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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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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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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你狠我辣 斬盡殺絕

  咽了一口唾液,寒山重抿抿嘴唇,又大步向噶丹行去,走到噶丹五尺之前站定,他緩緩的道:“噶丹,這手鬼哭神嚎的滋味如何?現在,請你告訴我一件事,你留在我體內的殘毒將在何時發作?”
  噶丹的臉色有些蠟黃,他瞪著寒山重,半晌,才陰沉的道:“三天之後。”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你倒把日子算得很準,這恰好是我與你所約的一月之期過了一天,朋友,我常常認為自己夠狠,但是,你卻好象更勝三分。”
  噶丹的綠眼一閃,沒有說話,寒山重又道:“但是,你為了什麼?假如我做到了答允你所提的事呢?
  你也會照樣讓我在第二天毒發而死麼?”
  面上的表情冷漠得像秋霜,噶丹哼了一聲:“當然,這理由最簡單不過,滅口!”
  寒山重點了點頭,不以為怪的道:“朋友,你是心中有虧了?”
  噶丹冷森森的注視寒山重,緩緩的道:
  “夢逸君是我毒死,你的毒傷我也沒有為你根除,毒死夢逸君是為了我恨他奪了我所愛的女人,沒有治好你的毒傷是為了怕你事後將此事傳揚出去,我要你去殺那女人,只是要她永遠不再屬於別人,我會帶著她的首級在身邊,日夜不分,我要向她的首級訴說我對她是愛得多深,我要向她的頭顱傾吐多年來的抑鬱……她一定會安靜的聽著,不再討厭我,不再離棄我,更不會有所變易……”
  寒山重靜靜的聽著,渾身有一種冰涼的感覺,有點毛髮驚然的恐怖,噶丹喘息了一下,又道:“你懂不懂這種感受?這強烈的思戀,這火焰似的追憶?”
  寒山重望著他,深沉的道:“噶丹,你這想法自私而齷鐲,但也夠得上可憐與癡呆,只是,噶丹,你的手段用錯了,你的心思太毒了,記住,永遠不要做一個單方面的情感祈求者,噶丹,因為你的愚蠢,你將終生痛苦!”
  噶丹那雙蛇似的眸子又閃了一下,隱隱流露出一股古怪而詭異的神色,他陰側側的道:“寒山重,你們中原有句話,叫無毒不丈夫,又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是的,我就是這種人,今天,對你也是一樣,因為你失了信諾:”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噶丹,別想得太好,你想,今天我會饒過你麼?雖然你多給我延長了二十幾天的生命,但是,你卻需用你的生命來報償你蓄意的欺騙與狠毒,噶丹,我若去了,你也免不了陪走一遭。”
  噶丹望瞭望執在右手上的赤銅人頭,那上面,濺了幾滴血漬,那是他方才與寒山重以真力硬擠後的結果,這時,他抬頭仰視夜空,眼睛半瞪,道:“不,你一個人去。”
  寒山重撇撇嘴角,道:“別怕,噶丹,我會帶你同走的,你武功確實很高,但是,你在最後仍然會敗在我的手上,對不?”
  所以,噶丹,陪我一起落入地獄吧,這件事由我作主,你的年紀比我大多了,世上的榮華也已經得不少,你仍算比我劃得來的噶丹神色怪異的盯著寒山重,半晌,他毫無表情的道:
  “不錯,你的功夫比我強,可是,寒山重,我一個人雖然打不過你,多幾個或者情勢便不同了。”
  聽了噶丹這幾句,寒山重驀地一凜,心中掠過一個意念,豁然轉身望去……果然不出他所料,夜色掩遮的黯影中,林幽裡,已有數十條人影閃了出來,距離約二十丈之外。
  寒山重心裡暗暗叫糟,表面上卻不在意的露齒一笑,轉過頭來,對噶丹道:“朋友,你的心思也極細密呢,但是,這些人全是你從藏邊千里迢迢,帶來的同路之人麼?”
  噶丹平板的道:“他們都是西澱白龍門的高手。”
  寒山重忽然笑了,道:“你可真會尋找幫手,大約你也知道他們與我結有深仇了?
  可是,等我毒發自己去死多好,又何苦再叫他們陪上些人命?”
  噶丹陰沉的道:“你稟賦特異,如萬一不死,或延展時日,白龍門與你之間所結之仇你焉會不報?主要的是我尚不放心,這一月中,我去了西澱一趟,親自通知了他們,因此,他們便大舉隨我至此,假如你踐了信諾,廟約之後他們便會殺你,就是你突出重圍,也會毒發身亡,有這兩端,我想,滅你之日定矣。”
  寒山重頷首道:“你這借刀殺人之汁實是高明萬分。伯只怕你所藉之刀不太鋒利呢。”
  噶丹猙獰的踏上一步,道:“再加上我,便是不利也利!”
  寒山重豁然大笑,叫道:“白龍門各位朋友,寒山重在此,你們還等什麼?”
  他的叫聲高亢而宏亮,夜黯中傳出老遠,在山壁的回音纏繞下,圍繞在周遭的幢幢人影,已往這邊圍攏;由他們的身形步履看起來,這時,他們是極為小心與戒備著。
  緩緩的,近了,可以看出約有三十個人左右,每人都穿著藍色勁裝,右肩齊袖口,中間以銀絲繡縷著一條張牙舞爪的白龍,手臂每一揮動,那條繡縷在衣袖上的白龍便好似欲騰空而去一般。
  寒山重側立著,以便同時應付站在兩個方向的敵人,他這時已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三個人,於是,他豪放的笑道:“白龍門的二當家競也來了,咱們真是冤家對頭,小靈州一別,索二當家,閣下可好?”
  行在最前面的一個人,年紀約有六旬上下,中等身材,膚色黝黑,面孔精悍而沉毅,一雙眼睛炯炯有光,沒有留鬍鬚,卻將頭頂上的稀疏頭髮扎了一根小辮垂於腦後,不錯,他正是白龍門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閃手”索彪!
  在閃手索彪身側,兩個五十左右,體魄修偉,面孔赤紅的虯髯大漢,卻是白龍門的護門雙使,武林中萬兒響噹噹的,”刀錘兩雄”陸魁、陸武兩兄弟,站在左邊的陸武,面孔上還貼著一大塊膏藥,這尚是一個多月以前,在小靈州圍堵寒山重之時,吃寒山重為他留下的紀念呢。
  這時……閃手索彪目光毫不稍瞬的向寒山重臉孔注視著,面上有著極度的驚愕與迷茫,假如你瞧得仔細,你便可以察覺,包含在這驚愕與迷憫中的,尚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與不安。
  陸氏兄弟也似乎不敢置信怔怔望著寒山重,在他們看到寒山重的身影,聽到寒山重的話音之際,他們的呼吸早己開始變為急促與粗重了,這是多麼令人不可相信,令人震駭的一件事啊,寒山重竟未如他們預料那樣死亡!
  閃手索彪直覺的感到有一絲涼氣自心底升起,他呆呆的看著對方,口中低微的呢喃著:“果然是他……真的還活著……這魔鬼……”
  寒山重傲然一笑,道:“索二當家,你們白龍門人手倒是真不少,好象宰不盡似的,又來了這麼一大堆,不過,姓寒的命中注定,難得在你們這些廢料手上送終呢。”
  閃手索彪咽了一口唾液,乾咳一聲,裝得十分坦然的道:“寒山重,尊駕確實命長,老夫想不到在小靈州一戰之後,尊駕尚能再於今日和老夫等人見面,噶丹兄跋山涉水,前往示知之時,老夫還不大相信,不料尊駕卻真個仍然健在……”
  寒山重嗤了一聲,道:“於是,你們一定有些忙亂了,順理成章的用上‘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那句話兒來,再糾集了一批酒囊飯袋跑到這裡,準備來個趕盡殺絕,對不?”
  閃手索彪目光向兩旁一膘,沉住氣道:“不錯,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老夫等正是這個意思,白龍門不願給你時間回浩穆院去招集你的手下,那樣,我們就會麻煩得多。”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你這老小子真是直爽得可愛,不錯,假如你們不如此做,日後焉能安寢?你們一定會明白,暗算過閃星魂鈴的江湖朋友,將會得到他什麼報償,好,你們來得正是時候一個瘦小的人影微微一晃,已自旁邊的暗影裡來到索彪身側,這人雖然生得瘦小枯乾,嗓門子卻大:“索師兄,時間不早了,現在不出手幹這小子,還和他有什麼好囉嗦的?”
  這瘦小的人有一顆大腦袋,頭上禿得光光的沒有一根頭髮,一對大板牙露在唇外,說起話來那紅紅的酒糟鼻子上下聳動,再配上他那鼠眼,可真是好一張尊容!
  寒山重以前在白龍門未曾見過此人,但是,這位仁兄的長像他卻耳熟得緊,於是,他有趣的注視著這人,微笑道:“霹雷虎郭長風,你不該叫霹雷虎,你應該叫啃瓜皮才對。”
  不錯,這瘦小枯乾的朋友正是白龍門王秦鼎之下十大高手之一一……霹雷虎郭長風,此刻,他瞪著兩只小眼睛,大吼道:“姓寒的,老子可不將你這毛頭小子擺在眼中,今夜老子就要為同門師兄們報仇,老子忘不了李五哥與趙七弟是怎麼死的,老子更忘不了三十七名弟子在你那鳥斧之下濺血的大仇!”
  郭長風口中的李五哥與趙七弟,乃是白龍門十大高手中排行第五的“萬花鎗”李力與排行第七的“銀鏈子”趙功名,他們都是在小靈州一戰圍襲寒山重時,與白龍門中其它三十多名弟子一起死在寒山重斧下。
  寒山重臉上的笑容再轉為冷森,他陰陰的道:“先下毒,後群毆,這就是你們白龍門的慣技,人欲害我,焉能饒人?今夜,郭朋友,這道理也是一樣。”
  霹雷虎郭長風一張黃臉氣成了豬肝之色,他吼了一聲,回頭大叫道:“青松樓六劍士何在?”
  叫聲出口,六名身材修長,氣度軒昂的年輕人己越眾而出,手中六柄長劍寒光閃閃,劍尖垂地,六個人站成一排,大有嘯天自雄之勢!
  寒山重正眼也不瞧一下,笑了笑,而另一個深沉而蒼勁的語音,又突然響自身後:
  “龍閣九爪,待命殺敵!”
  寒山重目光一掃,已看見九個高大魁梧的壯漢,分執著不同的兵器,利落而迅速的站到一個立於黯影中的老人身邊,這老人長髯如銀,雙目似鷹,臉上的皺紋重疊,年紀好象很大了,但顧盼之間,威猛自在!
  在心裡打了一轉,寒山重已經想到了這老人是誰,不錯,他亦是白龍門的十大高手之一,排行第四的“蒼龍”餘甫!現在,寒山重想:白龍門的十大高手,除了戰死的兩人外,其它己到了三個,只是不知道是否還另有能人隱蔽未出?
  他迅速將眼前的情勢估計了一番,然後,他笑了,站在五尺之側的神蟒噶丹,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一雙蛇目,卻陰狠的凝視著寒山重,誰也看不出來,他此刻肚子裡在轉著什麼花樣。
  閃手索彪回頭低聲吩咐了“刀錘雙雄”幾句話,二人已緩緩的退到後面,他忽然又雙手抱拳,向神蟒噶丹道:“噶兄,殲此巨孽,便請噶兄依言相助一臂。?
  噶丹點點頭,陰沉的道:“噶丹自來言而有信。”
  霹雷虎郭長風大吼道:“索師兄,咱們還等什麼?”
  寒山重哧哧一笑,驀然似瘋虎般撲了上來,斧的光芒一閃,連劈郭長風十七斧,腳步一旋,皮盾已“砰砰”暴響擋開了白龍門青松樓六劍士自斜刺裡戳來的十二劍!郭長風但覺寒氣突來,已知道敵人開始出手,他雙手一抖,瘦小的身軀倒射而出,翻身之間,背後背著的一對金鉤已拔了出來。
  閃手索彪大喝一聲,左右倏晃,仿佛流光冷電,一十三掌成串攻瀉向對方上中下三盤,雙腿同時飛起,急蹴敵人兩肋!
  寒山重嘿嘿一笑,鈴聲叮噹,一式“二神垂眉”逼開了凌空撲來的霹雷虎郭長風,大旋身,讓過去閃手索彪的夾擊,再一招“鬼決天河”,白龍門青松樓的六劍士其中兩個,已狂嚎一聲,滿身鮮血的仰跌出去!
  郭長風兩只鼠眼睜得暴突,金鉤似驟雨般翻飛鉤拉,叮噹連響中,他已和寒山重的斧硬擠了三招:像空中流曳的星芒,寒山重長射而去,一記“神轉天盤”,青松樓的六劍士之一已被皮盾兜擊出尋丈之外,另一個卻被橫折突來的戟斧劈成兩半,肚腸五腑,合著血漿濺得老遠!
  閃手索彪雙目盡赤,他倏然追上,呼轟十掌,猛劈怒確,勁風四溢中,又是神火電掣般的九腿十九掌!
  此刻一一一條人影如大鳥般騰空而起,帶著無比勁力撲向寒山重,寒山重大笑一聲,“鬼手奪魂”倏出,飛來的人影大叫一聲,連推七掌中倒躍而起,同一時間,寒山重亦已閃出十步之外。
  霹雷虎郭長風似狂□般撲來,一雙金鉤閃閃生寒,左三右三,前四後四,時為鉤,時為絞,時幻拉,時變劃,像兩條入海金龍,翻騰衝刺,銳風呼嘯中,金芒織舞如天羅地網!
  閃手索彪適時跟上,他成名武林的絕技“十九閃手”已天雲變色的施展出來,快逾電光石火,來去飄渺無影,似雷鳴,如流光,快、狠、準、穩,俱已兼備無餘!
  方才被寒山重逼開的那人,此時又已反攻而回,手上多了一柄“龍鬚桿”,身影一晃,毫不遲疑的猛逼寒山重,來人力大無匹,兵器出手之間,沉雄恢宏,似有碎碎裂鼎之能!
  嗯,他正是原先立於黯影處的蒼龍餘甫!寒山重手中的戟斧與皮盾交相使用,攻拒互輔,在清脆的魂鈴聲裡,倏而斧刃揮霍,力足橫斬九牛,倏而皮盾攔磕,宛似天頂地蓋,前劈、後攔、上架、下砍,招出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又似群星齊崩,紛紛灑灑,風銳如嚎,光練似帶,像怒海之巨浪波波不息,似蒼空之遼闊浩渺無邊。
  他現在所使年亦是他苦練多年的斧戮法之一:“七七大連環”,這七七大連環,最適宜於以寡敵眾之時施展,威猛完整,仿佛晶蓋扣蝶無懈可擊!
  “龍閣九爪,還待何時?”
  語聲未落,那九名侍立一隅的大漢已齊齊轟嘮一聲紛紛衝上,九件兵器冷芒閃爍,如驟雨狂風,自四面八方殺來!
  寒山重哧哧一笑,驀然長嘯入雲,在他施展的七七大連環中,猝然入了一式“鬼決天河”,閃手索彪側身急閃,銳風過處,“當”的一聲震響,龍閣九爪中的一名大漢,已刀折臂斷,橫摔出七尺之外!
  倏而伏身向地,金鉤在寒山重的背脊上擦過。左腕的鈴兒微響,他的皮盾猛拾,“二神垂眉”“神轉天盤”兩招已並一展出,於是一一蒼龍餘甫悶哼一聲,在一連串急驟的叮噹聲中與郭長風同退三步,而慘嚎突起,熱血與肉屑篷飛,僅存的一直在旁遊鬥的六劍士剩下的兩人,已在這剎那間血模糊的屍橫於地!
  寒山重將七七大連環速使九招十七式,身形左晃,又猝然右射,戟斧如天外飛鴻,猛劈閃手索彪,左腕在叮噹懾人的銀鈴震響中急揮,又一名龍閣九爪的大漢被皮盾硬生生的擊碎了腦袋,血漿進濺!
  他大吼一聲,一個翻身,避過了閃手索彪的連消帶打,如長虹來自九霄,“鬼手奪魂”加上“神雷三劈”併合候出,在霹雷虎郭長風的驚駭擋架中,已呱的一聲削去了他肩頭的一大片皮肉,更活劈了龍閣九爪存下的七人中的三人!
  血在灑、肉在飛,人在嚎,鬼在泣,情景慘厲而淒怖,寒山重目光如炬,精芒閃射,那精芒裡,又包含了多少令人心驚膽裂的殘酷與狠毒!
  於是……神蟒噶丹向站在遠處押陣,神色緊張的“刀錘雙雄”陸氏兄弟微微頷首,有如鬼魅般悄然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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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橫屍闖命 遲來之情

  夜色雖然很濃,但是,神蟒噶丹面容上所顯露出的陰毒神色,即使在如此深沉的黑夜裡,也依舊可以令人體會出來,或者看不清切,卻可以直覺的感受到,像蛇一般冷,像蛇一般狠。
  他悄然撲上,右手的赤銅人頭微微舉起,左手卻不知在什麼時候已執著一個小小皮囊,碧綠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緊緊盯著鬥場。
  寒山重在皮盾猛旋之下,人已來了一個半轉,他一斧架開了餘甫的龍鬚桿,目光一閃,已發覺了噶丹逐漸接近的身影。
  一抹冷酷的笑意浮上寒山重唇角,他倏然厲吼一聲,十三爺急劈“閃手”索彪與“霹雷虎”郭長風,皮盾橫掃,擋開了龍閹九爪僅存四人的攻擊,身形撲向蒼龍餘甫,卻在躍到一半之際猝然倒射而回,一記“神哭鬼嚎”夾雜著他傾力注於招式中的元陽力同時進出……
  神蟒噶月長叫一聲,將秘技:“大心燈”手法倏展,“嗚”的一聲淒怖厲響中,那枚赤銅鑄製的人頭己摹然抖動,幻成一片赤紅的光輝,這片勁氣四溢的光芒中,浮閃著幹百人頭,仿佛那枚銅製首級,已在這剎那之間幻化成了千百個真實的魔首一樣!
  在他那“大心燈”絕技甫使之際,他手中的那個小小皮囊已猛拋而出,於是,就在這皮囊出手的瞬間,皮囊口
  已經鬆開,一大篷數不清的,宛如米粒那般大小的帶翅紅蟻,仿佛一篷紅雲般飛向寒山重:勁風在旋回呼嘯,光影在縱橫穿插,二人的出手俱是快捷無匹,在人們的眸子尚不及追攝情形的變化時,神蟒噶丹己狂吼一聲,寒山重長射空中七丈有奇,再反撲而下,剛好迎上了衝來的閃手索彪,二人甫一接觸,己迅速的相互攻拒了五招,霹雷虎郭長風,蒼龍餘甫二人己率著龍閣九爪殘餘的四人急急圍上。
  刀錘雙雄陸氏兄弟慌忙奔向噶丹身側,尚未加以探視,噶丹已強撐著坐起,三角形的蛇目碧光黯淡,他那沒有表情的面孔扭曲著,顯然是十分痛苦,他胸前一大塊皮肉已被削落,深可見骨,血絲殘肉絞成一團,實在令人觸目心驚,另外,自股至腿,被切開了一條大口,鮮血狂噴中,隱隱可見肌肉經脈的跳動,陸魁趕忙取出刀創藥,一邊焦急的道:
  “噶大師,閣下還挺得住不?這傷勢可實在不輕……”
  噶丹大大的喘了兩口氣,搖了搖手,衰弱的道:“我……我血氣傷得太厲害……姓寒的小子……好毒……不過……他也狂不了多時了,我的血蟻……至少有幾只叮住了他的身體……最多再過頓飯時光……他就會……會五臟穿裂絞痛而死……”
  說著,他又大口喘息了幾次,探手懷中,摸出了一個羊脂玉的小瓶,咬掉瓶塞,對著嘴巴吞下了瓶中小半瓶白色藥沫,又將剩下的完全傾灑在胸前及大腿的傷口之上。
  陸武想去扶他,他卻自己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語聲低啞無力的道:“我……我走了,頓飯時光之後,你們便可以看見寒山重那橫死之狀……別忘了砍下他的頭,剁成醬泥餵狗。”
  陸氏兄弟一陣愕然,噶丹已狠毒的回頭瞪了正在激鬥中的寒山重一眼,踉蹌不穩的行向夜色之中,終至不見。
  那邊一一
  寒山重力展他的七七大連環,攻守如電,上下翻飛,但是他自己明白,這已是強駑之末了,方才,他雖然用自己獨擅的內家精氣元陽力卷飛揉碎了噶丹拋來的一大篷毒蟻,但是,仍有三只透過空隙叮在肩背之上,現在,他可以察覺出肩頭一片火熱.有如燒紅的烙鐵在炙烤,疼痛無比,而且,這病苦更在逐漸透向肌膚。向心臟附近延伸擴展中!
  寒山重知道剛才他糅合著元豆真力的一招“神哭鬼嚎”已重創了噶丹,劈碎了他的赤銅人頭兵器。可是,對方的“大心燈”絕活反震之力也是極大,本來,在寒山重的體力正常時間,噶丹的那招“大心燈”不見得能使他如何,但是,他久戰之下,體內積毒已在隱隱擴散侵蝕,寒山重自己明白,他今夜的武力,只怕僅及平素的六七成,雖然,這也已足夠敵人膽寒了!
  霹雷虎郭長風肩頭血浸衣衫,一條絲繡的白龍已染成了血龍,但他仍然咬著牙,瞪著眼,不休不饒的力攻寒山重,與閃手索彪,蒼龍餘甫,龍閣九爪四弟子站成了一個多角方位,各人出手之間,懼皆不留絲毫退路。
  又過了半盞茶的光景,寒山重已覺得腦中的暈眩開始加強,視線也轉為朦朧起來,肩背之處的刺痛更劇,仿佛有數柄利刃,在侵吞吞的挖掘著自己的肌肉,間歇性的五腑翻湧,更令他逐漸有些忍受不住了。
  他連出七斧三盾下,一腳逼開了對方兩人,口中低沉的道:“非到血灑至盡不行麼?”
  閃手索彪倏進十四掌四肘,飄然退出,冷冷的道:“自然。”
  霹雷虎郭長風一雙金鉤揮舞更急,潑風似的狠打快攻,邊尖厲的大笑道:“寒山重,你也想不到會有今日吧?小靈州你一戰不死,今夜命喪蟠龍山麓也是一樣,你命中注定要不得好死,現在求情,已是遲了!”
  寒山重左閃右挪,連消帶打,語聲悠遠的道:“大板牙,寒爺是在為你們行善留命,你別會錯了意!”
  龍鬚桿似天外飛來,急搗猛揮,余甫大吼道:“你死到臨頭,猶自嘴硬,姓寒的,看看是誰難逃公斷!”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老匹夫,你!”
  這個“你”,方始在他舌尖一滾,寒山重瘦削的身軀已突然僕倒,手中戟斧脫手飛昇一尺,左手的皮盾卻已恰巧不過的猛然撞在斧柄之上,好象是神鬼在暗中施法,又像是惡魔兇厲的詛咒,這柄沉重的朝斧已“呼”的一轉,以令人絕對不敢置信的快速猝然斬向蒼龍餘甫,仿佛就那皮盾撞上斧柄的同時,這戟斧的刃口已似飛切到了餘甫的雙腕之上!
  無法躲避,更無法救援,餘甫只見寒光一閃,自己的雙腕已連自己也不能相信在一陣徹心之痛後斷折,速度是如此快捷,宛如是自己的雙腕本來就已經折斷了一般!
  在這瞬間,蒼龍餘甫已如雷殖般怔住,那雙如鷹的雙眸立即黯澀下來,楞楞的瞧著落在塵埃,已經不屬於自己的雙手,神情木訥而癡呆。
  寒山重方才所使的這一式,乃是他在他的盾斧戰法上苦研了十餘年才練成了的“雙陽式”中的一式,名為“陽流金”!
  這雙陽式可謂是寒山重最為卓絕的幾種絕學之一,其威辣詭異之處,與他的“神斧鬼盾絕六折”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雙陽式屬於散手,著重狙襲,“神斧鬼盾絕六斬”
  乃是正式招法,適於纏戰,但雙陽式威勢之凌厲,卻已對這正式招法毫不相讓呢。
  此刻……
  寒山重好象早已知道了自己兵刃將落的位置,他腳步一滑,己巧妙至極的將戟斧握在手中,身影突然一挺,驀地半旋,哉斧卻自肋下穿過,身子隨著力量淬而旋為一弧,於是,根本沒有時間給任何人思慮,更沒有時間給夠上距離的人們逃避,“呱”“呱”
  連響中,幾聲慘厲得不似出自人類口中的嚎叫倏起,血肉橫飛,肚腸濺灑,龍閣九爪存下的四人頓時再死其主,連閃手索彪的右腹也被戟斧的尖端劃破了一道血槽。
  不錯,這是寒山重的“雙陽式”中另一式……“陽燦芒”!
  霹雷虎郭長風呆了一呆,猛衝而上,口中瘋狂的大叫道:“好雜碎,老子這條性命也給你吧!”
  寒山重不易察覺的腳步一浮,他感到兩眼一陣昏黑,咬緊了牙,候然向側旁移出,他已覺得身軀沉重得太多了。
  閃手索彪久經戰陣,何等精明,見狀之下,振吭大吼道:‘“護門二使,請率眾弟子上!”
  刀錘雙雄陸氏兄弟齊齊暴叱一聲,抖手之間,一柄刺錘,一柄紫鱗金刀,已交叉襲向寒山重,同時,圍立四周,一直未曾動手的十來名白龍門弟子,也刀槍齊舉,衝刺而上!
  寒山重心頭一陣迷糊,腳步一個踉蹌,一種本能的反應,已使他身形暴轉“二神垂眉”加上“鬼決天河”兩招一起展出!
  於是……
  “砰”“砰”巨響滲著“叮噹”之聲,陸氏兄弟俱被震五步,雙臂發麻,面色發青,五顆鬥大頭顱卻滴溜溜的著串串鮮血飛拋三丈,長槍銀刀在空中穿舞越躍,落滿地!
  閃手索彪果然不愧閃手之名,窺準時機,身形倏進修,“砰啪”兩掌,已實實擊在寒山重肩背之上,而寒山重戟斧,卻稍差一線的自索彪衣角“呼”的掃過!霹雷虎郎長風金鉤伸縮如電。連鉤連掛,寒山重只覺頭暈目眩,四肢沉重酸軟,他傾力躲閉之下,身上衣衫被劃破數處,鮮血津津溢出!
  陸氏兄弟又再度撲上,刀錘揚飛,交舞而至,勁風激中,寒山重驟然撲地,又是一招“陽流金”戟斧猝閃,一悶啤過處,陸魁的半邊頭顱已經飛出尋丈,白色的腦漿紅色的鮮血四濺,在寒山重方才接過自己的兵器之剎那,武已目眥皆裂,形同瘋狂般衝到,刀光揮處,“吭”的一,寒山重腰部已被他那鋒利的紫鱗金刀切入寸許,而同時間,寒山重的左肘亦已重重斜擊在他的臉上,陸武吼一聲,顴骨盡碎的仰跌而去,寒山重雙腿齊飛,已將陸踢得在空中連轉三轉,方才砰然摔在地上!
  就在陸武始才落地之一瞬,閃手索彪又已電火似的六擊在寒山重身上,另外的一條長槍,一柄竹節鞭,已分戳砸在他的大腿與肩骨上,寒山重咬牙強忍住這些刺骨痛苦,翻滾而出,皮盾架處,擋開了郭長風又來的金鉤,一腳踢跌了另一名掩上的白龍門弟子,但是,在此刻……
  一條人影自夜色裡如一頭野獸般衝到,合身便往寒山重身上撲來,這人目光青綠,仿若鬼火磷芒,他扭曲著面孔,籲籲的喘息,喉中低嗥著,亮著一口尖厲的牙齒,硬生生咬向寒山重的咽喉,他,竟是那己斷手的蒼龍餘甫!
  寒山重這時全身好象已被凌遲了一樣的痛楚,尤其腰間的一刀,背上的幾掌,更是使他承受不住……其實,寒山重的忍耐力已是太強了,若換了另一個人,此刻便是未死,也早就不能動彈了,他的四肢,寒山重覺得宛如千斤之重,現在,餘甫的淒怖的面孔在他的眼前迅速擴大,那怨毒的眸子,那閃亮的利齒,都是這麼接近了,這麼接近了……
  一股不甘的意念,像奇蹟似的發生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寒山重驀然大吼一聲,雙腿一絞一拋,已將餘甫夾個正著,只聽他喉間低嗥了兩聲,頭骨起了一陣“砰砰”輕響,那龐大的身軀,已被摔出五尺之外!
  這只是在剎那之間發生,已在剎那之間結束之事,餘甫的身軀才被摔出,厲比起處,刀、槍、鞭、鉤、掌已如’狂風暴雨般向寒山重身上落下!
  寒山重苦澀的一笑,奮起全力舉盾招架,邊拼命連連翻滾,這時,他的腿臂之上又已挨了兩下,於是,在他又滾動了三次之後,他已來到了一片小樹林的邊緣,一聲雖不響亮,卻極尖銳的呼哨之聲,已突然自他口中發出!
  隨著這聲尖銳的呼哨,遙遠處,一陣激昂高烈的馬嘶已隱隱傳來,深夜荒郊,這馬嘶聲聽來像是龍吟虎嘯!
  閃手索彪驀然一驚,急撲上來,邊大叫道:“快下手,姓寒的想逃!”
  寒山重以戟斧之尖技地,抖手便是九掌十一腿!
  皮看沉重的攔架,但是,卻已不能完全封住了,寒山重咬住牙關,身軀已被震出三步之外!
  霹雷虎郭長風兩只大板牙怒掀,率著眾人圍攻而上,他一邊破口大罵:“寒山重,老子看你今夜還有幾條狗命,媽的,老子要活活分你的屍!”
  說話中,金鉤如風,盡朝要害下手,其它的各般兵器,也紛紛暴落,寒山重傾力攔擋,傷處又增,但是,在這時,他已聽到一片急驟的馬蹄聲,那片馬蹄聲初初入耳,已若雷電來自九天,剎那間到了近前:叱雷!是的,叱雷已昂首揚步,怒奔而來!
  閃手索彪衝向寒山重,與郭長風成為一個角夾擊之勢,他:—邊焦厲的大吼道:
  “攔住那匹馬,快!”
  兩名白龍門弟子返身截去,手中一柄厚背刀,一條九節鞭,猛然劈纏向已奔到眼前的龍馬叱雷四蹄!一聲“希聿聿”的嘶叫,隨著一片霧氣噴自叱雷口鼻之中,它四蹄急撐,整個馬身已掠過那兩名白龍門弟子的頭頂,後蹄翻處,這兩個年青壯漢竟被踢出三步之外,一個踉蹌僕倒地上!
  這時……
  閃手索彪與郭長風二人的鉤掌,以及其餘的數名白龍門弟子的兵器,都己犀利的攻到寒山重的身體之前,而且,寒山重已實在無力將這所有的攻擊擋開了,他疲憊而痛楚的睜大眼睛,忽然哧哧一笑,大吼一聲:“陽流金!”
  右手的戟斧,突然拋高一尺,銀鈴響中,左手的皮盾已經迎上,自然,索彪等人不是呆子,他們早已察覺出寒山重這一招的威力是如何歹毒狠辣,每一出手,定必斷魂!
  而這時,對方又已用上了!
  於是……
  閃手索彪一拉郭長風向後急退,邊此道:“大家小心……”
  寒山重抓住這短暫而狹小的空隙,並未施展此招—一老實說,他已無力施展了,他接住戟斧,驀然向側翻出兩尺,右腳一伸一鉤,嗯,已巧妙得令人喝彩的鉤住了來到一旁的叱雷的馬鐙,叱雷奔速未減,眨眼之間,已將它的主人拖出十丈之外,寒山重傾力向內一滾,抱住了愛馬的肚腹,從起落如風的後蹄檔隙中望去,地面在迅速倒退,白龍門每個人的憤怒急惶面孔也在逐漸隱沒,他喘了口氣,沙啞的大叫道:
  “白龍門的朋友,寒山重若得生還,你們的西澱白龍碑將被血洗!”
  叫聲嘶啞,拖曳而去,這雖然已十分居弱,卻包含了無比悲毒的語聲,尚在每個白龍門的人物耳際回繞未散,那一人一馬,卻早已鴻飛冥冥了。
  閃手索彪等人迫了一段路,全都廢然而止,汗水流自每個人的面孔,粗濁的喘息出自每個人的口中,霹雷虎郭
  長風呆呆的望著遠處濃重的黑暗,滿臉流露著憤怒,仇恨,不甘之色,當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
  興奮過去了,激昂過去了,理智、熱血也平緩的流循,於是,一層翳重的陰影籠罩到各人的心上。誰也沒有說話,都陷入深深的憂慮中。
  半晌。
  閃手索彪撕下衣襟一條,拭淨小腹的血槽,這小小的響聲,已將其餘的人自沉思與懊惱中拉回,郭長風一板牙,憤恨的道:
  “積山九仞,功虧一簣,未殺死這廝,實是不甘!不甘!不甘!”
  閃手索彪沒有答腔,回首注視著滿地殘屍,鮮血四濺的鬥場,不覺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多淒涼,那睦方才還能說話能動的活人,只在這片刻之間,都已變成一堆堆的死肉,與頑石腐木無異了:郭長風咬牙切齒的罵了一陣,又道:
  “這小子一去,如能留得活命,咱們以後永無寧日了,真是縱虎歸山,遺患無窮,可恨!”
  閃手索彪嘆了口氣,道:“這倒不用擔心,據噶丹說,寒山重的劇毒並未治癒,僅是暫且用藥物將毒性壓制住了而已,至多一月,必定毒發而死,算算時間,也沒有幾天了,長風,龜花之毒,是沒有人可以救治得了的,而且,寒山重身受重創數處,又被那噶丹以毒蟻咬上一通,據為兄判斷,這次寒山重便有兩條命也該完了!”
  郭長風卻不以為然的哼了哼,道:“師兄,你以前還判斷寒山重早死了呢,今夜他卻又活生生的出現在這裡,又給了我們這記下馬威,連四哥及陸家兄弟都斷送在他手上了,六劍士也全完了……這小子太邪,我老是覺得……覺得他好象有一股子超然的力量,而且,他的生命之火也好似較之一般人來得強烈與根固!”
  閃手索彪看了郭長風一眼,道:“老六,別胡思亂想!”
  郭長風肩頭的傷口血液已經凝固,他現在感到有些痛楚,索彪說完了話,他僅悄悄的朝前面瞥了一眼,緩慢的道:“師兄,回去收屍吧,這麼多死人,要麻煩一陣子呢,欸,掌門不知道會有什麼想法,這都為了些什麼呢,僅是為了替潔兒出這一口氣麼?出這一口氣的代價卻是太大了,太大了……”
  閃手索彪不悅的道:“老六,你怎麼了?”
  郭長風淒苦的回身走去,喃喃的道:“沒有什麼,我只是為四哥他們不值,可憐的四哥到現在還是獨身,連個接傳香煙的人都沒有……”
  壓制在心底的傷痛也被鉤起,閃手索彪目眶一眨,他卻強忍住了,回頭向僅存下的七名弟子道:“你們去將一幹戰死兄弟的遺骸就地掩埋掉,將四師叔及二位陸使者的屍骨用布里好帶回西澱,行動要快,天亮前我們得起程……”
  七個人領命去了,天空,仍是黑沉沉的,蟠龍山寂寞的聳立,仿佛在憐憫的望著他們,一切都已成過去,但是,有的過去仍能使身經之人得以在日後緬懷,有的過去.卻永遠便歸向冥滅了。
  夜風在吹,頹倒成一片瓦礫的古廟。那方“善惡有報”自殘垣中斜斜伸出的匾牌,仿佛在向人們眨著冷眼說,有報,有報。
  天已大亮了,不過,這卻是個陰沉的天氣。
  濃重的烏雲在天空中堆積著,黑壓壓的,像鉛塊,像素債人那陰沉的面孔,風在蕭蕭,嗯,是個山雨欲來的日子。
  這仍是蟠龍山的南麓,前面有一片密林,這裡,有一塊黑色的巨岩平伸,岩下是一條山溪,溪後是塊高坡,順著高坡向上爬,就上了蟠龍山了。
  寒山重滿身血污,衰頹得不保人似的倚在巨石之旁,他那一身黑衣,破爛不堪之外更染滿鮮血,由於時間過久,衣上的血跡已轉為紫褐色,襯著他全身上下可怖的創口,襯著他篷亂的發警,慘白而瘦削的面孔,實在有點怕人。
  半睜著疲乏的眼簾,他毫無意識的望瞭望天色,快下雨了,他喃喃的說了一句,又艱澀的笑了笑,下雨?下雨幹他底事,這世界粉碎了他不會覺得關心,因為,這所有的一切,這天地之間的萬物,都將與他沒有關係了啊。
  “人生便是逆旅。今去了又何妨?唯假他人之手,心有不甘,自小至長;奔波二十多年,所為何來?躺在這裡,目注空山寂寂,烏雲漫漫,流溪棕棕,林木森森,我的功名威勢何在?可嘆,可嘆!”
  寒山重閉著眼,想到這裡不禁微微苦笑,嗯,有輕柔的小雨滴飄下來了,多俏,多軟,涼冰冰的,下大吧,雨下得愈大愈好,最好是狂風暴雨,移山倒海,將這天下醜惡一概衝向虛無!
  小小的雨滴,在寒山重面頰上輕輕撫摸,那麼輕巧,那麼細膩,但,為什麼卻又有著一股淡淡的,清新的芬芳?
  寒山重驀然睜開眼睛,濛濛的雨絲,使他一時看不真切,他閉閉眼,再睜開,天啊,那是誰?那一張美得令人心痛的面龐,正哀愁的凝視著他,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雨水抑是淚水,她,夢憶柔!
  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寒山重沉重的搖搖頭,再仔細的瞧去,不錯,是她,是那個豔麗得像月裏嫦娥似的姑娘!
  於是,寒山重心弦急速的震蕩了一下,他竭力想裝出一個笑容,但是,他失敗了,只能使唇角牽動了一下,夢億柔半跪在他身前,一只柔若無骨的小手輕輕的撫摸著他的面頰,二人互相凝視著,沒有說一個字,於是,如珍珠斷了線,串串晶瑩的淚珠,已自這美人兒的眼睛裡滴落。
  寒山重掙扎了一下,聲音低啞而乏力的道:“真想不到,夢姑娘,你會在此時來到這裡……”
  夢憶柔流著淚,她搖搖頭,哀痛的道:“寒大俠……答應我,你不要死……”
  寒山重苦澀的撇撇嘴,道:“這是天意,夢姑娘,你為何來此?為何?”
  徐徐的望著她,夢憶柔的眸子裡有一股令人覺得顫慄的光彩,她拉著寒山重的雙手,仿佛決定了一件大事,深刻的道:“因為,我愛你。”
  寒山重忽然全身抽搐了一下,他似乎不相信的瞪著夢億柔,半晌,又像呻吟一樣哧哧笑了起來。
  夢億柔並沒有因為他的笑而不悅,僅只靜靜的凝視著他,臉上的神色真摯而聖潔,像一朵散發著芬芳的白蓮。
  寒山重臉上的笑容,逐漸變成了痛苦的痙攣,他看著夢憶柔,看得那麼長久而深刻,好似他這樣看著她,已經有了千百年了。
  緩緩的,寒山重吃力的道:“夢姑娘,你很美,美得足以令天下的年輕人為你去死。”
  夢憶柔沉靜的望著他,憂戚的道:“我不管別人,我只要你活著……”
  寒山重沉重的喘了口氣,夢憶柔急忙用手在他胸前揉著,寒山重安靜的瞧著她,道:
  “夢姑娘,在下只怕已沒有多久時間,不要安慰我,不要說愛我,夢姑娘,請別在我臨去前再給我留下遺憾,寒山重永不愛人,也不需別人愛……夢姑娘,我們若早些日子相逢,情形或者會好一點……現在,卻已晚了……”
  夢憶柔忽然痛苦起來,她雙手蒙著臉,抽噎道:“不,不晚,一點也不晚,寒大俠,至少,我們還有一些時間,這些時間已夠長了,已夠使你知道我對你的情感了……”
  寒山重想抬手去撫摸她的秀髮,但是,全身的劇烈痛楚已使他放棄了這個意圖,於是,他嘆息一聲:“罷了,夢姑娘,在下便帶著你的心意好吧……”
  夢憶柔俯下那張淚痕斑斑的面龐,悲切的道:“不,寒大俠,也帶著我一起去。”
  寒山重的心底起了一陣痙攣,他咬著嘴唇,雙目有些朦朧,這剎那間的深刻感受,可以說在他這二十五年的生命以來從來沒有過的,如此強烈,如此刻骨,又如此甜蜜而溫馨!
  一滴滴的,夢憶柔的淚水滴在他的臉上,滴在他的眼睛,鼻子,嘴唇,那麼冰涼,那麼冷沁,但是,卻韻味深長。
  寒山重迷憫於他自己,方才,他連自己的死亡都絲毫沒有放在心上,更沒有覺得如何悲哀,所以,只是不憤與不甘而已,但是,他現在卻覺得無限的酸楚,覺得不願死去,人生,仿佛在突然之間值得依戀起來。
  夢憶柔傷心的吸泣著,抽噎的道:“他們……他們太狠了……將你傷成這個樣子,他們就不想想,自己有沒有父兄親友……我趕到那座古廟的時候,只看見一堆瓦礫,滿地的血跡,和一片墳堆……我全身都冷了,以為你也遭了毒手……”
  寒山重咽了口唾沫,輕輕的道:“在下不是還活著麼?昨夜,除了噶丹之外,還有白龍門的數十個高手隱伏於側,在下雖然傷得不輕,但是他們卻陪上二十幾條性命……”
  夢憶柔點點頭,眉頭緊皺,道:“我知道,昨夜你們拼鬥的時候,有一個樵夫恰巧便宿在一株樹上過夜,他全看見了,我發覺他的時候,他還嚇得全身不能動彈,幸虧他告訴了我,我才知道你已經騎馬逃走……”
  寒山重撇撇嘴唇,沙啞的道:“夢姑娘……請恕在下無禮,寒山重從來不用‘逃走’二字……昨天,那是突圍,突出重圍。”
  說到這裡,他雙目煞光又現,語聲激厲的道:“若非在下毒傷未愈,若非貪功之心太切,噶丹與白龍門的鼠輩,一個也別想逃出寒某手下,必將他們個個誅絕!”
  他的情緒一轉激烈,身上的傷口與體內的毒傷又似錐骨扯腹般發作了起來,他全身起了一陣巨大的抽搐,黃豆大的汗珠順額淌下。
  “別,寒大俠,別再去想他……我要看見你快樂,我要你好起來……寒大俠,請答應我……”
  寒山重籲出長長的一口氣,輕輕的道:“夢姑娘,我十分感激你,在我處在目前的絕境時來陪伴我,但是,夢姑娘,你過於糟塌自己了,我瀕接死亡,姑娘盛意,又要我如何承擔?”
  夢憶柔美麗的面孔像蒙上一層如夢也似的光芒,她低怯的道:“即使你已化灰土,我也會跪在你的墓上告訴你這些,我不要對你虛偽,不要對你矜持,你若變鬼……那叫我也變鬼吧……”
  一陣寒冷在寒山重身體內掠過,他激靈靈的一顫,深長的嘆了口氣,夢憶柔的小手輕撫在他的臉上,幽幽的道:“告訴我,你不會嫌棄我,不會怪我太……太無顏吧?”
  寒山重沉痛的搖搖頭:“夢姑娘……以你的品貌才德,足能與帝王公侯相匹,天下男子,誰不傾倒?寒山重浪蕩江湖十餘年,狂放已慣,且粗魯成性,毫無氣質可言,如今,更已到此絕地,姑娘,寒山重縱使有心,但天不假年,奈何,奈何啊……”
  夢憶柔拭去自己的淚痕……新的淚水又再淌下,她毫不瞬眨的注視寒山重,小巧的鼻翅微微闔動:“寒大俠,你可以左右我的心不?”
  寒山重一怔之後輕輕搖頭,夢憶柔幽幽的道:“我愛你,你無法逸強我不愛你,假如你不幸去了,我也會抱著你的遺骸一起、去,那時,你不能阻止我,是不?你若不要我,憎惡我,我也厚顏跟著你,我會告訴別人,說我如何愛你,便是你否認,你打罵我,我也會為自己遭到你的打罵而滿足,因為,你心裡總算有我的,是不?”
  寒山重凝視著她,低沉的道:“多少人對姑娘夢寐以求,猶不能稍得顏色,寒山重毫無所長,去日在眼,姑娘,你卻為何要拋棄尊嚴,舍去將來而相就?姑娘,為什麼?”
  夢億柔深情的瞪著寒山重的目光,勇敢的道:
  “在小空寺山下看見你,當你的影子第一次映入我的眼裡,我的心已狂跳起來,我知道我完了,你就是我一直想著的人,自孩堤時候心中的幻影,我好象和你在千百年前已經認識,我們好象在另一個陌生而長遠的時代裡已經很熟悉了……這感覺令我振奮與欣喜,然後,你在河魔金易他們的魔掌下救了我……我在白岩,寧願毀約而恕過我的母親,我感激你,自心中感激你,但,我知道我對你的情感不會是源自這感激,我忘不了你那明亮的眼睛,那撇唇的微笑,那神態裡的狂傲與豪邁,粗獷與溫柔,一言一語在主宰我,一行一動在支配我……你或者不知道,可是,我已經要瘋狂了……”
  寒山重眼眶溫潤起來,他藉著轉頭而掩飾過去,是的,他終於找到了,浪跡江湖十餘年,風流放蕩了十餘年,他終於找到了,這強烈的,深刻的,永恆的,甘醇而濃馥的愛啊,這又何嘗不是他夢寐以求,日夜期待的呢?
  心弦在顫慄著,肢體在抖索著,但是,他的面孔卻出奇的紅暈,他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要中毒,為什麼要受傷,這一切,他的夢,他的理想即將實現,但,卻太晚了,太晚了啊……
  大滴淚水在目眶中轉動,寒山重咬著牙,硬生生的吞忍回去,他不要哭,不能哭,便是死,便是失去,也要像個大丈夫!
  夢憶柔說完了話,淌著淚,淒哀的道:
  “對你,我要說的,我已毫不顧一個女孩子的自尊與羞恥,完全告訴你了,你若要譏諷我,要恥笑我,那麼,你就說吧,你就笑吧……”
  寒山重轉過頭來,面孔上有一片湛然而煇耀的光彩,這片光彩,明亮得使人不敢逼視,他一字一字的,有力而清晰的道:
  “我即將去了,但是,我要告訴你,姑娘,你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也正是我要說的,我對此生一無遺憾,我的基業有人承擔,我的大仇人有人報還,若我此去,最不能甘心的,姑娘,便是我對你的情感發覺得太晚,但是,我已滿足,我已得到你,至少,我已擁有了太多的溫馨。”
  夢憶柔淚如泉湧,合著雨水,沾濕了寒山重的衣襟,也沾濕了寒山重的心,她吸泣著,低柔的道:“你不會死……寒大俠,你不會死,像你這麼善良的人若尚不能長命,老天也太沒有公理了……”
  寒山重艱辛的移動一下身軀,人鬢的劍眉因為痛苦而緊皺著,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傷口都已因血液凝固而止住了流血,但是,只要身體一開始發燒,傷口便會崩裂而再度流血,那時,也就是生命告終的時候了。
  夢憶柔關切而痛心的望著他,臉上淚痕未乾的問:“痛得厲害不?”
  寒山重舔舔嘴唇,苦澀的道:“還好,夢姑娘,你大約還沒有進早餐吧?肚子不餓?”
  夢憶柔依然一驚,道:“寒大俠,自昨夜至今,你不但未進飲食,又折騰了一宵,一定餓了,我下山去為你買點吃的東西,順便也請個大夫來……”
  寒山重嘴角肌肉牽動了一下,本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點點頭道:“也好,姑娘,在下讓叱雷送你。”
  “叱雷?”夢憶柔正問了一句,寒山重的咆哨已尖銳的出口,前面的密林里,應聲響起一陣馬嘶,那匹忠心耿耿的龍駒已飛奔而來。
  馬兒奔到寒山重身側,親熱的用鼻端嗅觸著它的主人,寒山重用臉頰在馬鼻上擦了兩下,像是在對一個多年老友說話:“叱雷寶貝,引著夢姑娘下山去買點東西,以後,可別野了,乖乖聽姑娘的話,夢姑娘會好好對待你的,寶貝,你將來的日子一定很快樂……”
  他的語聲,有一股出奇的淒涼與惆悵,夢億柔聽在耳中,肝腸寸斷,她急忙阻止寒山重再說下去:“寒大俠,不要再說了,你如有了不測,我……我她一跺腳,站了起來,雙目含淚的道:“我去去就來,你千萬別走開,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這位多情的少女轉過身去,在馬身前稍一猶豫,已認鐙落鞍,她回頭幽幽的道:
  “寒大俠,千萬別走開,我立即就回來……”
  寒山重努力擠出一絲微笑,眸子裡卻閃眨著淚光,他依戀的凝視著夢憶柔,這神色,深切而雋永,有著令人黯然魂斷的淒涼韻味。
  夢憶柔直覺的感到有些不妥,但是,叱雷已低嘶一聲,放蹄奔去,等她回過頭來,已經在密林之內了,甚至連多看一眼也沒有來得及。
  蹄聲遠了,漸漸逝去,終至杏然,寒山重深深的嘆息,目光望著前面,像痴了似的凝聚著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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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幾絕竟生 毒有毒製

  空中的烏雲越聚越厚,山風也越吹越強,草也搖晃,樹在擺動,雨,傾盆而落,狂猛如注,像是老天爺在號陶大哭。
  寒山重用皮盾與戟斧為支柱,艱辛而蹣跚的向山坡上行去,他走一步停一停,走一步喘一口,身上的傷口,又有幾處在進裂溢血,而且剛流出來,就被雨水沖刷到了地上,成為一條條的小細流,再至淡散。
  是的,他不能再等夢憶柔回來了,他不能讓這麼一個美豔而享有青春生命的少女為他奉獻,為他犧牲這太過殘酷,他不忍再糟塌這麼一個善良而多情的女孩子,寒山重明白,便是兩人能再多處幾天,直到他的生命之火燃盡,直到他的末日來臨,這,又會有什麼收穫?又會有什麼益處?
  只是增加更多的折磨,更多的痛楚,更多的眼淚罷了,早晚皆要分離,又何苦非要受盡淒涼的等到那一天呢?在他獨處荒山,生命垂危的時候,能得到這位美麗少女的關注與陪伴,雖然只是這麼短暫的—刻,他已覺得很滿足了,真的很滿足了。
  上山,確實比下山難啊,他實在走不動了,只有在地上爬,用他的盾,用他的斧,一寸寸的,一段段的,他要趕快,否則,那女孩子回來了,一切計劃都會白費了,這將毀滅他們兩個人,毀滅兩個人,倒不如一個人承擔來得好!
  大雨似江河倒懸,嘩嘩不息,幾尺之外,便是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楚,寒山重爬著,爬著,抹去臉上的雨水,又被雨水遮眼,全身濕透得夠狼狽,發披散,喘息租濁,他問著自己:“這就真是寒山重的末日到了麼?”
  他大笑了,笑得全身抽搐,傷口破裂流血,他不管雨水灌在口中,淒厲的向聳立的高山大吼:“老天,你要寒山重死去麼?你要寒山重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死去?閃星魂鈴的聲威震慴天下,朝斧皮盾的標記揚名五嶽,我,騎田嶺的主宰,浩穆院的霸主,就會這麼平凡的死去?我不服,不服,不服……”
  他的聲音嘶啞了,低沉了,而“不服”“不服”的巨大回音仍然在山的左近回盪,在大雨中裊繞,宛如上天也在代他不平。
  衣衫上染滿了污泥,寒山重的面頰貼在地下,一臉的泥水,他用牙齒啃著泥土,用皮盾擊打地面,雨水淋在他身上,衝開他破碎的衣衫,那一處處可怖的傷口都明顯的露了出來。
  他喘息著,怒罵著,憤恨著,吼叫著,直到他疲累了,才俯在大雨如注的地上休息,他好象已經沒有絲毫感覺,任受風吹雨淋,動也不動。
  忽然……寒山重微微仰頭,雨水濺得他瞇著眼睛,嗯,他用力眨了兩下,三尺之外,竟然立著一雙人腳,好象,好象還是一位老太婆的小裡腳呢!
  一絲古怪而有趣的笑容浮上寒山重失去血色的臉上,他順著那雙小裡腳慢慢望上看,黑綢褲套著油布水靠,大紅帶子束腰,縷繡著金絲邊的白色衣褂,再上去,是一張嚴肅而黝黑的面孔,滿布皺紋,頭髮在腦後挽了一個嘏,果然,是一位差不多五十多歲的老太太,她手上,正擎著一把怪異的乳羊皮傘,這傘成為一個半弧,撐起來一滴水也透不進來,拿在這老女人手裡,卻有著幾分可笑與不調和。
  這老太婆正冷冷的注視著寒山重,寒山重也瞇起眼來打量她,這一打量,卻使寒山重全身一震,天啊,這女人的眸子競一邊有兩個瞳仁!
  本來,在這荒山野地,在這大雨傾盆的天氣裡,忽然出來這麼一個穿著古怪的老太婆,實在是一件十分突然之事,但是,寒山重早就什麼也不管了,天崩地裂他都不會在意,又何況是眼前的怪事?
  於是……他毫不在意的眨眨眼,雖然心中非常納悶,卻做得再去多想,又將臉貼到地上,看也不再看一下。
  那老女人的雙腳往前移了一步,寒山重知道,但是沒有理睬,這時的空氣十分不調和,有著極度的生澀與冷硬,又待了一會,一個平板而嚴酷的語聲已傳了過來:“小子,你給老身站起來,滾下山去,這蟠龍山的‘長豪坡’也是你躺得的麼?”
  寒山重動也不動一下,有氣無力的道:“在下如滾得動,早就滾了,用不著老夫人費心來趕,天下著這麼大雨,老太太你不在家裡多歇著,出來管這瑣碎閒事,真是太也不會納福了。”
  老女人的語聲驀地冷了下來:“毛頭小子,你竟敢對老身說起俏皮話來,你知道老身是誰?”
  寒山重咳笑一聲,沙啞的道:“管你是誰,閻王老子在下都一腳踢開,何況你這活蹦亂跳的大活人?真是貽笑大方了。”
  寒山重滿以為說了這幾句話,對方一定會勃然大怒,甚至上前動武(看她那副神情打扮,也一定是個江湖中人無疑),但是,他猜錯了,那老女人卻一點動靜反應都沒有,過了好一陣,才又傳來她的聲音,但是,令寒山重奇怪的卻是,這老女人的語聲競似換了一個人似的如此柔和:“小夥子,好一把硬骨頭,老身就喜歡有著硬骨頭的孩子,你好象受傷受得不輕,是嗎?”
  寒山重苦笑一聲,孱弱的道:“不錯,大約再有一條命才能活回來。”
  那位老女人顯然是怔了一下,她隨即又道:“既然傷得這麼重,小子,你為何不快些到村鎮裡設法醫治,卻往山上跑?莫非是活膩了?”
  寒山重沉重的仰起頭來,舔了一口雨水,吃力的道:“假如那些蒙古大夫醫得好在下之傷,老夫人,在下卻也想多活幾年,現在,除了找個乾淨地方埋骨,在下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事要做了。”
  老女人“呸”了一聲,怒道:“年紀輕輕,竟然滿口悲觀輕生之想,簡直狗屁,來,讓老身為你看看,到底傷了你幾兩肉!”
  說話間,這老女人已移了過來,一手拿傘,一手迅速檢視了寒山重身上的大小傷勢,於是,一聲聲的驚呼已出自她的口中。
  寒山重本來就不抱任何希望,他依舊靜靜的俯在地下,眼皮子也不撩一下,老女人嘴裡不知嘰咕些什麼,她檢視完了,面對面的蹲在寒山重身前,目光在接觸到寒山重的面孔時,已不由吃驚的“阿”了一聲:“老天爺,你的眼膜上已生出紅絲斑點,你可是中了‘龜花’之毒?我的天,到底你受了多少傷?有多少人要取你這條小命?”
  寒山重一聽,這老太婆竟然尚能在一眼之下便能看出自己身中何毒,倒是頗有兩分來頭,他感到一點興趣的望了老女人一下,緩緩的道:“看不出老夫人竟能識出在下身中之毒……不錯,在下確實被人暗算,誤服那‘龜花’巨毒,又在昨夜被一位好朋友用一種紅蟻咬叮肩頭……再來,身上的傷都在眼前了,這些,老夫人,大約那些荒村郎中治他不好吧?……”
  老女人重重的哼了一聲,道:“老身玩毒玩了四十多年,連自己丈夫的老命也玩進去半條,若再看不出這‘龜花’是什麼名堂,還能混麼?小子,假如老身能為你治好這毒傷,你將何以為報?”
  寒山重整個呆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老女人能治好自己的毒傷,自己真的命不該絕,會在死前再碰上救星?這不是太也玄妙了麼?他搖了搖頭,有些疑惑的道:“老夫人……你……你真能治好在下身上創傷?不是在說笑吧?”
  老女人又“呸”了一聲,叫道:“說笑?我‘老毒婆’伍蓮香與你這毛頭小子說笑?
  簡直是豈有此理,莫名其妙……”
  聽到“老毒婆”伍蓮香這六個字,寒山重不由一楞,他在腦子裡想了一下,輕輕的問道:“伍蓮香?記得在十五年前,那時在下尚未出山,江湖上有一位善使百毒的女人,號稱‘毒娘子’,名字也是叫伍蓮香,不知與老夫人可有瓜葛?”
  老夫人哧哧一笑,道:“好記性,小子,虧你還記得,那時候,大約你還在家爬路吧?嗯,老都老了,毒娘子不改叫老毒婆叫什麼?還能老是和那些新出道的丫頭們攀呀?
  自己也該知道時光不饒人嘍……”
  寒山重心裡想道:“這老毒婆聞說在年輕時十分豪爽,但卻其毒無比,很多與她結仇之人,連事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十五年前她忽然斂跡江湖,卻不料會歸隱在這裡,欸,這也真是天意了,說不定我一命尚可保全……”
  想到這裡,他的思潮已忽然被老毒婆打斷:“小子,咱們橋歸橋,路歸路,一馬歸一馬,攀交情是攀交情,談正事是談正事,小子,假如老身為你治好這一身要命的傷勢,你將出什麼代價來報答老身?”
  寒山重也正不想承人以恩,他想了一下,低沉的道:“老夫人之意下不知如何?”
  老毒婆伍蓮香笑了一笑,直爽的道:“老身最不喜虛偽,更不講客套,這十多年來老是坐吃,一家三口開銷也實在不小,老身正等著錢用,給你治好這一身毒傷,紋銀一千兩如何?”
  要知道紋銀一千兩在當前確實是一個不小的數目,積得這個數的,足足可算是一個小康之家了,寒山重毫不考慮,衰弱無力的道:“老夫人若能治好在下所負之內外傷勢,在下敬奉老夫人紋銀三千兩,金葉一百張,外加綢緞三百匹!”
  老毒婆喜出望外,笑呵呵的道:“好小子,看不出你還有兩個錢,家道倒挺富裕的嘛,來,咱們擊掌為諾,互不失信!”
  說著,她抓起寒山重的手,往自己手上一拍,一手擎著羊皮傘,一手將寒山重抱起,邊道:“好小子,你這一身破銅爛鐵倒還不輕呢。”
  雨仍下著,老毒婆小心的挾著寒山重向山上如飛而去,寒山重皺著眉,垂著頭,目光穿入山下迷濛的雨霧中,或者,那美麗的少女已經回來了吧?她會不會焦急,會不會怨恨自己呢?假如能有重生的一天,寒山重憧憬著遠景,那將是如何值得興奮與歡愉的事啊。
  老毒婆走了一陣,忽道:“小子,你的姓名叫什麼?能不能說來聽聽?”
  寒山重竭力忍受住因顛簸而引起的痛苦,咬著牙,道:“寒山重。”
  “寒山重?”老毒婆在嘴裡念了一遍,搖搖頭道:“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十五年前老身歸隱江湖之際,你一定還沒有出道,小子,你在江湖上闖得如何?可還有點門道?”
  寒山重喉結顫動了一下,他艱澀的道:“在下,勉勉強強支撐一個小場面。”
  老毒婆低下頭來看了寒山重一眼,腳步如飛,看不出她身材瘦細,力量倒還不小,挾著個大人,仍然在行動上十分利落。
  寒山重身上的傷口像要扯裂他一樣又痛了起來,內臟也似燒著一把火,熊熊如焚,他緊閉著唇不做聲,但是,每在老毒婆的身形移動之際,便宛如一只無形的鋼刷子向他全身裡外猛撩而過,痛苦非凡!
  又奔行了一陣,老毒婆已高興的叫了起來:“到了到了,這山坡還倒真不近哩,小子,你現在是否感到十分難受?”
  寒山重連苦笑都做不出來了,他擺擺頭,呻吟似的道:“尚好……”
  老毒婆呵呵笑道:“別充能,老身看你也有點吃不住勁了,其實,你小子還真不賴,換了個人哪,只伯早連氣都喘不動了,別慌,眼前就到了……”
  這山坡盡頭,有一大片松林,松林中闢著一條小徑,順著小徑往內走,嗯,在幾塊灰褐色的巨大岩石之旁,築著一棟小巧的,完全以天然松木幹建成的小屋,屋外有一片小小的花圃,雨水洗得花圃裡的繽紛花朵兒越加鮮豔,圍著這棟小屋的,是一圈修剪得十分整齊的常青樹,小屋後面,便是聳拔雄偉的蟠龍山主峰了。
  寒山重舔舔嘴唇,提起精神語聲低弱的道:“老夫人,夫人這清居之處,真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雅緻脫塵,不帶絲毫煙塵之氣……”
  老毒婆高興的笑道:“看不出你這小子還挺有點書卷氣息,講話文質彬彬的.老身這草野寒屋呀,卻還真的清靜,在這裡,與那老不死的和老身的寶貝女兒,已住了將近十四五年嘍,地方也確實值得人留戀……”
  二人說著話,已到了小屋之前,老毒婆扯開嗓子喊:“開門呀,小巧兒,你娘回來嘍……”
  幾乎她的喊聲還未完全出口,那扇松門製就的笨重門兒已被拉開,一個瘦瘦小小的,甜甜蜜蜜的小人兒已站到門兒,這女孩子看來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穿了一身湖綠色的衣裙,一頭閃亮的黑發像波浪似的自然披在肩上,她睜一雙俏麗而水汪汪的眼迷戀的微張著小嘴,朝她母親肋下的寒山重打量著。
  “巧兒,接過娘的傘呀,發什麼愣?”老毒婆嘴裡嘰咕著。
  女孩子急忙接過羊皮傘讓到一旁,有些想不透的問:“這是誰呀?娘,你老人家出去採藥,一去就是這麼老半天,爹爹又在不耐煩了……”
  老毒婆進了屋子,將寒山重安置在一張寬大的籐榻上。
  鼻孔裡哼了一聲,氣籲籲的道:“不耐煩?這老骨頭又有幾天沒挨罵了,老娘出去這麼—會他也挨不得呀,真不害臊!
  巧兒,去,先到廚房打一盆滾熱的水來,順便拿些淨布軟墊什麼的,再請你爹出來一趟……娘在山坡前面遇到這小夥子,傷得可真重,娘是帶他回來治傷的,這是積陰德呀……”
  叫巧兒的女孩子溫柔的答應一聲,又看了蓬頭垢面,血污狼藉的寒山重一眼,俏無聲息的向後間行去。
  寒山重躺在這張寬大的籐榻上,一身骨頭都像被生生拆散了一樣,心裡更似在被烈火炙烤著,難受得恨不能就此死去。
  老毒婆熟練而迅速的收拾著一切,進進出出的擺了一些奇怪的對象在一張白木桌上,她行到寒山重身邊,將寒山重一直緊握在手中的戟斧與皮盾拿下放在一邊,她抹去額上的汗水,道:“小子,老身活到這一大把年紀,便是養也養得下你這麼大的孩子了,稍停老身為你療傷之際,必須褪除衣物,到時你可別心裡靦腆呀。”
  寒山重面上發熱,這種經驗,他倒還從來沒有經過,眼前這種情勢,不如此做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他只有苦笑了一下,微微點頭。
  不一會,巧兒已端了一大木盆的熱水出來,另外一束淨布,半疊棉墊,都放在一旁,她面孔紅紅的道:“娘,東西都準備得齊了,爹老人家這就來……”
  話還沒有說完,裡間的木門已“呀”的推開,寒山重轉過頭來,準備向出來的人打招呼,但是,他卻沒有看到一個人影,正在他覺得驚愕的時候,一個粗大響亮的嗓門已響在他的耳邊:“嗨,老弟,你真是鬼門關上的過客了,這一身裡外明暗之傷,換了個人,只怕挨不到現在哩……”
  聲音就在旁邊,但是,人呢?人卻為何不見?寒山重正待四周尋視,一張紅潤而肥胖的老人面孔已移到他的眼前;可是,為何這老人的高度卻只及榻緣呢?竟像是個幼兒似的?
  怔了一下,寒山重的目光已注意到老人的軀體,這一看,卻使他全身一震,差點脫口叫了出來,老天,這位紅光滿面的老人,不但一雙腿己完全失去,連一雙手也齊肘沒有了,只剩下中間這一塊,看去十分刺眼而古怪,好象一個光禿大肉球一樣,實在令人心中彆扭。
  寒山重是久經大風大浪的人物,場面陣仗見得多了,克制自我之力十分老到,他雖覺得突然,表面上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竭力浮出一絲笑意在唇角,他真摯的道:“前輩請了,在下因創傷在身,過一會再起立肅見,尚請前輩恕過才是。”
  這殘廢老人一直目光炯炯的注視著寒山重,這時,他贊譽的一笑,由衷的道:“好小子,果然是個人物,老夫素來不善客套,咱們免了,老弟,也用不著老夫那渾家引見,老夫便自我吹噓一番吧,老夫馮萬喜,二十年前在江湖上有個匪號,叫‘鐵拐神腿’,呵呵,如今卻拐失腿去,只剩下這一塊痴肉了。”
  老人說話之間,談笑自如,豪氣乾雲,但是,自他狂放的笑聲裡,寒山重卻可以聽得出其中包含了多少壯土末途,嘆今惜往的傷感意味。
  老毒婆輕輕拍了他一下,道:“好了好了,老骨頭,你就給老娘讓到一邊去,待老娘打起精神為這小哥把毒傷治一治……”
  這位昔日的“鐵拐神腿”馮萬喜,寒山重並沒有聽說過,但是,看他這情形,當年也一定是位曾經叱詫過一時的人物吧?只是,不知道他為何卻落得如此殘廢?
  寒山重正想著,老毒婆已走了上來,三把兩把,已將他的上衣完全扯下,寒山重心頭一跳,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位叫巧兒的女孩子是否還在房內?他急忙滿臉漲紅的轉頭,老毒婆已接住了他:“別亂動,這房裡除了老身與老骨頭,沒有外人的,巧兒早已出去了,小子,你安靜點……”
  說著話,老毒婆已迅速而又小心的將寒山重全身衣衫盡除,馮萬喜待在一邊,噴噴的道:“好狠,這外傷少說也有幾十處,虧你還挺得住……”
  老毒婆熟練的用淨布浸了熱水,為寒山重將全身傷口血污洗淨,滾燙的水沾著傷口,就像火烙一樣,寒山重不禁急劇的痙攣著,額上汗落如雨,馮老人在旁邊撮起嘴唇,輕輕的向他臉上映著,邊道:“忍著點,小夥子,就快好了,長痛不如短痛,老夫的渾家善除百疾,保管治得好你……”
  寒山重咬著牙,臉上的肌肉緊繃,雙目痛苦的大睜著,老毒婆手腳不停,將瓶瓶罐罐的藥粉,藥膏,東調西混的敷到他的傷口上,當這些藥物抹好開始包紮的時候,奇怪,傷口處不但已轉為清涼,痛楚也隨之大減了。
  老毒婆絕不遲延,她打開兩個小錦盒,取出六根閃亮的金針與一柄鋒利的玉刀來,一句話都不說,雙手連揮,那六根金針已完全扎入寒山重的中盤六大重穴之中,但是,怪的是寒山重卻並不感到疼痛!
  老毒婆用一塊淨布拭去額上的汗水,十分慎重的拿起三個只有拇指般大小的翠綠瓶子,這三個小小的瓶子形狀十分雅緻,晶瑩無暇,滑潤流燦,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平易之物。
  她打開第一個瓶蓋,將寒山重的身子微微側起,右手玉刀輕輕劃下,“嗤”的一聲,寒山重肩頭那被噶丹血蟻所釘鑽的紅腫肌膚,已被割開一條深深的口子,烏紫的血液剎時泉湧而出!
  寒山重只覺得肩頭一涼,隨即打了個寒噤,好象全身的炙熱都已從肩頭的切口之中瀉出了一般,跟著來的,便是一陣刺骨牽腸的巨痛!
  老毒婆神色凝重.,舉目的四顆瞳聚集,精芒閃射,有一股特異的光彩,她仔細向切口瞧了一陣,舉起玉刀,再向深處割了一下,然後,她的面孔上已綻開一絲微笑,但是,卻更包含了極度的驚異!
  “嗯,那三只血蟻還釘在血肉裡,這些毒物已老了翅膀,該是血蟻中最毒的母蟻,照時間算,它們早已鑽進你的心臟了,但是,奇怪……為何才只鑽進了肌膚寸許而已?”
  寒山重牙齒深陷在下唇之內,肩頭的肌膚宛如被一點點的撕裂,他吸了口氣,孱弱無力的道:“這……沒有……什麼奇怪……在下已用一口元陽之力將那傷處的血流經脈完全封閉……堅如木石……這三只血蟻竟然尚能鑽進寸許……這才叫奇怪……”
  旁邊的馮老頭驀的怪叫道:“好小子,老弟,你如此年紀,竟已有了元陽真力的造詣?”
  寒山重緊皺雙眉,吃力的道:“區區……區區小技……實在……貽笑方家……在下……
  以此功保住心……心脈,才得延命……至今……”
  老毒婆瞪了她丈夫一眼,道:“老骨頭,怪叫怪吼個什麼勁?真是越老越迷糊……”
  她一面說話,已拿起一把小鉗子,輕輕將那叮在血肉之內,尚在蠕蠕而動的三只血蟻鉗子出來,望著這三只大如米粒,吮吻醜惡的毒蟻,馮老頭在一旁也不禁呲牙,老毒婆用力一擠,已一一將這三個毒蟻捻死,她又換了那柄玉刀,像在刮豆腐一樣,毫不容情的將周遭的腫潰肌肉削去!
  這刻骨的痛楚,使寒山重面色全變,他已將下唇咬出血來,卻拼命忍住,吭也不吭一聲。
  馮老兒又為他輕輕吹著涼,邊贊道:“好小子,硬是有種!”
  老毒婆穩緩的用棉墊吸出了傷口處的污血,將一直拿在左手的翠綠小瓶傾下,一蓬淡黃色的藥沫,已清香四溢的傾入切口之內,她迅速將傷處包了,吸了口氣,又拿起另外那個翠瓶,面色冷肅的道:“小夥了,這瓶裡裝的是‘丹頂紅’與‘七步絕’,只要一滴即可斃命,現在,你張開嘴,要吃下兩滴。”
  寒山重痛得滿身大汗,幾乎已支持不住了,這時間言之下,不禁一楞,老毒婆一把捏開了寒山重的嘴唇,正色道:“‘丹頂紅’與‘七步絕’為烈陽,‘龜花’之毒乃柔陰,陰陽交合,藥性自調,小子,這叫做以毒攻毒!”
  說著,她已小心翼翼的半傾翠瓶,兩滴殷紅濃醇的膠液,已緩緩的滴人了寒山重的口中!
  剎時,寒山重像吞下兩把火,全身即刻炙熱如焚,他雙目突瞪,仿佛口鼻生煙,五臟六腑,俱在一股可怕的熱流中滾盪翻騰,寒山重覺得像掉在熊熊的烈火中,似綁在炮烙之鐵柱上,這滋味,難受之極,活像十八層地獄的刀山油鍋,苦不堪言。
  老毒婆毫不敢大意的凝視著寒山重的反應,過了約半炷香的時分,她已驀的雙手齊揮,在寒山重全身三百六十處大小穴道拍打起來!
  於是……如千蟲萬蟻在啃嚙,似鋒芒炙針在扎戳,人間的實質之痛,肉體之苦,只怕以此時為最了,他的意志與精神,幾乎已承受不住這痛苦的凌遲般的煎熬,像被一片片的撕碎似的可怕……忽然,寒山重“哇”的一聲,一大口一大口的紫黑色污液粘漿,己自他口中吐出,腥臭四溢,不能卒聞!
  老毒婆面色一松,長長吐了口氣,停止了拍打,一掌抵住寒山重背心,一股熱騰騰的暗流,已綿綿注入他身體之內,循著血脈流轉。
  寒山重吐得幾乎斷了氣,直到污液流盡,鮮血現出,老毒婆才停住了運氣逼毒,洗擦淨了寒山重的唇邊污穢,又忙著將他全身如漿的汗水拭去,潔白的布沾上寒山重身上排泄出來的汗水,竟在剎那間變為焦紫!
  老毒婆將三個翠瓶的最後那個瓶子拿起,仿佛十分難舍而珍惜的拿在手中猶豫了一會,馮老頭在旁邊嘖嘖嘴巴,叫道:“別心痛了,東西還可以再尋到,人命去了卻再也無法挽回了,快,快,老婆子,還等什麼?”
  老毒婆橫了丈夫一眼,捏開寒山重嘴唇,輕輕一倒,翠瓶裡一股半透明的淺藍色液體,已散發著一陣出奇的幽香,完全傾入寒山重口中。
  這時,寒山重早已昏死過去,四肢尚在微微的痙攣,鼻孔裡氣息粗濁,面孔滾燙如火,他的精神體力,已伐傷得太厲害了。
  老毒婆也全身汗透重衣,她拔出六根金針,將一件外衫蓋在寒山重身上,微微喘息,神色疲憊,臉上透著灰白,看情形,她也像跋涉了千山萬水,顯得異常吃力。
  馮老頭憐惜的望著寒山重,低沉的道:“好個硬朗的小夥子,有種,有骨氣,受這麼大的折磨,竟然連哼也不哼一聲,真是一條好漢!”
  老毒婆洗淨了雙手,困乏的坐到椅上,向裡間喊:“小巧兒,快給娘端杯茶來,可累壞了……”
  她又轉過頭望了躺在籐榻上的寒山重一眼,道:“老骨頭,說真的,等我完全驗明了這小子所受的內外之傷,實在吃驚不小,說真話,憑老娘這兩手,什麼奇毒劇創沒有見過?到了老娘手裡還不是照樣回春?可是,今天這小夥子的傷勢可真叫沉重,老娘奇怪他竟然尚能活到現在,換了個人,只怕早連骨頭都化成灰了!”
  馮老頭笑了笑,道:“所以說,這小夥子的生命力實在強!”
  老毒婆又籲了口氣:“老骨頭呀,剛才,老娘真擔心這小子受不了治傷時的痛苦,真不容易,再硬朗的人,也恐怕不能支持一半呢?”
  馮萬喜齜齜牙,笑道:“婆娘,你替人家治傷的時候,真是心狠得緊哩……”
  裡間的門這時開了,巧兒已姍姍進來,手上端了杯茶,恭敬的雙手奉給老毒婆,老毒婆滿足的喝了一大口,道:“不狠心怎麼治得好病?假如在十五年前你這老骨頭中了‘蛇蠱子’的劇毒那次,老娘不當機立斷給你勤勤懇懇除掉四肢,今天你這老甲魚哪還能在這裡與老娘講話呀?真是不識好歹……”
  “別提了,還不是為了你這婆娘,為了一口氣,硬要和人家‘蛇蠱子’較量毒計,我怕你吃虧,先找上門去和他鬥上,結果自己反鬧了個殘廢終生……”
  老毒婆瞪起眼來,四顆瞳仁一起發光:“誰叫你這老不死的充能先去呀?害得老娘為你幾乎也栽了斤鬥,再說,老娘取了那‘蛇蠱子’的一條性命,還不夠抵償你這老甲魚的兩臂兩腿麼?你簡直是蠻不講理嘛!”
  萬喜苦笑了一下,平靜的道:“不錯,婆娘,你取了‘蛇蠱子’的一命為我報仇,但是,婆娘,你丈夫的手腿卻永遠失去了,永遠也長不回來了……”
  老毒婆呆了一呆,傷感的垂下頭去,深長的嘆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巧兒大眼睛一眨,趕忙過去扶著馮萬喜,溫柔的道:“爹,你老人家別再和娘吵了,爹的四肢雖然失去,但是,爹,你卻使娘改變了往日倔強性子,甘心退出江湖與爹過那悠遊日子,爹,這麼多年以來,我們溫馨而甜蜜的生活,還不夠補償你老人家的傷痛嗎?”
  馮萬喜深深的點著頭,雙目中流露著釋然而帶著點感傷的光芒,他嘆了口氣,道:
  “是的,爹已很滿足,能與你娘與你這孩子團聚一起,不問世事,同享天倫,是爹今生最大的心願,如今,爹已得到了,兩條臂,兩條腿,失去,也就讓他失去吧……”
  室中,一片沉靜,但是,卻沉靜得安詳而平和,有著溫暖,有著情,自然,也洋溢著天倫。
  老毒婆難得的溫柔的看了丈夫一眼,立起身來,上去扶著丈夫,回頭向巧兒道:
  “小巧兒,今兒個午飯由娘親自下廚調治,還有,榻上的小夥子你多照應一點,可真是個好孩子哩……”
  巧兒答應著,目光在娘臉上溜了一轉,又溜到爹的臉上,然後,停在寒山重的臉上,笑了笑,笑得欣慰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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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心澄情暖 伊人堪憐

  整整暈暈沉沉的睡了三天,寒山重才算真正的清醒過來;現在,正是黃昏,一抹夕陽,自窗外印入,美得淒涼。
  房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丁點聲息,他腦中十分平靜,雖然,他仍覺得渾身酸楚而刺痛,像癱瘓了似的乏力,但是,他卻的確是清清醒醒的。
  內腑的翻湧感覺沒有了。身上的痛苦減輕了,那一股強烈的疲乏感也已消失,嗯,寒山重牽動了一下嘴角,真的已好了麼?這次不會再是暫時的了吧?遠境開始在他的憧憬中成形,幸福在他的心裡壅塞,有很多事情在等著他,有很多心願尚未實現,但是,寒山重自己也有些奇怪,為什麼在他清醒後第一件進入他腦中的事,不是別的,竟會是夢憶柔那美麗的眸子呢?
  室中太靜了,靜得寒山重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他想著,不知夢憶柔現在怎樣了?
  她在哪裡?在做什麼?如果她知道自己已重獲生命,不曉得會高興成什麼樣子,寒山重笑了,一種迫切希望看見夢憶柔的念頭越來越強,越來越濃,他恨不得現在就起身出去……
  一陣輕輕的啟門聲傳入他的耳中,細碎的腳步聲近了,在他躺著的籐榻之前停住,一個怯怯軟軟的語聲,帶著幾分喜悅的響起:“你醒了?寒……寒大哥……”
  寒山重半轉過頭,映入他的眼中的,是一張嬌好而羞怯的面龐,那雙大大的眼睛,瀑布似的長髮,含著幾分天真,也蘊孕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醉人神韻。
  望著這張面孔,寒山重迅速的在腦中回憶,啊,對了,這是那位老夫人的女兒,當時他身受重創,早己視覺不清,心意迷亂,未曾細瞧,現在,他是看得如此接近,如此清楚,嗯,多標致的人兒,好一個美人胎子!
  寒山重感激的笑笑,低聲道:“謝謝姑娘關注,在下自覺已好得多了……”
  巧兒羞澀的將手中一個帶蓋細瓷碗擺在榻旁小幾上,目光望著自己腳尖,輕輕的道;“這三天來,寒大哥老是昏睡不醒,真叫人擔心。……娘說,寒大哥一定會平安無事的,真的,寒大哥果然好了醒了。”
  寒山重真摯的道:“在下多虧令堂之高超醫術,方得回生,令堂所賜,實令在下傾盡所有,難以報還于萬……”
  巧兒白淨的面孔沒有來由的紅了一下,羞怯的道:“寒大哥太客氣了……對一個身受重傷的人,任何人都應該如此做的……”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巧兒又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似的:“啊,對了,寒大哥,給你煨的燕窩湯已經好了……這幾天,老是端了來又自端回去,你一直沉睡未醒,今天,我以為又要端回去了……”
  巧兒這股純然出自及茨少女的天真與嬌柔,不由使寒山重覺得十分有趣,也由衷的感激,他舔舔嘴唇,道:“多謝姑娘,在下實在有勞各位了,萍水相逢,得蒙如此厚待,銘感由自五內……”
  巧兒忽然掩著小嘴一笑,道:“寒大哥,你怎麼說話老是這麼文皺皺的呀?酸死人了,你也是武林中人,為何卻一點也沒有粗魯之氣呢?”
  寒山重閉閉眼睛,低低的道:“在姑娘面前,寒某如何能以如此無禮?粗魯,也需分時分地呢。”
  室外的松木門在這時忽然開啟,老毒婆伍蓮香手提竹籃,大步踏人,一見二人,已喜呵呵的笑了起來:“小夥子,你醒過來了呀?可真是在鬼門關打了一轉了,好,好,醒過來就算是痊癒了,只是身子太虛,最少還要休養兩三個月以上才能活動自如,巧兒啊,燕窩湯可煨好了?這次不用再端回去了,也免得你那老饞蟲的爹白佔便宜,可好生照應著你寒大哥呀……”
  巧兒的小臉又微微一熱,心裡有著一絲奇妙的喜悅感覺,寒山重目注老毒婆,誠懇的道:“多蒙老夫人聖手療毒,在下得免身幻異鬼,老夫人所賜宏德,在下有生之日,定將永憶不忘……”
  老毒婆連忙揮手,道:“別,別來這一套,小夥子,老身是收錢辦事,咱們兩不相欠,今後彼此交個朋友倒是真的……”
  寒山重有些虛弱的道:“在下自當以晚輩之禮奉侍。”
  老毒婆心中十分受用,過來一屁股坐在榻旁椅上,笑道:“老身說呢,你小於就是個知書識禮之人,嗯,老身這一大把年紀,認個老也不算過份,如此,老身就以山重呼你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老夫人只管稱喚便是。”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向老毒婆道:“老夫人,在下體內之毒,不知老夫人是以何種藥物治療?在下曾蒙一位醫術甚高之友人相告,謂在下所中那‘龜花’之毒,必須要有四種藥材相配才能治癒:一為彩蓮之瓣,二為蒼鷹之冠,三為老蚌之珠,四為處子之眸,這四種藥材實在難求之極,在下本以無望,但老夫人莫非卻早已藏有?”
  老毒婆得意的呵呵笑道:“不錯,山重,你那朋友果然也有兩分道行,,他說得可是都對,只是,你那友人的腦筋卻太腐迂了,譬如說,從這裡到蟠龍山的摘月峰,有一條山徑可通,但是,又何嘗沒有另外一條橋道可達呢?目的相同,手段卻迥異,做成一件事,不僅只有一個方法,會有很多法子的呀,三加二是五,二加三又何嘗不是五呢?”
  寒山重十分贊同的的領首,老毒婆又道:“老身是用‘丹頂紅’及‘七步絕’為你攻除‘龜花’積毒,待三毒相合,互為傾軋之際,便以‘拍穴法’激起你血氣的湧盪,將三毒徘出體外,老身在你身體上插的六根金針,乃是封住你四肢穴道以免殘毒流竄,待你將體內之毒排盡,老身再以珍藏已四十餘年的千載‘龍涎香’為你保氣固元,消散體內虛火。”
  她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丹頂紅’與‘七步絕’乃天下九十三種劇毒之屬,為陽性,正與蒼鷹之冠,彩蓮之瓣功用相同,而老身的千載‘龍涎香’亦正和處子之眸及老蚌之珠的藥性類似,且更勝一籌,治好你身上劇毒,用這些正可奏功,又何苦非要毫無把握的去尋找蓮瓣鷹冠等物?而且,老蚌之珠能購,處子之眸卻需傷伐人命,太不人道,為了自己,再去殘害他人,未免有些失德了,山重,你說是麼?”
  寒山重稍微移動了一下身子,籲了口氣,由衷的道:“老夫人不僅善調百毒,醫道更精,在下今日也算開了眼界了。”
  巧兒在旁邊抿著小嘴一笑,道:“寒大哥,別只顧說話,你的燕窩湯快要涼了。”
  老毒婆伸了個懶腰,慈祥的道:“巧兒,你寒大哥身子不便,你便餵他吃吧。”
  小巧兒白嫩的臉孔像染上了一層紅霞,但是,她卻溫柔而馴從的端起瓷碗,將蓋子打開,送到寒山重前面,瓷碗裡,還有一柄小巧的銀匙。
  寒山重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口中連說自己來,但是,天曉得他的一雙手軟得毫無一點氣力。
  老毒婆呵呵笑道:“傻丫頭,用匙子呀。”
  巧兒羞愧的用小銀匙舀了一湯匙,輕柔的送到寒山重嘴裡,纖細玉手卻不住在微微顫抖。
  外面的木門又開了,馮萬喜那肉團子似的半截軀體卻像風一樣的蹦了進來,一見這情景,不由嘻開大嘴笑道:“婆娘,我們的丫頭真是長大了!”
  小巧兒那張明媚的面孔越發紅了,她卻沒有像一般世俗女孩那樣羞奔入室,僅只有些情急和哀求的默默瞧了父親一眼。
  老毒婆兩口子相視而笑,笑容裡,流露出一股奇特的喜悅之色。
  馮萬喜別看他手腿俱失,卻能藉著兩截大腿根的鼓彈之力行動如風,毫不顯得盡鈍,只是行動起來跳跳蹦蹦有如一個大蛤蟆,看著不大雅觀罷了。
  寒山重躺在榻上,緩緩的吸吸著由那個白嫩小手哺餵的燕窩湯,他心中有一股異常的溫暖感覺,這種感覺是深刻而柔軟的,不似豪士們的粗獷,不似情人間的低語,不似兄弟們的敬愛,也不似稱雄時的狂邁,這是像溶在冬日之下,和風之中的感覺,有著平靜、安詳的意味,有著一個“家”的溫馨。
  他一直喝完了小半碗,才微笑著向巧兒道:“謝謝姑娘,在下已經很飽了。”
  巧兒文靜的朝寒山重笑笑,輕輕將碗取開,蓋上蓋子,像一個小貓一樣無聲的行向裡面。
  馮萬喜望著女兒的背影,感慨的道:“在這裡一住十多年,我們兩塊老骨頭倒覺得清靜悠遊,只是巧兒正值含苞待放之時,住在這深山幽谷之中,未免耽擱她的青春了……”
  老毒婆愕了一聲,道:“姻緣自有天定,誰也強求不來,住到城去也未見得便能找個王侯當東床,山重,你說是不?”
  寒山重笑笑,低沉的道:“令援姿容秀麗,性情端莊,更是溫柔識禮,正為一般年青兒郎所祈求不得,將來一定會有個美滿歸宿的,俗語曰:兒孫自有兒孫福,二位老人家又何必早早擔憂?”
  馮萬喜眨眨眼睛,點頭道.:“小子說得有理,婆娘,咱們便等著吧,看誰家兒郎有些福份,不是老夫自誇,小女馮巧兒,可確實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哩!”
  老毒婆正要回答,卻又忽然轉了話題,道:“山重,老身有一件事要問你,你左腕上戴的那串小鈴鐺兒是啥玩意?看起來相當別致嘛,前幾天老身執著你的手紉看之時,那鈴檔兒輕輕搖響,卻響得有些邪門,老身心頭好象跟著那鈴鐺的響聲直在蹦蹦跳……”
  說著,她那兩眼四珠,又注視向寒山重左腕的銀鈴,寒山重淡談一笑,輕輕的道:
  “此乃魂鈴,可以懾人心魄,為在下先祖所傳之物,也是在下於江湖行道時的獨門標記。”
  馮萬喜靜靜的瞧著寒山重,半晌,他若有所思的道:“小子,老夫想,你在武林中的名氣只怕不會太小,你說只是支撐一個小小場面,大約是歉虛之言了,是麼?”
  寒山重垂下眼簾,緩緩的道:“名氣大小不值一笑,威勢強弱更屬過眼煙雲,前輩,人活著,需要名利點綴,但是,也只是點綴而已矣。”
  馮萬喜喝了聲彩,大聲道:“好小子,果然是個豪士!”
  老毒婆正白了自己丈夫一眼,門外,遠遠的,一聲隱隱約約的馬嘶之聲己傳人各人耳中!這聲淒涼而高昂的馬嘶聲,像一個木棒驟然抽在寒山重的身上,他全身一跳,雙目大睜,不由再聽第二次,他已知這是誰的馬兒在叫了:“叱雷!我的叱雷!”
  榻前的老兩口子正愕然相視,一陣急劇的蹄音已經入耳,仿佛他們才聽見這蹄聲而這蹄聲已像飛掠穿過了松林,經過了小徑來到屋前!
  “好馬,但,這會是誰?來到這暮晚林幽之處?”馮萬喜喃喃的自語著,顯現出滿臉迷憫。
  老毒婆哼了一聲,立起身來,寒山重已吃力的咳了兩聲,急促的道:“老夫人,外面這匹馬兒乃為在下坐騎,尚煩老夫人啟門一探,看看馬上是否坐著一位姑娘?”
  老毒婆面色一緩,點點頭,剛剛走到門邊,外面已經響起一陣輕微的拍門聲,只聽外面那人拍門的聲音,便會知道一定是個受過良好教養的溫文之人。
  老毒婆口中說了一句“誰呀”,己將那扇笨重的松木門拉開,嗯,就像一陣明亮的光輝驀然閃耀,一個美麗得驚人的少女正房弱而失神的倚在門柱上,她那—身素色的衣裙雖已污皺不堪,她的神倩雖然因過度的傷疼而顯得黯淡,但是,她那一雙流露著悲哀的眸子,那張淒怨的面龐,仍舊散發著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於是,老毒婆顯然也為面前這少女那出奇的美而怔住了,馮萬喜也睜大了眼睛惕著,只有寒山重,他顫抖著,以攙雜著無限喜悅,傷感的語聲低喚:“夢憶柔……夢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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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情真意長 將心連系

  纖弱的身軀依在門柱上,夢億柔輕輕的擺擺頭,以陌生而又遙遠的目光投向寒山重,像是在注視著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一樣,終於,她的臉色在看清了是寒山重後突然轉變,那雙美麗的眸子透射出一股令人見了垂淚的光芒,這股光芒,揉合了驚喜、哀怨、顫慄與欣慰,她的唇角抖索著,面龐煞白如紙,整個形體,都散發著一片強烈而使人顫抖的韻息,而這強烈,卻又包含在無限溫柔與摯誠之中。
  寒山重強掙著半坐起的身子,艱澀的咽下—口唾液,低啞的道:“夢姑娘……想不到你會來這裡……你……你可好不?”
  夢憶柔深深的凝視著寒山重,—眨不眨,看得那麼緊,那麼專,那麼切,又那麼長久,像是她如此看著寒山重,在豆古以來便是這樣了。
  很靜,四只眸子在彼此注視,雖然,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是,假如你曾經過,你便會知道這裡面含蘊了多少心意一—一這是綿長的,永恆的,像月光似的柔軟,像太陽似的火熱,更像千萬條蠶絲連接在一起,無盡無絕。
  時間像忽然停頓了,凝凍了,將老毒婆伍香蓮摒在一邊,這位有著一雙怪異眼睛的毒中聖手,愣愣的向二人注視著,緩緩的,夢憶柔溫軟的笑了一下,輕輕向寒山重道:
  “寒大俠……我們……我們不是在夢中麼?”
  寒山重搖搖頭,道:“不是,夢姑娘;這是真實的。”
  夢憶柔像孩子似的抽噎了一聲:“那麼,寒大俠,上天對我們太仁慈了,它救了你……
  現在是第三天,與你離開後的第三天……寒大俠,你是真的活著了……”
  寒山重覺得鼻端發酸,他閉閉眼睛,道:“我是活著,而且以後也怕不容易死了,夢姑娘,在下想,你會與在下同樣的感到高興……”
  夢憶柔是那麼美得使人心碎的笑了笑,道:“比我自己活著還高興,寒大俠,我無法想像你會死去,我更不知道在以後的日子裡要以什麼方法去遺忘你……你原是那麼完美,那麼令人感到親切……”
  寒山重咬咬嘴唇,用力使波濤洶湧的心頭平靜下來,他低柔的道:“夢姑娘,原諒在下忘記請你進來,請恕在下抱恙在身,不能扶你。”
  老毒婆這時才似悟了過來,她急忙跨到門外,扶著夢憶柔,邊憐惜的道:“欸呀,這位姑娘怎生被折磨成這般模樣,可憐真是一朵鮮花似的美人兒哩,老身也幾乎被你迷住了,快,快進屋裡歇息一下,欸呀,好可憐今今的……”
  夢憶柔輕輕向老毒婆福了一福,腳步沉重的進入屋內,老毒婆親自扶她在一張寬大的斑竹椅上坐下,扯起嗓子向裡間叫:“小巧兒啊,端杯茶出來,有位小姐姐到了……”
  一直站在寒山重榻邊沒有出聲的馮萬喜,這時悄悄湊到寒山重耳旁道:“小夥子,這位姑娘可是你的意中人?”
  寒山重想了一想,低聲道:“或者,以後會是。”
  馮老兒怔了怔,呵呵笑道:“老夫看來,現在已差不多了……”
  他這一笑,聲音十分粗大,夢憶柔有些吃驚的循聲尋視,這才發覺,房中原來有這麼一位老人,方才,因為馮萬喜一直站在榻邊,被寒山重遮住了他那粗短的身軀,又在夢憶柔心緒激盪的當兒,所以沒有察覺,現在看見了,那確實使他有些驚異呢。
  老毒婆狠狠的瞪了丈夫一眼,吼道:“餵餵,你這老小子是怎麼回事,狂聲大笑也不怕嚇著人家?”
  馮老兒又哈哈笑道:“好,好,我不笑就是,婆娘啊,你的嗓門那也不妨放低一點……”
  他又向夢憶柔道:“姑娘,這有著四粒眼仁的兇婆子是老夫的渾家,姑娘,假如老夫製斷力不錯,你可是姓夢?”
  夢憶柔文靜的點頭,老毒婆跟著問:“可是做夢的夢?”
  夢憶柔低柔柔的道:“是的……”
  馮萬喜插上嘴道:“姑娘,可是‘夢回芳草思依依’的哪個夢?”
  夢憶柔又輕輕點頭,馮萬喜得意洋洋的向老妻看了一眼,道:“婆娘,這才叫做‘雅’,懂麼,嗯?”
  老毒婆恨得牙痒痒的,正在這時,裡面的門兒無聲開了,小巧兒正端著一個茶盤姍姍走來,於是,當她一眼瞥見了坐在椅上的夢億柔,也不禁大大的呆了一下,夢憶柔撐著椅子站起身,軟軟的道:“謝謝你,妹妹。”
  巧兒走上前去,親手將茶杯捧給夢憶柔,有些迷恫的道:“不,別客氣,我叫巧兒,這位姐姐,你真美啊,我從來沒有看過像你這麼美的女孩子……”
  夢億柔羞澀的笑笑,道:“妹妹,你太誇譽我了。”
  馮萬喜忽然向老妻作了個眼色,叫道:“夢姑娘,你大約尚未用晚膳吧?婆娘,還不與巧兒到廚房裡看看整治些什麼吃的,淨呆在這裡也不怕待慢了客人麼!”
  老毒婆正想回敬兩句,看見丈夫的眼色,也恍然的將已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夢憶柔急忙道:“不,謝謝兩位老人家,我,我不餓。”
  老毒婆笑道:“這樣晚了,還說不餓,姑娘,你可別客套啊,山重在老身這裡養傷,可也是付銀子的呢。”
  說著,她已拉了女兒行向裡面,邊朝丈夫低罵道:“老不死,你還不走,賴在這裡煞什麼風景……”
  馮萬喜呵呵一笑朝夢憶柔及寒山重點點頭,粗短的身子像跳豆似的一彈一蹦,已隨著妻女到了裡面。
  於是,室中靜了下來,兩個人互相注視著,都像有很多話要說,但是,千頭萬緒,又都不知自哪一端說起。
  寒山重舔舔嘴唇,笑笑,低低的道:“憶柔……”
  夢憶柔正也想開口,聽到寒山重直呼她的名字,全身不知為何,競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手中茶杯一晃,茶水已溢出了杯口,她痴痴回瞧著寒山重,嘴唇盍動,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寒山重蒼白的面孔浮起一抹丹朱也似的紅熱,像白玉的一片赤痕,他將雙手伸了出去,語聲竟有些顫抖:“憶柔,你願意過來?”
  幾乎沒有一絲兒猶豫,夢憶柔層弱的行到寒山重身前,將那一雙細長白膩的柔荑交到寒山重手上,於是,寒山重緊緊將雙手合攏,手心裡,熱得像一團火。
  夢憶柔深深的看著寒山重那一雙澄澈有如古潭般幽邃的眼睛,緩緩的道:“我為什麼會不願意過來?我既然已剖白了我對你的一切,那麼,已經無庸對這些世俗的規束退縮了。”
  寒山重輕輕的道:“但、憶柔.你為什麼在發抖?”
  夢憶柔吸了口氣,道:“因為我不曾接近過任何一個男人,當你倚坐在那塊岩石之上,我握著你的手時,我也一樣在顫抖,因為你傷毒很重,未曾發覺,而我,也不希望你發覺。”
  “為什麼?”寒山重問。
  夢憶柔屈下膝,輕輕倚跪在籐榻之側,用那雙夢一樣的眼睛望著寒山重:“只為了你,你很世故,成熟,我……我喜歡你,我不願你將我看成一個毫不懂事,不知情感的女孩子,那樣,我怕你會覺得我太生澀,所以,我需要裝成自然,其實,我心裡實在很慌亂……”
  寒山重沒有笑,他感動的將夢憶柔一雙手按在自己胸前,夢憶柔甚至可以覺出寒山重那劇烈的心跳。
  她垂下眼簾,長而密的睫毛輕微的跳動,那模樣,美極了,寒山重用一隻手輕輕摩裟著她的一頭秀髮,俏柔的道:“億柔,你並不生澀,你是個懂得情感的女孩子,而且,懂得很深刻,但是,縱然你不懂,我也會和你待我一樣的待你,更強烈……”
  “真的?”夢憶柔仰起臉。
  寒山重用力點點頭:“或者我編謊話編得太多了,但我是真的。”
  夢憶柔咬咬嘴唇輕輕的道:“但是,你為何不等我回去便先走了?你若愛我,會以這種方法來表露嗎?會用這種幾乎使我傷心得死去的方法來打擊我嗎?”
  像一股巨大的電流驟然觸在寒山重身上,他一陣拌索,肯定的道:“不是,憶柔,我不是這個意思,憶柔,你想想,你可以承受我臨死前給你的負擔麼?你願意看見我死後那恐怖的形態麼?在你將來的日子裡,你願意回憶起那時的悲淒麼?假如我死在你面前,你會有什麼益處呢?你會有什麼收穫呢?我不願用我瀕死前短促的生命,來換取你終生的幸福……”
  夢憶柔平靜的搖搖頭,道:“我不會有負擔,不會有恐怖,不會有悲淒,將來,假如沒有你,更不會有幸福,因為我早已決定,如果你真的去了,那麼,我也會去的,只是你可能先走一步,這個決定,並不是在尋著你以後才有,也不是現在才有……當你在五台山白岩轉身飄入黑暗的一剎那我已有了,你的影子才去,我已覺得似已失去了一切,於是,我決定跟你去,不論是陽世或幽冥……當我把這個心意……也是決定告訴娘與舅父,娘她老人家只是哭泣,舅父一直嘆息,但是,她們並沒有攔止我,因此我跟著你來了,臨行,,娘哭了一夜,舅父嘆息了一夜,我沒有攜帶任何衣物,但是,我卻拿了一小瓶‘蝕心’。”
  “‘蝕心’?”寒山重恐懼的叫了起來:“那是只要十滴便足可殺死一條壯牛的毒藥啊!”
  “所以,我想,一小瓶也足夠我去追尋你了,是不?”夢億柔淒迷的說。
  寒山重覺得一陣冰冷,冰冷之後,一股熱血直衝頭腦,他一把抓住夢憶柔的秀髮,將她的臉龐仰了起來,夢憶柔的雙眸迷濛,淚光隱隱,柔紅的嘴唇在顫抖,於是,一滴涼涼的水點滴在她的面頰上,寒山重有些哽咽的道:“為什麼?為什麼?你是這麼美,這麼善良,那麼好,天下多少年輕人喜歡你,阿諛你,但是,你為什麼偏偏看上我?我在那時已臨絕境,我在眼前重創瘦骨,我有什麼強?有什麼傑出?有什麼超脫?憶柔,你這使我心碎的冤家……”
  夢憶柔淚流滿腮,微微搖頭,濕潤的嘴唇在蠕動,卻沉默著沒有吐露一個字,寒山重俯視著她,緩緩的,緩緩的,眼前那張美麗的面龐在擴展,晶瑩的淚波向他包圍,成為一片濛濛的柔水,於是,他全身抖索著用嘴唇接觸上夢憶柔那滑膩而濕冷的唇片,這是奇妙的一刻,而又含著無比乾坤旋轉的震撼的力量;夢憶柔身軀急劇的顫抖了一下,面色在煞白中突然轉為嫣紅。紅得嬌豔欲滴,她只覺得一片模糊,頭腦中充滿了熱,熱,熱,像是剎那之間,天地倒置,一切都己墜向迷茫,遙遠,遙遠迷茫,什麼事情都已變得那麼渺小與微不足道……
  良久……寒山重坐好了身子,深情無限的注視夢憶柔,這位美絕了的少女,卻低垂眼簾,呼吸急促,她的心腔狂跳著,白嫩的頰兒嬌紅得似五月的榴火,那麼羞澀,那麼炙熱,卻又那麼摯情如水。
  輕輕的,寒山重將夢億柔擁近了一點:“柔……你不會恨我吧?”
  夢憶柔垂著頸項,惆悵的道:“不,我為什麼會恨你呢?”
  寒山重吸了口氣,道:“真的,我實在不敢相信,有一天我會得到你,在以往,我經過的女孩子也不算少,但是,她們不論在哪一方面,都比不上你,差得太遠了,憶柔,我不是一個容易動感情的人,尤其在男女之情上,我更把持得很謹慎,進一步說,己謹慎得幾於冷酷,有人評論我,說我冷血、殘忍,與我在一起過的少女也都在心裡恨我,詛咒我,因為我沒有給她們一絲一毫情感,好使有,也少得可憐,她們都認為我用情不專,行止狠毒,沒有一丁點人類應有的‘愛’,但是,她們卻不知道,她們除了都長得很美之外,她們還有些什麼?她們能與我生死相共麼?她們能拋舍一切路著我麼?她們能全心全意愛我麼?她們能為我而獻出所有麼?她們除了軀殼,又有多少靈性?她們口中說愛我,卻又明白我多少心靈深處的寂寞與狂熱?我若真心愛一個人,我決定可以做到我所希望她們對我所做的,但是,我沒有遇到,我沒有求到,你叫我怎麼有情,怎麼生愛?天下雖大,又能哪個女孩子值得我愛?值得我真正的去愛?……”
  寒山重一口氣說到這裡,胸口起伏。喘息甚急,雙目中光芒隱隱,夢憶柔怯怯的仰起麵龐,有些訥訥的道:“你……你……現在找到了嗎?”
  寒山重輕輕撫摸著她那滑如凝脂的面頰,愛憐的道:“是的,現在已尋到了,或者可以說,在三天前已經尋到了,憶柔,還要我說出來她是誰麼?”
  夢憶柔深深的注視著寒山重,一眨不眨的道:“我要你告訴我,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寒山重托起她的下額,平靜的道:“你是個好女孩子,憶柔,我要用這一生的時間來愛你。”
  晶瑩的淚光又在夢憶柔的美眸裡閃泛,像一個淡淡的夢,她將寒山重的雙手挨在自己的面頰上摩挲,哽咽著道:“山重,謝謝你這句話,我……我要十輩子的時間來愛你,假如你不嫌棄我,我……我永遠也跟著你……”
  寒山重捧著她的面孔,俯下身去密密的吻,語聲低沉:“天有白雲,水有浮萍,莫做白雲,不效浮萍,在地連雙枝,在天為比翼,憶柔,我恨自己遇見你太晚,使這麼多美好的日子白白流逝了……”
  夢憶柔將面龐埋進寒山重懷裡,幽幽的道:“只要你記住這幾句話,莫以對待別的女人那樣來待我,這一生,我就很滿足了……”
  不顧自己的傷痛尚未痊癒,寒山重用力將懷中纖弱的身軀摟緊:“別說傻話,憶柔,一個人的情感,只能真正的用一次,現在,我要全部將它傾送給你,我再也不能沒有你,憶柔,你要相信,只有你能撫慰我心底的寂寥,也只有你能發掘我靈性中的狂熱……”
  “那麼……山重……”夢憶柔語聲如夢般回繞:“你就用你的狂熱燒化我吧,讓我與你的軀體,靈魂並而為一,我早就這樣想的,在你三天前生命瀕絕的時候,我恨不得……
  恨不得讓我替你去死……我已想過,我要用我的眼睛給你做藥引……”
  又是一陣急起的寒栗通過寒山重的心臟,他緩緩的推開夢憶柔,有些恐怖的呢喃:
  “老天……這念頭多可怕……你的一雙眸子是如此清澈,如此明亮,我……我實在無法想像……假如你萬一做了這件傻事,會變成什麼模樣……殘害了你這雙世間最美的眼睛;就算我幸而痊癒,也永遠會是我一生最大的痛苦……這樣,還不如死了乾淨……”
  憶柔,你這想法太可怕了夢憶柔安詳的浮起一絲笑意,這一絲微笑,平靜極了,深邃極了,也純真極了,像一個殉道者在面臨著追尋理想的絕崖之上,雖然,他的結果是肉體的毀滅,但是,卻不也是希望與追求至真的實現嗎?或者有些淒涼,但在他自己,感受的卻是最大的安慰及滿足,夢憶柔有此心意,她的感受已由她那一絲湛然的微笑中流露無遺。
  這是無法虛偽的,也無法假裝的,即使是世上最好的劇人,也不能將這種捨己救人的至高犧牲精神,這種只求獻出而不求佔有的愛僅由一扶微笑中表達出來!
  寒山重深深的覺得盪氣迴腸了,是的,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在浩穆院的威信,當然有人肯捨命而報他,但是,卻不會是如此豔麗的一個少女,更不會在僅僅相識一個多月後的時間,愛的力量是會浩瀚而不可思議,它有著無比的力量與狂熱,尤其是,男女之間的愛。
  寒山重努力平靜了一下自己激盪的心潮,嘆息一聲:“憶柔……我相信你會為了我這樣做,縱使這樣做的結果是怎麼淒慘,我……我實不配你如此的……”
  夢憶柔怯生生的將面頰貼上寒山重耳畔,低低的道:“別這樣說,當時,在我做這個決定以後,心裡覺得十分平靜,就好象這樣做了我才會得到最大的快樂一樣……假如你不幸去了,只留下我,那麼,我便有這一雙美麗的眼睛,這令人稱讚的面孔,又有什麼意義呢?又有什麼歡愉呢?好象……好象上天生我,生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我的一切,完全是……是為了給你……山重,你願意要嗎?願意永遠不捨棄嗎?”
  輕輕的摩挲著,面頰與面頰之間,有一股足以融化一切的熱力在交流,寒山重沉靜的道:“即使要我立刻去死,我也不能失去你了……”
  默默的享受著這雖然短促,卻令人永久也難以忘懷的柔馨,這刻骨樓心的甜蜜過了很久.夢憶柔才悄細的道:“山重……治好你身上創傷的,可是這位老婆婆?”
  寒山重幸福的晤了一聲,道:“是的。這位老夫人,乃是江湖上有名的老毒婆伍蓮香,那位殘去四肢的老前輩,是她的丈夫‘鐵拐神腿’馮萬喜,方才出來為你送茶的小姑娘,是這二位老人家的獨生掌珠。”
  夢憶柔笑了笑,道:“長得好甜喲……”
  寒山重不置可否的撤撇嘴唇,道:“據我判斷,老毒婆伍前輩除了精通天下萬毒之外,她那一雙生著四顆瞳仁的眼睛,也一定有著異於尋常之處怯生生的,夢憶柔道:
  “啊:是了,我也覺出她的眼睛有點怪,不過……因我只想到你,別的事,也就沒有去太留意,我想,在剛才,就是有一只大老虎在旁邊,我也不會去留心的……”
  說到這裡,她又羞澀的垂下頭去,這欲語還休,嬌俏無邪之狀,實在令人又憐又愛,這韻味,足極了。
  於是一……裡間的門,輕輕的啟開,老毒婆伍蓮香含笑行出,親手托了幾色菜看,一面朗桌上放,一邊目注二人頷首道:“山重哪,你與夢家姑娘可真是一對壁人,男的俊,女的俏,實在打著燈籠也不容易找啊,老身看了也替你們歡喜……”
  夢憶柔的面頰倏忽紅了,她低垂著頸項、雙手盡在撫弄著裙角,心裡直感到又甜又熱。又藍又喜,自然,缺不了那回眸—睇則時掩不住的風情萬千。
  寒山重有些疲乏的依在榻上,有些尷尬的道:“老夫人過譽了……在下,嗯,在下……”
  老毒婆呵呵笑道:“好個寒山重,少給老身來這一套,你們未是鴛鴦侶,豈能效那哀鴻離?呵呵,寒山重哪,你可知道十五年前武林中的‘癩頭和尚老蛤蟆,雙目四眼毒娘子’都是滑溜精明得出油的厲害人物哩。”
  寒山重微微抱拳,笑道:“老夫人,在下末學後進,豈敢不尊前輩?前輩英名,在下已是久仰多年了,天下之大,誰個不知前輩‘雙目四眼毒娘子’的聲威?”
  老毒婆受用得很的笑了起來,道:“好了,好了,你這小子傷勢才有起色,就如此油腔滑調,老身悔不多給你吃點苦頭,來,夢姑娘;先來吃點東西,填填五臟廟再說。”
  別看這位毒中聖手外貌嚴峻冷漠,怪異突出,骨子裡卻十分豪邁爽落,不亞鬚眉,她在江湖上能闖出個不小的名聲,也並非僥倖了。
  夢億柔也沒有推拒,大方的道了謝,在站起之前,輕輕問寒山重道:“你餓不餓?
  可要我侍候你吃點什麼?”
  老毒婆道:“這一下非但老身少了麻煩,也用不著巧兒啦,以後湯湯水水,就都委託夢姑娘代勞得了……”
  夢憶柔只好羞怯的笑笑,不敢再表示什麼,她實在怕眼前這位老毒婆繼續再取笑下去,再怎麼說,她與寒山重,都還沒有正適名分啊,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處在這種情景之下,多少總是有著幾分窘迫的呢。
  老毒婆拖了一把椅子坐到寒山重身前,慈祥的道:“老身也不與你們小兩口玩笑了,說真的,山重,在養好傷後,你準備前往何處?以後還到山上來不?”
  寒山重沉思了一下,道:“老夫人,在下想離開此處之後,先回浩穆院一轉,看看家裡有無事故,然後,在下擬赴邊睡一行。”
  老毒婆道:“和誰?”
  寒山重一笑,道:“無緣大師。”
  老毒婆“啊”了一聲,道:“這個老小子還活著?老身往昔曾見他數次,那時他尚未出家,嗯,他做了和尚可是為了他老婆的緣故?”
  寒山重輕輕點頭,道:“正是,如今大師業已到了古井不波,無相無我之境了,只是,大師的慈悲之心卻似乎較之一和般善士更來得大呢!”
  老毒婆想了一下,道:“既然出家,自然就要以慈悲為懷嘍,山重,老身問你,外面那匹馬可真是一匹罕見龍駒,靈異得緊,那可是你的?你得自何處?”
  寒山重似乎陷入回憶之中,他慢慢的道:“那是在下坐騎,名為‘叱雷’,是在下於十八歲時,由一位遠居白山黑水之處的師執所送,相傳此馬乃是一種深山大澤中的‘虹龍’一類,所謂‘虹龍’,亦是良駒異種這一,傳言能上天人地,渡海臨淵,奔馳如風電,神駿如雄獅,在它奔跑之際,雲霧湧生,似長龍經天,有虹光繞回,且靈異無比,忠心不二,古來豪士,俱求得此一馬,於願足矣。”
  老毒婆嘴巴張了一張,疑惑的道:“果真如此不成?這豈不是成了神話了?”
  寒山重一笑道:“傳言自是過其,但是,在下叱雷,奔行如雷鳴電掠,風生雲舞,這卻是不差,兩頭見日,一日之間可以足行五百里,人在其上,宛如乘雲馭風,飄飄欲去,且此馬只認一主,忠心之情,較人尤甚。”
  老毒婆喟了一聲,道:“那馬上配的是金鞍銀蹬,華貴鮮明,越發襯得神駿不凡,古來驃騎之將,也不過如此了。”
  二人又隨意談了一陣,老毒婆收去碗筷,泡上兩杯香茶,只留下用過晚膳的夢憶柔與在榻上漾著輕笑的寒山重於室內,這位老毒婆、年紀雖大,似乎,兒女之間的事她卻體會得不少呢。
  早已掌上燈火了,不知在什麼時候,燈光在壁間的琉璃罩子裡吐出淡黃的光芒,暈瑩瑩的,卻映得屋裡一片朦朧。
  寒山重凝視著燈光下的夢憶柔,輕輕地:“柔……”
  “嗯!”夢憶柔溫馴的湊了近來,怯怯的望著他。
  “我……我要你的唇。”
  “我……”夢億柔有些羞澀,她訥訥著,但是,終於,四片嘴唇又緊緊的膠合在一起了……在這迷濛如夢的氣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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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小別賦歸 肘腋之變

  三個月,很快的,三個月像酣睡中的三個夢一樣,那麼無聲無息的,輕輕悄悄,卻又甜甜蜜蜜的過去了。
  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裡,寒山重已將他那幾乎致命的內外創傷完全養好了,現在,他又矯健靈活活潑得和以前一樣,像一只又快又狠的黑豹!
  老毒婆一家人與他,以及夢憶柔二人,都已產生了真正在苦難中相處的純摯情感,老毒婆甚至主動的推翻了自己原先的要求—為寒山重療傷所需的金銀代價,但是,寒山重卻堅持一定要送給這家人,自然,寒山重出得起,更重要的,並非是這些金銀的表面價值,而是付出人的一片心意。
  老毒婆抹了一下眼睛,依戀的道:“山重哪,你上山是時三伏天,現在卻要立秋了……
  真捨不得你走,欸,你是個最使人喜歡的好孩子……還有夢姑娘,你們可別忘了一定要再來啊……”
  寒山重手裡挽著韁繩,夢憶柔嬸嬸立在一邊,他帶著傷感的向四周環視,輕輕唱了一聲:“老夫人,秋天本來就是容易令人神傷的季節,在人間的生離別苦,也都會有意無意的選在這個時間,長安雖好,卻沒有不散的宴席,老夫人,且容此別,只要在下有暇之時,一定偕夢憶柔至府拜見……”
  他又向一旁的馮萬喜.及巧兒道:“前輩,巧妹妹,在下去了,湘境騎田嶺浩穆院自在下以上,隨時隨刻歡迎各位光臨,浩穆院的‘大威門’永遠為各位而開。”
  馮萬喜故做歡容的呵呵一笑,道:“小子,老頭子我說不定也會去個一兩趟,不過,也總是老了,骨頭一硬人也懶得動彈,小子,找個閒暇,老夫我倒想叫小巧兒下山去見見世面,那個時候,你可得多多照料點呀。”
  寒山重躬身道:“巧妹妹一到湘境,只要提起在下之名,便會有人接待,在下當即會遣人迎接,到時希望接到的卻是前輩全家福。
  巧兒神色落落,一直扶著父親沒有說話,這時,她望望山重,又瞧瞧夢憶柔,神情之中,有一股“未到分離,偏要分離”的惆悵。
  馮萬喜古怪的看著寒山重,緩緩的道:“小子,你在湘境,勢力一定很大,是麼?”
  寒山重想了一下,笑笑道:“不敢說大,人面較熟而已。”
  老毒婆過去擁著夢憶柔,低沉的道:“孩子,你算找對人了,山重是個溫和、豪爽而又歉虛的青年,這三個月中,他甚少提及他自己如何,但是,他雖不說,老身卻看得出,他定然不是等閒之輩,老身十五年未出江湖,可是,一個傑出之輩的風度氣質,卻逃不出老身這閱入無算的眼睛!”
  夢億柔文靜的一笑,輕輕的道:“謝謝前輩誇譽山重,他,他是真的很好……”
  說到這裡,這位美麗的姑娘己不禁面龐微紅的垂下頭去,老毒婆笑呵呵的摟緊了她,邊叫道:“巧兒,你寒哥哥及夢姐姐都要走了,你也不說幾句話呀,真是個傻丫頭……”
  巧兒羞澀的盍動著嘴唇,怯怯的道:“寒……寒哥哥,你和夢姐姐都要再來啊……
  我們,我們會想著你倆的。”
  寒山重抱拳為禮,道:“巧妹妹,山遠路重,後會有期,我與憶柔也會念著你們全家。”
  他轉身再向二位老人行禮,扶著夢億柔上了馬,豪邁的道:“別了,別了,今日分別在此,他日再會有處,三位。
  雲天高誼,在下將永懷心田!”
  像一朵黑雲,寒山重翻身上馬,馮萬喜有些哽咽的大叫:“小子,別忘了我們……”
  寒山重再度抱拳道:“前輩,永不相忘。”
  叱雷昂烈的高嘶一聲,揚蹄奔向林外,夢億柔回過身來一一招手,邊向巧兒大聲的道:“巧妹妹,希望你能早點下山……”
  語聲揚曳而去,巧兒待要回答,一馬二人,消失在松林之外,只有蹄音如雷,漸去漸遠。
  老毒婆回身望望女兒,嘆息著道:“真是兩個好孩子,醫好了寒山重的創傷,可能是我這一生中最高興的事了。”
  馮萬喜用身子撞撞女兒,笑道:“怎麼?寶貝,怎麼不吭不響的?看見人家成雙成對,你也有點動心了麼?哈哈哈。”
  巧兒面龐微紅,她不依的啐了一聲,轉身奔向屋裡,如波浪似的黑發披揚,那背影,俏麗極了。
  老毒婆倚著丈夫,感慨的道:“說真的,老骨頭,巧兒也大了,咱們不能老讓她呆在山裡,該出去見見世面才對……”
  馮萬喜又呵呵笑了起來,連連點頭,不過,那雙眸子裡卻流露出絲絲感嘆,是的,女兒大了,已到了動情的年紀了,但,自己,自己不是也老了麼!時間是多麼殘酷的東西啊。
  路是崎嶇的,蜿蜒於水涯雲深,蹄音得得,一會急劇,一會輕脆,一會緩揚,一會平和,而在這急劇裡,這輕脆裡,這緩揚裡,這平和裡,叱雷的四只鐵蹄,已將路程一大截,一大截的遺落在後面了。
  沿著刀子河,現在,寒山重與夢憶柔已來到豫鄂邊界處的豐家堡左近,這裡,距離襄陽僅有百十裡地了。
  寒山重抹了抹額角的汗水,低頭向夢憶柔道:“累不?前面就是豐家堡了,大約再有十幾天,就可以到達浩穆院,嗯,那是我們的家……”
  說到浩穆院三個字,寒山重的眸子裡漾起一片懷念而欣慰的光影,這光影很柔和,但卻深刻無比,只有在一個遊子要回到久別的故土家園時,才有這種渴切而依戀的情感流露。”夢憶柔甜蜜而溫柔的笑笑,憧憬著道:“山重,那地方一定很美,是嗎?”
  寒山重眼睛望著天邊,低沉的道:“是的,美得迷人,你一定會喜歡那個地方的……”
  夢憶柔仰起麵龐,輕輕的道:“山重,你為什麼不准我騎我自己的那匹馬‘雪瑩’呢?這樣,叱雷負擔輕了,我們就可以早點到達浩穆院。”
  淡淡的一笑,寒山重在夢憶柔滑膩的額角吻了一下:“傻孩子,假如我不堅持將你那匹‘雪瑩’仍然寄託在蟠龍山的農家,現在我還能與你並體連心的做那神仙伴侶麼?”
  “你好壞……”夢憶柔羞澀的垂下頸項,身子卻更緊切的偎到寒山重懷裡。
  寒山重摟緊了她,道:“我們兩個人共乘一騎,雖然比雷會辛苦些,但是,柔,這馬兒的心裡也一定在為它的主人享此艷福而欣喜呢。”
  夢億柔粉面配紅,她咬咬下唇,聲如遊絲:“厚臉皮……”
  寒山重豪放的大笑,抖韁奔馬,盞茶光景,豐家堡的房舍街道己在眼前不遠。
  這豐家堡,名雖日堡,卻連個土圍子式木柵欄都沒有,因為地處兩界之間,商旅所至,市面也相當繁華……”
  寒山重輕快的為夢憶柔解釋著前面的地方情形,夢憶柔聽著,又有些怯怯的道:
  “那,山重,我們兩人共乘一馬,不嫌有些招搖嗎?”
  寒山重傲然一笑,道:“誰敢正眼相視?在兩湖左近的地面?”
  他正說到這裡,豐家堡裡己忽然衝出十餘乘鐵騎,而十餘乘鐵騎奔馳的速度,已近乎亡命一樣,似狂風一陣,潑刺刺的直向寒山重坐騎之前奔來。
  夢億柔驚呼一聲道:“山重,他們瘋了?”
  寒山重入鬢的雙眉微皺,倏然石破天驚的大喝一聲:“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八個字似八個突起的釜雷霹雷,超過人叫馬嘶混亂之聲,馬上的騎士在聽到這八個字的同時,連吼喝的人面孔尚未看清,已個個面如死灰神色倉皇,身不由己的紛紛用力勒住馬韁!
  於是,馬兒昂烈的嘶叫著,人立而起,在塵土迷漫中,馬上的騎土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慌忙下馬,看得出他們內心是如何恐懼的緩緩向前面走來。
  夢憶柔做夢也想不到只憑寒山重的八個字,就能將眼前那群橫衝直闖的大漢們完全喝止,而且,他們還像是十分驚恐呢。
  其實,夢億柔哪裡知道,寒山重的威望,不僅震慴整個中原武林,更是兩湖一川的大豪霸主,根本掌握著兩湖一川所有武林道的命脈,兩湖一川的黑道固然全在他調度之下,甚至連白道上的幫派人物,對他的“大威令”也不敢不遵,方才,他的第一句“浩穆一鼎”即是表明他的身份……浩穆院之主,兩湖一川的司命之神在此!
  夢憶柔驚異極了,她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寒山重已低低的在她耳邊道:“這幾個小子倒有一半負了傷,看情形,他們大約是忙著逃命才如此慌亂的,嗯,尚可饒過。”
  夢億柔定下心來,仔細瞧去,果然,那十來個體魄修偉的彪形大漢,有五六個頭破皮開,身上血跡斑斑,形狀十分狼狽。
  這時,走在最前面,一個滿臉橫肉,鼻孔朝天的大漢已停了下來,他戰戰兢兢,卻又帶著幾分疑惑的抱拳道:“借問閣下可是浩穆院的大哥?”
  寒山重冷冷哼了一聲,抬起左腕,於是,那九枚精緻的銀鈴檔兒在午辰的陽光下微微一閃,響起一陣清脆而又令人心跳的聲音。
  這叮噹的聲音一響,那大漢己像猛然被人砍了一刀似的全身一抖,雙臂高舉著“撲通”跪下,哆嗦著大叫:“寒當家在上,小的廣水‘一字教’大執法擔山熊孟源率教下弟子叩見老人家。”
  這“擔山熊”龐大的軀體一下矮了半截,他身後的各人也同時跪了下來,這十來人剎時跪了一片。
  寒山重默默的瞥了一眼;道:“坦蕩大路,豈容爾等如此橫行霸道?爾等眼中尚有區區寒山重麼?”
  擔山熊孟源一陣顫抖,滿臉的橫肉直在抽搐,他盡力吸了口氣,誠惶誠恐的道:
  “小的不敢,小的天膽也不敢稍有冒犯你老人家之處,只因教下弟子魯莽無知,于豐家堡前頂撞了貴院雙翼,小的唯恐貴院雙翼大開殺戒,心慌意亂之下.帶著這些畜牲奔路逃命,實不知你老人家在此……小的等僧懂處,萬乞你老人家恕過……”
  寒山重想了想,沉聲道:“你們遇見了鵬冀巫堯與鷹翼韋峰!他們兩個人都在麼?”
  擔心熊用膝蓋前行了一兩步,恭謹的道:“回你老人家的話,兩位大哥都在,好象還有些貴院的大哥們散於左近,可恨小的管束無方,那些畜生竟敢上虎嘴拔須……”
  哧哧一笑,寒山重一攏手道:“罷了,你們都起來吧,巫堯他們一定沒有佩帶虎皮披風。也難怪貴教一幹弟子不明就裡……”
  擔山熊孟源頓時如釋重負,大大的松了一口氣,但是,他這口氣還沒有吐完,一片擂鼓似的蹄音,已像煞密雷陣串,自身後緊迫而來!
  這位體魄修偉,肌肉結實的大漢,一雙膝頭尚未離地,又“撲通”跪了下去,急不成聲的道:“大當家,你老人家救救命吧,貴院的各位大哥們已經追來了……”
  寒山重嘴角一撇,道:“你們起來。”
  擔心熊孟源卻是不敢,他一直跪著不動,滿臉惶急之色,馬上的夢憶柔輕輕回手捏住了寒山重的手。
  “山重,別這樣對人家……叫你的朋友住手吧……”
  寒山重握緊了夢憶柔那滑嫩的小手,笑道:“我的朋友根本還沒有動手……”
  二人就說了這兩句話,蹄聲猛烈中,七八乘鐵騎之影己可見到,為首二人,一個神色沉冷,雙目如縫,生著一顆龍眼大小的紅痣在下額之中,另一個肥胖高大,頭頂光禿無發,卻留著一撮小鬍子在唇上,二人都是四旬左右的年紀,形態之間,卻又一樣的冷酷森嚴。
  這七八乘鐵騎才一見到擔山熊等人,奔馳速度已更形加快,都是清一色的黃騎駿馬,黑皮銅扣鞍橙,怒馳而來,更見聲威懾人!
  擔心熊孟源全身都嚇軟了,他乞求的望著寒山重,嘴唇泛白,身後的各人也全是滿臉無告之色,似一個個已快到鬼門關口的冤魂。
  於是,只隔著不足七文之遙了,當先一騎,正是那肥胖高大,唇留小胡的中年大漢,他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如裂金石般驀然大吼:“浩穆雙冀,大威震天!”
  當每一個字在空氣中跳躍,擔山熊那些人就大大的顫抖一下,甚至已恐懼得連那乞求的眼色也變得那麼軟弱無力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雍容環胸,沉聲道:“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他的語聲,如此沉和,卻又如此有力的進入追騎各人之耳,不用再加絲毫辨識,為首大漢已神色一肅,掩不住又掠又喜的翻身下馬,落身在馬首之前來到寒山重左邊五步之處。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語聲裡含有無限的親切與真摯:“巫老鵬,你與老鷹都來了?”
  這禿頂的胖大漢子,果然正是騎田嶺浩穆院“卷雲閣”首座鵬翼巫堯!
  巫堯恭謹的抱拳行禮,敬肅的道:“院主久離浩穆院,全院上下,無不焦慮異常,巫堯等謹奉‘紫星殿’首座禹殿主之令前往西澱白龍門探查院主蹤跡。”
  寒山重劍眉又待皺起,另一位下頷生有紅痣的瞇眼大漢亦已一個箭步來到前面,他那細瞇的眼睛倏忽睜開,精光閃射中,抱拳躬身,一面欣喜的道:“院主離此半載有奇,四月前聞得消息,說院主在白龍門中伏受傷,消息傳來,全院上下沸騰不安,韋峰等雖不相信,卻也奉渝整裝待發,自禹殿主以下,點齊院中各殿、各堂、各閣好手三十餘名,率院中壯士三百名,準備向白龍門大舉進襲,使小靈州水為血染……”
  巫堯又急急接口道:“大隊已將探手遣出,哪知尚未啟程,卻接到院主派來的一位武林朋友攜來院主親筆令渝,令雲院主有驚無險,嚴令院中上下前往白龍門尋仇,禹殿主已遣出數批院中好手分往四處尋探,卻俱是資訊無著,為恐江湖上驚盪起浪,又不便撤武林帖傳告,待至五日以前,禹殿主與全院上下實已不能再候,是以再度派出巫堯等人共分六批前往各地查探,巫堯等便是直赴白龍門的一支……”
  寒山重習慣的撇撇嘴唇,籲了口氣:“才這幾天功夫,你們這些老寶貝就鬧了個雞飛狗跳,連禹殿主這麼深沉的人也沉不住氣,浩穆院的一殿雙堂三飛閣大約又像如臨大敵一般緊張了……”
  鵬翼巫堯咧嘴一笑,語聲卻深切無比:“院主,浩穆院如一日沒有院主一鼎,則浩穆院存在又有何義意?全院上下又有什麼指望?”
  鷹翼韋峰的目光在夢憶柔婿紅的臉蛋一掃,似乎震了一下,又迷惑的瞧往寒山重,鵬翼巫堯一直沒有向夢憶柔注視,這時,他講完了話,才有時間打量了夢憶柔一眼,卻與韋峰同樣驚異的顯著迷茫的神色愣了愣。
  寒山重笑了笑,緩緩的道:“巫老鵬,你與韋老鷹來見見夢億柔夢姑娘。”
  巫堯與韋峰雙拳一抱,上身微躬,夢憶柔已羞紅著臉,欲待下馬還禮,巫堯連忙踏前一步,宏烈的道:“方才本閣只顧與院主談話,對姑娘禮數失周之處尚請姑娘恕過,只要姑娘抬舉,馬上馬下都是一樣!”
  夢億柔羞澀的頷首致意,低柔的道:“二位對我太客氣了,我有不懂事的地方,也請二位多多擔待……”
  韋峰細瞇的雙目倏睜又閉,肅然道:“不敢。”
  寒山重哧哧一笑,沉聲道:“老鵬,放一字教的朋友去吧。”
  巫堯這才想起旁邊還有一批自己等人原先追趕的目標,他恭應一聲,回頭朝著擔山熊孟源狠狠的瞪了一眼,吼道:“一字教的朋友,江湖上混的日子長了,就該把照子放亮一點,上線開扒也要看看對象,吃雜八地也挑個軟骨頭的;別淨往刀刃上碰,以後在堂堂大道上,坐騎放慢一點,別再為了奔馬賣狂而弄個灰頭土臉。”
  擔山熊孟源如獲大赦,急忙率眾自地下站起,朝寒山重等人一拜再拜,口中唯唯諾諾,寒山重忽然道:“對了,孟執法,回到廣水,請代問候貴教主‘一字橫天’黃池!”
  孟源連連稱是,唯恐寒山重等人變卦似的趕緊狼狽上馬,紛紛揚蹄而去,嗯這一次,馬跑的速度可是文雅多了。
  寒山重輕輕聳肩,喟道:“一字教黃池倒是個有骨氣的漢子,怎麼手下弟子卻竟這般窩囊?在江湖上闖,到了這種貪生畏死的地步,也就隔著瓦解恐也不遠了。”
  鵬翼巫堯大嘴一咧,道:“這些角色在官道上放馬疾奔,橫衝直聞,如入無人之境,咱們手下弟兄看不慣罵了兩句,這些小子們竟敢圈馬回來,準備虎鬚拔毛……”
  鷹翼韋峰平靜的接道:“於是,他們的結果就險些應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那句話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好了,放他們去,也算積德,巫堯,你立即派遣眼前的各人前往四處,將其它五撥遣出的弟兄們找回,別令他們太過辛勞,卻又勞而無功。”
  鵬冀巫堯領命招集手下調度去了,寒山重又問韋峰:“司馬長雄與遲元尚未來麼?”
  韋峰搖搖頭,道:“按說司馬右衛與遲左衛也應該回來了,大約半途有事阻礙歸程也未可定,禹殿主也有些掛念著。”
  在浩穆院裡,除了寒山重為主掌一切之魁首而外,就數“紫星殿”殿主“承天邪刀”
  禹宗奇為首要人物,再下則是雙堂之“銀河堂”“兩極堂”,依序才屬“長風閣”“卷雲閣”“金流閣”,其殿堂閣之各首要,聲威赫赫,俱為武林中足可獨霸一方的人物,在浩穆院中地位更是崇高無比,每一殿堂閣所屬之下,皆轄有好手眾寡不等,而這些江湖高手們,則分別掌理著浩穆院在兩湖一川各處宏大的產業,自然,這些產業的經營,有些是光明正大的,有些,卻為了多種的環境原因而與江湖黑道上有著關連,換句話說,浩穆院所主持的各行生財之路,是有多種方式分為明暗兩面的,這道理很簡單,假如江湖上闖,討生活,就不能離開它傳統的生活範疇與規式。
  寒山重的左右雙衛,在浩穆院的地位是十分超脫的,不受任何殿堂閣首要的調度,直接聽令於他自己,當然,寒山重本人武功之高,己不需要任何人代為護衛,這只是一個江湖霸主所必須有的排場及威儀而已,浩穆院的左右雙衛,一身藝業之強,決不下于院中各堂閣首要,而且,最主要的,卻是他們忠心赤膽之程度,已經足以到達為寒山重捨命效死的地步了!
  此刻;鵬翼巫堯已轉了回來,他左右的六名壯士早已領命上馬分奔而去,寒山重叫二人上了馬,不緩不徐的朝豐家堡馳去,巫堯不止一次的向夢憶柔瞥視了幾眼,神色間,仿佛有些忌諱著什麼。
  寒山重機智無比,他在巫堯溜來第二眼的時候已經注意到了,望著即將進入的豐家堡街道,他淡淡的道:“我們不在豐家堡打尖了,到前面的‘河伊府’再說。”
  巫堯與韋峰二人齊齊頷首。相互看了一眼,巫堯咽了一口唾液,笑道:“院主,請你試試巫堯這乘新選的黃騾馬腳程如何,本閣看來,雖及不上叱雷,也相距不遠了。”
  韋峰亦笑著道:“光說不算.試試便知,老鵬,來、咱們哥倆騎一匹馬……”
  二人在此時此地,忽然說出這番話來,未免令人有些突冗的感覺,而且,似乎他們在形態之間有一股欲語還休的意味。
  寒山重心裡有數,他知道,這二位卷雲閣的正副首座,一定有話要和他說,而要說的話,又必定是極度隱祕和重大的,當然,因為寒山重太過了解他這兩位相處多年曾經出生人死過的手下,才會猜到二人心中的意圖,換一個人,任誰也不會明白他們真正是在打著什麼主意。
  夢憶柔婿然一笑,輕柔的道:“山重,你不去試試嗎?”
  巫堯呵呵一笑,道:“老鷹,我這就移過來……”
  三乘鐵騎,此際已經過了豐家堡,又來到堡外的大道上,寒山重輕輕樓過夢憶柔的細腰,露出牙齒一笑,道:“不用了,我的浩穆雙翼。”
  二人不由齊齊一楞,迷憫的瞧著寒山重,他們曉得,這位年輕而敏慧的主人,一定已經明白了自己所以如此的意思,但是,既已明白,為何又不換騎而乘呢?只有在騎馬奔馳中談話,才能保持最高的秘密,才不會有被別人竊聽之虞,而且,眼前這位姑娘,依寒山重往日的習性,可能又是在逢場作戲時一起玩玩的女友而已,雖然她是如此美麗,但是,任何關於浩穆院中的隱密內幕還是不被她知道的好,尤其是眼前他們要向寒山重票報的這件重大之事。
  寒山重撇撇嘴唇,目光凝注前面蜿蜒的驛道,深沉的道:“二位,夢姑娘不同其它,這一次,是在下今生最後一個伴侶了,真正的伴侶,她已確確實實的存於我心。”
  巫堯與韋峰十分驚奇的互望一眼,極快的,一片由衷的喜悅已浮現上他們的面孔,巫堯雙手抱拳,在馬上躬身:“恭喜院主終於有女以長絲相系了。”
  寒山重眼角一挑,笑意盈然,那表情,滿足而欣慰,夢憶柔微微咬著唇兒,聲音低細的得有如蟻納:“哼,終於?山重,你果然風流如傳聞……”
  寒山重急忙俯嘴到她耳邊,輕輕地:“柔,那些已成過去,你別生氣,因為你一定會知道我對你的心,你會清楚,那是真摯得血淋淋的……”
  夢憶柔臉蛋兒配紅,她扭扭身子:“以後你再和以前一樣,我就一輩子不睬你……”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如果那樣,我就算毫無心肝人性了,柔,沒有心肝人性之人,留在世上何益?你說是麼?”
  夢憶柔驚懼的摀住寒山重的嘴唇,惶急的道:“不,山重,你別對自己苛責太重,我不是這個意思,真的,我相信你……”
  忽然,鵬翼巫堯輕輕咳了一聲,夢憶柔這才想起一側還有兩個老江湖在,她羞澀的縮回了手,而那手,又被寒山重一把握得緊緊的:“柔,我的一切,今後都會與你相共,我說自今而後,現在,就開始吧。”
  夢憶柔正感到有些迷茫的微微一怔,寒山重已神色肅穆的道:“巫閣主,你有何事欲報於我?”
  巫堯雙手握韁,又吞了一口唾液,看看夢憶柔,有些喏喏的道:“回票院主,此事十分嚴重,而且有著極高的秘密性,關係……關係著整個浩穆院的安危……”
  “難怪你們原先如此不動聲色,講吧,夢姑娘不是外人。”
  夢憶柔已經意識到寒山重與他這兩名得力的臂助間有異常重大的問題要談,於是,她低低的道:“山重,我迴避一下,可以嗎?”
  寒山重搖搖頭,又道:“巫堯,我不說第二遍了……”
  鵬翼巫堯連忙正襟危坐於馬上,低沉的道:“是,院主,事情是這樣的:自從院主離開院中,已有半年之久,前一個多月,還沒有什麼異狀,就在第二個月的月梢,大鷹教的探馬已在咱們騎田嶺左近出現……”
  寒山重神色一冷,嚴峻的道:“大鷹教?他們一年前與我們爭奪‘孤山’時所栽的跟鬥還不夠大麼?這些小子們竟然還有種跑到騎田嶺來?”
  鵬翼巫堯肥胖的面孔漲得一紅,忙道:“本閣也是這樣想,大鷹教的朋友莫不成全活得膩味了?本閣得到消息,當即一面稟報紫星殿,一邊親率本閣所屬好手十餘名快馬趕去搜索,但是,卻連個鬼影子也沒有看到……”
  寒山重極為不悅的哼了一聲,他這輕輕的一哼,卻使得一側跟隨的浩穆雙翼齊齊一凜,寒山重緩慢的,卻極度冷森的道:“浩穆院雄踞兩湖一川,威揚五嶽三江,哼,卻連個大鷹教遺孽的幾個奸細都捉不住,而被人家逃逸而去,竟然是在浩穆院的所在地騎田嶺,好,好極了,在自己的地界上栽斤鬥!”
  鵬翼巫堯嚇得一聲也不敢再吭,他深深明白寒山重的性格,在他發怒或不悅的時候,最好的辦法便是悶聲不響,否則,後果堪虞!
  寒山重搖搖頭,深沉的道:“二位,浩穆院的雄風何在?”
  鷹翼韋峰盡在毫無意識的摸著自己領下的紅痣,這時,他鼓足了勇氣,先扯出一個笑臉,但是,語聲仍不免有些忐忑:“院主,韋峰當時是跟隨大閣主一起去的,我們去得很快,毫未耽擱時間,照算起來,他們不可能逃得這麼快,而且,長風閣與金流閣也隨後遣人來援,我們一見來人失蹤,當即以‘大威令’檄召騎田嶺方面弟兄戒備,協同搜查,院主,你是知道的,在騎田嶺,沒有任何一個陌生人可以隱藏得住,但是,在我們按了個天翻地覆,更召令騎田嶺左近同道效力,卻仍沒有著落……”
  寒山重冷沉的想了一會,道:“是哪一個報告你們有大鷹教奸細出現的消息?靠得住麼?”
  鵬冀巫堯這才敢接上,惶恐的道:“是住在騎田嶺的‘灰鬍子’老九與本閣所屬‘紅眼’關浩二人所稟報,而且,銀河堂的‘萬聖劍’曹波及長風閣的‘無回拐’張子誠在以後的半月中亦曾發現了三次,對方大約都在五六人左右,身穿大鷹教的灰色緊身衣,披著鷹羽坎肩……”
  鷹翼韋峰小心翼翼的道:“來人身手極為超絕,像是大鷹教的好手,他們每次出現,卻懼皆不肯與我方之人正面接觸,一旦發覺,不論我去對方之人是多是少,實時匆匆隱逸,行蹤飄忽,有如輕煙薄霧……”
  寒山重面色寒如秋霜,他毫無表情的道:“嗯,還不止一次了?”
  巫堯與韋峰又喏喏著不敢接腔,夢憶柔雖然依在寒山重身上,卻也隱約的覺得心上的人兒那一股森森懾人的氣息,於是,她壯了壯膽,怯怯的道:“山重……有事慢慢講……
  不要生氣嘛……人家二位壯士又沒有得罪你……”
  寒山重劍眉倏轉,卻又剎時平展,他嘆了口氣,輕輕拍拍夢憶柔的眉頭,語聲轉為平和!“巫老鵬,告訴我,他們都是在哪裡發現這些奸細的?
  我是說,在什麼方向與位置?”
  巫堯心頭暗暗一松,如釋重負,他知道,只要寒山重山叫他一句‘老鵬’,即已等於消了氣了,他忙道:“回院主,老九與曹波他們都是在騎田嶺與浩穆院之間的林幽山徑上發現的,每次人數多少不等……”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道:“這距離太近了,只不足五裡路……你們在接訊多久開始圍搜?”
  韋峰在旁插口道:“最多不會超過半炷香時間,而且,每次發現,必定由發現的人分出一個回來報訊,另一個立刻追上,但是,每次都在騎田嶺與浩穆院中間這五裡來路的山林子裡失去了奸細蹤影……”
  巫堯又接著道:“照時間,照距離計算,他們便是肋生雙翼,也難以逃脫,騎田嶺周圍百餘裡盡是我們的人馬,連兩湖一川的江湖道都完全受我們調度與節制,他們大鷹教地盤在甘陝一帶,能混入兩湖已算不易,怪的是竟然更能滲到騎田嶺左近,又競如此神出鬼沒的在我們手掌心裡打滑溜……”
  寒山重澄澈的眸子映出一片浩然而又冷酷的光彩,他撇撇嘴唇,決斷的道:“曹波與關浩都是我們當年一起出生人死打江山的老弟兄,他們的話決非戲言,這已證明,大鷹教方面有奸細來此臥底已無疑問,但是,他們如果敢來,一定不會僅僅只有五六個人而已,必定還有一些人隱而未出,那麼,有這些陌生的大鷹教黨羽進入兩湖之境,為何我們沒有接到各派各門的消息?甚且他們竟能摸到騎田嶺尚未曾被製,以我們的威勢與人手佈置的嚴密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目前已經發生了,二位,這其中原因只有一個,你們說說看!”
  巫堯與韋峰互相膛目而視,半晌,在馬蹄的悠揚起落裡,二人忽然齊齊一哆嗦,同聲大叫:“不,不可能,院主之意是說……”
  寒山重陰沉的露齒一笑,道:“不錯,我是說,兩湖地界裡有同道背叛了我們,而且,極可能浩穆院與騎田嶺兩處,也有我們的人被收買而與他們暗通消息!”
  巫堯楞楞的怔了一會,舔舔嘴唇,有些難澀的道:“大鷹教本身勢力就極為雄厚,本閣曾諭知院中派駐各地眼線加意打聽,約略明白了在近數月來,大鷹教已與狼山派相互結盟,而和中條山的‘七首會’也往來頗密,本閣最初推斷,大鷹教必是有了狼山派及七首會的支持,才敢興起報復孤山一戰戰敗的念頭,韋二閣主曾經提及他們可能與兩湖境內的同道有勾結,本閣還不大相信,競想不到他們還有這大神通插一腿到我們老窩來了,但是,假如真的是這樣,那又會是誰呢?浩穆院上上下下都如同手足,忠義不苟,誰會去做那吃裡扒外的喪心病狂之事?誰又敢冒著不仁不義不忠不信的萬世臭名去出賣我們?”
  寒山重眼簾半垂,神色淡漠,他平靜的道:“巫閣主,是禹殿主忽然遣你們出來找我回去的麼?”
  巫堯連連點頭,韋峰卻恍然掠呼道:“是了,怪不得禹殿主近幾個月來老是落落寡歡,仿佛心事重重,他在前幾天命令我們出來尋訪院主之際,神色之間好象極為焦慮與沉重,臨別之前,他猶殷殷叮囑,一旦尋得院主,不要耽擱時間,即刻便迴轉浩穆院……”
  巫堯肥胖的兩腮也一抖,怪叫道:“不錯不錯,這三四個月以來,紫星殿的人手極少看見,便是偶而見了,也多形色緊張而匆忙,打個招呼便走了,本閣上次還取笑他們在瞎摸索,天哪,本閣竟然尚瞧不出情勢已經嚴重到如此地步,看情形,禹殿主早經已預作佈置應變了……”
  寒山重深沉的一笑,道:“所以,禹宗奇便能獨當一面,一手撐起紫星殿!”
  說到這裡,他冷冷的仰視天空,緩緩的道:“我想,你們再回憶一下,大約銀河與兩極雙堂也情形相似吧?本院派在外面的好手也一定往返頻繁了?”
  巫堯與韋峰呆了一下,齊齊點頭道:“是的,現在想想,果如院主所言……”
  巫堯又胖臉熱烘烘的乾笑一聲:“呵呵,只有我們三閣上下還像呆鳥一樣成天吆吆喝喝在唬人……真是……真是慚愧……”
  寒山重淡淡的望著前面延展的驛道,似欲啟口,卻又閉嘴無言,半晌,他有些感嘆似的說道:“浩穆院威震江湖,固然靠著院中上下弟兄一片赤膽忠肝,也倚著眾家弟兄的勇悍兇猛,但是,勇則足矣,智卻不足,上天賜我禹宗奇襄助一臂,有禹殿主在,我放心太多了,他的的確確是一位智勇雙全,耿耿忠心的老弟兄……”
  巫堯與韋蜂紅著面孔垂下頭去,慚愧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寒山重轉眼望著他們,語聲由淡漠改為真摯:“老鵬,你與老鷹不必難過,寒山重與你們有過命之情,山重身為浩穆院一院之主,說你們兩句,看在老兄弟面上,你們也不會感到受不下吧?”
  二人急忙抬頭,惶誠的道:“不,不,院主說得對,我們是太懵懂了,幾乎誤了大事……”
  寒山重眼角微微一挑,輕喟了一聲:“前車之鑑,勿蹈覆轍,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咱們快點趕路吧,說不定禹殿主他們等得急了。”
  夢億柔仰起頭來,溫柔的道:“那麼,山重,我們在河伊府也不要停下,趁著時間還早,可以多趕一程,我是說,假如你們都支持得住的話。”
  寒山重豁然大笑,緊緊將夢憶柔摟入懷中:“好一張巧舌,好一番心意,鬚眉男兒怎會比不得柔弱女子?浩穆雙翼,你們聽見了?吾等快馬加鞭,直赴騎田嶺!”
  巫堯與韋峰目心底對夢憶柔發生了好感,這不僅是她的美豔與風儀,是他們察覺了夢憶柔有一顆仁慈而誠摯的心,於是……二人轟諾一聲,猛一揮手,鞭梢子劃得空氣在嘶叫,兩匹黃驃馬放開四對鐵蹄,揚塵搶先奔去。
  寒山重迅速的低下頭來,在夢憶柔頸項上輕吻了一下,急促的道:“柔,你好得使我想哭了 ”
  當夢億柔感到這一下輕微的麻癢,當寒山重的語聲送人她的耳中,叱雷已候忽似騰雲駕霧一般,以令人驚骸的快速猛馳向前,嗯……夢憶柔緊緊依在寒山重的胸膛上,在那兒,她可以聽見他急劇的心跳,可以貼切的覺出那火熱的,發自靈魂深處的呼喚,而這些,不是比一切言語都要更加令人感受深刻的慰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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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大威浩穆 騎田橫嶺

  這是一片無際的高地,有著荒疆大漠平原似的浩瀚與雄壯,也有著江南山水般的細緻與秀麗,有白水寒煙似的淒涼,也有著林幽楓紅的如畫景色,這片高地真美,而在秋天,更是美得迷人。
  遠處,有一片連衡綿長的房舍,好比相築於一塊較這片高原更高的平坦山嶺之上,一叢叢的林木環繞著那不算小的集鎮,幾座峻削的峰巒零落的散置于旁,雖己深秋,峰巒仍然清鬱翠綠,襯著天空的白雲朵朵,越發顯得這處市集的超拔清幽,不錯,這就是騎田嶺,大名鼎鼎的騎田嶺!
  寒山重全身是黑衣,扎著黑色頭巾,披著有褐黃色花紋的虎皮披風,在叱雷的雪白鬃毛飛揚飄舞裡,在金鞍銀鐙映著陽光閃耀下,他這模樣,簡直英挺極了,而在這英挺中,更包含了一股說不出的狂傲與剽悍的意味。
  夢憶柔仍然緊緊的依偎在寒山重懷裡,就好象她在半個月以前便是這個樣子而一直沒有移動過似的,假如她現在不是已經換了一件緊扎的灰藍色衣裙的話。
  巫堯與韋峰二人還是老扮相,越近目的地,二人的神色裡越是透露著焦慮與不安,像是恨不得插翅飛回。
  寒山重目瞇凝聚,低沉的道:“我們不進騎田嶺,直返浩穆院。”
  巫堯與韋峰二人答應一聲,偏過馬頭,直向遠處那片鎮集的右側奔去,那兒,是在騎田嶺的正後方,有一大片濃密的樹林遮擋著視線。
  夢憶柔的長髮在強烈的秋風裡風舞,雖然她已扎上一方束髮的藍色絲巾,卻仍無濟於事,不過,那長髮的飛舞,舞得美,舞得令人沉醉,就像一絲絲柔軟的夢,柔軟得醇膩。
  輕輕的,她側過臉來:“山重快到了吧?”
  寒山重點點頭,指著騎田嶺道:“那一片高聳而頂端平坦的半嶺,就是騎田嶺了,住在騎田嶺的居民,差不多全是我們自己的人與他們的家屬,浩穆院就在騎田嶺後面約五裡之處,憶柔,我們即將到了,希望你喜歡那個地方。”
  夢憶柔的表情裡有一股掩不住的興奮與渴望,她欣恰的道:“我一定喜歡,當我們早晨進入這片高地,我已深深愛上它了,山重,尤其是那險削峻拔的騎田嶺,更顯得如此清逸而出塵,好象整日與白雲為伴,林泉為伍,悠悠然不帶一絲兒煩囂之氣……”
  寒山重輕輕在她的長髮上一吻,笑笑道:“柔,我想,你在這裡長住,一定更會美得絕俗如凌波仙子了……”
  夢憶柔低低咿唔一聲,臉兒紅著,忽然,她有些驚奇的道:“山重,對了,你即是此地之主,那麼,為什麼到了現在還沒有人來接你呢?而且,自從進入騎田嶺,好象一個生人也沒有看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你真是個傻孩子,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危機四伏,戰雲密布,不知道有多少敵人正在四周窺伺,我怎能再顧到那些排場?柔,你曉不曉得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裡,我已經接觸過兩湖地區內十一個幫派的掌門與瓢把子?我已給分布在兩湖一川所有的浩穆院明暗人馬發出了十七道渝令?嗯?”
  夢億柔迷憫的搖著頭:“我們一直在一起,你是什麼時候做這些事的?”
  寒山重有趣的摟緊了她,低低的道:“在你尋夢的時候……憶柔,有些時,我真願我能像你這樣純潔而天真,不要有這麼多的煩惱與思想,晚上,我望著你那甜蜜的睡容,聽著你勻細的呼吸,我多想一直陪著你直到天光,但是,外面,又有那一幫或那一派的首要在等著我了……”
  說到這裡,他輕輕的道:“柔,我們踏人兩湖之境的第一步,我的一道渝令,便是嚴禁一切所屬迎送,但是,我們的行蹤,卻每天都有快馬飛報浩穆院,也可以說,在我們到達這裡很久之前,浩穆院早已確定了我們可能到達的日期了……你大約還不知道,我們每天都在浩穆院或友好的幫派所屬暗地環護之下,就是現在,也有多少弟兄暗伏四周,就是你沒有注意,難以察覺罷了。”
  夢憶柔決想不到,寒山重一旦行動起來,竟還會有這麼多的麻煩與佈置,她驚奇的轉目向四周打量,目光過處,卻禁不住激動的呼叫起來:“啊……多美……真是太美了……”
  現在,他們已進入一片幽密而又深邃的樹林中,這片樹林,方圓約有數百丈,外面是松柏,裡面,卻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楓海2紅得似火,艷得令人心跳,多美啊,那一張張,一片片的楓葉,招展著,搖晃著,飄拂著,密密的,疏疏的,遠的,近的,有如離人的眼淚,美得淒迷,美得深刻。
  寒山重味哧一笑,策馬加鞭,沒有多久,已穿林而過,嗯,就在騎田嶺的嶺腳,在一條清澈的山溪之側,在白頭的蘆葦滿眼裡,有一條寬闊得足供十匹怒馬狂奔的白石大道筆直通往一排高大的龍柏之前,而在這條大道的盡頭,一棟恢宏而廣大的巨廈傲然矗立,有如一頭巨大無朋的怪獸,這片靜靜峙踞的大廈完全是由光滑而整齊的黑色大理石所砌就,浩浩然,威威然,自然流露出一股聳天立地的森森氣息,懾人極了,雄偉極了,這幢巨廈,不錯,就是浩穆院。
  巨廈靜寂無聲,那兩扇重逾萬斤,金光湛湛的巨門緊閉著,門上所鑄的一對金獅獸環,與門上突出的每一個金雕玉砌相映輝,閃耀焙目,門楣上,鬥大的三個銀色篆字:
  “浩穆院”。
  門的兩側,有純白色的石雕麒麟各一,雕工精細;栩栩若生,四只巨眸仰視長空,似欲藉嶺上之雲飛騰而去,神態狂猛,氣魄浩壯。
  夢憶柔望著這幢巨大的屋宇,那延綿伸展的黑色大理石圍牆,簡直有些呆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浩穆院的範圍是如此遼闊,建築是如此恢宏,威勢是如此厲烈,來至公侯之府第,想亦不過如此了。
  寒山重在大門之前五丈之遠下了馬,巫堯與韋蜂側早已領先到了門前,寒山重挽著馬韁,向鞍上的夢億柔一笑,語聲裡流露著極度的安慰與依戀:“柔,這就是浩穆院,我自幼生長的地方。”
  夢億柔怔怔的注視著,嘆了口氣:“真高大……我從來沒有看過如此寬闊的房屋,氣勢好嚇人啊……”
  寒山重傲然一笑,緩緩的道:“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金色的大門,在他自豪的語聲裡慢慢啟開,門內,有兩百名左右身著純黑緊身衣,披著虎皮披風的彪形大漢,靜靜的肅立兩邊,這兩百名大漢之前,有四個人已急步向外迎了出來。
  這四個人,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年紀約在五旬左右,面色赤紅似火,漆黑的頭髮結成一個高鬃,雙目如鳳,開闔間光芒閃射有如金蛇流燦,挺拔的鼻樑下,有一張方正的嘴,嘴角微微下垂,顯示著這是一個具有堅強毅力的人,他沉雄的走到寒山重面前,躬身行禮:“紫星殿禹宗奇率眾恭迎院主。”
  寒山重親自上前扶他,邊坦蕩的大笑道:“禹殿主,半載以還,院中一切瑣碎之事,多有偏勞了。”
  這雙目如鳳的老人,果然正是浩穆院掌管紫星殿,坐於第二把交椅的“承天邪刀”
  禹宗奇,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霸才!
  他連聲不敢聲中,另一個面目粗獷,留著一大把于思鬍子的獨目豪士,亦已抱拳肅立,另外兩個枯瘦如竹的老人,也早已恭謹的站在一邊,神態異常崇敬,這三個人,可都不是等閒之輩,那位面目粗獷的中年人,乃是浩穆院雙極堂堂主,江湖上提起來素有“生死一拋,左回金刀”的左回刀仇忌天,一個承天邪刀,一個左回刀,是浩穆院的兩根砥柱,力能頂天地,功可泣鬼神,這兩把刀,不知道曾經使多少黑白兩道武林人物見而飛魂!
  那兩個瘦長枯乾,仿佛欲乘風歸去似的老人,則是金流閣切正副閣主,叱詫江湖垂三十餘年的“妖老”留仲、“鬼叟”凌玄,這兩個老人,都是出了名的狡詐百出,心黑手辣,纏不得惹不起的人物。
  寒山重笑著向各人還禮,邊為大家引見了夢憶柔,承天邪刀禹宗奇冷電似的目光在夢憶柔臉上一轉,莊重的一笑道:“院主,夢姑娘美豔清麗,足當國色,此後院主將有人管束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挽著羞澀不堪的夢憶柔,大步向門內行去,在二人足尖剛剛跨過那尺許高的金色門檻時,肅立兩側的勁壯大漢,已驀然暴雷似的齊喊三聲:“大威,大威,大威!”
  夢憶柔想不到還有這種排場,嚇得她一激靈,心腔兒似小鹿亂撞,而龐蒼白,寒山重微微向兩邊壯士頷首,邊低低的道:“柔,你已進了象徵浩穆院的大威門了。”
  夢億柔心神未定,只有緊緊依著寒山重,承天邪刀禹宗奇率著眾人一直跟隨左側,寒山重並沒有問他其它堂閣之人為何不見,因為,寒山重知道,必定有著他們不能出面的原因,他們才會不在場的。
  進入大威門,是一條打磨得光可鑑人的信道,直入三十丈,三十文前,有三棟宏大的樓閣一字矗立,那實時“長風”“卷雲”“金流”三閣了,在三閣前的三十丈空間。
  除了有數排龍柏種植,小亭三兩處之外,全是空盪一片,在三閣左近的任何一個角度,皆可一目了然。
  三閣之後,有花庭九方,此際正時滿秋菊,粉黃紅白,清雅引人,九方花庭之幽,便是左右分開的兩幢黑色屋字,這兩幢屋宇建造得方方正正,卻是高大雄偉,有如兩幢黑色行宮,這便是“銀河”與“兩極”兩堂了,兩堂之後,有楓林一片,婿紅欲滴,楓林之側築著粉牆,三個小巧的月洞門留做通路,但是,此刻雖是白天,每個月洞門卻都有八名黑色勁裝的大漢持刀挺立著,看倩形,浩穆院的機要重地便在後面了呢。
  寒山重等人緩緩行向銀河堂,邊走著,寒山重頻頻顧視,狀甚欣慰,他一面察看,邊沉和的道:“禹殿主,大概情形,在下都已清楚,現在形勢可有變化?”
  禹宗奇趕上一步,低聲道:“昨夜自甘陝傳來快馬探報,謂大鷹教已有好手三十餘名整裝出發,方向似朝兩湖,五天前,‘紅巾隊’的瓢把子遣專人來報,狼山派的大部人馬忽然在深夜失蹤,極可能亦潛向兩湖……”
  寒山重哼了一聲,道:“我們自己地方之內,有哪一道的同源不穩?”
  承天邪刀禹宗奇雙目一閃,迅速的道:“這一點,請恕本殿尚未查明。”
  左回刀仇忌粗悍的道:“院主,咱們還等著幹什麼?咱們應該採取主動,先行調集人馬,一舉將這些雞零狗碎斬絕吧!”
  微微笑了笑,寒山重緩緩的道:“敵暗我明,且不知到底有多少江湖朋友欲與吾等為仇,是而吾等兵力不應分散,集中固守,以逸待勞。”
  說著,各人已來到以銅匾草體大書著“銀河堂”三字的黑色石階之上,在踏上階石之前,寒山重忽然止步,回首向一直沉默無言的“妖老”“鬼叟”道:“留閣主,煩你與二閣主實時率人將本院紅旗掌法趙思義逮捕,為敵人臥底者非他莫屬。”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俱皆有如焦雷轟頂,瞠目結舌,寒山重卓立台階之上,冷峻深沉,將懷中一面作三角形上雕有一座臥佛之像的白金令牌,交到妖老手中,再度狠辣的道:“趙思義若欲拒捕,便做強仇格殺勿論!”
  妖老手持令牌,微微猶豫,寒山重神色一沉,厲聲道:“留閣主,寒山重的話你聽見麼?”
  這位金流閣的閣主連忙躬身稱是,腳步卻移動得緩慢,鵬翼巫堯慌忙上前,惶恐的道:“啟稟院主,趙紅旗乃為本院開山功臣,跟隨院主出生入死,忠心耿耿,本閣擔保,他決非臥底之人……”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笑容又在剎那間變為冷厲:“巫堯,你敢袒護於叛逆麼?”
  鵬翼巫堯全身一震,黃豆大的汗珠順臉而下,而低弱的道:“本閣不敢,但……”
  “住口!”寒山重大吼一聲,轉向妖老及鬼叟:“你們還不拿人,莫非尚要寒山重親自動手?”
  妖老連連答應,招呼鬼叟一聲,像兩道飛虹,直奔前院而去。
  巫堯顧不得擦汗,以祈求的眼光投注紫星殿殿主禹宗奇,這位舉足輕重的奇才卻微微搖頭,轉目他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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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是耶非耶 內憂外患

  空氣中充滿了冷瑟與沉悶,像是凍結了一般,是的,寒山重這突然的舉止,實在是太出人意外了,怎麼會呢?在浩穆院執掌紅旗的首座趙思義,他是那樣的公正無私,赤膽忠心,在浩穆院十年以還,誰不知道“紅旗趙”是一個忠義坦蕩的正直之人?他又怎麼會私通於敵?這,簡直令人不敢置信。
  每張面孔都緊繃著,沒有人敢大聲喘一口氣,但是,每一雙眸子都含有無法隱諱的痛惜與淒苦,他們知道,在浩穆院的規律之下,通敵是一種什麼樣的後果,那令人想起來就不寒而慄的後果!
  夢憶柔顯然也被這突來的轉變所駭住了,她怔怔的站在一邊,想勸勸寒山重,卻又不敢啟齒,只要一看到那雙冷酷而森嚴的眸子,她又如何敢啟齒呢?
  像是一下子鼓足了勇氣,“左回刀”仇忌天嘴角抽搐了一下,艱辛的道:“院主,這……這可是真的?”
  寒山重冷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承天邪刀”禹宗奇以目光阻止了仇忌天再問下去,他穩重的道:“趙紅旗掌握本院一切刑職,他之心懷為人,院主所知,不會較吾等鮮薄,院主若沒有十成原因,亦絕不會做此驚人之事,各位,一個人,不論他是如何精練卓越,到了賣友通敵,舍義求安的地步,也就毫不足取了!”
  “但是……”仇忌天仍然微弱的爭辯道:“這似乎不可能……趙紅旗會做出這罪大惡極之事……”
  “承天邪刀”禹宗奇哼了一聲,冷冷的道:“天能傾頹,海能倒流,雲會變,地能震,仇堂主,除了已經證明之事,天下沒有不可能這三個字!”
  寒山重沉著臉,一直沒有再講話,“鷹翼”韋峰舔舔嘴唇,暗中扯了“鵬翼”巫堯的衣角幾下,巫堯流著汗,又提心吊膽的道:“稟院主……這件事,本閣認為……認為是否應該再做仔細審查推敲?這恐怕,恐怕有冤……”
  寒山重厲烈的狂笑一聲,道:“冤枉?巫堯,這會是冤枉?在下已獲有趙思義通敵之據,罪證確鑿,足可令他死而無怨,巫堯,你以為寒山重是一個樂意向他自己多年兄弟探上手的無情之輩嗎?”
  巫堯連忙垂下頭去,一邊用力撥開了扯著他衣角的韋峰的手,“左回刀”仇忌天跺了跺腳,正待做最後努力,前面人影晃閃,一個體魄修偉,方面大耳,頷下留著一大把黃須的六旬老人,已像瘋狂了一樣飛奔而來,他的身後,緊緊跟隨著“妖老”及,“鬼叟”,另外還有五名身披虎皮風披的浩穆壯士!
  這留著黃須的老人此刻面容扭曲,那張方正的面孔,已全然被一片悲戚、憤怒,痛苦的神色所擠變了形,他喘息粗濁,一到寒山重面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下,瀝血似的嘶喊著:“院主,院主,老夫接到院主的大威令了,院主,老夫會做奸細嗎?老夫會是如此不仁不義不忠不信的小人嗎?院主,老夫執法十餘年,老夫跟隨院主在刀山打滾,劍林舐血,院主你相信老夫會做出這種事情嗎?院主,老夫自院主幼年相護,親如兄弟,老夫會喪盡天良在老夫遲暮之年再出賣院主嗎?院主,院主啊,你要睜開眼睛,睜開眼睛看看我趙思義是一條什麼樣的漢子啊!”
  寒山重冷漠的面孔上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愧疚之色,他緊咬下唇,仰首望天,趙思義的每一個字,每句話,都像尖錐一樣深深札入他的心底,他這時的歉疚與抱憾,實較面前跪著的老人更難受千百倍!
  “鵬翼”巫堯大叫一聲,“噗通”跪到在寒山重身前,顫著嗓子道:“卷雲閣閣主‘鵬翼’巫堯愿以性命為趙紅旗求情,乞請院主看在趙紅旗往昔忠誠,一番汗馬功勞之面,予以恕過……”
  韋峰細瞇的雙目倏忽大睜,淚光映閃,他跟在巫堯身後跪下,“左回刀”仇忌天強忍悲苦,再踏前一步:“院主,請院主……”
  “住口!”寒山重驀然大吼一聲,厲色道:“仇堂主,你身為兩極堂首座,紅旗通敵你竟尚朦在鼓中,這失察之罪已是難逃,你尚有臉面再為他人說情?”
  仇忌天神色一黯,低弱的道:“是,本堂當自請議處。”
  “妖老”留仲及“鬼叟”凌玄忽然詭密的互視了一眼,這極快的,卻已含有難喻之意的一眼是甚堪尋味的,但卻因為太快,沒有人注意,此刻,他們兩個也緩緩跪在一邊,垂首無言。
  “承天邪刀”禹宗奇面色謹肅,他躬身道:“本殿忝掌紫星殿,卻疏於防範,致出內奸,失察之罪,尚請院主發落。”
  寒山重目光不動,冷冷的道:“寒山重自會聚召全院首座定議。”
  說到這裡,他忽然高聲叫道:“長風閣閣主何在?”,隨著他的呼喚,一條人影已似閃電般自銀河堂虛掩的紫銅門內躍出,向寒山重長揖到地道:“長風閣大閣主‘生死報’姜涼謁見院主。”
  這位三閣之首的長風閣閣主,是一個一眼望去就會令人產生無限寒瑟的人,他只有四十上下的年紀,面孔上不帶一絲表情,冷漠而刻板,五官突出而鮮明,有如刀削斧鑿,給人一種強烈的,代表力量與殘酷的感受,尤其是,他身上的一襲黑色長衫,右手食指上戴著一枚龐大“千錐環”,更散發著一股森森的寒意。
  寒山重平靜的道:“姜閣主,你陳述趙思義的罪狀!”
  姜涼轉過身來,刻板的大聲道:“本院掌法趙思義,半年前乘院主他去之際,即有通敵臥底之嫌,他私通匕首會,有來往信函三件可資證明,包庇隱藏大鷹教遺孽,有本閣所屬張子誠目睹為證,同時策劃刑堂所屬叛逆響應,刑堂執事兩人可以為證,他亦曾遊說銀河堂之‘萬聖劍’曹波及‘赤眼’關皓同流合張,亦有該二人之秘報可作左證,罪行確鑿,無可遁避!”
  趙思義悲憤之極的狂喊道:“冤枉、誣衊、陷害……院主,你認清老夫是誰,老夫是‘萬字血奪’趙思義,趙思義啊……”
  寒山重胸膛急劇的起伏著,他厲吼一聲,吼道:“禹教主,你親自押送趙思義入紫星殿‘困龍洞’聽候處決!”
  “承天邪刀”禹宗奇恭應一聲,目光一瞟,後面的五名浩穆壯士已拔出雪亮的朴刀,擁著狂喊怒叫的趙思義向一側的月洞門行去。
  禹宗奇微微躬身,大步跟上,直到他們身影消失,寒山重的臉色才稍見緩和,他撇撇嘴唇,平板的道:“仇堂主,通令所屬,嚴格戒備,只怕就在這幾天就要發生事故!”
  “左回刀”仇忌天躬身答應,寒山重已微微頷首,攜著夢憶柔行向後面,夢憶柔古怪的凝注著寒山重側著的面孔,那是一張俊俏得令人迷醉的男性面孔,但是,此刻卻又為何有如許濃厚的殘酷與嚴厲!
  經過了月洞門,有兩條白麻石的信道分向左右,中間隔著一片方圓二十餘丈的大花圃,雖已深秋,仍然百花爭艷,繽繽紛紛,鮮麗奪目,花圃間有小亭,有涼閣,有棚榭,有幾桌,景致幽雅,耐人流顧,向右看,樓閣連綿,寬大深沉,那裡,即是紫星殿。
  寒山重輕挽著夢憶柔行向左側,沿著道旁的兩排蒼松後緩緩踱著,像有無限心事。
  夢憶柔板著臉孔,沉默了一會,冷冷的道:“山重,你的威風可真不小!”
  寒山重轉過臉來,平靜的望著她,夢憶柔又憤怒的道:“本來,這是你們男人的事,尤其更是在你自己的基業之內,但是,我就算沒有資格說話,我仍要說,你太狠了,山重,對別人,對自己,你都太狠,有時候,你幾乎狠得沒有一丁點人性!”
  寒山重並沒有慍怒,他輕嘆一聲:“柔,我之所以尚能活到現在,就是靠了一個狠字,如事事慈悲,樣樣慈悲,憶柔,恐怕別人就要將那狠字移送到我的頭上來了。”
  “你……”
  夢憶柔氣得粉臉兒通紅,她激動的道:“你忍心向你這麼多年的弟兄下手?你忍心漠視他以前對你的忠誠和勞苦?人是有感情的,並非木石,怎可如此兇戾冷漠?山重,就算他私通仇人,你也應該原諒他,恕過他這一次……”
  寒山重平淡的一笑,卻深沉的道:“他如有心通敵,即已不當我是多年手足了,更不重視我們以前的患難情感,他既已拋舍,怎能再怪我不仁?”
  夢憶柔語風一窒,嘴角抽搐,面已由酡紅變為蒼白,她掙扎了一下,冷冷的道:
  “我說不過你,但是,我知道你這樣做是錯了,山重,你有時太過份,無論如何,你不該這麼狠,你的所屬全都敬畏你,可是,你為什麼不使他們在敬畏中再滲進親切與情感呢?”
  一絲奇妙的笑意,在寒山重眸子裡浮起,但是,他掩飾著,故意沉著臉道:“寒山重所作所為,豈是婦人之見所能左右者?”
  一陣因為氣憤與失望相揉的悲切感受,使夢憶柔全身起了無法自製的顫抖,她是那麼奇異而陌生的瞪視著寒山重,珍珠似的淚水汨汨淌下。
  寒山重有些失措的緊握了她的小手,急急的道:“柔,柔啊,你……你為何傷心?
  我方才的話不是有意的,你別當真,憶柔,你不要這樣……”
  夢憶柔輕輕抽回握在那雙大手中的小手,平靜的搖搖頭,又平靜得出奇的道:“山重,我想,你是不愛我的,你一點也沒有把我放在心上,一點也不為我想想,愛一個人,該不是這麼專橫與跋扈,山重,我對你失望極了……”
  寒山重的雙目似欲噴火,他強烈的注視著夢憶柔,語聲深刻:“憶柔,你屬於我,你應該了解我的苦衷,我是不得已才這樣做,真的不得已,柔,你會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你不久即會知道,那時,你再罵我,再責我也不算晚,今天,我要應付內憂,應付外患,我必須做一些連我自己都感到無限痛苦與歉疚的事,別忘記,我是一院之主,有許多人要在我的努力下活下去,憶柔,或者我這努力會令一些人對我不滿,但是,他們終究會了解我的,這時間已不會太遠,他們會知道,我是在怎樣的忍受著內心煎熬下為他們尋求未來。”
  緩緩的,夢憶柔的神色已轉為迷惘,她喃喃道:“我不明白你在做些什麼,但,山重,難道你是對的?”
  寒山重一把摟過她來,重重的吻,重重的親:“三天后……你就知道……你愛的人是一個如何仁慈的豪士……”
  吻著,吻著,四片唇,膠合得那麼緊,那麼急,這是白天,且有著迷惑與憂慮,但,管它呢。
  夢憶柔微微掙扎了一下,悄悄移過嘴唇,低低的道:“山重,恐怕有人會看見……”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如果有人看見,他們也會裝做未見。”
  夢憶柔像是喝多了酒,面色令人迷醉,她依著寒山重,緩緩向前行去,轉了一個小彎,又已看見大紅的楓林一片,楓林外,有清溪環繞,溪水澄澈見底,一座寬闊而華貴的白色大理石橋橫跨於上,橋的兩邊,都有尺許高的柱石,柱石之頂,精工雕有盤龍一條,每條龍口裡,卻垂掛著一盞八角形的紫金宮燈,兩側欄杆之上,全都刻鏤著髹以金漆的鳳凰,遠遠望去,美麗極了,楓林深處,可以看見紅瓦一角,上懸風鈴,正在輕響搖晃。
  這片景致,是愈美得令人窒息的,像是一幅圖畫,又似一個迷濛的夢境,夢憶柔又看呆了。
  寒山重輕攬著她,平靜的道:“這座橋,我叫它做‘夢橋’,現在,憶柔,我似乎叫對了,他們很多人曾給它起了一些惡狠狠的名字,但我都不喜歡,憶柔,希望你喜歡這個名字。”
  夢憶柔文靜與滿足的笑了,她點頭道:“我喜歡極了,真是一座夢中之橋……”
  輕輕一笑,寒山重道:“不如說,它是夢著憶柔的橋……”
  指指楓林之中,寒山重又道:“楓林之內,便是我居住的‘太真宮’,從這裡,可以看見太真宮的飛簷。”
  “山重,這裡一切都太美了,山重,你快點帶我去……”夢憶柔興奮的呼叫著,拉起寒山重的手便奔向橋上。
  寒山重笑了笑,邊道:“憶柔,你好大膽,竟然敢在太真宮左近大呼小叫,若讓寒院主聽見,只怕難饒過呢。”
  “寒院主?哪一個寒……”夢憶柔放緩了步子,驚疑的說到這裡,忽然恍然大悟的搥打了寒山重一拳,跺著腳:“不來了,你老是欺侮人家……”
  寒山重攜著她的手悠閒的過橋而來,邊正色道:“浩穆院上上下下,全都知道這條禁令,夢橋左近百步以內,不准發出任何嘈雜之聲,除了一殿雙堂三閣的首要,沒有大威令任何人不能踏越夢橋一步,否則,即以圖謀不軌,擅入禁地之罪格殺莫論!”
  夢憶柔輕輕打了個寒顫,幽幽的道:“你這浩穆院的規矩真多,又總是離不開一殺字,山重,我也不是什麼首要,更沒有什麼大威令符,那你就叫人處置我吧。”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道:“山重在此,這不比什麼令符都有效嗎?憶柔,自夢橋行到這裡,雖然只有幾十步,但是,你知道我們已經過了五暗樁了?憶柔,這就叫嚴密,這就叫規矩,成事業,成方圓,皆須如此,否則,鬆弛散漫,幪幢迷糊,天下任何事業也做不成的,浩穆院威震天下,便在於明白此理,而且力行不懈,你未習慣,初來乍見,自然覺得有些拘束不慣了。”
  這時,他們二人已進入林中,楓樹成排成行,或斜或直,趣味盎然的排列著,看去一大片一大片,搖搖無絕,高大的楓樹,在秋風裡微微搖晃,火紅的葉子上下波動,就像熊熊的火,但是,卻更像冰涼的火。
  走在成蔭的樹木之下,涼爽的空氣予人一股清悠的感覺,似是漫步在桃花源的繽紛花瓣之上,直似踏在夢幻中。
  於是,沒有多久,在楓林之內,一座黑色大理石做牆,白色雲石為體,紅色瓦面為頂的華麗樓閣,已展現在夢憶柔那雙跳動的眸子中,這座建築,給人的第一個印象,便已綜合了高雅、華貴、堂皇、恢宏的所有,使任何人一見了便會興起渴望進去一觀……
  最好是一住的感覺。
  寒山重淡淡的道:“憶柔,那是太真宮,我平時寢居之處。”
  長長籲了口氣,夢憶柔目眶潤濕的道:“這所有的一切,全像是在畫中,山重,你真有福……”
  寒山重撇了一下嘴唇,道:“以前,很寂寞,並算不上有福,以後,就可以說是有福了。”
  說到這裡,他轉首凝視著夢憶柔。
  “因為,憶柔,這裡開始有了你,也只有太真宮,才勉強配你居住。”
  夢憶柔這時有一股強烈想親吻寒山重的念頭,她用力克制著自己,嗓子有點顫抖:
  “謝謝你,山重,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輕攬著夢憶柔,二人加快了步子,來到太真宮寬大的雪白石階之前,石階當中雕有一排一只石獅在滾著繡球,一直滾到銀色爍閃的大門之前。
  兩個人方才緩步拾階來到銀門,銀門已靜寂的啟開,十名黑色勁裝,虎皮披風,頭上卻戴著金環的悍勇大漢,齊齊躬身向寒山重行禮。
  寒山重微微點頭笑道:“你們都好?”
  十個人同聲回答:“院主萬安,謝院主關懷。”
  這頭戴金環的十名大漢,正是太真宮的衛士……十韋陀。
  太真宮內,氣象萬千,玉為柱,翠做飾,金鑲楣,銀嵌檻,紋理地面,光可鑑人,畫棟雕梁、飛簷重角、長廊曲折、朱紅欄杆、有花廳、有書齋、有大堂、有亭臺,到處是高雅清幽,到處是華貴瑰麗,帝宮王府,不過爾爾。
  進入大廳,夢憶柔連廳中的佈置尚未看清,已隨著寒山重轉入一間精緻寬敞的書房之內,書房四周,經詩俱全,排得滿滿密密,室中卻是點塵不染,陳設脫俗,白玉香爐內正有檀香一線,裊裊繞繞,全室清香飄回,令人神爽氣閒。
  親自搬過來一張桃花心木的錦墊太師椅,寒山重文雅的道:“憶柔,請坐。”
  夢憶柔倩笑盈盈,輕輕坐下,悄細的道:“許久以來,我未見你這樣有禮了。”
  寒山重也舒適的坐到椅上,微微一笑:“夫妻之間,理應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我們雖然尚未結成為夫妻,但也該在平素養成習慣,以便到時沿用。”
  “不害羞……”夢憶柔捨不得講的講了一句。
  寒山重向四周看看,道:“這間書房,名叫心齋,我另外還有兩間書房,分叫清齋、悟齋,平素無事,我都把時間消磨在書房裡,有什麼重大問題,也多在這些地方招集他們商討議決,所以,很多人都對這幾間書房感到神秘,其實,也不過只是幾間藏書之室而已,憶柔,你大約也會喜好這份寧靜吧?”
  夢憶柔輕輕點頭道:“這兒太好,好得我幾乎已不想回五台山了……”
  寒山重一笑道:“不要‘幾乎’,乾脆就不要回去,老實說,我已在半月之內遣人快馬專程五台山白岩向令堂及於執法奉書稟告你一路行蹤及去處了,免得他們牽腸掛肚,心中不安。”
  夢憶柔感激的望著寒山重,低低的道:“山重,你已使我險些忘記母親的掛念了……
  山重,謝謝你替我設想得周到,更謝謝你遣人去安我母親的心……”
  寒山重真誠的一笑:“有一天,你的母親也會是我的母親……”
  夢憶柔抽搐了一下,激動的投入寒山重懷中,淚水零零:“你對我太好了……山重……
  真太好了……”
  寒山重輕輕摸挲著她那一頭瀑布似的黑發,深沉的道:“一千種好,一萬種好,比不上你對我的一絲兒好……”
  “山重……哦……山重……”夢憶柔仰起那張清麗得令人不敢正視的嬌好面龐,主動吻著寒山重的嘴唇,甜蜜蜜的,甜密得膩人。
  一陣輕細的叩門聲忽然在這時響了起來,夢憶柔驚雖覺著,卻又十分不情願的紅著臉兒坐回原處,寒山重猶有餘韻的舔舔嘴唇,平靜的道:“報名。”
  一個恭謹的,卻含有無限威厲的語聲響自門外:“右衛‘黑雲’司馬長雄謁見院主。”
  寒山重實時露出一抹愉快的笑容,他熱切的道:“長雄,你進來。”
  黃色栗木門輕輕啟開,一個身材修長,面容俊美而肅煞的黑衣、黑巾輕年,悄然無息的進入室中,向寒山重肅身抱拳:“多日未見院主,好不令司馬長雄想煞,長雄恭請院主金安。”
  寒山重微笑頷首,指著夢憶柔,道:“長雄,見過夢姑娘。”
  這位年輕人,年紀與寒山重相仿,不但一身藝業超凡入聖,精絕毒辣,名聲之隆,更已響徹江湖,他生平不服二人,普天之下,只對寒山重誓死效力,永無異心,因為,寒山重曾在多年之前,折服他九次之多,更在刀光劍影之下,先後救了他的性命三次,而一個倔強狂傲之人,有了這些經歷,已足夠他為一個人做他一生須做之事了。
  司馬長雄轉過身來,向夢憶柔恭施一禮,道:“在下司馬長雄拜見夢姑娘。”
  夢憶柔文靜的襝衽還禮,低柔的道:“不敢當,司馬大俠好。”
  “不敢。”司馬長雄退後一步,挺身站直,寒山重笑了笑,道:“遲元為何不見?”
  司馬長雄雙目垂視,恭聲道:“長雄與遲元經過紫星殿時,禹殿主遣人親召遲元赴困龍洞有事交待,並要長雄稟報院主,他們稍停即來。”
  寒山重緩緩的道:“磯玉可曾尋得?”
  這是司馬長雄遠赴南疆的主要任務,他忙道:“已經尋到,此玉色做寶藍,光潤無瑕,可稱璧寶,玉主聞得是院主欲購,特別半價售出,值黃金七千兩,整個南疆,再無第二塊此等上好之玉了。”
  寒山重欣慰的道:“辦得好,五雄圖至此可動工雕刻了!”
  “五雄圖?”夢憶柔不自覺的跟著念了一句。
  寒山重慢慢的站起身來,道:“是的,這五雄圖的雕刻,是一件極端的秘事,憶柔,將來你會看到這奧秘真正的底牌,那個時候,或者,浩穆院將在天下武林中獨執牛耳了!”
  他說到這裡,又朝肅立一旁的司馬長雄道:“今夜三更鼓響,你通告所有殿堂閣及有關首座們,在宮裡悟齋聚集,商討一切大計。”
  司馬長雄答應一聲,又低低的道:“院主,聞說院主已將趙紅旗扣押待刑,院主,趙紅旗恐怕不會是那種卑陋之人吧?”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這是以餌引蛇,長雄,只是多有委曲趙紅旗了。”
  夢憶柔一聽見這幾句話,原先積鬱在心中的疑雲輕怨已一掃而空,是的,那只是一個計策,不是真的,她這才知道他不會真的是那麼狠毒無情,雖然,這個計策用得稍微逼真了一點!
  司馬長雄寬釋的笑了,他又低聲道:“那麼,趙執法本人知道嗎?”
  寒山重一拂衣袖,平靜的道:“不,這樣會更真實一些,更不露痕跡,長雄,我們都是武士,不是夠得上好的戲劇主角!”
  司馬長雄領悟的點著頭,他轉身行出兩步,又回過身來,有些吶吶的道:“院主,本來長雄不敢啟問……但又心中牽掛,院主出外這半年以還,是否曾被白龍門擺過險道?”
  寒山重不慍不怒的軒軒劍眉,淡淡的道:“不錯,他們雖然被在下殺得人仰馬翻,但在下先則中毒,繼而受困,也幾乎送了這條性命!”
  司馬長雄那雙含有煞氣的眸子倏忽射出兩道冷電,他憤怒的道:“院主,此仇須報!”
  寒山重仰天狂笑一聲,道:“司馬長雄,我寒山重是忍辱吞聲之人嗎?”
  司馬長雄不敢再說,恭謹的抱拳行禮,像來時那麼輕悄的啟門行出,而門尚未合攏,“承天邪刀”禹宗奇已雍容的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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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苦肉明姦 強仇四聚

  寒山重一見禹宗奇,已有些緊張的問:“禹殿主,情形如何?”
  禹宗奇先向夢憶柔含笑打了個招呼,沉緩的道:“院主此策果然甚佳,只是趙紅旗卻氣憤難當,本殿主費盡脣舌,又出示院主未歸前的親筆諭令,說明此乃是一計,趙紅旗才息怒釋怨,他說,如果晚些向他說明,不待處置,他便要自決以表心跡……”
  寒山重松了口氣,笑道:“趙思旗一大把年紀了,火氣卻還是不小。”
  禹宗奇深沉的一笑,道:“院主,一生名節保之不易,愈到晚年,才愈更珍貴。”
  寒山重頗有同感的用力點頭,輕聲道:“可有眉目?誰才是真的主兒?”
  禹宗奇目光向垂首坐在那裡的夢憶柔瞥了一眼,有些猶豫,寒山重一笑道:“實已心系,無妨。”
  禹宗奇穩練的道:“自從半年以前,敵蹤隱現之時,本殿已在全院各個出路埋伏定了一殿雙堂的所有高手,除了一殿雙堂的所屬之外,一律納入監視之內,院主定然明白,一殿雙堂所屬之上上下下,全是當年院主的生死摯交,經過一再考驗方始提升入一殿雙堂之中,組成份子是極端單純可信的,而本殿更親自在暗中仔細觀察三閣各位首要,老實說,浩穆院阻織嚴密,除非有了內奸、敵人偵騎不可能如此簡易的來去自如,本殿一面暗裡監視,一邊刪除沒有嫌疑之人,到了最後,院主,只剩下了金流閣的大二閣主。”
  寒山重沒有表情的眨眨眼,禹宗奇又道:“留仲與凌玄二人,早年承院主師叔‘丹老’呂厚德一手照應,闖盪江湖間更由院主一人主持,浩穆院成立之後,更將他二人提升為三閣之一的正副首座,但是,本殿早已看出此二人暗藏野心,暴戾難馴,他們在院主及本殿面前,尚算恭謙,但院主與本殿不在,院中其它各人,俱皆難忍其跋扈之態,三閣素來不甚和諧,老是明爭暗鬥,其罪可說全在此二人身上!”
  寒山重在室中踱了兩步,緩緩的道:“我雖已推判出此點,但是,照情形說,他二人獨掌金流閣,負責掌管著本院所有黑道水路買賣盈益,應該可以自足了……”
  禹宗奇淡淡一笑,道:“人有本質,而本質各異,他二人之天性所在,便是永遠不會有滿足之人,今日他二人竟敢私通外敵,圖謀於吾,異日安不會再聚蛇鼠,妄想獨霸江湖?”
  寒山重忽然持重的道:“留仲與凌玄二人,除了早已與大鷹教暗通消息之外,和匕首會與狼山派也有勾搭嗎?”
  禹宗奇斷然道:“正是,留仲與大鷹教‘九隼環’之首‘天隼環’屠生早年已有交往,在年前吾等與大鷹教發生齟齬,終於翻臉爭奪‘孤山’之時,本殿即已隱隱覺得他二人未盡其力,老是推塞拖延應辦之事,在與大鷹教的前後十一次拚殺中,更是未出所學,敷衍稀鬆,處處表現頹散,而天隼環屠生與狼山派‘狼山三兇’老二‘紫耳’戴瑛交情莫逆,他們沆瀣一氣結成一骿並非意外,這些,都由本殿或銀河堂金堂主一再監視偵知,且于留仲外出之際在他房中搜出未焚信函兩封,足可證明,凌玄卻與匕首會大當家‘魚腸殘魂’楊求利素有來往,他二人輪流掩飾,分別潛出,一殿雙堂所屬明暗所見,已不下十餘次,再剝繭抽絲,層層推斷,內奸所指已無庸置疑!”
  寒山重長長籲了口氣,沉重的道:“大鷹教等許他們何益何利,值得他二人敢冒此大不諱?”
  禹宗奇冷笑一聲,冷厲的道:“他二人尚不知在金流閣中本殿早已暗中吩咐過他左右所屬,每日將他二人一行一動詳細秘報,並故遣金流閣他二人之下第一好手‘騰蛇指日’夏厚軒加意親近,偽做承仰,以便探取消息,再則金流閣二人所居之室,亦經築複壁氣孔,每日十二時辰,不分晝夜,都有本殿親信隱伏探聽一切,而由這些舉止之據,跡像結果綜匯證實,與敵私通,吃裡扒外,賣友求利的不仁不義不忠不信之徒,就是他們兩人!大鷹教已暗許他二人,於事成之後,浩穆院交他二人掌管,兩湖利益一歸狼山派,另一仍然歸屬他二人,一川地界則交由匕首會等幫派,並在以後時日中全力支撐他們所作所為,大利所在,這兩人豈不心動?”
  寒山重忽然嗤嗤一笑,道:“那麼,大鷹教便什麼都不要嗎?”
  禹宗奇重重的哼了一聲,憤怒的道:“大鷹教最是刁滑姦狡,他們豈會如此仁義道德?大鷹教只要孤山屬他便是,但是,留仲、凌玄與匕首會的楊求利,狼山派的掌門‘斑玉劍’孫明等人,雖然也都不是易與之輩,但比起大鷹教主‘聖鷹’田萬仞來,卻是有所不如,他們異日若果真能得其所願,則還不是全在大鷹教控制之下予取予求?況且大鷹教的勢力較之他們又雄厚得多……”
  寒山重撇撇嘴唇,嘲弄的道:“留仲也是利慾燻心,他們難道忘了孤山除了礦產白銀之外,更埋藏著一批遠古遺品的奇珍異寶三十大箱?這些財富,恐怕他們已顧不得了,大鷹教的算盤倒是打得精巧,吃不了虧。”
  說到這裡,寒山重又背負著手,蹀踱了幾步,嚴肅的道:“禹殿主,兩湖一川有他們的內應嗎?我是說,原在我們控制下的其它各幫、各派。”
  禹宗奇含有幾分憂慮的道:“據派駐各地弟兄密報,白馬山的白馬幫,都龐嶺的李家寨,四十八溪的錢老大,長湖的萬筏幫,都已呈顯不穩狀態,這些幫派戰雲密布,一片緊張,且往來頻繁,對院中派遣在他們那裡的弟兄已明暗加以監視……”
  寒山重仰首望著屋頂,默默陷入沉思之中,“承天邪刀”禹宗奇明白寒山重的習慣,他知道,自己這位年輕的院主,只要凝神不響,就是在運用著他那機敏而超凡的思想了,而往往,他所想出來的策略,又是那麼令人驚異與贊佩,寒山重的智慧,一直被江湖上譽為有神鬼之能……禹宗奇緩緩退到夢憶柔身邊,夢憶柔怔怔的凝注著寒山重,那雙美麗而水波盈盈的眸子裡,在閃放著一片澄澈而晶瑩的光彩,這片光彩,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看了令人著迷的韻味。
  禹宗奇朝夢憶柔和靄的一笑,夢憶柔眨眨眼,低細的道:“禹……禹殿主,山重目前的情勢很惡劣嗎?”
  禹宗奇在一旁的錦墊上坐下,輕輕的道:“應該說,我們浩穆院目前的情勢很惡劣,內憂,又加上了外患。”
  夢憶柔想了一下,怯怯的道:“我想……禹殿主,我想是否可以請我舅父來幫助你們一臂之力?”
  “你的舅父?”禹宗奇迷惑的說了一句,又恍然大悟道:“是了,院主已經在諭示中告訴了本殿他這半年來大略的情形,姑娘,五台派的於執法于罕大約便是令舅父了?”
  夢憶柔靜雅的點點頭,禹宗奇含有深意的一笑道:“姑娘,浩穆院有難,一直都是浩穆院自己解決,從來不假手於外人,我們能在驚濤駭浪的江湖風險中,以血肉生命立起浩穆院赫赫的聲威,我們就可以永遠保持它屹立不倒,姑娘,你的盛意,本殿只好代表浩穆院心領了。”
  夢憶柔嘴唇嚅動著,她尚未啟齒,禹宗奇又低低的道:“姑娘,非是本殿不通情理,姑娘應該知道院主習性,他個人尚且不願受人點恩滴惠,他怎願他的部屬受人恩惠?”
  輕輕的,夢憶柔嘆息了一聲,而就在這一聲輕輕嘆息裡,寒山重已驀然雙手一拍,大步行了過來。
  禹宗奇一笑站起,希冀的道:“院主可曾思得萬全之策?”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風有暖寒,月有盈缺,大自然都難有萬全之力,何況人力耶!我先問你,你可會有了應敵之計?”
  禹宗奇頷首道:“早已布署妥當,只是恐有破綻及不周之處。”
  輕輕一搖左腕的魂鈴,寒山重深沉的道:“來,坐下,咱們好好商議一番,這將是一場艱苦而火辣的血戰,現在,禹殿主,你的布署策略寫在何處?”
  禹宗奇呵呵一笑,指指腦袋,與寒山重相對坐下,一側,夢憶柔已溫馴的依到旁邊,寒山重向自己這衷心熱愛的人兒深深一笑,低沉的與禹宗奇商談起來,低低的,細細的,冗長不斷的語聲時徐時緩,而在沒有好久,很多人將會在這些字眼的跳動裡生存,或者,死亡!
  午夜三鼓。
  浩穆院禁衛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明卡暗樁,處處布伏,一條條蒙古種的大虎犬,在一個個彪形大漢的牽領下東巡西走,梆子聲,喝問聲彼此起落,充滿了一片戰雲沉翳的緊張氣氛。
  後面,夢橋左近,更是守衛嚴密,一盞盞的強力琉璃燈,照耀得一片光明,宛如白晝,甚至連只飛鳥的撲騰也逃不過那一雙雙尖利的戒備者眼睛,太真宮周圍,身披虎皮披風的黑衣大漢,幾乎是一步一個雙哨雙崗,寒瑟的刀光劍刃,閃吐著冷森的光芒,陰冷而懾人。
  太真宮悟齋之內,寒山重正在滔滔而言,在那間闊大而雅緻的書房裡,擺滿了一圈二十多把錦墊太師椅,浩穆院的殿、堂、閣各首要以及分掌著重責的豪士們,都凝神傾聽著寒山重的言諭,個個表情嚴肅沉穆,寒山重的後面,司馬長雄與另一個面孔黝黑,?
  髯如戟,雙目半閉的粗獷大漢分側而立,這位生像悍野的?髯大漢,正是寒山重的左衛士……“金刀呼浪”遲元!
  更鼓再響了,秋風栗人,悟齋的沉重桃花心木門緩緩啟開,浩穆院的各位首要,魚貫向寒山重行禮退出,寒山重親自將各人送出太真宮銀門之外,始獨自行向宮後。
  天空中沒有月亮,烏雲濃重,被夜風吃得翻滾遊蕩,令人看了,興起一陣深沉的孤獨而蒼涼的感覺。
  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樹生在一個小巧的亭臺之旁,亭臺下的小湖湖水已涸,只留下殘梗數只,落葉一片,桂花樹在瑟人的夜風裡搖晃,枝葉嘩嘩作響,但是,卻有一陣陣濃馥的芬芳,在孤獨與蒼涼中飄盪著。
  寒山重負著手仰望夜空,他黑色的寬大長衫在風裡飄拂,像是他要隨著這風而去,有一種脫塵的,清逸而高遠的韻致。
  他的眸子澄澈得有如水晶中的兩顆黑玉,那雙斜飛入鬢的劍眉輕皺,上挑的眼角彷彿在嘲弄著什麼,抿著嘴唇,那一股傲然不屈的氣質,令人心折的在無形中散發著,他在想著一些事情,大的、小的、遠的,以及現在的。
  很久了,夜深露重,寒氣瑟人,悄悄的一條人影向他移了過來。
  寒山重沉默的凝視著夜空,緩緩的,他低悄的道:“憶柔,為什麼還不去睡呢?”
  是的,這悄然移近的黑影,果然正是夢憶柔,她在寒冷的空氣裡顫抖了一下,又深深的吸了一口那冰涼而又泌心的芬芳。
  寒山重轉過身來,掀開衣衫,將夢憶柔那單薄而滑膩的身軀裡在其中,溫柔的摟到懷裡:“柔,看你穿得這麼少,當心著了涼……”
  夢憶柔用面頰輕輕摩挲著寒山重那寬闊而結實的胸膛,她感到一股出奇的溫暖,一股出奇的倦慵與安全,有著極重的傷感,她幽幽的道:“山重……你太辛苦了……整日只見你眉宇深鎖……你又叫我怎能安心?山重,告訴我,如果他們真來,你一定會打贏嗎?”
  寒山重低下頭來吻著她的鬢角,輕輕嗅著:“可以戰勝他們,或者,要辛苦一點。”
  夢憶柔怯怯的用嘴唇吮著寒山重的下頷,那裡,有短短的胡髭,刺得她嘴唇有點疼,但是,疼得舒適。
  寒山重輕喟的道:“對這種整日耽待在血腥殺伐中的生活,我實在已有些厭倦了,人們為什麼都願意在刀刃之下展現自己的企圖與野心?為什麼他們就不去想想,如若刀刃的硬度超過他們的頸項,一切就會完全化為泡影?縱然這也是很英雄式的……”
  夢憶柔帶著幾分驚異的仰望著寒山重的面孔,是的,這幾句話,由別人口中說出來沒有什麼,可是由寒山重嘴裡吐出,其意義卻是值得回味的,任何人都不會忘記,寒山重的事業乃是關連在刀山劍林之中。
  沉默了片刻,寒山重更摟緊了夢憶柔一點,他可以覺出她跳躍迅速的心弦,那凝脂肌膚的滑膩,那一股強烈的清幽的處子芬芳,這一切,都已屬於他,寒山重有點莫名的憂慮,他低低的道:“柔……我想,我該永遠不會失去你……”
  夢憶柔惶急的貼近了他,怯怯的道:“為什麼忽然說這些話?山重,為什麼?你還要如何才能證明我對你的心?山重,假如你願意……你現在就可取去我的一切,縱使你日後不再要我,我也心甘情……”
  寒山重輕輕吻著她,深摯的道:“這樣對你,柔,這是罪過,也是摧殘,你是那麼完美無疵,以天下最聖潔的白玉,你是那麼柔嫩、純摯,與仁慈,柔,老實告訴你,我實愛你愛得發狂,愛得心疼,恨不得我們原是一個軀體,一個魂魄……”
  夢憶柔的目眶有些潤濕,她微微哽咽著:“這些話……山重,原是我要你說的,我多麼懷念母親與舅父,多麼不願在你們商談大事的時候待在房中,但是,我沒有辦法離開你,我眼睛不能片刻失去你的影子,不論你在微笑,在冷漠,在憤怒,或在兇厲,對我都是那麼強烈與吸引,縱使在夢中,而夢中也有你……我……我……”
  她激動的哭泣起來,緊緊擁著寒山重,就好象她稍一鬆手,寒山重就會乘風而去一般,她眼前的嬌美與柔媚,就似一個天真未泯的小女孩,一個在母親懷中毫無保留,傾訴著一切的小女孩。
  夜風,吹拂得更加削厲了,嘯嘯有聲,風裡,像在撒著一把把的冰碴子,冷得刺骨,夢憶柔纖弱的身軀,耐不住寒冷,在輕輕的抖索著,寒山重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她,靜靜的道:“雖然很冷,但夜色氣氛優美,我實不願促你進去,可是,你身體不好,咱們還是回屋去吧。”
  夢憶柔溫馴的點點頭,依裡在寒山重懷中,緩緩向室裡走去,走了兩步,她有些擔心的道:“山重……對付那些惡人,你都準備好了嗎?我老是放心不下……”
  寒山重嚴肅的道:“憶柔,敵人來勢洶洶,實力極強,但是,你不要忘記,他們的對手乃是‘閃星魂鈴’寒山重,兩湖一川武林魁首,浩穆院的一只鼎!”
  夢憶柔低低的接了一句:“也是夢憶柔的郎君……”
  寒山重全身一震,熱血沸騰,他一把將夢憶柔抱了起來,瘋狂的吻著那片冰涼而濕潤的柔唇,呢喃道:“我要定你了,任誰也不能從我手中奪去你,天也不能,地也不能,人更不能!”
  夢憶柔伸出她白嫩而柔軟的雙臂,不顧一切的緊緊摟著寒山重的頸項,用力將自己的雙唇迎上,迎上。
  一個鏤著銀花的細巧側門輕輕啟開,司馬長雄剛欲出來尋找他的主人,寒山重已抱著夢憶柔行了進來,司馬長雄一瞥之下,趕忙垂目肅手靜立一旁,寒山重經過他的身邊,微微一笑道:“夜已深沉,長雄,你去休息吧!”
  司馬長雄躬身道:“院主連日辛勞,亦請早些安寢。”
  寒山重點點頭,轉過一道小小迴廊,沿著一道大理石所築的階梯登樓,踏著柔軟綿厚的虎皮氈毯,階梯之上兩名金環韋陀,齊齊躬身行禮,眼珠子卻似木塑一般注視地面,動也不動一下。
  樓上,又是一條華貴的長廊,在長廊盡頭兩扇冰花格子門前,已有四名清秀的髻齡使女也緩緩跪下相迎,寒山重放下懷中的人兒,悄悄的道:“去休息吧,柔。”
  夢憶柔依依不舍的問他:“山重,你居住的地方,隔著這裡有多遠?”
  寒山重一笑道:“我今夜宿在悟齋,你住的地方,原來就是我的寢居。”
  長長的“啊”了一聲,夢憶柔感動的微張著小嘴,寒山重閃電般的吻了她一下,翩然下樓而去。
  於是,夜深了,於是……
  更漏再響,黎明,將要來臨。
  七天,很快的過去了,這七天之中,騎田嶺浩穆院情勢緊張,戒備森嚴,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但是,情況卻十分寧靜,沒有意外發生,浩穆院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場震天動地的血戰來臨前的靜寂,靜寂得令人心頭惴惴而翳悶。
  又是夜晚,第八天的夜晚,今夜,不像前幾天空中有著星光及半弦月,今夜的天空是一片黑暗,像濃濃的墨汁潑在蒼穹,像烏灰的黑布蒙在大地,視線十分不佳,但是,這卻是一個夜襲者有利的天氣。
  寒山重登臨太真宮的頂端,那裡是一個精緻而瑰麗的樓臺,站在上面,可以俯視整個浩穆院,並可遙遙仰望騎田嶺的點點燈光。
  這時,他倚在一座青銅鑄造的龐大“祈天鼎”之旁,仍然是一身黑色的長衫,司馬長雄與遲元則默立左右,神色凝重而穆肅。
  浩穆院中一片黑暗,沒有一丁點燈光,但是,假如你看得仔細,可以發覺在各個角落暗影之處,都有幢幢人影來往,偶爾閃出一片寒光冷芒。
  空氣裡有著隱隱的血腥,隱隱的殘酷,隱隱的兇戾,自然,缺不了沉悶與焦急。
  寒山重凝注周遭良久,緩緩的道:“今夜夜色晦暗,這是利於攻擊的最佳時間,假如他們不曉得利用,就未免太傻了,真的太傻了。”
  司馬長雄臉上毫無表情的道:“假如他們選定今夜,也就更傻了。”
  寒山重撇撇嘴唇,笑了笑,“金刀呼浪”遲元已聲如金鐵鏗鏘的道:“院主,有這麼多天的時間,我們不是應該可以先行血洗大鷹教的老窩‘神風崖’了。”
  寒山重清脆的一笑,道:“重敵環伺,人暗我明,不易遠兵攻堅,更不能內防空虛,以逸待勞,才是兵家上策,這個道理,遲元,用在對方身上也是相同。”
  “那麼……”遲元怔了一下,隨即若有所悟的開口想問。
  寒山重搖搖頭,沉聲道:“心照不宣。”
  遲元興奮的吞了一口唾涎,沒有再說話,而在這時,浩穆院之外,一條彩色繽紛的火箭,已似一蓬正月的煙火,索溜溜的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孤光。
  “來了!”司馬長雄仍然冷沉如昔的道。
  遲元狠狠的低吼:“那是大鷹教的火箭信號!”
  寒山重平靜的凝視著在夜空中逐漸消散的餘火殘焰,淡淡的道:“終於來了,這些狼豺虎豹!”
  遲元扣緊了虎皮披風的銅?,咬牙切齒的道:“院主,咱們這就下去祭刀吧?”
  寒山重凝視著全院,那裡,仍是黝黑一片,沒有動靜,但是,恐怕不會有太久,就要變成一片血海屠場了。
  又是一條血紅的花旗火箭掠空而過,落在浩穆院的前院廣場中,而在此刻,浩穆院金光閃耀的大威門,已緩緩啟開,門里門外,同時亮起百餘盞巨大的琉璃燈,一片銀白色的光芒,照映得大威門左右二十丈方圓恍如白晝,但是,卻看不見一個人影,整個廣闊的浩穆院,依然是黑暗一片,只有大威門附近光亮得奪目耀眼。
  司馬長雄冷峻的道:“我們的‘收魂’迎賓禮該開始了。”
  他的話聲尚未全落,大威門外,已可望見數十條隱約黑影,極其謹慎的向大門逼近,於是……
  依舊是無聲無息,大威門寬厚的門楣之下,一方巨大沉重的白色匾額,慢慢由門楣的夾層降下,上面四個氣魄雄偉的大字“大威震天”,似四個頂天立地的巨人,默默的注視著門外閃縮的人影。
  時間彷彿停頓了一下,大威門外的夜襲著,似乎都已被眼前這浩烈而威嚴的氣氛所震慴住了,但是,極快中,一個暴雷似的叱聲已清楚傳來:“衝進去!”
  這叱聲一出,門外的數十條人影已齊齊吶吼,似奔雷怒馬般衝入大威門之內,而在這些人身後,又有一百多名精赤上身,清一色手握鬼頭刀的壯漢,緊跟著蜂湧而進,他們的紅色燈籠長褲,在耀亮的琉璃燈光下,鮮豔得像血一般刺眼。
  於是,就在這批一百五十多人方才踏入大威門之內的剎那,身後那兩扇沉重愈恆的金黃色巨門,已帶著呼呼勁風,強猛無比的突然閉攏,閉門時的巨大金屬震響聲,宛如一萬個焦雷同時暴響,震得每一個人耳鳴心盪。
  就在大威門關閉的同一時間,黑暗的廣場裡,已彷彿來自九幽地獄,一陣驚心動魄的皮鼓聲,帶著令人寒栗的沉悶,那麼悠揚頓挫的響了起來。
  鼓聲第一下響起,在黝黯的四周,已如飛蝗暴雨般猝然射出一大片利箭,藍汪汪的箭矢在琉璃燈光下,像一點點碧綠閃動的蛇目,不錯,這是自“連雲強弩”中射出的淬毒沒羽箭。
  慘厲的狂吼隨著毒矢的飛舞連串響起,赤身提刀的紅褲大漢,瞬息間倒下去了二十多人,拋刃在地下翻滾撕抓,其狀淒怖之極!
  領先的四十多個漢子,睹狀之下吼叱連連,紛紛向毒矢射來之處撲去,明亮的燈光下,在他們轉身分撲的剎那,可以看出每個人緊身衣的領襟上都用金色絲線交叉繡縷著兩柄尖銳的匕首!
  樓臺上的寒山重,一切情形都盡入眼底,他抿唇冷笑:“是匕首會打前鋒攻正門。”
  司馬長雄與遲元尚未及回答,前院廣場金周又是一片機刮暴響,清脆得傳出老遠,淬毒箭矢再度紛飛直射,又是十五六個赤身大漢栽倒塵埃,連為首的四十多名漢子也被射倒了六七個之多!
  忽然……
  匕首會為首的猝襲者中,一個體魄修偉的大漢倏而躍升空中幾近六丈,只見他猛一揮手,一片火光已自他手中“呼唔”的噴出,遠遠望去,像是這人的手掌在噴射火焰一樣。
  這溜火光如長龍般射出十餘丈之遙,在火光的照耀下,十幾名虎皮披風的浩穆勇士已被現出,他們的身影才只暴露,數十柄銀蛇也似的鋒利匕首,已在尖銳的呼嘯聲中蜂湧射去,這十幾名浩穆勇士,竟無一倖免的完全被匕首插滿身上!
  那高大的匕首會領頭之人,狂笑連連,雙手掄揮,而一溜溜的火光,便在他雙手舞動下四面飛瀉,浩穆院埋伏在周遭的強弩手,在這時已掩護不住身形,在一片急劇的鼓聲中,他們已齊齊挺身躍出,強弩平舉,“奪”“奪”之聲不斷不息,在一溜溜的火蛇迸閃下毫不躲避的朝著敵人狂射。
  “宰盡這些浩穆院的惡徒!”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自空中,匕首會的人馬個個如瘋虎般衝去,前仆後繼,悍不畏死,匕首在黑暗中猝閃,箭矢在空氣中呼嘯,屍首橫豎直躺,熱血迸濺!
  鼓聲忽然停止,浩穆院的強弩手急速退後,夜色中,百餘名浩穆的豪士已自斜刺裡衝到,兵刃的寒光閃眨如電,吶喊著與衝來的匕首會人馬戰做一團!
  寒山重默默站在樓臺之上,面孔沒有絲毫表情,前院廣場中的慘厲搏殺,就好似與他沒有任何關聯一樣。
  司馬長雄在旁邊看得滿眼血紅,他狠狠的道:“假如長雄猜得不錯,院主,那雙手噴火的大個頭,可能就是匕首會的二當家‘火龍’錢琛”。
  寒山重緩緩點頭,當他的目光再度瞥視左右之際,浩穆院的四周已突然全部響起皮鼓之聲,有緩有急,但卻是一樣震人心弦。
  他回過頭,平靜的道:“血戰正已展開,長雄,拿過我的兵刃。”
  司馬長雄興奮的將早已置于一旁的紫紅色皮盾雙手遞交主人,再從一個皮套中抽出寒山重的戰斧,這柄殺人的利器晶瑩閃耀,寒氣森森,連斧緣的花紋也是那麼明亮,顯然已是經過了一番仔細的擦拭了。
  寒山重點點頭,道:“血腥之味將會太濃,但容我們忍耐。”
  他不待二人回答,已斷喝一聲:“走!”
  削瘦的身形如被一股有力的彈簧猛而彈起,他筆直拔空七丈,一個大斜身,已自樓臺上空如一顆隕石般射下!
  司馬長雄回頭向暗影中低聲道:“固光,你率十韋陀護宮,不得擅離。”
  “離”字出口,他已和遲元越欄飄入黑暗之中,一個金環黑衣大漢自暗影中閃出,小心翼翼地伏到“祈天鼎”之旁。
  像是一陣旋風,寒山重眼看著地面向自己迅速逼近,他雙臂一舒,腕上的銀鈴兒一響,平平貼著地面再度飛起,斜斜撲到一株楓樹之上。
  他靜靜的聽著,是的,他猜得對,血戰已經啟幕,隱約的叱喝聲,叫罵聲,兵刃撞擊聲,自四面八方傳來,但是,很遠,顯然都還在夢橋之外。
  丈許之外的樹梢子一陣輕響,寒山重已沉聲道:“長雄,你與遲元跟著我提氣自楓林之梢飛出去。”
  司馬長雄的聲音遠遠答應,寒山重已領先飛起,提著一口至精至純的元陽真力,有如一頭掠波的海燕,在其紅如火的楓林梢上閃掠而過,瞬息之間已越出林邊的溪流,而在夢橋之前不遠的大麻石道路上,在花棚亭榭邊,已可以看到有幢幢人影在往返廝殺,刀光劍影,恍舞得似電芒輝閃。
  寒山重又猛一提氣,倏起倏落之間,射出二十餘丈之遙,他目光一瞥,已看見十數名披著羽毛坎肩的青衣大漢,正在圍著五名浩穆院壯士格鬥,於是,幾乎在人們的肉眼尚未及看清一切之前,戟斧的鋒刃已自七名披著羽毛坎肩的大漢頸項而過,七顆頭顱尚沒落地,另外六名已狂號著紛紛被他的紫紅皮盾兜飛兩丈之外。
  前面……
  一個瘦小的中年人,正瘋狂的揮舞著一雙鑌鐵拐,與一個同樣瘦小的青衣人殺在一起,那青衣人手中一對亮燦燦的尖齒圈刃金環,飛轉如風,上擊下攔,左劈右架,功力精純老練,一看即知不是等閒之輩。
  在他們側方,三個披著虎皮披風,執著一式武器……“虎頭厚背刀”的驃悍大漢,在和兩個白帶束髮,面如死灰的枯瘦老人拚得難分難解,而這兩個枯瘦老人,卻是赤手空拳!
  寒山重知道夢橋之前的一段,乃是由“長風閣”所屬負責守衛,而眼前衝入之敵,又竟全是大鷹教的角色,是今夜血戰的主敵!
  他吃了一驚,頭也不回的叱道:“長雄,你殺與“無回拐”張子誠較手的大鷹教鼠輩,遲元,你宰掉這兩個與長風三霸廝殺的老不死!”
  他的語聲尚在空氣中迸跳,“黑雲”司馬長雄已暴飛而起,含著無比凌厲的威力,猛撲那手執金環的大鷹教徒!司馬長雄的雙掌,已在這剎那間完全變了紫烏之色!
  有著一雙鑌鐵拐的中年人抽身閃退,邊叫道:“右衛留意,這小子是大鷹教‘九隼環’老七‘飛隼環’鍾茅。”
  司馬長雄閃電般讓過敵人飛劈而來的十七環,抖掌推去,一片渾厚卻又削厲如刃的黑風濃霧卷到,他已冷冷一哼道:“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金刀呼浪”遲元一雙凌厲的眸子怒瞪,?髯倒豎,滿臉的肌肉緊繃,面孔上的紋路,交錯成一幅代表著強烈殘酷的圖案,手中一柄沉厚寬闊的紫金馬刀,像冷電在閃耀,帶起凜烈的銳風,同時砍向那兩個枯瘦老者!
  寒山重這時已到了七丈之外,就只這七丈左右的距離,已被他沿路斬死了二十餘名大鷹教教徒,五臟六腑,漿血殘肢,拋灑得斑斑點點,到處都是。
  人影在往來飛掠遊鬥,叫喊怒喝之聲與慘?悲吼混成一片,這些,寒山重都視若無睹,在他翻過一個小小亭臺之後,已發現了長風閣主“生死報”姜涼,正在閃晃如飛鴻縱橫的力敵著五名手執一式武器……尖齒圈刃金環的行客,這五個人個個一臉兇戾,神色深沉冷酷,又是同樣的披著鷹羽坎肩!
  在“生死報”姜涼的兩側,他所屬的“黃山雙猿”““蛟鯊毒刃””“金溜錘”等四人,率領著二十餘名長風閣弟子,在與人數眾多的五十餘名大鷹教教徒狠拚,大鷹教方面,為首者,乃是他們鼎鼎大名的“紅鷹七子”……七個三旬左右,紅衣紅羽的冷沉煞手!
  寒山重只要一眼即可看出,那五名圍鬥姜涼的敵人,不折不扣是大鷹教叱吒一時的“九隼環”中的五人!
  現在,“生死報”姜涼顯然已落在下風,他的功力深湛狠辣,無與倫比,可是,對方五隼環也全是硬噹噹的硬把子,姜涼若以一敵二,或者以一敵三,尚可佔著上風,但對方五人齊上,他的一只“銀佛手”就有點照顧不周了!
  寒山重迅速在心頭打了個轉,身形有如鬼魅般來到姜涼右側,他冷冷的道:“大鷹教主力已差不多全在於此,姜閣主,把這五個廢物交予在下!”
  “生死報”姜涼銀拂手東劃西指,叮噹兩響中架開攻來的兩只金環,身子平貼地面穿出,抖手已劈翻了三名大鷹教徒!
  五隼環中一個瘦削的漢子暴叱一聲,飛身跟去,一邊大叫道:“老八老九做翻這廝烏賊!”
  四人聞聲之下,有兩個中等身材,橫眉黑臉的大漢已閃聲不響的倏分左右圍攻寒山重,另外兩人則抽身包抄“生死報”姜涼去了。
  寒山重心裡一笑,他知道對方所稱的老八,乃是“九隼環”中排行第八的“絕隼環”
  焦成與排行第九的“閃隼環”陳希!
  夜色極暗,五隼環等並未看清楚這突來之人是誰,重兵驟退,焦成與陳希二人已怒攻而到,鋒利的環刃,劃破空氣,其聲如裂帛尖嘯!
  寒山重嗤嗤一笑,不閃不退,身軀在銀鈴震響中猝然突進,盾斧齊出,勁力橫排中焦成與陳希已驚呼著分躍兩邊。
  這時,“絕隼環”焦成左右雙環一抖,嘩啦啦暴響裡悍厲闖進,於是,對方的身形急速一閃,一片凜烈的寒光已有如長河天瀉,滔滔劈到,叮鈴的魂鈴聲,在這片浩然光芒中更顯得驚心顫魄!
  “閃隼環”正待搶身側襲,那隱隱盪神迷魂的魂鈴聲已傳入耳中,這時,他才猛然想到了來人是誰!
  “老八小心,他是寒山重!”
  驚駭的語聲在空氣裡飄遊,而焦成已覺得通體寒栗的窒了一窒,寒山重神色有如泥塑木雕,“神斧鬼盾絕六斬”中的“鬼手奪魂”與最為凌厲的“神哭鬼號”兩招,已在不及人們呼吸的千分之一時間內驟而展出……
  紫紅色的皮盾盤旋如九天之上墜落的隕星,狂風橫掃直旋,戟斧幻成白練精芒,似凝聚霜瑩,空氣中驀而響起一片撕裂人們耳膜的強厲怪嘯,大氣排擠,暗流湧回,聲威驚鬼泣神!
  一聲淒怖的慘號,緊跟著“蓬”的一聲巨震,“閃隼環”陳希兵刃脫手,倒摔在尋丈之外的一座花架之上,而與他的身軀同時飛出的,尚有“絕隼環”焦成那裂嘴突目的上半截身子!
  時間是如此的快速,幾乎沒有一點時間給人思維,寒山重已如一個凶殘的厲鬼,毫不容情的電躍跟進,不管在花架上掙扎的“閃隼環”陳希拋手投來的一雙金環,皮盾一旋倏推之下,鋒利的斧刃,已將連一聲慘號尚未及發出的“閃隼環”陳希活生生的劈成了兩半!
  於是……
  當陳希的腦漿血水還沒有濺出,他已拔出戟斧,反撲向紅鷹七子的頭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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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斧刃環芒 冤魂幾許

  事情的經過是迅捷無匹的,沒有一絲兒遲滯,就似人們腦海中的一個幻覺,“五隼環”其它三人發現情況逆轉的時候,寒山重已到了這邊了!
  “生死報”姜涼的銀佛手劃過一道深厚的銀光,完全是以一種硬碰硬的招式撞向三隼環的兵刃,那原先叱喊的瘦削漢子已急旋猛退,一雙金環抖得嘩啦啦暴響,倏然迎向撲來的寒山重!
  目光一飄,寒山重已嗤嗤笑著,倏而又自紅鷹七子頭頂折回,皮盾猛砸那削瘦漢子頭顱,大斜身,戟斧卻偏斬其餘兩個隼環手!
  “寒山重!”
  那削瘦漢子雙臂急振,翻出三步之外,口中恐懼的大叫了一聲,另外兩人卻險極的堪堪躲過這戟斧的猝襲。
  是的,大鷹教的九隼環,沒有一個人不認識寒山重,在年前爭奪孤山之戰,寒山重給予他們的慘厲回憶,是太深太深了。
  “生死報”姜涼深刻的五官揉合著無比的肅煞,在對方兩人狼狽躍出的剎那,他已狂悍的偏身撲進,銀佛手挽起三十七溜光彩,連綿凌厲的橫掃敵人!
  這兩個隼環手乃是大鷹教九隼環排行第五的“毒隼環”董章,及排行第六的“怒隼環”任大為,兩人腳步尚未站穩,一片無盡無絕的罡風勁氣,已漫天罩地的圍攏聚合,“毒隼環”董章手中雙環飛舞如電,貼地蛇進,“怒隼環”任大為卻狂吼連聲,奮不顧身的揮環硬擋姜涼的銀佛手!
  於是——
  “生死報”姜涼冷淒淒的哼了哼,一個大旋轉,左當豎立如刀,中盤直進,鬥然劈向任大為胸膛,卻在掌出的同時猝而側翻,銀佛手朝下猛砍,“佛自天來”,“當啷”
  一聲磕開了“毒隼環”董章的雙環,他不變招不換式,銀佛手緊接著往裡戮進——“毒隼環”董章估不到對方竟然如此大膽狂傲,出手之間,全是兩敗俱傷的招術,他倏而縮胸吸腹,厲吼道:“姓姜的你不要命了!”
  隨著他的厲吼,“怒隼環”任大為緊叱一聲,鋒利的環刃已到了姜涼背後,姜涼身形猛然前俯,語聲如冰:“是你們沒有命了!”
  “毒隼環”董章雙目怒突,牙齒緊咬,左右金環聚合併推而出,嘩啷啷的震響連串裡,他的一雙金環扁碎紛飛,身軀被姜涼的銀佛手戮出五步之外,五臟肚腸全被佛手勾曲的兩指扯拉而出,藉著這猛戮之勢,“生死報”姜涼用力將身體貼往地下,雙腳猝然飛踢後蹴。
  “刮”的一聲刺耳之聲,“生死報”姜涼背後衣衫連著皮肉被削去了一大片,鮮血迸濺裡,他的雙腳已同時將急促追撲的“怒隼環”任大為踢得在空中翻了三滾,任大為的軀體尚未落地,一柄殘剝斑斑的銀佛手已似自天飛來,將他的腦袋砸得粉碎!
  那邊——
  寒山重的戟斧皮盾,已將他的對手逼得手忙腳亂,左支右絀,寒山重出手之下,全是猛攻辣打,絲毫不留餘地,他的對手,雖然是眼前五隼環功力最高的“千隼環”呂廣,但是,卻也到了強弩之末了。
  “生死報”姜涼惡鬥得手的始末,寒山重已看在眼裡,他的戟斧驀而大劈直折,皮盾自上下壓,陰森的道:“呂老四,你們九隼環今夜全得埋骨於此了。”
  “千隼環”呂廣瘦削的身軀左衝右突,一對金環飛舞戮絞,有如空中雙月,濛濛的金芒在勁風呼轟裡盤轉,他的神色卻惶然焦急,不時向一旁盼顧,若有所待。
  一聲悠長而又刺耳的厲嘯,忽在此時遠遠響起,以極快的速度向這邊移近,接著這悠長的厲嘯尾韻,旁邊激鬥的人群中已有兩人互擁著溜倒地上,二人喉中發出了?號,有如野狼夜泣。
  寒山重目光一斜,不由心中一緊,他已親眼看見自己的部屬,長風閣的好漢——金溜錘胡玉,正與大鷹教“紅鷹七子”中的一個抱在一起,對方的一把白玉柄短劍刺過他的胸膛自背心透出,胡玉的金溜錘細煉,卻緊緊絞纏在那個雙目出眶,舌頭暴伸的紅鷹七子之一的頸項上,二人雖已頻臨死境的倒在地上,卻仍然糾纏著不放!
  寒山重目光裡有著難以言喻的悲痛,他狂笑一聲,大叫道:“好,讓我們彼此作孽吧!”
  遠處,一條人影如長虹奔掠,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快速來到五丈之外,隔著五丈,他那凜烈而豪壯的語聲已似焦雷傳來:“寒山重,你算說對了話!”
  語聲出口,來人已騰身空中,急撲而來。
  寒山重忽然嗤嗤一笑,斷叱一聲:“陽流金!”
  戟斧驟而自他手中飛昇一尺,他快若流光閃晃般倏然僕到,左手的皮盾已猛烈擊到飛出的斧柄上——
  千隼環剛剛在臉上浮起一片欣喜之色,大叫道:“屠大——”
  “哥”字才在他口中轉了一半,鋒利的戟斧斧刃已像冥渺中的魔鬼利爪,那麼無情的斬過他的頸骨,喀嚓之聲,與那出口一半的“哥”字混在一起,隨著被削成四半的金環滾落地上,而那顆失去倚持的頭顱,尚在浮現著那片茫然與怔愕的欣喜。
  只差一步,來人只差一步的未及撲到救援,兩雙大如車輪齒光圈刃已帶著狂辣雄渾的威勢力掃寒山重!
  寒山重面色冷漠,不退不閃,皮盾猛迎而上,右手一兜一折,戟斧已在他掌中閃起豪光一溜,自下向上急磕,在火花四濺中,金屬嗡震之聲盈耳,來人已大吼一聲倒翻出兩丈之外。
  寒山重身形晃動了幾下,冷冷的道:“姓屠的,一年未見,閣下卻仍是這等飯桶,可嘆!”
  不錯,這位倒翻出去的怪客,正是大鷹教教主之下第三把好手,九隼環的第一個人物——“天隼環”屠生!
  他在空中翻了兩個空心跟鬥,雙臂猝而平伸,卻又隼利的直射而來,兩個金環,遠遠望去像煞兩輪烈陽,閃爍生輝!
  但是——
  就在他隔著寒山重尚有七尺之遙的距離,一條黑衫飄舞的人影,已驀然自黑暗中似怒矢出弦,筆直的撞攔而到!
  寒山重大馬金刀的退後一步,悠散的道:“屠生,有人伺候你了,慢慢的享受吧!”
  來人赤著一雙肉掌,暗影中,卻仍可看出他的掌心泛出烏紫的光華,是的,他是寒山重的左右雙衛之一的——右衛“黑雲”司馬長雄!
  “天隼環”屠生一張青紫斑斑的醜惡面孔,蒙著一層憤怒至極的紅光,他喉頭似狼?
  般吼了兩聲,在空中的身體驀然一弓,兩只碩大的金環已摟頭蓋頂的猛擊司馬長雄的天靈後背!
  就如一條軟緞在輕風中舒展,司馬長雄飄然逸出,猝而折返中,掌影成片、成網、成雷、成風,厲烈的反罩敵人,掌風的雄勁與渾厚,幾乎已成為有形的實質之物,那麼強,那麼猛,帶著隱約有如空中烏雲滾盪般的黑霧濛濛。
  “天隼環”屠生兩環振起,金芒萬道,流爍閃耀,像是兩條光龍在黑夜中翻騰昂揚,光點星輝,在他的金環盤繞中迸濺如萬朵火花。
  寒山重冷冷一笑,大聲道:“長雄注意,屠生的‘九九天隼環’甚有火候!”
  司馬長雄倏上倏下,倏左倏右,翻飛攻拒中,亦大聲回答:“院主,司馬長雄的‘仰雲搏龍手’也不會太差!”
  寒山重嗤嗤笑了,他移目四望,一聲慘叫又跟著傳到,那邊,背後負傷的姜涼,又已將紅鷹七子中的一個劈死地上,只是,他背後傷口的血液,卻似乎流淌得更多了。
  寒山重忽地又向司馬長雄道:“那‘飛隼環’鍾茅如何?”
  司馬長雄急快轉折,在兩輪圈刃中掠過,反手七掌十一腿,雙肘迅速搗向敵人兩脅,在這幅度極小的閃擊中,“天隼環”屠生竟能上下齊展,連連換了十七種不同招式,將司馬長雄的攻擊逼退!
  一個小旋步,“大劈燈”“跳青雲”司馬長雄倏出雙招,大側身之下,迅捷的道:
  “鍾茅在烏心掌下已經化神成仙!”
  寒山重豁然大笑,在屠生的狂吼厲嘯中倒身射出,皮盾橫推,三名大鷹教徒滾摔九尺,戟斧斜掃,又有兩名敵人頭顱與他們的殘缺兵刃齊落!
  “生死報”姜涼面色慘白如紙,卻是狠毒不減,他拒敵著紅鷹七子中的兩人,出手換式之間,依然飄忽如風,凌猛似電閃雷擊!
  這時,情勢已經大大的逆轉,目前浩穆院方面掌握殘局,站於主動地位已無疑問,只是大鷹教卻仍然擁有不可忽視的頑抗力量,這裡的局偶之戰,只怕不是短時間內可以結束的了。
  寒山重猝然振臂騰空,在七丈之高的空中,他可以看見浩穆院的任何一個地區,任何一個角落,都有數不清的人影在往來廝殺拚鬥——除了太真宮的方向,不知道這些人影各所各屬,但是,他們之中,一定有著浩穆院的豪士,或者,他們在舉刀刃殺,或者,正屍橫魂斷!
  一股澎湃的熱血,在寒山重身體裡激盪衝激,他雙腳猛絞,人已電射而落,對著一個紅衣紅羽的紅鷹七子之一衝到。
  這紅鷹七子之一,是個高大雄壯的角色,他驟覺勁風來自上方,手中的“大方劍”
  已盤身繞起,往外急旋中,順勢一腳踹倒了一名浩穆豪士,但是,就在他這一腳踢出的微小遲頓中,在一個做夢也想不到的角度,寒山重的皮盾,竟似一塊堅鋼一樣呼轟砸到——
  一聲驚惶的大叫出自這人口中,紅色的衣衫飄動,他沉重的大方劍倏帶而回,力砸寒山重的皮盾,而一條跳躍如猿的人影,有如攀枝游幹,滑溜溜的竄到,巧妙無比的一記“白猱拳”中“摘果摀心”,已結結實實的擂在這紅鷹七子之一的背脊上!
  沉重的“啃”了一聲,這紅鷹七子滿口鮮血的晃了一晃,而當他晃動的腳步還沒有站穩,寒山重的皮盾已驀然將他撞起,如一塊隕石般摔出兩丈之外!
  那出手施襲的人影倏而一個巧妙的翻身,已躲過了另一柄鋒利的三尖刀,一個紅鷹七子雙目血紅的猛辣轉身,手揮三尖刀再度追刺,追刺那閃開的猿形身法之人——黃山雙猿老大的“摘星猿”周吉。
  寒山重哈哈一笑道:“周老大,幹得好!”
  戟斧劃過一道光圈,七柄單刀合著七顆大鷹教徒的頭顱飛出,寒山重畢直如箭的射到那柄三尖刀之前,皮盾一旋,“碰”的一聲已將那名紅鷹七子震出五尺,黃山雙猿老二“坐簾猿”周福嘻嘻一笑,同樣的“白猱拳”中三式連環“竄簾越梁”“百果垂枝”
  “點水戲魚”同發並施,拳爪晃閃中,“嗤”的一聲裂帛之響傳來,這位使三尖刀的朋友已衣破血流,脅下現出五條血淋淋的深痕指印!
  他踉蹌的轉出兩步,一旁人影掠閃,五名鷹羽坎肩的大鷹教徒已拚死來救,利刃槍矛齊齊招呼到周福身上。
  周福呵呵大笑,左閃右晃,眨眼間已劈倒了兩人,但是,一側混戰的大鷹教徒,卻又已殺喊連天的擁了過來。
  跟這些大鷹教徒衝來的,浩穆院的數十名壯士也迅速撲到,於是,換了一個方向,雙方的血戰又進入了白熱化。
  這時——
  一直單獨與一名紅鷹七子激鬥的““蛟鯊毒刃””郭向慈攻勢已愈來愈見暴厲,他的對手,正是紅鷹七子之首馬良!
  寒山重已經看出在這裡的戰況,浩穆院方面完全掌握了優勢——假如不再有強敵滲進的話,他在腦海中急速的想了一下,腳步微移,已緊緊跟上那個原先受了傷的紅鷹七子,這善使三尖刀的朋友已失去了他的兵器,正在惶急不安的左顧右盼,滿眼的人影衝盪,滿耳的驚呼慘叫,滿地的屍體,滿天迸濺的血花,有黯淡的火光在閃映,映出他慘白的面色揉合在極度的恐懼之中。
  輕輕的,寒山重潛到他的側旁:“大鷹教的朋友,血戰當前,你尚有這個雅興坐山觀虎鬥嗎?”
  這人聞聲之下,機伶伶的一顫,踉蹌躍出一步,駭然瞧向寒山重。
  寒山重冷冷一哂,低沉的道:“假如你怕,你便逃走,寒山重放你一條生路!”
  這名紅鷹七子雙目又現出了紅光,但是,僅只一霎,那片象徵煞氣的紅光已轉為黯淡,他嘴角抽搐著,全身在簌簌顫抖,面孔上的表情,起著急驟的變化。
  寒山重踏前一步,冷沉的道:“大鷹教給你什麼好處值你為他們如此效力?假如你死了——嗯,寒某若要殺你,你是必不得活的,大鷹教會再能使你活轉?再給你生命、幸福、青春、以及女人?朋友,只有活著才是真實的,才能聞花香,聽鳥語,見陽光,人生值得留戀啊,朋友。”
  紅衣紅羽的對方,摀著脅下的傷口,那道傷口,顯然使他十分痛苦,他瞪著眼睛,眼睛裡,隱隱流露著希望與殷切的光芒,但是,一種江湖上根本的道義,迫使他不能移動腳步,寒山重看得出來,對面的人,早已失去鬥志了。
  驀然——
  一聲尖銳得令人心驚膽顫的慘號聲傳來,一名紅衣紅羽的大漢,拋棄了兵刃,摀著咽喉,在地上翻滾蹬撲,遠處的火光,映著他怒突出眶的眼珠,映著他喉頭雙手十指被熱血浸流中的一枚精亮“千錐指環”!
  半聲痛苦的嗥叫出自對面紅衣紅羽人口中!
  “那是老三——”
  “三”字尚在血腥的空氣中沉悶回盪,他已半狂半癲的號叫著奔向黑暗之中,背影狼狽而悽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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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狠心毒膽 伏外之伏

  一絲冷森而嘲弄的微笑浮上寒山重的唇角,他目注那紅色的身影消冥了,而一片暴雷似的殺喊之聲,在星火似的松枝火把照耀下同時展現,展現得出此突然,展現在寒山重的微笑加深中,展現在夢橋下的幽黯溪水之中。
  約有兩百多名穿著黑色水靠的大漢,通身濕淋淋的自水底鑽出,手上的兵刃閃閃發光,在他們自水底冒出的同時,配合得如此奇妙,黑暗中已有三十多個浩穆院方面的人馬奔了過去,每人手中都分執著數只火把,但是,他們奔過去卻不是攻擊那來自水中的敵人,只見火折子飛閃,一片火把已燃了起來,這三十多名原是浩穆院所屬的壯漢,竟將手中火把迅速遞交給自水中躍上的敵人,他們更同時將虎皮披風扯下拋棄,赫然露出雙肩上的鷹羽坎肩來!
  夢橋之上,兩側的八角型紫金燈一閃又熄,十數名浩穆院的豪士憤怒的衝出,口中瘋狂的大吼:“金流閣的兄弟,你們被蒙了心了?這是造反,這是叛逆……”
  幾條人影嘩啦啦自水中升起,抖手之下,一片精芒冷電已射向自橋上奔來的浩穆勇士,幾聲慘叫之下,已有五個人翻身栽倒!
  就在這五個人倒於橋上的同時,黑暗中已忽然響起了一片奇異的“噗吐”之聲,嗯,像是有一種液體傾倒在水中……
  那幾條飛起的人影甫始沾地,已振臂大呼:“大鷹教萬筏幫的子弟盡速登岸,浩穆院毀在旦夕,咱們直衝進太真宮活捉寒山重!”
  橋上的五六名浩穆院所屬雙目盡赤,他們狂吼連聲,悍勇衝出,手起刀落,已劈翻了三名叛逆。
  但是,敵人卻是太多,黑色水靠的大鷹教徒已有數十人登岸,他們手舞大刀,猛衝上前,傾刻之間,這五六名身陷重圍的浩穆院壯士,已是屍橫就地!
  在夢橋之前,那幾個帶頭的漢子狂笑一聲,率領已經登岸的數十名大鷹教徒,在火把的光輝照耀之下,蜂湧衝向夢橋之上!
  就在這時,就在此際——
  一團火球,像一個自天而降的火紅流星,劃過一道星芒飛濺的耀亮曳尾,“噗通”
  一聲墜入黝暗的溪水中,在這團火球沾上水面的一剎那,“嘩”的一聲刺耳響聲傳來,似是火神用他噴著火焰的棒子點燃了這條溪水,熊熊猛烈的大火,瞬然間已鋪滿了整條溪面,火舌伸縮,赤紅藍紫,尚帶著一股強烈的火油氣息!
  空氣驀然變得稀薄起來,乾燥而翳悶,似是一下子完全被蒸發一空,熱得像隨時可以爆裂一般。
  於是,眼前,已成為一幅活生生的地獄火山圖了。
  尚未及登岸的大鷹教徒及萬筏幫眾,似一根根黑色的木頭在怒濤中翻滾,又像在烙鐵炙烤下的野獸,那麼瘋狂,那麼慘厲的吼叫著,奔跳著,在水上撲打,掙扎,在溪旁有限的兩側淺水裡推擠,撕撞,火光映著他們驚駭絕望的面孔,映著他們恐怖痛苦的神態,映著他們哀號嘶叫的悲慘——
  空氣裡,飄盪刺鼻的燒炙人肉的氣味,飄盪著不忍卒聞的血腥氣氤,他們鋒利的大刀,盲目而狂亂的揮斬著,拋擲著,揮斬向他們自己的同伴,拋擲向原還親善互待的自己人!
  油布水靠,固然可以防水,但是,著起火來也更為容易,畢剝剝的燃燒聲響四周,悲嗥慘叫混成一片,火光燭天,火舌竄舞,奔流著,橫覆著,慘不忍睹,這人間的地獄!
  正衝到一半的大鷹教徒,顯然已被眼前這淒怖的景象驚呆了,他們手足無措的楞在那裡,前進維谷——
  無聲無息的,一陣強弩之聲倏然響起——響自夢橋一側的深幽楓林之中,似飛蝗千萬,同樣的,閃眨著藍汪汪的淬毒天簇,一片又一片的射到了這正在發怔的一群大鷹教徒頭上!
  於是——
  像是朽木在狂風中折倒,那麼乾脆,那麼麻利的在剎那間躺下了二十多人,為首的幾名大漢,猛然自驚惶中醒悟,手中的兵刃頓時舞起一片深厚的精芒,片片相連,宛如光牆一道,勁風澎湃。
  “叮”“叮”的金屬撞擊聲連串震響,藍亮的箭簇滿空飛舞流射,映著溪面的熊熊火焰,真是一個令人感受深刻雋永不能稍忘的景象!
  寒山重緩步踱去,前面,在探舞著兵器的幾名大漢已狂怒的叫吼起來:“浩穆院的狗種,是人養的就滾出來拚個死活——”
  “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豺狼,十惡不赦的江湖敗類,有種就出來硬拚啊!………”
  在他們揮舞的光牆精芒掩護之下,僅存的十餘名大鷹教徒,正在惶恐的顫懍著,不但鬥志全失,他們的臉上,更明顯的表露出無比的驚懼之色。
  已經叛離了的三十來名浩穆院奸細,這時嚷鬧成一團,他們無所適從的擠來推去,惶惶不安,有的甚且悄然往外溜走。
  兩名叛徒剛剛脫離群眾,進入黑暗之中,已與寒山重迎個正著,他們沒有看清眼前的人是誰,其中一個已慌亂的問道:“餵,前面的可是大鷹教的兄弟?”
  寒山重嘆了口氣,語聲冷如玄冰:“不,我是你們浩穆院的兄弟!”
  這兩個人驚惶的互望一眼,就待往旁邊開溜,寒山重微一抬步,已攔在他們面前,於是,兩聲恐懼的呼聲出自二人口中:“天呀……是院主……”
  寒山重毫無表情的道:“你們自裁謝罪吧,不要再煩我動手!”
  平淡的幾句話,卻宛似含有無比的震慴之力,這兩名叛徒顫懍著,痙攣著,終於,他們在寒山重冰冷的目光裡看到真正的絕望,那九牛九馬也扯不回的絕望,刀光微閃,兩股鮮血已在他們自己的橫刀下自咽喉裡迸出。
  彷佛像一根遊絲那般不易察覺,寒山重輕細的嘆息著,他返身再向前行去,他行去的方向,正是大鷹教及浩穆院一幹叛逆的後面。
  一個浩穆院的叛徒突然發現了寒山重,他幾乎窒息過去的尖聲大叫:“院主………
  老天……院主……”
  似一包猛烈的炸藥突然在人群中爆開,頓時一片驚悸與哀號的聲音響了起來,三十名左右的浩穆院叛逆,已像是火中之獸,盲目而慌亂的衝擠奔逃,你推我擠,恐怖得只在眨眼之間已潰散解體。
  寒山重大吼一聲,憤怒的叫:“叛徒賊子,萬死難贖爾等之罪!”
  “罪”字在戟斧的鋒利刃口下同時並曳,六名浩穆叛逆已被攔腰斬成兩截,血正在空中濺灑,又有八人被那旋轉如飛的皮盾震入溪裡,而溪水之上,火光尚在熊熊未熄!
  在前面,用兵刃舞成光網掩護的大鷹教為首者,共有五人,這時,他們也已察覺出後邊形勢的騷動與突變,其中兩人急忙抽身奔出,光芒倏斂中,又有三名大鷹教徒被一直未曾停息的弩矢射中,慘叫著栽倒地下。
  這五個人,乃是大鷹教第一流的好手:“左鞭右柬三煞劍”,武功之強,俱為一時之選,在大鷹教中,地位僅次於九隼環,此時,左鞭方華與右柬魏一恆雙雙飛撲而至,他們還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四五顆鮮血淋淋的頭顱已迎面飛來,二人鞭?齊揮,擋過一邊,眼看著又已數人在一個黑衣人的追殺下屍橫就地。
  左鞭方華是個胖大的禿頂壯漢,性子最為暴烈,他睹狀之下,響如焦雷般怒吼一聲,快得像一陣風撲向那黑衣人——寒山重。
  寒山重爍亮的戟斧血跡殷然,他正自一個半轉,又將兩名叛逆狠狠劈倒,一條由七節雙刃鋼骨造成的長鞭,如毒蟒舒卷,暴纏而到!
  重重的一哼,寒山重頭也不回的手腕一顫一抖,戟斧的尖端驀然一晃,幻出鬥大的光弧九圈,那麼巧妙的“叮噹”一聲,將左鞭右掌的“雙刃鞭”磕出三尺!
  幾乎被敵人這一手功夫驚得一楞,方華龐大的身軀橫出了兩步,他氣得大叫一聲,就勢一個猛旋,嘩啦啦的鞭節長響中再掃對方——就在他這一轉一頓之間,又有五名浩穆叛逆血濺命殘于寒山重斧下了。
  寒山重冷冷一笑,身形驟然貼俯,左臂猛抬,皮盾迎架中,他的戟斧閃著森森寒芒,猝然來到方華的陣腳之間!
  速度快得幾乎是不容思議的,左鞭方華怪吼一聲,雙刃鞭前探後卷,連出三招五式,自己卻冷汗涔涔的倒竄九尺。
  寒山重一個翻身,人已橫著飛起,悄無聲息的,一柄烏黑的單?倏然探到了他的頭旁!
  左腕倏沉猛翻,戟斧斜斜抬起,“嗆啷”一聲,他已用雄渾的抬肘之力將偷襲者撞退三步,紫紅色的皮盾卻似來自天外,“呼”而從上猛擊而落!
  那位偷襲者,正是右柬魏一恆,他來不及察看自己握柬的右手虎口是否破裂,已心驚膽顫的拚命躍退。
  左鞭方華乘時再上,左手鞭的奇異招術滾滾湧出,他口中邊狂怒的大喊:“投誠的浩穆院朋友,***你們怎麼只曉得逃命!和這小子拚呀……”
  寒山重有趣的微微一笑,倏忽一招“二神垂眉”,跟著一式“鬼決天河”,左鞭方華的招術任是潑辣詭異,與一般技藝採相反的路子,卻也衝突不出對方那一片浩瀚凌厲得如汪洋大海的煞手中!
  他怪叫一聲,再度躍出,右柬魏一恆的淬毒焦鐵?亦在一個時間被寒山重展出的斧影盾風撞得盪出三尺!
  寒山重狠毒的快跟而上,一式“神轉天盤”,加上一招“鬼手奪魂”,在左鞭方華心膽俱裂的著地翻滾裡,“喀嚓”一聲悶響起處,右柬魏一恆的身軀已被活生生斬成兩半,瘰瘰糾纏的內臟腸流濺得四周皆是!
  極為平靜的,寒山重冷冷注視著方華那龐大的身軀在地上連連翻滾,這副景像,實在夠得上狼狽,更狼狽得可恥與可笑!
  左右的浩穆院叛逆,已蕩然無存,地下是一片死狀淒厲的殘肢斷骸,或有僥倖者,只怕在今後的歲月裡,也不會再有安寧的日子了——除非他們是白痴,會遺忘眼前的深刻殘酷!
  左鞭方華亡魂落魄的在地下滾爬,邊聲嘶力竭的大吼:“三煞劍……三煞劍………
  快來這裡……浩穆院有高手在此……快呀……我們已經支持不住了……”
  橋對面的深幽楓林里,彷彿埋伏了千萬名弩箭手,而那些弩箭手,又像是天生不懂得什麼叫憐憫,什麼叫仁慈,一片片,一群群,一堆堆淬有劇毒的藍矢毒弩,似是毫無止境的漫天飛舞,尖嘯縱橫,叮叮之聲,時密時疏,時濃時稀,夜空中藍汪汪的箭矢濺散迸飛,像滿天蛇眼閃眨,似鬼雨灑噴,以三柄長劍舞起的光牆,卻已顯而易見的鬆弛與淡薄了。
  僅存的七八名大鷹教徒,在方才的短暫時間裡,又躺下去兩個,左鞭方華的嘶啞喊叫在這時特別顯得恐怖與驚惶,三煞劍中一個瘦小精?的老人,手持長劍如風狂雲飄,銀光縱繞中,他憤怒的回叫道:“老方你窮嚷瞎叫個什麼烏?***這裡也要退得下人來才行呀,浩穆院那些狗種一個個縮著頭不敢露面,光用這些勞什子毒箭佔便宜……”
  左鞭方華在這深秋的寒夜,竟然滿頭大汗,他左手的雙刃鞭倏而舞起七道鞭虹,自己已極速的從地下跳起,愴惶回頭望去——
  黑暗中,在溪面逐漸熄滅的油火光芒下,他的後面除了滿地屍體,已經失去了敵人的蹤跡。
  這時,寒山重早已靜靜的站到方華右側的暗影中,他不必擔心己方射來的毒矢,有三煞劍正在手忙腳亂的招擋著,他只帶有幾分嘲弄意味的,瞧視著那惶恐迷惑的左鞭方華。
  “假如天下有所謂‘懦夫’,使鞭的朋友,你就是了,心裡害怕,為什麼不棄鞭逃走呢,嗯?”
  左鞭方華大大的哆嗦了一下,惱然轉身尋視,寒山重已像一道淡淡的煙霧,輕悄悄的飄移到他的面前:“方朋友,我來了。”
  方華肥胖的大臉抽搐了一下,驚悸的退後,寒山重冷沉的道:“你要滾,現在正是時候,再晚,就遲了。”
  這位龐大的大漢,面色剎那間轉為蒼白,像過多的血液一下子完全自臉孔內的血管被恐懼榨幹了一樣,他呆滯的凝注著對方,而忽然,又似見了鬼一樣的跳了起來:“戟斧……皮盾……魂鈴……這是寒山重呀……”
  寒山重微微一笑,這縱然是一樣笑容,此時看來,卻仍然是這般陰森與冷酷,他淡漠的道:“不錯,虧你現在尚能認出,在下,浩穆一鼎寒山重!”
  方華的叫聲十分尖銳洪亮,在前面舞布成一道劍幕的三煞劍聽得清清楚楚,他們宛如被一只無形的魔手一人打了重重的一拳,同時打了個寒噤,勉力布起的劍幕,霎時又大大的松緩了下來!
  於是——
  藍汪汪的強弩利箭,似一只只在空氣中鑽透的精靈,“颯”“颯”連聲的自劍幕的空隙中標進,躲在劍幕之下的五六名大鷹教徒,甚至連閃避的念頭不及興起,已完全哀號著滾倒地下。
  到這時,自水路攻上來的二百多名萬筏幫,大鷹教徒,及三十余名浩穆院叛逆,除了眼前的四個人之外,已全數傷亡殆盡。
  寒山重冷沉的面孔驀然閃起一抹煞氣,他厲吼一聲:“你完了!”
  手中的戟斧在他身軀的撲側下脫掌飛高一尺,左鞭方華有如驚弓之鳥,大旋身猛然後退,嘩啦啦的鞭節暴響中,雙刃鞭有如毒龍攪海,轉旋伸縮的直戮敵人上中下三盤!
  就在他的長鞭鞭節震抖,寒山重已連眼皮子也不眨的向左微旋,紫紅色的皮盾那麼巧妙不過的撞在斧柄之上,像是天在哭,地在號,皮盾在旋擊時間同時擋過了方華的雙刃鞭攻勢,而戟斧,卻已“呼嚕”一轉,閃耀著流光寒電,幾乎在人們的瞳孔尚不及懾視這是一件什麼的物體之前,方華已狂吼一聲,自頭至肩,被切切實實的斬開,乾淨得不牽連一絲皮肉筋骨!
  寒山重絕不稍有遲滯,他微一移步,準確的接過了自己的兵刃,上身一俯,有如長蛟衝浪,筆直的迎向已朝這邊急急奔來的三煞劍。
  戟斧在夜色中閃流起一道光亮,三煞劍雖然失魂落魄,心焦意浮,卻仍然覺出來勢之強,不可力敵,三個人嘶喝一聲,已分向左右掠開!
  寒山重哈哈長笑,怒飛而起,在空中一個盤折,銀鈴驟響中長射而下,戟斧似乎秋風掃葉,“活”的一聲揮起一片寬闊深厚的半弧形光帶,勁力澎湃的自三煞劍縮頸弓腰的頭頂上掠過!
  三煞劍中,那個瘦小枯癟的老者一個大仰身,刷刷刷三劍連續,抖成三條精流刺向敵人,另外兩個中等身材的黃臉大漢亦似有默契般迅速躍開,同一時間灑出四道銀芒兜截。
  像一頭大鳥在空中翻騰,寒山重倏然再度飛起,左手皮盾“呼”聲旋轉著在他的身形倏落下砸向那枯乾老人,右手的戟斧卻帶著萬鈞之力,猛烈的橫擊其它兩名黃臉大漢!
  三煞劍大吼一聲,分躍再聚,三劍起落如電,繽繽紛紛,灑灑點點,縱橫交舞有如虹蛇爍流,豪雨交織!
  寒山重倏閃倏晃,斧盾並展,一片精光冷芒環繞著他,在紫紅色的皮盾橫舞裡,剎那間已與三煞劍並對七招!
  猝然一個大轉身,“叮噹”一聲,三煞劍中一黃臉漢子已被震退兩步,另一個卻連揮九劍,迅速填上了破綻,寒山重橫移兩步,冷冷笑道:“三煞劍果然有兩手,難怪你們在年前孤山之役能自本院主左右雙衛手下逃生!”
  那枯瘦老者沉住了氣,長劍東指浮雲,西劃夜空,上承冷露,下接殘霜,寒光霍霍,有如輕霧繞月,層層重重,另兩人亦拚出全力,劍出如雨,縱橫交舞,星星點點,在夜暗中跳躍濺散不絕。
  戟斧皮盾在三柄利劍中衝撞飛舞,似是三條銀蛇裡著兩頭猛獅,雖然那銀蛇靈敏,卻沒有那猛獅兇狠威厲啊!
  緩緩的,在四人的拚鬥中,夢橋之上,已不知何時過來了五十名浩穆壯士,俱是一色的黑衣,一色的虎皮披風,一色的鋒利朴刀,他們成一字形排開,為首者,赫然正是浩穆院刑堂紅旗首座“萬字血奪”趙思義及他刑堂之下的“紅額”“綠眉”“金髮”
  “白胡”四大金剛!
  趙思義一身黑衣,黑色的頭巾上卻再多出一條紅色絲帶,這條紅色絲帶,一直自頸後垂到肩上,座下的四大金剛及所屬兄弟,亦全然是同一打扮,在微弱的溪面火花映照下,他們的黑衣、紅帶,趙思義的長髯蒼蒼,紅額、絲眉、金髮、白胡的怪異的形象交匯出一幅冷森而恐怖的圖案,就像是閻羅殿上的大審堂一樣!
  寒山重嗤嗤一笑,驀地僕向地下,口中大呼一聲:“陽流金!”
  三煞劍不知道寒山重會出什麼絕手煞式,俱皆駭然躍開,寒山重卻似懶蛇伸展,霍然回卷,抖手就是一記“神斧鬼盾絕六斬”中最為狠辣的一招:“神哭鬼號”!
  “嗥”的一聲長響似來自地底,三煞劍的一名黃臉大漢——“意煞劍”鄺普已大叫一聲,被寒山重的紫紅皮盾斜斜砸翻於地,如匹練似的精瑩光芒在撕裂空氣的尖厲刺響中夾著無可抵擋之威力呼轟掠閃,那清瘦的老人,三煞劍之首“心煞劍”白超的頭顱已滴溜溜飛出三丈,“噗通”掉在溪水之中,狂猛的勁力在盾旋戟舞下往四周排湧盪,似紅波海浪,三煞劍的老三“思煞劍”俞甫宛如風中飄絮,喊叫著摔出十步之外,長劍脫手墜落塵埃。
  寒山重猝然奔出,身形電射中,回首叫道:“趙紅旗,這三煞劍一個不留,未死者斬之!”
  叫聲在空氣裡搖曳,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冥渺於夜色。
  寒山重奔到前面的花園亭榭,長風閣的所屬已經整個掌握了戰局,司馬長雄與“天隼環”屠生激戰正烈,雙方攻戰之間,恍如天雷搖撼,電光閃掠,猛厲而快捷,“金刀呼浪”遲元的紫金馬刀,早已劈死了他的對手——那兩個枯槁的老人中的一個,剩下的一人,也早已面紅氣喘,左支右絀,被遲元逼得步步後退。
  “無回拐”張子誠,長風三霸等四人,率著所屬弟兄,正在掃蕩衝突奔逃的大鷹教殘餘,黃山雙猿卻在襄助“蛟鯊毒刃”郭向蕙進攻紅鷹七子之首馬良,這時,馬良早已傷痕累累,渾身鮮血,眼看已不能再支撐多久了。
  那邊——
  “生死報”姜涼極其殘酷的折磨著他的對手,那僅存一人的紅鷹七子,他的耳朵已被撕下一只,頭髮也被拔得四散紛飛,牙齒被硬生生砸落,身上的血口子縱橫密布,血,染紅了他原來的紅衫,紅色的鷹羽散落,這人的面孔上,有著極度淒厲與痛苦,但是,他卻力拚不退!
  寒山重輕輕搖頭,倏然自去,順著石道,來到粉牆之前,粉牆上的三個月洞門已經被重物撞擊得破殘不堪,原來雪白的粉牆,這時卻沾滿了斑斑的血跡,夜色中望去,宛如一塊塊,一堆堆灑瀝的紫色醬漬!
  高大的紫星殿,在黑暗中聳立,宛如一頭巨大無龐的怪獸,但是,雖然看不見幢幢奔突的人影,卻可以清晰聽到兵刃撞擊的聲音與憤怒的叱喝。
  淡淡一笑,寒山重迅速奔出,沿路上,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屍體,有浩穆院方面的,也有敵人的,而敵方遺留的殘骸上,又大多數是腦袋被砸得稀爛,否則,便是肚腸洞裂,流滿遍地。
  寒山重知道,這定是紫星殿埋伏在地底兩側暗管中的“鐵拳彈”及“飛龍梭”機關發動襲敵後的結果,這“鐵拳彈”及“飛龍梭”乃是全由強力機簧反拉卡緊,置于半剖面的鐵管中,上覆以薄薄的松土草皮,只要有敵人自通往紫星殿的通路或花圃進襲,由紫星殿控制的拉把便會扭松,用鋼索緊拉住彈簧的掛?突然中斷,藉著這強勁的彈簧之力,鐵管裡的“鐵拳彈”與“飛龍梭”就會猛然彈射而出,其威力之大,密度之高,只怕連一只飛鳥也難得渡過!
  快到紫星殿前,寒山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用腳尖挑起幾具屍體仔細觀察,嗯,其中有鷹羽坎肩的大鷹教徒,也有襟繡匕首會所屬,更有兩個灰衣銀鈕扣的屍體,寒山重喔了一聲,他知道,這兩人是都龐嶺李家寨的角色!
  “‘青冠’李展與他兄弟‘黃冠’李民真是活夠了,他們道真幼稚到相信大鷹教能擊敗浩穆院?可笑,可笑!……”
  寒山重舔舔嘴唇,已到了一排修剪整齊的老樹之前,紫星殿的黃銅大門,在黑暗中隱隱閃發著光彩,大門內,是一個寬有數十丈,鋪以大理石為地面的廣大廳堂,那裡面,在平時的佈置是極為華貴瑰麗的,但在此刻,卻空蕩蕩的移置得一物不存,嗯,錯了,並非一物不存,大廳中,不是正有數十個人在流血混戰嗎?紫星殿的禹宗奇早已為敵人騰出地方來了。
  威武的黃銅大門石階上,已橫著六七具頭破腸流的屍體,但都沒有任何一個人對他們略加註視,因為,每一個人都為了自己的生命在搏鬥,每一個人都不願跟著躺下,不是嗎?在這種場面,只能躺下一次,求遠不可能躺下了還能起來,拚殺裡,流血裡,生命是可貴而又低賤的。
  寒山重悄然側身門邊,目光向拚鬥的人群中急速投視,第一個進入他眼睛裡的,就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匕首會大當家“魚腸殘魂”楊求利!
  楊求利的對手,乃是浩穆院紫星殿的第二把高手:“怒纏劍”洛南!此刻,洛南手中的“三陽劍”,正密如驟雨狂倏,力鬥著這位匕首會的第一位人物那兩柄精瑩而鋒利的短匕首!
  紫星殿的豪士,約有大半全在此廳之內,護殿的“辟邪子”左橫,“南星北斗”班瀚,朱大浩,“五行者”金行者魯坤,木行者靳泉,水行者楊明,火行者荊全,士行者吳輝,再加上一位突出的人物——紫星殿供奉“九目一爪”儲有年。
  大廳內,有大鷹教的人馬,也有匕首會的好手,更有李家寨的角色,寒山重已經注意到,李家寨的大二當家“青冠”李展,“黃冠”李民兄弟二人都在其中,大鷹教更有他們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二教主“月鷹”爾恬為頭領,匕首會在這裡的好手最多,幾乎已齊集了他們的全部主力:““飛流””““蛇電””“斷鴻”“閃命”以及匕首會有名的“十九銀煞手”!
  紫星殿殿主禹宗奇並未在裡面,紫星殿所屬的好手也有五人不見,寒山重在臉上閃過一抹奇異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籌幄的計策已開始逐步實現,敵人已經愈陷愈深,不自知的踏入生命的泥沼裡了。
  刀光劍影,罡風流虹,在大廳的明亮燈光下閃幻出一條條,一股股,一溜溜千變萬化的彩色,似虛迷中的幻光,又像蛻變中的飄舞蟬翼,那麼不可捉摸,來去千里,那麼繽紛晃移,煞氣盈溢。
  五行者力敵匕首會的十九銀煞手,“辟邪子”左橫魁梧的身軀閃遊如電,獨拚李家寨青、黃二冠,“南星北斗”一對““飛流””““蛇電””,一敵“斷鴻”“閃命”,“九目一爪”則仍舊如他的老習慣,披散著頭髮與大鷹教二教主“月鷹”爾恬捉對殺在一起,以外,李家寨的十多名大頭目,也在與紫星殿所屬的浩穆壯士鬥得血內橫飛,難分難解。
  看情形,來襲者曾經多次想衝上大廳兩旁的樓梯,但是,除了兩個梯口之旁空留下遺屍多具之外,顯然他們並沒有成功,是的,他們怎可成功?如衝了上去,浩穆院紫星殿的威名尚能存在嗎?
  寒山重想了一想,閃身而進,怒纏劍洛南眼睛最尖,他一瞥之下即已看到,狂風暴雨似的十三劍連衝不斷,自九個不同的方向,變換了十三次不同的劍式,強將對手楊求利退出兩步,他放聲大呼道:“浩穆一鼎到了!”
  隨著聲音,寒山重長笑一聲,閃動之下,呼轟七斧劈向魚腸殘魂楊求利,橫盾砸得“青冠”李展慌忙躍退,右腿猛飛,已將李家寨一名大頭目蹴出五步,他厲烈的翻身徑向大鷹教二教主爾恬的這邊,口中卻朝著“青冠”李展狠狠的道:“李家兄弟,你們要永遠記得違反了兩湖一川的武林誓律會得到什麼後果!”
  “青冠”李展面色蒼白,神色極為窘困,“辟邪子”左橫的“尖菱錘”卻已似天崩地裂,含著恢浩之力,將“黃冠”李民逼得招架無方,東躲西讓。
  寒山重一斧斬向“月鷹”爾恬,在爾恬晃閃中,他的紫紅皮盾已彷彿來自虛無,來自天地之間,幾乎沒有一絲間隙的呼呼盤擊而上!
  “九目一爪”黝黑枯乾的面孔一沉,向敵人急進九腿五掌中,雙眸似烈陽初射,精芒煇耀得嚇人的驀然睜開,他老氣橫秋的道:“山重,你去招呼別人,這老王八讓叔叔我一個人收拾!”
  可別小看了這位“九目一爪”,他乃是寒山重恩師的親堂弟,武功高絕,性情卻天生古怪暴烈,寒山重接創浩穆院之後,在浩穆院中的長輩,僅這位老先生一人,寒山重一直無法安排他,只好在浩穆院地位最尊的紫星殿增設“供奉”一職,由這位師執坐掌,也算是對老人家的一種尊仰表示,可是,不到必要,寒山重實在也不願他這位眼前唯一的長輩親身涉險呢!
  “九目一爪”口中說話,手腳卻不閒著,緊跟著又是怒濤排浪也似的十掌二十一腿,身軀暴旋倏轉中,一頭花白的長髮拂舞飄展,任他的對手乃是大鷹教的第二把高手“月鷹”爾恬,卻依舊佔不了絲毫便宜。
  寒山重微微一笑,舉斧擋開了自斜刺裡砍來的兩柄厚背刀,低促的道:“叔叔!你老人家休息一下吧!”
  “九目一爪”目瞪著眼前冷沉嚴酷的“月鷹”爾恬,出手如電,遊走快捷,口中大罵道:“老夫一看見這姓爾的老王八就有氣,非親手宰了他不可!”
  面孔毫無表情的爾恬連退連進,手中的一柄龍頭拐揮舞得山動海沸,狂飆怒生,他哼了一聲,譏笑的道:“姓儲的,你叫寒山重一起上還可多活一陣,否則,嘿嘿!你這條老狗也就要與你以往七十餘年的生命告別了。”
  “九目一爪”儲有年氣得哇哇大叫,出手更急,空氣中全已被他的掌形腿勢所布滿,呼嘯的勁風往迴旋盪,幾欲將天地傾覆!
  寒山重冷冷的望著“月鷹”爾恬,深沉的道:“爾恬,今夜,大鷹教的殺手不會再有一個人看見天明!”
  “月鷹”爾恬嘿嘿大笑,手中龍頭拐起落如江河決堤,浩浩滔滔,前拈後掃,上翻下砸,在威勢暴厲中,更含有傲氣無限!
  寒山重靜靜的退出一步,驀然嚴厲的向全廳大叫:“浩穆院弟兄記在腦中,記在心裡,此處之戰,一律在一個時辰之內結束,斬盡來敵,否則,便自刎謝罪!”
  此言一出,“辟邪子”左橫第一個轟然怒吼,欺身揉進,“青冠”李展迅速側身移步,乃弟“黃冠”李民的“亮銀刺”已自旁掩護,刷的指向左橫脅下,“辟邪子”左橫狂傲的一笑,猛然返身迎上,卻在亮銀刺相距心口三寸之奇閃翻而出,尖菱錘倏搗,將再度撲上的“青冠”李展逼出,貼地一個大盤旋中,尖菱錘脫手飛出,“噗嚓”一聲聞響起處,“黃冠”李民已頭額稀爛的被搗死出七尺之外!
  “青冠”李展心腸俱裂的慘叫一聲:“民弟啊——”
  手中“四環棍”抖得筆直,拚命似的戮向左橫背心,左橫雙手猛然一撐,人已像流光驟起,凶悍的迎到,四環棍擦著他的背脊而過,血肉與衣屑紛飛,他的兩腳已似兩柄鐵錘,“劈碰”一聲將“青冠”李展踼出老遠——與他的弟弟一樣,頭顱破碎,青玉花冠砸地成粉!
  寒山重大叫一聲:“好!”
  突而就地一旋,長射而至匕首會的好手““飛流””田濤之側,田濤手中匕首虛虛一點,猝然閃出,“蛇電”韓容削瘦的身子適時暴轉,七柄匕首,三射“南星”班瀚,四飛寒山重身前!
  寒山皮盾猛擋,“噗”“噗”數聲,射來的匕首全被反震地下,“南星”班瀚卻大笑一聲,側身衝上,三柄匕首,全在剎那間插入他的左臂,左脅,左腿,但是,他手中的“接星杖”也攔腰將“蛇電”韓容的脊椎骨硬生生砸斷!
  就在“蛇電”韓容的慘叫於喉中方才滾動,寒山重的皮盾已將他橫空擊飛,戟斧的鋒刃似惡魔的詛咒,凌空飛旋中,震落了田濤急射的十二柄匕首,在第二次自動折回之下,“飛流”田濤的腦袋已被削落了一半!
  寒山重昂然的吼道:“神雷三劈的威風如何?”
  “辟邪子”左橫嗆咳著笑道:“夠勁!”
  “勁”字甫始在空氣中跳躍,寒山重已吃驚的倏而飛射出去,但是,他晚了一步,“北斗”朱大浩的心口已剛被兩柄鋒利的匕首戮進,雖然,朱大浩的“短角刀”已連著他的右手整個沒入了“斷鴻”陳賢的胸腔!
  “閃命”白秋的腕上有五條血淋淋的指痕,他正亡命的向後躍退,雙目恐怖的大瞪著,寒山重的身軀在燈光下映出的黑影,正迅速的遮到他的頭上。
  白秋喉中古怪的?叫一聲,雙手拚命猛揮,匕首閃閃如銀蛇流光,嗦嗦飛射,但是,寒山重已毫不容情,毫不躲閃的倏撲而落,整個沉重的皮盾,在他強有力的手臂揮動下砸到“閃命”白秋的頭頂上!
  於是——
  當那顆扁碎的頭顱血漿尚未及噴灑,寒山重已拋落了插在小腿上的一柄匕首,再撲“月鷹”爾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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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辣手絕情 殘中之殘

  “月鷹”爾恬的龍頭拐,正凌厲的施展著他震驚江湖的“吐雲十七拐”法,宛似雲霧迷漫,風湧雷動的與“九目一爪”儲有年拚得難以分解,寒山重身形甫到,他已狡滑的猝然變換了一個方向,讓“九目一爪”填上了自己原來的位置。
  寒山重在空中連連轉折,他也連連換移方位,“九目一爪”恨敵太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老是緊緊跟隨,煞手紛出,其實,他這樣一來,就等於阻擋了寒山重的夾擊,更算間接掩護了對方。
  嗤嗤一笑,寒山重偏身落地,他陰森的道:“姓爾的,你這不叫英雄了。”
  爾恬連出二十一拐十九腿,猛進急閃中狠辣的道:“你想以多擊少,也算英雄嗎?”
  斜刺裡人影猛閃,一個身軀已張開雙臂抱向“月鷹”爾恬,爾恬暴吼一聲,龍頭拐猝揮,“崩”的震響中夾雜著骨骼碎裂之聲,但是,那條人影雖然口噴鮮血,偏出二尺,卻仍然死命纏住了爾恬的雙腿!
  “月鷹”爾恬面色突變,他狂吼一聲:“該死的狗種!”
  龍頭拐柄猛落,自那人的天靈直搗入頭顱之中,碎骨殘肉,血水腦漿,迸濺了他一身皆是,但,就在這不及人們眨眼的千分之一時間裡,寒山重的狂叫已隨著他的戟斧斜斜劈進爾恬的肩頭,血箭方標,“九目一爪”儲有年五指彎曲,已像煞一只五指鋼勾,活生生扣進“月鷹”爾恬的頭骨之內!
  被“月鷹”擊斃之人,是“南星”班瀚,那受創極深的紫星殿豪士……
  寒山重抽出戟斧,一盾將“月鷹”爾恬尚未斷氣的身體舉起,他朝著爾恬憤怒的切齒厲吼:“爾恬,你還想看見明天嗎?你還要享受陽光嗎?你這匹夫、凶徒,永淪地獄的懦夫!”
  “呼”的一聲,“月鷹”爾恬的身體被寒山重凌空拋出,尚未落地,寒山重已躍身而起,揮斧斬為三段,內臟肚腸飛濺中,紫紅色的皮盾猛推橫砸,又將這三段屍體死死的砸貼到牆壁之上!
  匕首會的大當家“魚腸殘魂”楊求利寬闊的嘴巴緊抿著,黝黑森冷的面孔上毫無表情,但是,他可以覺出自己心跳的猛烈,雖然,他的外衣一如往昔般的沉靜不變,但他自己明白,他已逐漸開始畏懼了!
  與他對敵的“怒纏劍”洛南,武功之高,較之“承天邪刀”禹宗奇遜落不了多少,在武林中,提起“怒纏劍”的萬兒,更是鏗鏘有聲,非同小可,這時,他的一柄三陽古劍揮閃得波波如浪,光起千層,迷迷濛濛的劍氣環境中,劍身時而映散出三團流爍閃爍的光彩,時強時弱,時陰時現,像煞雲霧中的三個太陽。
  二人已經拚鬥了兩百余招以上,楊求利自己心中有數,他若想戰勝洛南,已是萬萬不能,今夜,只要能保得全身而退,已是蒼天保佑了。
  那邊——
  寒山重雙目充血,原來那雙清澈而明亮的眸子,這時充滿了駭人的怨毒與冷酷,似一尊對天地懷有深仇的魔神,更像一個受盡了凌辱後準備血洗強仇的鬥士,狠得令人顫凜,毒得令人哆嗦!
  他一步步的行向“魚腸殘魂”楊求利這裡,別一邊,“九目一爪”儲有年也雙手血淋淋的緩緩逼到……
  一柄沉重的厚背刀驀然自後面劈向寒山重,他看也不看的猛然探盾揮出,於是“喀嚓”一聲巨響中含著一聲慘號,一名李家寨的大頭目已連人帶刀的仰跌出尋丈之外,他那柄暗襲寒山重的厚背刀,正反砸在自己臉上,那張原本像個人臉,而現在卻血肉模糊的臉上!
  另一把染滿血跡的短矛,正自另一個李家寨大頭目的小腹中拔出,一個浩穆院所屬,又衝向別的敵人堆中去了……
  楊求利的左右匕首,皆淬有奇毒,“見血封喉”已不夠形容他匕首上淬毒之劇,只要劃破一點皮,甚至只挨到一下,敵人即會全身猛然收縮,強烈的抽搐而死,他的兩柄匕首,在他擅長的“羅環短劍十二刺”中之浸淫了三十年以上的功夫,使起來駕輕就熟,凌厲詭異,一般武林健者,亦甚難擋他百招左右,但是,目前,在“怒纏劍”那一沾即纏狂風暴雨似的劍法中,他卻佔不著絲毫便宜,更有每況愈下之感,而更令他心驚膽顫的是,寒山重已經逼了過來,還有,那火爆粟子脾氣的“九目一爪”儲有年!
  左三右四,十進十戮中,楊求利稍退了三步,他沉住了氣,蒼勁的道:“姓寒的,你一向自比英雄,今夜卻淨是做出些不是英雄所屑為之事,可恥!”
  “怒纏劍”洛南俊朗的面龐一沉,三綹青髯微微飄拂,他那閃電似的雙目怒睜中,手中三陽劍已旋轉成圈圈滾桶,纏絞而上,口中低叱道:“楊求利,你死到臨頭尚敢饒舌,可笑!”
  寒山重在二人五步之外站出,他冷冷的注視著楊求利,平靜的道:“匕首會的瓢把子,楊大俠,閣下生平闖盪江湖以來,有多少次是如此公平以一對一的?你可願意聽聽寒山重曾經遭遇過多少次仇家以眾凌寡的故事嗎?”
  “九目一爪”卻並未停下,他一邊逼進“魚腸殘魂”楊求利,邊暴烈的道:“山重,你和這頭老狗有什麼話好說?只有宰了他才服貼,所以,老夫就要做那使他服貼之事,不論他是否服貼得甘心!”
  “魚腸殘魂”怒罵一聲:“你這老而不死謂之賊的怪物……”
  “怒纏劍”探劍如雨,縱橫交錯,成點、成線、成條、成網,或似牛毛,或似匹練,或似河決,或似山崩,有粗獷,也有細緻,有雄渾,也有精巧,他的“怒纏六劍”,真已到達登峰造極之境了!
  楊求利上攔下架,前攻後拒,內力的不繼,再加上心中的恐懼,招術已逐漸遲緩滯呆,剎那之間,又被逼出五步之多。
  “九目一爪”儲有年多皺的面孔浮起一絲微笑,他怪聲叫道:“楊求利,你到閻王老兒處告老夫一狀吧,就說老夫我以多勝少,以眾凌寡,欺負你這寡婦孤單的……”
  說著話,這位老先生已倏然閃進,抖手三腿十掌,倏而躍出,勁風拂嘯中,一個大旋身,又是狂風暴雨似的九肘十一掌,迫得“魚腸殘魂”楊求利手忙腳亂,狼狽不堪的慌忙閃躲了三次。
  “怒纏劍”洛南毫不容情的緊隨急上,三陽劍有如龍吟虎嘯,帶起勁風尖銳,劃破空氣,彷彿天羅地網般劍劍連衡刺到!
  “魚腸殘魂”楊求利狂吼連聲,那原本深沉不露的老臉已全變了色,一片強烈的驚怒表情,清晰的印在他那黑臉的每一條紋路上。
  寒山重搖搖頭,道:“姓楊的,別這麼大呼小叫,記得你乃是一幫之主,就是死,也要死得坦蕩磊落,像條漢子!”
  雙刺雙崩,兩柄鋒利含毒的匕首劃著條條精溜溜的寒光,楊求利拚命的抵擋,口中卻憤怒的大叫:“寒山重,你這偽君子,有種的與老夫單獨較量一陣!”
  寒山重習慣的抿抿嘴,露齒一笑:“朋友,你連洛南都打不過,還想與寒某拖延時間?朋友,哪裡舒服,你就哪裡躺著吧!”
  “九目一爪”又是呼轟不息的九拳七掌,他呵呵大笑道:“陰曹舒服,地獄可息,楊老先生,你便走上一遭吧!”
  “怒纏劍”洛南招招加快,劍芒吞吐如蛇信飛鴻,千變萬化,防不勝防,“魚腸殘魂”稍一疏忽,“嘶”的一聲裂帛之響起處,他的左臂已被劃開了一條半尺長的血口子!
  “九目一爪”儲有年乘時急進,連遞十掌,左手狂戮敵人上盤八大要穴,邊尖酸的道:“咦唏!楊朋友,慢慢走,別太心急啊,呵呵哈……”
  “魚腸殘魂”楊求利痛得?牙裂嘴,他咬緊了牙根,奮力探出十七匕首,寒光閃爍中,他已狂聲大叫道:“夏升如,藍琨,你們轉移到這邊……”
  正在與紫星殿五行者浴血苦鬥的匕首會十九銀煞手聞言之下,即有六人匆匆撤出,揮動手中精亮的匕首急奔過來。
  老實說,在江湖上闖,尤其是一幫之主,其威信與尊嚴至重,尤其在與仇敵拚鬥之時,便是自忖不敵,也不能公開叫嚷請屬下協助,這樣一來,不但情形尷尬,而且,日後又何以立威立信?又何以帶人行事?所以,雖然楊求利身處危境,他這一叫一喊,卻是十分沒有體面呢。
  寒山重嗤嗤一笑,猛然返身撲去,皮盾一旋,已磕飛了射來的三柄匕首,戟斧揮處,已將那十九銀煞手逼近的六人硬擋回去。
  “魚腸殘魂”楊求利左臂鮮血淋漓,他嘶啞的大吼道:“卑陋,寒山重,你這不義不信的東西!”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放他們過去就高貴了,就有義也有信了?”
  他回頭朝那六名再度逼前的敵人一笑,讓到一邊:“那麼,我還是做個高高貴貴,有義有信之吧,六位,請。”
  這六名十九銀煞手中的角色互望一眼,迅速衝過,而當他們甫始沾上自己瓢把子激鬥的邊緣,一劍已彷彿來自天外,快似閃電般一伸倏縮,已自其中一人的胸膛裡戮進再拔出!
  當這名滿臉痛苦迷惘的彪形大漢尚未倒下,宛如是連在一起的影子,另一只枯瘦的手掌彎曲如勾,幾乎更快的一把插進了其中另一人的頭蓋骨,將這位朋友整個提起摔出大門之外!
  寒山重嘴裡“嘖”了兩聲,戟斧突然暴起,銀光揮閃,如流如帶,四人中又有一人屍成兩截,分左右拋開。
  “魚腸殘魂”雙目怒睜,眼珠子似欲突出雙眶,他嘴角抽搐著大叫:“用你們的匕首!”
  僅剩的三人慌忙站到一起,六隻手迅速揮處,一溜溜的冷電突起,鋒利尖銳的匕首已自他們各自配帶的絲囊中拋出,強勁而厲烈的分射寒山重及洛南、儲有年三人!
  寒山重斧揮盾轉,擋來輕鬆有致,洛南的三陽劍上下翻飛,攻敵連著自守,毫無破綻,“九目一爪”雙眼閃閃發光,指拑掌劈,有驚無險,而這時——“魚腸殘魂”楊求利已突然一個轉身,瘋狂的衝向門外,“怒纏劍”洛南飛快三劍俱未刺到,後面的九柄匕首又有三柄向他射來,洛南急得一斜一偏,橫劍揮去,口中大呼道:“楊求利,你竟然有臉逃走!”
  “九目一爪”閃身追去,勢急而兇,他怒吼道:“楊朋友,拿你命來——”
  “魚腸殘魂”剛到大門,已霍然一個轉身,他這止步轉身之勢,實在急速到了極點,“九目一爪”儲有年的身子因為追的太急,已堪堪與他碰上。
  於是——
  這位匕首會的瓢把子滿臉凶煞,煞氣盈溢,手中兩柄匕首,似電閃光掠,分左右插向“九目一爪”兩脅!
  寒山重正好砸飛了向自己射來的六柄匕首中最後一柄,目光一瞥之下,已駭然的驚叫道:“叔叔,快閃——”
  “閃”字還在他口中滾動,他那削瘦的身形已倏然遊進,但是,遲了,只遲了那麼一絲——
  寒山重的戟斧斧背,剛剛粘上“九目一爪”,楊求利的匕首已完全深深透入這位七旬老人的雙脅之內,而“九目一爪”儲有年那只足可裂金碎石的“鬼曲爪”,亦整個抓進了楊求利的肚腹!
  寒山重如受雷殛,驟然呆住,他機伶伶的一哆嗦,又倏而翻折回來,唰唰兩響,又有兩只匕首自斜刺裡飛到,寒山重已宛如瘋狂了似的大吼一聲:“神雷三劈!”
  手中的戟斧驀而脫手,呼呼飛出,十九銀煞手衝近的那三人急急躍向兩邊,可是,戟斧卻似有靈,一掠之下,已將一個躍得最快的大漢劈頭削去一半,戟斧在空中一旋,像是魔鬼的眼睛,那麼古怪而不可捉摸的斬向另一條大漢,這大漢突然回身,舉起手中匕首硬刺而去,於是——
  銀光爍閃,“喀嚓”一聲已在慘叫中淹沒,這名大漢自臂至脅,被飛來的戟斧活活切開一條深深的血糟,而內臟,便自這條糟中溢了出來!
  沉重的戟斧,似是可以與它的主人心息相通,在切過了第二人的肩脅之後,貼著地面“呼”地揚起,那麼巧妙不過的飛在第三名大漢奔出七尺之遙的頭項部位,又那麼巧妙的在那驚駭欲絕的大漢狂奔而來之際斬下了他鬥大頭顱,好象這柄戟斧早已等在那個位置準備殘命飲血一樣,又好象那名大漢自己往上面送去……
  “呼”的一折,戟斧在空中一頓,剛好落在寒山重的手中,他悽惻的回頭,看到恕纏劍洛南正滿面哀痛的跪在“九目一爪”尸身之前,垂首無語。
  兩具尸身都沒有倒下,都同樣的死不瞑目,眼珠互相暴出眼眶的怒瞪著對方,絲絲鮮血,自他們兩人的口鼻間淌下,二人的面孔上,都流露出深刻的痛苦、仇恨、怨毒、與不甘,只是這痛苦、這仇恨、這怨毒、這不甘,卻已經凝固,永遠的凝固,永遠不會再融解了。
  寒山重強力忍住心頭的傷痛,緩緩回過身來,與紫星殿五行者拚鬥的十九銀煞手,這時又躺下了四名,而五行者之中,水行者楊明的肩上也插著一只匕首,血透衣衫,他正吃力的坐在一側緩緩拔出,光禿禿的頭頂上汗油隱隱。
  寒山重自心中嘆息,大廳裡,李家寨精選出來的十二名大頭目,此時尚尚余三,被紫星殿所屬的七名浩穆院大漢逼在一隅,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大鷹教的教徒,此刻也只剩下六人,亦吃十一名浩穆壯士圈在一起,左突右衝,已成網中之魚,其它,只有十九銀煞手所剩的九人在傾力拚鬥,浴血苦戰,而任他們如何悍勇,看情形,也不會支持多久了。
  朝著這所大廳的正堂望去,頂上,正有一方黑底鐫金的巨匾,巨匾之上三個恢宏的銀色篆字:“紫星殿”,彷彿正在以浩瀚之威向著就殲的敵人輕輕冷笑。
  寒山重俯身拾起“南星”班瀚的接星杖,這集沉重的兵刃依舊狠辣冷森,但是,它的主人卻已去了,含著哀痛,寒山重將它交到站在牆角喘息的“辟邪子”左橫手中,左橫的面色在蒼白中含有激動的紅暈,一名弟子正在小心的為他裡傷,他接過了老友的兵刃,淚珠紛紛垂落,哽咽著道:“院主……班……班老弟就此一去不回了……”
  寒山重拍拍他的肩頭,憂戚的道:“不止班瀚,在今夜,我們的弟兄裡,一去不回的很多,左護殿,活著的人,更要為死者珍重。”
  “辟邪子”左橫垂首無語,其狀慘愁,寒山重嘆了一聲,回首道:“洛南何在?”
  “怒纏劍”洛南應聲躍到,雙目中淚漬隱隱,寒山重知道,在紫星殿中,“九目一爪”儲有年與他最是相得,二人氣味相投,同樣的愛好杯中物,同樣的喜歡奕棋論武,如今去了其一,活著的這個,內心的悲苦是可以想見的。
  深深的望著洛南,寒山重沒有安慰他一個字,但是,自他目光中所透露出的真摯與關切,卻要比千言萬語更來得深刻與雋永。
  平靜的,寒山重低沉的道:“敵人已大部就殲,夢橋左近的兩撥強敵已徹底消滅了其中一撥,還有一批,在長風閣姜閣主及本院主雙衛協同之下,亦不會再有作為,此處之敵,嗯……”
  寒山重側目一瞥,冷厲的道:“一個也不留,任是告饒求命,也不能留下任何一個,完全殺絕,事成之後,你率領殿中弟子十名往大威門左近加強兩極堂仇堂主及卷雲閣巫閣主等人兵力,切記出手要狠,不留餘地!”
  他想了一下,又道:“派左橫留守紫星殿,五行者環衛本殿百步方圓,肅清任何竄近之敵,現在,洛南,與五行者對手的朋友們可以斷魂了。”
  說完之後,寒山重飄然而出,在他的身形甫始飛出紫星殿的大銅門之際,背後,已有兩聲慘厲的?叫在一片突起的劍刃破空之聲中傳來。
  他的嘴角,浮起一絲冷酷的微笑,閃電般倏起倏落的奔出粉牆,筆直經過兩堂三閣的巨廈,來到大威門前的廣場上。
  眼前的景象,更為淒怖刺目,地下,散亂著,層疊著一片尸身,幾乎沒有一具尸身是完整無缺的,不是頭飛,便是肢殘,像一堆堆的腐肉,一塊塊的朽木,血腥味衝鼻欲嘔,而瘰瘰的肚腸,黃白的腦漿,更那麼不值錢的東灑西纏,濺在地下,噴在門上,掛在枝梢。
  情景是恐怖而尖銳的,但是,殺伐卻仍未停止,仍然在不休不息的進行,穿著大紅燈籠燈的匕首會所屬,已由一百多人減少到只剩下二十來個,由火龍錢深為首的匕首會“四十飛刀”——四十名大頭目,也只剩下五六名左右,這時火龍錢深已被卷雲閣的首座鵬翼巫堯及鷹翼韋峰夾擊,應對之間,已是有些招架無力,捉襟見肘,他的腿上,熱血滴淌不絕,顯然已經受了傷了。
  那邊——
  卷雲閣的好手赤眼關浩正睜著一雙血紅的豹眼,瘋狂的舞著一把“鋸齒狼牙刀”,力鬥匕首會的四十飛刀剩餘的六人,招招狠辣,式式拚命,他的左方,亦屬卷雲閣的“橫斷三山”梅宵,卻以一己之力,使著一根兩頭帶尖的沉重黑鐵棍,抵擋兩個白衣紅臉的魁梧大漢,再過去,就是卷雲閣有名的“黑猩子”童堅,他黑得就似一塊炭,卻穿著腥紅的衣衫,枯瘦的身軀竄跳如風,手中一對“金龍爪”,對付著五名白衣瘦長的中年大漢,卻依然來去自如,攻拒如意。
  寒山重一眼看見這些原先沒有發現的白衣人,心頭已不禁一跳,他極快的忖道:
  “我是說憑兩極堂與卷雲閣加上‘大威門金門神’的力量,怎會至今尚消滅不了第一批衝入正門的匕首會眾人,原來狼山派的小子們尚在後面跟著淌混水,這就難怪了……”
  他悄然移向鬥場之中,雙目回望,又想道:“如此一來,我與禹宗奇的推斷,在這一步上就有些失誤了,我原以為狼山派跟著“聖鷹”田萬仞自院後之低地暗襲太真宮後方,這樣看來,好象他們並沒有跟去,那麼,一定是白馬幫或萬筏幫的人跟著去了,這樣也好,這邊的壓力加重,那邊的壓力卻減輕了……”
  在一排原先必是小巧而有趣,如今卻已破碎不堪的盆景之旁,寒山重已看到了兩極堂堂主“左回刀”仇忌天,他的一只獨目睜得有如銅鈴,一只重逾百鬥,上嵌七個金環的大砍刀嘩啦啦;響成一片,與一個相貌清奇,蛾冠高髻的長袍老人殺得天暈地暗,這老人手中一只奇異的紫黑斑玉長劍,施展得飄忽輕靈,神鬼莫測,竟不相讓的與仇忌天往來攻拒著,看情形,他們已經打了不少時候了。
  寒山重認得這身著滾白邊長袍的老人,他不是別人,正是狼山派的掌門人——“斑玉劍”孫明!
  在二人拚鬥的側方十步之處,兩極堂的陳容赫然在焉,那是簡單明暸的七名高手:
  “病獅”、“毒豹”、“六指禿子”、“神釣”、“笑佛”、“滿嘴風”。
  “病獅”何仁與“毒豹”陶庵二人,雙雙對敵著一個生著一雙紫耳的兇惡老人,“六指禿子”眨著一雙小眼,晃閃遊動的和另一個紅發披肩的中年大漢打在一起,手中一根細長釣竿,卻沒有魚線在上的“神釣”曹耐吏,獨戰著一名有個酒糟鼻的五旬漢子,再過去一點,嗯,“笑佛””樑容與滿嘴風吳含元正在滿頭大汗,猶是左支右絀的招呼著一位方面大耳,滿嘴一口黃牙板牙的老頭,在這老頭身旁,已經有十多名浩穆院的屬下屍橫於地了,不用再問,只要一看這十多具死屍體的額心那一個相同的圓形血洞,便知道他們都是喪在這位黃板牙的老人手中那只黃銅煙桿上!
  附近,浩穆院的壯士們,正在與大紅燈籠褲的匕首會大漢與白衣的狼山派弟子廝殺,時時有人慘號,刻刻有人橫屍,兵刃閃舞中光芒隱射,情況好不淒厲。
  寒山重想了想,先朝那位生著一口黃板牙的老人走去,他在這老人身旁五步站住,陰冷冷的道:““樑容與吳含元讓開,你們去夾攻那紫耳戴瑛,把這位生有一口好牙齒的老甲魚留下來給我招呼。”
  “滿嘴風”吳含元大叫一聲,手中的短鋼叉倏進倏出,在“笑佛””樑容的銅柄拂塵猛揮直點下,二人已分向左右跳出!
  那手執黃銅短煙袋鍋的老人呵呵一笑,急風暴雨似的左點右戮,大馬金刀,卻不料一陣狂風猛然衝來,威力大得令人心驚膽顫,他猝然側身旋出,一面沉厚的紫紅皮盾,正在一片叮鈴急響的懾魂聲中自他耳邊削厲的拂過:“寒山重!”
  他顯然是十分吃驚的慌忙躍退,原先的得意與跋扈已一散而空,寒山重嗤嗤一笑,道:“假如我猜得不錯,老鬼,你就是狼山三兇中大兇‘黃牙’岳通了?咱們今天見面,卻是真正不易!”
  對面的老人,果然正是狼山三兇中的老大“黃牙”岳通,他瞪著眼睛驚疑的打量了寒山重幾眼,沉住氣道:“當然,老夫與你一個是天南,一個是地北。”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卻不料與你初見,也是最後一面了。”
  “黃牙”岳通嘿嘿冷笑,驀然一個大側身,手中黃銅煙管倏伸猝偏,點向寒山重上、中、下三盤十八重穴,雙腿足尖狂蹴,分踢對方左右三尺之內的退路,招式快捷,狠中帶辣!
  寒山重仰身射出,雙臂一振,又閃電般倒飛而回,他大笑道:“老小子,你倒相當之狠嘛!”
  “嘛”尚未吐實,沉重的戟斧,已有如江河突洩,含著一股無可比擬的力量自天而降,鋒利的刃口幾乎充斥滿了周圍尋丈大的空間,旋展的皮盾宛如遮遍了烏翳黑沉的天空,聲威奪魂懾魄!
  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黃牙”岳通神色倏變,急速仰身倒翻,他自己明白,今夜,遇到了最強的對手了!
  對手?其實,岳通也未免盡朝好處想了,以他之功力,若能接下寒山重一百餘招,已算難能可貴呢。
  敵人猝退,寒山重已狂笑一聲,如影隨形般緊跟而上,戟斧揮霍,皮盾砸擊,一口氣之間連出九盾十八斧,加上三十二肘十五腿,逼得“黃牙”岳通手中的旱煙管空自揮舞伸縮,卻極不甘願的狼狽退出了十步之外!
  “吭”的一聲悶哼傳了過來,寒山重猛然八斧再襲對手,目光一飄,已看見“病獅”
  何仁手摀胸腹的坐倒地下,滿口鮮血往外直噴,“毒豹”陶庵的青光輪似如潑風般猛攻著那紫耳老人,拚命掩護地下的同伴兄弟。
  寒山重心頭怒火大起,他再一瞥視,才發覺趕去救助的“笑佛””樑容及“滿嘴風”
  吳含元,竟被那紅發披肩的中年大漢左劍右煉所擋住!
  一聲悠長而振人心弦的呼嘯出自寒山重口中,他直射而出,十斧連衝,彷彿溶為一斧,分做十個不同的角度狠劈紫耳老人,那紫耳老人似是十分意外,身形微閃下晃出五步。
  寒山重冷冷笑道:“紫耳戴瑛,有種的過來與寒山重見個真章!”
  他口中說話,身形又折返回來,這時,滿臉氣怒的“黃牙”岳通才堪堪衝到。
  “笑佛””樑容突然在這時連出了三次虛招,在那紅發大漢微一失神中,他已滑溜溜的衝了過去,手中銀閃閃的銅絲拂塵蓬散忽聚,直戮紫耳老人——戴瑛背脊十二環結!
  紅發大漢咬牙切齒的大罵一聲:“好雜種!”
  而“神釣”曹耐吏此際已與“六指禿子”在瞬息間互換了對手,他的細長釣竿急顫倏彈,唰唰幾聲銳響稍差一絲的自敵人眼前掠過,嚇得紅發大漢心頭一震,劍煉頓時交舞成一片光幕,勁風四溢!
  寒山重與“黃牙”岳通再戰十招,他忽然陰陰的一笑道:“美齒老兄,咱們不要拖延時間了,現在就來個生死一決如何?”
  “黃牙”岳通小心翼翼的拆招還式,口中卻憤怒的道:“隨便,老夫尚畏懼於你不成?”
  突地僕身倒地,寒山重大叫一聲:“陽流金!”
  這是他的雙陽絕式之一,在沒有正式進襲浩穆院之前,狼山派早已與大鷹教等詳細研究過寒山重的幾種絕活,以為趨吉避兇之道,此刻,“黃牙”岳通焉能不加註意?他喉頭“咭咕”一聲,身軀已猛的撲向一側!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錯了,老朋友。”
  “友”字還在舌尖上翻轉,他已猝然斜跟而上,斷叱一聲:“陽燦芒!”
  戟斧閃電似的自寒山重脅上穿過,他削瘦的身軀一旋一轉,與戟斧流動的光輝劃成一道巧妙的弧形,那麼快得令人心驚膽顫飛斬而去,“括”的一聲裂帛之響驟起,自頸至背,“黃牙”岳通的身上已被割開一條尺許長短,皮肉翻卷的口子!
  於是——,痛得這位狼山派的高手?牙裂嘴,雙目怒睜,踉蹌的,卻又亡命般的向前拚力搶出五步!
  寒山重有如幽靈似的緊跟而上,他冷漠的道:“注意了,這次才是‘陽流金’!”
  但是——
  一條紅發飄拂的高大身影驀然自寒山重身後摸來,雪亮的長劍直指寒山重背心,精閃的銀煉卻怪蛇似的纏到寒山重雙腳,快而且猛!
  寒山重腳尖為柱,霍地旋出,他大笑道:“‘玄火’羅修,送你享受了吧!”
  戟斧呼的飛昇一尺,閃閃的寒光泌人心脾,“玄火”羅修——那個紅發大漢,狼山三兇中的老三,一擊不中,見狀之下怪叫一聲,倏然暴衝而出!
  同一時間——
  “神釣”曹耐吏大力的“嘿”了一聲,細長的柔鋼釣竿彷彿天雲一片,彌瀰漫漫,層重相連的倏而揮出三十七竿!
  “玄火”羅修這時的情形可以說是進退維谷,兩為其難,他霎時咬緊牙關,劍煉齊揮,身形仍然絲毫未停的往外急竄,於是,一連串的“劈拍”暴響似擊在敗革之上,羅修的衣衫似蝴蝶般飄飄飛舞,他的背上,已被“神釣”曹耐吏活活抽上了十九竿,十九條傷痕鮮血淋漓,條條見骨!
  就在“神釣”曹耐吏的釣竿到羅修背上的第一下時,寒山重的皮盾已猛辣而沉重撞上他自己摔出的戟斧斧柄,但是,戟斧卻未斬向“玄火”羅修——因為“神釣”曹耐吏剛擋住了戟斧飛砍的去路,這時,一陣光芒耀爍,戟斧的鋒刃已“呼”的一折一轉,反劈向正在往前狂奔的“黃牙”岳通背後:薄利的鋒刃割破空氣,帶起的尖嘯昂烈而銳厲,去勢是如此快捷,如此驚人,“黃牙”岳通明白在一種什麼樣的情形之下,兵刃才會發出這種刺耳撼心的尖嘯,他知道,光憑自己的兩條腿,現在,是跑不過那柄戟斧斬來的速度了。
  在剎那之間,他強力吸入一口真氣,霍然轉身,忍住背上澈骨的痛苦,傾出生平之力,將手中的黃銅煙管猛戮向已經形成了一條光帶飛來的戟斧!
  於是——
  “喀嚓”一聲金屬折斷之聲,加雜著“黃牙”岳通口中發出的,不似是個人類所喊的悲嗥之聲,戟斧的利刃,已深深透入他的胸膛!
  在臨死之前,岳通尚記得這柄取了他生命的戟斧是含蓄著元陽真力而尚能藉以迴轉的,他雙目布滿血絲,兩手已猝而抓住了那冰涼的斧柄,而戟斧在斬入他胸膛的剎那,已彷彿有一股暗力相吸般自動往外跳出,但是,岳通卻死命抓緊不放!
  人的迴光返照之力是巨大而不可思議的,寒山重的戟斧猛然自岳通的胸膛跳出,呼呼震動中,雖將這位狼山三兇之首扯拉出三步。
  他卻突目咬牙,像摟抱著自己的愛妾一樣緊緊抱住。
  身為狼山三兇老么的“玄火”羅修怒嚎連連,瘋了也似的衝向這邊,“神釣”曹耐吏的釣竿急彎又彈,強大的力量,直將他撞跌出兩步之外,但是,卻更加快了他到達“黃牙”岳通身旁的速度。
  “神釣”曹耐吏奮身趕上,邊大叫道:“‘滿嘴風’,別讓這小子褻瀆了院主聖兵!”
  “滿嘴風”吳含元的盒鋼叉連刺五下,卻已夠不上位置,寒山重的距離已在五丈之外,他正狂射而來,似乎慢了一絲。
  極快的,幾乎沒有時間容人考慮——
  “滿嘴風”吳含元一個縱撲,搶前三步,嘴巴急閉倏噴:“呸!”
  點點寒星冷芒,已似點點流星縱射,呼的一大蓬自他口中暴飛而出,就在“玄火”
  羅修的手指剛剛沾到岳通懷中的戟斧一寸之前,這數十點寒芒已全部擊射在他的身上。
  像是被一個巨大忽然打了一拳,“玄火”羅修驀地大吼一聲,整個身軀都被撞彈而起,痛苦的摔在地下哀叫翻滾,狀極悲慘!
  在他撕抓滾動的當兒,可以藉著大威門的琉璃燈光,清楚的看到他衣碎血濺的背脊都釘滿了一顆顆精亮尖銳的半圓形小小的物體,是的,這就是“滿嘴風”吳含元的一嘴牙齒,也是他名得來的根源!
  要知道,寒山重身為浩穆院一院之主,武功名聲,在江湖上是少出其右的,尤其是在他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在一場浩大的血戰當中,他的兵刃不管是在什麼方式之下,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在敵人手中,縱然可以立即奪回,也將終於落為江湖上的笑柄,這是一件十分失體之事,所以,浩穆院的豪士,包括他自己,如此焦急的拚命搶奪,卻也並不是大驚小怪,故做緊張呢!
  “滿嘴風”吳含元,自二十歲起便生了一種怪病,滿嘴的牙齒全部脫落,因此,他便遍請天下巧匠名醫,按裝了一口精鋼打造的鋒利假牙,這兩排假牙,可以在他鼓足一口內家真氣噴吐之時,完全射出口外,傷人於六丈之內,威力雖算上乘,而其方式之古怪別致,卻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呢。
  “玄火”羅修在地上踢蹬著,強忍住粒粒鋼齒嵌入骨髓的巨大痛楚,勉強站了起來,而“神釣”曹耐吏已大步逼近。
  寒山重自“黃牙”岳通緊握的手中拿回戟斧,冷冷的凝注“玄火”羅修,半晌,他向“神釣”曹耐吏道:“恕敵之前,應記取強敵殘我之教訓!”
  “神釣”曹耐吏留著短髭的面孔毫無表情,手腕倏振,細長柔韌的鋼竿已“呼”的一抖一彈,尖銳的竿梢子閃電般直透入“玄火”羅修的左眼,深插入腦!
  一聲嗥叫,羅修的身軀已被戮翻五尺,雙目怒瞪的橫屍於地!
  寒山重微微頷首,深沉的道:“曹耐吏,你去協助助樑容他們對付紫耳戴瑛,這老小子在狼山三兇中最是狡猾陰毒,武功也最是難纏。”
  “神釣”曹耐吏答應一聲,返身自去,寒山重朝著身旁不遠的吳含元有趣的笑笑,輕輕道:“現在,含元,你可以慢慢將羅修身上的牙齒撿回來了,不過,得洗乾淨,免得以後想起來作嘔。”
  “滿嘴風”吳含元裂嘴一笑,兩排鮮紅的牙根顯得他似乎鬥然老大了十年,寒山重正要回身行去,遠處,十數條人影已自紫星殿的方向狂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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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斷命飛魂 鏖鬥之鬥

  寒山重微微一笑,欣慰的道:“紫星殿洛南已到,此間之戰,我方勝券在握矣!”
  他的話聲尚未說完,一聲悶吭已倏而傳來,寒山重迅速轉視,“笑佛”梁容塵胖大的身軀已滾出五尺之外,紫耳戴瑛滿臉的橫肉獰笑得顫抖,奇玄的閃過“毒豹”陶庵與“神釣”曹耐吏攔截,飛起三腳狂踢“笑佛”心窩頭顱!
  寒山重斷叱一聲,閃電般搶身急進,用力一盾砸往紫耳後頸,他是來得如此快捷,紫耳戴瑛若不放棄滾倒在地的“笑佛”梁容塵,雖然可以直取對方生命,但他自己卻也不會比對方多喘一口氣,立即就要跟著上路,紫耳戴瑛不是傻子,他在世上尚未活夠,當然不願跟著陪葬,於是——
  狠狠的怒罵一聲,雙臂倏振,他的身形已長射而起,在空中,一溜青光忽然怒圈狂戮,威勢極為狠辣!
  不錯,這人是“毒豹”陶庵!
  猝然斜出兩人,紫耳戴瑛苦練了二十多年的“八方掌”絕活“天塌地崩”電掣般展出,一片掌影,已分成十六個方位,同時異處的飛瀉湧到!
  “毒豹”陶庵武功極佳,卻非紫耳之敵,只是,他這時早已一肚皮冤氣,恨不得生噬對方,敵人掌勢挑山倒海似的湧到,他卻不避不閃,奮力衝迎上去,手中沉重的青光輪劃過一道青瑩瑩的弧線,直砸向紫耳戴瑛的頭顱!
  寒山重一瞥之下,已不禁心頭大震,他長身射入,邊怒吼道:“陶庵你混帳!”
  紫耳戴瑛卻十分機靈,掌勢一變,側身滑出,陶庵的青光輪“呼”的一聲,自他太陽穴邊悠悠而過。
  寒山重氣得一橫皮盾,將陶庵不輕不重的撞了出去,右手戟斧追殺紫耳,嘴裡憤怒的道:“陶庵,你退下去去協助禿子一臂!”
  紫耳戴瑛險險躲過寒山重的飛來一斧,一條長蛇似的身影又颯然掠來,他雙掌一合倏分,勁力狂旋,已將曹耐吏的釣竿震開,身形一轉之下,直撲坐在地下調息的“病獅”
  何凡而去!
  這時——
  人影晃閃,一個修長的身影倏身掠到,寒光飛舞,已將紫耳戴瑛逼退三步,來人青須飄拂,再進十劍,紫耳戴瑛已手忙腳亂的又退六尺。
  寒山重大叫道:“洛南,取這戴瑛狗命見我!”
  來人果然正是“怒纏劍”洛南,他長笑道:“回稟院主,這有何難?”
  位居兩極堂第二把手的“神釣”曹耐吏,此刻雙臂猛揮,十六掌連成一氣,在劍芒縱橫中急掃戴瑛,這位狼山派的好手,現在已施展不開他的遊鬥之技,更無法以武功較次的浩穆院對手及受創之人來做為牽制寒山重的手段,因為洛南一到,他的功力已超出戴瑛,況且,有寒山重在側,他亦無庸對其餘的人分神旁鷙了。
  喘了口氣,寒山重望著與“六指禿子”霍一樂共同卻敵的“毒豹”陶庵,心頭不住發火!
  “陶庵這小子年方三十,就竟如此不顧生死,真是太不為自己著想了,方才,他又想與那紫耳戴瑛同歸於盡,這種拚鬥方式,實在愚不可及,班瀚如此,儲老叔也如此,莫不成非要一起玉碎,便無法殲敵嗎?呸!”
  忽地——
  那酒糟鼻的老頭子上下九掌並出,大吼道:“媽的,以二敵一,莫怪老頭子我要用兵器了!”
  “六指禿子”霍一樂一柄“骷髏柬”左揮右劈,怒罵道:“滾你媽的蛋,自老子與曹大哥換了對手以來,你也一直沒有啃過老子半根汗毛,用你的兵器又待何妨?”
  酒糟鼻子老頭怪吼一聲,閃過陶庵的青光輪,就地一撲,衣領中:“奪”“奪”兩聲機簧震響,六只沒羽短弩已倏忽射出!
  “六指禿子”霍一樂大吼一聲,骷髏鞭揮起掃磕,酒糟鼻子老人又呵呵一笑,雙肘一縮一抬,寬大的袖口中“蓬”的一聲噴出兩大圈銀針電芒,直取“毒豹”陶庵!
  陶庵就地迅速一個翻滾,以足踵為軸,霍然旋回,右肩上已感到微微一麻,他猛的跳起衝去,矯健如一頭豹子般摟頭蓋臉的就是十三輪!
  酒糟鼻子老頭險詐的一笑,急退四尺,雙肘再抬,“蓬”的一聲震響,這一次,袖口中卻攻射出兩枚拳大的黑色珠狀物體!
  “六指禿子”自側旁掩進,骷髏柬舞起一片銀光,橫掃敵人腳踝,酒糟鼻子老人雙肘又抬,同樣的兩枚黑球飛向了“六指禿子”!
  寒山重身形如電掣風拂,倏然搶進,皮盾猛掃那兩枚黑球,邊大叫道:“閉住呼吸!”
  語聲未已,“蓬”“蓬”兩聲悶響倏起,一片粉紅色的霧氣已瀰漫四周,緊跟著又是兩聲“蓬”“蓬”聲傳來,煙霧晦迷中,寒山重有如怒矢離弦,筆直射追,戟斧宛似瀚海銀波,層層重重疊斬而出!
  酒糟鼻子老人在霧氣中若無其事,他但見銀光揮閃,已狡猾的移步施出去,寒山重一句話不講,抖手就是十盾十七斧。
  老人呵呵大笑,有如泥鰍在河,東溜西滑,手舉背弓,毒針、飛刀、鐵彈子,一陣陣,一片片的狂噴怒射,像是他的身體便是一個儲有暗器的庫房一樣,那麼無盡無絕的直射不停。
  寒山重已經脫離了那片粉紅色的霧氣,他冷酷的旋盾直上,陰森的道:“不見暗器,不知你是誰,老匹夫,‘多臂魔手’陳在宇,你認命吧!”
  飛射而來的陣陣箭雨刀芒,在皮盾的強力旋轉下,像雨點擊打在風車上,紛紛四散曳沒,噓噓之聲,連響不絕。
  果然,這老人正是狼山派的暗器聖手“多臂魔手”陳在宇,他這時一看情形不對,目光一轉,已向黑暗中奔去,但是——
  寒山重拔空直起,大叫一聲:“神雷三劈!”
  戟斧凌空飛出,“呼”的一轉,有如流光曳空,“喀嚓”一聲,已將陳在宇的一個腦袋斬出兩丈之外,滴溜溜的墜入黑暗之中!
  血箭自這失去頭顱的老人頭腔中狂噴掠起,他這無頭的身軀,猶向前面衝出了五六步,才四肢痙攣的一交僕倒地上,於是,他的身體內一陣機括亂響,無數暗器迸飛亂舞,如千蝗突起,寒光閃閃,更在剎那間將他自己的屍體也活活釘成了一個大刺蝟!
  那邊——
  粉紅色的霧氣已經隨風淡散,“六指禿子”霍一樂正焦急的挾著“毒豹”陶庵,這位拚命三郎面色慘白,喘息如絲,雙目中,卻充滿了血!
  寒山重匆匆奔回,見狀之後,低促的道:“陶庵,哪裡不舒服?快說!”
  陶庵孱弱的嗡動著嘴唇,艱辛的吐出兩個字:“好……熱……”
  “六指禿子”急得語不成聲的道:“他……他大約是吸進了毒氣……再不……再不就是中了那老不死的暗器……淬過毒的暗器……”
  寒山重目光冷森,卻憂戚的道:“熱源來自何處?心頭真氣能否保住?”
  “六指禿子”已急瘋了,淚汪汪的搶著道:“找不到傷啊……我找不到他的傷……
  那老王八,老匹夫……”
  寒山重大喝一聲:“住口!”
  “六指禿子”一哆嗦,不敢再叫,寒山重著急的拍拍暈然欲絕的“毒豹”陶庵,吼道:“陶庵,你睡不得,一睡就永遠醒不來了,告訴我,熱源來自何處?”
  陶庵勉力振起精神,語聲卻極為低弱:“右……右肩……”
  寒山重大罵一聲混帳,三把兩把扯裂了陶庵的衣衫,赫!右肩之上,已紅腫了一大塊,五根尖細的銀針,僅留尾部的插在肌膚上面!
  沒有絲毫考慮,寒山重戟斧一閃,“括”的一聲,已將陶庵肩頭的紅腫肌肉完全削下,陶庵痛得大叫一聲,寒山重又絕不留情用戟斧把他四周的血肉切掉了一圈,湊口上去,一口口的吸,吸了吐,吐了再吸,血液從他的嘴裡吐出,已由烏紫漸成鮮血,就著琉璃燈的光輝,寒山重又發覺陶庵的右肩骨上已有了一塊銅板大小的烏痕,與其它白森森的骨骼不大一樣,於是,鋒利的斧刃,滋滋有聲的迅速將那片烏痕刮掉,旁邊的“六指禿子”霍一樂,早已驚得面青唇白了。
  寒山重大手一伸,吼道:“金創藥。”
  “六指禿子”慌忙自懷中摸出遞上,寒山重全部傾倒于陶庵傷口之上,又“嘶”的一聲將自己的內襟撕下,為他包紮妥當,而這時,以狠辣有名的“毒豹”陶庵,早已痛暈過去了。
  寒山重朝黑暗中大喊道:“浩穆兄弟何在?”
  三名身披虎皮披風的大漢自黑暗中閃出,寒山重冷沉的道:“將陶大哥抬到銀河堂由堂中大夫實時醫療,不得延誤。”
  三人恭聲答應,小心的抬著陶庵去了,“六指禿子”望著身影消失,舔了舔嘴唇,吶吶的道:“院主真狠,在下敢於殺人,卻無法對自己弟兄如此療傷……”
  寒山重哼了一聲,道:“虧你也是浩穆院兩極堂的人物,長痛不如短痛,治病就要受苦,否則,死了倒來得乾淨省事!”
  “六指禿子”尷尬的一笑,不敢再說,寒山重拿起兵器,緩緩的道:“吳含元已經加入圍殺紫耳戴瑛之戰,你還在等什麼?”
  心頭一跳,“六指禿子”連忙躬身,雙臂抖震之間,人已倒射而出。
  於是——
  紫耳戴瑛已陷身重圍了,在“怒纏劍”洛南的三陽利刃之下,在“神釣”曹耐吏的柔鋼釣竿之中,在“滿嘴風”吳含元的短鋼叉裡,在“六指禿子”霍一樂的骷髏鞭之隙,這位狼山三兇最為出色的人物,已經逐漸筋疲力竭,步向死亡!
  寒山重冷眼看了一會,大步行向前面,那裡,“左回刀”仇忌天的攻勢已更見凌厲狠毒,如狂浪,如暴風,如寒雨,如山崩,“斑玉劍”孫明卻沉著應戰,心無旁鷙,劍起如長龍橫空,似匹練垂天,像流水不絕,紫黑色的斑紋幻映成一片片,一層層,一重重令人目眩神迷的異彩!
  二人的功力,在伯仲之間,雖然,他們一個兇厲,一個穩沉,雙方卻俱是明白敵人功力之強,彼此算是找對了對手,儘管招式路子迥異,但誰也不敢輕身急進,為的是深恐偶一失閃而遺恨終生!
  於是,戰況就成為膠著狀態了。
  寒山重正在考慮要不要前往與仇忌天聯手屠殺,而在遙遠的太真宮方向,已驀然射起一溜火箭,這只火箭焰花繽紛,是大鷹教的,但是,寒山重卻笑了,他知道,自己的應敵之策已到了決勝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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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你虞我詐 鬥智鬥命

  這溜花旗火箭在空中爆開的五彩繽紛火焰還未消逝於黑暗,寒山重已急速往後奔去,似一股淡淡的煙霧,剎那間消失蹤影。
  經過石道、花圃、涼亭、林叢,經過一幢幢的巨廈,一撥撥的悍鬥者,一堆堆的屍體,他看也不多看一眼,矯健若一頭貍貓般來到夢橋不遠之處。
  但是,他卻並不過橋,筆直向高大堅厚的黑色大理石圍牆奔去,在溪流蜿蜒引入的鋪有鐵板之入口左近,有一座石雕的青紋座佛像,這座佛像粗約三圍,高有尋丈,看去十分龐大堅固,重逾萬斤,佛像周遭,栽植有花園一圈,巧好掩遮住了外間視線。
  寒山重如電的眸子炯然向四周瞥視了一遍,身形倏矮,雙掌起落如飛,在佛座的四周拍打捏按,然後,他運起食中二指,驟然躍起插入佛像的肚臍部份,於是,佛嘴在一陣軋軋的機簧聲中緩緩啟開了尺許左右——剛好容得一人穿斜橫進的空間。
  又向環側注視了一下,寒山重倏然飛起,那麼恰巧不過的飛入佛嘴之內,而就在他的身形方隱,佛像的嘴巴已像先時一樣,在機弦軋軋聲中緊緊閉攏,緊得就好似從來便沒有張開過一樣!
  佛像的內部,是完全鑿空的,佛像開閉之間,裡面精心設計的六盞琉璃燈已自動燃亮,銀白的光線,照耀著佛像的裡面,有一列長長的,狹窄的石階直通地穴,石階滑濕而霉晦,這地方,平素顯然少有人來。
  寒山重毫不遲疑的奔階而下,石階底部,便是一條長遠而黝黑的隧道,沒有一絲光亮,頂層時有水漬滴落,撲鼻而來的,是一股霉濕的氣味,這條深長的地道,敢情還是在流經夢橋的溪底之下鑿通的。
  對這地方,寒山重是太熟悉了,他腳步如飛,連連閃進,片刻之間,已到盡頭,盡頭也有一道石階,直通而上,寒山重一口氣飛渡石階,在一處隱祕之隅,連摸急旋,頭頂上一塊看去天衣無縫的頂蓋,已悄無聲息的移開。
  似一道流星的曳尾,寒山重筆直飛起,微微一閃,已射出七丈之外,這出口之處,是在一片荷池當中,那移開的頂蓋,便是荷池裡幾塊突起而綠苔叢生的假山石之一,這時那塊假山石,又已毫未出聲的自它移開的半截中並攏。
  寒山重腳一沾地,已看見在十丈之外,一片樹業之側,有無數人影在晃動,那裡,堅厚的黑色大理石牆,有五尺方圓已被撬開!
  在這些人影的遠處,經過幾道石牆的折曲,可以隱隱望見火光閃縮,人聲沸騰,一陣陣殺喊之聲遠遠傳來,好似正在展開一場激烈的拚鬥。
  寒山重冷冷的笑了,他知道,方才那一溜火箭,固然是大鷹教方面自浩穆院後方發動突襲的訊號,但是,又何嘗不是暗示自己這邊準備一網殲敵的通知呢?敵人在浩穆院按有奸細,同樣的,浩穆院也早在大鷹教里布下了內線!
  大鷹教方面的算盤打得極精,他們要在四面夾攻浩穆院之下,再在浩穆院的後邊展開猝攻,但,這明裡的攻擊只是暗張聲勢,其真正的後方主攻,尚在於眼前樹叢裡的這批殺手——這批獲有內應,悄然而入的殺手!
  輕靈沉靜得像煞空中的一朵黑雲,像煞一片飄飄的柳絮,寒山重潛進了五步,先仔細的向四周察視,於是,他殘忍的笑了,他已清晰的看見在前面樹叢的各邊,插出四只彎成一個圓圈的幼枝,這四只幼枝,排成了一個半弧形,一個包圈形勢的,隱隱含有血腥的半弧形!
  遠處,喊殺之聲更烈,兵刃撞擊的震響混成一片,可是,這邊卻極為靜寂,那批潛入的敵人,就在這靜寂中迅速湧了進來。
  極為低沉的,寒山重聽到一個蒼勁而剛烈的語聲:“留兄,辛苦你了,情況如何?”
  黑暗中,一個高瘦如竹的影子一晃,壓著嗓子回答:“前面戰況十分激烈,貴方人馬似乎進行並不順利,就要看我們能否一舉攻下太真宮了,也只有攻下太真宮,才能擾亂浩穆院的陣腳!”
  那剛烈的聲音沉默了一下,彷彿在回頭審視他的屬下是否已完全進來,片刻間又響起道:“不要太悲觀,這本來就是一場慘厲的血戰,浩穆院若容易攻下,這才叫做奇怪,留兄,姓寒的可曾懷疑到你?”
  第二個聲音自傲的一笑,語聲又自黑暗中傳來:“姓寒的聰明一世,胡塗一時,他中了我們的反間之計了,竟將對他最為忠心的趙思義扣入困龍洞中,他以為趙老兒是臥底之人哩。”
  剛烈的聲音笑了下,又低沉的道:“好,這一著不但令他自弱力量,更會激起一些浩穆院朋友的反感!”
  寒山重撇撇嘴唇,伏在暗處不動,他曉得那語聲蒼勁剛烈的人,一定就是大鷹教的教主,甘陝一帶名聲赫赫的“聖鷹”田萬仞!田萬仞口中所稱的“留兄”,不是那叛逆“妖老”仲留又是誰呢?
  這時——
  留仲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十分得意:“刑堂紅旗之下的四大金剛幾乎氣瘋,兄弟又明裡暗裡鼓了幾句,哼,今夜之戰,刑堂的人馬定然不會傾其全力,他們都奉命守在夢橋之前,田教主,閣下大可放心,只要貴方人馬自‘夢橋’潛上,紅旗方面的人馬,定然不會太過攔阻,因為他們心中不平,嘿嘿,只要他們一退,就可以與我們裡應外合,直取太真宮了,呵呵呵……”
  “聖鷹”田萬仞似乎有些疑慮的問道:“浩穆院的布署,留兄已大致相告,但是,他們在浩穆總樞太真宮之前,就只布下了刑堂一道防線嗎?”
  留仲嘿嘿一笑,道:“還有一道防線,呵呵,不瞞教主,就是兄弟的金流閣上下了。”
  此言一出,“聖鷹”田萬仞已釋懷的笑了起來:“好,好,留兄,乾得好,天要浩穆院亡,浩穆院安能不亡?留兄,自明日陽光耀地,你的‘英武莊’就可以傳揚江湖了!”
  留仲一陣得意洋洋的笑聲起了,雖然他壓得極低,寒山重卻清清楚楚的聽到,他的眸子裡掠過一片冷厲的光彩,煞氣森森。
  那邊,田萬仞又忽道:“凌兄為何不見?”
  留仲似乎向左右看了看,低低的道:“凌玄正率眾對貴方正面攻入之人作佯拒之戰,因為,金流閣仍有小部份人手不堪信任,免得露出破綻,所以只有施用這條苦肉之計了。”
  稍微平靜了一會,像是牆外的攻擊者全已入內,留仲顯得有些急促的道:“田教主,我們要快些了。”
  田萬仞答應一聲,語氣裡帶著幾分緊張:“不錯,兵家勝敗,常在瞬息之間,范標,即令所屬按計行事!”
  伏在暗影裡的寒山重輕輕咬著下唇,他知道,田萬仞口中的“范標”,即是大鷹教“九隼環”中最為狠毒陰詐的“旋隼環”,在九隼環中,這范標排行為第二!
  一個粗短結實的人影應聲行動,他彎著腰,勾著身,極其謹慎的利用樹枝陰影掩遮潛出,他的身後,緊跟著二十多條大漢,鷹羽坎肩,在夜色裡微微晃動,每人手中的兵刃,也在閃泛著抹抹寒光。
  留仲低沉的向側旁幾個影子道:“夏厚軒,你便去負責掩護範老弟這一撥猝襲,老夫親伴田教主率領他手下‘金鵬、銀鷲、玉鳳凰’三位主攻太真宮的正後方,遣管逸協助那賢弟台攻擊太真宮側面,由李烈帶路與萬筏幫老么居中策應,並與明攻入內的公孫咎老弟及萬筏幫幫主周白水兄會合,前面屬於我們金流閣布署的暗樁,都已奉得老夫之令不得向來人攻擊,明卡早就撤去了。”
  黑暗裡,幾個人應喏了一聲,紛紛展開行動,一時人影晃閃,分批潛行,個個身手俐落,移動間不帶一點聲響。
  田萬仞似乎十分滿意,他稍待了一刻,低低的道:“留兄,吾等可以起事了,太真宮除了十韋陀再沒有別的硬手了吧?”
  留仲先行潛出,回頭一笑道:“自然沒有,就是十韋陀,也早就被老夫假傳院主諭令分開,太真宮除了裡面的衛士之外,週邊防守全是老夫金流閣的人馬!”
  田萬仞緊跟而出,嘿嘿笑道:“便是不分開,嗯,十韋陀也未見得堪我一擊!”
  留仲似是不太舒服的笑了一聲,田萬仞老姦巨滑的咳了咳道:“兄弟是指吾等佈置周全,十韋陀必遭生擒無疑,倒非是評剔留兄籌幄之策有何缺憾,留兄不會感到不快吧?”
  留仲急忙佯笑一聲,道:“不,不,田教主說得極是,兄弟怎麼感到不快?呵呵呵!”
  二人一面壓著嗓門說話,邊向前摸進,片刻間,林叢裡的人影全已分向他們的目標潛出老遠,夜暗中,活像鬼影幢幢。
  寒山重知道是時候了,他自陰暗裡站了起來,行出三步,兩臂高舉,在空中用力揮動了三次。
  行在最前面的大鷹教九隼環老二范標,銳利的目光一飄,已依稀望見了寒山重的身影,他疑惑的低叱一聲:“是誰?”
  回答他的,是四周緩緩響起的一片沉悶皮鼓之聲,這片皮鼓聲,好似來自地底,來自虛渺,那麼冷森,又那麼不可捉摸。
  潛行於中間的“妖老”留仲一聽到這片皮鼓的聲音,似是大大的震駭了一下,他面色蒼白的打了一個踉蹌,立即停步傾聽。
  “聖鷹”田萬仞高大雄偉的軀幹也馬上側隱起來,他冷漠的道:“留兄,這是什麼?”
  皮鼓之聲已由沉緩進入急驟,咚咚蓬蓬,在這殺戈之夜,在人們心頭的蹦跳裡,顯得特別的悲涼與壯厲,彷彿千萬冤魂在悲哭哀號。
  留仲恐懼得有些把持不住,他強自鎮定的道:“這……這好象是浩穆院的人皮鼓聲……
  這鼓聲是代表著……代表著……”
  田萬仞蕭煞的一笑,道:“是代表著血洗本教之意,它的聲音自緩入急,浩穆院的人給它起了個美雅的名詞,叫‘收魂’迎賓之禮。”
  留仲嘴角抽搐著抹去額際的汗水,低嚅的道:“田教主,聲音……聲音來自四側,或者他們是在對付明攻入內的貴方人馬,不可能是朝著我們擊鼓……”
  田萬仞的語聲冷得沒有一絲情感的道:“不錯,鼓聲來自四側,也來自我們各路猝擊人馬前行的方向,更是響在一個圈我們入圍的半弧形角度中,你不覺得嗎,嗯?”
  這時——
  旋隼環所率領的人馬,已分出五人向寒山重這邊圍來,他們小心翼翼,如臨大敵,緊張得連呼吸都有些粗濁了。
  寒山重雙臂環抱胸前,目光帶著幾分嘲弄意味的凝注著那些圍上來的敵人,默默的,他右手臂又舉了起來。
  鼓聲驀然停止,像心弦的震動驟斷,一切歸於靜寂,令人顫慄的靜寂,隨著鼓聲的息止,黑巾黑衣,虎皮披風,浩穆院方面的人,早已在一片突然亮起的火把光耀下出現,田萬仞說得不錯,他們正好站成一個半弧,一個剛好將這幾批猝襲者圍住的半弧!
  這些浩穆壯士的為首者,正是紫星殿殿主,聲威喧赫的“承天邪刀”禹宗奇!禹宗奇身側,一字排立著他紫星殿的五名煞手“五生陀羅”!
  “妖老”留仲在火把的青紅光輝伸縮裡,面色灰白如死,再加上他原來枯槁瘦癟的神態,簡直就像一具行屍似的。
  “聖鷹”田萬仞到底有著一教之主的風範與威儀,他那張冷肅而有若重棗般的面孔緊繃如弦,雙目射出的光芒閃閃,流露著無比的憤怒與兇厲,但是,不可否認的,他此刻神情鎮定而沉穩!
  留仲艱難的咽下一口唾液,回頭苦笑道:“田教主……這實在太出兄弟意料………
  這……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田萬仞冷冷的看著留仲,哼了一聲:“留兄,事實已在,多言何益?”
  此刻,所有分批出動的大鷹教方面人馬,都在走出不遠處被包圍住了,他們雖然早已個個準備拚鬥,卻俱是滿頭霧水,搞不清這是怎樣一碼子事。
  一批滯留在前側方一片花圃邊的攻擊者,他們已完全暴露在火把的光芒之下,彼此相視,不知所從,為首者,是一個穿著小皮馬甲,打赤膊,滿胸毛葺葺的蓬發大漢,這蓬發大漢一臉刀疤,醜惡無比,他索然挺身站出,大叫道:“田教主,咱們衝他娘的算了,還楞在這裡裝什麼孫?”
  此人身旁,是個形像精悍的小個子,一張大嘴,手中執著一對判官筆,他便是金流閣所屬的叛離者“雙筆分界”李烈,此際,李烈也慌了手腳,有些舉止失措的呆在那裡,一雙眼睛骨碌碌的直打轉。
  “聖鷹”田萬仞踏出一步,金黃色的鷹羽坎肩在火把的照耀下閃閃發光,他那一身深紫色的長衫,在這時看去,宛如一襲染滿了血跡的屍衣!
  兇戾的向四周一瞥,田萬仞剛烈的道:“浩穆遺孽,你們敗在眼前,猶想做那困獸之鬥嗎?”
  浩穆院方面的人馬一片沉默,人人的臉孔上俱無一絲表情,他們每雙眼睛都森冷的凝注著敵人,手中的兵刃在閃射著寒光,整個的氣氛,在殘酷裡洋溢著血腥!
  於是——
  在那個不為人注意的角隅,寒山重踱了出來,雙方人馬的視線,在他甫一行出,已完全集聚到了他的身上,匯成了一個感受截然不同的焦點!
  “妖老”留仲機伶伶的一哆嗦,本能的垂下頭,面色全變的悄然向後移去——寒山重目光一閃,冷漠的道:“留閣主,你感到慚愧嗎?”
  “聖鷹”田萬仞的臉上,掠過一片奇異的神色,他狂烈的一笑,道:“寒山重,咱們又見面,只是今夜見面,閣下口中的‘留閣主’,卻應該做成‘英武莊’的留莊主才對!”
  寒山重深沉的一笑,道:“除了改成留莊主,更應該將兩湖一帶的買賣利益分一半給他們,以後,由留莊主撐掌原浩穆院的‘英武莊’,是嗎?”
  “妖老”留仲又是機伶伶的打了個寒栗,嘴角嚅動,雙目無光,四肢在不可察覺的抖索,田萬仞心中也感到又驚又怒,這些,原是自己買通留仲與凌玄做內奸的條件,也算是最高秘密,怎麼如今全讓寒山重知道了呢?
  寒山重搖了搖頭,道:“寒某無能,不曾善待金流閣二位首要,但是,二位也就不想想先師叔的提攜之恩與寒某的手足兄弟之情?留閣主,你們錯了,錯得太厲害。”
  “聖鷹”田萬仞“呸”了一聲,吼道:“寒山重,可憐你浩穆院毀在旦夕,你竟尚有心緒在此說道攀情,寒山重,在你冰消瓦解之時,本教主看你哭天號地吧!”
  寒山重朝著田萬仞古怪的笑笑,道:“很快的,田大教主,我們即可知道誰要冰消瓦解,誰要哭天號地!”
  說到這裡,他神色倏寒,轉首道:“夏厚軒、管逸、李烈,你們都瞎了狗眼,喪了良心,竟然膽敢做那人天共憤,遺臭千古的叛逆?”
  此言一出“騰蛇指日”夏厚軒,“雙筆分界”李烈,“鞭繞新月”管逸,俱不由垂下頭去,臉上神色尷尬,隱約中,更有一股說不出,道不出的畏懼驚駭。
  “聖鷹”田萬仞一看場面不妙,他狂傲的左盼右顧,大聲道:“浩穆院暴虐專橫,寒山重霸權兇酷,對他尚有什麼仁義道德可言?對他更有什麼忠心赤膽可提?棄暗投明的浩穆兄弟們,有我大鷹教上下為各位誓死撐腰,各位用不著畏懼他們這些虛張聲勢的草包,更無庸被姓寒的幾句恫嚇之言懾住,寒山重對不起你們,你們豈願任他戮殺?任他欺凌受辱?”
  旁邊一個身旁耀目的金色衣衫,雙眉斜吊的瘦削漢子,應聲大吼道:“浩穆院傾頹就在眼前,看那處處熊熊火光,聽那四周喊殺震天,血在濺灑,屍首遍地,兄弟們,吾等現在不趁機衝殺痛殲此仇,更待何時?”
  周遭的大鷹教徒及萬筏幫眾,這時已鼓譟起來,吶喊喧嘩叫之聲,嚷亂成了一片,另一個身著純銀色緊身衣,體魄魁梧的彪形大漢,怒瞪著一雙閃亮的三角眼睛,一把大鬍子根根倒豎,他驀然拔出身後的一柄“風刃轉”,振吭大叫:“橫掃浩穆院,凌遲寒山重,衝啊,弟兄們!”
  隨著他的吼叫,站在他旁邊的三十多名大鷹教徒,已齊齊暴喊一聲,悍勇瘋狂的向前衝去,這銀衣大漢回頭向田萬仞微一躬身,返轉之間,人已射出五丈之外,一側的金衫漢子,亦同時飛躍而出!
  “聖鷹”田萬仞猛一揮手,厲烈的叫道:“我方所屬,斬盡浩穆院遺孽賊子!”
  在他語聲甫落之際,大鷹教及萬筏幫的人馬已狂喊大吼,人影紛閃,朝四周包圍著的浩穆院豪士衝到。
  寒山重神色冷酷,他陰森的道:“留閣主,你不自絕謝罪嗎?”
  “妖老”留仲全身一顫,卻驟然抬起頭來,臉上表情狠毒而古怪,他一雙眸子裡閃射著陰詭的光彩,嘶聲大叫:“金流閣的弟兄們,今夕不戰,我們已是死無其所,殺,殺啊,殺盡浩穆院的奸賊霸!”
  寒山重臉上冷板深沉,但卻煞氣盈溢,似一尊索魂拘命的魔神,他忽然朝衝至眼前的敵人微微一笑,斷然叱吼:“斬!”
  “承天邪刀”禹宗奇向左右頷首示意,圍成半圓的浩穆豪士已倏忽退後兩步,在他們身後,有一條尺許深的溝窪——這條溝窪,顯然是最近才挖掘成的,土色猶新,在他們退後的同時,已顯出了溝窪中半跪著的近百名弩箭手,藍汪汪的淬毒箭矢,正在火把的反映下閃著冷眼。
  寒山重冷呸一聲,猛然旋身,一斧揮去,已將那原先圍上來的五人砍倒一名,皮盾暴砸,另兩人也在狂叫中被震飛七尺!
  一陣機括奪奪之聲在此刻已迅速響起,宛如飛蝗千萬,閃閃縱橫,尖嘯聲與慘聲號霎時充斥四周,十數條人影頓時翻跌地下,第二撥衝上的緊跟著又躺下了二十來個!
  “承天邪刀”仰天狂笑,聲如旱雷倏起:“浩穆為雄,大威震天!”
  所有的浩穆壯士個個青筋暴露,雙目血紅的跟著齊吼:“浩穆為雄,大威震天!”
  “承天邪刀”一個大拋身,雙手交叉自脅下一探一伸,美妙至極的斜出七步,手中已多出一柄背厚刃薄,上面精雕著十八輪迴地岳圖的沉重“屠靈刀”,這柄屠靈刀,重約八十餘斤,銀燦流電,寒氣森森,犀牛角的刀柄,柄端有鋼環三枚連結銜衡,揮動之間嘩啷啷震人心魄,只要一眼看去,就知道此刀謂之“屠靈”,確非誇張!
  “承天邪刀”腳步未穩,三柄單刀已砍向身上,他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手往右手背一貼一按,刀光如練,猝然回繞,三柄單刀“喀嚓”一聲折為六截,與三顆鬥大頭顱齊飛出尋丈之外。
  近百名弩箭手半跪的身軀一矮,站在後面的浩穆院莊士已飛躍而過,兵刃的冷芒晃成一片,奪勇殺向前去。
  亙古以來,天下流血的爭鬥便未曾息止,而眼前,雙方拚戰的序曲與千百年前的任何一場殺戈都是相同,刀光、劍影、錘風、矛戮,血在濺,人在號,活生生的性命在剎那間歸向於靜止,充沛的精力在瞬息裡趨至毀滅,金屬的撞擊震響不停,殺喊的尖銳聲飄在空間,淒怖,而又慘烈。
  一聲暴叱起處,大鷹教那身穿金衫,斜吊眉毛的瘦削漢子已自空中飛撲而至,手上的“穿心鑽”掠起一溜冷電,有如怪蛇吐信,直刺“承天邪刀”禹宗奇的胸膛。
  禹宗奇那雙懾人的鳳目倏睜又合,他身軀微側,屠靈刀向上一擺,快得令人不可思議的帶起一片耀目銀輝,“呼”的斬向那金衫客頭頸,同一時間,他雙腳已蹴向對方丹田小腹的“堅絡三焦”!
  金衫客似乎大大的吃了一驚,口中低叱半聲,像一顆彈丸般躍起,有些狼狽的閃出五步。
  如影隨形般移步跟上,禹宗奇狂笑道:“‘金鵬’杜才,你這兩手差得太遠!”
  這金衫客果然正是大鷹教的一流高手,田萬仞的心腹死黨“金鵬”杜才,他這時斜吊的雙眉一軒,穿心鑽倏進倏出,滑溜無比的連展五招六式,口中怪叫道:“姓禹的,老子豈會含糊於你?”
  “承天邪刀”禹宗奇嗤嗤一笑,屠靈刀有如長江大河,浩滔不絕,呼呼轟轟,挾著萬鈞之力,一口氣將“金鵬”杜才逼出九尺,迫得他咬牙切齒,卻又左支右絀,招架無方!
  緊跟著“唰”的一聲,一條銀色白影又自斜刺裡竄到,“呼嚕嚕”的一陣怪響起處,一蓬寒芒,已瀉向禹宗奇腦側後背!
  禹宗奇頭也不回的移出半步,手腕倏振之間,屠靈刀已幻作銀龍千條,刀刃劃裂空氣,帶起一片刺耳厲嘯,照面之間,已將那銀衣人逼得左閃右挪,灰頭土臉的搶出六步之外!
  刀身“嗡”的一顫,灑起銀星萬點,繽繽紛紛,在刃鋒的晃掠裡趁時而進的“金鵬”
  杜才已大叫一聲,左臂血流如注的翻身躍出。
  “承天邪刀”禹宗奇不屑的哼了一聲,沉練的道:“‘金鵬’、‘銀鷲’,就憑你們這些草包廢料,焉能在大鷹教裡張牙舞爪,大鷹教也實在太值得悲哀了!”
  那銀衣人——“銀鷲”舒子全,手上的“風刃轉”猝然劃過一道半弧,在風葉刃片的急速轉動聲中,狂暴凌厲的再向禹宗奇攻上。
  像煞風嘯海騰,怒浪漫天,禹宗奇大吼一聲,屠靈刀起如天神舞錘,九宵翻覆,刀光揮霍,如雪如霜,一層層,一片片,一卷卷,一重重,那麼無盡無絕,那麼浩浩蕩蕩,幾乎令人心迷神眩的自天隙地角包卷而回!
  淒厲的狂吼一聲,“銀鷲”舒子全在地上亡命般向外翻滾出去,就在這剎那之間,他的全身,已有了十一處刀傷,熱血如注,將他銀色的衣衫完全染成了赤紅!
  遠處,寒山重正生斃了七名穿著黑油布水靠,小短褂上衫的萬筏幫弟子,一個龐大的黑影已凌空撲來,金色的鷹羽坎肩蓬飛拂動,滾盪雄渾的無極勁力隨著自空中卷排而下,有拔山裂碑之威!
  寒山重撇唇一笑,猝然滑出五步,轉身之間就是一記“神斧鬼盾絕六斬”中的“二神垂眉”,在這一招尚未使盡,“鬼決天河”已跟著展出,銀芒閃晃流燦中,紫紅色的皮盾呼呼飛旋縱橫,空氣中連串沉悶的暴響,那條龐大的黑影已再度凌空彈起,寒山重也被對方那浩滔的勁氣震退了一步!
  極為迅速的,他將一口真氣流暢的在體內循轉了一周,冷冷笑道:“田萬仞,你這才算找對了主兒!”
  那凌空彈起的龐大黑影,正是大鷹教教主,此次主動策劃進襲浩穆院的第一號強仇“聖鷹”田萬仞!
  這時,田萬仞龐大的身軀在空中翻了兩滾,又霍的衝下,照面之間,就是山崩浪舞的三十九掌十七腿!
  寒山重挺立不動,有如頂天之柱,一式“神轉天盤”挾著一招“鬼手奪魂”,雙腕倏震裡,“神雷三劈”已有如電光石火,驟然施出!
  “聖鷹”田萬仞掌腿如風暴雨狂中,猛覺眼前寒芒流閃,盾影飛砸自四面八方,幾乎在空氣的隙縫裡,在周遭的空間裡,完全已被這些芒光所充斥,自己所施展的掌勁腿勢,像是一面殘破太多的漁網,這些冷森的光芒與盾影,似是一個個滑溜而狠毒的小精靈,自那些破綻中毫不容情的瀉進,瀉進那江湖第一流的高手也不敢力敵的“聖鷹”所布成的勁牆氣網中!
  於是——
  這位老謀深算的大鷹教教主氣得狂吼一聲,雙臂舒展斜出九尺,寒山重嗤嗤一笑,嘲弄的道:“田大教主,一年以還,寒山重功力尚未退步吧?”
  田萬仞大叫一聲:“好個狂妄之徒!”
  身形一旋之下,長衫之內一柄可以伸縮如意的“移山桿”已拔了出來,這柄移山桿通體烏黑紫亮,為純鋼打造,不但沉重異常,頂端的鋼團上更布滿了千百尖銳的刺錐,歹毒無比!
  寒山重左晃右閃了三次,似笑非笑的道:“嗯,我是估量著呢,閣下這根打狗棒怎的還不亮出來現現世,哈哈,田大教主,你這就舞弄起來了吧!”
  “聖鷹”田萬仞緊閉嘴唇,一言不發,手中移山桿呼呼轟轟飛轉伸縮不息,有平岳填海之力,有龍蛇騰卷之矯,有千幻萬化之奇,有風雲變色之威,他內力悠長,深厚雄渾,招式連綿之間,更是顯得浩浩蕩蕩,有若萬夫不擋之勇!
  寒山重戟斧彷若匹練橫空,縱橫往來,揮閃劈斬,似太陽之正中,光芒萬丈,浩大剛烈,鋒利的斧刃劃過空氣,帶起厲嘯迴轉,皮盾在江河狂湧般的斧芒裡旋飛,有若盤石漫天,紛紛流瀉,又似隕星經天,四面曳熾,空氣在排盪澎湃,暗力在回擠絞扯,聲威之厲,幾似地覆天翻,海傾流決!
  雙方全已動上真火,都是以硬碰硬,以力較力,在毫髮間裡過生死界,在瞬息之中,打輪迴還。
  金屬撞擊之聲驟響驟息,火花在夜色裡迸濺閃溜,人影晃掠如鳥飛鴻冥,眨眼裡這名霸一方的兩位雄才,已在連續不停的快速攻拒中拚鬥了五十餘招,而這五十餘招,卻又是那麼一閃而過,像是銜接的畫面在時間的虛渺裡一下扯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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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屠靈殘逆 斧下落鷹

  不須要鏖戰多久,“聖鷹”田萬仞已在心頭打鼓,他驚異於對手功力之強悍,似乎較自孤山之戰的一年以來,更有進展,彷彿他的體內蘊藏了無限潛力,那麼綿綿不絕,那麼深邃浩瀚。
  只在剎那,二人又在極快的閃掠中互攻互拒了二十招,“聖鷹”田萬仞已覺得心臟的跳動加快,雙臂揮舞之間,肌肉也有些酸軟,他明白,這是因為真力勁氣耗費得太多的關係!而看看他的對手,老天,他的對手卻仍似較手之初那麼猛厲與驃勇,進退翻飛,有若八臂魔神!
  寒山重純熟的施展著他“神斧鬼盾絕六斬”中的前四招,加雜著他擅長的“六六大板斧式”及“滾盤盾法”長飛短躍,左右縱橫,像是一條奔流無際的江水,一瀉千里,意氣豪揚。
  於是——
  “聖鷹”田萬仞逐漸有些喘息了,他的絕活“橫斷五嶽十七桿”法已緩緩的收斂威力,激厲的勁道亦不似原先那麼鋒芒四溢……寒山重飛斬七斧,皮盾橫推,嗤嗤笑道:
  “田大教主,閣下已有些吃不住勁了,是嗎?”
  田萬仞奮起全力,倏衝倏舞,怒吼道:“小子住口,今夜你便會知道孰存孰亡!”
  一射七丈,斧刃突然斜斬驟彈,皮盾沉重的砸落旋飛,一口氣連攻七招十九式,寒山重大刺刺的笑道:“田大教主,閣下恐即刻就要哭天號地了!”
  周遭人影衝刺,殺喊震天,情景淒厲異常,田萬仞雙目怒突,青筋暴現,視若無睹的專心凝神,傾注全身功力與他生平最為痛恨的對手搏鬥著,他十分清楚,眼前之戰,不僅是為名為利,更為了自己的性命,若勝了,一切可全,若敗了,則任何希翼——包括自己現有的形體,都將歸向於永寂!
  那邊,紫星殿的五生陀羅正以一對一的和強敵殺在一處,“生恩陀羅”向渭長獨戰一個挽著高鬢,面容俏麗而冷漠的白衣少婦,那少婦一身肌膚真是欺霜賽雪,瑩瑩有致,雙掌的“鴛鴦劍”揮動之間,襯著她卷到半肘的衫袖,那雙露裸的小臂比羊脂白玉尚要細膩三分!
  “生廣陀羅”沙經與“生渡陀羅”趙百能分鬥大鷹教的鷹壇首座“鷹眼”那賢及萬筏幫老么“水豹子”林從忠,“生濟陀羅”常德則力拚執迷不悟的“雙筆分界”李烈,五生陀羅中年紀最小,卻最是狠辣絕情的“生息陀羅”包川,正在滿眼充血的狠逼著金流閣的叛逆“鞭繞新月”管逸。
  一側,金流閣的“騰蛇指日”夏厚軒一味往來遊鬥,出手攻拒之間,滑溜溜的從不傷人,更不硬拚,好象懷有什麼心眼似的,他原是金流閣“妖老”“鬼叟”之下的第一把硬手,但是,他卻更效忠寒山重,目前,他雖然表面上尚未表明身份,但“妖老”留仲若稍加註意,便會覺出情形不大對勁,可是,“妖老”留仲一心只在打算如何解決眼前的困窘局勢,又哪裡會想到自己費盡心血爭取來的手下第一心腹會是寒山重及禹宗奇早就按伏下之反姦呢?
  在“承天邪刀”禹宗奇的屠靈刀之下,“金鵬”、“銀鷲”俱已受傷,他們兩人卻咬著牙根,拚出死力浴血苦戰,穿心鑽與風刃轉交相揮展,往來衝刺,形同瘋虎猛獅,二人心裡雪亮,在此際的混戰中,沒有誰能幫助誰,只有靠自己的勇氣,才可能拯救自己於淪亡!
  寒山重突然隼利的挺砍十一斧,在田萬仞的攔架中,他淡漠的道:“田萬仞,那與向渭長較手的妞兒,可就是你的外甥女?”
  “聖鷹”田萬仞猛還七桿三腿,身形暴轉兩步,冷厲的道:“是又如何?”
  斜偏而出,又似閃電般折返,呼轟十九斧連成光圈如流,長瀉而下,寒山重嗤嗤笑道:“聽說她的渾號叫‘玉鳳凰’是嗎?”
  田萬仞憤怒的連展“桿撐三山”、“六丁失顏”、“岳撼嶺搖”三招,低吼道:
  “姓寒的,你休想動腦筋!”
  寒山重驟然迴轉,倏進三步,欺身八斧斜砍而去,似笑非笑的道:“本院主要生擒這妞兒賞給手下勇士!”
  一陣怒火,像江浪一樣衝上“聖鷹”田萬仞的腦際,他狂吼連聲,桿展如風,呼呼轟轟,大有令天地濁盪翻覆之勢,桿勢飛閃中,他咬牙切齒的道:“下流,卑鄙,姓寒的,虧你還說得出口!”
  寒山重將“二神垂眉”、“鬼決天河”、“神轉天盤”三招並為一式展出,勁力狂湧,尖嘯如哀號,他身形如鬼魁似的一進一閃,“嗆”的一聲暴響,已在緊跟著出手的一記“神雷三劈”中,削下了“聖鷹”田萬仞肩頭的一大片皮肉!
  金色的羽毛蓬飛裡,田萬仞已痛得面上變色的急竄而出,他顧不得察看傷勢,左手猛揮,一只長約尺許,精光閃閃的物體已暴射向前,嗯,那是一只尖端呈三角形,並附有兩片極薄鋼翼的淬毒暗器,也是田萬仞成名江湖的絕技之一:“鷹梭”!
  寒山重知道對方這玩意十分萬害,他神色一肅,兩目凝注,待那雙鷹梭飛到身前五尺,始快得不令人稍有思維餘地的閃出一步,反臂一看橫擊而去!
  田萬仞悶聲不響,左手連揮,空氣中響起一片“嗤”“嗤”破空之響,九只同樣同式的鷹梭,已翩然翻舞射來!
  老實說,在此刻,寒山重久戰之下,滋味也不會太好受,他自己知道,內力的消耗十分嚴重,但是,他更明白,在今夕,除非躺下了,否則,無論如何也不能停手,任是少多有疲憊與勞累!
  滿空都響著這嗤嗤之聲,九只鷹梭,在空中雜亂無章的飛來,寒山重剛剛磕開了那第一只,又有三只驟然射向他的胸前。
  哼了一哼,寒山重猛吸了一口氣,人已輕飄飄的閃出五尺,右手驀然一圈直起鋒,利的斧刃已“當”“當”連聲將眼前三只鷹梭劈飛,但是——“嗤”的一響,像是惡魔的冷笑,那原先被他擊飛的一只鷹梭,竟然未曾墜落,又貼著地面叮向寒山重的小腿!
  “好雜碎!”寒山重大罵一聲,兩腿急盤,像是老僧坐禪般虛起在空中,那只鷹梭已貼著他的臀部擦過,“嘿”聲吐氣,寒山的身影竟使人駭異的仍然盤坐空中,像是迦羅之神降自九霄,神異極了,隨著他的嘿聲,紫紅色的皮盾已驀然旋轉,似一面飛盤揚空,主動的飛砸向空中射來的另六只鷹梭!
  田萬仞目光瞥及,駭得心頭大大的一震,他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寒山重,天啊,寒山重目前的身法,莫不是連佛門都久已失傳了的“靈台坐迦”?那已達虛幻之境的至高輕身氣功?
  思想在田萬仞腦中一閃,空中已傳來不多不少的六聲“蓬”“蓬”悶響,他射去的六只鷹梭,尚未及發揮出它特有的轉折妙用,已被寒山重凌空拋出,霍霍自旋的皮盾完全擊落地下!
  此刻——
  寒山重滿面凝肅,左手一抬一縮,飛出的皮盾,又呼的飛回,那麼巧妙不過的套回在他的腕上,寒山重雙目不瞬,在空中盤坐的身形猛然舒展,口中大喝一聲:“陽流金!”
  戟斧突閃,在他的皮盾適時撞擊下斜出,幾乎像是老天的安排,恰好在一片“喀嚓”
  聲中,將再度轉折而回的三只鷹梭砍成了六截,部位、時間、勁道、拿捏之準,無與倫比!
  “聖鷹”田萬仞心中的確已有兩分心寒了,他有些進退維谷的楞在那裡,寒山卻不容對手有絲毫喘息之機,在他電光石火般的一連串翻騰衝擊下,又似鵬鳥展翼倒射飛撲!
  田萬仞眼球上充滿了血絲,他厲吼一聲,狂衝迎上,移山桿暴伸,照面之間,就是山崩海嘯也似的三十三桿!
  寒山重輕輕一笑,立還九盾二十九斧,松腕的道:“田大教主,別急,咱們慢慢來。”
  田萬仞連架帶攔,上下衝搗,狠狠的道:“寒山重,今日本教主與你誓不兩立!”
  寒山重身形如流水行雲,飄瀉無定,悠暢往來,招出滔滔不絕,他冷冷一笑,輕蔑的道:“大教主,本來,眼前就是這個局面,閣下想要兩立,只怕亦不得了。”
  田萬仞目似噴火,卻不再答話,凝注全神,與寒山重拚鬥搏騰,他的左肩,鮮血染得金色的鷹羽坎肩更為豔麗多彩了!
  極為輕悄的,一條高瘦的人影自黑暗裡摸來,沒有任何聲息,這高瘦的黑影已有如一頭豹子般的撲上,抖手就是雷擊電閃似的十七式,成片成條的溜瀉向寒山重身上!
  這人突然發出的掌勢,左邊為柔,右邊為剛,剛柔交匯,便形了一股極為怪異而難防的詭辣勁力!
  寒山重神色倏變,他一飛沖天,頭也不回的叫道:“留仲,你多妙的‘明幽掌’!
  多狠的心腸!”
  “聖鷹”田萬仞狂笑震天,移山桿長搗橫掃,他大吼道:“姓寒的,因為你待人太好了!”
  那暗襲者,果然正是浩穆院的叛逆,曾掌金流閣的大閣主“妖老”留仲!他枝幹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嘴唇緊抿,一擊不中,大撤身,一個快旋中,嘩啷啷震響連連,手中已多出一對閃耀刺目的“雙儀圈”!
  寒山重身子在空中似游魚般回折了三度,猛然長射而下,戟斧狂落如雨,皮盾斜砸田萬仞,他冷森的道:“留仲,感謝呂師叔他老人家傳給了你一身好把式!”
  “妖老”留仲沒有說話,身形晃掠如電,倏長倏回,猛起猛落,瞬息之間,已與田萬仞聯手和寒山重合鬥了十餘招!
  在不遠處的“承天邪刀”禹宗奇看在眼裡,一股莫名的憤怒衝上心頭,不錯,凡屬叛逆,已是大不義,而叛逆竟然明目張膽協助敵人偷襲自己的宗主,以血來爭求自己的苟生與利慾,這,不是太也沒有人格了嗎?太也沒有一點武林中的血性了嗎?
  “承天邪刀”禹宗奇那雙稜稜有威的鳳眼,閃射出一片煞厲的光彩,他已不再存著絲毫仁慈恕宥之心,冷冷的揮出兩刀,逼開“金鵬”“銀鷲”,這位浩穆院院主之下的首席高手,平淡的道:“杜才、舒子全,我們已鬥了多少招了?五十招,嗯?”
  “金鵬”杜才咬緊牙關,穿心鑽有如毒蛇竄舞,狠辣的進進出出,寒芒閃閃中,他嘶啞的大叫:“六十九招了,禹老鬼,你慚愧打了六十九招還沒有拾奪下我們來?你慚愧你浪得的虛名?哈哈哈……”
  “銀鷲”舒子全像是瘋了一樣,在“風刃轉”的呼呼利刃飛轉裡,渾身浴血的硬衝硬殺,毫不退縮,他接著杜才的語聲狂吼:“浩穆院的第二高手?兩湖一川的大豪?狗屁!”
  “承天邪刀”禹宗奇毫不動怒,他淡淡一笑,緩緩的道:“本想恕過,奈何不能饒,‘金鵬’‘銀鷲’,可憐你二人父母白白疼了你們數十年,現在,十招之內本殿主斬你二人首級祭天謝地!”
  “銀鷲”舒子全臉色鐵青,揮動著皮肉翻卷的雙臂,三角怒瞪,他的兵刃呼嘯著劃破空氣,與“金鵬”杜才的穿心鑽交相展舞,在片片匹練也似的寒芒中圍攻向他們的敵人!
  禹宗奇神色凝肅,那麼自然而優美的以腳尖為軸,快速得彷彿是幻景一樣旋轉了六個圓弧,而他的屠靈刀在一陣暴響中幻閃成銀海無涯,自六個不同的角度裡猛斬“金鵬”、“銀鷲”!
  像是一個可怖的惡夢,那麼驚駭,那麼冷酷,卻令在夢中的魂魄無法躲閃,“金鵬”
  杜才倒吊的雙眉一下子全變了位置,瘦削的面孔漲得血紅,他大叫一聲,傾出生平之力,意圖擺脫那一片眩目泛肌的銀光,在他的感覺上,像是在怒海巨浪裡又陷進了一個漩渦,有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在拉扯他,拉扯他向那死亡的銀光裡沉落——“銀鷲”舒子全的感覺和杜才完全相同,而更甚者,他較杜才猶要抗拒不住敵人那罩天漫地的刀光雲影!
  在這生死呼吸之際,“銀鷲”舒子全胡髯倒豎,目瞪似鈴,他大吼一聲,和身反衝入刀光如海之中,手裡的風刃轉運足全力,猛然砸向敵人約模所在的位置!
  一連串刺耳的“喀嚓”聲倏然響起,成塊成片的金屬四散分射,在這些碎裂的金屬片裡,尚有著一塊塊,一團團的血肉,人的血,人的肉!
  “金鵬”杜才面孔扭曲得變了形的跌出五步之外,一條左臂已齊肩被削斷,身上更是傷痕累累,血染重衣!他哆嗦著,恐怖的回視,“銀鷲”舒子全那麼龐大的身軀,竟己在這剎那之間被對方的屠靈刀絞斬得支離破碎,宛如肉靡!
  禹宗奇黑色的衣衫微微飄展,已像幽靈一樣移了過來,他冷沉的道:“杜才,永遠不要忘記,本殿主掌中之刀乃承自天命!”
  “金鵬”杜才舌頭似是打了結,他嗡張著嘴巴,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禹宗奇雙目的光芒凝凍成一片不似自人類眼中所能發出的殘酷神色,他的左掌向右手一貼,屠靈刀的刀鋒霍然偏斜,“金鵬”杜才連一聲號叫都未喊出,一顆頭顱已暴飛三丈,頸腔中的熱血射起數尺之高!
  方才,“承天邪刀”禹宗奇所施展的招術,乃是他精練了數十年,藉以稱霸江湖的“十八承天刀”裡絕式之一,以這十八承天刀,禹宗奇在武林中不知曾使多少名手飲恨歸西,不知濺了多少鮮血,同樣的,也不知多少次使他自己在生死一發中得回生天,這一套刀法,有著無匹的幻異,難言的古怪,至極的狠毒,在練成這套刀法之前,禹宗奇曾在荒山古剎獨處了十年,並且戒腥了十年,更令禹宗奇犧牲浩大的,是為了息天地之怒,祭刀頭鬼魂,禹宗奇在刀法練成之日,毅然聽從一位得道高僧之諫,使自己永遠失去了傳宗接代的能力,他用此來適應“因果”之說,來抵償“報應”之循環。
  現在,這位浩穆院紫星殿的殿主,已緩緩行向寒山重身側,寒山重以一敵二,仍是攻多守少,行動之間,如風如雲,暢流而美妙。
  不可否認的,“聖鷹”田萬仞在“妖老”留仲插手相助之後,已可多少喘息一會,但是,也只是喘息一會而已,若想整個扭轉劣勢,只怕尚不可能,而此刻——寒山重斧盾交揮中,忽然哈哈一笑,他大聲道:“禹殿主,你要收拾哪一個?”
  “承天邪刀”禹宗奇發聲道:“院主,請將叛逆留仲交予本殿主處置!”
  一聽到禹宗奇的聲音,“妖老”留仲已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他深深知道這位紫星殿殿主的厲害,並明白他那外和內剛的個性,剎那之間,留仲的面色已蒼白得嚇人。
  “聖鷹”田萬仞一直傾注全幅精力與寒山重搏鬥,方才那邊的戰況他並未十分注意,這時,他驀地一機伶,顫聲大吼:“禹宗奇,本教‘金鵬’‘銀鷲’何在?”
  禹宗奇雙目冷肅,靜靜的道:“斬了!”
  田萬仞嘔血剖肝的狂叫一聲:“斬了?”
  移山杵霍然迴轉,橫掃五嶽也似搗向禹宗奇,禹宗奇冷冷一笑,不閃不躲,屠靈刀驀而豎起,硬硬的接了上去!
  “當”的一聲震耳巨響傳來,火花暴濺裡,禹宗奇退了一步,“聖鷹”田萬仞卻踉蹌兩步,地下,四個深達三寸的足印宛然入目!
  寒山重撇撇嘴唇,狂風暴雨般速閃速進,逼得“妖老”留仲退後不迭,一對雙儀圈空自舞得嘩啷震響,卻無法止住自己院主的凌厲攻擊。
  人影突晃,“承天邪刀”禹宗奇一個轉身,屠靈刀在一片鋼環振響裡劈向留仲,寒山重適時進步,又剛好迎住了返身撲來的田萬仞。
  禹宗奇神情深沉,出手鎮定如山,招招浩烈方正,式式狠辣雄渾,刀出如銀龍舒卷浩浩,蕩蕩,滔滔不絕氣魄之雄,有萬夫不擋之威!
  他連展十刀後,低沉的問道:“院主,留仲犯了什麼罪?”
  寒山重游移閃轉中,冷冷的道:“叛逆之罪!”
  禹宗奇連逼連進,又問:“罪當如何?”
  寒山重倏出九盾九斧,厲烈的道:“凌遲。”
  “承天邪刀”微微一笑,道:“留仲,你聽見了?”
  “凌遲”這兩個字,宛如兩聲焦雷擊在留仲心坎上,他面色慘白,冷汗涔涔,雙儀圈哆嗦著愈舞愈弱,禹宗奇刀光如縷,霍霍翻斬,他生硬的道:“留仲,可惜丹老呂老前輩白提攜你了。”
  “妖老”留仲與禹宗奇相處有年,他深刻明白禹宗奇的習性,這時,他自然不會不知道禹宗奇口中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他的含意是在表示什麼了。
  在這意識走上尖厲的一剎那,“妖老”留仲的面色更在慘白中透出極度的驚駭,他的雙儀圈依舊上下翻飛,鋒利的圈刀霍霍溜轉,但是,他生平認為最是得意的“陰陽圈”
  法,卻在與禹宗奇的長久相處裡,令禹宗奇熟悉了其中的任何一招一式,熟悉得使留仲不得不駭異這位紫星殿的殿主在何時具有這麼深刻的記憶力?
  “呼”的一聲,在一片鋼環猛烈的震響裡,屠靈刀似老龍翻身,仰天閃起,刀身上的十八地岳輪迴清晰映現,閃閃若真,鋒利無匹的刀刃似劊子手的血眼,那麼無情而冷酷的直砍而下,卻又在砍下的瞬息令人不可思議的霍然幻成寒芒十六條,漫天罩地的包卷湧圍!
  “妖老”留仲悶吼半聲,雙圈暴起,連舞成一道晶瑩深厚的光帶,背脊奇異的一弓,已猝然在光帶的耀亮尚未消失前射出五步!
  就在他的身形堪堪躍出的剎那,在他原先站立之處,已那麼令人驚恐的現出了十六道深刻的刀痕!
  禹宗奇哼了一聲,右臂掄起一個圓月也似的弧線,左手猛的往右手背按去,那麼沉厚堅硬的屠靈刀,竟似軟竹一般急劇抖顫出波波鱗光,像升漲的潮汐,浩蕩而層層不絕的卷追而去!
  時間上,已不容“妖老”留仲再有絲毫向前奔逃的機會,他驀的長嘯一聲,身在原地閃電般移挪浮動,由於他遊動的幅度是如此微小而快捷,貿然一見,便好似根本就沒有閃晃過一樣,但是,那波波不息的凌厲刀光,卻呼呼的擦著他的肌膚肢體溜瀉過去,險極了。
  禹宗奇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微笑,他搶身上步,浮沉的道:“果然不愧是浩穆院出身,留仲,可惜你這一身把式了!”
  “妖老”留仲的一口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之內,在禹宗奇上步之際,他已猛然吐氣,瘦長的身軀在“嘩啦啦”一骨節暴響中縮短了一大截,而他的雙臂,卻在身形暴縮中鬥然延伸了兩尺以上,鋒利的雙儀圈圈刃,隼猛至極的割向逼來的禹宗奇。
  “好縮骨術!”
  “承天邪刀”禹宗奇口中大喝,仰身倒翻而出,屠靈刀卻猝然閃出十朵宛如蓮花似的光影,分做十個不同的方位削去。
  “妖老”留仲雙圈震響,大旋步撲向斜裡,又在一片嘩啦啦骨節聲響中身形暴長,以怒矢出弦,直射對方。
  禹宗奇以足跟為軸,將尚未平直的身軀哽生生轉出四步,大吼一聲,赤紅的面孔宛如丹珠似的隱隱發光,屠靈刀驀然帶出萬蓬光點,“蓬”的一聲撞擊聲中火花金濺,“妖老”留仲身形上仰跌出去,而就在他堪堪仰出的一剎間,一大團紫色的煙霧,已罩向禹宗奇身上!
  沒有做任何考慮,禹宗奇竟毫不畏懼的衝過這片紫色的煙霧,手中屠靈刀揚起一片龍吟虎嘯之聲,左右各幻起十一道渾厚的匹練,似是兩道鋒利的光牆,而“嗤”的一響,屠靈刀卻又在光牆的當中戮出,像是那兩道光牆天生在那兒,不是屠靈刀本身的閃舞跡象一樣!
  禹宗奇不怕那蓬紫色的煙霧,是留仲所預料不到的,也因為如此,留仲預算裡的迴轉空間就不夠了,高手相鬥,一絲一毫也不能稍有差誤,否則——“妖老”留仲喉頭低嗥半聲,右邊大腿,已在刀光閃處被削去了一半,血肉模糊中,露出白骨嶙峋!
  冷森的一笑,禹宗奇刀鋒偏斜,猝然再落,“妖老”留仲痛得滿身冷汗,卻又不得不奮力朝一邊滾出,左手雙儀圈用勁拋飛攻敵!
  “嗆啷”一響,他拋出的雙儀圈被震擊得歪扭變形的溜曳入黑暗之中,禹宗奇那寒酷的刀鋒又到了他的身上。
  “殺!”
  像是內心的痛苦與狠厲全在這個殺字上從“妖老”口裡吼出,他猛然偏身,右手的雙儀圈傾出生平之力,怒砸禹宗奇!
  禹宗奇鳳目倏睜,刀刃一幻急閃,“嚓”的一聲,留仲的右臂已噴著大股鮮血飛落,那條斷落的右臂手掌上,尚緊緊握著他的雙儀圈!
  “妖老”留仲乾癟的面孔已經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野狼似的嗥號著,左掌無聲無息的推出一股陰柔冰寒之氣,直襲敵人。
  禹宗奇冷沉著臉,內心卻有著難言的淒楚,再怎麼說,留仲總是相處了近十年的手足兄弟,雖然他如今叛離,卻也曾在往昔共過生死,耳中聽著他的慘叫,眼裡瞧著他的痛苦,禹宗奇再是鐵石心腸,也不禁有些下不得手——一陣陰寒的柔韌之風,驀的撲面襲來,禹宗奇全身一機伶,已頓時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他嘆息一聲,隨著他的這聲嘆息,體內一股至真至純的“烈焰氣”已迅速流轉四肢百骸,封閉了所有的經脈毛孔,而他手中的屠靈刀,亦如浩日之輝,呼轟橫斬,快得像電掣,留仲的左腕已灑著滿空血滴落入塵埃!
  鮮紅的血,已將這金流閣的叛逆濺得全身透濕,他怨毒得令人起凜的瞪注著禹宗奇,雖然,這瞪注只是片刻,在禹宗奇的感覺上,卻像是經過了千萬年,於是,“妖老”留仲全身痙攣著,驀而仰天狂笑,笑聲慘厲淒絕,簡直不似是人類口中所能發出。
  禹宗奇靜靜的望著他,望著他在血泊中抽搐,在塵埃裡哀號,在狠毒不甘的狂笑裡洩憤,沉重的,禹宗奇道:“留仲,本殿主曾想恕你,但是,不能。”
  “妖老”留仲痙攣著,抖索著,面色轉為死灰,他喘息著笑,笑裡帶著淚:“禹宗奇……你……你好……想……想不到……我……我留仲……留仲……與你共生死……同患難了十……十餘年……到頭來……卻……卻死在你……你的手中!”
  “承天邪刀”那雙稜稜生威的鳳目微微蒙網,他深沉的道:“以情感說,本殿主可以放你過去,以道義來說,留仲,本殿主饒你不得,否則,武林哪裡還有規矩?浩穆院如何再以繼續?寒院主又以何顏見天下人?留仲,三綱五常,忠孝節義,不是一個情字能以抵得,你叛反舊主,出賣弟兄,勾結外敵,顛覆根本,其罪滔天,大逆不道,本殿主不能護你,今日你落得此境,本殿主深為惋惜,但是,你仍須要對你的罪惡受到報應!”
  留仲大口大口的喘息著,雙目已有些灰濁,瞳孔逐漸散亂,他強力支撐著,斷續而執迷不悟的罵:“少……少來這一套……仁義……仁義道德……留仲不……不吃這些……
  禹宗奇……你……永遠記住……記住現在……大鷹教……匕首會……狼山派……白馬幫……
  他……他們都會為我……報……仇……假如他們報……報不了……仇……我變了鬼也……
  也會找你……若變了鬼……也無法報得……來世……來也……我亦會找你……一雪此恨!”
  禹宗奇深深的凝注著留仲,緩緩的道:“假如你能,留仲,無論在今生,或在來世,本殿主都等著你。”
  喉頭一陣急劇低響,留仲的雙目已在翻白,他全身是血,再映著他目前的死灰神色,給人一種極端恐怖而驚凜的感覺。
  禹宗奇輕輕蹲下,低沉的道:“留仲,你要去了……”
  留仲雙目上掠,露出的全是白仁,他喘著,呼著,驟然運起左腳,足尖向前,猛地蹴向禹宗奇小腹!
  禹宗奇哼了一聲,左手閃電似的一晃,已那麼準確的抓住了留仲的足踝,留仲雙眼驀然暴睜,他抖索著嘶叫:“好……好……你好……你……你……你……”
  “呃”的一聲,留仲嘴裡噴出一大口鮮血,像是一只圓球曳盡了氣,軟軟的橫倒不動,但是,他的一雙暴出眼眶的眼球依然怒瞪著,那麼不甘,那麼怨毒,那麼憤怒,卻又那麼無告!
  禹宗奇深深嘆息,將手中抓著的腳踝輕輕放下,凝注著留仲的屍體,他搖頭呢喃:
  “‘妖老’……‘妖老’……真是‘妖老’……欸!”
  斜刺裡,這時——
  “劈拍”一聲暴響驟起,跟著一聲狂吼,將禹宗奇自深邃的傷感里拉回,他迅速轉首瞧去——老夫,“聖鷹”田萬仞那麼沉重的移山桿竟然已經半彎,兩手鮮血淋漓的坐倒地下,胸前,衣衫破裂了一大片,一條尺許長的傷口皮肉翻卷,像是一張飢餓的大嘴!
  這是寒山重在一招“神器鬼號”的極絕之式中加雜了一招兩大散手之“陽爍芒”以後的結果,精疲力竭,意亂心慌的“聖鷹”田萬仞終於抵擋不住對方這強悍猛厲的狠辣攻勢而臣服敵前!
  寒山重手中的戟斧閃泛著寒芒森森,紫紅色的皮質側舉,他那雙冷澈的目光,正如冰似的凝視著坐倒地下羞憤交集的田萬仞。
  “承天邪刀”禹宗奇再回首瞥了留仲的屍體一眼,大步向寒山重這邊行來,在這短短的距離中,他已發現那與“生恩陀羅”向渭長較鬥的美豔少婦,正企圖脫離“生恩陀羅”的糾纏,神色裡帶著焦急的往田萬仞的方向移近。
  銀鈴鐺兒輕輕響了幾下,寒山重撇撇嘴唇,道:“田萬仞,你真愚蠢,年前孤山一戰,你就應該知道浩穆院的力量非是你大鷹教所能抗衡,那一次,你曉得事不可為,知機而退,為什麼這一次你卻傾巢而來,明知來了的結果而又愈陷愈深?你明白前面等待著的是毀滅,你就不要去撞向毀滅,這原是可以迴避的,而你偏偏要傻得硬闖!”
  “聖鷹”田萬仞憤怒的哼了一聲,吼道:“本教主既已戰敗,何須多言?任你殺剮,田萬仞也留得‘聖鷹’名在!”
  寒山重露出一口雲白的牙齒一笑,道:“老田,你我都是老江湖了,又何必來江湖上那一套場面話兒?你真捨得死嗎?你不想進攻浩穆院正側各面的貴方人馬前來援助嗎?
  嗯?”
  田萬仞有如重棗的剛烈面孔緊繃著,咬牙切齒的道:“寒山重,你且莫得意太早,雖然我們各方人馬會合的時間已過,雖然我們相互呼應的信號沒有消息,但是,寒山重,這並非一定顯示著我們已經失敗,更不是證明你們已經勝利,寒山重,記得人算不如天算!”
  寒山重淡淡的笑笑,道:“田大教主,閣下似乎很有自信?”
  田萬仞遊目四顧,周遭,戰況淒厲,但是,顯而易見的,大鷹教及萬筏幫的人,都已陷入重圍,看情形,欲勝不得了。
  一旁默立的禹宗奇朝寒山重微微頷首,寒山重會意的向遠處橫臥的留仲屍體看了看,冷冷的道:“叛逆已斃其一,尚有凌玄及金流閣一幹不肖,看他們尚能在刃芒之下魂遊到幾時!”
  田萬仞在方才已經看到了留仲的慘死,他表面上裝得鎮定,骨子裡卻十分悲駭,只是,在此時,他實在已無能為力了,甚至連一絲傷感之態也不能顯出,因為他還要鼓舞軍心,還要保留一個英雄之名,還要奮起作最後之一搏!
  禹宗奇靜靜的瞥了田萬仞一眼,溫和的道:“田教主,閣下進襲本院紫星殿之各位朋友,已經全軍盡沒,攻擊夢橋左近的人馬亦至兵殘力傾,從水道潛上的二百多位好漢更無一倖存,大威門以內,狼山派及匕首會所屬,已全然被我方包圍,凌玄率眾佯拒‘冥隼環’公孫咎及萬筏幫周白水等人的陰謀,早已在我們計算之中,他以為金流閣所屬大多歸順於他,其實,他是大錯了,現在,金流閣所屬的‘禿尾龍’費合、‘十幻掌’蘇超、‘錦鼠’楊廣、‘鐵二郎’滿財宏等人,除了‘禿尾龍’費合與其手下十人附逆以外,其它三人及金流閣所屬的二百餘名壯士全是效忠忠于浩院的,現在,田教主,他們已在公孫咎等人破牆衝入的盞茶時光裡,完全轉從本院遲元左衛的調度反圍凌玄,我們的計劃一步未錯,節節緊扣不輟,問題是貴方籌幄失之大意,且錯誤估計之處太多,一著之錯,便滿盤皆輸,田教主,在籌劃一場大血戰的思維裡,千萬不能有任何一環失誤,更不可太往好處打算,否則,結果就會很悲慘的了。”
  禹宗奇的每一句話,都深深的刺入田萬仞的心扉裡,每一個字,每一聲尾韻,都令他深深驚悸與顫抖,他現在才知道,浩穆院裡,除了寒山重是一個最為明顯的勁敵之外,他們對禹宗奇的估計卻太低了,他們原該早些明白,一個叱吒風雲的大豪左右,一定會有些奇才異士相輔的啊。
  寒山重滿意的一笑,道:“看情形,那與遲元較手的兩個老殭屍是死定了,嗯,‘金刀呼浪’果然有兩手!”
  田萬仞心頭一跳,脫口叫道:“寒山重,你是在說‘陰山雙魑’?”
  嗤嗤一笑,寒山重道:“應該說是‘雙魑歸陰’,田大教主,既已失去一臂,又何苦在乎那臂上一指?貴方辛苦所創基業,從此冰消瓦解,實在也令人有些惋惜,是嗎?”
  田萬仞嘴角抽搐,滿臉淒然,他沉重的垂下頭來,默默不出一語,而在這時——一條人影,已驀地衝向禹宗奇身邊!
  禹宗奇冷哼一聲,屠靈刀霍然回斬,來人大吼一聲,急速躍開,禹宗奇目光一瞥之下,已會意的迅速躍去。
  那躍開之人,不是別個,乃是身軀矯健,形容驃猛的“騰蛇指日”夏厚軒,禹宗奇旋步跟上,屠靈刀左翻右劈,與夏厚軒的一柄“弦月鍘”閃攻數招,夏厚軒一個虛式進步,低促的道:“范標已率領十多人衝出重圍,繞回攻往太真宮!”
  禹宗奇神色一肅,低沉的道:“你可表明身份了,記著你表明身份的代價,本座先去應付了!”
  低促的語聲尚在夏厚軒耳中飄盪,禹宗奇已一拂衣袖,有如一頭夜鶴凌空,電射而去,他嘴裡尚發出一陣尖厲的長嘯之聲,隨著這陣嘯聲,圍持四周的百餘名浩穆強弩手己撤出一半,紛紛往黑暗中逸去。
  寒山重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下,田萬仞已驀然抬起頭來,狠毒的道:“寒山重,你在想什麼?禹宗奇為何突然離去?你們有麻煩了嗎?你們的計劃不是很周全嗎?”
  他突然仰天狂笑起來,近似瘋狂的大吼:“人算不如天算啊……寒山重,人算不如天算啊……”
  寒山重斷叱一聲,一腳飛起,卻擦著田萬仞的耳邊過去,他望著田萬仞那憤怒暴厲的面孔,冷森的道:“田萬仞,你是懦夫,而我,我寒山重敢與天命抗衡,你能嗎?”
  “聖鷹”田萬仞如受雷殛般怔在那裡,半晌,他又閃電也似躍身竄起,棄置一旁,彎曲了的移山杵在他手中掄舞如山影重疊,猛烈砸向寒山重頭頂!
  寒山重毫不躲閃,奮起神力揮盾迎上,“蓬”“蓬”的連串巨響中,他身形微一踉蹌,田萬仞已兵器脫手,震出三步,一屁股坐倒地下,胸前的傷口崩裂更大,熱血有如泉湧,雙手虎口,已完全撕開,左肩的創傷,更是肉綻骨現,刺目至極。
  這位大鷹教的教主原是赤紅火辣的面孔,經過這一再的打擊,已是慘無血色,他幾乎已癱在地下,粗濁的喘息聲遠近可聞。
  寒山重冷漠的卓立著,語聲陰沉:“田萬仞,你不要逼得寒山重現在便取你的性命,我要叫你親眼看見你自認為有拔山移鼎之威的來犯人馬就殲,我要叫你澈底明白好鬥嗜戰,窺伺他人基業之徒最後會落得什麼下落!”
  田萬仞雙目像要噴出火來一樣怒瞪著寒山重,他大口的喘著氣,牙齒卻咬得格格作響,怨毒深仇,表露無遺!
  寒山重哼了一聲,張目四顧,周遭戰況已進入最後決勝階段,地下遺屍無算,起落不息的號嗥,與閃臂揮動的寒光冷刃相襯,情景確是慘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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