑……那裡可不比潘老三家中容易進出,就只是我們兩個人,豈非……哦,拿雞蛋去碰石頭?”
  南幻岳笑了笑道;
  “誰說是我們兩個人去?”
  狄修成怔了怔,忙道:
  “那麼,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另外還有幫手?”
  南幻岳一笑道:
  “不,只我一個人去。”
  狄修成吃了一驚,高叫道:
  “什麼?你一個人去?”
  南幻岳“咦”了一聲,急忙望向街道上的行人,還好沒有人注意他們,他壓著聲音:
  “你小聲點好不?別人是以為我們在吵架呢 幫手並不是沒有,而且還可以找出來不少,但這件事我自忖一個人可以對付得了,又何必再去約請幫手?不但麻煩人家落下一筆人情債,況且找人幫場也不是臉面上有光的事,再進一步說,萬一朋友們為了我倆這件事再有了殘廢,我們心裡就更不安了,我一向有個做事的原則,能夠自己辦得到的事情決不拖累別人,哪怕再好的朋友也是一樣!”
  “至於說我獨個兒去等於‘雞蛋碰石頭’,老丈此言可就差矣,若果他們是石頭,我就是鐵頭,大家碰上一碰,恐怕吃虧的只是他們不會是我,要知道,武家相爭,並非只靠人數上的優劣便是決定勝負的唯一條件,其中有許多你這外行不明白的竅要在內,總之稱放心,我只要去,便有幾分把握,不會自己將脖子朝圈套裡伸,‘沒有三分三,還敢上粱山’?”
  狄修成苦笑一聲,道:
  “好吧,便依你,反正,你如果出了差錯,我也就不用活了……”
  南幻岳眨眨眼,道:
  “我曉得,三條人命在我身上,你老丈的一條,你那閨女的一條,加上我自家的一條!”
  狄修成他們轉過街頭,朝客棧走去,又道:
  “小哥,你去了‘浮圖崗’,我呢?我到哪兒去?”
  南幻岳胸有成竹的道:
  “你到我家去!”
  “你家?”
  “是的!我家。”
  “但是,你家在什麼地方啁?”狄修成問。
  南幻岳腳步慢吞吞的道:
  “在康邊,隔著滇境不遠,約莫又有六十多里路,那裡有一座小山,叫‘燕山’,山上遍生著蒼松翠柏,且有流泉飛瀑,迸珠灑玉,在‘燕山’的山腰,有座宅第稱為‘莫塵山莊’,就是那裡了。”
  狄修成迷惘的道:
  “莫塵山莊?”
  南幻岳一笑道:
  “奇怪我這個樣子竟擁有一所莊院?老丈,我早已告訴過你,我有華廈樓閣,奴僕成群,我的身家還十分厚足呢,在江湖上闖,只因為性喜如此,我好這個調調兒就是了!”
  狄修成問苦笑道:
  “倒是真看不出來。”
  ㊣OCR:大鼻鬼㊣
  南幻岳沒有再說什麼,與狄修成這時已來到他們居住的那家簡陋客棧之前,南幻岳進去結清了房飯錢,丟下了一片二兩多重的金葉子,在店家一疊聲的吆喝聲又走了出來,偕同狄修成朝城邊的小側門行去。
  一面走著,狄修成一邊納罕的道:
  “小哥,你不雇輛車或買兩匹馬?莫不成我們就這麼走到‘燕山’去?”
  南幻岳悠閒的踱著步子,低聲道:
  “別回頭,裝成什麼也不知道的模樣 我們業已被人跟蹤上了!”
  神色倏變,狄修成差一點轉過頭去,他僵直著脖子,目不邪視,心驚膽顫的道:
  “什麼?我們被人綴上了?是,是什麼人?”
  南幻岳閒閒的道:
  “總之,不會是好人。”
  眉梢子一挑,他又道:
  “不用擔心,老丈,等我們到了個方便處,我再收拾他們!”
  狄修成心中忐忑的,不安的問道:
  “還不止一個?”
  南幻岳低聲道:
  “兩個,在我們離開潘老三家不久,這兩個小子即已縮頭縮腦的跟在後面,我想十有九或是想攔路剪徑搶我們!”
  狄修成問舐舐唇,道:
  “搶我們?我們有什麼好搶的?”
  聳了聳雙肩掛著的沉重包袱,南幻岳道:
  “這兩包黃金,足夠叫他們眼紅了。”
  狄修成驚異的道:
  “但他們怎麼知道包袱裡包的是黃金?”
  稍微加快了腳步,南幻岳微笑道:
  “做慣了這種無本生意的朋友們,自有這種辨認貴重物品的慧眼,何況,我在客店裡付帳的時候,也被他們在外面瞄準了。”
  狄修成乾咳一聲低沉的問:
  “敢情 你是故意引他們來的?”
  南幻岳點點頭,道:
  “在我發現了他們的企圖之後 是的,”
  狄修成吸了口冷氣,蒼白著臉道:
  “你該不是 又想收拾他們?”
  南幻岳笑了笑.道:
  “像這種毛賊,大多是敲悶棍的一流,這種黑道上的角色都不甚高明,但卻相當貪婪可厭,教訓一下是免不了的,當然,卻不至要了他們的命!”
  狄修成忙道:
  “小哥,你最好下手輕點,別又攪個血腥腥的……”
  經過街旁最後一家店面,他們談談笑笑,指指點點的出了城牆下的小側門,外頭,便是一條小路.以及路旁滿眼的荒蕪了。
  拐到路那邊的一片小林子前不遠,南幻岳用眼角一斜。嗯,原先後頭綴著他們的兩個人,如今卻只剩下一個了!
  這一位仁兄,生了張扁平的面孔,粗壯壯的身架骨,打扮得雖像莊稼人,但那種鬼祟的模樣與一雙風火眼裡所流露出來的貪婪兇狠之氣,卻叫內行人一瞥之下便能辨認出來路不正!
  籲了口氣,南幻岳拉著狄修成來到路邊,將肩上兩只包袱取下,放在地上,一個人揀了一只坐了上去。
  現在那位跟蹤的仁兄在幾十步外,他似乎在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跟上來。
  南幻岳朝著對方齜牙一笑,招招手:
  “夥夥,來,到這邊來,大家坐下聊聊。”
  那人呆了呆,日光卻盡朝林子里張望,南幻岳暗中冷笑,表面上卻是一副“天官賜福”般的和善忠誠像:
  “過來坐會麼,伙計,光站在那裡也不怕腿酸?欸,我說你這人是怎麼了?莫非還怕我爺倆來路不正?”
  這一下,那位仁兄似是被抓著了痛處,他愣了愣,仔細打量了南幻岳一會,這才慢吞吞的,硬著頭皮磨了上來。
  南幻岳笑哧哧的看著對方,等到了近前,他道:
  “伙計,你貴姓大名啊?”
  那人一眨那紅通通的風火眼,遲疑的道:
  “你問這幹嗎?”
  南幻岳又笑道:
  “套套交情罷了,伙計。”
  淒近了些,那入目光直朝南幻岳與狄修成兩人屁股下坐著的包袱稜溜,他吸了吸鼻子,佯笑道:
  “我叫孫紅眼,叫我孫紅眼就得了。”
  南幻岳瞅著他,微笑道;
  “你不可真紅了眼啦,我說伙計!”
  那孫紅眼一呆,隨即冒火道:
  “餵,你這是什麼意思?”
  南幻岳不答話,伸手進包袱裡一掏,手縮回來,業已抓滿了一掌黃澄澄,閃亮亮的小金魚,這一剎,孫紅眼的兩只眼非但紅了,簡直直了!
  南幻岳的手掌往前一送,道:
  “喏,可是要這個?”
  孫紅眼不由自主的,伸兩手往前一抓,但是,他隨即又縮了回來,疑惑的看著南幻岳,口吃又加上緊張。
  “你 哦 你真的給我?”
  南幻岳哈哈大笑道:
  “只要你有本事來拿!”
  孫紅眼知遭受了戲弄,大怒之下,伸手在後腰上 抽,乖乖,一根鴨蛋粗細的三尺栗木棍業已抄在手上!
  狄修成脫口驚呼:
  “截道的賊!”
  獰笑 聲,孫紅眼朝前迫去,邊厲聲吼道:
  “不錯,老子是截道的,知趣點乖乖放下那兩包東西夾著尾巴滾蛋,否則,休怪老了財命兩樣都要!”
  南幻岳連眼皮子都不眨的道:
  “孫紅眼,你不該叫孫紅眼,應該叫孫瞎眼才對,搶人搶到你家大爺頭上可真算你祖上風水不好!’大吼一聲,孫紅眼短棍亂揮,卻就是不上來,只在那裡張牙舞瓜,裝腔作勢的吆喝著!
  南幻岳大笑道:
  “上來搶金子呀,我的兒!”
  忽然,他察覺對方眼透喜色,雖是朝著自己發威,目光卻掠過自己肩頭,虛虛的瞧向後面林子的方向。
  身經千百戰,歷盡龍潭虎穴的南幻岳經驗何等老到!那孫紅眼這一瞧,他業已知道有了什麼名堂,於是,他仍然笑著,笑著,卻猝然在 陣勁風響起的剎那,頭也不回的抖掌反拋,他手上的十幾根的金葉子,便在金光暴閃中一下子全嵌進了後面一個人的雙腿,那人隔著他尚有五步距離,手揮一根粗重的黑灣棍,但是,就在那人方才舞棍過頭的一剎,業已被這一把金葉子射進雙腿,更猛的撞跌出七尺!
  正面的孫紅眼甫始一愣,尚未及轉過念頭,南幻岳右手一挽,中指倏戳,虛空中“嗤”聲尖響,那孫紅眼已經尖號一聲,一個蹌踉跪倒!
  南幻岳笑笑道:
  “金剛指。”
  就在這時,背後突然銳風急動,破空而來,南幻岳同樣的頭也不回,雙手奇異的穿肋暴揮,罡力卷處,有如狂風突起,“呼轟”反楊,於是七枚柳葉飛刀頓時歪斜互撞,叮噹交擊,全部墜向四周!
  緊接著,一聲清脆的嬌叱響起,一條竊窕的人影穿林而出,人尚未到,一長一短兩道寒光已飛虹似的刺至!
  坐著“呼”的轉過去,南幻岳瞇著一雙跟,兩手微沉修翻,立時勁力四溢,猛然暴旋,那條人影的攻擊尚未夠上位置,已被迫得騰空反躍回去,一下子落在尋丈開外,怔怔的驚疑的瞪著南幻岳。
  這突襲者,嗯,竟然是個娘們,而且,還是個生得十分花俏的娘們!
  她身段非常窈窕,玲瓏剔透, 娜多姿,但卻並不瘦弱,更顯得豐腴健美,尤其一張臉蛋,紅裡透白,白中汎紅,彎彎的眉兒,小巧的鼻子櫻桃似的柔唇,加上那一雙勾魂奪魄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濕淋淋的,一頭濃黑如雲的青絲用一方青色頭巾包著,唔,好一個美人胚子!
  等南幻岳看清楚了對方,竟忍不住哧哧笑了起來。
  那少女也慢慢朝前走近幾步,她滿臉的狐疑之色。
  但是,越走近她的神態越顯得驚訝,驀地,她全身一震,臉上透出一股極度的狂喜表情,手上一長一短兩柄利劍也丟棄地下,張開雙臂,飛快奔到南幻岳面前!
  吊兒郎當的,由幻岳笑道:
  “心肝,久不相見了。”
  那少女抑不住的渾身顫抖著,面龐上的變化,是複雜的,迅速的,但卻全叫一股至極的驚喜給淹沒了,她喘著氣叫道;“幻岳 是你?果真是你嗎?”
  緩緩站起,南幻岳微笑道:
  “是我,寶貝。”
  於是少女一下子飛投入南幻岳的懷抱中,她緊偎在南幻岳胸前,仰起頭,雙日中含滿了淚水,顫顫的呢喃:
  “幻岳 真的是你……哦,這不是在做夢吧?我……我簡直不敢相信會……不敢相信再看見你……”
  輕輕摩掣著少女露在巾帕外的發梢,輕輕的拍著她,南幻岳平靜的道:
  “當然是真的,你該知道,我從來不沉溺於夢幻之中,是的,我們的相遇果然太突然了,我也想不到呢……”
  少女將面頰貼在南幻岳胸口上,微微閉上一雙秀眼,那模樣,似是十分滿足,又十分沉醉,宛似只要能永遠這樣下去,她便可以將生命也埋葬在南幻岳的臂彎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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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門庭冷落燕離巢

  這片刻,帶著點如夢的氣息,很溫馨,很甜蜜,也有著那麼一絲絲含在綺麗中的苦澀。
  旁邊,看傻了眼的狄修成忍不住尷尬的乾咳了兩聲。
  抬起頭來,南幻岳眨眨眼,低聲道:
  “楊玲,我給你引見一位長輩。”
  嘴里伊晤幾聲,那少女 楊玲像醉了似的依然緊緊恨著南幻岳不動,南幻岳忙道:
  “楊玲,別膩,我給你引見一位長輩。”
  緩緩睜開眼睛,楊玲柔情萬般的問:
  “你說什麼?”
  擰擰她的嫩腮一下,當然是輕輕的,南幻岳拉著她的手,向狄修成道:
  “老丈,這位是楊玲姑娘,楊玲,狄老丈。”
  狄修成忙拱手道:
  “老朽狄修成。”
  眼波輕轉,楊玲邊盈盈襝衽,一邊大大方方的道:
  “對不起,狄老丈,每次當我一和幻岳在一起,就看不見別人了,跟裡瞧的,心裡想的,盡是他一個人,雖然,我也知道他對我並不似我對他這樣情深意濃,但是,誰叫我對他這麼著迷呢?”
  一下於張大了口,狄修成老半天回不上半句話來,他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位美麗剛健的姑娘竟然開口這麼直爽,直爽得簡直太大膽了!
  南幻岳笑道:
  “不要胡扯,楊玲,你嚇著狄老丈了!”
  哈哈一契,楊玲道:
  “狄老丈,你可別認為我放肆喲,我這人一向講話就不繞彎兒,想什麼說什麼,不懂那一套扭扭捏捏!”
  狄修成吸了口氣,期期艾艾的道,
  ”是……哦,是的,這個,江湖兒女,大多爽朗坦……呵呵,很好……”
  這時,南幻岳指了指那猶在地下呻吟的兩位仁兄,問楊玲:
  “鬼丫頭,一定又是你的手下吧?”
  笑笑,楊玲道:
  “你把他們整狠了,幻岳,你說,該怎麼個賠償法?”
  南幻岳揚楊眉,道:
  “還有臉找我賠償?混妮子,你這兩個寶貝手下 包括你,想當我們豬羅殺,我不找你們算帳業已是天恩浩蕩了,你竟尚敢敲我竹槓?”
  跺著腳,拋著手,楊玲不依的叫:
  “不管,不管,我一定要你賠,一定要你賠嘛……”
  南幻岳連連搖頭,道:
  “別吵別吵,碰著你真沒辦法,好吧,賠賠賠,一個人給他們二十兩金子作補償,行了吧?”
  一歪頭,楊玲賴著道:
  “每人三十兩!”
  南幻岳嘆了口氣,道:
  “好吧,三十兩就是三十兩 說出去郝叫人不相信,差點叫人搶了,卻尚得付強盜補償錢,尤其是,由我姓南的付!”
  呻了哼,楊玲得意洋洋的道:
  “你橫吃十八方,我只要吃定你就行!”
  南幻岳道:
  “幸虧這兩個小子都傷得不重,我只是把他們的腿部弄了點手法,如果出了人命,只怕你更要不依了!”
  眼珠子一轉,楊玲道:
  “那呀,恐怕除非你答應馬上娶我,否則就一輩子和你鬧個沒完!”
  說著,她左右一看,叱道:
  “你這一對飯桶還不趕快給我爬起來?”
  當那兩個寶貝好不容易地掙扎著站起,一拐一拐的直到近前時,楊玲指著南幻岳,道:
  “還不快謝過南幻岳大俠不殺之恩,另外,他每人賞你們黃金三十兩!”
  一剎間,兩位仁兄的表情全似見了天開一樣 驚愕得幾乎傻了!
  孫紅眼張口結舌的問道:
  “南……南大俠?‘劍之魂’?”
  楊玲不耐煩的道:
  “還會有別人?”
  另一個腿裡還嵌著小金葉子的粗大仁兄亦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氣:
  “我的媽……我哥兒倆方才可是在往鬼門關上撞……難怪才一照面就吃了癟……”
  孫紅眼睜著那雙風火眼,像打量一件活寶似的端詳著南幻岳,一邊訥訥的道:
  “小,小姐,南大俠不是你平常描述的那種打扮嘛,他眼前的模樣,俊是俊,俏是俏了,可就有三分土氣,穿得活像個鄉巴佬……”
  南幻岳哈哈笑道:
  “要不,你小於的發財主意怎會打到我身上?”
  孫紅跟與他的伙計趕緊告罪,南幻岳揮揮手,道:
  “罷了罷了,等會我將六十兩黃金交給你們小姐,至於在這位老弟腿肉裡的十來張金葉子,嗯,就算我奉送的了!’’兩個人又是千思萬謝,然後,楊玲交待他們先離開了,迴轉身,她望著南幻岳,期盼的道;“幻岳,和狄老丈一起到我那裡住幾天,好不?”
  南幻岳忙搖頭道:
  “不行,我還有事要辦,而你又像蛇一般纏人,我委實有點吃不消!”
  一巴掌沒打著南幻岳,楊玲笑罵道:
  “死鬼,滿嘴胡說!”
  南幻岳笑指前面的小林子,道:
  “走吧,我們還是到林子里坐會兒。”
  楊玲輕輕的點一點頭,道:
  “也好,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於是,南幻岳拎起兩個包袱,三個人一起來到林中,找了塊乾淨平坦的地方席地盤坐下來。
  望著南幻岳,楊玲有些迫不及待的問:
  “告訴我,這些年來你跑到哪裡去了?‘莫塵山莊’裡找不著你,‘天藏閣’的人也不知道你跑到哪裡去了,‘一竿子幫’裡上上下下更是心焦如焚,大夥全四處查詢你的蹤跡,可就一點消息也沒有,三年多了,能把人等得整顆心都沉麻僵凍了,就好像你在這個人間世突然消失了一樣.我們都以為這一輩子再也看不見你了……”
  南幻岳一笑道:
  “這不正好?你可以早早擇人而事,不必再將青春枉耗下去……”
  頓時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楊玲嗔道:
  “死沒良心的東西,人家這幾年來為了找你,把這雲康兩省的地皮都幾乎踏遍,費盡了精神,盼穿了秋水,好不容易碰上了你,就得著你這幾句不似人說的話?你這壞心肝的臭男人!”
  南幻岳連忙搖著一雙手道:
  “等下,我再告訴你在我這些年來去了哪裡 你方才說有話紿我講,你說吧。”
  向南幻岳使了個眼色,楊玲遲疑的問道:
  “現在?”
  南幻岳明白她猶豫什麼,於是忙道:
  “沒關係,有什麼話盡可直說無妨,狄老丈不是外人,用不著避諱。”
  狄修成笑道:
  “我迴避一下好了 ”
  南幻岳拉住他,道:
  “不用了,老丈,我們之間沒有秘密存在,我能聽的,你也全能聽,楊玲,說吧。”
  望著南幻岳,楊玲的神色有些古怪,也有些艱澀,她合著雙手,似是難以啟齒一樣,吞吞吐吐的道;“幻岳,你失蹤了三年多,這段日子裡,回去過‘莫塵山莊’嗎?”
  南幻岳心裡明白這將是件壞消息,但他卻十分平靜的道:
  “沒有。”
  楊玲輕輕的道:
  “也未曾與山莊通過訊?”
  南幻岳搖搖頭,簡單的道:
  “沒有。”
  楊玲遲疑著,仍然在琢磨如何措詞般,說;
  “那麼,從你失蹤到現在,你是一點家裡的消息也不知道了?”
  南幻岳冷冷一笑,道:
  “你爽快說了吧,楊玲。雖然我也多少知道了一點你將告訴我的會是些什麼事。’咬咬下唇,楊玲道:
  “你能多少猜得出來,我井不驚異 好吧,我就老實告訴你,幻岳?如今山莊裡可以說景物依舊,人事全非了。”
  南幻岳冷漠的道:
  “說下去。”
  垂下目光,楊玲低低的道:
  “幻岳,你那三個寶貝侍妾,全跟人跑了,魏眉是和你山莊的總督事趙奇,賀小翠是與大帳房陳宏,而范欣欣則與 ”
  南幻岳慢條斯理的道:
  “是不是與‘青儒生’花超勾搭上了?”
  楊玲顯然有些意外,吃驚的道:
  “你曉得?”
  南幻岳懶懶的道;
  “你講你的。”
  楊玲點點頭,道:
  “範欣欣的確是跟花超跑丁,她們已經把你的家私捲逃一光,如今整個山莊裡,除了你那老傭人阿福,可以說全空了……”
  南幻岳沉聲問道:
  “這是我失蹤以後多久發生的事?”
  楊玲思索了一下,道:
  “大約一年多。”
  南幻岳安詳的問:
  “這三對狗男女,除了方才我在‘大理府’碰巧遇上了範欣欣和花超之外,其他的都躲在哪裡?”
  楊玲道:
  “賀小翠和陳宏投靠了‘紋青杜’,魏眉與趙奇依附了‘白虎堡’,而你知道,花超卻是‘伏龍團’的人,他們全重新找著了主子,又有了極大的庇護,要不,他們也不敢背叛你!”
  南幻岳哼了哼,道:
  “真是姦夫淫婦,狗男狗女,我才離開一年多,就全昧了天良拆我的攤子,簡直可惡透頂!”
  楊玲瞪廠他一眼,道:
  “看樣子,你對你這幾個不要臉的侍妾還舊情不忘!”
  南幻岳突然笑了:
  “你別吃於醋,什麼舊情不舊情?假如我果真那麼愛她們,為什麼還不將其中之一扶正?明娶為妻?而一直只是以妾相視?老實說,我僅是要人服侍我,另外,一個家也不得不有個把女人增加點氣氛,是麼?”
  楊玲不屑的一撇唇,道:
  “那幾個女人都不要臉,既是你的妾侍,也就和你的二三房無異,怎可背你私逃?這不一樣等於不貞不義?一個女人沒了德操,還算什麼女人?看我,雖然我不能做你妻子,也不是你的妾恃,但我既然愛上你,我就認為已是你的人了,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要為你保持這份清白,保持這份情感,不由一丁點瑕疵,就算你一輩子不會娶我,便做個額外情人,也不能對你不住……”
  甫幻岳急忙岔開話題,道:
  “楊玲,他們可是連我所有的家當全卷走了?”
  楊玲恨聲道:
  “拿得動的全拿光下。除了那空蕩蕩的山莊!”
  南幻岳長長的嘆了口氣,道:
  “可真是人財兩失呀,這些天殺的!”
  楊玲抿抿唇,又道:
  “‘天藏閣’與‘一竿子幫’的人知道這件消息後全十分氣憤,但一來是你家務事,他們沒有你的囑咐不便過問,二來,他們認為為了這幾個賤女人而大動干戈也太劃不來,所以便未採取行動,全想等你回來問問你的意思,你要怎麼辦大夥再幹,哪知道你卻一去去了這多年,我們全灰心了,以為你 翹了辮子呢……”
  南幻岳道:
  “放心,我沒這麼容易死!”
  楊玲問:
  “幻岳,你準備怎麼對付她們?”
  南幻岳淡談的道:
  “等我先解決了兩樣大事,再找她們算帳不遲 當然,‘大理府’裡的範欣欣我可以先就近找她談談。”
  沉默了好久的狄修成開口問道:
  “小哥,你說的那範欣欣 是否就是我兩人在‘大理府’街上遇見的那個女子?騎著馬橫衝直闖的那幾個人?”
  南幻岳點點頭,道:
  “就是他們。”
  狄修成“哦”了一聲,喃喃的道:
  “難怪我當時就發覺你神色不對……虧你還沉得住氣。”
  這時,楊玲急問:
  “幻岳,你有什麼兩件大事要先辦?”
  於是,南幻岳簡單明暸的將他這三年多來失蹤的原由始末及出困的經過講了一遍,然後他道;“現在,我首先要去‘浮圖崗’救出狄十娘,接著,古瀟然那殺千刀的就得還債了 還我這筆天大的債!”
  楊玲也咬牙切齒,同仇敵愾的道:
  “這些畜生 幻岳,我跟你一起去!”
  南幻岳搖頭道:
  “不,我一個人去!”
  楊玲怒道:
  “姓古的這麼整你、坑你,‘浮圖崗’的人如此可惡,而你去‘浮圖崗’又是為了狄老丈,難道說,我就不能為了你的事盡點心力嗎?幻岳,你可不要看不起我,梅我拒於千里之外!”
  南幻岳正色道:
  “你不要衝動,楊玲,這兩件事一樁是我的承諾,一樁是我與他人的私怨,我必須要自己獨立去解決,不想憑藉別人的力量,再說,我更不願你有什麼失閃!”
  後面這句話,頓使楊玲豎起的一雙彎目般的眉兒舒平了,心裡覺得甜蜜蜜的,那冤家,到底還總護著自己,疼著自己的哪,她卻仍有些不情不願的道:
  “但是,我怎能任你自己一個人去冒險?”
  南幻岳笑笑,道:
  “我倒不認為這是什麼險,對方的本領強是不錯,而我卻也不見得弱,楊玲,姓南的從來不誇口,有幾分把握做幾分事,這一點,想你多少清楚!”
  楊玲急道:
  “那我幹嗎呢?總不能叫我幹熬著聽你的消息吧?我若幫不上你點忙,這顆心怎安得下來?”
  南幻岳笑道:
  “當然,我會托你幫忙我作一件事!”
  急切的,楊玲問:
  “什麼事?你就叫我跳河我都不皺眉頭!”
  南幻岳哈哈 笑,道:
  “我怎捨得?寶貝,既遇上你,我省了不少事,你便護送狄老丈到‘莫塵山莊’去,途中好生照應他,到了家後,該整理的整理一下,該添補的就添補,我想,山莊裡只怕早已荒蕪破落得不成活了,要用錢、就在包袱裡拿,那是值三千兩銀子的黃金,就算我向狄老丈先借用的,以後再還。”
  狄修成忙道:
  “小哥這是什麼話?金子都是你的,我哪能佔為已有?”
  南幻岳搖搖頭,道:
  “不,這是你應得的,就算我出力為你爭得,也是為了補償你的損失與重整家園之用,這回我先挪借,很快便可全數奉還!”
  楊玲搶在狄修成之前開口道:
  “幻岳,既然你堅持,我也只好聽你的話,免得到時候你又怪我礙手礙腳,對了,我可以帶幾個人去做幫手嗎?怕阿福一個人忙不過來,山莊裡,該清除添補的事物太多……”
  南幻岳頷首道:
  “可以 楊玲,有句話我想告訴你,怎麼這種行當你仍然捨不得放下?以前我告誡過你,你不是已經收手了嗎?為何如今又重起爐灶再幹起來?你祖上遺留給你的財富足夠舒舒服服過日子,你還攪這無本生意幹什麼?以後不准再‘下水’了,否則,莫怪我翻臉不認人!”
  楊玲委屈的道:
  “人家並不是喜歡幹這種勾當,誰叫你一去三幾年沒音信?人家又悶又苦又煩又生氣,反正沒人來管我,我又無處發洩心中的悒鬱,這才偶爾為之舒散舒散……哪裡知道會這麼巧碰到你?幻岳,而且你也該曉得,我手下尚有十幾個人跟著吃飯,我手邊那點錢財又哪裡夠?我 ”
  南幻岳一瞪眼,怒道:
  “還強詞奪理?誰教你像個山大王似的養那麼些狗腿子?硬要過那女強盜頭的癮?女人不像女人,乃是一件最可恨可厭的事!你回去先將一幹亂七八道的角色遣散,且留兩個忠心點的,能辦事的跟著你,然後陪同狄老丈一起回山莊去,楊玲,若你再不聽我勸,我這輩子如看你一眼就算你的兒子!”
  嘟著小嘴,鼓著兩腮,楊玲眼睛濕濕的道:
  “人家不幹就是了嘛,何必出口威脅人家?你最不是東西了,哼,不用光數說我,若非今天我恰巧遇上來,只怕你早已將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現在卻又像訓丫頭一樣訓我……”
  南幻岳沒好氣的道:
  “我沒忘記過你!”
  眼圈一紅,楊玲卻咬牙問:
  “沒忘記?像如我今天設遇上你。再過十年你也不一定會去看我 我住的地方你不是不知道,但你從那古洞逃出生天,到眼前也有快兩日了,你何嘗想到去看我呀?你曉得從這裡彎過去,只要走三十多里路就會到‘梅村’我住的地方,你實在連眨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一心一意光想著回去看你的那三個妖精、騷狐狸、醜八怪……”
  南幻岳啼笑皆非的跺跺腳,急道:
  “別吵別吵,楊玲,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哪裡酸氣沖天?我發誓我一直記掛著你,我僅是打算先安頓下狄老丈再去探望你,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你若不信,可以問問狄老丈!”
  楊玲唇角一撇,哼了哼,果真旋頭過去問狄修成:
  “老丈,這沒良心的可說的真話?”
  狄修成人老心靈,他連連點點頭道:
  “千真萬確,我那裡尚不知道姑娘的芳諱,又聽南小哥說,一待將我安置下來,他第一件事就是先往一個叫什麼……哦,先往一個名叫“梅村’的地方一行,去探望一位朋友,我想,姑娘大約就是那位住在‘梅村’的南小哥令友了?”
  楊玲立刻喜上眉梢,滿心歡愉,她興奮的道:
  “是的,我就是住在‘梅村’,就是我,村尾一幢四進磚房,圍以竹籬,園中植遍梅樹的所在,那是我的家……”
  狄修成作思索狀,笑呵呵的道:
  “那就對了,連姑娘你住的地方南小哥也向我形容了多少遍,正似你方才所說的情景……”
  楊玲展顏笑了,開懷的道:
  “幻岳,看不出你還天良未泯!”
  南幻岳大刺刺的道:
  “怎麼樣?不是騙你吧?你知道,我一向是個多情種子!”
  楊玲又瞪起了眼:
  “你到是無處不留情,享盡人間艷福呀1”
  南幻岳眨眨眼,道:
  “又亂吃醋!小姐,你委實難伺候。”
  走過去檢起地下長短各一的雌雄雙劍掖好,楊玲邊嗔道:
  “哼,到我不吃醋的時候,你就後悔吧,看看天下的女人,有誰會再來上你的當,受你的氣!”
  說著,她又接過來南幻岳的兩只沉重包袱,毫不費力的掛上雙肩,瞧著南幻岳,她問:
  “對了,你要多久才回來?”
  沉思了一會,南幻岳道:
  “一個月左右吧。”
  楊玲不快的道:
  “這麼久?”
  南幻岳無奈的道:
  “反正,我儘量趕快就是了,但你知道,這種事辦起來,時間方面很不容易確實掌握!”
  楊玲忽然嘆了口氣,幽幽的道:
  “幻岳,自從我認識你,一直到深探愛上你,大多數的日子我都是在等待,報難有較長的時間與你相處,幻岳,五六年了,我等待的太長久了,而這等待,卻也並非感動不了你,但我不怨,你愛不愛我那是你的事,誰叫我害單想思呢?可是,你也得替我想想,女人的青春沒有多少年的,我的好日子已剩下不了多少,我不求名份,不貪享樂,更不敢獨佔你,只要你能讓我常常看見你,常常和你生活在一起,就算我連邊也沾不上,只這心靈裡的自我安慰也夠我滿足了……幻岳,別一去又是好久,莫挨到我頭髮全白了……欸,我這一輩子,就像是為你才生的……”
  默然了好一會,南幻岳輕輕執著楊玲的一雙柔荑,沉緩的道:
  “不要想這麼多,楊玲,你是個好女孩為什麼如此折磨自己?你也該有你的生活天地與分屬的幸福,何苦非要鑽牛角尖?你知道,我一向待你好,這還不夠?老實說,我,決不是個理想的丈夫,我會害了你……”
  一揚頭,楊玲柔美的面龐上顯露著無比的倔強與固執神色,她道:
  “我認定誰就是誰,你也用不著來勸我,多少年來,我已聽厭了你這套陳腔濫調,至多你不娶我罷了,至於我跟著你不放,那是我的事,你若看著有氣,乾脆 劍宰了我,叫一聲冤就不姓楊!”
  南幻岳搖搖頭,毫無辦法的道:
  “混丫頭,你是來‘收’我的!”
  楊玲哼了哼,道:
  “真能收了你,那敢情好,我就來不及的燒高香了!”
  南幻岳望望天色,催促道:
  “好了好了,別再扯下去了,越扯越沒個完 ”
  咬咬牙,楊玲又光火道:
  “這麼些年來,哪一次扯到這問題會有個完,你全故意忿開一邊,要不就是裝聾作啞,扮出副狗熊樣!”
  南幻岳苦笑著,道:
  “我服輸,行了吧?寶貝心肝,你還不陪著狄老丈上道?天色已不早了,你們快點走吧!”
  楊玲嗤了 聲,道:
  “這麼遠,用兩條腿走還受得了?我去牽馬!”
  說著,她匆匆向林子的另一邊掠去,眨眼之間,業已無蹤!
  狄修成望著楊玲身影消失的地方,湊上前來,若有所感的責問道:
  “小哥,你算是種什麼眼光?這等豪快爽朗,美麗明艷的女娃子,你都不要,你還想選擇什麼樣的?天上的仙女?水晶宮的龍王公主?”
  南幻岳籲了口氣,低聲道:
  “老丈,愛要出諸甘願,發由內心,順乎自然,不能有半點勉強,否則,極易造成悲慘後果,楊玲很好,我也很喜歡她,但喜歡和愛卻有著微妙的區別,那是不完全相同的;老丈,我希望自己也能愛她,可是,事實上尚未發展到這種程度,要突破中間這層到達‘愛’之前的藩籬,是需要某一種力量來激發或催動的,不能昧於一時的感情失衡便誤以為已經愛了,要不,到以後雙方全會後悔的,與其將來後悔,何不在事前便多加斟酌考慮?老丈,一個正式的結髮妻子與一幹侍妾是迥然不同的,她將是你精神的寄託,希望的聯繫,溫馨的泉源,要和你永生相處的,她等於是你的另一半,因此,在結為夫妻之前,務需慎加選擇,寧缺母濫,要不然,害了自己,更害了人家女孩子,你以為然否?”
  狄修成怔了怔,有些了解的道:
  “哦,想不到你貌似風流,小哥,實則卻對這擇偶的方面相當嚴肅呢,嗯,是有些道理……”
  南幻岳笑笑道:
  “所以說,慢慢來吧,不用急,這種事急不得,強不得的,姻緣早定,誰也硬接不上,硬拆不開!”
  狄修成仰起頭沉思著,邊道:
  “不過,小哥,楊姑娘待你一片深情,有如盤石不移,無論你怎麼想,總不好叫她太傷心。”
  南幻岳低沉的道:
  “我明白。”
  狄修成搖搖頭,嘆道:
  “自古以來,總是多情空留遺恨,小哥,我非常誠摯的希望楊姑娘不會這樣,她應該很快樂的過這一生,小哥,你不要太過堅持你的論調,雖然那是有道理的,但有道理的事往往也和自然發生的情感不盡相符,你說對麼?”
  南幻岳苦笑一聲,道:
  “是的,的確如此。”
  狄修成目光再度投往林子的那邊,道:
  “她說得對,小哥,女人不比男人,青春屜逝,韶華不再,時光是最折磨人,最可怕的啊……”
  南幻岳深深有了些感觸,澀澀的道:
  “先不要談這件事吧,老丈,以後的日子正長……”
  狄修成點點頭,道:
  “你心裡有個底就好。”
  這時,一陣馬匹輕嘶,楊玲已經牽著一乘黑自交間的花斑駿馬迅建向這邊走來,她臉蛋虹紅的叫:
  “幻岳,只這一匹馬,你用還是我們用?”
  南幻岳一笑道:
  “當然你們用。”
  楊玲走近來道:
  “孫紅眼他們兩個飯桶,光知道盯你的梢想發洋財,他們中的一個跑到城裡‘青合樓’通報我在這兒截你們的時候,也不知道多牽匹馬來,只有我自己騎著的一乘……”
  搓搓手,南幻岳道:
  “一匹夠了,你與狄老丈兩人合騎,我回城早可以再買一匹。”側轉頭,他又向狡修成道:
  “上馬吧、老丈。”
  於是,在扶著狄修成登鞍之後,楊玲手握馬韁,痴痴迷迷,依依不舍的拄視著南幻岳,在瑩波閃動中,聲音也有些哽咽:
  “真是別時容易見時艱……才久別相逢,又得分開了……”
  南幻岳沉緩的道:
  “這次不會太久的,寶貝,你們先走,在‘莫塵山莊’等我,我答允將儘快趕回與你們相聚。”
  楊玲點點頭,輕輕抹淚,翻身上馬,一抖韁繩,蹄揚處,她頭也不回的偕同狄修成飛馳而去,到了林邊,狄修成才記著丟下一句話來:
  “小哥一等你好消息啦……”
  南幻岳靜靜的站著,目送他們逐漸消失於視線之外,當蹄音隱冥,他一昂頭,像拋去發梢上的愁煩,大踏步,朝著方才來的地方 “大理府”走去。
  秋日的夕陽晚照,有著一股子特異的淒迷悲愴意味,極西的天邊,被一種紅得近蕭,又帶點橙黃的彤雲所炫映,整個大地,便籠罩在一片使人心底有些落寞的飄漾暮靄中了。
  空氣中有著些瑟涼,嗯,是秋天了麼,秋之黃昏呢。
  南幻岳獨個兒朝著街上走來,他的腳步很沉緩,很從容,一步一步的踽踽邁動,霞照映著他的面龐,而那張面龐,卻全浸融在一種似真似幻的血色中了。
  沒花多大工夫,南幻岳已經找著了那座氣振恢宏的巨宅;在白天的時候,他即已記牢了這個地方,他的侍妾範欣欣和另幾個男人進來的地方。
  草草朝這座屋宅的格局打量了 下,南幻岳猝然有如一朵青雲般掠空,微微一閃,已經那麼優美又輕逸的落進高大的圍牆之內。
  踏腳處,是片鋪著白麻石的前庭,靠兩邊牆腳,置滿了盆景,環境很乾淨,而且,十分幽靜。
  信步朝前面那棟高深的屋宇走去,南幻岳曉得,似這樣的房屋佈局,前面那棟寬大的屋子,一定就是廳堂了。
  當他隔著門前石階尚有五六步的時候,裡面,一個頭大如鬥,滿臉橫肉的壯實人物也恰好推門而出,那人的目光一觸及南幻岳,不由怔了怔,他立即粗暴的道;“站住!你是幹什麼的?”
  這個人,甫幻岳認得,乃是白天與範欣欣他們一同縱騎鬧市中的幾十人之一,於是,他笑了一笑,道:
  “哦,我是來拜訪一位朋友的,未經通報,貿然而入,尚請多多包涵!”  ’大腦袋的中年人以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南幻岳,冷冷的道:
  “你來找準?”
  南幻岳清清嗓子,陪笑道:
  “‘青儒生’花超,在吧?”
  對方哼了哼,道:
  “你是花超的什麼人?”  ,
  南幻岳安詳的道:
  “朋友,朋友而已。”頓了頓,他又問:
  “尊駕是?”
  那人微微仰頭,傲然的道:
  “馬壽堂!”
  南幻岳“哦”了一聲,道:
  “原來尊駕乃‘伏龍團’的十二‘伏龍手’之一,鼎鼎大名的‘太歲頭’馬壽堂馬英雄!”
  馬壽堂聽在耳中,似是十分受用,面色也稍和緩了點,他問:
  “你找花超花五哥有什麼事?”
  南幻岳暖昧的一笑,道:
  “說來慚愧,事是沒什麼事,便老實向馬英雄言明罷了,我是範欣欣的親哥,來麻煩花大俠 哦,賞幾個盤纏,在這裡沒法棍啦,只好到外地去謀個出路,可是最近做生意又做蝕了本,連吃飯都發生問題,不得已,只好厚著臉皮來見花大俠,請他看在我那老妹子面上,給幾文好上路……”
  馬壽堂不由神色轉為鄙夷,又十分輕佻的道:
  “原來是這麼回子事,你是範欣欣的哥哥?你那妹子可沒提起過呢,她很夠勁,嘿嘿,我們花五哥被你這妹子吃得頗為‘死脫’呢,哈哈……”
  南幻岳也是皮笑肉不動的道:
  “我那妹子,一向就風騷慣了,花大俠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遇上了我妹子,焉有不暈頭轉向之理?”
  馬壽堂哈哈大笑,道.
  “你這人很有點意思,你說,你叫範什麼來著?”
  南幻岳忙道:
  “我叫範不才!”
  在嘴裡念了一遍,馬壽堂又大笑道:
  “不才?怎麼取了這個熊名字?不過也差不多,你這副德性,也真看不出有什麼纔來!”
  南幻岳聲色不動,欠著腰道:
  “比起馬英雄,我自是差得不能以道裡計了……”
  馬壽堂“唔”了兩聲,大刺刺的道:
  “好吧,看你這人還像個人樣的人,我就進去替你傳報一下,不過,花五哥見不見你可不敢講,他如今正和你那妹子在後樓飲酒呢,你曉得,你只算他的黑路舅子,他認你不認,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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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30, 06:57 AM   #1087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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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利劍輕揮血遍地

  南幻岳忙道:
  “馬英雄,我的親妹子已和他軋了姘頭,就算露水夫妻吧,沒有名份也有事實在,他怎能連他老婆的娘家人也不認?”
  一翻那雙三角跟,馬壽堂道:
  “你是這麼說,他是不是這麼想?花五哥只愛你妹子那身細皮嫩肉,摟在懷裡,香在嘴上就行,她的娘家人花五哥只怕就一概不論了,莫說你是她哥哥,就是她親爹來了,花五哥恐怕也不正眼看一下呢!”
  南幻岳央求道:
  “這樣吧,馬英雄,你就幫個忙,別給我點破,免得花大俠不見我,就說有個人有件重大事情要當面向他稟告,這樣,他約莫總會下來瞧瞧了!”
  馬壽堂一齜牙,奸邪的笑了起來:
  “姓範的,你可還有個妹子?”
  南幻岳裝成有些怔愕又窘迫的模樣,道;
  “馬英雄的意思是?”
  馬壽堂哈哈大笑道:
  “若我幫了你這個忙,你怎麼謝我?”
  南幻岳誠惶誠恐的道:
  “馬英雄你開口吧,只要我做得到的事,無不從命!”
  湊近了點,馬壽堂斜著一雙三角眼,淫聲淫氣的道:
  “先說說,你另一個妹子多大了?”
  南幻岳舐舐唇,道:
  “十七。”
  嘴裡“唔”的一聲咽了口唾沫,馬壽堂貪婪的道:
  “開彩了沒有?”
  南幻岳吶訥的道;
  “馬英雄的意思是?”
  馬壽堂眯著眼,色迷迷的道:
  “如果我幫了你這次忙,我就要你這妹子陪我睡上一覺!”
  心裡是又好氣,又好笑,又不屑,暗暗詛咒著,南幻岳口中卻道:
  “這……只是我這妹子沒有欣欣那麼冶盪妖媚,懂得功夫呢,恐怕馬英雄你看不上……”
  馬壽堂臉色一沉,道:
  “你不願意?”
  南幻岳故作驚懼,連聲道:
  “不,不敢,我是怕 ”
  馬壽堂重重一哼,道:
  “既是願意,就不要椎三阻四,瞎編理由,老實告訴你,只要馬爺 旦看中了你那妹子,說不定便收她做房妾侍,以後穿金戴銀,呼僕使奴,享不盡的人間榮華,說不完的自在風光,到門口時,你這下流的邪牌舅子,還怕我不抬舉你,賞你碗好飯吃?”
  南幻岳一攤雙手,無奈的道:
  “好吧,馬英雄,只是你卻不可以過河拆橋,到時候一腳踢開我這大媒啊……”
  磔磔怪笑,馬壽堂道:
  “你放心了,我比我那花五哥講交情,包管不會虧待你 ”說著,他又瞪眼:
  “但你如果誆我或說話不算,哼,我不管你的妹妹和花五哥的交情如何看我怎生整治你!”
  連連打躬作揖,南幻岳道:
  “馬英雄你寬念,就算給我十個腦袋我也不敢誆你啊,再說,像你這樣的主兒,既有財,又有勢,我那妹了打著燈籠也難找,巴結唯恐巴結不上,怎麼是會往外推?嘻嘻,如果有了你這位威名赫赫的妹夫,我這做內兄的豈不也可以摃著你的招牌在外頭吃一份啦?”
  馬壽堂又是得意,又是狂傲的道:
  “錯不了的,我的準大舅子,成啦,咱們就一句話,我現在就到裡頭去替你盡份心,等你辦妥了事,我兩個一道走,就看你對我怎麼盡心了……”
  南幻岳忙道:
  “這 太急了點吧?”
  馬壽堂臉一板,怒道:
  “你還嘮叨什麼?”
  南幻岳退了兩步,搓著手,惶然道:
  “好,好,就這樣吧……”
  馬壽堂不再多說,一邊心裡暗暗得意,罵著南幻岳簡直是個“龜公”哥哥,一邊大搖大擺的行向屋內。
  南幻岳背著手,開始在庭院中來回蹀踱,同時,也不禁十分感慨,像馬壽堂這樣的人,算是種什麼樣的人呢!說他單純幼稚吧,其實他卻邪惡奸詐得緊,說他愚蠢糊塗吧,他比誰也不輸其精滑,但是,卻只這麼單單一個尚吊在半天雲裡的醜惡希望,他便會替一個素昧生平的人出力辦事,難道說,人的經驗、閱歷,與現有的成就,尚抵不過一樁並不十分可靠的誘感?人性就是這麼天真,這麼可笑麼?
  籲了口氣,他抬頭望瞭望業已晦黠下來的天色,人站在沉沉的暮霉中,就像披上了一身濛濛的霧氳了。
  “等一會,姓馬的仁兄就會知道我那十七歲的妹子是怎麼回來了,我倒要他嘗一下那種荒淫夢是什麼滋味,哼,開彩了沒有,竟還問得出這種不似人問的話……”想著,南幻岳冷冷笑了,他知道,待會兒真像揭露開來之後,就算他不要馬壽堂的老命,只怕他的“花五哥”也輕饒不了他 假如說,“青儒生”花超還活得到那時的話!
  層疊深長的屋宇樓閣,這時已連接著亮起了燈火,而燈火是明燦又輝煌的,映照得窗門外的庭園也閃動著朦朧的光影,現在,有兩個下人模樣的漢子執著火把由側屋行向大門外去點燃燈籠,同時,南幻岳也聽到了自大廳內傳來的步履聲及人語聲。
  唇角浮起 抹譏誚的意韻裡凝結著那種血似的殘酷,南幻岳面對大廳正門,屏息靜慮,全身肌肉緩緩放鬆,使每一個關節部位都進入隨時可以靈活運用的最佳狀態。
  嗯,人語聲越來越近了,他不禁目光一僵 竟尚夾雜著女人所特有的那種清脆尖音,而這種聲音他立刻便辨識出來,多麼熟稔啊,多麼令人沉醉啊!
  是範欣欣的口音,現在所聽到的,是她在與人打情罵俏時所慣於帶有的嗲聲,這嗲聲原是南幻岳獨家所享,如今,卻權利讓渡了,雖然這讓渡只是範欣欣單方面,可是到底也讓渡了哪。
  南幻岳對於他這幾個侍妾,無論在形式上與心理上,本來便不接受她們具有妻子的地位,對她們的情感也絕對中小於“侍妾”的地步而已,但是,不管他對她們的情感深度如何,在禮教與傳統上.她們總是他的侍妾。
  換句話說,她們雖不是他的正式妻子,卻仍需受到妻子般的約束,是一樣不容許背叛捲逃的,而他與她們的關係更是無庸置疑的專一聯繫,他的侍妾對他亦需保持一如妻子般的貞節,任何背叛行為,將和妻子的背叛行為一樣的不能容忍,一樣的悖逆倫常,也就是說 一旦發生這種不貞的事實,她們亦將受到相同的懲罰!
  南幻岳身為武林一霸,亦是江湖上聲威赫赫的大豪,他的為人非但是爽朗的,明快的,也是磊落又坦直的,而他更懂得享受生命,享受人生,他是個知道如何美化生活意境的人,於是,女人在他來說,已不僅只是一種有血有肉的香噴噴的軀殼,亦不僅只是有異於男人的同類,更是一種情調上的陪襯和氣氛上的點綴,也是一種精神上的慰藉與心靈上的舒展,南幻岳是個能剖視“色”字意義的真君子。
  對這一道,他的了悟見解,業已超過尋常人所能達到的境界了,所以,他素來不以女人的原始意義作為他對女人的定論,他不只是著重於肉慾的享受,他更欣賞一個女人那種特具的風韻與氣質,也更重視一個女人的品德節操。
  如今,他的三個恃妾非但實質上背叛了他,亦破壞了他一慣的意境中的美感,這是他所無法忍受的,而現在,他就要為他所道到的侮辱索取代價 自然,那是一種不會令人愉快的索取方式。
  →大鼻鬼OCR←
  於是
  大廳的門兒開了,馬壽堂走在前面,他一出來,先向南幻岳擠眉弄眼,大聲道:
  “我花五哥來了,你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
  接著,他又走近了一點,壓著嗓門匆匆的道:
  “你好運道,你妹子也一起陪同下來,還是我一再慫使她下來繞繞彎的,有你妹子在旁,就定然好說話多嘍!”
  南幻岳笑道:
  “多謝,真的多謝!”
  後面一聲輕咳,花超擁著千嬌百媚的範欣欣踱了出來,他傲岸又不耐煩的道:
  “老九,是哪一個有話對我說?”
  馬壽堂又一眨眼,朝旁讓開,一指階下的南幻岳:
  “喏,五哥,就是他嘍。”
  說者,馬壽堂極有興致的瞧向偎在花超身邊的範欣欣,期望能見到她在發現是她“哥哥”時的那種驚訝表情。
  於是,他發現了,就在範欣欣的俏眼兒甫一接觸到階下含笑卓立的南幻岳時,一下子像見了鬼一樣神色慘變,花容失色,一張美麗的面龐突然罩上了一層死灰,她頓時瞪著眼,張著口,整個人就等於僵住了!
  馬壽堂肚裡暗笑,幸災樂禍的想:
  “瞧瞧,瞧瞧吧,我們‘花五嫂’的那副模樣,唔,竟驚成了那樣,她一定是知道她這沒出息的兄長又來要小餞了,嘿嘿,可不是叫她面上無光怎的?在心肝郎面前,可也真是樁下不來台的事哪……”
  “青儒生”花超沒見過南幻岳,當然不曉得面前的人是誰,他皺著眉,斜睨著階下的南幻岳,愛理不睬的問道:
  “你是幹什麼的?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南幻岳雖然也從未與花超有過來往,但似他這種形態打扮的人物,江湖上卻只有他一個,南幻岳素來記憶力強,且見聞極廣,他以前就沒有和花超會過面,僅憑著日常偶爾聽到的對花超此人的描述,他也能以在甫見之下便將對方認出,在白天,就那麼短促的一瞥,他即已知道花超的身分了。
  照說,花超身為“伏龍團”的“十二伏龍手”老五,在江湖上也是頗負盛名的角色,對於南幻岳這等道上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一定不會沒有個耳聞,但是,在花超的印象中,南幻岳乃是有名的風雲霸才.他是英挺的,俊逸的,氣度恢宏又儀態雍容的,絕不似眼前這個穿得土里土氣加上膚色蒼白如蠟的模樣,加以他深信南幻岳早已失蹤了多年,生死不明,所以,南幻岳站在他面前,他卻做夢也沒想到南幻岳的身上去!
  笑了笑,南幻岳踏上一步,溫柔的道:
  “你一定是花五爺了?”
  花超不耐煩的哼了哼,道:
  “不錯,有什麼話快點說,我沒有那麼多空暇和你囉嗦!”
  南幻岳瞄了瞄早已嚇得呆似木雞的範欣欣一眼,笑得有點邪味:
  “花五爺,我想向你討點賞領。”
  花超神色一沉道:
  “憑什麼?”
  南幻岳不慌不忙的道:
  “因為你摟著的這個俏姐兒是我的妹子!”
  花超勃然大怒,厲聲道:
  “胡說,欣欣自小孤苦伶仃,無親無故,從哪裡多出來你這麼個鬼頭蛤蟆眼的哥哥來?你想藉此敲詐,簡直是瞎了你的狗眼!”
  南幻岳哧哧一笑,淡淡的道:
  “若是不信,五爺,你何不問問你懷中的‘欣欣寶貝’?”
  氣得一咬牙,花超側過臉來問:
  “欣欣,這混帳東西說的話可實在? 欣欣,欣欣,你怎麼了?不舒服麼?”
  話說到一半,花超才發現範欣欣早已臉色慘白,渾身冰冷,一雙眼恐怖的大睜著,尚在簌簌的不停的顫抖……
  一邊,馬壽堂心裡暗笑:
  “八成不假了,範欣欣一見她哥哥,就神色不大對嘛……”
  花超又急又怒的大叫:
  “欣欣,你怎麼搞的?是不是不舒服?還是這混帳東西嚇著你了?”
  幾乎癱在花超的懷中,範欣欣的眼角跳動,雙頰抽搐,她翕動著泛紫的嘴唇,掙扎著,又是艱澀,又是微弱的吐出幾句話:
  “超……他不是……我……哥哥……他……是……是……南幻岳……”
  猛的一愣,花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懷疑聽錯了,急忙大聲問:
  “你說,他是誰?”
  範欣欣抖索著,就差一點連魂也斷了。
  他……他……是……南……幻……岳……”
  有如焦雷擊頂,花超驀地一呆,手一松,範欣欣便宛如沒了骨頭似的滑坐到地下,整個人哆嗦得縮成了一團!
  深深吸了口氣,花超瞪著階下含笑站立的南幻岳,他努力將自己激盪驚恐的情緒平復下來,張開口 他自己也奇怪怎的就這一剎,噪音竟變啞了:
  “你……哦,可真是 南幻岳?”
  此言一出,旁邊尚盼著在看把戲的馬壽堂也不由像挨了一記耳光似的猛一下傻在那裡,一雙三角眼也突然發了直!
  南幻岳慢條斯理的道:
  “範欣欣是認識我的,就如同我也認識她 她身上的每一個部位,朋友,這已給了你滿意的答覆了吧?”
  心腔子狂跣著,頭也有些暈沉起來,花超急忙強振精神,訥訥的道:
  “那……那麼,南……朋友,你今天來,是有什麼打算?”
  微微一笑,南幻岳道:
  “我說範欣欣是我妹妹,可也不算假,本來麼,男女之間一旦有了名分,有了肌膚之親,哥哥妹妹還不就是那一套?範欣欣將我當情哥,我視她如情妹,我們非親生同胞兄妹,但這種關係豈不比真的兄妹更來得近?而且,你問她叫過我哥哥設有?哈哈,尤其在她痛快的時候 想你老兄也有同樣經驗吧?我這麼親近的愛侶吃你侵佔了,花五爺,你說說看,我今天來會有個什麼樣的打算?”
  馬壽堂在旁邊臉色泛黃,張口結舌的道:
  “你……南幻岳……騙得……我……好苦!”
  花超顫慄中怒毒的蹬著馬壽堂,咬牙道:
  “老九,你引得好鬼上門!”
  馬壽堂又是驚慌,又是失措的辯白:
  “五哥……這不能怪我,我也是受了他的騙 他花言巧語,硬說他是範欣欣的兄長,如果我早曉得是姓南的本人,說什麼也不會去請你啊……”
  南幻岳眯著眼道:
  “馬英雄,用不著這麼自怨自艾,等這件事過去,我那十七歲的妹子便陪你睡一覺,嗯,說不定你看上了她,還收她做房侍妾,往後穿金戴銀,享用不盡,我這準大舅子尚得跟著沾光呢,哈哈……”
  馬壽堂漲得滿臉通紅,額暴青筋,心裡是不停的詛咒.一邊又窘又氣的吼道:
  “你……你你別含血噴人,我任什麼也沒說過……姓南的,你休要在這裡惡言中傷,挑撥離間!”
  南幻岳哧哧一笑慢條斯理的道:
  “這件事不用爭辯,馬英雄,誰也沒有你自己心裡有數!”接著,他皮笑肉不動的道:
  “其實,你這個調兒你的‘花五哥’一定不會不知道的,我與你無親無故,你若沒有好處,肯上去替我傳話並且進言嗎?馬英雄,你壓根兒便不是那種熱心腸的人呀!”
  馬壽堂一時喘息急促,臉熱如炭,他掙扎了半天,卻憋不出一句話來,只把一雙三角眼都鼓成圓的了!”
  花超竭力鎮定,悄悄的問:
  “南朋友 你到底打算如何?”
  南幻岳淡淡的道:
  “很簡單,我問你,誘人妻妾者應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花超吞了一口唾液緊張的道:
  “我,我沒有, 沒有引誘你的妻妾……”
  南幻岳笑了笑,道:
  “那麼,是我的侍妾引誘你嗎?”
  花超猶豫了 下,俊美的面孔上湧起一片錯雜晦澀的表情,他舐舐唇,非常吃力的道:
  “是 是她先引誘我!”
  坐在地下的範欣欣全身一震,倏然抬頭,臉上的神色叫人一輩子忘不了 那一剎間齊集的驚異、兇恨、氣憤、羞辱、不屑,加上失悔所匯合成的表情,她死死的盯著花超,在慘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古怪的,比哭還難看的笑意 宛如,在這瞬息裡,她才洞悉了 切,方始看清了真像,低幽幽的,她開了口:
  “花超,是我先引誘你麼?”
  花超吸了口氣,惶恐不安的沒有回答。
  掙扎著站了起來,範欣欣淒然一笑,轉過頭對階下的南幻岳道:
  “見到你,我像失了魂,一直害怕得不得了 少爺,但我現在反而十分平靜,我原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了,我更以為花超是深愛著我的,可是,由他方才的一句話,令我恍然明白了這一切,少爺,這可不是一個天大的騙局?一個可笑的慌言?他用甜言蜜語編結成了一面網,以這面網束縛住我,坑陷了我,我猶不自知,尚以為這是一場美好的夢,他是如何卑鄙,又如何自私 他這不算本事,少爺,他該有種對付你,不該欺騙我這不懂世事的孤苦弱女子,我一直以為花超是英雄,是好漢,是女人心目中的偶像,就在剛才他那一句話裡,我知道這所有的美好的幻想全破火了,他竟是這麼一個齷齪的、下流的、貪生怕死又不敢負責的繡花枕頭!”
  花超雙眼圓睜咬牙切齒的大叫:
  “你閉住你那張臭嘴,賤人!”
  一揚頭,範欣欣狂野的大笑:
  “臭嘴?現在這張嘴可變臭了啊?因為沒有奉承你,阿諛你?姓花的,你沒親過這張臭嘴?沒吻過這張臭嘴?沒讚美過這張臭嘴?賤人?我如今又成了賤人?是誰在‘寧波’城的市集上挑逗我?是誰在我回‘莫塵山莊’的半路上等著追求我?又是誰夜夜在‘莫塵山莊’外的‘小雲亭’裡吹簫勾搭我?花超,你叫過多少次小娘,多少次親妹呀?你給我洗過幾次腳,穿過幾次衣裳呀?如今我又成了賤人!你用甜言蜜語哄騙我,以你的惡勢力來壓迫我,霸佔我的身體,玷污我的清白,騙取我的感情,現在到了要你承當責任的關頭,你竟一推乾淨?想把過失諉諸我一個人身上?呸,你做錯你的夢了!”
  花超面色大變,五官歪曲,眼透殺機,他大吼一聲,雙手微提
  毫無表情的,南幻岳突然道:
  “如果你現在殺了她滅口,花趕,稱就會後悔你所闖的禍事了。”
  硬生生抑制住自己火焰般的憤怒與衝動,花超放下了手,他鐵青著臉,太陽穴“突”“突”跳動,沉著氣道:
  “南朋友,你會相信這賤人的話麼?你該知道,她素來煙視媚行,淫蕩成性,我花某人若非受她的引誘,什麼女人不好找,偏偏去和她搭上?”
  南幻岳搓搓手,竟然笑吟吟道:
  “你的話也有道理。”
  範欣欣尖叫一聲,赤著腳,散著發,形如雌虎:
  “花超,花超啊……你的良心全叫狗吃了,你這個死小白臉,活殺千刀的畜生,你勾引了我,欺騙了我,如今卻還將這頂帽子扣在我頭上!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有沒有一點人味啊?”
  花超重重一哼,怒道:
  “你,你簡直是不可理喻,瘋狗過街亂咬人嘛!”
  南幻岳輕嘆了口氣,道:
  “不過,她也說得不錯!”
  花超大吃一驚急道:
  “南朋友,你不要聽這賤女人胡說八道,含血噴人,她這是誣良為匪,諉過於人!”
  南幻岳安詳的說道:
  “我不管這其中的雞毛蒜皮,花超,你勾引她也好,她引誘你也好,總之,事實上你們是攪在一起,換句話說,你們兩個當中,只要有一個還具有點人性,就不會做出這種不知羞恥的醜事來,你們一對狗男女全不是東西,全是一雙姦夫淫婦,敗行喪德,都有挨刀的罪!”
  範欣欣驀地一叫:
  “少爺……是他勾搭我的啊……而你也該同情我,憐憫我……你生死不明,一去經年毫無音訊,我還年輕,我有我的需要,我有我的夢想與遠境……我不能為你守一輩子的活寡,我得享受生命,享受青春……換了你,你也會這樣做的,少爺,你不能太不近人情……”
  南幻岳雙目倏寒,凜然的道:
  “你是我的恃妾,背了家主移情別戀,跟隨姦夫捲逃,虧你還有腔編出這一套說詞,不錯,你可以享受人生,享受青春,你還年輕,但我死了麼?你證實我已經不在人世了麼?而我才出外一年多點時間你就守不住了?就變節棄貞了?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無恥偷人了?范欣欣,如果天下女人全以你這麼想,還要操守做甚?還要貞節做甚?還要倫常做甚?大家都可以脫了褲子滿街拉情夫了,呸!”
  範欣欣一下子窒得反不上話來,呆在那裡盡扭著雙手,花超趁時道:
  “南朋友,從她這種荒謬的論調裡,你就可以知道這個女人爛到什麼地步,狗都不愛去沾她!”
  南幻岳冷冷笑道:
  “你卻比狗還不如!”
  範欣欣狂笑一聲大叫:
  “罵得好!”
  南幻岳目光投注在閃亮的燈影上淡淡的道:
  “范欣欣,你還有什麼話說麼?”
  範欣欣倒吸了一口涼氣驚粟的喊:
  “少爺……你……你不能那麼絕情啊……”
  南幻岳笑了,道:
  “不是我絕情,是你先絕情了,范欣欣,我有點受不了這口氣,而出氣的方法只有一種,無法選擇,我也不能任由這等敗德亂行的醜事發生而不去阻止,阻止的方法亦只有一種,范欣欣,我的脾氣你很了解,我想,不用再多說了吧?”
  范欣欣兩眼圓睜,淚水摻合著汗水沖刷了臉頰上的胭脂花粉,形成了一條一條黑白不分的痕印,她神色慘厲,渾身抖索,大哭道:
  “你……就這麼狠?就不念在過去多年的情份上?”
  南幻岳一揚眉,冷冷的道:
  ‘從你背叛我做了這件無恥之行,范欣欣,我們之間,即無情分可言了!”
  範欣欣抽噎了一聲陡然叫:
  “但,但還有魏眉、賀小翠,她們也同我一樣,這樣做了,為什麼你不去找她們,卻專門來對付我?你不公平,你有私心!”
  南幻岳似笑非笑的道:
  “你倒還想拉了幾個人墊棺材底……很好,我可以告訴你,她們一個也逃不掉,一個也免不了,我會輪著找,范欣欣,不幸你是第一個被我找上的,凡事,總有個順序,也總有個開頭,不是麼?”
  範欣欣退後一步,恐慌絕望的道:
  “你 一點也不考慮?”
  南幻岳搖搖頭道:
  “沒什麼可考慮的,我已思忖得夠長久了!”
  於是,範欣欣慘笑著對花超道:
  “姓花的,你以為你可以倖免?可以因為我的受害而開脫了你的災難責任?你錯了,你太不了解南幻岳……他是有仇必報,有恥必雪的,只要他說過的話,便一定做到,寧折毋彎,而且他不饒恕他的仇敵,從不忘記出手的殘酷,從不改變他的決心,你不要傻,現在我們還來得及合力對付他  ”
  南幻岳挪揄的笑道;
  “合力對付誰?我?范小妹,你大約是驚糊塗了,你那幾手狗屁似的把式,不足我一口唾沫噴的,而花五爺與馬大爺,不錯全是‘伏龍團’的‘十二伏龍手’中人物,本事都不差,但你叫他們問問自己,即使他們的功夫不差,和我‘劍之魂’南幻岳相較,他們夠看不夠?莫說他二位了,就算整個“十二伏龍手’到齊,加上“伏龍團’的當家“金龍首’關威,能不能在我手中討了便宜還是個大問題。
  ……〔大鼻鬼注:原書此處缺一頁〕
  花超恐惶的叫道;
  “我是為了你,南兄,全為了你啊……”
  南幻岳“呸”了一聲,叱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為了我?為了我什麼?範欣欣對我不忠,喪德失節,自有我來懲治她,還犯不著你給她一匕首,你之所以殺了她,無非是想來個死無對證,推卻責任而已!
  “但你卻大大的錯了,花超,她固然是淫婦,你又何嘗脫得了姦夫之名?你殺了她,她雖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但,也從這 點上,越發顯出你居心的歹毒和手段的狠辣,你害得她,我也容不得!”
  花超咬咬牙,又驚又怒的叫;
  “南幻岳 你不要欺人太甚!”
  南幻岳冷冷的一笑,說道:
  “多少年來,姓南的一直就是這個詞調,怎麼著,你還能啃了南爺的鳥!”
  馬壽堂鼓起勇氣,大喊道:
  “姓南的,你要搞搞清楚,和‘伏龍團’作對的人會有個什麼後果?你若對我們不利,即是對整個‘伏龍團’不利!”
  嗤之以鼻,南幻岳道:
  “‘伏龍團’算什麼狗屁!我就是要對付這撥子亂七八糟,包括你們一雙王八蛋在內,姓馬的,你妄想用你們的組合來嚇唬我,可是敲錯了你娘的算盤了!”
  滿臉的橫肉緊扯著,馬壽堂色厲內荏的叫:
  “南幻岳,你休要狂得過火,我們並非含糊你,只是不欲你為了一個爛女人道到殺戳而已,你別不識好歹!”
  哧哧一笑,南幻岳望著地下的範欣欣屍體,悲憫的道:
  “可憐啊,范欣欣,你這次的不貞行為換來了什麼?連死了以後猶被人一口一聲的辱罵!”
  馬壽堂大吼道:
  “姓南的,你現在立即退走,我們答應不再追究,否則,你一定要鬧下去,恐怕吃虧的不會是我們!”
  南幻岳眼皮子都不撩一下,道:
  “你糊塗了,馬九爺!”
  馬壽堂伸手一指,道:
  “看看你的後面吧,姓南的!”
  南幻岳大刺刺的一站,道:
  用不著看,我知道你們一幹爪牙已經在我背後蠢蠢欲動了,馬九爺,說句不怕你老生氣的話,你們這批手下,雖是一個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其實全乃廢物一堆,有了他們和沒有他們一樣,幫不上你們半點忙!”
  果然,在白麻石鋪地的庭園裡,於暗影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業已站立著十幾名手執刀棒的彪形大漢了!
  馬壽堂實在忍無可忍,向花超道:
  “五哥 姓南的等於騎到我們脖子上撒尿了,不管他怎個厲害法,這口氣也叫我們咽不下,何況,我看他是決不會善甘罷休的,我們越將就,他越跋扈,就算是我們跪下來叫他爹,他也一樣放不過我們,與其叫他看扁了我們,不如豁出去拼個死活!”
  花超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訥訥的道:
  “老九,你雖說得有理,但是,你不知道南幻岳那一身本事強到了什麼地步……有關他的傳聞,我聽得太多了……”
  馬壽堂惡狠狠的道:
  “說不准這小子果真是浪得虛名也未可定,五哥,東湖上多的是名不符實的銀樣蠟槍頭!”
  青儒生花超艱澀又痛苦的歪曲著臉,低啞的道:
  “他 欸,老九,整個天下武林道的‘七大煞君’之一,會是‘銀樣蠟槍頭’麼?你不要太往好處想 ”
  馬壽堂看了看站在那裡傲岸顧盼,形態自若的南幻岳,滿肚皮的怒火抑制不住,憤恨的道:
  “就算他是黑白雙道上的老祖宗吧。五哥,我們也無法受這種氣哪,況且即使我們能受,他也不會放手,與其窩窩囊囊的栽跟頭,何不轟轟烈烈的幹一場?我們拚上一死,可能還有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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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血雨濺飛千手

  南幻岳不待花超回答,已笑哧哧的道:
  “你們還有條屁的生路!我老實告訴你們吧,你們動手也好,束手也好,你們除了死,便不會有第二種下場了!”
  馬壽堂大吼道:
  “姓南的,你少賣弄這一套,人家含糊你‘劍之魂’,老子可不放在跟中,什麼‘劍之魂’?完全是下三流的雞鳴狗盜!”
  南幻岳仲了個懶腰,道:
  “我懶得和你再鬥口舌了,你實在不配和我多說話,怎麼樣,你們商量好了沒有?姓南的素來便宜敵人,讓他們挑揀最適當的搏戰方法,當然,無論哪種方法其後果都是一樣的。”
  “咯 ”一咬牙,馬壽堂叫道:
  “五哥,再不幹我們今後就無顏面對堂口弟兄,更無顏在道上混下去了!”
  花超極其勉強的,點點頭:
  “好 吧!”
  於是
  馬壽堂暴叱:
  “弟兄們,先擺平這邪龜孫!”
  十幾個魁梧的大漢喝吼如雷,一擁而上,刀如雪,棍似風,一股腦的望南幻岳身上招呼過去!
  南幻岳站在那也動也不動,猝然間寒芒如閃電般掣飛迸射,青森林的光輝泛散著一絲的冷氣映旋,就那麼快,那麼準,剎時“丁哩當啷”刀棒擲棄一地,十幾位仁兄也分成十幾個方向僕倒一地 每個人俱是咽喉上被鋒刃透穿,勢血泉湧,灑染得滿庭一片殷紅!
  這一手絕高劍術功力上的顯示,雖然南幻岳猶未曾展露出他那獨霸江湖的有如惡魔般的劍法 “千手千魂劍”的正式招數來,但已具備了其中第一手“千手閃”的威力了!
  而僅僅就是這麼一點點,他那絕活裡的雛形功力顯示,十幾名牛高馬大的漢子業已全死淨了!
  就在石價上的花超與馬壽堂膛目結舌,不知所措中,南幻岳手中握著的“寒水紅”軟軟垂拖於地,細窄的刃口上,鮮血淋漓,他搖搖頭,平靜的道:
  “我有一套劍法,名叫‘千手千魂劍’,一共只有兩式,前一式稱為‘千手閃’,第二式喚作‘千魂滅’,這第一式‘千手閃’,最適宜是在同時間攻殺多數敵人,而且刃透咽喉,致命處具為此同一部位,只要我一用這式劍法,不論淋漓盡致的發揮,或是只略略作一種顯露,就會形成此一結果。”
  “我很誠懇的告訴你們,希望你們也注意自己的喉頭,別叫這玩意一傢伙貫穿了,要知道,咽喉為全身重要部位之一,假如叫東西貫穿,你們就永遠不能嘗試第二次了!”
  嗓跟裡像撒進去一把砂,又澀、又幹、又粗磨,花超面青唇白的道:
  “南幻岳……你不要……過於趕盡殺絕……欺人太甚!”
  猛然蹲身,馬壽堂半聲不響,雙手暴揮,一片有如魚鱗似的寒光銳嘯飛罩南幻岳!
  拖垂於地的細長軟劍倏然一抖,快得不容人們的瞳孔追攝,將數十響匯成了一響 “當”!已經抖得筆直的劍身上竟在這瞬息間穿串著三十枚銅錢大小,周沿鋒利無比的“魚鱗鏢”!
  南幻岳的動作快得出奇,他手腕反挫,“嗖”、“嗖”、“嗖”的怪響驟起,劍刃上穿連著的三十枚“魚鱗鏢”已經飛射了厚來的地方,這時,馬壽堂和花超正撲向大廳!
  飛回去的“魚鱗鏢”就有如一蓬光雨,閃動著藍汪汪的芒影,那麼快,那麼疾,更搶在花超和馬壽堂之前截在廳門,於是,兩個人齊齊叱喝,分向兩側躍去!等他們微喘著站好,一回頭,南幻岳業已含著一抹冷清的笑意站在他們兩人的中間了!
  馬壽堂吸了口氣,大吼道:
  “姓南的,你總要讓我們進去取兵器吧?你欺侮我們赤手空拳算是什麼英雄好漢?”
  花越也叫道:
  “南幻岳,你是江湖上的頂尖人物,總不能佔我們這種便宜吧?”
  南幻岳不屑的一笑,猛一轉臂,細長的劍身就好像一條活蛇似的“ 溜”穿進了他松松圍在腰際的黑皮劍鞘之內!
  雙目的冷芒與他臉上的笑竟完全是兩種味道,他低沉的開了口:
  “那麼,我也空手奉陪!”
  花超與馬壽堂兩人頓時精神一振,大喜過望,他們知道南幻岳素有“劍之魂”之稱,在這條“寒水紅”一的造詣,業已到達劍道一門的止境了,與他在兵刃上相較,無可置疑的只有死路一條,但拳腳功夫上他們認為南幻岳卻不一定有他劍術功夫那麼高強,換句話說,他們求生希望也就大得多了!
  花超向馬壽堂使了個眼色,道:
  “南幻岳,你說話算數麼?”
  南幻岳冷冷的道:
  “什麼意思?”
  花超舐舐唇,道:
  “你不會在我們較量之際抽冷了出劍吧?”
  南幻岳看著他,有些驚奇的道:
  “你們以為你們算是什麼角色?我會這般如臨大敵也似和你們虛實施展,而你們以為我們這場較鬥又會持續多久?說句老實話,恐怕你們連想還來不及想到什麼,事情業已結束了。”
  馬壽堂憤怒的道;
  “少吹大氣,這要試過才曉得!”
  南幻岳瞄著他道:
  “那就來試,我兒。”
  斜刺裡,花超飄然掠進,掌影如刃,同時攻向南幻岳上盤七處要害,雙腿飛絞,疾纏南幻岳下半身,馬壽堂更不遲疑,中鋒挺進,抖手十九掌猛劈而至!
  南幻岳驀然原地翻旋,掌豎似刀,眨眼之間千百掌走著長短參差的筆直路子齊飛 仿佛一蓬光線進射,毫無轉折,只是那麼又快又密的蓬射,有如掌勢幻成了光影,而光影又散在空氣中,馬壽堂立即尖嗥如泣,連連打著旋轉翻出,全身上下,皮開肉綻,形成一條一條的血口子,似是利刃所削!
  南幻岳眼皮子也不抬的道;
  “‘血刃掌’聽說過麼?這是一種採取最直接的短路子出於的掌法,乾脆、快捷,毫不拖泥帶水,面且,掌沿如刃!”
  肚裂腦葫,奄奄一息的馬壽堂坐在那裡,背靠著門,他張著一雙三角跟,沙沙啞啞,斷斷續續的咒罵著:
  “不用 得意 南幻岳……‘伏龍團’……不會……會饒過你的……你今後的歲……月……永……永沒有安……寧……日子!……過了!”
  南幻岳睨看他,道:
  “太歲頭,你快上道吧,別要死不活的在這裡賴著窩囊我!”
  披肝瀝血的尖嚎一聲,馬壽堂突然不可思議的騰躍而起,有如一頭瘋虎般血淋淋的撲向南幻岳!
  南幻岳冷冷一笑,右手猝揮,中指急伸,“嗤 ”聲銳吶,一縷勁風宛如鐵棒般射出,撲至一半的馬壽堂,龐大的身軀猛的一揮,立時頭下腳上撞到地下,“砰嗤”暴響,大好的一顆“太歲頭”業已變成了白紅攪拌的一團爛肉糊!
  南幻岳搖搖頭,道:
  “金剛指。”
  他緩緩的,步下台階,這時,花超剛好爬了起來,姿式宛如下跪一般,南幻岳毫無情感的注視著他,陰沉沉的道:
  “馬九爺已上路了,花五爺,你還在等什麼?”
  花超渾身的血,滿臉的血,形同厲鬼般可怖,他喘著氣,血與汗濕透了他的重衫,瞪著一雙跟珠,他驚懼至極的顫抖著叫:
  “南幻岳 我已經受了重傷,我已經沒有了抵抗力……你不能……不能動手殺害一個如同我這樣的殘廢人……南幻岳,你還是道上的豪雄,江湖的霸主,……你該有點度量……講點道義……”
  南幻岳深深的看著他,緩緩的道:
  “當你突然間一刀子插進範欣欣肚皮裡的時候,花超,你有沒有想過這幾個字‘度量’與‘道義’?”神色酷寒,他又道:
  “你只是頭披著人皮的畜生。花超,你狠毒、自私、卑陋、下流、無恥、喪盡天良加上膽小如鼠!”
  花超聲嘶力竭的哭泣道:
  “你……不能把範欣欣……這賤人來……和我比……她是罪有應得……”
  南幻岳生硬的道:
  “你更是死有餘辜!”
  噎窒了一下,花超絕望的道;
  “南幻岳 你一定要趕盡殺絕?”
  一仰頭,南幻岳道:
  “我是除惡務盡!”
  於是,花超跪著的身體便慢慢朝前委頓下去,他喃喃的道:
  “動手……吧……你動手吧……我業已是……形同癱瘓……身無點力了……你是英雄……是好漢……你動手啊……”
  南幻岳冷森森道:
  “你以為我做不出來 ”
  這個“來”字方始在南幻岳舌尖上跳動,看樣子業已只剩了半口氣的花超竟猝而一個猛勢子衝抱向南幻岳,在他又快又急的一撲中,右手緊執著的鋒利匕甘閃過 抹冷芒,狠刺南幻岳胸口!。
  “嘿嗤!”幻岳吐聲如雷,他不移不動,雙腕由下往上,飛快纏截,只聽“砰”的一聲,他已格開了花超近前的身體,幾乎不分先後,他的左手已折牢了對方執匕首的右手,用力往下一按,“噗嗤”一響,行了,整柄匕首已然全部戳進了花超小腹之內!
  “嗷……嗷……唷”,花超咧扁了嘴慘號,其聲淒厲,卻與範欣欣死前的慘號是一個音調,同樣的,他也雙手緊摀小腹,五官扭曲,兩眼凸出,緩緩的、緩緩的倒於地 正在範欣欣的屍體之旁!
  夜,沉黯了,樓閣中的光影映幻得庭前狼藉橫豎的屍首有些奇玄古怪的意味,因而也顯得更陰森、更悲慘、更恐怖了……
  空氣中飄散著鮮血的特殊氣息,有點像銅鏽的腥臭,偌大的宅子是寂靜的,可不是麼,真正的“死”一樣的寂靜。
  南幻岳掉轉頭去,大踏步離開,不留下一聲嘆息,就好像他一直便未曾經歷過這場血淋淋的殺伐似的。
  ※   ※   ※
  →OCR:大鼻鬼←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浮圖崗”是怒山山脊的一條支脈,在“功果橋”的方向,要從“大理府”去,對著走,約莫隔著一百一二十裡路,有匹快馬的話,大概一天不到的時間也可到了。
  這個地方,南幻岳當然是清楚,他連夜多花了些銀子,買了匹健馬,毫不停留的策馬由東側門奔出,直指“浮圖崗”。
  夜色是淒清的、冷怨的,沒有月亮,且有徽弱的星光在黑沉沉的天際眨著鬼跟,有寒凜凜的風吹拂著,這條官道上也就顯得特別的冷落單調,除了南幻岳,再沒有第二個行旅了。
  出城之後,南幻岳便放緩了奔速,讓馬匹以一種小慢步輕徐的前進,於是,蹄音敲在硬柳柳的土路面上,便發出一聲聲十分有規律節奏的脆響來:
  “得,得,得。”
  “得,得,得。”
  他是用不著太急的,“浮圖崗”便在那裡,永遠會在那裡,崗上的那些人也會在那裡,可以預見他們十年二十年不會散離 如果沒有人使他們散離的話,而狄十娘會道到污辱,早就已失過身了,他現在趕去亦來不及換回,如果她尚未失身,一定有其維護貞操的原則,也不會這麼巧就在今晚或明晚失身。
  當然,南幻岳希望她仍是無瑕的,南幻岳將竭力去援救她,只是,他知道,眼前不用太急躁,馬兒不徐不緩的輕奔著,蹄聲脆亮的傳揚向曠野、向林梢、向黑暗的前程,有如波紋,一圈一圈擴散了……
  轉過一個路彎,兩側是沉黝黝的荒原,而面前,則是一聲不響的數十名黑袍大漢默默佇立!
  幾十個黑袍人宛如幾十個來自九幽的魅影,他們靜靜的站在那裡,分布於道路及路兩邊的田野上,他們是如此沉黑與冥寂,又如此生硬與陰酷,像是多少年來他們便是站立在那裡等待著什麼了。
  頗出意外的一怔,南幻岳慢慢的勒住了馬兒,他正端詳眼前這幾十個黑袍人的模樣,迅速猜測著他們的來路之際,背後,“嗖”“嗖”風響,又有十幾個同樣打扮的黑袍人包抄了上來。
  於是,南幻岳對自己的疏忽粗失感到後悔了,很顯然的,從後面抄上來的這幾十個黑袍人極可能是一路上便跟蹤著自己 至少,他們也是在前面的某個地方即已盯上了自己了。
  這分明是一個早已佈置好了口袋,一個陷阱,有如蟹鉗一樣合攏了來,而他自己,便恰好處在鉗口的中間。
  他無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打量著前後的幾十名 一約有五十之多吧 黑袍人,突然間,他想起來了,“浮圖團”上的伙計們可不正是這種穿著打扮麼?黑巾黑袍黑靴?哈,不料他們竟先行找上門來,好快的行動,好周密的眼線!
  南幻岳咽了口唾沫,用手指頭輕輕敲在鞍端的“判官頭”上,現在,他發覺對方已在移動陣形,將前後夾鉗的形式改為包圍了!
  那些人的動作與移形是輕快又疾速的,沒有聲息,毫不嘈雜,在在全顯示出他們的訓練有素和經驗老到!
  數約五十名的黑袍人分布成兩個圈圈,外層與內層,外層有四十人之多,而內層只有十餘人,這種陣式,南幻岳是不陌生的,這些年來,他業已遇上過多少次了,他明白在這等陣式裡,內圈包圍者往往也就是功力較高的一批!
  現在,一切又靜止下來。
  內圈的十餘名黑袍人 詳細點說,總共是十一人,而對南幻岳者,是個面色黝黑、濃眉巨眼、神態威猛陰鷙的六旬老人,他蓄有一把黑鬍子,目光如炬,看上去,是一片黑中兩點寒星,更周身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使人壓窒的氣息!
  老人右側,是一個滿腔狠酷之色,鼻頭尖削的中年人,再過去,足個少了一目,顴骨高聳的枯瘦角色,這人光有一種先天的、狼一樣的貪婪悍野的韻致流露,老人左邊,嗯,靠著位寬臉膛,血盆大口,滿腔銅錢大麻子的女人,這女人最特出的地方是一雙大腳上穿著兩只鑲以金扣的草鞋,非但形容醜陋,而且奇特無比,她旁邊,是另一個腰粗膀闊頷下留著絡腮鬍子的大漢,就這樣,五個人面對著由幻岳。
  回過頭去瞧了瞧。南幻岳不禁啞然失笑了,哈,那不是缺了耳朵的“黑白無常”方浩、包承才兩位仁兄麼?
  唯一與日問小同的是“白玉常”包承才也換黑袍而已,兩個人正以一種怨毒無比的目光死盯著南幻岳,那神氣恨不能一口生吞了他!
  “黑白無常”的前面一個,是個五官端正,白皙清秀的中年人物,這人雖然生得還像樣,但看上去卻老教人有種不大對勁的感覺 是了,他臉上毫無表情,肌肉僵凝,甚至眼皮子都很少眨動,那張臉,簡直像是用白蠟捏成的,這人手執一方白慘慘的“招魂幡”,幡旗隨風搖晃,就更顯出那種陰沉沉、冷森森的味道來!
  另外三個人,模樣十分肖似,宛如從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而且年紀全不大,至多二十三四歲,三個人俱是手握一式一形的短橫月牙鏟,三張非常相像的冷木表情,活脫三個專門抬慣了棺材的工人!
  十一個黑袍人便這樣站在那裡,默默的將南幻岳圍在中間,外層的四十餘名他們的同伴,亦和他們一樣鴉雀無聲,虎視眈眈!
  南幻岳乾咳了一聲,首先打破沉默:
  “我道是誰?原來竟是‘浮圖崗’的各位老大哥們,夜這麼深了,各位不舒舒服服的在床上躺著,有女人的摟個女人,沒人的抱卷被窩,該多麼安逸自在,溫暖順心?卻怎的跑到這裡來,一個個呆鳥似的喝著冷風?”
  “呔!”石破天驚大喝一聲 那面色漆黑的六旬老人發了話:
  “南幻岳,你這一套給別人耍去,休在老夫面前賣弄!”
  南幻岳籲了口氣,皮笑肉不笑的道:
  “哦,這位老人家,我們雖然說素昧平生,但睹人見形,老人家你有十成便是‘浮圖崗’的瓢把子‘秦廣王’齊用鬥了?”
  那老者果然正是“浮田崗”的魁首,滇境黑道巨擘“秦廣王”齊用鬥!他冷冷一哼,道:
  “算你尚有三分眼光,南幻岳,你也一定明白老夫等人為何在此苦等於你的原因了?”
  南幻岳道:
  “什麼原因?”
  齊用鬥勃然大怒:
  “好小輩,還想假痴假呆,裝聾作啞?”
  南幻岳舐舐唇,平靜的道:
  “讓我放聰明點,想想看 哦,可是為了白天在‘大理府’潘老三家中收拾了你老人家手下兩個飯桶的那件事?”
  齊用鬥叱道:
  “囂張!”
  南幻岳微微一笑,道:
  “是他們先招惹我,老人家,不是我招惹他們,所以麼,這件事我沒有錯,怪不得我!”
  齊用鬥黑臉變紫,長髯拂動,暴烈的道:
  “南幻岳,你摘了老夫手下兩個人合共一雙耳朵,竟還這麼些歪謬論來狡辯!”
  南幻岳笑道:
  “老人家,你的兩位手下逼得我非出手不可,更強行插一腿進來管我的閒事,我忍無可忍這才略施教訓!”
  齊用鬥怒道:
  “教訓?老夫‘浮圖崗’的兒郎豈用得著你來教訓?你也配來教訓?大膽狂妄的東西!”
  南幻岳冷清清的 笑,道:
  “好了,齊用鬥,我們不要再演戲了,不錯,你是滇西的大家,此地的地頭蛇,‘浮圖崗’三十字在江湖上提起來也頗有點聲威,但卻如同你方才所說,要唬去唬別人,在我姓南的面前,齊用鬥,你這‘浮圖崗’三個字我連看也不多看一眼,根本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名堂!”
  頓了頓,他又道:
  “最好 齊用鬥,你在每次要對付一個人,或者要在某一個人面前擺威風的時候,切記要弄弄清楚哪個人的身分、來歷,與武林中的地位,不要 視同仁,都當作是你‘浮圖崗’的徒子徒孫蝦兵蟹將了,老實說,你這點分量、在滇境尚可撐一撐,若對著我來,只怕你就‘撞正大板’了!”
  齊用鬥怒極反笑,他狂聲如狼號般道:
  “早聽說‘劍之魂’南幻岳,今天一見,果然不虛,南幻岳,你非但狂,更且狂得離譜了!”
  南幻岳神色沉凝,形態雍容,他大馬金刀的道:
  “多少年來,姓南的即已是如此的了,有誰能啃得了我?包括閣下以及‘浮圖崗’所有的朋友們在內!”
  這時 在齊用鬥右側的那個鼻端尖削,形色狠酷的中年人突然開口:
  “大當家,此等狂妄之徒,除了立予顏色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其它方法可以降服,這種人也只相信武力的權威!”
  南幻岳注視著他,道:
  “你是誰?”
  那人冷森的一笑,道:
  “‘浮圖崗’‘大隆堂’堂主‘黑心棒棰’趙根,姓南的,你可要好生記住了!”
  南幻岳哧哧一笑,用手指點了點趙根旁邊那個獨眼的枯瘦角色:
  “那麼,這一位想必就是你的副手‘獨眼狼’孫傲了?”
  趙根不屑的道:
  “是又如何?你尚自認比他更強?”
  南幻岳笑笑道;
  “趙根,你先不要將話說得太滿了,不要到時候只怕你難以找著台階下呢!”
  雙目中的光芒冷削如刃,趙根道:
  “南幻岳,你一無所是,一無所長的在江湖上浪負虛名,徒享盛譽,已經太久了,多少年來,我就想將你從那不該據有的位子上拖你下來,也好證明一下你實在是個什麼東西!”
  南幻岳不慍不怒的道:
  “素聞‘浮圖崗’有三堂一使,霸道強悍,三堂依序為‘大盛堂’‘大隆堂’,一使為‘白幡魂使’鐘良,我一直沒有機會領教你們是怎麼個霸道強悍法,方才聽得你這三堂中名列第二的‘大隆堂’堂主這一席話,我可是深深感受到這股子兇惡厲害的勁道了,只不過,姓趙的,恐怕你會吃不消哪!”
  齊用鬥左邊那個奇醜無比,足踏金扣草鞋的婆娘,突然咕咕怪笑,聲如破鑼般號叫:
  “南幻岳,你可知道老娘是誰?”
  南幻岳目光在她那副尊容上一瞥,笑嘻嘻的道:
  “看你的裝扮,我依稀記起來了 ‘金扣草鞋’呂花?”
  老母雞生蛋似的格格笑著,那婆娘令人噁心的擠眉弄眼:
  “喲,瞧不出你還真有點眼色呢,小夥子!”
  她又 指旁邊那個虯髯如戟的魁梧巨漢,道:
  “那麼,你一定也曉得他是我的二堂主‘虎髯’胡峰了?”
  南幻岳眨眨眼淡淡的道:
  “這一位,我卻不曾記憶,亦眼生得緊!”
  “虎髯”胡峰臉色 沉,厲聲道:
  “馬上你就會記得我了,姓南的,而且你會永生難忘!”
  南幻岳吊兒郎當的道:
  “希望如此,老友。”
  “金扣草鞋”呂花搖搖手,道:
  “噯!老胡,我們‘大武堂’的人怎好如此粗暴?沒的給人家一個壞印象,說是‘大武堂’的堂主、二堂主太蠻橫呢!”
  南幻岳聞言笑道:
  “沒關係,反正我對你們的印象要好也好不起來了,何況,你老太太也別朝著我賣弄風情,你配我,年歲嫌大啦!”
  “金扣草鞋”呂花勃然色變,口沫橫飛的大罵:
  “混小子,無知毛頭,你竟吃起老娘的豆腐來了?就憑你呀!你想給老娘提鞋老娘還嫌你大嫩了,別在那裡臭美,呸,滿口放屁的東西!”
  齊用鬥哼了哼,橫了在那裡叫嚷的呂花一眼,朝著南幻岳道:
  “姓南的,現在不是徒逞口舌的時候,我們也沒好多工夫與你瞎粘纏,如今有兩條路擺在面前給你走 ”
  南幻岳道:
  “哪兩條?”
  齊用鬥寒著臉,道:
  “第一,你自行割下左右雙耳,另加一隻眼睛 哪一隻眼睛可由你自己選擇,第二,便把性命擱下!”
  南幻岳似笑非笑的道;
  “沒有商量的餘地?”
  齊用鬥厲烈的道:
  “當然沒有。”
  於是,南幻岳慢吞吞的下了馬道:
  “那麼,你們便準備上來取我老命吧!”
  黑鬍子拂動了一下,齊用鬥粗暴的道:
  “很好,南幻岳這可是你自找,怨不得我們心黑手辣 ”
  一拍坐騎臀部,馬兒輕嘶一聲,跑了開去,南幻岳精神抖擻的搓搓手,好像要參加某項有趣的遊戲那般興致勃勃:
  “不用客氣,各位,多少年來,你們從來也沒有‘天官賜福’,哪一次不是‘心黑手辣’?”
  他仰頭籲了口氣,感慨的道:
  “只是,這一次,你們如此做法,未免太令人惋惜……”
  齊用鬥怔了怔,疑惑的道。
  “什麼意思?”
  南幻岳目光向四周一掃 那些“浮田崗”的凶神們,早已個個磨拳擦掌,躍躍欲試了,他一點也不緊張,好整以暇地道:
  “很簡單,老齊,表面上,你們如臨大敵般糾集了這多人手來找找麻煩,是為了‘黑白無堂’在我手上栽了跟頭,失去耳朵的事,可是,你怎麼不問問他們的耳朵是為什麼失去的?”
  “在潘老三家巾我正在搗毀潘老三的大廳及欲待整治潘老三本人時,他們強行攔阻才被我割去耳朵了的,不過,我為什麼到潘老三家裡去找他算帳?因為他強搶了一位姓狄的姑娘又誣賴上人家一筆虛債,我受人所托才去找潘老三,而那位姓狄的姑娘實在是誰強霸去了呢?
  “潘老三為什麼又誣賴那姑娘的老父一筆虛債,藉而達成搶人家姑娘的目的呢?乃是因為他受了壓力,非這樣做不可,那施以壓力的人自然也就是霸佔了狄姑娘的人,這人是誰呢?哈哈,就是閣下的寶貝大公子‘陰陽童子’齊超雄!”
  頓了頓,他又慢條斯理的道:
  “罪魁禍首是齊超雄,使得‘黑白無常’失去耳朵的也是齊超雄,老齊,你今夜率領大批手下在此攔截我,表面上是為了‘黑白無常’的失耳之仇,實是為了你的狗腿子潘老三吃了虧,而實際上,卻只是為了消滅我好使你的寶貝兒子可以安安穩穩霸佔住狄姑娘,無憂尤慮的過那左擁右抱的快活日子!
  “老齊,你一定知道,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會主動找上‘浮圖崗’去要人評理的,是麼?你便先下手為強,帶著你的一群爪牙搶在我前面來截住我。更抬出一堆冠冕堂皇,仁義道德的好理由來,其實卻全是表面文章,骨子裡只是為了你寶貝兒子獨個兒的私慾,所以我剛才說了,你們這樣做法,僅是褊袒他的惡行,助長他的淫慾之念,替齊超雄一個人的色心拼命而已,豈不是太令人惋惜,也太不值了麼?”
  黝黑的老臉禁小住有些泛了紫,齊用鬥咆哮著:
  “胡說八道,滿口厥詞,完全是在挑撥離間,歪曲事實,南幻岳你這樣的險惡,也就越發饒你不得!”
  四周,所有的“浮圖崗”所屬個個沉默無聲,每一張面孔也都是板得硬繃繃的,尤其是“黑白無常”方浩、包承才二人,神色之間,更有些不自在了,南幻岳方才這一陣抽絲剝繭的剖析,業已在他的敵人心裡蒙上一層陰影啦!
  南幻岳洪亮的道:
  “各位好漢們,大家全是外面混久了的人,招子都雪亮,這種‘師出無名’,為了一個人的利益而要大夥拼命的窩囊事,也是如各位這等聰明角色所應為,甘為的麼?齊超雄只不過是個花花公了而已,又不是你們大家的老爹,你們替他一個人在這裡賣命,他卻在床上左擁右抱獨享人間艷福,這算是什麼名堂?伙計們,想想清楚,別上了當,何況,我們彼此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哪!”
  一看情形越來越不對,齊用鬥立即旱雷般叱一聲,大吼道:
  “不要聽這黃口小子胡言亂語,捏造事實,孩兒們,給我站住陣腳,馬上就會將這畜生給奪下來!”
  南幻岳大笑道:
  “老小子,你是心慌了!”
  齊用鬥雙目如火,胡梢拂動,暴叱道:
  “拿下了!”
  緊接著他的語尾,“黑心棒棰”趙根第一個行動,他身形飛閃,一只長有四尺,頭粗尾細的紅木棒已“呼”的砸向南幻岳!
  幾乎不分先後,“獨眼狼”孫傲貼地暴竄,一柄如帶也似的鋒利緬刀,在冷電掣閃中,霍霍卷到!
  南幻岳猝然迴轉,“寒水紅”“嘶”的 聲抖射而出,直點趙根眉心,趙根一見來勢太快,招架不及,被逼得揮棒撐地,狂躍向側,“寒水紅”的尖端“嗡”的一顫,活蛇樣反縛孫傲!
  同樣使用軟兵刃的孫傲,攻勢尚未夠上位置,冷氣撲面而來,他猛力揮刀擋截,“嗆啷啷”緊密的金鐵交擊聲中,跟著“括”的一響,這位“浮圖崗”“大隆堂”的二堂主已一個跟頭翻出 肩頭上一塊巴掌大的皮肉已血糊糊的彈起了老高!
  “好雜碎,給我圍殺!”
  齊用鬥大喝如雷中,“金扣草鞋”呂花,“虎髯”胡峰二人應聲分開左右猛撲了上來。
  呂花使的兵器怪異之極,是一柄五尺長短,一頭為山叉,一頭為刃鏟的傢伙,中間的烏黑桿子尚開有三只小孔,每在兵刃揮舞之際,能發出一陣嗚嗚咽咽,狼哭鬼號的刺耳聲音來,這件兵器有個名字叫“叉鏟”,可做叉使,亦可做鏟用,且在舞動之際所發出的怪響更可擾亂耳目,是種相當霸道的傢伙。
  “虎髯”胡峰用的是一柄金背砍山刀,他與呂花兩人甫一上來,倏然分開,刀光如匹練也似卷成十三道芒輝交織著罩向敵人,呂花的“叉鏟”在連串“嗚嗚”怪響裡翻舞騰揮,兩頭輪展,狂風暴雨般挾掌合攻!
  這時,方才狼狽退出的“黑心棒棰”趙根又氣湧如山的反撲了回來,照面之下,九十九棒分成九十九個不同的角度橫掃直搗。
  突然間,南幻岳彈升半空,而在他彈躍的一剎,他的渾身四周進射出千百條參差不齊的寒光,燦閃如一團爆裂的輝煌的光球 他就似光球的中心,向周遭做著長飛射形的芒尾有如千萬顆流星拉過的光痕,那麼快,又那麼疾,甚至連人們的意念尚不及轉動,炫目的瑩光又猝然沉隱!
  當“ ”“ ”的銳氣破空之聲尚縈繞在人們的耳朵裡,“虎髯”胡峰的一顆大好頭顱早已帶著滿腔灑濺的鮮血飛上了半空,他粗大的身體猶在那裡奔走 那是一種極其怪誕可怖的情景。
  “金扣草鞋”呂花正喘著氣連連跳躍,她的大腿上,肩背上,赫然裂開了七道血糟,“黑心棒棰”趙根歪歪斜斜的用他那根紅木棒咬牙切齒的拄著地,他的胸前整整有四兩肉被削脫,現露出血糊糊、白森森的胸骨來,好險,只要再差 線,他的內腑恐怕也要被拉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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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浮圖崗上群雄鬥

  “獨眼狼”孫傲卻挺立在五步之外,不言不動,手上的緬刀高高舉著,好像他還蠻有個架勢 但是,他那架勢卻好不生硬、好不古怪,當人們的目光看仔細了,每個人都不禁涼氣沿自背脊升起,渾身起上雞皮疙瘩。
  孫傲那麼僵硬的站在那裡,唯一的一只獨眼業已成了個可怕的血窟窿,眼珠早已被絞碎了,自那紅顫顫、爛聳聳的眼眶深處,尚有一絲濃稠又紫褐的粘血淌出,顯然,他的眼中曾被某一種細窄的利器深深透入,且已戮進了腦髓,這位二堂主業已氣絕多時了!
  全場是一片死樣的寂靜,“浮圖崗”的人都震慴住了,他們驚駭的呆望著眼前淒慘的一幕,這令他們做夢都想不到的淒慘一幕,四個“浮圖崗”上一流的好手,竟然就在這瞬息的接觸間便全數道到傷亡,對方乃具有一種什麼樣的武功?
  一種什麼樣魔鬼也似的武功?四位在江湖上全為響噹噹的好手,就在這麼一眨眼問便通通栽了跟頭?而有半數卻再也爬不起來了!
  南幻岳仍然站在原處.神態平靜得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他連正眼也不向環繞四周的敵人看一下,管自執著衣衫的下襬在拭擦他那柄長有九尺的“寒水紅”,“寒水紅”的細窄劍刃上,血漬深濃。
  仿佛才由一個夢魔中驚醒,齊用鬥努力吸了幾口氣,勉強壓住了心頭的激動與惶悚,他艱澀澀的道:
  “南幻岳……你好歹毒!”
  商幻岳笑了笑,道:
  “一旦動上手,就談不上仁慈了,讓你們也見識一下我這記‘千手閃’的威力!”
  齊用鬥咬著牙,道:
  “你不要得意,南幻岳,你今夜逃不掉,血債必用血償,你要受盡痛苦來抵償你滿手的血腥罪惡!”
  南幻岳淡淡的道:
  “早已警告過你們不要逼我出手,你們不聽,非要嘗到了苦頭才知道後悔,我要你們搞清楚我姓南的分量輕重,你們卻迷信於你們的人多勢大,以為可吃住我,老齊,你們錯了,你們以為我真是浪得虛名麼?武林中的名望豈是這麼容易就可以騙到手的?那是我多少年來血與汗的累集所得,沒有一丁一點僥倖,老齊,你們只是一群自狂自大實際上卻狗屁不如之井底之蛙,在自己的小圈子裡陶醉,滿足於不值一笑的些許成就,真是可悲!”
  齊用鬥長胡波顫,目眥欲裂,他尖吼道:
  “姓南的,這才只是開始,隔著結束還遠得很,你不妨睜開眼睛瞧著,看看是我們全軍盡沒,還是你屍橫就地!”
  南幻岳冷冷的一哼,道:
  “我就正在等侯這個結束!”
  受傷頗重的趙根咬著牙,語聲迸自唇縫:
  “大當家,就算今夜我們全死絕了,也不能放這畜生走……大當家弟兄們的血不能白流命不能白拋!”
  齊用鬥喃喃的道:
  “老夫會這樣做的……”
  南幻岳目光寒瑟似水,緩緩的道:
  “那麼,你們還等什麼?”
  “咯”“咯”咬著牙,齊用鬥右手回抄,“錚”聲輕響,一柄長只兩尺,卻寬有三寸,鋒利短刀己到他手上,他左手再翻,將背後斜背著的一個銀色圓盾套上了腕,他這面銀盾大小只如一頂牛笠,盾面上卻嵌滿了長短不一的尖錐,看上去兇惡極了,也扎眼極了。
  忽然 “黑心棒棰”趙根啞著嗓子叫:
  “大當家且慢……”
  齊田鬥眸如血,氣衝心:
  “什麼事?”
  趙根一拐一拐到了齊用牛身邊,喘息著,額上黃豆大的汁珠子滾滾流淌,模樣顯得十分痛苦:
  “大當家,我有幾句話說……”
  望瞭望對面穩如山岳的南幻岳,齊用鬥狠聲道:
  “說吧。”
  舐了舐乾裂失血的嘴唇,趙根低促的道:
  “大當家,姓南的劍法快速絕倫,簡直不敢叫人置信……他一出劍,對方便極難躲閃,光華炫花了人眼,擋都無從擋起,況且,他能在一次出手中同時攻擊幾十個甚至幾百個不同的方位,更是防不勝防,大當家,我們除非改換戰法,動動腦筋,否則,恐怕還有人要喪在他的劍下……”
  咽唾誅,齊用鬥澀澀的道:
  “這一點,老夫也看得出來。”
  趙報又喘了口氣,
  ‧大當家,如果只有一個人與他正面相鬥,機會也就更形微小,因此,我們還得以多人圍攻,說不定尚有萬一致勝的希望……”
  齊用鬥哼了哼,重重的道:
  “趙堂主,你也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劍之魂’固然霸凌一方,而我“秦廣王”這麼多年也不是白混到今天的地位的!”
  忍住了心頭的火氣,趙根低啞的道:
  “是,大當家的本事,我們全知道,但大當家又何苦冒這個險?否則,如果有了個差錯,‘浮圖崗’怕就難以收場了,大當家,現在不是逞意氣的時候,怎生想個法子放倒了姓南的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齊用鬥勉強的道:
  “你莫非有了腹案?”
  傷處痛得趙根一抽搐,他咬著牙道:
  “我的意思是這樣,由大當家你作正面攻勢.牽扯住他的動作重點,然後,由‘白幡魂使’鐘良、‘黑白無常’方浩、包承才,以及屬於本堂的‘嚴家三煞巾’貼地卷撲,此外,姓南的 定以為我和呂大姐已失卻了力量,無法再作搏殺,實則,我兩人還能再幹一下,當你們全力展開攻襲之際,我便和呂大姐飛騰於空,由半空穿進去當頂扣擊,如此 來,分上中下同時猛罩,奏功的希望比較有把握得多……大當家意下如何?”
  齊用鬥沉吟了一下,終於頷首道:
  “好,就用你的法子!”說完,揮手叫過來那邊的“白幡魂使”鐘良,附身低語,鐘良點著頭頭,然後,又繞著圈子傳話去了。
  齊用升獰笑一聲,道:
  “除非姓南的小於是大羅金仙,多臂神魔,老夫看他這一次如何逃過這多高手的合力擊殺!”
  趙報痛得直咬牙,卻也滿懷希望的道:
  “大當家說得對……我就不信天下尚有能以敵得住我們這麼多硬把子攻撲的人!”
  齊用鬥一掀抱襟,低聲道:
  “你和呂堂主打個招呼,到時候再一起當頭狠擊,但是要注意將時機、空間拿捏準了!”
  趙根點點頭,道:
  “大當家放心,看我一棒敲碎他的狗頭!”
  齊用鬥哈哈一笑,似乎像是已經看見了南幻岳那頭碎血濺的情景一樣,又是興奮,又是得意的道:
  “趙堂主,看你的了,別忘記再施展一次你的‘黑心棒棰’,露一手給大夥開眼!”
  趙根微微躬身道:
  “錯不了,大當家,你等著瞧吧,……”
  等趙根一拐 拐的走開之後,齊用鬥踏前三步,大聲道:
  “南幻岳老夫來領教你的不世劍法!”
  冷跟觀察了好久的南幻岳,知道對方咕噥過這一會,定然已籌劃妥當一條毒計來應付他了,但他並不恐慌,更不驚疑,他抱定了“以不變應萬變”的宗旨,仍決定以他慣常“快出手,製機先”的原則來爭取這場險惡拚戰的勝利,多少年來,出生入死的場面經多了,再怎麼惡劣艱困的環境也渡過了,他有自信仍可以渡過跟前的這一關,就如同他往昔每一次會從無比的危險中活了出來一樣!
  南幻岳冷漠的一笑,道:
  “老齊,你也同樣討不了好!”
  齊用鬥陰側側的道:
  “姓南的小於,幸運不會老跟著你,今夜你若能逃出生天,以後你可以唾吐老夫的臉面!”
  南幻岳冷冷清清的一笑,道:
  “說不定你今夜就將臉失盡了,以後哪裡還有臉來讓我唾吐?”
  齊用鬥大喝一聲,吼道:
  “南幻岳,老夫看你還狂得到幾時。”
  那邊,趙根提著氣,嘶啞的叫:
  “大當家,咱們幹了!”
  於是,齊用鬥雙足一墊,“呼”的飛騰在半空中急速翻滾,而就在他那快不可言的翻騰裡,刀揮流光千條,銀盾旋舞有如團團閃耀的圓月,風聲疾厲,猛罩南幻岳!
  不吭不響,南幻岳身形微動,“寒水紅”宛似一抹映起的電芒,“赫”聲暴起,怪蛇一樣在對方燦炔的刀光盾影中穿射而入!
  狂嘯穿雲,齊用鬥黑胡蓬張,根根倒豎,實刃短刀與銀色錐盾在剎那間做著幅度極小,卻波顫奇快的閃動,頓時,凝成了一種令人驚歎的光的映形,那麼密,那麼疾,那麼流閃燦亮,一溜溜的,一股股的,一條條的光帶,如雜著一團團的,一圈圈的,一輪輪的弧影,相互交織縱橫。
  在銳風呼嘯中,“當”“當”“當”幾十聲撞響融成了一聲, ,他竟已硬生生的將南幻岳這首度出手的攻勢擋了過去!
  滑出三步,南幻岳劍式卷指,“嗖”的一聲又像一抹流星的電尾般繞了回來,而就在這時,沉暗中白影晃掠,一條有如長龍般的白色布幡卷了過來,不分先後,“黑無常”方浩的“三稜劍”,“白無常”包承才的薄刃彎刀,加上那三個形容冷木的青年 “嚴家三煞”的三柄月牙短鏟,電像一陣風似的撲進,多少個武家高手將刀量貫注在他們的兵器中,然後,將攻擊的對象凝聚成一個焦點,南幻岳即是那個焦點的代表了。
  此刻,正對面,齊用鬥又狂卷向前,短刀與銀盾合併招呼過來!
  南幻岳“哼”了一聲,齊用鬥身形倏而彈起,於是,又是冷電精芒迸射四周,又是有如一團巨大的光球在眨眼間破裂時所流縱飛戮的光之刃, 瞬裡,似是千千萬萬顆殞石劃空而過,條條溜溜的冷芒炫花了人眼!
  是了,仍是“千手千魂劍法”中的“千手閃”!南幻岳這揮劍取敵的動作是這麼個凌厲快速法,看上去,就真像是一個千手魔神在同時做著千只手臂的動作一樣!
  耀亮的光彩,閃動的人影,各式兵刃的掠形,加上人尖厲的喊叫,憤怒的叱喝,痛苦的嗥號,剎時形成一種慘怖的、血淋淋的情景。
  “嚴家三煞”的三柄月牙短鏟頓時齊齊折斷,三個人同時手摀咽喉,窒息般呻吟著橫摔出去,他們標濺出的血珠子卻與“黑白無常”喉嚨裡狂噴的鮮血摻融到了一起,這二位無常,也驀的跳升了好幾尺,又重重跌出老遠
  丈長的白幡“喀”的被削去了一半,“白幡魂使”鐘良一個猛旋跌出尋丈,但是,就在這個微小得毫不足道的空間,齊用鬥的寬刃短刀已插進了南幻岳的肩胛,他的銀色錐質卻也在“當”的一震中被南幻岳飛流的劍尖搗落,九尺“寒水紅”“ ”聲暴削,齊用鬥的 只左手跟著楊上了半空!
  雙方的接觸是如此快捷,如此的迅速,在瞬息裡發生。又在眨眼問結束,整個過程猶不及人們呼吸一次的時間,當人們還沒看清情況的演變,早已分判出明確無誤的勝負優劣了!
  突然間 又有兩條人影分成兩個方向,直瀉而下,一根紅木棒棰走著奇異的波浪形式,挾著枉勁的力道吹襲了半邊天,另一柄“叉鏟”卻在一片晶瑩的光華裡遊閃不定的直指向南幻岳全身十七處要害!
  蠟白的面容微微透出一抹激憤的紅暈,南幻岳咬牙騰旋,“寒水紅”抖成筆直,在一晃之下成為兩條光箭,分指這趁虛而入的兩個敵人 趙根與呂花!
  怪叫一聲,呂花的“叉鏟”竭力往下一撐,將前竄的去勢猛往後仰,寒光過處,她的一繕頭髮蓬飛,但趙根卻出人意料不躲不避,硬生生仍照原來的勢子撲下,於是,射向他的一抹冷芒“嗤”的透胸而過,熱騰騰的鮮血像炸了一樣噴散,他的“紅木棒棰”卻也兜肩一傢伙將南幻岳砸得滾在地下!
  令人毛髮悚然的狂號著,趙根“轟隆”一聲摔跌下來,但是,他竟又一骨碌掙扎著爬起,頭髮披散,面孔扭曲,渾身上下全叫鮮血濕透了,他睜大一雙怪跟,扁咧著嘴,發出那種叫人聽了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淒厲嘯吼,手舞紅木棒棰,又蹌蹌踉踉的衝向南幻岳那邊!
  沾地之後,南幻岳即已彈躍站起,他的左肩胛插著齊用鬥的那把寬刃短刀,臂膊及肋下全已是一片僵麻,火熱的僵麻,隱有一種木頓頓的疼痛,就好像方才挨了棒子部位已經不屬於他身體上的了,搖搖晃晃的站在那裡,他尚未及喘口氣,趙根又已瘋子一樣衝到面前!
  南幻岳幹澀澀的一笑,大叫道:
  “ ,你可真‘死’不甘心哪!”
  瞳孔散亂,臉色死灰的趙根大張著嘴巴,“呼嚕’“呼嚕”的吐著氣,他不知道是否聽清楚了南幻岳的話,揮起紅木棒子當頭就打!
  南幻岳的唇角含著 絲殘酷的微笑,他原地不動,待到對方棒子揮到半空,陡然出手,青森森的光練直飛如虹,猛的戮穿了趙根的咽喉,一下子將這位“黑心棒棰”撞出去七八步,才始帶著拖扯了老遠的肚腸四仰八又的橫倒地下!
  斜刺人人影一晃,呂花的“叉鏟”暴現,在一陣勁風怪嘯裡對著南幻岳的腰眼又插了過來!
  南幻岳連看也不看一眼,“寒水紅”自他肋邊反穿而山,又準又狠的沿著對方“叉鏟”的桿洞“嗤溜”一聲倒削上去,呂花的揮絞之勢尚差半寸才夠著南幻岳的腰眼,當她才聽到這聲“嗤溜”的金鐵刮響聲時,她握在桿身上的右手五指業已在血花湧現中齊根削落了。
  “哇……欸唷!”
  呂花驟道這痛徹心脾的創傷,不由整個人像吃了多少“跳豆”似的猛然跳起,口中鬼叫著,右手直拋,在一滴滴的鮮血灑濺中,她的“又鏟”也早就丟到一邊了!
  “浮圖崗”的十一名好手,如今,除了“白幡魂使”鐘良還是冷冰冰的站在那裡未曾受傷之外,其餘的,有的躺著,有的坐著,有的在那裡呻吟不絕,就沒有一個還是正常完好的了!
  齊用鬥已被兩名手下扶起,他那只自腕斬斷的左手猶在顫索索的擺動著,斷口處露出紅顫顫,粘糊糊的嫩肉及脂中夾層的筋脈來,甚至還可以看見白慘慘的骨骼,以及那尚滴滴瀝瀝往下流滴的血水!
  齊用鬥喘著氣,幾乎連站也站不住了,他翻著跟皮,嘶厲的尖喊道:
  “別……放他走……掉……兒郎們……務必要……要截殺姓南的……於此……我們……不能……白……白道受……此等……慘烈……的犧牲……”
  痛得張牙咧嘴,面上神色全變的呂花也在聲嘶力竭的喊:
  “鐘良……鐘良啊……現在只有你一個人還能圈住他了……你可不能放他走啊!這麼多人喪在他手上,他就像宰雞一樣活宰我們……若不宰割了他又怎對得起我們傷亡的兄弟?鐘良,你別他娘老站著發愣呀……”
  齊用鬥嗆咳了幾聲,也哆嗦著叫:
  “鐘魂使……姓南的業已受了重傷……他的功力也一定受到影響……你……你率領一幹孩兒上前……給老……夫擒下來……活剝了……”
  “白幡魂使”鐘良冷淡又生硬的道:
  “大當家放心,我會截住姓南的Q”
  灰敗的臉上幾乎像連皺褶都顯得枯縮了,齊用鬥劇烈的嗆咳一陣,顫巍巍的道:
  “好……好……鐘魂使……今晚復仇雪恥……擔子就全……全在你身上了!”
  鐘良緩緩的道:
  “自當傾力以赴,大當家!”
  搖搖晃晃,氣色泛青的南幻岳還是那麼吊兒 當,蠻不在乎,他吃力的大笑著道:
  “那麼來‘傾力以赴’吧,我的兒!”
  齊用鬥悲慘的咆哮道:
  “南幻岳……你笑……我看你這……‘甕中之鱉’還……能笑到幾時呀!”
  南幻岳強行壓制住自己暈眩的感覺與半邊身子的熱麻反應,他故意以一種目空一切的狂態道:
  “齊用鬥,齊用鬥,你真不是車載的貨色,只配用鬥斟量而已,就憑你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風範氣度,也能將我在‘甕’裡裝‘鱉’?呸你娘的那條大腿,你做夢去吧!”
  幾乎氣得一口氣沒喘上來,齊用鬥哇哇大叫:
  “鐘良 你還等什麼?”
  只剩半截的白幡突然“呱”的一聲迎風暴卷,在白幡飛舞的一剎,幡後撐的鐵桿尖端已詭不可測的猝刺南幻岳眉心!
  以南幻岳如今的體力來說,他是經不起劇烈的奔躍了,當然,他自己對自己的身體耐力是絕對的清楚的,因此,當鐘良的幡卷到,他原地不動,抖手之下,“寒水紅”如電穿射,“嗤”的一聲,將鐘良逼出三步!
  於是,這位“白幡魂使”不再正面攻撲,他流水行雲般以快若翩鴻的身法圍繞著南幻岳鬥起來,半截白幡兜風飛展,發出“噗”“噗”的聲音,撐的鐵桿倏吐倏吞,仿佛蛇信閃縮,神鬼難測!
  南幻岳十分清楚,別看鐘良那面幡只是用雙層白布縫製,拿在他手上施展起來,其力道卻不啻一面鐵板,無論卷著掃著,全能將人砸個肉碎骨折,端的非同小可,尤其是撐幡的鐵桿,伸縮不定,扎上一下子,包管兩頭對穿,一插雙洞!
  不管鐘良如何團團圍轉,招出如飛,南幻岳就是原地立定不動,他的九尺“寒水紅”掣掠縱橫,尖嘯銳泣,閃動如流光千條,又俱是稍出即返,不漏破綻,根本不容對方有丁點可乘之機!
  以南幻岳本身的劍術造脂來說,鐘良絕非他的對手, 固然,鍾良也算是武功極強的能者 若非如今他肩、胛、臂膊、肋腰等處受刨甚重,他可以趕得對方到處跑,但眼前他卻辦不到了,只因他不能隨意移動,所以他便只好站立原地,以劍刃的旋射回掠來保護自己 如果鐘良不冒險進襲,始終在他刃端所指的範圍之外的話,他就極不易傷到對方了。
  “白幡魂使”鐘良表面上雖然冷木如昔,但他內心的焦灼與憤恨卻是無可言喻的,不但是他同伴們的血仇所報全賴於他,當家的律令壓頸,就算他自己的老命吧,也全系於這一戰上,可是,看情勢,除非冒險近攻,恐怕還是取勝無望,像這麼繞圈子遊鬥下去,他也明白,就算繞到天亮,也不會繞出個結果來。
  但若冒險逼近,固然也有希望擊殺敵人,不過,敵人也同樣有機會將他擊殺,兩相比較,他不禁有些寒心 因為,若是逼近,只怕對方擺平他的可能更要來得大些,技擊之道絲毫不能勉強而求其僥倖,這一點,鐘良也是十分了解,而今雙方的功力深淺,乃是一看即知,用不著爭辯的事。
  心裡一急,鍾良在持續的游戰中,振吭大喝:
  “兒郎們,並肩子上!”
  接著他的吆喝,一陣並不熱烈的殺喊聲響了起來,圍在週邊的三四十名大漢立刻一擁而上,攻向南幻岳!
  一式的鬼頭刀在寒光閃映中甫始砍向南幻岳,隔著還有好幾尺遠,南幻岳的“寒水紅”,已經蛇一樣“嗤”的反絞,在光芒如雨中,十幾溜殷紅鮮血狂噴,十幾個黑袍人,也就慘呼連聲的撞跌成 片!
  覷準時機,鐘良身貼白幡,暴射而進,幡旗“呱”聲卷向敵人下盤,幡桿卻狠戮對方咽喉!
  情勢迫急之下,南幻岳猛偏身讓過斜刺裡砍來的六七柄鬼頭刀,雙手緊捏“寒水紅”的白玉柄,狂揮猛絞,“嗖 一”聲尖嘯立起,飛舞的青光白芒穿射縱橫,“嚓”“嚎”“嚓”裂帛之聲不絕,白幡幡面寸寸搖落飄揚,但是,幡桿卻在他偏身的一剎那斜斜插進了他的背肉之中!
  痛得南幻岳猛一咬牙,猝然僕地,幡桿尚未從他肉中拔出,“寒水紅”“ ”聲暴回,“瞅”的一響,鐘良的一雙大腿業已齊根斬斷!
  當鐘良只剩下半截的身體尚未墮地之前,南幻岳厲吼著飛掠,“寒水紅”千百道精芒宛如浩浩疊浪排湧,青光掠舞中,鐘良身上的骨肉毛皮塊塊拋擲,五臟六腑寸寸彈甩,含著血,摻著漿,這位魂使業已脫除臭皮囊,四大皆空的真正成了魂使了!
  一種恐怖的,驚震過度的駭然嚎叫出自那些殘餘的黑袍人口中,沒有一個膽敢再行上前攻截圍撲,他們全像見了鬼一樣跌跌撞撞的往後推擠奔逃,一個個宛如神智都嚇昏了……
  九尺軟劍飛揚而起,灑過一溜血水,“錚”聲歸鞘,南幻岳蹣跚的,夷然無畏的,頭也不回的登上了他的路邊的坐騎,一抖韁,潑刺刺急馳而去!
  坐在地下的呂花在片刻驚僵情緒平復之後,突然爆出一陣呼天搶地的哭喊:
  “天啊……完了……全完了……‘浮圖崗’的威名……大當家的霸業……趙根、孫傲、嚴家二兄弟、胡峰、黑白無常……鐘良……他們都死不瞑目啊……多少年的心血……多少年的辛勞……俱成泡影了……我們以後再怎麼混下去啊……天啦……”
  面色灰白,形容憔悴的齊用鬥,哆嗦著兩片泛烏的乾癟嘴唇衰弱的叱責:
  “還……哭什麼?呂堂主……哭也設有用……反而……反而越發留人……笑柄!”
  呂花咧著一張血猶大口,滿臉的銅錢大麻子裡也似全沾著淚水:
  “怎麼辦啊?大當家,我們可得怎辦啊?任什麼顏面全丟淨啦……”
  齊用鬥模糊的視線裡,望著那些自四邊投畏縮縮蹭著回來的手下們,不禁搖頭悲嘆,道:
  “都足‘黑白無常’惹的禍……出了事,硬跑回來哭訴著要給報復……兩個人中還留下 個包承才在‘大理府’吊綴著人家,生怕人家跑了似的……欸,當時如果包承才跟丟了姓南的蹤跡,反倒免去了這場大禍了……”
  突然呂花怔了怔,宛似想起什麼,收住淚,嗚嗚噎噎的道:
  “大當家,你這一提,我倒記起一件事來……有關包承才跟蹤南幻岳之時所發覺一些事,他是在匆忙巾告訴了老鐘,老鍾曾向我提過……這使我有了個主意……”
  齊用鬥有氣無力的問道:
  “是什麼事?什麼主意?”
  呂花望了一眼沉晦黝暗的天空,右手的創傷痛得她連連噓幾口氣,然後,她咬著牙道:
  “在潘老三家裡‘黑白無常’吃了虧出來以後,料定姓南的也不會久待麼,不是方浩就馬不停蹄的跑回來求援了?他將‘黑白無常’,包承才留在潘老三的大門對面隱暗處監視著姓南的行蹤……”
  齊用鬥哆嗦了一下,說道:
  “我……知道這些事……”
  呂花忙道:
  “大當家,還是先找人給你上上藥包紮一下吧?”
  齊用鬥搖搖頭,閉著眼,臉色灰青的道:
  “不用,我這陣子還可以支持 你說下去。”
  呂花舐了舐乾裂的嘴巴,道:
  “姓南的自是不曉得包承才在暗裡綴著他,在包承才跟蹤他的這一段時間裡,發現南幻岳與那姓狄的老不死曾在城外吃幾個毛賊攔截過,打算搶劫南幻岳從潘老三那裡勒索得的三千兩銀子所折合的黃金,結果,那幾個毛賊當然是叫姓南的好整 頓,但是,他卻將那幾個毛賊放了,後來又出現一個騷女人,與南幻岳和狄老頭到一片林子裡談了很久,過了一陣,那騷女人不知怎的竟和狄老頭上馬走了,南幻岳一個人又返回了‘大理府’……”
  齊用鬥傷口痛得有些吃不住勁了,再充不得英雄,他吩咐身後扶著他的兩名手下道:
  “快,快去把後面的李師爺請來……叫他別忘了連藥箱子一起拎來……”
  答應一聲,兩名黑袍大漢裡的 個飛快奔向黑暗之中.這時,其餘的“浮圖崗”所屬正在默默清點傷亡,掩埋死者,做著善後清理工作,他們每個幸存者的神色都是那麼沉重,那麼灰澀,更留著餘悸未消的怔忡……
  呂花吞了口唾液,續道:
  “姓南的返回‘大理府’後,等到天快暗了,便獨自到達一座巨宅之前,越牆而入,包承才為恐漏了形跡,不敢進去,便在牆外守著,他等了一會,就聽到圍牆裡傳出來打鬥叱喝之聲,又聽到一片慘呼悲號,再過了一陣,姓南的又越牆出來,大刺刺的揚長而去,包承才匆匆躍上牆頭向裡一看,在屋裡燈光的映照下,乖乖,庭院裡,竟躺滿了一地死人 全是南幻岳下的毒手!”
  齊用鬥喃喃的道:
  “以南幻岳這小子的一身……本領來說……造成此等場面……並不算奇事!”
  呂花又痛得在右手五指斷落之處呵氣,邊歪著臉道:
  “是的……包承才在牆頭上一看,就著屋裡的燈光,他認出院子裡的屍舀中有兩具是他識得的 竟是‘伏龍團’的‘十二伏龍手’中的老五‘青儒生’花超與‘太歲頭’馬壽堂!”
  齊用鬥咬著牙,又將話從齒縫裡擠出來:
  “如何?”
  呂花盡力提著氣,道:
  “然後,包承才又去追蹤南幻岳了,當南幻岳歇過一陣自東側門沿著這條路出來的時候,他便立即奔到先前和方浩約定的會面之處‘興福酒鋪’,那時,方浩和老鐘以及嚴家二兄弟等人剛好也到了,我們大批人馬亦待在城外‘松林伐’等候消息,包承才匆匆一天來跟蹤南幻岳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一邊派人出來通知我們到這裡攔截姓南的,一面他們就從後頭一路掩了下來……”
  齊用鬥又是痛苦,又是衰疲,又是不耐炳,於是冒火道:
  “呂堂主,你羅里囉嗦了一大套,到底要告訴老夫什麼事?莫不成就敘述包承才如何跟蹤南幻岳的經過,如今幹也幹完了,人也死盡了,還談些沒有意思的事做什麼?老夫 哦,好痛!”
  呂花灰白的大臉上浮起一抹受委屈的紫紅,她訥訥的道:
  “大當家,我只是說得詳盡點,好使你了解我的主意……”
  齊用鬥吸了口氣,撇著嘴道:
  “快……點說……揀重要的說……欸,我是老了……剛才還能夠勉強……就這一會,竟忍受不住啦……”
  呂花抽抽鼻子,強忍住亦是扯腸割心般的斷指疼痛,沙啞的道:
  “大當家,我的主意是這樣的……我們今夜道此打擊,力量大為削減,再想報這血仇,光憑我們這點人,只怕是不夠對付姓南的了……花超與馬壽堂乃‘伏龍團’的中堅角色,他們橫道姓南的宰殺,‘伏龍團’是決不會善甘罷休的……他們也必將找著姓南的替花超與馬壽堂報仇,我們何不與他們聯合一致?一齊來應付南幻岳?這樣,大家全都省點力……”
  齊用鬥顫巍巍的點頭道:
  “你這主意不錯……我們回崗之後 便交待他們去和‘伏龍團’的人談談……欸,今夜我們真找得慘……”
  呂花眉心似打著結,衰弱的道:
  “幸虧……‘大盛堂’的人設來……”
  齊用鬥沉沉的問;
  “怎麼一說?”
  呂花顫了一下,道:
  “若是來了 怕也一個不剩……”
  齊用鬥重重的一哼,不悅的道:
  “你說點好聽的!”
  這時,暗影裡,兩個人已經氣喘吁吁的奔了過來,前行是方才去找人的黑袍大漢,後跟的是一個骨埂如柴,身著寶藍福壽團字圖長袍的酸儒,兩人來到了齊用鬥面前,那酸儒就幾乎要喘斷氣了!
  張大了口在呼吸著,這位骨瘦如柴,面色焦黃,蓄了兩撒八字胡舯仁兄方待埋怨幾句,目光瞥處.不禁怪叫一聲:
  “天爺……齊老大……你,你的手呢?”
  齊用鬥用力睜開一雙昏濛濛的眼,要死不活的道:
  “手?才沒了……”
  黑袍大漢急道:
  “李師爺,請了你來就是替當家的下藥包札的啊,當家的手已經斷掉了啦!”
  呂花也呻吟著叫:
  “李師爺……我的五只手指也全斷了哇……”
  齊用鬥身子抽搐了一下,怒叱道:
  “上下有序,老夫先來……”
  這位李師爺移目四周,哆嗦得臉全變了顏色;“我的親娘!怎的這多人躺下了?此處簡直成了修羅場啦……怪不得老大叫我一個人待在前面不要我過來,慘哉!”
  齊用鬥中氣衰竭的叫:
  “師爺,快給我上藥止痛吧,吃不住勁了……”
  於是,李師爺慌忙從那接自己來的黑袍人手中接過了一只檀木藥箱,啟開後,匆匆取出藥物來為齊用鬥敷抹包紮,他一面忙,一面悚日驚心的道:
  “老人……你們不是來這裡堵截一個仇人麼?莫非是中了人家的計算?怎的慘到這步田地?看看躺下這一片……”
  齊用鬥哼唧著沒有回答,管自皺眉閉目強忍著痛楚,旁邊,呂花接上道:
  ‘哪兒中了人家的計啊……只是輕估了人家的力量啦,欸,叫他一個人把我們整成了這副模樣……”
  李師爺激靈靈的一顫,驚慘的道:
  “對方 只有一個人?”
  呂花愁眉苦腔的道:
  “可不是,只他一個人我們業已吃不住了,再多一個還受得了?那就省了你的事啦,亦不用來替我們上藥扎傷了……光準備著幾口薄皮棺材也就是 ……”
  正在包紮中的齊用鬥不由猛睜開眼,氣喘喘的道:
  “呂花,你少說一句行不行?怎的盡講些喪氣話?”
  李師爺驚恐的道:
  “老天,那人這麼個厲害怯?豈不成了人王啦?”
  齊用鬥又氣又惱的道:
  “師爺,你只管用心給我治傷,別的,不用你操心……”
  李師爺一邊繼續動作,邊搖頭嘆道;
  “欸,一隻手,老大,太可惜……”
  齊用鬥喃喃的道:
  “早晚 我會找回來的,找回我這隻手……”
  李師爺不敢再答腔了,側首問旁邊的黑袍人:
  “伙計,你去將受了傷的其他人搬到一處,我這裡完畢後就來替他們醫治……”
  黑袍人怔了怔,問道:
  “什麼其他的人,李師爺?”
  李師爺不快的冷聲道:
  “其他的受了傷的人呀,你怎的這點腦筋也不夠?莫非另外的傷者不需醫治麼?”
  黑袍人苦笑一聲,道:
  “師爺,再沒有受傷的人了。”
  這一回,輪到師爺一怔:
  “再沒有受傷的人了?那 地下躺著的這些呢?”
  黑袍人澀澀的道:
  “全死淨了,設一個還帶口氣的!”
  背脊一陣發冷,李師爺不再吭聲了,這是一場多麼殘酷,又多麼狠厲的搏殺啊,黑沉沉的夜也宛似一下子叫血腥給疑固,叫愁慘給染深了,這就是江湖風雲麼?何等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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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情天醋海恨綿綿

  天空是一片潑墨似的濃黑,四周也是一片混沌的沉暗,連那几顆鬼眼也似的星辰也消失了,天地之間,只有那種無邊無際的黑,那種空空洞洞又迷迷茫茫的黑,在此刻,陸地已不似陸地,宛似和那浩瀚的海洋一樣黑黝黝的摸不著方向 尤其是,南幻岳現在的感覺更是如此。
  他騎在馬上,全身各處的疼痛向他襲來,似是要將他撕裂拆卸,尤其是受傷的部分,那種錐心刺骨的苦楚更令他全身不住痙攣,血液流循在體內似帶著火,但肌膚上卻冰涼冷栗,汗水膩人,他圓睜雙眼,緊閉嘴唇,任是兩邊太陽穴的筋給“突”“突”跳扯著眼角.卻仍然一眨也不眨的瞪視前方,然而,他這時所看到的景物,只是一片茫茫的黑暗與旋轉浮沉的黑暗罷了,仿佛有一幅廣大至極的黑紗漫天罩下,任什麼景物,也都是那樣膳朧得不可辨認了。
  馬匹輕徐的以小快步奔行著,蹄聲有節奏,有規律的敲擊在地面上,“得”“得”的聲音一下連一下的提起,又一下接一下的消散,南幻岳聽在耳中,這蹄聲卻似一下一下砸在他的心上,而且,越來越重,越來越響了……
  左肩胛上,那柄寬刃短刀仍舊顫巍巍的插在那裡,隨著馬身的起伏而在肉中微微搖晃 這就好像在一點一點割切著南幻岳的裡肌,痛得他幾乎連一口牙也咬碎了,而臂膊,腰肋部分依然是一片火辣辣,熱毒毒的僵麻,那裡像已不屬於南幻岳的了,木愣愣的用手按上去也役什麼感覺,這種過份的僵木感,反倒令南幻岳察覺不出那“白幡魂使”鐘良的幡桿尖端到底插進他右背肉裡有多深 鐘良當時是在他偏身之際得手的,鐵桿子尖乃以斜角由上往下送進了他的肉中,這一記,南幻岳思忖,想還未曾傷及內腑吧,否則的話,他也不會支持得這麼久……
  眼睛是疲澀的,漲痛的,視線模糊得像加上了一層翳,南幻岳還覺得口幹舌燥,喉中如火,仿佛連心肝臟腑也擠縮成一團了,他粗濁的籲吸著,而他可以感覺到呼吸出來的氣體是那麼火熱……
  腦子裡很清楚,但卻是一片空白,一片冷清清的空白,他這時十分明白自己的處境,可是卻任什麼也不願想,任什麼也集中不起精神去想,他只顧能否找到一個地方可以安安穩穩的躺下來睡一覺,哪怕是只閉閉眼也好的,有生以來,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睡眠過
  在恍惚中,當一陣寒凜的夜風吹襲得南幻岳突然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之際,他的神智立即在剎那間清醒過來,首先入目的,天,竟是眼前一點燈火!那點燈火來自一幢孤伶伶的屋舍窗戶裡,隔著窗紙,越發顯得艨朧又暈沉了,但是,那總是一點燈火.一點在浩瀚黑暗中的燈火,這證明有人在那裡,而那黃瑩瑩,淡濛濛的燈光,卻似是散發出一種特異安詳與寧靜意味,泛散出溫暖的誘惑,仿佛是像遊子望見家園,家園無聲相嘆,雖則無聲,但那吸引力及依附力卻是強烈無比的!
  沒有看清這是何處,也沒有查視地形的變換與景物的轉移,南幻岳第一個意念就是到那安詳溫暖的有燈火的地方去休歇一下!
  於是,很快的,他騎馬來到那幢獨屋之前,也不知怎麼下的馬,他業已發覺自己在擂那扇朱漆小門了!
  “澎、澎、澎 澎、澎、彭 ”
  輕輕的,門兒“呀”聲啟開,在一盞銀燭的搖曳燈光裡,一張豔麗的,皎潔無瑕卻又冷若冰霜的面龐出現在那一圈挾淡的燭光籠罩下。
  她有一只俏逸的,帶著古怪神色的鳳眼,現在,她就正以那雙鳳眼冷冰冰的注視著門外血污狼藉,形態慘怖的南幻岳,美豔的面容上沒有一絲驚訝,更沒有半點兒畏懼的表情,一如在望著任何一個正常的人一樣凝注著南幻岳。
  南幻岳舐舐乾裂失血的嘴唇,右手扶靠著門框,眼珠子遲滯的轉動著,他喘息了幾次,喑啞的開了口:
  “可以麼?進來歇一會?”
  那女子沒有說話,上上下下的端詳了南幻岳一陣子,然後,她掌著燈微微讓到一邊,南幻岳嗆咳了一聲,吃力的道:
  “謝謝……我佛佑你,你是個有好心腸的人……”
  深深吸了口氣,南幻岳跑踉進了屋內,他剛一進入,一股溫馨的、甜蜜的,帶著一種特別幽雅香味的氣氛便向他合攏,他宛如一下子踏進了雲絮裡……踏進了那軟綿綿的、舒適又予人曠怡鬆懈感的雲絮裡,像一場夢,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真是像一場夢啊,像一場恐怖又安詳的、劇烈又寧逸的、痛苦又恬適的夢,夢中,有血淋淋的寒刃飛舞,有人的肢體拋揚,有淒厲的嚎叫,有憤怒的叱吼,然而,也有偶爾的幾聲低柔呼喚,以及一張嬌媚又冷艷的面靨……
  暈暈沉沉的,就在幻境與幻夢中奔跑,迴旋、浮沉,也不知過了多久,宛如有永恆那般的漫長,突然間,南幻岳睜開了眼睛
  並不強烈的陽光透自翠綠色的紗簾灑滿了房中,但是,就這種融合了寧靜色調的沮和陽光,對南幻岳也似是太過明亮了一點,他感到有些暈眩的立即閉上眼睛,片刻後,才慢慢將眼睜開。
  當他看清楚了容身的這間房子,不禁由衷的自心底讚美起來,這是一間小巧精緻的房間,陳設全是翠綠色的,那是一種令人感到柔靜安逸恬美的翠綠色,翠綠的紗簾,翠綠的雕花屋頂,翠綠的地毯.翠綠的絨呢桌面及幾凳,翠綠的玉香爐,還有,嗯,南幻岳躺著的翠綠的床與翠綠的褥帳……
  滿足又贊嘆地籲了口氣,南幻岳正想閉上眼,猛的,他愣住了,天爺,這是什麼地方?自己怎會來到這裡?
  驚然驚悟過來之後,他才連續發覺了幾件事,他竟是全身赤裸裸的未穿衣裳,但肩膊、背肋等處,卻纏滿了潔白的淨布,更有一股淡淡的藥香,沁人鼻管,他的兵刃不在了,身上的癇苦,竟也減輕了許多……
  靜下心來,南幻岳咬著唇默默回想這是怎麼回事,慢慢的,逐漸的,他的記憶力由模糊而清晰,終於,那張姣美的、冷漠的,生有一雙帶著古怪神色的鳳眼的面龐出現在他腦中,他記得,那張面龐在一圈瑩瑩燭光的映照下是多麼美絕人衰,多麼令人迷惘……
  一抹微笑剛剛浮上他的唇角,那扇翠綠色的門扉已經輕輕汗啟,南幻岳轉臉望去,不禁深深吸了口氣 是的,在此刻看去,更是那麼的真切、貼實,更那麼的完美無瑕!
  她手上托著一面翠瓷盤,是那種帶有淡淡白痕的翠綠色盆,以至看上去盤上的翠綠色更悅目盈跟了,托盤中,是一只翠綠色泛著白痕的小巧蓋碗,輕輕的,她將托盤放在榻前的小兒上。
  凝視著她,她也一言不發的凝視著南幻岳,那雙能奪人魂魄的丹鳳眼中,一抹古怪的眼神更叫人喘不過氣來。
  乾咳 聲,南幻岳竟顯得有些侷促的道:
  “我想,該是姑娘搭救了我?”
  她點點頭,仍然沒有出聲。
  南幻岳舐舐唇道:
  “大恩不敢言謝,我會記住你的,如果有機會,我將用事實來報答你對我的賜予!”
  她古怪又冷漠的看了一眼南幻岳,她第一次開了口 聲音柔和得像能繞纏住人們的心:
  “托盤中盛的,是冰糖蓮子粥,祛火靜心的佳品,你吃點兒吧。”
  南幻岳忙道;
  “謝謝姑娘,萍水相逢,陌路初識,姑娘竟能慨伸援手,助我于危困傷險之中,更蒙如此盛待優禮,實在感激不盡!”
  她亳無表情的眨眨眼道:
  “你不要太興奮,更勿需把我說得那麼好,事實上這一切並不只是表面上這樣簡單……”
  南幻岳不禁微微一怔,迷惑的問道:
  “你的意思是?”
  那美豔的女子一揚頭道:
  “我告訴你一點做人的經驗 一不到量後,永遠不要對某一件事情決斷它含蘊的內容!”
  南幻岳狐疑的道:
  “這是什麼意思?你在我重傷垂倒之際援救了我,就是如此而已,又有什麼特殊的內涵?”
  她不似笑的一笑道:
  “這些,過些時再說吧,你不先喝點蓮子粥?”
  南幻岳看著她道:
  “你有點怪。”
  她漠然的道:
  “是嗎?”
  南幻岳輕輕瞇上眼,道:
  “敢問芳名?”
  她彎月似的眉兒微挑,淡淡的道:
  “沒有什麼好說的 ”
  她又用手輕理鬢角,道:
  “但我知道你是南幻岳,武林中的‘七大煞君’之一!”
  南幻岳有些驚覺的盯視著對方,緩緩的道:
  “很榮幸你竟知道我……”
  她冷冷的道:
  “知道你並不是一件神秘的事,更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只要是江湖中人,很少會不知道你的,縱然未見,也會聽說。”
  南幻岳戒備的道:
  “這裡,姑娘,除了你還有些什麼人?”
  這美麗又冷淡的女子搖搖頭道:
  “只有我。”
  望著南幻岳,她又低徐地道:
  “同時,你不必緊張,如果我對你有不良意圖,你早不會活到現在了,前天夜裡.我可以毫不費力的把你殺掉 你進門的時候就暈倒了。”
  南幻岳微吃一驚道:
  “前天夜裡 你是說,我已在這裡暈迷了兩天?”
  那女子點點頭道:
  “你命大,換了別人恐怕不一定能受那樣的傷害,便是可以痊癒,也恢復不了這麼快。”
  她接著一仰頭道:
  “而且,你也夠幸運,誤打誤撞,竟找上了這裡,又恰巧碰上我在家。”
  南幻岳道:
  “如此說來,替我療傷換藥,照應我飯食的人全是你了?”
  她平靜的道:
  “是的,全是我。”
  一想到自己全身赤裸,任是南幻岳昂藏七尺,不拘小節,亦忍不住有些臉紅耳赤,他訥訥的道:
  “這……這真是不好意思……”
  渾身翠綠的女子冷峻的道:
  “對一個病人或一個傷者來說,並沒有性別之分,那只是一個病人或傷者而已,甚至連你的穢物也是由我清理的,在我看來,你和我往昔任何一個醫治過的人並沒有任何不同!所以,你不用想到其他方面去.”
  南幻岳咽了口唾液道,
  “姑娘,你 你會醫術?”
  那女子靜靜的道:
  “會,而且頗內行, 也是江湖中人。”
  朝南幻岳點點頭又道:
  “我是江湖中人,但並不一定會和你‘同道’,我分得十分清楚,像你這類人,不會和我走的路子相似!我絲毫也不欣賞你們。”
  南幻岳不禁有些慍意,他儘量忍耐著:
  “姑娘,照理,以我們這種情形來說,彼此之間應該非常融洽才對,怎麼 你好像又不太友善?”
  綠衣女子生硬的道:
  “現在已來到問題的癥結所在了 南幻岳,我和你毫無交往,更非故舊,甚至完全陌生,我需對你表示友善?沒有這個必要,而且,我也憎惡你們這一流妄自尊大的狂夫,包括你在內!”
  意外的一呆,南幻岳怒火頓升,他沉下臉來道:
  “因為你對我有過恩惠,所以雖然你態度冷淡,言詞尖刻,更辱及我的尊嚴,但我不和你計較,不過我要請你知道,雖然你曾好心幫助過一個落難的人,卻並不意味著可以對他加以譏誚與污衊!”
  那麼僵硬的笑了,她那雙鳳眼中的光芒竟是如此幽冷,.如此不帶一絲絲與她美好外形相襯的韻昧:
  “好心幫助一個落難的人?南幻岳.你太天真了,可能你對一些英雄命乖,俠女相助,或是壯士受危,紅顏伸援的古老故事聽得太多了。那不過只是些故事而已,實際上卻少有發生的可能,我不知道什麼是好心,什麼是壞心,對這種不著邊際的形容,我早已麻木了。”
  南幻岳感到有些不對,他沉著氣道;
  “姑娘,你是個煞風景的人,本來,這該是如何融洽親切又富有詩意的場面?卻叫你幾句話將氣氛破壞完了 好吧,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綠衣女子冷冷的道:
  “在你重傷垂危之際我救了你,盡心盡力的醫治你,侍候你,給你最好的調養與享受,甚至把我自己的臥室也讓給你住,而我和你毫無淵源,南幻岳,你以為我是什麼目的?”抿抿唇,她又道:
  “如果你以為我只是單純的出自一片‘好心’,你就是大錯特錯了,我已經告訴過你,在我來說,我只曉得如何於此混混污糟的人間世以我自己喜好的方式活下去,我不需理會別人,同樣,也不需別人干擾我!”
  南幻岳睜大了眼道:
  “你豈能遺世獨生!你不知道人與人之間應該互助互信,以一種愛心做聯繫而共同生話?”
  綠衣女子不屑的一笑道:
  “我保留自己的生活圈子,我有我自己的天地,我並非遺世獨生,我只是在這片眾人混居的地面上築起我自己藩籬 不論有形或無形的,我無需與他人互助互信,但是為了維持我生活的理想,我卻必須利用他們,就像我救了你,亦絕非有任何人類那種愚蠢的慈悲感作祟,我也只是要利用你而已,南幻岳,我付出了代價,就耍收回報酬,現在,你明白?”
  南幻岳哧哧笑了起來,道:
  “你倒是個獨特的人,有與眾不同的古怪想法,不過,雖然你這想法過於現實,過於不近人情,卻也符合了我個人的某一項原則!”
  她詭異地問:
  “也符合你的某一項原則?”
  南幻岳點點頭道:
  “不錯 一我生平最恨受人家的恩惠,因為那會使我心靈上有所負荷,我只喜歡予人以惠,而不願承人之恩,易言之,我願付出而不喜收受。但往往,在環境上或人情上來說,又使我難於做到這一點 不受人助的這一點,如今你已提供了符合我心意的這個機會,很好,你救了我,要什麼報酬你開口吧,我報答過你,彼此即可兩不相欠,你得到你所要的,我也落得輕鬆坦然,大家所願!”
  綠衣女子平靜的微笑,她道:
  “很好,你總算領悟得快!”
  南幻岳大方的道:
  “我一向領悟得快,對人或對事。”
  接著,他小心的坐起來一點,沉聲道:
  “說說看,你要多少酬勞?要金銀或是要珠寶?只要你開得出價,我會傾力使你感到滿意!”
  長長的兩排彎曲睫毛掩住了她那明媚的雙眸大半,她道:
  “我不要錢,現在來說,我的財富足可使我舒舒服服的度此一生。”
  南幻岳怔了怔,道:
  “那麼,你要什麼?”
  綠衣女子緩緩地說道:
  “我要你去為我做一件事.”
  甫幻岳沉默了半響,謹慎的問道:
  “是哪一件事?”  。
  綠衣女子冷冰的道;
  “替我去殺一個人!”
  南幻岳籲了口氣道:
  “殺人?”
  綠衣女子輕輕點頭,毫無一點激動不安之色,木然重複:
  “是的,殺人。”
  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像她這樣美豔絕倫的女人,在說到一件有關毀滅生命的事情,而這事情又是主動由她口中提出的時候,她竟能如此無動於衷,如此泰然處之,南幻岳可還真是少見,微喟一聲,他道:
  【大鼻鬼OCR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姑娘,你很清楚我是誰,也明白我的來歷出身,殺個人,在我來說實在易如反掌,既不足道,亦不足論,但是,我卻要知道一點 這人是好人是歹人,他的罪狀該不該道至此等最嚴厲之懲罰!”
  綠衣女子平靜的道:
  “你沒有權探索這些事,南幻岳,你只要去做就行,就像我救了你,也沒有問你該不該被救一樣,你去做了這件事,就是你唯一對我的酬勞,其他的事情,你不用問,也不應問!”
  南幻岳不快的道:
  “你這豈非陷我於不義?”
  綠衣女子冷漠的道:
  “義之一字有多種解釋,你去做了這件事,不論對你或對其他的人是否失義,對我來說,你即算盡義了!”
  南幻岳雙眉一挑道:
  “這是強人所難,簡直荒謬!”
  她伸出那雙玉也似的纖纖十指,目光凝注在那上面。“不要忘記,南幻岳,你是我救的,你應該有責任報答我,你欠了我的,知道嗎?”
  南幻岳咬咬牙,氣沖沖的道:
  “你真是豈有此理,哪有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
  綠衣女子唇角輕蔑的一撇道:
  “錯了,南幻岳,我不是要求,這是我分內應獲得的報酬,也是你必須付出的代價,你的一條命來換取這樁小小的行為,在你來說微不足道的行為,你該知道你已佔了太多的便宜!”
  逼視著南幻岳,那兩只迷人的眸瞳深處閃耀著毒蛇舌信一樣駭人的光芒,她又陰冷的道:
  “你要確記,你只需付出代價,此外的事不需操心,我也只知道我救了你,就有權獲取報酬,整件事情僅是如此簡單而已,此外所有一切的理論俗規在這裡毫無作用,你明白?”
  南幻岳冷森的道:
  “你真邪惡!”
  綠衣女子不以為忤,她漠然道;
  “隨你說吧,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救了你的命,我也能收回你的命 在你眼前傷勢未愈的情形下甚或你傷勢痊癒之後!”
  南幻岳勃然大怒,道:
  “你居然威脅我!”
  綠衣女子夷然不懼:
  “你可以不受威脅,順順利利的完成此事,否則,我怕你必須勉強自己去做了,南幻岳,我已在為你療傷的時候,灌了一種毒素在你體內,如果你在一月之內不返,即表示你已毀諾,那時,你體內的毒性立將發作,你會全身潰爛,受盡痛苦而死,但你若在月內返來,我會予你解藥,服下之後即可平安無事,我慶幸我所做的預防工作有先見之明,我早巳料及你不是那麼容易妥協的人!”
  靜默的看著對方,南幻岳不禁覺得有一股寒冷的感覺從心底升起,他並不是對自己的道受鉗制而恐懼,他乃是對跟前這個女人所具的那種特異沉靜中所含蘊的冷酷與狠毒而震驚,這是個多麼美好的女人,以她外形所表露的姿容來說,她足可與天下,甚至過往歷史上記載的任何一位美女比較而毫無遜色。但是,令人惋惜的,她竟居然有如此一顆蛇蠍之心!
  綠衣女子也凝視著南幻岳,安詳的道:
  “你一定對我頗生反感?”
  南幻岳抬抬下巴道:
  “已不止是有‘反感’了,姑娘.”
  綠衣女子道:
  “可惜,南幻岳,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很多年來,當我要完成某一件事的時候,對方便不曾有過選擇的餘地 你去殺死那個人,在他,對你來說,恐怕也無從反抗,他不會是你的對手!”
  南幻岳冷冷的一哼,道:
  “你似乎把一切都算好了。”
  綠衣女子微微一笑道:
  “當然,否則我為何救你?假如你對我毫無用途的話!”
  南幻岳慢吞吞的道,
  “告訴我,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露出一口扁貝也似的潔白玉齒,綠衣女於道:
  “你很好認,南幻岳,你的兵刃即是有力的證明,‘寒水紅’是麼?那麼軟,那麼長的劍,普天之下,除了你以外,誰能用?”
  南幻岳嘆了口氣道:
  “你真聰明。”
  綠衣女子道:
  “面對你,一個笨人是抬不起頭來的。”
  南幻岳將掩蓋在身上的翠綠夾被掖了掖無精打採的道:
  “為什麼,姑娘,為什麼你自己不去做這件事?”
  綠衣女子很爽快的道:
  “問得好,因為以我的武功來說,我對付不了他!”
  南幻岳譏誚的道:
  “你也可以施毒呀!”
  古怪的瞪了南幻岳一醒,綠衣女子道:
  “很不巧,他對世上各種毒物性的知識也十分精博,在這一道上,恐怕也無法使他入彀!”
  南幻岳道:
  “為什麼你要殺他?”
  綠衣女子冷冷的道:
  “你不用知道。”
  南幻岳道:
  “那一定是個男人了?”
  綠衣女子點點頭,道:
  “不錯,是個男人!”
  南幻岳淡淡一笑。道:
  “而且,年紀恐怕也不大?”
  綠衣女子略一猶豫,承認道:
  “不大,和你差不多。”
  南幻岳緊接著問:
  “儀容想必不凡?”
  綠衣女子喃喃的道:
  “是的,相當不凡。”
  南幻岳哧哧笑了,道:
  “為了‘情’麼?”
  綠衣女子咬著牙頓時臉色一變,道:
  “不要胡說,南幻岳,如果你以為你可以愚弄我.那就是一件大大的錯誤了,你休想套出什麼話來!”
  南幻岳一笑道:
  “如果我不答應?”
  綠衣女子冷冷一哼道:
  “那是你的事,南幻岳,待你毒發而死亡之後,我有足夠的時間去物色另一個可以利用的人,你該知道,我還不老,且頗知養生之道,我的日年還報長,我並不急著一蹴而就 怕的是,你卻等不了太久!”
  南幻岳突然大聲道:
  “我如一發狠,現在就可以宰了你!”
  綠衣女子古怪的笑笑道:
  “殺一個救了你生命的人?而只因為這個人向你索取酬勞?南幻岳,據我研知,你並不是這樣忍心的角色!”
  眼波流轉,她又接著道:
  “而且。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武功雖不見強,但在你如今重創未愈的情形下,卻仍可與你傾力一搏,如果打不過,我可以跑,只等一月之後回來收你的屍便成,你要知道,我給你服用的毒藥,除了我之外,天下並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解得,包括我去叫你殺的那人在內,所以,你不用想出賣我以求和他交換條件。”
  南幻岳沉默了一會,無奈的道;
  “看樣子,我如不想死,就只好接受你的要挾了?”
  綠衣女子笑笑道:
  “怕是如此的了!”
  南幻岳長長籲了口氣,萬般不情願的道;
  “好吧,他是誰?”
  綠衣女子自自然然的莞爾一笑,道:
  “你答應了?”
  南幻岳哼了哼:
  “我如不答應,還問那個人是誰做什?”
  綠衣女子靜靜的道:
  “有話先說在前面,你不能欺騙我,為了彼此的信用,我要你提著那個人的首級回來作證,證明你的確履行了諾言,我見到了首級,驗明無訛之後,才能給你解藥,你認為公平不!”
  南幻岳怒道:
  “怎知你一定會給我解藥?當我履行諾言之後?”
  綠衣女子冷然道;
  “我的話就是保證!”
  南幻岳想了想,悻悻的道:
  “就這樣說吧,反正到時候我雖體內蘊毒,外傷已痊癒,你若食言,我會把你這顆美麗的首級也一起給摘下來!”
  綠衣女子湊近了一些,吐氣如蘭:
  “我不怕死,南幻岳,我從來就沒有怕過!”
  忽然,南幻岳似笑非笑道:
  “對了,我怎知也中了毒?我覺得如今一切都很好,甚至比未受傷之前還舒泰,說不定你是故意唬我!”
  綠衣女子輕輕的道:
  “看看你的十指指甲!”
  南幻岳有些愕然的從錦被中抽出手來,瞧向自己的十只手指指甲,這一看,他不禁微微變色,原來,他那原和常人無異的手中泛著淡紅的指甲蓋,現在竟然已完全變成了紫烏色!
  綠衣女子冷冷一笑,道:
  “指甲成了紫黑色,是不?不用怕,等你完成使命,服下解藥之後,立即又會恢復原來的色澤了!”
  南幻岳咬牙道:
  “你真歹毒!”
  綠衣女子平靜的道;
  “有什麼更壞的評語,你全可以加在我身上,那對我並無傷害,我也不會生氣,你盡情的罵吧!”
  南幻岳閉閉眼,忍著氣道:
  “他是誰?”
  綠衣女子道:
  “你是問那個你要去殺的人?”
  南幻岳猛然睜眼,怒道:
  “我是問那個你想殺的人!”
  綠衣女子笑笑道:
  “不要急,我會告訴你的,他姓唐,叫唐丹!”
  南幻岳眉頭一皺,道:
  “唐丹?‘大流索’唐丹?”
  綠衣女子道:
  “是的,我知道你會曉得他,他名氣很大,是不?”
  南幻岳頷首道:
  “不錯,他是川境數一數二的武林人物,也是個難惹難纏的角色,在那裡,他是一塊天!”
  綠衣女子接著道:
  “但他卻不是你的對手!”
  南幻岳一蹬跟道:
  “別把我估得大高,我都不敢吹這個牛,你怎能代我吹?我和唐丹沒交過手,根本不知道能否‘罩’得住他,我從不對不知的事情下評論  說不定我非他之敵,那時,就用不著你的毒藥了,姓唐的自會替你省了事!”
  綠衣女子無所謂的一笑道:
  “我想不至於這樣,否則,那也是你的事,我的日子還長,我仍有機會再物色另一個人代勞,唐丹雖強,也總有敵得過他的人!”
  南幻岳惡聲道:
  “算你狠!”
  綠衣女子平淡的道:
  “你的創傷十分不輕,在肩胛處的那柄深插進去的寬刃短刀,照刀刃插入之勢,本來應該連你的肩骨都切斷才對,但是,它只在戳進半寸之後即被你的肌肉緊夾住。
  “當然,這並非僥倖,此乃一種高超內力的自然反應 我深知你有一門內家功夫的絕學‘黑龍真氣’,是嗎?同樣的,你後背那被銳器扎過肉裡的一記也在將要透過腑臟之前被你體內那種真氣的本能抵抗所阻遏,所以造成一條三寸長的血槽,比較沉重的是你臂膊加上腰肋處的撞擊。
  “那一次撞擊,使你那部分的血脈破裂,肌膚瘀腫,更使你的內腑受到震蕩,總之,這幾處創傷,換了別一個人,就是不死也要成殘,但你卻不然,你只是受創不淺而已,不過,使你遇害最大的,卻是因為傷後顛簸奔勞過劇,流血太多,如果你當時肯停歇找個地方先行止血裹傷,情況便不會糟到那樣,當然,也就不會遇上我而發牛現在的事了……”
  南幻岳伸出舌頭舐舐唇道:
  “早知會遇上你,甘願流血死掉還好!”
  綠衣女子嘲弄的道:
  “算了吧,我明白你還不想死,否則,你為何當時不停歇裹傷?這點醫道上亡最粗淺的常識相信你總還有,當時定有強敵在後,才迫使你只好流血奔逃,由這點看,你顯然十分珍惜自己的生命 ”
  南幻岳怒道:
  “我當然珍惜我的生命,難道你不?我憑什麼要栽在那些**養的手裡?憑什麼就這樣認了命?”
  綠衣女子冷峻的一笑道,
  “你所有的傷勢.我已經用藥物細心療冶過了,甚至臂膊及腰脅處破裂的那些細小血脈,也用一種特異的珍貴藥物投入,使其自行按身體內本能的生長機能接合,如今,你的創傷是毫無問題的,只看你怎麼來報答我的辛苦了!”
  南幻岳沒好氣的道:
  “我不是說過答應你去幹這件傷天害理的事了?”
  綠衣女子道:
  “當然,你說過了,但我希望你能更堅定點,是不?”
  南幻岳道:
  “我的傷勢,大約還要多久才能痊癒如常?”
  綠衣女子極有信心的道:
  “再有十至十二天的工夫,就還你一個比受傷前更健壯的身體!”
  南幻岳懷疑的道,
  “這麼快?”
  抿抿那張豐擱又小巧的櫻唇,綠衣女子道:
  “我對我自己的醫術有絕對的把握,如你不信,南幻岳.到時候看吧,事實勝於雄辯!”
  南幻岳瞅著她:
  “看你的樣子,聽你的口氣,大約也差不了多少,這樣說來,我去收拾唐丹的期限,從痊癒以後算起,只有不足二十天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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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嬌媚狠毒翠蜘

  綠衣女子冷笑道:
  “你處處為自己的生命打算呀!”
  南幻岳怒道:
  “為什麼不?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如果我就此毒發身亡,算是為了什麼丟的性命?”
  綠衣女子淡淡的道:
  “放心吧,二十天的時間足夠你往返了,從這裡出發到唐丹那裡,來回只需十天左右便行,你的期限綽綽有餘裕!”
  南幻岳恨恨的道:
  “反正你全計劃好了 ”
  突然,他又急切的道:
  “對了,萬一唐丹不在家.叫我怎麼辦?”
  綠衣女子冷冷的道:
  “他不會不在,因為你並不是到他家去找他!”
  南幻岳怔了一下道:
  “什麼?不是到他家裡去找他?”
  綠衣女子點點頭道:
  “半個月之後,他要到距此五百里處的‘仙泉鎮’參加他們幾個結義兄弟每年一度的聚會,他就住在‘仙泉鎮’的‘陛安客棧’裡,你一去便可找到他!”
  南幻岳道:
  “你好像對於姓唐的情形,十分熟悉……”
  綠衣女子臉色一沉道:
  “不關你的事!”
  南幻岳籲了口氣道:
  “好吧,這樣倒省了我跑不少冤枉路。”
  綠衣女子道:
  “這件事,不許向任何人提起,否則,你將負一切後果責任!”
  南幻岳忿然道:
  “餵,你講話就講話,別這麼頤指氣使聲嚴色厲的行不行?我雖受你鉗制,但我們彼此間仍是相等地位,我並不是你的屬下晚輩,你少用這種命令語氣,加上要挾口吻,我不吃這一套!”
  綠衣女子無動於衷的道:
  “愛不愛聽隨你,這是你的事!”
  南幻岳忍住氣道:
  “現在,我總算明白你為什麼要將我救活了,你認出了我是誰,而又判斷我可以對付唐丹,替你充當劊子手,所以才如此大發慈悲,是麼?換了個人,只怕你不會這麼好心腸吧?”
  綠衣女子坦然道:
  “你說得對,卻是些廢話,我早已表示過,如對我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我豈會費這許多手腳,耗這許多心神?我不知道什麼叫‘慈悲’,更不知道什麼是‘好心’,我只曉得於我有利用的才用,否則,天塌下來也不關我事,死個人在我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南幻岳搖搖頭道:
  “天下之大,你這種人可真少見,尤其是你這種女人,就更是少見了!”
  綠衣女子毫不動容的道:
  “你如今見了,也算是長點見聞!”
  南幻岳“嗤”了一聲道:
  “不稀罕!”
  綠衣女子退後幾步,指著小幾上的碗蓋:
  “裡面的冰糖蓮子粥,約莫快涼了,趁還有點溫,喝下去吧,這對你傷後的身子是頗有裨益的!”
  南幻岳啼笑皆非的道:
  “我真是受寵若驚了,姑娘。”
  那綠衣女子的話並沒有錯,就在南幻岳與她談話後的第十一天,他所道受的創傷果然已完全恢復如常了,他自己感到健壯得像頭牛一樣,甚至真的比他在傷前的體魄更來得結實強壯,連精神也那麼振作,氣息也如此清爽了,這簡直是令人驚異的,她的醫術竟是這般高超呢。
  不錯,南幻岳身體上一切的創痛果然都痊癒了 只有他的十個指甲仍是紫烏色的!
  今天,是他在接受了那綠衣女子所提條件後的第十二天,此刻,正是清晨,一個美好的秋涼之清晨……
  那翠綠色的門輕輕開啟,綠衣女子翩然面入,她含著微笑,步履裊娜的來到橇邊,像一位新婚嬌妻那樣俯下身來,悄悄扯了扯南幻岳的耳朵:
  “懶人,太陽都三竿子高了,還不起來?”
  語聲溫軟柔膩,隨著一股似蘭似麝的幽幽芳香淡淡的襲向閉著眼的南幻岳,南幻岳睜開眼睛,微微一笑:
  “我餓了,心肝。”
  綠衣女子不以為忤的搔搔南幻岳的頭髮,柔和的道:
  “起來吧,早膳全弄好了,我們在外面小廳裡吃,有你喜歡的‘炸酥餅’,‘小黃糕’,我還特地做了點春捲,配著小米粥和泡菜,、生米、淹黃瓜,一定會叫你吃得開心,嗯?”
  多麼親切,又多麼甜蜜,讓任何一個局外人看了,誰能說這不是一雙新婚燕爾或濃情如膠的小夫妻?那每一抹軟軟的笑,每一抹脈脈的瞥,那種溫柔,那種綺麗,那種纏綿法,叫誰瞧了不去羨慕?但事實上,卻不全是那麼回於事啊!
  於是,南幻岳一骨碌翻身而起,綠衣女子殷勤的從後面給他披上一襲寬柔的罩衫,又盈盈蹲下,將一雙粉底鞋擺在南幻岳榻前。
  穿著鞋,南幻岳湊過嘴去想親那綠衣女子一下,她笑著十分技巧的閃開了,秋波橫轉,她輕輕的道:
  “別胡鬧,快到後面去梳洗一下,我在小廳裡等你來……小米粥可要先盛好涼著?”
  南幻岳伸了個懶腰,笑道:
  “好乖乖,其實我先看看你業已飽了,古人說:‘秀色可餐’,真是至理名言,一點都不錯!”
  綠衣女子推了他一下,倩笑如花:
  “快去吧,別貧嘴了。”
  南幻岳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
  “餵,告訴我,你真是你麼?”
  綠衣女子柔視著他,道:
  “你問得好奇怪,我怎麼會不是我呢?”
  南幻岳搖搖頭,道;
  “十二天前,你那神情、言行、態度,和第二日開始後你的溫柔、體貼、馴從,簡直仿若兩人,我真懷疑現在的你不是那個向我討債下毒的你了……”
  綠衣女子有趣的一笑,道;
  “那天以前,我們乃是對立又陌生的,那天以後 當你答應了對我的酬謝,我們就等於站在一條線上的人了,至少目前是如此,而兩個目標相同,又彼此俱有所需的人,應該和善相處呀,況且,這些日子來我們總算熟稔了些,這就更融洽點了,可不是?”
  南幻岳笑笑,道:
  “以後呢?當我擒回姓唐的腦袋以後?”
  綠衣女子安詳的道:
  “我們不會有以後了,南幻岳,當你辦完了事,我給你解過了毒,你即不會再看見我……”
  南幻岳嘆了口氣,道:
  “這些天來,你多好!我幾乎忘了那些事了……”
  綠衣女子淡淡的道:
  “要我說真話麼?”
  南幻岳迷惘的道:
  “什麼真話?”
  綠衣女子笑了笑,道:
  “我對你這麼慰貼,照顧得無微不至,比一個最忠心、最勤勞、最細膩的妻子都要細心,我用一切最好的享受來奉獻你,知道為什麼?很簡單,我希望你吃得好,睡得足,心情愉快,然後,你就會更加神速的痊癒,更迅捷的恢復健康,然後,就會更有力量,更有把握的去殺死唐丹!”
  她偏過頭,又笑道:
  “你該知道,飲食與心情的暢快與否,對於身體創傷的恢復有莫大的關連 我說了真話,你不生氣?”
  南幻岳望著她好一陣子,然後,苦笑道:
  “有什麼氣好生的?你這一套我早已經心裡有底了,可是,我卻但願不像這樣……你若不如此古怪詭異,你該是個十分理想的姑娘。”
  綠衣女子道:
  “我是嗎?”
  南幻岳又嘆了口氣,啟門而出,悠悠留下一句話:
  “你若不是你,該多好?”
  綠衣女子默默站在那裡,她善於掩藏內心感受的美麗面龐上仍舊一無表情,但是,她那深邃的瞳孔裡卻不可抑制的浮起一抹怔忡的神韻……
  片刻後
  南幻岳當梳洗完畢,容光煥發的與綠衣女子面對面坐在那張小巧的方桌前用膳時,綠衣女子輕柔的道:
  “你的東西全準備好了,衣衫、兵刃、盤纏,以及你的坐騎。”
  南幻岳咽下了口中的一塊炸酥餅,道:
  “今天就走?”
  綠衣女子頓首道:
  “是的,今天就走,你的傷勢都痊癒了,日子也已迫近,他就在這兩三天內便會抵達‘仙泉鎮’,你從這裡出發,減去沿途所需的時間,到那裡的當兒恰好可以遇上他。”
  南幻岳道:
  “你算計得真準,一天都不浪費!”
  綠衣女子幽幽一笑.道:
  “我已浪費了很長久的時候了……”
  甫幻岳乘機問道:
  “你和那唐丹,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綠衣女子神色微微一變,冰冷的道:
  “不該問的,你,我已告訴你許多次了!”
  南幻岳聳了聳肩,吞了一大口小米粥,無奈的一笑:
  “好,好,不問就不問,你也犯不著馬上就板下臉來呀,你要知道,當你溫和的微笑著的時候,不知比你寒著腔的時候要美上多少倍,沒有人告訴你麼?”
  綠衣女子於是又嫣然笑了,說道:
  “你好一張貧嘴!”
  南幻岳端詳著她,忽然問:
  “對了,姑娘,你貴庚?”
  綠衣女子輕啜了一口粥,抬起頭來:
  “你問這個問題有點不禮貌,對一個女人來說!”
  南幻岳哧哧一笑,道:
  “當然,但我忍不住好奇心的唆使……”
  她也笑了笑道:
  “你猜?”
  南幻岳歪著頭打量她,似笑非笑的道:
  “十七、八、九?二十啷噹歲?”
  “噗哧”笑了出來,綠衣女子半嗔半嬌的道:
  “促狹鬼!”
  南幻岳一本正經的道:
  “我不是吃你豆腐,你的模樣可真叫人不好猜,你有十七八歲女孩子的清新,也有雙十年華的大姑娘那樣的嬌媚,有著少婦成熟的風韻,也似一位飽經風霜的女人那樣世故,叫我怎麼猜呢?你花容月貌,肌膚賽雪,又真摯,又陰毒,又溫柔,又冷酷,說你古怪吧,有時卻如此坦誠,說你真爽吧,有時卻這樣詭異,你也好,你也壞,你卻像一團謎,一團霧!”
  綠衣女子安詳的道:
  “我什麼都不是,我只是個女人,如果一定要說我有什麼地方與一般女人不同,大概就是我的思想與個性完全是獨異的吧。”
  南幻岳搖搖頭,道:
  “你太現實。”
  綠衣女子笑笑道;
  “那些幻想及美好的夢,已經隔著我太遠了,我已不屬於那個年代,只有實際的獲得,才是真的,南幻岳,我的確不是個只憑那種虛無的憧憬而生活的女人。雖然,我也有過那個階段……”
  她輕輕籲了口氣,又道:
  “你不要以為我還是那種愛做夢,充滿了一腦子綺麗詩景的小姑娘,南幻岳,我已經是二十七歲的老太婆了!”
  南幻岳豁然大笑,道:
  “好一個美如天仙的‘老太婆’!”
  綠衣女子目光中有些淡淡的霧氣在浮漾,她感喟的低下了頭,沉重的道:
  “快點吃吧,東西要涼了!”
  南幻岳緩緩的道:
  “直到現在,你仍不願透露你的姓名來歷?”
  綠衣女子抬起臉來,平靜的道:
  “你何需知道這些?姓名只是一個符號而已,不具備什麼意義,有意義的是這符號所代表的那個人……”
  南幻岳道:
  “你也應該明白,因為那個人的關係,代表他的那個符號才形成意義,才具有其不可否認的重要性。”
  綠衣女子道:
  “你認識我的模樣就行了,我的姓名及出身,不說也罷!”
  南幻岳一曬道:
  “不說也無所謂,我會打聽出來的。”
  綠衣女子咬咬下唇道:
  “聽我說,不要去打聽,那會破壞你對我所僅有的一點點美感。”
  南幻岳堅持道:
  “一個女人救了我,一個女人費心的替我療傷,體貼入微的侍奉我傷後的生活起居,然後.那個女人又在我體內下了毒,脅迫我為她去殺一個人以做救了我的代價,而我卻不知那個人是誰?你說,這豈非一場天大的笑話嗎?”
  綠衣女子搖頭道:
  “如是我,我不會要求知道這個……”
  南幻岳道:
  “可惜,你不是我。”他頓了頓,又道:
  “而你應該明白,我在江湖上有我的影響力及各種不同的關係,要刺探出你的身分並不困難,兩道之上,像你這樣的人物,這樣對翠綠色有特殊喜好的女人,恐怕並不大多吧?”
  綠衣女子幽幽嘆息。道:
  “我知道你有法子打聽出我的身分來,我也不是故作神秘或有什麼忌諱,我只是非常不願意人家知道我是誰,哪怕一個人知道我也不願!”
  南幻岳沉聲道:
  “但我有權知道,因為我們互有交易,而你對我如此清楚,我對你卻一無所知,這是不公平的,況且,我們彼此之間,還各有所欠呢!”
  她注視著南幻岳,輕輕的道;
  “好吧,算你贏了。”
  南幻岳笑道:
  “請問芳名?”
  綠衣女子緩緩的道:
  “潘巧怡。”
  南幻岳唇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凝重的道:
  “翠蜘蛛潘巧怡?”
  潘巧怡仍是輕輕購點點頭道:
  “對這個名號很不喜歡是嗎?”
  南幻岳看著她,徐徐的道:
  “‘毒毒毒、黑寡婦,險險險、翠蜘蛛”有這麼兩句歌謠流傳在江湖上來形容你,你知道嗎?”
  潘巧怕平靜的道:
  “當然。”
  南幻岳道:
  “我早在七八年前,即已聽說過你的大名了,但緣慳一面素未相見,不料卻在此情此景之下遇上了你,聞及人言,‘翠蜘蛛’美若天仙,嬌似花魂,卻狠毒殘酷無比,在一笑中殺敵,凝陣中斷命,流血索魂聲色不動,所以才將蜘蛛一類中最毒的‘黑寡婦’與你相提並淪……”
  潘巧怡漫婉的道:
  “現在你知道了這就是我,正覺得‘名符其實’,是不?”
  南幻岳微微一笑道:
  “傳聞總有失真之處,但也不全是‘空穴來風’,潘姑娘,你在江湖上的名氣,可大得很哪……”
  潘巧怪淡淡的道:
  “比起‘劍之魂’來,我已不知排到哪裡去了 ”
  南幻岳輕撫下頷道;
  “這幾年來,你好像不大在道上走動了?”
  潛巧怡笑笑道:
  “我早已對江湖人與江湖事厭倦了,有什麼好走動的呢?”
  南幻岳活動了一下雙臂,大聲道:
  “好了,我要上道啦。”
  盈盈站起,潘巧怡指著廳角處的一張小幾:
  “你的應用物件全在那裡了,南幻岳,我曾記得人家說過,你喜歡穿純黑色的衣衫,是嗎?我已為你特備了一襲黑色緊身衣,一件黑色罩衫及一雙黑色密扣鞋,希望都還合適,那一包銀子是為你路上用的,你自己的錢我也放在其中了,你再想想,還缺什麼不?”
  南幻岳大笑道:
  “好一個體貼細心的‘翠蜘蛛’。就算我的老婆吧,只怕也沒有你這麼親切入微,說真的,我幾乎愛上你了……”
  潘巧怡毫不動容道;
  “‘愛’這個字,在你來說是極易出口的,在我來說,卻早已枯萎了,沒這個興致了。”
  南幻岳站起來問:
  “那麼,你是為了什麼?一個女人沒有了愛,這人間也對她的意義就要枯燥又無聊得多……”
  潘巧怡簡單的道:
  “古語道:‘哀莫大於心死’,南幻岳!”
  南幻岳搖搖頭道:
  “你太固執,而且境界狹窄 你又如何可以斷定我是輕易產生‘愛’字的?”
  潘巧怡飄逸的一笑道:
  “誰都知道你是個到處留情的人。”
  南幻岳正色道:
  “這種謠傳是錯誤的,我只是喜歡享受上天所賜予我們的一些樂趣而已,男女雙方在心靈及肉體上的互相慕求,不也是一種樂趣麼?難道說,潘巧怡,你不以為然麼?”
  潘巧怡靜靜的道:
  “這種事在我來說,非但沒有樂趣可言,毋寧說是痛苦。”
  南幻岳有些迷惘的道:
  “痛苦?”
  潘巧怡揚揚頭道:
  “你是不會明白的,南幻岳,因為你沒有體驗過其中的苦澀。”
  南幻岳微微一笑,若有所悟:
  “那麼,你一定是體驗過此中的苦澀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麼?抑是除卻巫山不是雲?”
  察覺了自己所透露的某些原本抑制住的心事,潘巧怡警惕的瞪著南幻岳,冷冷的道:
  “我們已談得太超離了範疇,南幻岳。”
  南幻岳笑道:
  “好吧,那就不談了。”
  潘巧怡吸了口氣,道:
  “你該走了,南幻岳,早去早回,彼此也完卻了一樁心事,我們都希望很快使雙方所欠負的扯平,是不?”
  南幻岳道:
  “當然。”
  潘巧怡道:
  “你的那條蛇就放在衣物旁邊。”
  “蛇?什麼蛇?”南幻岳愕然問。
  潘巧怡笑了:
  “寒水紅。”
  南幻岳恍然大悟道:
  “那可不真像條蛇?”
  潘巧怡道:
  “是的,也是世界上一條最毒、最狠、最殘酷的蛇,南幻岳,你的‘寒水紅’只怕已沾飲了很多鮮血,奪取了無數生命吧?”
  南幻岳舐舐唇道;
  “你要明白一點,劍有靈,靈通心,而心可辨良莠,擇惡殲之,所以,我的劍雖毒,卻未及傷害善良之輩,它飲的血是奸佞之血,奪的命也是強徒之命,我問心無愧,坦然得很!”
  潘巧怡古怪的一笑:
  “不用向我解釋這些,南幻岳,這些對我並不重要。”
  南幻岳冷顏道:
  “只有‘寒水紅’現在要去奪取的那些性命對你重要,是麼?你只問結果,不論因由?”
  潘巧怕淡淡的道;
  “便是如此吧。”
  南幻岳木然道:
  “我要更衣了。”
  潘巧怡點點頭,道:
  “很好,我進去,你換好了衣衫,叫我一聲。”
  沒有回答什麼,當潘巧怡悄然進入臥室中後,南幻嶽立即迅速更衣套靴,又將“寒水紅”纏於腰間,穿上外衫,然後,他大聲叫道:
  “行了,潘巧怡。”
  門兒輕啟,潘巧怡走了出來,她端詳著南幻岳,抿唇淺笑:
  “你知道,你很不錯。”
  換腳踏在凳上,迅速將皮統靶扣扣妥,南幻岳笑笑道:
  “什麼不錯?”
  潘巧怡直爽的道;
  “儀容、風範、氣質,各方面都好……”
  南幻岳瞅了她一眼,道:
  “你真使我受寵若驚了。”
  潘巧怡盈盈一笑,倚在門邊,道:
  “這是假話,你一定聽過很多女人對你這樣說過……”
  走到小廳的門旁,南幻岳側首注視著潘巧怡,緩緩的道:
  “潘巧怡,你是個十分可愛也十分可恨的女人,但我不否認,在你那冷靜淡漠的神韻中另有一股誘人的氣質,我希望我們不會互相仇視 假如我們在某一樣事情上未曾達成協議的話!”
  潘巧怡靈巧又機敏的道:
  “你必須和我在那件事上達成協議,因為這是你的責任,也是你應付的代價,南幻岳,不要暗示什麼,我只要看結果,否則,你就會知道我將如何來‘報答’你了,我並非是個昧於情感的人,絕對不是,這一點,你要搞清楚……”
  南幻岳搖搖頭,有些沉重的勉強一笑,然後,他啟門而出,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了潘巧怡那陰冷的視線。
  →大鼻鬼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仙泉鎮”是一個蕞爾小鎮,但是風景卻十分優美,尤其是在臨近東側的鎮郊,有一片美麗的楓林。
  林中有無數奇形怪狀卻古雅清拙的風化岩石,而一條終年不凋的澄澈流溪便經由楓林旁自岩下蜿蜒自“仙泉鎮”的一邊流向半裡之外的一座池潭,這座池潭也是從不乾涸的,四季盈滿,水淺見底,傳說飲用了這條“仙泉”之水,可以祛病強身,益壽延年,但事實上是否如此,那就難以考證了,不過,不管怎麼說,這條流泉是一條美麗的流泉總是不錯的,而“仙泉鎮”的名字的由來,也是由此而起的……
  鎮上,只有一直一橫的兩條街,當然談不上熱鬧繁華,但卻有另一股子淡幽寧靜的氣氛,仿佛名泉林石的雅緻情氳,這裡也沾上了。
  “陛安客棧”便在鎮的橫街尾,靠近楓林流溪的旁邊,那是一座三合院的房舍,建築的格局十分淳樸,便卻另具一種單純的鮮燦感,正中的那排客房後邊便面對楓林,推窗而望,滿眼丹紅翠綠,一襲清氣盡入房來。
  在南幻岳抵達這裡的時候,已近黃昏了,他將馬匹拴在客棧門外的木柱上,進來隨便要了一間客房,簡單的用了點飯菜,連臉也未揩一把,便坐到前堂上注意起進出的客人來,當然,他並不打算留宿,甚至準備隨時離開 假如他受托事情能夠立即辦妥的活!
  不是什麼集市和節度的日子,客棧的生意相當清淡,只有少數的三五個住客閒閒進出著,整間前堂中,除了南幻岳外,屬於客人身分的就只有另兩個對坐奕棋的朋友了。
  那兩個人一個是大腹便便,滿面紅光,他的同伴卻是發已斑白的老者,俱是一副生意人的穿著打扮,顯然不會是南幻岳的獵物。
  南幻岳枯坐了一陣,沒有發現他要找的人,而他又勢不可能逐間客房門去敲問,亦不便探詢此處的掌櫃伙計。因為如此一來,不但容易走漏風聲予人以備,將來出事後更會給他留下一個不良名聲 本來嘛,人家唐丹與他無怨無仇,也沒犯著他,憑什麼去摘人首級?固然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豈能逢人就解釋?且不說人家信不信,他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與精神呀。
  就在他正皺著眉思量一個如何尋出目的物的完美方法時,院子外已響起一連人叱馬嘯,兩個店小二急忙迎接出去,甚至連掌櫃的也出了櫃檯迎到門口,打躬作揖的接進來兩位氣宇軒昂,態度不凡的人物!
  這兩個人一看就知同為武林所屬,一個身材魁梧,面如重棗,走起路來龍行虎步,宛如能肩起半天邊來,另一個是胖瘦適中,唇紅齒白,雙目清澄明朗,稜稜有威,他們全穿著玄色緊身衣外罩同色披風,二人那股精悍雄偉的氣概,便是不用啟聲開口,也夠叫人懾畏的了。
  那枯乾矮小的店掌櫃,欠著腰,堆著笑,誠惶誠恐的道:
  “呵呵,是李爺與魯爺來了,這一次二位怎的來得比去年晚了幾天?唐爺已經問過了好幾遍啦……”
  面如重棗的那人洪聲道:
  “孫掌櫃,唐老二來啦?他人呢?”
  掌櫃的忙道:
  “中飯以後,就到楓林子去了,他嫌在房里大悶,哦!今年數是唐爺來得早呢,二位 ”
  不待他說完話,那生得十分俊逸的人物攔著插嘴道:
  “還有誰來了?就只有我唐丹二哥麼?錢老四呢?韓老五呢?他們來了不曾?”
  店掌櫃咧著嘴搖頭道:
  “錢四爺和韓五爺尚未見來……”
  面如重棗的那人道:
  “這兩個小子,不知又叫什麼鳥事給纏住了,孫掌櫃,帶領我們到我們的房間去吧,待會再去找唐老二……”
  連連答應,店掌櫃又是殷勤,又是巴結的親自引領著這兩個人行向了裡面,跟在後面的店小二則緊提著客人的行李,屏息靜氣的隨著跟上。
  坐在那裡的南幻岳不禁又是高興,又是慶幸,高興的是竟然如此容易知道了那唐丹所在之處,慶幸的卻是他幸虧投有冒冒失失的去問店家打聽唐丹的蹤跡,由那店掌櫃及一幹伙計們的敬瞿態度來看,他們對唐丹這些人必定是十分熟稔,又相當尊重的,如果南幻岳去探問他們有關唐丹的什麼,店家要不向唐丹及那些人說出來才怪,當然,不管南幻岳的意圖如伺,只怕麻煩就要增多了……
  稍微一忖,南幻嶽立即動身離開,出了店門,快步向後面的那片楓林子行去。
  在一片紅霞落丹的林中,在一片寧靜嵯蛾的各形岩石之間,南幻岳呼吸著黃昏時分那樣特有的溫馨和祥的空氣,然後,他發覺一個人的背影正對著他,坐在一塊平滑的岩石上,靜靜的,仿佛在沉思什麼,那人的一只右手伸在前面的清溪裡,輕輕的攪動著水花,這是一副安詳又寧靜的景象,而透自林隙的落照餘暉,更令這副景象顯得適幽恬雅……
  南幻岳站在那裡沒有動,感到異常的不安加上異常的遲疑,大約就是那個人了,整片林子里再沒有發現其他人影,但是,那是個陌生的,從未晤面的,更沒有丁點仇恨怨隙的人,就這樣殺了他麼?就這樣為了自己保持性命而犧牲了這人麼?在這充滿安詳寧靜氣氛的美麗楓林里?
  有淡淡的灰紫色暮靄在林中飄浮,在石間浮盪,在明澈的溪水凝聚,一片黯紅微橙的夕照晚霞絮著似些迷濛的霧氳籠罩在這裡,看上去,那個背影也就顯得更柔和,更沒有一絲突虯不顧之處……
  南幻岳咬咬牙,終於開口道:
  “你是唐丹?”
  背對著的那個人一點也不驚慌,一點也不突然,他閒閒的站起,平靜的轉過身來。
  嗯,可不是,一個典型的美男子。
  閃動著一雙明亮而又深邃的雙瞳,那人微微笑著,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他和氣的道:
  “我就是唐丹,閣下是?”
  南幻岳嘆了口氣道:
  “我姓南,叫南幻岳。”
  這時,一抹驚異的表情才掠過唐丹的英俊的面孔,他仔細端詳著對方,有此不敢置信的道,“南幻岳?閣下就是南幻岳?”
  南幻岳點點頭道:
  “可惜我是,說真話,在這個場面裡,我卻寧願我不是!”
  唐丹笑了,道:
  “南兄,你真懂得詼諧!”
  南幻岳苦笑了笑,道:
  “詼諧?我已是啼笑皆非了。”
  唐丹微微一笑,忽然高吟道:
  “‘寒水紅,千手毒,九尺魂劍凌江湖’,南兄,閣下大名,揚傳四海,飛宣天下,真是如雷貫耳,渴羨已久,想不到此時此地,得以拜識,南兄,我委實覺得三生有幸,榮寵之極!”
  南幻岳望著那張充滿誠摯熱切表情的俊俏面龐,不覺更是棘手了,他又嘆了口氣,道:
  “唐丹,你可的確不是個壞胚!”
  唐丹怔了怔,笑道:
  “壞胚?南兄,有誰這樣告訴你麼?”
  南幻岳道:
  “沒有人這樣告訴我,而我也知道你一向是個很好的人,各方面都可信賴的人物。”
  唐丹謙虛的道:
  “南兄謬譽了。”
  南幻岳負背著雙手,道:
  “你今年貴庚呀?朋友。”
  唐丹有點迷惘道:
  “今年整虛度三十寒暑了,南兄。”
  南幻岳點點頭道:“很好,唐丹,你的‘紅牛皮索’帶在身邊麼?”
  唐丹疑惑的道:
  “南兄知道,一個習武的人,他的兵器是從來不離左右了 南兄為什麼會問到這件事呢?”
  南幻岳笑笑,道:
  “等會我再告訴你。”
  抬頭望著沾上了濃重暮色的林梢,氤氳中看楓紅,那楓紅也就越發嬌豔動人悅目了,南幻岳幽幽的道:
  “你以為,唐丹,我們是怎麼能在這裡見上面的?”
  唐丹滿臉迷惘中有著一絲不安的表情,他輕輕的道:
  “這 是巧遇吧?”
  南幻岳緩緩的道:
  “我是怎麼知道你就是唐丹的?我是如何曉得你在此地的?”
  雙眸中透出一抹警惕的光芒,唐丹謹慎的道:
  “如此說來 南兄,這不是巧遇了?”
  南幻岳搖搖頭.道:
  “怕不是吧!”
  唐丹皺皺眉頭,低沉地說道:
  “那麼,南兄是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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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凶殘毒婦人天憤

  南幻岳直率的道:
  “是的,我是特為你來,專程拜謁!”
  唐丹不安的道:
  “南兄莫非你話中尚有其他特別的含意?”
  他強顏一笑,又道:
  “而且,南兄可否見示,閣下專程前來尋我,可有什麼指教?”
  南幻岳平靜的道:
  “這個,我們等會再談,唐丹,有個問題我想問問你,還請你把良心放在中間回答我!”
  唐丹點點頭道;
  “我保證。”
  南幻岳舐舐唇道:
  “有個好美的姑娘,她也是江湖上頗負盛名的人物,大家稱她‘翠蜘蛛’,姓潘,叫潘巧怡,這個女人你認得麼?”
  臉上的表情突然黯澀了,那是帶著三分惆悵,兩分痛苦,加上五分悒鬱的黯澀,唐丹嘆息一聲,嗒然無語 但是,卻絕沒有什麼羞愧或懊悔,以及沒什麼嘲弄或不屑的聲韻流露。
  南幻岳沉穆的道:
  “請回答我的問題。”
  唐丹深深吸了口氣,傷感的道:
  “那已是一段十分悠久的往事了……南兄,那也是我深埋心中的一條創痛,一條可悲可恥可憎的創痕,你又何苦非逼著我去掀揭這塊痛苦的創疤?”
  南幻岳看著他,知道對方尚未完全體會出自己的意思,亦沒有確切察覺自己的企圖,但是,從唐丹的形態中,他卻洞悉了些什麼,他明白,這其中,可能又是一段,情孽的糾葛……
  南幻岳低聲道:
  “抱歉,還是請你免為其難的說一說吧。”
  唐丹的雙眼裡驟擬浮起一層煙霧,他悠悠地道:
  “為什麼 定要我說呢?”
  南幻岳堅持道:
  “當然有原因!”
  唐丹低沉地道:
  “是不是 南兄,潘巧怡委託了你什麼?”
  南幻岳面無表情的道:
  “正是!”
  唐丹低喟一聲問:
  “她委託了你些什麼?”
  南幻岳冷冷的道:
  “先答覆我的問題,然後,我再告訴你她委託了我些什麼,以及決定我照不照她的委託去做!”
  唐丹咬著下唇,宛如在考慮該不該說,沉默一會,他終於道:
  “好吧!我告訴你就是了……”
  南幻岳提醒他:
  “我要知道真實的內情!”
  唐丹微微頷首,道:
  “我不會加上半點虛構,南兄,你放心!”
  南幻岳道:
  “這樣最好!”
  苦澀的一抹笑容浮在唐丹臉上,他的聲音沉鬱得似乎和周道的煙霧一樣濃重了:
  “大概在十年以前,在四川偏南的‘遠蒼鎮’裡,我們唐家在當地是大戶,那個時候,我已經學藝期滿,出師行道了,當然還沒有今天這點小小的名氣,後來她住家從成都搬了來,更恰好就搬在我家隔壁……我年方弱冠,她情竇初開,而又時常見面,彼此間愛心的滋長是可以預計的,就這樣,我們便在一起了,她對我很好,我也非常愛她,我們全年輕,全有著對未來美好的憧憬與期望,事實上也是那樣的,我們都十分渴望能再大一點便道過雙方家人的同意結成百年之好……”
  南幻岳道:
  “這是相當美好的開始。”
  唐丹嘆息道:
  “是的,如果沒有後來的變化,這碼子事該是一個相當美滿的開始,南兄,誰能說不是呢?”
  南幻岳道;
  “說下去。”
  唐丹悠然道:
  “我想,在說到後來以前,我詼把我們雙方的家庭背景敘述一下,我上有雙親,而唐家只有我一個獨子,此外,我還有一位幼道家變,孤苦伶仃的遠房表妹寄居在我家,我的這位表妹資質全很平庸,容貌也十分平凡,在我與巧怡相愛之前,我的雙親原本是有意將她許配給我的,而她也對我很好 南兄,我在這裡用‘很好’兩個字眼來表示她對我的感情,委實尚不能夠包括實際情形于百一,表妹對我,可以說已到了有些癡迷的地步……”
  南幻岳微微一笑道:
  “可是,你對她大約不太欣賞?”
  唐丹坦然點頭道:
  “是的,我對她一直是站在兄長待幼妹的立場,而對她的感情也和兄妹之間情感無異,我很同情她的身世,也很悲憫她的癡心,她非常柔馴,非常軟弱,也非常文靜,可是,我並沒有半點像是情侶或妻子那樣的愛戀感受發生在她身上,無論如何,她只是我的妹妹而已……”
  他籲了口氣,又續道:
  “到我遇上了巧怡,我的整個精神,全部感情,便都貫注在巧怡那裡了,南兄,你知道,男女相悅是件很微妙的事,而且也不能有絲毫勉強,我無法接受表妹的愛,因為我從來便未曾像一個情人那樣愛過她,但巧怡是不同的,自我第一眼看見她,我的心中便起了一種莫名的興奮與喜悅,甚至我感到了我魂魄的喘息,情感的悚粟,我很快的愛上了她,那麼深的愛上她,當時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娶這個女孩子為妻……”
  南幻岳笑了笑道:
  “同時,你也不能否認,以你表妹的姿容來說,恐怕與潘巧怕的艷傾天下是難以比擬的吧?”
  唐丹直率的道:
  “我承認,但是,這也並非全部理由,主要原因還是在情感上的,南兄,希望你能了解這一點!”
  南幻岳平靜的道:
  “我需要了解很多,朋友,不止是這一點而已,說吧。”
  唐丹低沉的道:
  “我和巧怡,相互戀愛了三年之長的時間,這三年中,我們有著滿意的快樂,卻也曾給了我們的親人無限痛苦!”
  南幻岳“哼”了一聲,道:
  “此話怎說?”
  唐丹緩緩的道:
  “巧怡唯一老母不贊成,每當我和巧怡在一起,她總是以悒鬱的眼光看我們的,一再念到:‘你們不相襯,你們是兩個個性絕然不同的孩子。’……而我的雙親也不同意,不同意的理由是巧怡太美,老人家素來有個傳統的觀念 ‘艷妻非福’;再則,他們喜歡表妹,一直以為能撮合我們,而我們並未依照老人家的意思去做,這亦加深了他們的不快與悲傷,另外,我的表抹的痛苦亦難以言喻,她仍然奉侍我的雙親,關切我的飲食起居,主理家庭的繁雜家務,但我卻多少次看見她暗自啜泣,多少次察覺她目光呆滯的向我凝視,又多少次發現她終宵無眠,三年中,巧怡的母親一直郁郁不歡,我的兩老長吁短嘆,表妹更日益消瘦憔悴,經常臥病不起,她那雙眼,幾乎就沒有一天不是紅腫的,可是,她從不問一聲,從不說一句,總是那麼地沉默,委屈地,恁勞恁怨的做著她一直在我家所做的事……”
  南幻岳喃喃的道:
  “這是個好女孩!”
  唐丹唏噓著道:
  “可是那時我們已像瘋狂了,迷亂了,除了我們彼此之外,任什麼也覺不出了,我的天地裡只有她,她的世界中也只有我,我們不管身外的一切,一天到晚總是找機會儘量的廝守在一起,整日談著夢話,訴著幻想,只盼能早日建立一個僅屬於我們兩人共同的愛之巢來……”
  南幻岳自言自語的道:
  “果能如此,亦未嘗不好……”
  唐丹沉默了一下,痛楚的道:
  “是的,果能如此未嘗不好……但有一天,一件突然發生的事情,使我和巧怡的戀愛有了重新的估量!”
  南幻岳急問:
  “什麼事?”
  唐丹沉重的道:
  “那一天我永遠忘不了……我們在離鎮十裡外的一處小河邊垂釣,河旁兩丈即臨官道,其實那只是一條少有行旅來往的較寬土路而已,我們偎依一起坐在河邊,巧怡對釣魚最感興趣,就在我們的魚竿浮標方才跳動的一剎,官道上已響起一陣非常急劇的馬匹嘶奔聲,我匆忙回頭探望,只見一個商旅打扮的老人騎在馬上,大約馬兒發了野性狂奔,這老人已驚得臉全然白了,他在慌亂中看見了我們,立刻放聲求救,而就此一疏忽,便被那匹劣馬掀下鞍來摔了個結實,這種情形,巧怡也同時看在眼中,我匆匆站起,便急往救,巧怡卻一下拖住我,輕輕的告訴我用不著管閒事,我聽了,問她為什麼說這種話,你猜她回答什麼?”
  南幻岳笑笑,道:
  “她大概說 那人與你們毫無關係,且救了他又不見得能得回相等的酬勞,又何苦為了這個不相干的人而影響到你們的遊興,可是這樣說的?”
  唐丹驚異的睜大了眼,道:
  “你怎知道她是這麼說的?”
  南幻岳嘆了口氣,道:
  “她是個這樣的人,不是麼?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自私、現實、深沉、冷酷又加上陰詭怨毒的唯己心性的人,打出娘胎開始即已是這樣的人,你遇見她是如此,我遇見她時怎可能改變?”
  唐丹沮喪的道:
  “多少年來,她竟依然故我?欸!怎麼得了?”搖搖頭,他接著道:
  “雖然,你方才說的並非完全一字不差,但大意卻完全相同,她拉著我,輕聲地卻很堅持的告訴我不要管,她說,不要去自尋煩惱做些與我們不相干的傻事,她說那個人事前給了我們什麼好處,事後又會予我們什麼報酬?值得我們去賣力救他?她告訴我,眼前只有好好的釣到了魚才是我們的正事……當時,我簡直呆了,做夢也想不到她竟會說出這種話來!但我依舊上前去救那人,我的醫術那時已然不差了,對我來說,我家是世代行醫的,而我先師也是武林中有名的‘聖手郎中’,耳濡目染,我也學得了頗精的岐黃之術……”
  南幻岳點點頭,道:
  “我知道 潘巧怡也懂幾手醫術,而且相當不壞,是你傳授的?”
  唐丹道:
  “是我,她在那三年中可向我學了不少東西,以她所知道的醫術來說,已是可抵過一個普通郎中了,她的悟性極強,記憶力極佳,且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那三年裡,幾乎把我所知道的一些醫學知識全淘了去,甚至連我也教她不了……南兄,只怕如今在此一道上她的造詣更深了吧?”
  南幻岳道:
  “看情形是這樣。”
  唐丹低聲道:
  “這些年來,在醫術修為上。我自認較往昔精博了不少,但不知她是否也一樣循日而進?”
  南幻岳肯定的道:
  “想是不會錯的,她似乎好勝心強,而且,看情形怕還比你聰明些,你有進步,她更不會遲滯不前!”
  唐丹嘆了口氣,道:
  “我後來覺得,這個女人懂得太多似乎不是樁好事 她的父親在去世前也是江湖裡闖盪的角色,我和她相愛時,她業已具有不錯的武功根底了,那三年中,我亦把自己所有的技藝全傳給她,但唯一可以令我安慰的是,在武功上她大約限於體質關係,卻一直不是我的對手!”
  南幻岳哼了哼,道:
  “你對她可真順從,為什麼不連命一同也奉獻了呢?”
  唐丹苦笑一聲,道:
  “你不明白……南兄,在戀愛中的男女是盲目的……”
  南幻岳眉梢子一挑,道:
  “我不明白?好吧,也幸虧我不明白,不過,還是不要明白的好!”
  唐丹咽了口唾掖,道:
  “那次事情之後 救了那老人之後,回去我們大吵了一場,足足有兩天沒見面,後來,還是我耐不住相思之苦,又過去要求她重修舊好,說盡了好話,賠盡了不是,她才答應下來……”
  南幻岳冷冷一哼,道:
  “你可真是個多情種子呀……”
  唐丹沉痛的道:
  “後來,又過了一個月,不幸的事情再度發生了,也為這件事,我和她的這段情孽才是真正的,完全的破裂……我受了父親之命,往五百里外的‘樟啞口’去採辦一批藥材,就在我出發的第二天近晚,大約便是同現在的時分差不多,我家突然起了大火,那是因為一個老僕在無意間碰翻了廚房桌上油燈,而燈又恰好掉進一邊堆集的引火刨花裡,頃刻間,火勢一發便不可收拾,大火蔓延中,我母親正巧在閣樓上翻整一些陳舊衣物,在家人驚慌呼救裡,竟忘了我母親在閣樓上,待到察覺,大火已經將閣樓圍繞住了,家裡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會武功,更沒有人練過輕身之術,因此誰也不敢冒險往救,大夥正在急得跳腳之際,父親忽然想起了巧怡,知道她的身法矯健,行動利落,在大火中飛掠救人或曰有險,但總比一般常人有把握得多 其實,我父親沒有我清楚,憑當時對巧怡的一身功夫,飛身在那只有三丈高的閣樓自窗口中救出我母親,在她來說,差不多是必可成功的……等我父親慌忙著人去找巧怡,才猛的發現她早已站在人叢裡好整以暇的在看熱鬧了,就好像在觀賞一場與她毫不相干的把戲一樣,當時,我父親雖然氣憤,但也沒有當面發作,他老人家狂奔到巧怡面前,匆匆請她施展出功夫上樓去救我母親,但是,天啊……”
  已經料到是什麼後果了,但南幻岳依然問道:
  “怎麼樣,這次有難的人可能就會是她未來的婆婆,她該不會再‘各掃自家門前雪’吧?”
  雙目圓睜,唐丹咬牙切齒的道:
  “這黑心的女人!當我父親焦急無比的說出了心意,她竟漠然搖頭,告訴我父親她做不到,我父親求她冒險勉力一試,她居然冷冷回答我父親說火燒的不是她家,要道難的亦非她娘,憑什麼要她赴湯蹈火?我父親一剎間雖然悲憤至極,心痛如絞,但為了母親的生命,也只好聲淚俱下,哀哀懇求,請她看在我的份上設法救我親娘,更答允她事後絕不再反對我們的婚姻,這時,她才慢慢的點了點頭,接著,又提出幾個要求,像什麼我家財產完全要過繼在她的名下,將來她進門之後一切內外大權全由她作主,甚至她還選中了居住的房間 那是我們父母所住的家裡最好的一個房間,我父親跟看熊熊大火,越發猛烈,我母親身處的閣樓越發岌岌可危,只有汗淚交流,痛苦無二的答應她了,可是,她最後又提出了一個條件卻幾乎氣瘋了我的父親 她竟馬上要我父親去把我家古代珍藏,輕易不肯示人的傳家之寶‘血痕翠如意’交給她!那是我父母愛惜若命的寶物,只能傳給唐家一脈的主母,其無比的紀念價值與祖宗的德澤福祉全在其上,更超過了它本身的珍貴,我父親見她如此的貪婪自私,如此的絕情寡義,差一點就要憤怒得吐了血!但我父親仍然盡了他最大的力量抑制住,全身發抖的答允了她,只求她立即行動救了我母親,因火勢太猛烈,再遲便來不及,父親允諾她一定在事後將那‘血痕翠如意’交給她,父親並反覆保證,用人格、信譽,甚至生命的保證絕不食言,父親並泣不成聲的解釋,說火勢太大,如果她馬上就要我家這傳家之寶,要在四處煙火迷漫的困難情形中找出來,只怕時間上就來不及了,父親還告訴她,東西是放在一個鐵盤中,不會燒壞,好叫她放心,可恨可咒潘巧怡竟毫不通融,更不妥協,她固執的馬上就要,並聲言不等到翠如意決不行動,其意態之堅定,簡直就令人不敢相信她會生有一顆‘人’的心!父親涕淚滂沱,幾乎就要向她下跪,但是,就在這時,父親突然聽到一陣陣驚呼嘩叫,他回頭看去,只見一個人蒙著一條水濕的棉被,奮勇無比的衝過了圍燒著閣樓的熊熊大火,毫不畏懼的,衝上了早被火焰烤成赤紅的鐵梯,每一個人都可以看見那人腳底被高熱燒炙起的青煙,每一個人也能發覺棉被上飛濺的火星!那個人像絲毫不感覺痛苦似的衝上閣樓,須臾間,那人又抱著由大部分棉被遮掩的母親跌跌撞撞的奔了下來,那人方才蹌踉著衝出火場,業已被燒得不像個人形似的倒在地上,但是,我母親卻僅受到一點灼傷,她老人家因為驚嚇過度,又道至薰嗆,也暈了過去……當時父親在激動的驚喜交加裡奔上接應,他老人家方才駭然發覺,冒死救了母親的人原來竟是我的 表妹!”
  南幻岳大喝一聲彩道:
  “好丫頭,有種,姓唐的,這個女人你要不要你就不算是人了!”
  唐丹深深嘆息,沉重的道:
  “後來,母親很快的恢復了健康,表妹卻因受到太重的燒傷而臥榻三日,幾度瀕臨絕境卻又死而復生,我們盡了最大的力量,總算險極的從生命的邊緣將她搶救回來,但是,她卻已經五官變形,全身疤痕烏焦,不復昔日模樣了,一夜,雙親召我,告訴我兩條路走:一是娶表妹為妻,併發誓終身善待她,一是給雙親一碗毒藥,兩老自絕我面前……其實,無需父母相逼,早在我回家洞悉一切經過情形後,我即已在表妹清醒時向她跪地懺悔並向她求婚了……”
  南幻岳連連拍掌,高叫:
  “好,好,太好了,太好了……”
  唐丹拭去眼角閃動的淚痕,又道:
  “當我與表妹成親之前,潘巧怡約我出去了一次,厲聲責問我是否做了選擇,我告訴她我已選擇了我的表妹為妻,她冷冷的蹬著我一言不發 如今我猶記得她那時的目光是多麼的怨毒,多麼冷森,又多麼嫉恨,似一雙蛇眼!最後,她向我說,說我玩弄了她的感情,欺騙了她的心,損傷了她的自尊,她離去前更詛咒要在日後報復我……第二天,她家就搬了,像三年多前悄然搬來一樣又悄然搬走,自此以後,我便未曾與她晤面,僅耳聞及傳言,說她在江湖上行走,混得挺有聲名,亦搏了個‘翠蜘蛛’之號……可不是,她的為人,確如蜘蛛的陰毒相同……”
  南幻岳緩緩地道:
  “如今,你已和你表妹結成夫妻了?”
  唐丹點點頭道:
  “我們成親已快七年了,我們夫婦之間情感十分深厚,彼此全心全意相愛著,我們也有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大男孩今年五歲,二女兒也快三歲了,我仍然住在‘遠蒼鎮’,我們已新蓋了房子,比以前更高大,更寬敞,我雙親健在,全家相處,天倫之樂更勝往昔……”
  南幻岳笑了笑道:
  “恭喜你有這麼一個溫暖和祥的家……”
  忽然,他又道:
  “老實告訴我,你不嫌你妻子的醜陋,不懷念潘巧怡的美麗麼?”
  唐丹一挺胸毫不考慮,凜然決斷的道;
  “我愛我妻,愛之若命,南兄,我早已感到,一個人,不分男女,他的好與壞決不能憑諸容貌,真正的善惡分野乃在於這人的內蘊,不錯,我妻醜怪,但她臉上,身上的任何一處斑痕,一塊焦疤,全表示著她的勇敢、善良、與無比的美德,她的內心淳樸、厚篤,為人勤儉、忠懇、和善,她是世上量好的女人,是我眼中最美的妻子,面潘巧怡其容絕艷,但是心卻絕毒,這種女人我絕不懷念,更無絲毫企盼之想,我和她的往昔情孽,只是一場可怕的夢魔而已,是一條血淋淋的傷痕罷了……若非你問,南兄,我終身也不願再提!”
  南幻岳退後一步,道:
  “很好,唐丹,你敢發誓你告訴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全然無訛?”
  唐丹用力點頭,激昂的道:
  “我發誓 方才所言,若有一字虛假,便叫五雷殛我之頂,天火焚之!”
  南幻岳咬咬牙,低沉的道:
  “我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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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在林邊的陰暗裡,一個洪亮又鏗鏘的語聲傳來:
  “當然你信,因為唐老二所言句句真實!我們也以生命為其擔保!”
  霍然轉身,目光尖銳的投注向業已是黑沉沉,灰蒼蒼的林影裡,南幻岳冷厲的道:
  “哪 條路的朋友?”
  唐丹踏前一步,忙道:
  “南兄切莫誤會,這乃是我的拜兄‘不歸斧’李長春……”
  緊接著,陰黯中黑影連閃,兩個不速之客已迅速無比的來到了他們面前,南幻岳仔細一瞧,嗯,竟然是不久之前在客棧中見過的那兩個江湖朋友 被客店掌櫃稱為李爺與魯爺的兩人!
  唐丹欣喜的迎上前去,邊道:
  “大哥,老三,你們到鎮上多久了?怎麼找來這裡的?”
  面如重棗般的“不歸斧”李長春嚴厲的盯著南幻岳,大聲道:
  “我們業已到達‘陛安客棧’好一陣了,孫掌櫃告訴我們你在這裡,我和老三想歇會兒,還以為你很快便可回店,想不到等了老久也不見你回來,待我兩人等得不耐煩找來此處之際,卻恰好碰上此人像在審囚犯一樣的審訊你,而你也竟然那樣服服帖帖,規規矩矩的恭立回稟,甚至將你這段最痛苦的往事也剜出來說給他聽……”
  李長春身側,那英俊挺俏的人物亦憤怒的道:
  “二哥,我們全都看不慣,他憑什麼,能以這種方式,以這種態度,來質問你這件你生平最不願告人的傷心事?”
  李長春重重一哼,道:
  “你難道沒有察覺此人那種狂妄跋扈的氣燄?老二,虧你還是川境有數的人物,你一向的威風都擺到哪裡去了?”
  唐丹又是急,又是氣,又是窘的道:
  “大哥,老三,你們先別衝動,聽我解釋 ”
  一揮手,李長春怒道:
  “有什麼好解釋的?你忍得下這口氣,我們哥兒可忍不了,我只問他憑什麼用這種威脅,又霸道的口吻,逼你說出以前的這段往事?”
  唐丹猛一跺腳,匆促的道:
  “他是受潘巧怡之托來找我的,大哥,他可不是普通的江湖角色,他乃 ”
  李長春狂笑一聲,打斷了唐丹的話:
  “潘巧怡這個賤人根本不是東西,半點人味也沒有,和她搞在一起的人還有個好的麼?不是普通角色又怎的?老二,我們在道上混了這些年,哪一個是被唬著長大的,呸,你別受了他那種神氣活現的態度所蒙蔽?”
  唐丹大叫一聲:
  “你們聽我說完一句話行不?他是南 ”
  那俊俏的人物立即打岔:
  “我們聽見了,他姓南,你嘴裡可不一口一個南兄的猛捧著他?姓南又怎的?姓南的就吃得了人?”
  李長春冷冷的道:
  “不管他姓南也好,姓北也罷,我們只問他的企圖何在?這麼強逼著你剜揭那舊日的瘡疤,又是何用心?他想幹什麼?想知道什麼?又接受姓潘的妖婦什麼委託?不弄情楚,那就是不行的!”
  英挺的人物又接口道;
  “二哥,你歇著,我們自會叫他乖乖的吐露真言,看他還賣狂不賣?”
  李長春兇狠的瞪著南幻岳,厲聲道:
  “姓南的,我拜弟唐丹已將他與潘巧恰這賤人的一段糾葛說與你聽了,而且我們也保證他所言是實,字字不虛,好,現在我們該做的已然做完,接著就要請你亮亮底子啦!”
  一直冷眼旁觀,似笑非笑的南幻岳懶懶的道:
  “亮什麼底?”
  那漂亮角色叱道:
  “你少裝蒜!”
  南幻岳斜眼瞄了他一腥,道:
  “你是誰?”
  一挺胸,那人道;
  “想找我?好極了,‘銀鈴串’魯子雄就是!”
  南幻岳笑了笑,點一點頭,道:
  “果然也是個人物!”
  魯于雄傲笑道:
  “至少不比你閣下差!”
  一邊,唐丹焦急窘迫的叫道:
  “先不要吵,容我說 ”
  雙目一瞪,李長春吼道:
  “老二,你給我站到一邊,不准開口,你是想叫我們哥兒五個的顏面全丟在這人腳下麼?”
  唐丹臉孔紅漲,急怒交加:
  “大哥,我們總得搞清楚這件事的內蘊才能行動不是?豈可如此毛躁的將局面弄僵?大哥 ”
  李長春叱道:
  “不用你多說,我自有主張!”
  他又怒視南幻岳.道:
  “你說是不說?”
  南幻岳聳聳肩。道:
  “說什麼?”
  吸了口氣,盡力壓住心頭的怒火,李長春的額門上業已浮起了青筋九條,他惡狠狠的道:
  “潘巧怡托你來找唐丹有何目的?你為什麼要逼唐丹訴說他與潘巧怡的那段過往,你的態度為何如此專橫霸道?你是衝著我們尋碴來的麼?”
  南幻岳冷冷的道:
  “如果我不說呢?”
  李長春重重一聲道:
  “只怕由不得你了!”
  魯子雄逼前了一點,譏嘲的道:
  “別以為你有點來頭,更別在我們面前充好漢,姓南的,似你這類人物我們見多了,沒什麼大不了 如果你不老實回答我們的問題,我們有的是法子叫你說出來,你可要試試?”
  南幻岳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漠然道:
  “你二位搞錯對象了,我不是好吃的角色!”
  李長春咬牙道:
  “任你三頭六臂吧,今天你若不說實話,我們也一樣要掂掂你的分量!”
  顯然,南幻岳在入林之初,與唐丹通名報姓的那時,兩位仁兄尚未掩至,他們不清楚對面站著的人是誰,才弄成這麼一個局勢,南幻岳也真有點惱火了,他冷峻的道:
  “本來,我可以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將真象告訴你們,但是,他娘的,我就不信這個邪!”
  魯子雄陰沉的道:
  “你可真是自找苦吃了!”
  南幻岳“嗤”了一聲,道:
  “朋友,你還是爬到一邊風涼去吧!要和我比,你根本不夠看!”
  他橫了李長春一眼,一撇嘴:
  “還有你,也是一個鳥樣!”
  唐丹焦惶地道;
  “欸!南兄,何苦如此?大家都少說兩句,不就天下太平了?”
  南幻岳挑起眉毛道:
  “唐丹,你也親跟看見了,我們正談得好好,卻突然竄出這麼兩個呆鳥來橫伸一腳胡搗蛋,簡直混帳咬狗,亂七八槽之極,怎麼著,我姓南的是好吃的麼?他娘成天到晚都是我耍大爺,莫非還能叫人耍到我頭上來?”
  魯子雄暴喝道:
  “少在那裡自吹自擂,你以為你又是什麼玩意?”
  李長春狂笑一聲;
  “好,好,即使說我們兄弟不夠看,朋友你就露兩手折服我們一下如何?別光顧著賣弄口把式,這是嚇不住人的!”
  南幻岳一斜眼道;
  “你們真想試?”
  魯子雄冷笑一聲,面色鐵青的說道;
  “迫不及待!”
  李長春側移三步,道:
  “來吧!英雄好漢!”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際,唐丹驚惶焦急的大叫道:
  “不能動手,不能動手,大家都聽我一言 ”
  李長春大吼:
  “老二讓開!”
  魯子雄也冒火道:
  “二哥你是怎麼了?叫這小子騎到我們頭上來麼?”
  唐丹氣急敗壞的叫:
  “大哥,老三,你們知道他是誰?”
  李長春勃然大怒:
  “他是誰?他還能是誰?就算他是玉皇大帝的小舅子,閻羅王的親二叔,今天也非鬥他一下不可!”
  唐丹嘶啞的,激動的,大叫:
  “這人是南幻岳呀!‘劍之魂’南幻岳呀……”
  於是,陡然間,李長春與魯子雄的面色全變了 就好像同時被毒蛇嚙了一口似的齊齊痙攣了一下,“劍之魂”南幻岳這六個字的力量宛若旱雷般突然撼著他們的心弦,是的,這個號,這個名,武林中人誰也明白乃是代表著什麼意義 那是一種野性的奔放,勇悍的反射,狠酷的表張,以及霸力的飛揚!
  當然,李長春與魯于雄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姓“南”的竟會是天下最有名的劍中聖手,最最威猛的一代雄才,最最難纏的“七大煞君”之一!他們壓根兒也沒朝那方面去思索過,而如今等他們曉得了對方是誰之後,卻已將場面攪僵,形成騎虎,欲罷不能了!
  臉色由紅泛青,李長春勉強鎮靜著:
  “你沒搞錯吧?南幻岳?他會是南幻岳?威凌天下的‘劍之魂’怎會是 這等模樣?”
  南幻岳展顏一笑,冷冷說道:
  “說說看,姓李的,南幻岳會是個什麼模樣,什麼模樣才會是南幻岳?”
  李長春窒了一窒,一時答不上話,魯子雄卻非常懷疑的說道:
  “就算你也姓南吧,但只怕你不會是南幻岳,他那樣的拔尖高手,自有人家高手所具有的修養與氣度,威儀和豐範,決不是你今天表現的形態 簡直囂張狂妄得不像玩意!”
  南幻岳怒道:
  “娘的,你一口一個囂張,一口一個狂妄,我問你,我什麼時候囂張,什麼時候又狂妄過了?”
  魯子雄厲烈的道:
  “就憑你強人所難,硬逼著我拜兄剜揭舊創疤的手段與態度,還夠不上‘囂張’‘狂妄’四字的意義麼?”
  他吸了口氣,道:
  “你以為,普天之下人人都可以這副姿態對我拜兄說話麼?”
  南幻岳撇撇唇角,道:
  “要不,我該跪在地下哭著相求才行?”
  魯子雄硬板板的道:
  “依我看,你就該這樣才對!”
  南幻岳瞇上跟,道:
  “小魯,魯兒子,魯呆頭,你是活膩了?”
  魯于雄大吼一聲,雙目頓赤:
  “閉住你那張臟嘴!”
  南幻岳反唇相譏:
  “你的尊口可香,放出來的全是狗臭屁!”
  魯子雄神色激憤,面漲如血,他咬牙切齒的大聲說道:
  “畜牲,亮你的兵器!”
  南幻岳卓然挺立,道:
  “你上吧!就憑你還不配叫我現在亮兵器!”
  唐丹急叫:
  “老三,你瘋了?他是南幻岳啊,你怎能如此的魯莽?”
  魯子雄寒著臉道:
  “二哥讓開,便算他是真的南幻岳,我也要和他拚上拼,二哥,士可殺不可辱,頭可斷志不可屈!”
  李長春跟著叱道:
  “對,老二站到一邊去為我們掠陣,讓我們試試看他到底是不是南幻岳!”
  唐丹跑過去拉魯子雄,面上變色的大叫道:
  “他一定是,大哥,老三,用不著試.我知道他一定是……”
  魯子雄推開唐丹,憤怒道:
  “不要擋著我們的視線 二哥,你怎知他一定是?”
  唐丹激動道:
  “因為他這樣告訴我,因為我可以從他的舉止行態上看出來,這還不夠,老三,你不可亂來 ”
  魯子雄閃移著唐丹的解勸,邊咆哮道:
  “他告訴你他是誰就是誰?二哥,你糊塗了?你忘了二嫂臉上的疤,身上的傷?你忘了潘巧怡的狠毒和冷酷?如今卻幫著他的爪牙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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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俠膽英雄萬眾欽

  李長春也大叫道:
  “想想吧,老二,想想大嬸的險死生還,想想人叔當年在烈火熊熊中聲淚俱下,再想想潘巧怡那賤人的冷漠貪婪的臉孔,你竟對她派來的走狗幫兇表示友善?你真是棍帳?”
  唐丹像傻了一樣呆在那裡,臉上的表情淒苦又迷惘,他痛楚的絞著兩手,垂下頭去不再說話,也不再有所動作……
  南幻岳搖搖頭,道:
  “奇怪,你兩個好像有點 ‘唯恐天下不亂’的存心……”
  李長春雙目暴睜,叱道:
  “來吧,替潘巧怡提鞋的奴才!”
  南幻岳深深吸了口氣,望著對方,緩緩地道:
  “你知道,李長春,你是**養的!”
  事情的發生快得不可言喻,就在這一剎之間,盈耳的銀鈴脆響幾乎像招魂似的傳揚四周,而一抹流電已猝刺南幻岳的眉心!
  站在那裡有如山偉岳峙紋絲不動,南幻岳微微仰頭,左手暴深,寒芒穿射翻卷,猛然間將突襲的魯子雄迫得一個跟頭倒滾而去!
  青白色的光華宛似一泓浮顫的秋水,波炫芒閃,“ ”的一聲尖嘯又刺向李長春 而李長春手中的“青銅斧”才剛剛從腰間拔出。
  在一縷泛青的寒氣撲拂下,李長春“呼”的一聲旋開,他感覺得出那冰涼鋒利的劍刃隔著他的面孔有多近,雖然未吃傷著,這位有“不歸斧”之稱的武林好手,卻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掌握著一柄三尺的銀色棒尖,而棒身又綴滿了三十枚銀鈴的魯子雄甫始站穩,南幻岳的一百一十六劍已宛如湧空躥舞的蛇電罩到,他尖吼如嘯,在一片急剎的鈴聲震響中奮力反擊,叮噹的碰撞之聲便有如五月的花炮般密集著進入人耳。在眨眼間,魯子雄擋開了對方的一百一十劍,但是,另外的六劍卻快逾閃電也似將他的玄色衣衫前襟割開六道裂縫!
  冷寒的劍身貼著魯子雄的肌膚擦過六次,而魯子雄卻只察覺了一次,當他正突然驚栗之際,“寒水紅”劃過一道半弧飛揚而起,那道弧光堪堪映入人眼裡,李長春攔截的九十九斧業已完全落空,軟劍穿過呼轟的斧影,一下子將李長春的披風挑上了半空 實際上這一劍本來可以洞穿他的腦袋!
  “寒水虹”的光輝怪蛇也似的猝然卷繞向唐丹那邊,但是唐丹卻麻木了一樣痴立不動,於是,尖梢倏彈,“錚”的一聲穿回鞘內,南幻岳似笑非笑的握著他的“寒水紅”,目注唐丹道:
  “抱歉了,我還以為你也想試呢。” 大鼻鬼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唐丹苦澀的笑了笑,緩緩地道:
  “何必多此一舉?”
  轉眼望向呆立在那裡,充滿了無比驚俜羞愧之色的兩張人臉。
  南幻岳 笑道:
  “可惜你這二位把子兄弟卻看不透這點,非要‘多此一舉’不可,你說,豈不令人覺得遺憾?”
  說著,他衝著那兩位垂頭喪氣的朋友齜牙一笑:
  “開罪了,真是開罪了!”
  李長春驚魂甫定,怔怔的看著南幻岳,訥訥的道:
  “你 是南幻岳?”
  甫幻岳笑笑,道:
  “金字招牌,如假包換!”
  一下漲得臉紅脖子粗,李長春窘迫加上汗顏,結結巴巴的道:
  “這這……這……欸,真是糟透……糟透了……”
  抹去額頭的冷汗,魯子雄蒼白著臉,語聲沙啞地說道: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傷我們?”
  南幻岳點點頭,道:
  “問得好,我還以為你們不知道,我可以殺而又沒有殺你們的這種事呢,姓魯的小夥子,這個答案很簡單,因為,我們彼此間並沒有這種勢非取對方性命不可的仇恨存在,你說是麼?”
  頓了頓,他又道:
  “而且,你們也並非那些歹惡不肖之徒,雖然處處迫人,氣燄薰天,但也只是證明你們的修養不夠,釘子還未碰夠罷了。其罪不值一死.當然犯不上‘斬盡殺絕’的呢……”
  李長春吸了口氣,尷尬的道:
  “還得多謝你, 手下留情,南 南兄……”
  南幻岳哧哧一笑,道:
  “不用謝了,下次撞上這種場面,稍微軟活點也就是了!”
  魯子雄望著自己破裂垂飄的前襟,不住心頭冷寒,他又抬頭看著南幻岳,幹啞的道:
  “雖說我仍有點心不甘……但,但,我卻佩服你……”
  南幻岳道:
  “佩服我什麼?”
  魯子雄羞窘的道:
  “你的劍法那是一種登峰遣極的劍法 我得承認,我從未見過這麼精深快速的劍勢,那簡直是 是難以防範的……”
  南幻岳用白玉劍柄摩挲著自己的下額,笑吟吟的道:
  “是這樣麼?倒令我心中歡喜無已……”
  這時,李長春走上前來,伸出手:
  “我覺得這場面頗叫人不好受的,但是,南兄,就算是不打不相識,我們交個朋友如何?”
  南幻岳伸出手去與對方相握,道:
  “好吧,交個朋友就交個朋友吧!雖然我最初的宗旨並不是來與你們交朋友的。”
  李長春怔了怔,愕然道:
  “這話怎說?”
  南幻岳淡談的道:
  “很簡單,我原本是要來殺掉唐丹的!”
  李長春驚叫一聲,與魯子雄齊齊變色:
  “什麼?你本是來殺他的?”
  黑暗中,南幻岳的面龐呈現出一種古怪又詭異的形態,看上去有些森凜凜的感覺,李長春不由自主的縮回手,急急的開口道:
  “你說的話 可是真的?”
  南幻岳點點頭,道:
  “當然不假。”
  魯子雄憤然道:
  “那一定是潘巧怡唆使你來的了?”
  南幻岳瞪了對方一跟,不高興的道:
  “是她委請我來的,我又不是頭呆鳥,容得她唆使?魯子雄,你講話不要太欠思考!”
  魯於雄氣怒地,大聲道:
  “你要來殺我的拜兄,我說話還需講究什麼‘思考’?”
  李長春忙道:
  “別吵,別吵,老三,你又犯老毛病了。”
  魯于雄嘀咕道:
  “我們要和他做朋友,他卻抱著主意來收拾我們,這怎能叫人舒服?”
  忽然,唐丹湊近了些,低沉地道:
  “南兄,可是潘巧恰托你來殺我?”
  南幻岳道:
  “一點不錯,是她。”
  唐丹慘然一笑,道:
  “原因呢?”
  南幻岳搖搖頭,道:
  “她沒說,你卻說了!”
  唐丹澀澀的道:
  “就為了我沒娶她?”
  南幻岳頷首道:. “不會有別的理由。”
  唐丹仰起頭來,悠然道:
  “那麼,南兄,你還等什麼?你明知便是合我兄弟三人之力也不是你的對手……你就殺吧,我不會反抗……”
  李長春瞋目大吼:
  “老二,你怎能如此便宜了那賤人?”
  魯于雄也高叫;
  “我們就算全死絕了也不能由你任人殺戳?”
  唐丹悲楚地,道:
  “不要傻,南幻岳是對著我一個人來的,與你們無干,只要我向他作了交侍,你們即不會有事,大哥,老三,切莫讓激憤之情蒙蔽了理智 看清現實,你們若想幫我,除了多賠兩條生命之外又與事情何補?讓我獨自承擔了吧,這要比我們三人一起死亡便宜得多……”
  魯子雄連連跺腳,狂叫:
  “不,要死我們全死在一塊,我們當初叩頭之際即曾起過血誓 不能同生願同死,二哥,我們願與你一道死!”
  李長春仰天長嘆,痛苦的道:
  “潘巧怡這賤人可選得好劊子手!”
  南幻岳臉上的表情是奇突的,大聲道,
  “餵,餵,你們幾個搞的什麼把戲?又是慷慨激昂,又是悲憤填膺的,這麼個熱鬧法?”
  魯於堆雙目泛淚,而火透晶幕,他粗暴的吼:
  “不用來這一套了,姓南的,你殺吧,讓我們的鮮血染紅你的手,讓潘巧怡那妖婦對著我們的屍體獰笑,來呀!南幻岳,用你的‘寒水紅’戳進我們的咽喉,提著我們的人頭向那妖婦表醜功,你多有辦法,多有本領哪,鼎鼎大名的‘劍之魂’終於‘奪命博得美人笑’了……”
  李長春也顫著聲道:
  “我們原想和你交朋友的……哪知你卻盤算著要殺害唐丹……”
  南幻岳大吼一聲道:
  “誰要殺他?”
  魯子雄悲憤的道:
  “你還裝蒜?”
  南幻岳睜大了一雙眼道:
  “你是指我?我不殺了,我方才只是說‘原本’要來殺他,但我業已決定不殺了 當我洞悉其中因果之後!”
  李長春猛的跳了起來,驚喜逾恆:
  “真的?你真的不會對付他了?”
  南幻岳冷冷的道:
  “當然是真的,剛才我是說我在最初的企圖,如今我早已打消此意了 你們聽不懂人講的話?”
  唐丹迷惘的,輕輕的問:
  “南兄,什麼事使你改變了初衷?”
  南幻岳籲了口氣,道:
  “因為咎不在你,沒有殺你的理由,該殺的是那賤人!”
  唐丹沉默了一下,眼泛淚光,誠摯的道:
  “我會記得你的不殺之恩,南兄,多謝。”  ‘南幻岳搖了搖頭,道:
  “既沒有恩,更不必多謝,你本來便不該道此一劫,我更不該來困擾於你,總算沒有出錯,沒叫我良心受責,這業已是皇天保佑了。”
  魯于雄也激動的道:
  “南兄,你是個明辨是非的好人!”
  南幻岳笑了笑道:
  “你話風轉得倒快,哈!方才還叫我提著你們的人頭回去向潘巧怡表醜功呢,只一眨眼,我又成了好人了,褒貶之間,卻叫我難以適從哪,老弟!”
  魯乾雄臉泛紅,窘道:
  “對不起,南兄……請恕過我方才的冒失……”
  南幻岳正色道:
  “老實說,我這人沒有什麼長處,一定要給我按上的話,那就算我還多少分得出一點黑白,辨得清一點曲直,僅是如此而已,不錯我是受了潘巧怡之托前來對付唐丹,但我來是來了,也曾想對付他,可是動手之前,我一定會搞清楚來龍去脈,確定該殺與否,然後才做決斷,我並非三歲孩童,更非貪財好色之徒,潘巧怡又不是我的老親娘,我就會那麼聽她的?”
  魯子雄一伸大拇指,由衷贊道:
  “南兄,你真是英雄!”
  南幻岳豁然大笑,道:
  “別捧我啦!我他娘叫你們忽冷恕熱的搞得頭都暈了!”
  李長春過來用力抱了抱南幻岳,興奮的道:
  “南兄,你這朋友,我們算是交定了,啊哈,一代劊子手的氣量、風範,到底與眾不同,令人起敬!”
  南幻岳笑道:
  “得了,我什麼也不是,只是憑著一把爛劍耍賴的草莽而已,各位再誇下去的話,我可真不知自己姓什麼啦……”
  唐丹的面容上已一掃方才那種絕望悲憤之色,他真摯的道:
  “時間晚了,南兄,請再回小店裡小酌幾杯,把盞暢談如伺?”
  不待南幻岳回答,李長春已忙道:
  “好哇!南兄是非去不可的了,咱們就算杯酒交定啦,去不去都得去,南兄,今晚一定得痛飲幾杯!”
  南幻岳豪邁的道:
  “放心,我一定叨擾,而且我和你們住在同一家客棧裡,不趁此敲你們一槓子,心也不安啊!”
  唐丹弟兄幾個全笑了,魯于雄替李長春撿回了披風,四個人大步的行回“陛安客棧”。
  四個人進了唐丹的房間之後,魯于雄便又出去交待店家準備酒萊,等待著.唐丹目光在房中巡逡,邊感慨的道:
  “人生的際遇真是波譎難測……當我今日午後離房去楓林子中散步之時,做夢也料不到幾乎永遠回不來……”
  李長春笑道:
  “碰上南兄這種煞神,也真叫人束手無策……”
  唐丹籲了口氣,道:
  “我並不是怕事之人,更不甘束手就戮,但是,在南兄面前,我卻毫無辦法!比起他來,我們實在差得太遠……”
  坐在椅子上的南幻岳翹起二郎船邊搖邊道:
  “也別盡給我高帽子戴,其實以你們的聲勢名望來說,你那一身本事定然可觀,大可與我一搏!”
  唐丹坦然道:
  “我不否認我有這個打算,我也早預料到你的來意不善,如果你要置我於死,我當然會傾力一拚 但是,在你挫敗我兩位兄弟之後,我已完全放棄了抵抗之心,我很清楚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那會將我的兄弟一道連累了……”
  南幻岳笑笑,道:
  “也不見得。”
  唐丹平靜的道:
  “不用客氣,南兄,那是一定的,如果我和你拚上,他們當然會幫我,而我們三個合起來亦非你之敵,屆時,殞命的就不止我一個乃是我們三個了……”
  李長春想起先前林中較鬥的情形,餘悸猶存的道:
  “可不是,自己吃幾碗乾飯自己有數,剛才若是打起來,我們哥仨個可有得瞧啦……”
  南幻岳有些疲倦伸了個懶腰,道:
  “不談這些了,行麼?”
  燈光燦然之下,唐丹恕而面色一變,他盯著南幻岳的雙手,匆忙走近:
  “南兄,讓我看看你的雙手十指!”
  伸出手去,南幻岳仍然好整以暇,笑嘻嘻的道:
  “怎麼?我的這雙爪子還與眾不同?”
  握著南幻岳的雙手,唐丹藉著房中明亮的燈光仔細觀察,反覆檢視,逐漸地,他的臉色已沉重起來,宛如浮上一層濃厚的陰霾。
  李長春有些怔愕的問道:
  “老二,有什麼不對麼?”
  沒有回答拜兄的話,唐丹凝視南幻岳,憂鬱的道:
  “南兄,你知道?”
  南幻岳點點頭,道:
  “是的,我知道!”
  走近一邊,李長春驚“噫”道:
  “怪了,怎麼南兄你十個指甲蓋都是紫黑色的?”
  南幻岳笑道:
  “因為叫人在體內下了毒!”
  李長春呆了呆,憤怒的道:
  “是哪一個混帳如此可惡?我們逼他拿解藥!”
  南幻岳安詳的道;
  “不大容易,我自己設法試試吧!”
  全身驀地一機伶,唐丹顫著聲道:
  “南兄,那下毒的人,可是 潘巧怡?”
  南幻岳笑笑,道:
  “你猜得很準!”
  李長春“  ”一咬牙,驚聲怒叫道:
  “這毒婦!”
  唐丹臉色是青白的,唇角微微抽搐,道:
  “我明白了……南兄,我全明白了……”
  南幻岳收回雙手,道:
  “明白什麼?”
  唐丹激動的道:
  “是她在你身上施了毒,藉此要挾你來取我性命,你殺了我,然後她才給你解藥,南兄,是這樣麼?”
  南幻岳點點頭,道:
  “是這樣,唐丹,你真有點判斷力!”
  李長春怪叫道:
  “簡直狠得不帶一點人味了,潘巧怡這個妖婦真該天打雷劈,五馬分屍,可惡得透了頂!”
  又拉起南幻岳的手看下看,唐丹沉重的道:
  “是‘紫冠花’毒,這乃一種產於藏邊的稀有毒花‘紫冠花’,取瓣搗碎成汁,摻合了半釐‘赤腹蛇’毒液所滴成之物,幹後形粉狀,有微腥味,可置于飲食中傾入人體,毒發時,全身先變成腫脹,然後潰爛而死,中毒者那時的痛苦簡直無可言喻,奇癢奇痛,若萬蟲噬啃,心火焚燒,而且周身發臭,有如腐屍……”
  南幻岳咂舌道:
  “乖乖!”
  李長春急得直搓手,焦切道:
  “這還得了?老二,你精通醫理,到是怎生想個辦法子出來救人才是呀,別光在那裡嘮叨……”
  唐丹低沉地道:
  “南兄,這是我的罪過,全為了我才使你道到此等兇危……”
  南幻岳搖頭道:
  “不,這是潘巧怡的罪過!”
  唐丹長嘆一聲,道:
  “這女人太狠了……”
  李長春訥訥的問:
  “南兄,以你的武功造詣來說,那婆娘根本近不了身,又是如何為她所乘,在你體內下了毒的?”
  南幻岳苦笑一聲,將他與“浮圖崗”諸敵惡鬥受傷,又被潘巧怡救治及其乘機施毒的經過說了一遍,他嘆了口氣:
  “那天夜裡,我流血流的神智都暈了,哪還分辨得出眼前的環境來?就算她零剮了我,我當時也無以力抗呢……”
  李長春恨得連眼全紅了:
  “這天殺的妖婦,她可是處心積虐啊……”
  唐丹喃喃地說道:
  “全是為了我……這凶險,這折磨……這謀害……全是為了我……人家又原是殺我以換命的,但是人家卻寧冒自做犧牲,成全我的生命……”
  他突然哭了出聲:
  “南兄,你太好了,太慷慨,太光明磊落了,你竟然為了我的命而沉默著要以你的命去抵償……南兄,我好慚愧!”
  南幻岳忙道:
  “別哭別哭,我成全你是事實,白己親履生命之險以無愧道義也是實,但卻尚不一定就甘心認了命,我總會想法子活下去的,我還不願死哩!尤其不願這麼個死法……”
  唐丹淚盈盈地顫聲道:
  “古之言義者,南兄,這義已活現於你身!”
  李長春突然吼道:
  “老二,你別又是哭又是叫,又是慚愧又是內疚,得先救人要緊呀!憑著你在醫術上那幾下,莫不成連這小小的毒也解不開。”
  南幻岳悠閒的道:
  “關於這一點,潘巧怡早已有言在先了,她說唐老弟雖然精通醫理,也不能解開此毒,普天之下,只有她一個人有解毒祕方,我看她也不會說得太離譜,所以,解鈴還需系鈴人,我回去設法找她要吧!”
  李長齊咬牙切齒的,道:
  “她是扯蛋,南兄,別聽她胡說!”
  一轉眼,李長春又冒了火。
  “你倒是想法子呀,老二,就苦著臉傻在那裡就能將毒解了麼?你不會真個束手無策吧?”
  唐丹俊俏的面孔上是一片蒼白,他深皺雙眉,緩緩地道:
  “大哥,潘巧怡的話,有她的根據,但是,她卻是說對了一半!”
  李長春疑惑地,道:
  “什麼意思?”
  唐丹吸了口氣,沉重的道:
  “她說我難以解開此毒,是對的,因為她知道我對這種罕有的毒藥的涉獵經驗上不足,但是,她說普天之下只有她才擁著此毒之解方卻錯了……我固然對這種毒藥配方缺少深入鑽研,不過,她卻不知我對世上大多數已然發現過的毒藥解法都有記憶,當然,有些是我熟悉的,有些卻十分生疏,南兄所中之毒,不幸正是我較為生疏的一種,但我仍然還記得早年先師曾經偶爾提起過它的解法……”
  辛長春急切地,道:
  “那就快開方子抓藥呀,你還皺著個眉頭苦著張臉做什麼?”
  唐丹嘆了口氣,道:
  “但是,解藥方子我知道,藥舖卻絕不會有!”
  李長春愕然道:
  “藥舖沒有?哪裡才有?”
  南幻岳古井不波的道:
  “說說看吧!是些什麼龍肝鳳膽的稀奇方子?娘的,我這一會還真不想就這麼翹辮子哩!”
  唐丹低聲道:
  “這解藥方子上的材料,可是相當不好找……”
  南幻岳皺著眉頭,道:
  “說說看吧,好找與不好找反正也就是那麼回事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是閻王老子業已拉住我一條腿了,我豈能這麼甘心把另一條腿也毫不掙扎的伸給他老人家?”
  李長春也催促道:
  “南兄講得有理,老二,你開方子出來吧,龍潭虎穴裡我們也得闖進去搶它一把!”
  唐丹愁苦著臉,沉沉地道:
  “要醫好南兄所中之毒,需用千年成形老參的粉末三錢、冰蠶繭六只、天竺菊兩朵、玉犀角磨粉五分,合而搗碎,再以半碗童女之血沖服,則立見功效,積毒盡除,此外,便沒有其他良方了,”
  李長春呆了一會,叫道:
  “娘的皮,這裡哪像藥方子,這簡直是在煉仙丹嘛,老天爺,可到何處去找?”
  唐丹嘆了口氣.道:
  “所以說嘍,這些藥材異常罕見難得,有些更非 蹴而獲,需要經過長時間的搜尋與花費無比的精神才能得到,除非是個有心人,誰會浪費那多的光陰和承擔這等的辛苦去找尋?說不定一百年還派不上一次用場 ”
  李長齊憤憤的道:
  “但只要一次該用而用不上,那中毒的人就不得了啊!”
  南幻岳笑笑道:
  “要說誰是‘有心人’,怕除了潘巧怡便不會有第二個了,像我中的毒,是合成毒性,且需貫注人體之內才生效,換句話說,只有存心要用此毒害人的人,才能使被害者中毒,被害者不會無緣無故發了瘋,自己去找‘紫冠草’與‘赤腹蛇’的毒液配製服用的 就算活膩味了吧,找死的法子也多得無可計數.人可犯不著如此麻煩,因此,那存心害人的人,既早有此預謀,便一定備有解藥,這已是無可置疑的事了,由而我們便可下定結論 她告訴我普天之下,此毒只有她能解得之言,該不是虛的了……”
  李長春瞪著一雙牛眼憤慨地道:
  “娘的,我們何需前去求這妖婦?老二既知解藥方子,便也該曉得天下哪裡有這樣東西,我們自己找去。”
  唐丹苦笑一聲道:
  “難找了,大哥。”
  李長春臉色一變叱道:
  “這是什麼話,就算這些藥材真是冶煉仙丹的吧,上天下海我們得找了來,王母娘娘的蟠桃酒我也敢去舀他瓢,閻羅爺爺的大鬍子我也不怕去硬扯一根。”
  唐丹低啞的道:
  “大哥,你先別生氣,我們論實際 這些藥材絕非在短期內湊齊,就是花上再大的人力、財力,也是希望渺然!”
  李長春怒道:
  “憑什麼下此論斷?”
  唐丹悠悠地道:
  “當然我有我的理由……”
  李長春“呸”了一聲,冒火道:
  “鳥個理由,老二,你以為我是在這裡和你辯口才,比見聞的?我他娘只要你說出藥材的出處,你他娘的羅哩八嗦的老在繞什麼彎子?”
  唐丹又嘆子口氣,緩緩地道:
  “大哥,你是有所不知了,我雖曉得這兒味藥材的出處,但一時卻拿不到,曉得和不曉得又有什麼兩樣?”
  李長齊忍住氣,道:
  “快講!”
  唐丹低聲道:
  “好吧……第一,那千年老參,只有在關外才有,而且極為稀罕,在當地是鬥金難求的珍物,我們這一帶哪有千年以上的參?參找到百兒八十年的業已不易了,或者有什麼富商巨賈收藏得有,我們卻不知道,奈何?第二樣,‘冰蠶繭’六只,此物性喜奇寒,僅產于天山之頂,堅冰石隙之內,便登臨天山也要頗費工夫才能找到,目前又何處去尋?至於‘天竺菊’,我知道深宮大內種有三數盆,就算我們皇天不顧硬闖大內吧,休論其將道遇的阻礙及嚴重後果,這至京途一來一往時間上也斷斷不及了,再說‘玉犀角’倒存有一塊,可是,單這‘玉犀角’一味約又能發生什麼功效?有也等於沒有一樣,童女之血倒算最容易了,我們可以花錢買,半碗血也死不了人,想必會有哪貧家子弟願意交易,何況這是救人,非但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更乃功德一什,可是光‘玉犀角’和童女血,于南兄之毒依然無補呀!”
  李長春吼道:
  “莫不成就眼睜睜看著南兄等死!”
  唐丹咬牙道:
  “當然不 我看,就認命了吧!”
  李長春怔了怔道:
  ”什麼意思?”
  唐丹凜然道:
  “反正潘巧怡的目的是在要我的命。只要我死了,也自會救過南兄,我不能自私得為了本身的苟活便犧牲南兄的性命,我既無法相救,便亦不該叫南兄為我而死……大哥,我可自行子斷,請南兄以我首級回去向巧怡求取解藥……”
  李長春一下子有些失措了,兩眼發直,訥訥地道:
  “這……這個……”
  唐丹嚴肅地道:
  “大哥,此乃我心甘情願,則便苟活十數年乃至數十年又有什麼生之意義?假如南兄果真為我而死,這一世之中,我所過的歲月中便將永難安寧了,一個心靈不平靜的人.活著就是最人的折磨!”
  不待李長春回答,南幻岳已大聲道:
  “唐丹,你在講你娘的渾話。”
  唐丹急接道:
  “南兄,我乃一片誠心,天地葉表 ”
  南幻岳緩緩地道:
  “沒有人說你虛偽 但你這種愚蠢的道義感及責任心,未免令我又是失望,又是好曬!”
  唐丹迷惑地道:
  “這,這話怎說?”
  南幻岳神色湛然,雙目中的光澤是世故的,坦率的,但卻也是堅定與憤慨的:
  “唐丹,首先我要告訴你,你沒有錯 在你與潘巧怡的那段情愛過程中來說,而一個對某件事沒有錯失的人便不該受到懲罰,我根本沒有理由來殺你,當然潘巧怡不應脅迫我來殺你,事情之所以演變如此,只在我與她的惡性利用而已,誰叫他娘叫我觸了霉頭找上了這個‘翠蜘蛛’糊裡糊塗承了她的情,中了她的計呢!其次,你若為了潘巧怡那種惡毒邪異的自私,嫉妒、卑劣、凶險又可恥的心理與她的狹窄意識而自願送掉老命,這有什麼代價?何嘗有一絲絲鳥的代價?再說,你上有雙親在堂,中有妻子相待,下有子女承歡,你一個人關係了多少人的幸福,貿然一死,你可是存心叫他們跟你陪葬?所以,無論從任何觀點來講,你皆不可死,不能死,不宜死,也不准死!”
  唐丹汗流浹背,方寸全亂,痛道:
  “但,但你呢!南兄,你怎麼辦?你更不該死啊……”
  南幻岳哈哈一笑道:
  “當然我也不該死,也不願死,更不想死,所以我會竭力爭求生存之道,我不會這麼輕易的認了命 如果萬一失望已絕,退 步說,我是咎由自取,時運不佳,哪個要我受了傷去找潘巧恰的?又有哪個逼我去承她的情療傷,中她的毒計的?全是我自找上門,怨不得人,再退一步說,我他娘至今業已是孤家寡人一個,起來一身,躺下一根,便是魂歸地府,這人間世也只是少了個禍害而已,連累不了別人,絲毫牽扯不了別人,用不著留給活著的人什麼慘痛……唐丹,所以你不可能自絕,這事的一切後果,由我自己來負,就算睹一睹運氣吧 用生和死為賭注!”
  唐丹激動又悲切地叫:
  “不行,南兄,我不能這樣做 ”
  南幻岳勃然變色怒道:
  “如你不聽,老子掉頭就走,叫你一輩子也找不著人,我看你拎著腦袋救誰去?大家乾脆一起赴陰山道上拍肩膀吧!”
  雙目含淚,唐丹的感受是錯綜複雜的,多少敬佩融合丁多少感激,多少悲楚又融合了多少遺憾,多少痛楚融合了多少無奈:
  “南兄……你……可是……叫我怎……麼……好?”
  南幻岳冷冷地道:
  “照我的話做就好!”
  顫抖了一下,唐丹淚自頰淌,垂首無語……
  李長春搓著手為難地道:
  “欸,欸,這件事,算他娘不好說話……欸,左右為難……”
  南幻岳笑了笑.道:
  “不用為難,也沒有為難之處,就這麼說定了,我自己承擔一切後果 我會以最大的努力去挽救自己的老命,還是那句話:‘解鈴仍是系鈴人’,我們沒有解藥,潘巧怡一定有,她下的毒,我會向她要去!”
  望著痛苦莫名的唐丹,他又道:
  “唐老弟,我放過了你,在我來說,是件極具有意義的事,我喜歡能夠行幾樁善舉,你切不可使這件事失去它原有的意義!”
  唐丹默默流淚,業已哽噎得難以回話了……
  李長春煩躁地道:
  “老二,別盡在那裡掉淚啦 那幾味藥材,可是真無法可尋?除了你說的幾個地方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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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慷慨赴義全友道

  唐丹點點頭,悲苦地道:
  “再沒有別的法子了 只有那幾個地方才有 ”
  李長春憤怒地道:
  “當年就該一刀殺了那妖婦,留到今日果成禍害……娘的,你還一直念著那段露水情份,不肯宰她,現在可好了吧?她回來剝我們的皮了!”
  唐丹顫叫道:
  “大……哥……”
  南幻岳揮揮手道:
  “不要再談這些了,李老哥,你就算埋怨死唐老弟也是白饒,於事毫無補益,如今要討論的,卻是大家好好的靜下心來,商量商量,如何自潘巧怡那婆娘手裡弄來解藥救我老命,反正盡人事聽天命吧,你們要了解那婆娘要比我深刻得多 ”
  李長春沉重的點了點頭,道:
  “我對潘巧怡的了解大多是由老二口中聽來的,另外,大爺嬸子也零零碎碎講了不少,將這些一融合,我對潘巧怡便有了個印象 一她是個有點不正常又加上物欲觀念極重,出奇的自私又可怕的絕情絕義的妖婦!”
  南幻岳笑笑道:
  “可是,她卻長得極美,美透了……”
  李長春哼了哼道:
  “似這等蛇蠍其心的毒婦,便是生得再怎麼標致也仍然不值半個銅板!”
  南幻岳問道:
  “見過她麼?”
  李長春點點頭,道:
  “見過,我們幾個拜把子兄弟全見過她幾次,但那已是接近老二與她拆夥的時候了,當時,我就覺得這個女人有點美得過了份,美得太過陰沉,卻想不到她的所作所為比我們能以料及的更卑劣得多!”
  南幻岳嘆了口氣道:
  “所以說,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任哪一樁事物,有其優點便有其缺點,如果潘巧怡的心性,如她外表那樣令人向慕,這又該是個多麼圓滿的情景……”
  唐丹低悠悠地道:
  “南兄,據我想,她既說過你若不履行諾言她便不給解藥的話,她便一定也有了法子預防意外變化,她是個極其功於心計的女人,如果你沒有點更好的計謀,恐怕難以逼她獻出解藥……”
  李長春大聲地道:
  “我們一起去她那裡,把她弔起來,如果她不拿出解藥,我們就一直倒吊她斷氣氣為止。”
  南幻岳搖搖頭,道:
  “不好,你說吊死她,或是分了她的屍,沒有解藥仍是沒有解藥,我一樣也得去陰曹報到!”
  李長春以拳擊掌,氣苦的道:
  “這也不是那也不好,到底要怎麼辦才是?”
  唐丹低沉地道:
  “潘巧怡是個非常倔強的女人,如以苦刑逼迫,未必有效,但是 欸,軟求於她,也同樣未必有效……”頓了頓,他又道:
  “何況,像她這種陰險的人,她也不會給我們這種機會,她定然早已有了應對之道 假如南兄不遵守諾言而行的話!”
  南幻岳正想再說什麼,門外已響起一片笑語喧嘩之聲。掩閉的門扉猛被推開,魯子雄面容含微笑大步行入,他身後,又跟著兩個壯實高大,氣宇軒昂的年輕人物!
  一見魯子雄身後之人,李長春已端起了架子,大聲叱呼:
  “老四,老五,你們兩個莫非全走到迷魂陣去啦,攪到這個時辰纔來?真是豈有此理!”
  那鼻子旁邊生了個大黑痣的年輕人連忙走上一步,嬉皮笑臉的道:
  “都怪老五不是,大哥,我順道去他家約他,哪知他卻隨他爹到鄰莊相親去了,一直等到晚上才等了回來,因此耽擱下一夜,遲了一天才啟程,路上我還連聲催促個不停哩,否則此刻只怕也到不了……”
  那相貌頗為英俊但卻略帶木納之狀的年輕人不由著急的分辯:
  “四哥胡扯,大哥,我不錯是晚了點回家,但我一回家看到了他便叫他與我連夜啟程,可是,四哥嫌太晚了,不肯,非要留宿一宵才走,大哥,你可不能怪我,至少四哥也要負一部分責任……”
  原先說話的人怪叫:
  “好小子,你竟然當著大哥面前敲起我的悶棍來了!我負什麼責任?若不是等你,我是不是早趕來了?我一片好心,如今反而還落個混帳不成?這簡直是 ”
  李長存不等他說完,已吼道:
  “都給我閉嘴,哪有像你們兩個這樣囉嗦法的?窮抬他娘的槓,也不怕人家南兄見了好笑?”
  南幻岳笑吟吟的說道:
  “言重言重,這樣才熱鬧……”
  鼻子旁生了顆黑痣的青年人連忙肅容轉身,重重抱拳:
  “這一位,想必就是名揚天下的‘劍之魂’南幻岳南兄了?小弟錢任飛,人稱‘黑一點’特此拜謁南兄……”
  另一個年輕人也忙施禮道:
  “方才聽三哥說南兄在此,我們還有點不信哩,南兄是江湖中的霸才,怎麼也會學我們一樣瘟在這窮鄉僻鎮裡?如個一見,哈,可不果真是南兄也在,南兄,小弟‘旋雲棍’韓順,還請多照應……”
  南幻岳連忙回禮道:
  “二位客氣了,大家全是道上人,也都氣味相投,處在一起越隨便越好,千萬別來那套虛禮,否則,也就生分啦……”
  李長春笑道:
  “還是人家南兄說得有理,看你們兩個那種故作正經的熊樣我就有氣,好了,都坐下來吧 ”他又側首向魯子雄道:
  “咦,老三,你出去叫的酒菜呢?怎麼至今尚未送來?莫非他們是用蠟燭作火種?”
  魯子雄笑道:
  “大哥別急,馬上就米了。”
  正說著,果然門外店掌櫃的已伸進頭來,滿面堆笑:
  “各位爺爺,酒食端整好啦,可要送進來?”
  李長春不耐煩的道:
  “當然送進來,掌櫃的,怎麼你也迂起來了?”
  連連陪笑,掌櫃的回身揮手,於是,兩名店小二已各托著一方黑漆木盤走人,每只托盤上擺置四樣葷素菜餚,色香俱佳,還騰騰冒氣哩,他們將菜餚放在桌上,又拿進兩斤裝的錫酒壺四只酒杯碗碟筷來,已放好了,店掌櫃的搓著手,躬著腰身笑道:
  “各位爺,菜呢,是各位一向喜好的口味,包錯不了,酒是小店用本鎮‘仙泉’之水,祖傳祕方釀造的‘濡不沾’,又香又醇,稍帶粘濡,卻絕不沾齒留唇,各位一試便知,這酒才從窖裡拿上來,可封存好十幾年了呢……”
  “黑一點”錢任飛一點頭道:
  “好,小帳多賞就是!”
  店掌櫃的越發眉開眼笑:
  “呵呵,多謝了多謝了……”
  待店掌櫃的帶著小二退出,韓順隨手關上門後,一室六人便圍桌坐下,韓順一一為各人斟滿了酒,在李長春舉起杯相還之下,全都一口幹了,這時,錢任飛才發覺他的二哥唐丹神色悒鬱,眼睛紅腫,仿佛才傷心過度一陣似的。
  錢任飛舐舐唇,迷惘的問:
  “二哥,你怎麼搞的,好像不大愉快嘛,是不是臨出來時與嫂子嘔了氣啦?”
  李長春一瞪眼道:
  “不准胡說!”
  韓順也察覺了,他愕然地道:
  “可不是,二哥還像是哭過哩,眼眶子紅通通的……”
  李長春忽然嘆了口氣,道:
  “好吧,本來我也打算和你們說一說,你們既然看出來了,我不妨現在就告訴你們知道 ”
  韓順睜大了眼吃驚的道:
  “可是 大哥,可是出了什麼事?”
  李長春重重一哼,道:
  “廢話,若不是出了事,唐老二做出這副樣子來幹什麼?他也不是發了瘋 ”接著,他便將南幻岳今天早些與他們之間所發生的種種事情從前囚後果簡潔扼要的述說了一遍,說完了,他籲口氣道:
  “你們看看,這個漏洞怎麼個填補法?人家南兄義重如山,我們呢?都只能袖手無策,老二可不急得快上吊了啦!”
  錢任飛第一個憤怒咆哮:
  “反了反了,那妖精賤人居然就橫到這等地步?將我們兄弟五人坑住不說,竟連南兄也由她擺佈,這還得了!”
  韓順也氣紅了臉,訥訥地道:
  “我們和她拼命去!”
  李長春一揮手道:
  “這都不是辦法,我們方才商議了半天,都也沒有想出個妥善的法子來,老二還要自己伸出腦袋去甘心叫小妖婦砍呢……”
  錢任飛怪笑一聲,道:
  “二哥瘋了!”
  唐丹嘆息道:
  “除此之外,實無善策,潘巧怡的為人我十分清楚,只要她決定做事,她便堅持到底,誰也扭不轉來,況且,無論對她硬逼軟求,也不用想有絲毫效果,便是我們零剮了她,或跪地哀哀懇求三天三夜,而她也不會拿出解藥來,而沒有解藥,任我們將她如何,南兄還不是依舊一個‘死’宇?’,他又搖搖頭道:
  “再退一步說,她也未必就呆候我們上門去收拾她,她既然施此毒計,便一定早有預防計敗之後的辦法,或者她也約了幫手相待,或者根本隱藏起來在暗處竅探南兄抵達她處後的情形……總之,目前我們委實想不出什麼兩全其美的方法來……”
  錢任飛搔著頭皮,訥訥道:
  “那麼,南兄的高見是 ”
  南幻岳淡淡地道;
  “我沒有什麼高見不高見,如果我們沒有妥當的方法,我便只好回去向她討解藥,至於如何討法,到時候再說了!”
  韓順愕然的問:
  “假如 她不給,或根本討不到呢?”
  南幻岳望著韓順,露齒而笑:
  “那樣,我就是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了!”
  韓順呆了呆,著急的道;
  “這怎麼可以?南兄,這可害了你啦!”
  南幻岳凜然笑道:
  “義之所至,命又何惜!”
  沉默老久的魯子雄搖頭道:
  “這不行,南兄,我們不能這樣做!”
  南幻岳一笑道:
  “莫非老弟你另有妙法?”
  魯子雄窒了一窒,苦笑道:
  “沒有!但是我們不妨試試,硬的手段或軟的方法,我們需盡力而為,說不定有奇蹟發生 ”
  南幻岳低沉地道:
  “你錯了,老弟,雖然我與潘巧怡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卻非常接近,這些日子裡我對她有頗為深入的觀察,她那種冷靜、狠酷、怨恨又歹毒的心性,簡直是少見又少見的,休說一個女人,便是男人,以她那樣沉深怪異的性格也不多見,她不止古井不波,心硬如鐵,甚至在情感上來說已近乎麻木了,她不是一個有奇蹟發生的人,她永遠依照她自己早經決定的步驟去行事,沒有任何可以妥協之處……”
  唐丹憂傷地道:
  “南兄說得對,她就是那樣的人……”
  南幻岳接道:
  “所以,這件事我已決定自己去辦,成之我幸,不成我命,而各位方才所提的硬逼軟求之法,我俱會用,犯不上大夥一起勞師動眾了……”
  錢任飛急急地說道:
  “南兄.我們一道去比較好……”
  南幻岳笑著搖頭,道:
  “不必,我獨自去更方便些,你們各位放心,在‘逼供’這門學問上,我素有深研,而且頗為在行,我大膽的說一句,只要我的法子不靈光了,各位的法子只怕也不會收什麼效果……”
  韓順沉痛地道:
  “但,南兄,這叫我們如何安心?”
  南幻岳正色道:
  “各位並無虧欠之處,何來心之不安?”
  韓順訥訥的道:
  “你是為了我們二哥……”
  南幻岳一笑:
  “不,我咎由自取!”
  魯子雄拿著筷子輕敲桌沿,沉沉地道:
  “南兄,你過分為我們設想了……”
  連乾三杯那澄黃潤膩卻果然芬芳撲鼻的“濡不沾”,南幻岳道:
  “事情就此決定,我們不談這樁惱人的問題了。好不?”
  李長春突然一咬牙道:
  “如果南兄此去有了長短,我不殺那妖婦誓不為人!”
  錢任飛一擊桌,杯盤跳動中,應道:
  “大哥說得是!”
  南幻岳抱抱拳道:
  “那是後事了,不談也罷。只是,諸位盛情可感,多謝!多謝!”
  夾了筷子菜,食不知味的在口中咀嚼著,韓順訥訥地道:
  “南兄,你,何時回來呢?”
  南幻岳笑道:
  “如我無恙,我會設法通知你們,你們不得我的通知,便也不用一直等候下去,那則表示我已完蛋他娘的了!”
  錢任飛愁眉苦臉地道:
  “我們要等多久才知道呢?”
  南幻岳算了算道;
  “快則十日,遲則半月吧,那時候毒該解也就解了,否則,也早就毒發啦!”
  韓順又問:
  “就在這店裡等吧?”
  南幻岳點點頭道:
  “就在這店裡等。”
  魯于雄含有深意的問:
  “南兄,那潘巧怡的住處在哪裡?”
  南幻岳看著他笑道:
  “不要想隨後掩至,老弟,我說過你們不用去就不用去,人多了有害無益,也切莫跟蹤我,我說的是實話,你們各位靜靜在這裡等消息,就算是盡了本份,幫了我的大忙了!”
  韓順喃喃地道:
  “這不公平 什麼險全叫你一個人承擔了……”
  南幻岳又幹了杯酒,舉筷勸食:
  “來來,大家盡興的吃喝吧,我是客人,卻不能不反賓為主了,各位別這麼個死氣沉沉,愁眉苦臉法,莫非這是我與各位第一頓,也可能是最後一頓的飲宴,各位也要叫我吃不痛快麼?”
  席中五人神色俱黯,唐丹更是百感文集,嚦不成聲:
  “南兄……南兄啊……”
  南幻岳強顏一笑,道:
  “不要難過,說不定我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各位,幹下這杯吧,我準備上道了!”
  這五位結義兄弟更是形容愣愁一片,唏噓聲起落不息,李長春也眼含痛淚,抽噎著道::
  “你……就走?”
  南幻岳站了起來,再進一觥,抱拳為別:
  “再會了,各位 但願再會!”
  拋去了身後那五位男子漢的淚,也留在那幾無盡的憂戚傷感,南幻岳披星戴月,馬不停蹄的又向潘巧怡的住處趕回,半路上,他做了一件事,買了一方木盒 大小恰可裝下一顆人頭,然後,他直放目的地。
  第三天的午時,嗯,他已來到了那條遠離道路的斜坡下,坡上的松林依舊,孤伶伶聳立在坡麓的那幢磚砌小屋也依舊,只是,不知道住在屋裡的那位“翠蜘蛛”是否也依舊?
  懷著異樣的心情,南幻岳放慢了坐騎的奔速,徐徐地,不急不緩地向那幢小屋馳去,蹄聲清脆的敲打在地面上,卻宛似一下一下踩在他的心裡,有些緊張,有些沉重,更有些心虛的忐忑 就好像一個逃學的孩子溜回家裡一樣,怕見那張大人的險,這一陣,他的手掌居然也冒了汗!
  慢慢地,終於接近了,他看見門扉緊閉,窗簾緊垂,沒有一丁點動靜,寂寞得似乎那屋後默立的山坡 坡上還有松禱的喧籟呢,這幢小屋卻陰沉如古潭之水!
  下了馬,他在外衣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水,拾起那方用白布包裹的木盒,遲疑又緩慢地走向門前。
  探探吸了口氣,他伸出手去敲門,剛剛敲了幾下卻突然發覺在縫中塞著一條紙卷,小心的抽出紙卷,他緩緩打開來看,只見上面簡單清楚的寫著一行小宇,字體十分剛勁有力,不看落款,幾乎不敢相信這會是出自女子之手。
  “回來後,直上松坡,坡頂有磨形圓石一塊,我在該處相候。潘巧怡。”
  嗯,果然是潘巧怡的留條,他摔摔頭,提著木盒,繞至屋後,順著那裡的一條羊腸小徑直往坡頂行去。
  這片生滿松樹的小坡並不太陡,但闊幅卻也不小,南幻岳不急不緩的穿過垂枝橫柯,沿著小徑上了坡頂,也費了頓飯工夫,坡頂上,在松樹較疏之處,果然有一塊灰黑色的,丈多方圓的巨磨般岩石,但是,也未見潘巧怡的影子,他不禁有點惱火了,喃喃地道:
  “尋什麼開心?這又不是情侶幽會,還來玩這一套捉迷藏的遊戲,增加點情調不成?”
  又四處找了一遍,只見坡林寂寂,風拂枝動,那有潘巧怡一點蹤跡?南幻岳更是憤怒了,他一邊不住嘀咕,一邊煩躁的團團亂轉
  忽然,他抬頭望著近丈高的石頂,略一猶豫,飛掠而上,這一上去,哈,平整的石頂面上竟用白粉劃著一個箭頭 箭頭清清楚楚的指向右側方。
  順著箭頭所指的方向望去,在右側方有兩座陡峭的山壁聳立,山壁中間,一條幹澗,澗底沒有半點水,卻布滿了大小層疊的鵝卵石!
  那邊山壁隔著這片松坡約有半裡路遠,坡後與山壁當中,便接連著這條幹澗了,南幻岳端詳了一下山壁的高度,微微一笑 山壁之頂高過松坡,當然,從坡的這一邊下到澗谷,必須經過這其中的幹澗,幹澗毫無掩飾,任何人在上面行走全然無法有所隱蔽,身形將完全暴露無遺,南幻嶽立即明白了潘巧怕的用心,她是利用地形之便,可以俯覽整個澗谷,也監視著萬一可能的變化 假如南刨岳不是獨自回來的話!
  南幻岳嘆了口氣,自言自語:
  “潘巧怡啊潘巧怡,你也真算是費煞心思了……”
  略一打量,他自石頂飛射而起,在空中一個翻滾,雙臂猛揮,再度飛掠而起,那種快速凌厲法簡直就像一只自空撲攫獵物的鷹 黑色的鷹!
  幾度起落之後,他已來在兩壁之間的澗谷前,打量了一下展現在前面的那條豎直自峭壁中穿過的澗谷。
  再望瞭望窄如一縫,被兩邊巖牆夾著的谷頂青天,南幻岳毫不考慮的電射而過!
  剛剛才出了那只有三尺寬狹的谷口,南幻岳已被兩邊山嶺上如火的楓林吸引住了,那像情人淚似的楓紅,密密地在風裡輕搖著,展揮著,宛如 片片火熱的艷唇,帶有一種特異的興奮氣息,也帶有那股子令人心旌搖動的炫目感受,絢麗極了,耀眼極了……
  靜靜的欣賞著,南幻岳徐徐的透了口氣,他想不到,在通過了那片寸草不生的醜惡幹澗之後,在谷口的這一面,竟會有如此一處美妙迷人的所在,而那兩座聳立綿亙的峭壁,便宛似這處世外桃源的圍牆一樣了……
  突然,南幻岳聽到有細碎的聲音傳自身後,幾乎在他聽到這陣聲響的同時,潘巧怡那低沉地,柔美的語音已輕輕傳到:
  “很美,是嗎?”
  慢慢轉回身來,差一點南幻岳對眼前的景象有些暈眩了,潘巧怡俏生生,裊婷婷的站在那裡,眉目如畫,美豔絕倫,一頭是亮如瀑布也似的秀髮披瀉雙肩,鬢角插了一朵翠珠花,她穿著一襲長可及地的翠綠衣裙,右手纖纖如玉的無名指上戴丁一枝心形翠玉指環,肌膚如雪,氣韻飄然,再襯著背後的青山楓紅,真使人疑心此女子不應人間有了。
  潘巧怡嫣然一笑,道:
  “老朋友了,怎麼還像不認識似的瞧著我?”
  南幻岳咽了口唾液,用力摔摔頭,咧嘴一笑:
  “說真的,潘巧怡,你真是風華絕代,美透了!”
  潘巧怡淡淡地道:
  “這種話不新鮮,我早已聽膩了。”
  南幻岳笑道:
  “可是,出自我口,份量就不大一樣!”
  潘巧怡平靜的道:
  “你們男人都是差不多的德性 自命不凡,不可一世,其實,拆空了,沒有一個是塊材料!”
  南幻岳“嘖”了一聲,道:
  “這麼說,寶貝,可叫我傷心了……”
  潘巧怡古怪的一笑,道:
  “少來這一套,南幻岳,你更不是東西,尤其在女人堆裡,你是出了名的無情無義,臭不可聞!”
  南幻岳笑道:
  “誰說的?”
  潘巧怡道:
  “我有嘴,不會問?有耳朵,有會聽?”
  南幻岳搖搖頭,道:
  “江山似畫,佳人如玉,且又小別之後,一朝面就來了這麼一盆冷水澆頭,未免有點煞風景吧?”
  美眸盼兮,潘巧怡倩笑如花,嬌聲嚦嚦的道:
  “怎麼樣才不叫煞風景呢?一定得投懷送抱,軟語相慰才行?”
  南幻岳豁然大笑,道:
  “如果你能這麼慷慨,我可真是求之不得了!”
  潘巧怡搖搖頭,似笑非笑地道:
  “南幻岳,你最大的錯誤,便在於把某些事情設想得太簡易了,太單純,太順理成章,這只是一廂情願的幼稚想法,世上有許多事,並非盡能符合個人所期盼那樣發展的,除非是 ”
  南幻岳接著道:
  “有逼使對方順從自己心意去做的條件 譬喻說,捏著對方的把柄,或控制著對方的生命,是不?”
  潘巧怡笑了:
  “噯,我不能不承認,南幻岳,你學得很快,人間世上就是這麼回事,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至於如何利用,如何才能得遂所願,那就要看彼此的手段了,你要知道,天下決沒有不憑藉利害攸關的條件而達成的協議,換句話說,也就是沒有‘鉗制’之外的行事法則!”
  南幻岳哼了哼道:
  “不見得吧?難道我們做每一件事都必須要在有代價和有利害牽扯的情形下才行?你就如此果斷的否決了情感與道義的因素?”
  潘巧怡微理髮梢冷冷地道:
  “才說了你有點長進,你就又退回去了,什麼叫情感?什麼叫道義?都是空虛渺茫,而又毫無價值的東西,那是一些假正經、假道學,欺騙似你這等人的法寶,根本上是半文不值!”
  南幻岳搖搖頭,有些悲憫意味的看著她:
  “潘巧怡,我真替你惋惜,一個似你這般美麗而嬌豔的女子,竟不明白情感的珍貴及道義的崇高,人活著,就需要這兩樣東西,雖然那是無形無色的,但卻具有至極的力量,情感使一個人有靈性、有希望、有活力,它使人像一個人,而道義,卻約束著人們在一條善良的道路上生活,它叫我們隨著倫理、綱常、德律、規範中做人,因此,這人間世才是人間世,假如沒有了這兩樣東西,天下早不知已成為一個什麼樣的禽獸世界了……”
  俏美的面龐上立即浮上了一抹陰影,潘巧怡冷硬地道:
  “南幻岳你是繞著圈子在罵我?”
  南幻岳低沉地道:
  “我犯不著繞著圈子罵你,潘巧怡,我只是點醒你的固執愚昧,告訴你些做一個正常人該具有的條件,你不想想,一個人若沒有情感,不講道義,那個人還有什麼人味呢?豈非和一頭禽獸一樣,只知弱肉強食,和一塊石頭一樣冷木僵硬了?人是不該如此的,尤其,一個美豔如你般的女人!”
  顯然是真的憤怒了,潘巧怡目光冰窖,臉色如嚴霜,她一揚頭,道:
  “我們是兩個極端,根本是兩種絕對相反的人生觀,我們永遠無法協調一致的,所以,古人說 道不同不相為謀,南幻岳,我們無需爭論下去,這只是浪費時間,我們的結論將永遠迥異……好了,現在,我們應該回到現實的問題上來!”
  潘巧怡了伸手,道:
  “拿來!”
  南幻岳舉了舉包裡木匣道:
  “你說這個?”
  潘巧恰冷漠地道:
  “否則,我是說什麼?”
  南幻岳也一伸手道:
  “你的解藥也拿來!”
  陰沉地笑了 那種美宛若百步毒蛇的舞躍,現露在潘巧怕冷冰卻嫵媚的面龐上,映襯得她的形色似一個女巫:
  “盒裡盛的可真是唐丹的人頭?”
  南幻岳迅速地道:
  “當然!”
  潘巧怡道:
  “你保證?”
  南幻岳避輕就重地道:
  “怎麼搞的?你天生就是不信任任何人麼Y”
  潘巧怡毒辣地道:
  “信任即是毒藥!”
  南幻岳掂了掂手上木盒道:
  “我不會令你失望的,好姑娘,解藥拿來吧!”
  播巧怡冷冷地道:
  “你解開布包,打開木盒,我親眼見了才作數,但你動作要十分慢,而且,雙手放在我看得見的地方!”
  南幻岳冒火道:
  “何必這樣如臨大敵,你要知道,如果我想對付你,根本不需費這麼大事,動作快慢也好,雙手給不給你看見也好,只要我一旦行動,你十有八九便了無幸哩!”
  潘巧怡點點頭道:
  “我非常相信,但那樣一來,你也了無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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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自古艱難唯一死

  南幻岳無奈地道:
  “不錯,話是這麼說,潘巧怡,其實,你又何必如此多疑?解藥交給我,木盒留下給你,大家交易成功,得其所哉,豈不是上上大吉嗎?”
  潘巧怡冷冰冰的道:
  “啟開木盒,唐丹人頭在內,我立即給你解藥!”
  南幻岳怒道:
  “你怎麼這樣不相信人?”
  潘巧怡唇角一撇,又重複了一遍她方才所講的話,“信任就是毒藥!”
  南幻岳神色倏寒狠狠地道;
  “姓潘的娘們,你是活膩味了?敬酒不吃吃罰酒I你當我是好說話的人麼?老實告訴你,只要我翻下臉來,我可以將你活卸八塊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潘巧怡一挺胸,刁辣地道:
  “你真嚇住我了,武林中的剎星,江湖道上的屠夫,你來下手呀,看看我潘巧怡是不是也會皺皺眉頭?”
  南幻岳大吼一聲雙目如火:
  “你真想找死?”
  潘巧怡冷淡地道:
  “姓南的,你歇著吧,別‘閃’了舌頭 不錯,我真想找死,如果你也不想活了的活!”
  南幻岳咬咬牙厲色道:
  “不要逼我,潘巧怡,若惹翻了我,我會不顧一切的!”
  潘巧怡冷淒淒地笑了道:
  “如你這麼看得開,我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一下子真是無所適從了,南幻岳有生以來,這種場面可還是第一次遇上,他愣愣地站在那裡,但是氣湧如山,咬牙切齒,可就奈何不了人家 下手吧,委實諸多顧慮,不下手吧,這口鳥氣又怎生吞咽?
  潘巧怡毫無表情地道;
  “該怎麼做你可以做了,南幻岳,我對人生原本也無甚留戀。而且,陰山道上,你我又何妨結個伴兒?只是一個先行,一個後至罷了!”
  南幻岳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道:
  “你可真叫狠,潘巧怡!”
  潘巧怡淡淡地道:
  “你也此門高手!”
  雨幻岳遲疑地道:
  “潘巧怡,何必這麼固執?我一定會給你木盤,大家貨銀兩訖,豈不是彼此放心?”
  潘巧怡陰沉地哼了一聲,道:
  “木盤先給我啟開驗視,若然不假,內中確為唐丹人頭,我一定會將解藥雙手奉上,南幻岳你不需怕我食言,因為我敵不過你,但是,如我給了你解藥,而木盒內又非我所需之物,我便失去對你的‘鉗制’了,我將毫無辦法,道理全一樣 因為我敵不過你!”
  凝視著對方,她又道:
  “所以,應該戒備的是我,不是你。”
  南幻岳怒沖沖地道:
  “這算什麼?不見兔子不撒鷹?”
  潘巧怡木然道:
  “當然,勢非如此不可!”
  南幻岳放緩了語氣道:
  “潘巧怡,我們全別冒火,彼此好好商量一下,行不?”
  潘巧怡搖搖頭斬釘截鐵地道:
  “除非你照我的方法,否則,不必再談了!”
  拿著木盒,南幻岳真是進退維谷了,依言啟蓋吧,盒裡除了塞得滿滿的木屑泥土之外根本什麼也沒有,不啟盒吧,照對方的態度來看,則絕無妥協的餘地,而啟盒與不啟盤的結果全是 樣 休想要潘巧怡拿出解藥來,因為他事實上沒有完成對方的託付,未曾履行條件啊……
  潘巧怡突然淒淒地,冷冷地,像帶著嗚咽般地笑了,她的聲音宛似來自九幽,那麼悲涼陰森,又那麼寒瑟愴楚:
  “不要再演戲了,南幻岳,你根本沒有依照我們之間的約定去做,根本沒有履行你的諾言,是嗎?木盒裡裝的是什麼?泥土抑是石塊?多麼可悲可笑,這種幼稚又下流的騙術……”
  南幻岳咽了口唾液,卻講不出一句話來,是的,現在,你叫他講些什麼好?他未曾依言去殺戮唐丹,在他來說問心無愧,但是,對一種既定的允諾來說 不管這允諾的內涵是否正確 他卻總是失信了啊……
  潘巧怕搖搖頭,失望又憤恨地道:
  “你不止是個雙手染滿鮮血的屠夫,也不止是個道中的兇梟,南幻岳你更是一個失信的人,一個騙子!”
  南幻岳突然怒火沖天,他又大叫道;
  “你住口!娘的,我不替你去當工具,不為你去殺戮一個不該殺的人,不做這種有虧良心的事,這也叫失信,叫欺騙麼?”
  潘巧怡僵硬地道:
  “然則,你叫這種行為做什麼?只要你不履行諾言,即是失信,不說真話,就算欺騙!”
  南幻岳咬牙道:
  “荒謬,強辯,豈有此理!”
  潘巧怡幽幽地一笑,道:
  “為什麼?南幻岳,你為什麼不依照我的話,不依照我們的約定去做?在你來說,殺一個唐丹 甚或他那四個結義兄弟,都不是一件難事,你可以十分順利的完成這件工作,但你為什麼不做呢?何況,這其中,還牽連著你的生命 ”
  南幻岳沉重地道:
  “我有我的道理……”
  潘巧怡輕輕的道;
  “莫非 你沒見著他?”
  南幻岳道:
  “見著了……”
  潘巧怡咬咬下唇,道:
  “因為他苦苦哀求,你不忍下手?”
  南幻岳緩緩地道:
  “你知道,唐丹不是那種貪生怕死的窩囊角色,我也不是那種軟心腸的人!”
  潘巧恰道:
  “或者 他們人多你敵不過?”
  南幻岳搖搖頭道;
  “也不,他們兄弟五個具有一身了得的功夫,但是,以我的武功造詣來說,以一敵五,仍然不成問題!”
  潘巧怡迷惑的道:
  “那麼,你是為了什麼?”
  甫幻岳嘆了口氣道:
  “很簡單,只是因為他不該死,他沒有受誅的理由 他是個好人!”
  潘巧怡冷冷一哼道:
  “你真這麼以為?”
  南幻岳看著她,道:
  “不錯,這是事實!”
  潘巧怡突然尖聲叫道:
  “他不是!”
  南幻岳低喟一聲道:
  “我很抱歉的說,假如你與他之間,定要指出哪一個不是好人的活,那個人是你,而不是他!”
  潘巧怡愕厲地笑了,冷冷地、沉沉地道:
  “你這麼以為?”
  南幻岳正色道:
  “我不是‘以為’,潘巧恰,這是事實!”頓了一頓,他又道:
  “潘巧怡,你痛恨他‘遺棄’了你,‘玩弄’了你,是麼?其實這是一種絕對錯誤的看法,也是你那種怪異狹窄心理的病態意識,他素來愛你,愛你若命,愛你入骨,之所以造成日後你們勞燕分飛,不得諧和的一切原因,全在你自己身上,所有責任也該由你個人承擔,誰叫你如此現實,如此自利,如此斤斤計較於利益,誰又叫你這樣寡情鮮義,見危不顧,萬事皆以物欲為前提?你否決了人的情感、靈性、道義、善良,而將一切律築在‘代價’之上,居然眼見自己愛侶的親母陷入火窟中而不顧,更且藉此機會索取報酬,這是一種什麼行為?是勒索、脅迫、敲詐!是一種邪惡的狠毒心性作祟,潘巧怡,唐丹還算是篤厚仁義的,他就這麼放你走了,如果換了我,無論我多愛你,你有這種行為只怕我也饒你不過!”
  潘巧怡沉默了良久,靜靜地道:
  “他把一切經過都向你說了?”
  南幻岳重重地道:
  “你承認麼?”
  潘巧怕苦澀地一笑道;
  “當然,我承認……”
  南幻岳冷沉地道:
  “既是如此你尚有何言?”
  潘巧怡一摔頭,秀髮蓬飛,突然憤怒地道:
  “但是,他也有些話是沒有向你說的!”
  南幻岳怔了怔道:
  “譬如 ?”
  潘巧怡激動地道:
  “他說過他的父母如何不喜歡我,如何毫無理由的阻撓我們來往,又如何的想扼殺我們的情感?他說過他的表妹如何想將他自我手中奪回面故意扮演成一個可憐弱者的模樣藉以騙取他父母的同情支持?除了他,他們全家的人都冷淡我,鄙視我,我憑什麼要在他們有難的時候冒著生命危險去賣力?我憑什麼不向這些故意打擊我的人索取代價?如果我有了急難,他們也會來救助我嗎?不,只怕他們巴不得我早死了來得乾淨,他們對我不好,我當然無需對他們好,我沒有這種以德報怨的氣量!”
  南幻岳平靜地道:
  “你錯了 固然也有同情之處,但是,你仍是錯了。”
  潘巧怡面容變色,憤怒得美眸怒睜,細白的皮膚下那淡青的血管也浮現出來,她顫抖著道:
  “我錯了?我什麼地方錯?要我向他們乞憐,哭求,跪下來吻他們的鞋尖請他們饒恕我,成全我,待我好一點才對嗎?”
  南幻岳舐舐唇道:
  “不必如此,但你卻大可用其他較為和緩明智的方法來改變他們的觀念,爭取他們的好感,你冰雪聰明,豔麗無比,加上唐丹對你的情感,慢慢設法,用你的優厚條件,再襯以一個好女人的善良品德與細膩心思,曲意求得唐家人的好感,你成功的希望是頗大的,至少,不會搞到今天反臉成仇的地步!”
  他籲了口氣,又道:
  “可是,你卻在這種情形下更顯示了你那原本就自私狹窄又絕情絕義的現實心理,越使它倔強激發,終於弄成不可收拾……潘巧怡,你要搞清楚,唐丹的表妹自幼孤苦伶仃,容貌平凡,她與唐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唐丹的父母在這種又有親血關係,又有深刻了解的情形下,當然是愛憐有加的,因此希望他們結成夫婦也是頗理成章的事,你後來以一個陌生人的身分介入,你很美,但個性古怪,為人淡漠,既不奉承,也不親近,唐丹雙親當然就不會喜歡你,而他們發現你有奪取他們長子的趨勢時,阻撓反對也就不足為奇了,可是,這並非罪惡,只是老一輩人的守舊觀念而已,你卻以那種令人驚駭切齒的手段去報復他們,未免就大過分了,這也造成了今天的悲慘後果,在當時的情形下,唐丹如何還會娶你?除非那人是個逆子,是個天大的混帳,否則,這場鴛鴦夢必是難諧……你自己弄成那等局面,卻又怎能怨恨唐丹‘遺棄’甚且‘玩弄’了你呢?他不娶你是正確的,如娶了你才叫可惡了……”
  潘巧怡細白的玉齒深嚙著下唇,她的表情是冷木的。茫然的,雙眸中浮現起一層似煙似霧的波閃晶幕,她有些微的顫抖,小巧的鼻翹兒不住翕動,唇角抽搐,臉色蒼白得像紙 顯然,她的內心有著激烈的感受,愛與恨正在交織,那抹可能探埋魂魄幽邃之處的良知也正和她體內形成的邪惡怨毒在衝盪……
  突然 她鬆開緊嚙的牙齒,殷紅的鮮血流自唇間,表情在剎那間變成陰冷冷的:
  “南幻岳,我不能賭輸這口氣 你卻使我輸了,這可恨的後果便要你全部承擔!”
  南幻岳沉重的道:
  “話都說盡了,還不能令你心燈明亮,苦海回頭?”
  潘巧怡冷森地道:
  “我怨恨難消,南幻岳,唐丹不死,只好你死!”
  南幻岳嘆了口氣道:
  “你就這麼執迷不悟?潘巧怡,我並不畏死,但就算我死了吧,對你來說,又有什麼益處?”
  潘巧怕生硬地道:
  “不管有無益處,我的恨,我的怨都需消洩一下,我已受不了它們在我心中的壓迫,而你死去,它們也該平靜了 至少,暫時平靜了……”
  一下子將手中本盒摔在地下,木屑泥土隨著散裂的盒子飛灑,南幻岳氣沖沖地道:
  “娘的,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你們談情說愛生了波折,鬧了個悲歡哼合的結局,卻將這一肚子委屈出在我身上,我這算是幹什麼來的?連他娘邊都沒沾過,就得以命相抵?真是越想越不甘心!”
  潘巧怡冷冷地道:
  “甘不甘心是你的事,願意與否卻由不得你!”
  南幻岳突然大聲道:
  “你也不用得意,老子上道不要緊,總也得拾個墊庇的,誰坑了老子,老子收拾誰,姑娘,咱們一同開路吧!”
  潘巧怡涼涼地一笑道:
  “可以,對生命來說,我還不及你那麼熱忱,無論什麼時候走,我陪你一起就是了……”
  南幻岳乾咳一聲,急道:
  “這樣吧,姑娘,你既是如此厭倦這人間世,而我卻有點留戀不舍,我們何妨做個交易,你把解藥拿給我,讓我在這個混沌凡塵再待幾年,當然,我也不會忽略你的原則 代價,你給我解藥,我負責送你上道,包管手法利落,乾淨快捷,你只會感到一剎那痛苦,然後,就四大皆空,萬念俱消,既沒有恨,也沒有怨了……’潘巧怡古怪的表情一現,又化為不屑:
  “要知道,‘異想天開’的確切含意嗎?就是你現在的念頭了,南幻岳,你這麼貪生怕死?”
  南幻岳“哇”了一聲,咆哮道:
  “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死得其義無可不死,死得其所無可不死,但是,像這麼一死,算是為何而死?”
  潘巧怡輕蔑地道:
  “就算你是為毀諾失信而死,為消我心頭之恨而死吧!”
  南幻岳大吼道:
  “棍帳賤人,老子憑什麼要當你的犧牲品?”
  潘巧怡冷冷一哼,道:
  “因為你身不由己,運道欠佳!”
  南幻岳目光泛著血紅暴叱:
  “我先宰了你!”
  潘巧怡一仰頭道:
  “悉聽尊意!”
  “意”字剛在潘巧恰粉嫩小巧的唇尖上打轉,寒光有如西天的蛇電疾閃,炫花了她的眼,也炫花了她的意識,當她尚不及有任何反應之前,耳邊驟涼,冷風透頰 就像一只無形的鬼手在那個部位摸過!
  鎮定恢復之後,潘巧怡不由自主的伸手撫著自己左面耳額,但是,怪了,不覺一點痛苦,也毫無血漬 她並沒有受傷,皮膚上絲毫破損也沒有!
  南幻岳站在對面,雙手環胸,冷酷的盯著她,這裡還另外有人的話,潘巧怡可真不敢相信方才那一劍是南幻岳所施展的,天下竟有這麼凌厲猛快的劍法?連人家出手都沒役看見,一切俱已成為過去了,他站在那裡,根本就和從未有過任何動作的情形一樣!
  潘巧怡有些怔忡,她輕輕地道:
  “是你出的劍麼?”
  南幻岳冷冷地道:
  “你還以為是誰?”
  潘巧怡嘆了口氣,道:
  “我承認 你的劍法已臻化境,那麼快……我有生以來,從未見過比你更快的出手……”
  南幻岳切齒道:
  “卻也叫你坑了!”
  潘巧怡迷惘的問:
  “但是,為什麼你不殺我?剛才,如果你要殺,我已經倒臥血泊中了……”
  南幻岳惡狠狠地吼道:
  “這是無庸置疑的,你沒有多少掙扎反抗的機會 如果老子成心宰了你的話……”
  潘巧怡舐舐唇上的血漬,柔和的道:
  “什麼原因又使你改變初衷了呢?”
  南幻岳粗暴地說道:
  “我更率直告訴你吧,我之所以不殺你的原因有二:第一,你曾救過我,而我沒有做到答應你的條件,仍然欠你的情,現在,你救了我命又收回我命,彼此互不相欠,算是扯平了,第二,在先前有一剎那裡,你似乎在內心裡十分矛盾不寧,像是處於人天交戰的困窘中極為猶豫苦惱,這證明你善心末泯,尚有一點人性,只不過如今你的惡性更盛一些而已,假以時日,你或許會有所改變,第三 ”他一咬牙,接著道:
  “第三,你是個世上少見的美人,雖然卑鄙邪惡,卻是一個難得的上天傑作,我多少也不忍心 ”
  似乎有些動容了,但這樣異樣的表情只是初現又消,潘巧怡冷漠地道:
  “承你看得起,我可不領情,我無需你手下慈悲,同樣的,我對你也不會有所恕宥!”
  南幻岳大聲道:
  “去你的含波眼,柳黛眉,去你的芙蓉面,凝脂肌,老子更不需你的恕宥,你是什麼東西,竟來恕宥我,拿去!”
  手一拋,一朵翠玉珠花碧閃閃的丟到潘巧怡面前,她驚異的伸手接住,目光一飄,駭然發覺綴連成的十二顆的珠子上都經鋒刃劃了一個小小十字 同一部分,同樣大小,宛若被精工雕上去的!
  南幻岳無視於對方震驚的表情,他狠厲地道:
  “就算用你這朵珠花頂了你的命吧!”
  在潘巧怡尚未來及說話之前,南幻岳已經邁開大步,昂然離開,他走得那麼迅速,以至當潘巧怡剛想開口說什麼的時候,他的身影早在澗谷中隱沒了。
  潘巧怡悵悵地,若有所失地凝視著手中這朵翠珠花,在這一剎間,她有一種感覺 那些顆翠珠上的刃痕,似是全割在她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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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澗谷後的南幻岳,這時心中的苦惱與煩悶也是難以言喻的,眼前的一切景物,在他看來,全已不是那麼回子事了,就好像全蒙上一層灰蒼,一片黯淡 帶著死亡氣息的黯淡,山也不像山,坡亦不似坡了,都變得那樣的生硬冷木,那樣的毫無生機,抬頭望望天,先前還晴朗的天空,在這時看來,居然也有些陰霾的意味啦……
  真的,死亡是種什麼感覺呢?渾僵僵的麼?任什麼都不知道了麼?還是仍會有點兒意識 這意識在那冷硬的軀殼中又能存在多久?而且,人死了真有靈魂?這靈魂的形式是否也和生人本體的形式相同 當然,至少那也是沒有實質地,飄飄蕩蕩的了……
  南幻岳悲傷的胡思亂想著,腦誨中不期然浮映起那些古老又湮遠的傳聞來,那些傳聞早已 霉蒼黃了,那是些怪誕又令人恍惚驚悸的影子,從孩提時代即已在他的心目中留下了印象。
  這些年來,他很少去回憶一甚至當他使他的敵人走上這條路的時候他也很少去揣摸對方的感觸。
  但如今,他自己也要逐步往這條永恆之路上去了,他才深深體會到這條路是如何個舉步不易法,是誰說過的話,‘自古艱難唯一死’,可不是?
  對“死”這個宇,南幻岳倒還相當看得開,他不畏死,也不吝嗇一死,但是,他對“死”的意義卻十分重視 為什麼而死?
  他最慷慨赴難,亦敢從容就義,他願意為了一樁理想,一個目的而轟轟烈烈的去死,他卻決不願像現在所將道遇的死法。不錯,現在,他又是為了什麼才上陰山道呢?說穿了,只是成為一個嫉妒又怨毒的婦人在報復不遂後的犧牲品罷了……
  用力吐了口唾沫,南幻岳無精打採的喃喃自語:
  “這一道,可真是陰溝裡翻了大船,死得不明不白,死得窩囊透頂啦……而且還是栽在一個臭女人手裡……”
  慢慢地,他朝坡頂上攀去,嘆了口氣:
  “十幾年的江湖稱霸,兩道耍狠,到末了……才三十出頭嘛,欸……正當英武之年,可不是,就這一傢伙,就全砸了,什麼名利,什麼寶貴,都他娘的化了灰燼了……”
  自怨自艾著,南幻岳竟然覺得十分疲憊,他一步一步往山坡上走,摔摔頭,有氣無力的揀了一處有雜草掩遮的地方坐了下來,曲起雙腿,兩手支頤,默默望著峭壁澗谷那邊,心裡又狠狠的想:
  “行了,姓潘的賤人,醜八怪,算你贏了,如今,我們是兩不相欠啦,老子就有這個骨氣,到死也不欠誰……假如我一橫下心來,你他娘也少不得陪同上道,娘的,算了,老子放你一碼,大家全落個乾淨,老子等著你,老子不過先走一步罷了,你他娘遲早也跟來的,那裡,在陰曹地府你還得拜謁一下我這老前輩哩……”
  又嘆了口氣,他脫口自責:
  “南幻岳呀南幻岳,事到如今,你還埋怨個鳥,認命了 吧……”
  他索興躺了下來,靜靜凝視著空中的白雲飄忽,喃喃地道:
  “人死了不知是種什麼滋味,約莫也和天上的雲彩一樣,魂兒飄來浮去,輕悠悠的吧?但願人有靈魂才好,至少,也可以嚇唬嚇唬潘巧怡那臭娘們……”
  他舐舐唇,又連連搖頭,心想:
  “不行,得先叫魂兒駕返我那‘莫塵山莊’,去安慰那可憐的癡心妮子楊玲,還有,再向狄老丈告個罪,他那女兒,我是弄不回來啦……可恨古瀟然那天殺雷劈的,也白白便宜了他……血雨腥風的江湖十餘載,苦寂愁悶的古洞三年多,全活過來了,想不到,這一關竟然未能闖過……命,全是命……”
  狠狠拾了一把草梗摔去,他咬牙切齒:
  “賀小翠、魏眉,你這兩個恬不知恥,偷人養漢的騷狐狸,白虎星,浪貨!算你們運氣好,沒與範欣欣走上一條路,我他娘活生生啃不了你們,變了鬼也要嚇死你這一對臭**,等著吧,當月淡風高的時候,我的鬼魂就去了!”
  側轉身,他目光怔怔的看著幾只黃褐色的小昆蟲在草隙中爬走,輕輕伸出手指撥弄著,他苦澀澀地道;“欸,連螻蟻尚且貪生哩,稍受驚,便為保命疾逃……娘的,我卻只有眼睜睜地等死,一天一天數著日子,實則,也沒幾天好數了……”
  掏了一把泥土,又讓泥土自指縫中沉落,他湊上去聞了聞,皺著眉:
  “泥土的味道在某些人來說是芬芳的,可是,我卻沒有這個感覺,一想到將永遠聞著這種味道,便越發不覺其可愛了……”
  搖搖頭,他又沉思著:
  “一個人,最殘酷的道遇莫過於知道了他的死期……那一天過去便等於墳墓接近一步的感受乃是是要命的,倒不如一頭撞死了來得乾脆利落……想著,想著,真是恨透了那個妖婦了”
  籲了口氣,他有些倦意了,閉上眼,他想著:
  “就這麼躺著也好,最好一睡就是十來天,在此地睡死了拉倒,省得再去物色一處人傑地靈的風水地了……欸,人就是不能缺少生之意念,這一會兒,怎麼力氣也減了,精神也不清啦?活脫真要翹辮子的前奏一樣,連四肢全軟塌塌的不帶勁,眼睛也澀濛濛的啦……”
  正在他萬念俱灰,卻又思潮紛沓的當兒,坡頂的方向,卻突然有些怪異的聲音傳來 那是一種人在急促奔跑時所帶起的衣袂擦動樹枝聲,及雜亂的腳步聲!
  南幻岳沒有睜眼,懶懶的自語:
  “還有什麼事情值得如此急迫的?上面那幾位仁兄,像是在忙著趕命一樣,可憐可笑的伙計們啊,等你們走到生命盡頭,你們就會恍然明白,任什麼事,都用不著慌張啦……”
  驀地 一聲叱噶起處,跟著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那聲慘叫,帶著一條長長的顫尾消逝,隨即是一個人的身體自坡頂翻仰撞跌的滾落 滾落到南幻岳身側幾尺的地方!”
  眯著眼一看,南幻岳即已明白不用再看第二眼了 那個躺在幾尺之外的彪形大漢篤定斷氣啦,他那詭異滿臉的面孔痛苦又驚恐的歪曲著,雙目圓瞪,嘴巴大開,滿臉滿身的血漬,連頭髮都粘沾成了血餅,左肋處,深深插著一柄匕首,匕首上露了個金線纏的把手在外頭!
  看死人看得太多了,南幻岳已經具有深厚的經驗,他不必查檢,只由那人躺臥的姿勢便可以判定是死是活,而這一個,他搖搖頭,早完蛋他娘的了。
  眨眨眼,他悲憫地道:
  “想不到,就在眼前,居然還有比我先走一步的……不知這位朋友曉不曉得他在今天就要上道 如同我知道我將在何時上道一樣?”
  就在這時一
  幾陣衣袂帶風之聲又起,四條身著深灰長衫,頭戴同色布巾的人物,已來到那人伏屍之處,四人中一黝黑強健,容貌兇惡的角色伏身略一檢視,便站直了腰幹,轉向他的三位同伴:
  “正如所料,解決了!”
  那人一轉身的當兒,南幻醫已自隱躺的草叢之後赫然看清了對方長衫胸口處以白絲線繡縷著一副“白虎圖”!那是一只形作蹲踞狀的猙獰白虎圖案,繡工精細栩栩如生,而且,這一瞧中,南幻岳還看明暸那人胸前的白虎嘴角,兩邊各有兩只獠牙繡出!
  他的眉頭不禁微微一皺,知道這些人的來處 “白虎堡”的人,而且,恐怕也都是“白虎堡”的高手,只從那個胸前刺繡著有四只獠牙的白虎圖角色來看,即知俱非泛泛,據南幻岳所知,“白虎堡”堡主“虎姑婆”陳三姑,最高也只有“九齒”!
  南幻岳有些迷惑,“白虎堡”遠在甘邊,與此地相距何止萬兒八千里,他們的人忽然跑來這裡殺人逞威,算是怎麼回事?南幻岳明白“白虎堡”在甘境的份量,他們在那裡可以說是獨霸的局面,那一帶的江湖道全得看他們的眼色行事,仰他們的鼻息生活。
  “白虎堡”堡主陳三姑,雖說是個婦人,但她的聲威之隆卻令人側目,在甘肅周圍千里之內,她一跺腳可以使全境亂顫,是個不折不扣的一方雄主 奇就奇在這裡了,莫非“白虎堡’’猶不滿足當前形勢,還想擴充地盤?若是如此,可真叫野心勃勃啦!
  南幻岳正在猜疑著,對方四人中一個肥頭大耳的人物也轉身過來,他紅潤的面孔上沒有一了點表情地道:
  “我假如連這種不入流的小角色也收拾不掉,還在堡裡掛什麼‘五齒’?”
  細一瞧,南幻岳聳了聳肩,可不是,那位肥兄胸前繡縷著的虎頭嘴角正好二右三左五枝獠牙!
  那黑臉黑膚的人笑道:
  “這是當然,普天之下,誰不知我們‘白虎’‘五齒’好手,‘野熊’沙庸沙老哥的飛刀堪稱一絕!”
  冷冷一笑,那肥頭大耳的沙庸道:
  “等一會,這飛刃就要插進潘巧怡那妮子的光滑肚皮中了!”
  黑臉人笑道;
  “聽說這蠅子美若天仙,如真有這等美法,到時,可有點叫人捨不得‘辣手摧花’呢……”
  另一個窄臉鉤鼻的灰衣人叱道:
  “聶保,你就是嘴巴不安份,這話若叫老太太聽了去.你等著受罪吧!”
  黑臉人 聶保乾笑道:
  “蔡老大,你別嚇唬我,其實我也沒說什麼嘛……”
  現在,四人中那個一直沉默的人 那是個白淨又清瘦的中年人物,他輕喟一聲,開口道:
  “追殺這姓潘的女人,已有快兩個年頭了,兩年時間不算短,面這兩年中者太太對她的痛恨,非但未曾隨著時日減輕;更是越來越強烈了,姓潘的女人夠機警,夠美巧,她非但及時躲過了甘肅那段風急雲湧的我方追捕,甚且也躲開了這兩年來我們多次派出境外的搜騎。
  “這些日子裡,我們對她的追捕行動業已相當嚴密緊迫了,且範圍更已擴及了大半天下,不是被她臨時逃逸,便是我們的消息失真而撲了個空。不過,這卻證明了這個女人的狡猾慧黠,非比尋常,因此,我要鄭重告訴你們,切莫對她小看了。
  “此次的線索,乃是花費了本堡一千二百兩黃金的代價才到手的,供給線索的趙老五也冒了極大的風險 饒是如此,我們還幾乎又攪了個失著,若非那四個傢伙正好來至潘巧怡的住宅旁,我們這次恐怕又找不著她了!”
  聶保頗有把握地道:
  “展大哥,這一次不會再落空了,任什麼跡象全表示出那賤人的氣數盡啦!你看,本來我們到達她的屋前是沒找著人的,可是,她用錢僱來的那四個小角色卻偏偏在那時又說又笑的從坡頂上走了下來,更口裡左一下‘潘巧怡’多麼仔細,右一個‘潘巧怡’如何慷慨的間接告訴了我們他幾個與潘巧怡的關係,而我們便正好一網成擒,宰三留一,刑逼出了潘巧怡的藏身之處,展大哥,這全是老天幫忙我們找著這女人啊……”
  鷹鉤鼻的姓蔡的也陰沉地道:
  “也是那四個傢伙倒霉背運,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就在我們正感無策的時候出現,而且一路談笑無忌,口中‘潘巧怡’叫魂似的吆喝不停,我們不找他們去問又找準?”
  “所以說,一個人該完了什麼事也背啦,那最後一個絡腮,我們本不想殺他的,他卻偏乘我們不備之隙逃命,我們豈能叫他逃了?其實,他稍微忍耐會,等我們宰了姓潘的女人,很可能留下他的活口呢……”
  聶保一笑道:
  “反正,這次最難受的是潘巧怡,兩年前的那件事,咱們堡主老太太每一提起,都恨不得生啖了她!老太大可是恨她恨進骨縫子裡了!”
  草叢中,南幻岳不禁納悶了,是什麼事呢?竟令取“白虎堡”的人對潘巧怡如此痛恨,更欲取她性命?
  姓展的瘦長人物,顯而易見的是他們這四個人的首腦,這時,他緩緩籲了口氣,低沉的道:
  “怎麼能不恨呢?那潘巧怡在仇家追殺之下倉倉皇皇的朝甘肅躲,老太太遇著她的時候也正是她被人家圈住性命危殆的時候,咱們老太太見她生得靈巧秀美,惻隱之心油然而生,當下不僅出面替她解了圍,將她的仇家攆出了境外,更攜她回堡去加以庇護……她住在堡裡的那幾個月,老太太疼她愛她就算她生的女兒也不過如此了,哪裡知道後來竟會弄出那樣的禍事來!”
  那窄臉鉤鼻的仁兄接著道:
  “真叫人想不到!展大哥,老太大的獨生子,咱們的少堡主愛上了她可是她的福氣呀,這種如意郎君挑著燈籠也難找,當年她如果嫁了咱們少堡主,就是現成的少奶奶,吃穿取用終身不盡,又有誰敢再觸她的霉頭?
  “這樣的親事豈不比媳常年在外混江湖,擔風險要強得多?哪知她非但不肯嫁給少堡主,到末了更將少堡主害成個半身癱瘓,形同廢人可委實太歹毒了!”
  聶保在旁邊插嘴道:
  “奇怪,這姓潘的婆娘為什麼對咱們少堡主下此辣手?我常常在想,當年她不願嫁就不嫁嘛,還犯得著這麼狠?更且絕情絕義到這等地步連老太太對她的恩惠全不顧慮?……”
  胖大的沙庸道:
  “可能有什麼內幕情形我們不知道,看樣子,這件事似是不這麼單純,我可也疑惑了些時,想不透那婆娘到底為什麼 ”
  姓展的中年人皺皺眉頭,道:
  “不用瞎猜測,沙庸,我們奉命行事,老太太怎麼交待的,我們就怎麼辦,至於其中有些什麼因果我們就不必管,也不該管了!”
  姓蔡的窄臉人道:
  “展大哥說得對,我們只要知道怎麼做就行,不需追問為什麼要這麼做,等會只要宰了那妮子割下她的腦袋帶回去交差便算功德圓滿了!”
  這時,姓展的目光迴轉,然後定定投注在前面的擱谷裡,沉默了一下,他冷冰冰的道:
  “大家全得加意仔細了,這一道絕對不能再有失閃疏誤,否則,若叫她漏了網,那就更不知道哪年哪月才圈得住啦,記住老太太的囑咐,記住少堡主的仇恨,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其他三個人連連點頭,神色之間全是一副磨拳擦掌,躍躍欲試的衝勁,好像他們業已捏著潘巧怡的脖頸一樣了!
  於是,姓展的一揮手:
  “我們去,行動務必小心!”
  四個“白虎堡”的高手順坡而下,四個人分成四條路線經峽谷那邊摸去,他們行動矯健利落,閃躍如飛,非但悄無聲息,更能充分利用地形物的掩飾,打眼一看,即知這四個人全是久走江湖探識伏襲之道的者手了!
  隱在草叢裡的南幻岳如今已明白了“白虎堡”為何要收拾潘巧怡的原因了,他有一種好笑又嵯嘆的感覺,人生的際遇竟是這樣的反覆無常呢,優劣之勢卻又如此的容易逆轉,不久之前,潘巧怡猶在一心一意想著唐丹的腦袋,就這一會,業已有人要來索取她的腦袋了!
  目光尖銳的注視山搜下那四個伏行甚速,逐漸接近谷口的索命者,南幻岳這時的思維卻是錯雜的,矛盾的,又雜亂的,他迷惘於自己如今應該採取的立場,是袖手看戲呢,還是幫著“白虎堡”的人順便也替自己出口冤氣?是去警告潘巧怡呢?抑是就躺在這裡繼續怨天憂人?他坐了起來,怔怔的有些拿不定主意。
  忽然間,他猛一拍大腿,喃喃的道:
  “不管該怎麼做,先去看看熱鬧再說,幫著哪一邊或是哪一邊全不幫到時候琢磨吧……”
  站起身來略一抄扎,他發覺那四位“白虎堡”的朋友業已掩進峽谷中去了,不由自主的,他嘆了口氣:
  “這些殺胚也可真‘郎心如鐵’,像潘巧怡那樣美絕人寰的女子,他們居然狠得下心腸來砍她的頭?”
  南幻岳很快的,有如流光一抹,直撲澗谷,也就是幾次起落,他已經抵達目的地,迅速側站谷壁,探首一瞧,方才那四個“白虎堡”的人剛好通過了谷口!
  南幻岳就像一溜輕煙似的,隨後掩上,卻貼隱在谷口處沒有現身,由他貼隱著的位置角度望出去,可以看清外面的情形,但外面的人除非進入谷中,則發現不了他的蹤跡。
  南幻岳才自悄然瞄眼一瞧,已心頭“撲通”一跳,暗叫一聲“糟也!”原來,就在他先前與潘巧怡交談的地方,潘巧怡卻仍然在那裡沒有離開,只不過先前她是站著,如今卻是坐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背朝這邊,獨自默對著眼前的滿山飄紅沉思,似是有什麼莫大的心事一樣,那麼幽幽的,郁郁的,卻又悵惘落寞的啊……
  四名“白虎堡”的仁兄似是也在突然發現潘巧怡背影的一剃間怔住了,大約他們想不到會這麼快又這麼容易的便找著了他們長時間來用盡心力也無處覓尋的獵物吧,四個人竟是全呆在那裡!
  當然,這種意外的怔愕只是瞬息的,他們在一愕之後,立即互相打了個跟色,半點聲音也沒有的分向四個位置散開 他們散開後所立的位置,業已在無形中將潘巧怡任何可能脫走的方向截斷了!
  暗裡嘆氣,南幻岳悲哀的想:
  “潘巧怡這娘兒人那麼機靈,心思那麼細密,又毒又狠又刁潑,但她的成功的確不怎麼高明,要殺她的人已來到眼毛底啦,猶在那裡不知胡思亂想些什麼鳥事,真叫人替她捏把冷汗!”
  他在這裡暗自著急,那四個“白虎堡”的好手卻全現露著一種“美食在口”的滿足表情,靜默裡四雙眼睛的光芒就好像要生吞了潘巧怡似的又貪婪,又凶殘,又得意的定定注牢在潘巧怡那窈窕的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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