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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6, 12:45 PM  
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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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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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咽恨吞仇 殘命落膽

  灑出點點滴滴的汗珠,六丁生韓生在斧刃的縱橫裡險極的躲閃開去,他的心腔在急劇的跳動撲騰,感覺像在一個可怕的夢境裡,任憑自己如何掙扎,卻解脫不出那雲沉沉、血淋淋的陰影束縛,那陰影是這般緊緊的追逐著他,彌散著死亡,組合著暴烈,在閃耀的寒光裡,映著白幡般的曳尾……
  凌厲似突起的龍捲風,寒山重滴溜溜轉了十餘個彎曲卻幅度極小的圈子,而每在轉這些圈子的時候,他手中的斧盾暴揮狠斬,攻擊的角度隨著他身形的不斷移動而連連變換,六丁手韓生又悶哼了一聲,踉踉蹌蹌退出五六步去!
  一翻手,朝斧在寒山重的腕上打了個轉又被他一把握住,身子跟著淬進,紫紅色的皮盾猛砸急推,韓生倉皇還攻三掌落空,“砰”的一聲再被震出四尺,一張黑臉已變成煞白!
  寒山重右臂一曲,朝斧的斧尖直插對方小腹,他狠辣的道:“朋友,你差得遠!”
  六丁手韓生神色大變,拼命後躍,卻是仍差一線一
  眼看那尖銳的戟斧就要戮進韓生的肚皮, 陣急風突地斜刺裡撲來,一抹雪亮的冷芒已閃在寒山重的目梢子外!
  大叫 聲,寒山重猛然挫腰蹲身,在左手盾倏推自己右肘,於是,直跳的戟斧忽然以無可言喻的快速側轉了一個半弧,那麼狠毒的深深插入一個肉做的軀體之內!
  悲厲的慘號與兵刃的落地同時響起,寒山重看也不多看一眼;暴叱如雷,一個大漢俯戟斧脫手飛去飛向另一條正在亡命逃向黑暗的人影!
  斧芒似夜空中的流星般筆直瀉去,甚至可以清晰聽到那鋒利的刃口“吭”的切入那黑影背脊的聲音,寒山重飛快的長射而到,右手一撈拔回戟斧,左足跟著猛踢回挑,那連一聲號叫也來不及發出的敵人已帶滿空血雨倒翻了兩個筋斗,又重重的跌落地下!
  六丁手韓生目光散亂,四肢抽搐,他的肋下早已受傷,方才又加上肚腹處挨了一斧,再被皮盾將肩背敲了一記,全部的戰鬥力已幾乎失去了大半,他明白自己即將到來的厄運是多淒慘,但是,他卻已沒有力量再為自己稍微做點什麼!
  長長的嘶喊又像被活活剝下一層皮的野狼在啤叫,不用回頭,韓生也知道又是怎麼回事,嗯,不錯,那是蠍子尾潘瀚的叫聲,他正拋棄了兵器,雙手摀著面孔在蹦跳,鮮血骨突突自他蒙著臉的雙手十指縫中溢出,胖大娘焦銀花那條帶子所附的尖錐,正沾黏著血糊糊的點點肉糜!
  一把刀彭老六兇猛的側旋而上,鋒利的單刀直貫潘瀚,寒光一閃,“噗嗤”一聲已從潘瀚的右肋刺進左腹穿出,嘶啞斷腸的嗥吼雜在破腹而出的肚腸裡,那麼慘厲,又那麼尖銳!
  身軀大大的搖晃了一下,韓生只覺得眼前一陣無邊的血紅,腦袋疼痛欲裂;而冰冷的,戟斧的刃口己如此輕巧的擱在他的頸項上了。
  “朋友,屋後的三月弟子已經出來過了,而且,如你所說,他們已豁出命幹了,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六丁手韓生面孔的肌肉痙攣了一下,孱弱的道:“但求速……死!”
  寒山重驀地大笑道:“對這人生,你就如此沒有留戀了麼?”
  胖大娘焦銀花一陣風似的衝了上來,尖叫道:“你少裝他娘的英雄,寒大當家,休要叫這老小子用話扣著了,他即使想死,就乾脆成全他便了!”
  六丁手韓生雙目倏睜,眼珠上紅絲密布,似放射著火焰般瞪視著胖大娘道:
  “焦銀花,我韓生死不足惜,可惜的是三月派會剝你的皮為我墊棺,揚你的骨灰散於我墳土,剜你的心祭我之靈!”
  胖大娘一張已經焦黃的肥臉一下子氣成了大塊豬肝,她雙手扠腰,殺雞似尖吼道:
  “什麼?姓韓的,你這該殺幹刀老甲魚,你可知道你現在的身份?你已是階下之囚,猶敢如此張狂詛咒老娘?看老娘割掉你那狗舌頭……”
  韓生豁然狂笑,啞著嗓子道:
  “老刁婦,你不用往你臉上貼金了,今夜若非寒山重橫加插手,只怕此刻你這刁婦早已屍骨僵冷;我韓生是栽於姓寒的手裡,你這老妖這邊也沾不上!”
  冷冷的,寒山重道:
  “韓生,我寒山重看你是一條漢子,現在,你自行了斷也罷!”
  韓生全身起了一陣不可抑止的顫抖;他微微怔仲了片刻,突然放聲瘋狂的笑了起來,笑聲裡帶著淚,帶著痙攣,帶著一種沁著血的悲哀,好一陣,他停住了笑,狠烈的道:
  “寒山重,你記著我,如果人有來生,來生我會不辭萬難的尋找你,尋找你索回這筆血債!”
  寒山重不但沒有憤怒,反而帶著異常凝重的肅穆之色退後兩步,緩緩地道:
  “寒山重記著,朋友,我等著你!”
  六丁手韓生咧著唇一笑,那笑,卻是如此淒慘與斷腸,驟然間他的面孔變得無比猙獰,猛地張口又猛地將牙齒合攏,於是,“ 嚓”一聲似摘去了心,他已硬生生將自己的舌頭連根咬斷:
  熱血突突自他口中湧出,他扭曲著臉,咿唔著呻吟,又高舉右掌,奮力劈向他自己的頭頂!
  “噗”的一聲悶響,挾著紅的血,白濃的漿。濺上他的衣襟,濺得四周斑斑點點,掌緣還在腦殼中,他那魁梧的身軀已慢慢倒下!
  空氣裡一片血腥,一片沉靜,死亡的陰影似己成實質般籠罩在周遭,胖大娘焦銀花乾幹的咽了口唾沫,嘴邊蠕動了一會卻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靜靜地寒山重道:“焦大娘,江湖上的好漢,要死就應該是這種死法!”
  不自覺的打了個寒噤,胖大娘吶吶的道:“六丁手在武林中,名聲也是響噹噹的,只怕連他自己也想不到會落得這種下場……”
  寒山重仰首望天,淡淡地道:“寒山重從不計較這些,因為我們不知道我們將來的下場會如何,可能比他好,也可能比他更悲慘!”
  胖大娘的身體抖索了一下,強壓著心底那一份驚慮:
  “呢……晤……寒大當家,我們雙手不錯是染過血,可是我們也積過陰德,不似他們強橫霸道……”
  哧哧一笑,寒山重一揮手道:“罷了,冥冥中自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們,是是非非,這雙眼睛瞧得雪亮;這倒無庸我們自己去擔心,現在,焦大娘,請你與彭老六照拂令郎入屋,不要多久,三月派的大批人馬就會到來了。”
  胖大娘略一猶豫,搖搖頭道:“不成,你寒大當家單人匹馬,挺身出來救了老身娘兒幾個,我娘兒幾個怎能在這要緊的骨節眼上拍拍屁股就走?說句不中聽的話,老身這幾下子把式雖然不行,扯扯三月派後腿倒還差強可以!”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這件事是我浩穆院與三月派之間的恩怨,焦大娘你們幾位犯不著插在裡面趟這混水,況且令郎有傷在身,極須調治,焦大娘你與彭老六也都是完全整整的,輕重也得休息一下,寒山重這廂心領盛情了。”
  焦黃的臉一板,胖大娘氣呼呼的道:“老身知道,寒大當家是瞧我老身功夫不濟,怕為你增上累贅!”
  豁然大笑,寒山重道:
  “大娘此言謬矣,我寒山重孤家寡人一個,生死也就是這付皮囊,大不了手下孩兒哭一場代為報仇便罷,一扦黃土也落個乾淨,大娘卻與令郎相依為命,萬一有了個長短,叫令郎如何生活下去?大娘心裡明白,令郎若沒有大娘照顧,只怕未來的日子難過呢。”
  怔怔的呆了一會,胖大娘有些左右為難起來,這時,一把刀彭老六一拐一拐的走了過來,沙著嗓子道:
  “大當家,反正我彭老六好歹一條命,便由小的陪著大當家挺一陣吧。”
  寒山重深深的凝視著眼前這個粗獷卻忠誠的漢子好一會,慢慢地道:
  “彭老六,你雖然只是焦大娘母子的跟隨,但在我姓寒的眼裡卻是一個鐵錚錚的好漢,這件事無須你插手,陪著大娘母子到屋裡歇著吧。”
  焦大娘與彭老六面色遲疑,磨磨蹭蹭的不肯走,寒山重突的沉下臉來,厲聲的道:
  “焦大娘,你在江湖上也闖盪若干年了,大約你也聽過我浩穆一鼎寒山重素來不問親疏,言出必行?”
  胖大娘舔舔嘴巴,皺著眉毛直搓手,後面蹲著的笑西施俞俊已嘶啞著叫道:
  “娘啊,便依了寒家哥哥吧,假如真須要咱們動手,寒家哥哥也不會客氣,咱們硬要逞能,沒得給寒家哥哥增上麻煩才叫冤哩……”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小於言之有理,大娘、彭老六,請。”
  看著寒山重,胖大娘長長嘆了口氣道:
  “大當家,你可得好生留意啊,別叫那些天殺的傷了你!”
  寒山重略一躬身,道:“多謝大娘關注,閃星魂鈴自當謹慎。”
  轉過身去,胖大娘與彭老六將地下的笑西施扶了起來,這位仁兄“哎晴”了一聲,臨進門還回頭來叫道:“寒家哥哥,你多小心……”
  全身發著酥,寒山重仍不得不擠出一絲微笑領首,他心裡暗暗叫著夠受,過去尋著了那僵立的屍體,取回了嵌在他體內的銀鈴,腳步又輕輕行向竹叢下的陰影裡。
  精舍的地面上,躺著這幾具死狀恐怖猙獰的屍體,而寒風如削,雪濃如蓋,襯著沙沙的枝搖影動,死沉似水,越見淒涼悲慘。生死飄渺無常。
  寒山重緩緩盤膝坐下,目光投注右手握的戟斧之上。斧刃染著斑斑的血跡。有一股隱隱的,淡淡的血腥味在鼻端遊浮,紫紅色的沉厚皮盾反映著暗暗的赤光,盾面宛如塗著一層濃濃的血漿;多少江湖上的驚濤駭浪賴著這兩件兵器渡過,然而,每一渡過,便在斧底盾身平空又系上如許多的鬼魂幽魄,其中或者大多是凶殘獰惡的歹徒,或者是作姦犯科的鼠輩,但是,那卻也總是一條條的人命,他們對善良人生負了債,便須付出這債的代價,不過,卻為何一定要自己去做收回這代價的劊子手呢?
  天空還是黑沉沉的,四周寂靜,沒有一點徵兆;寒山重知道,這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沉靜,這沉靜過去那跟著來的變化將是巨大而驚人的,無可置疑的會帶著血,血,這氣味聞在鼻腔卻要生繭了……
  伸出手指,他輕輕摩婆著斧刃邊緣上精雕的細緻花紋,斧刃冰冷的,涼森森的,寒山重微微苦笑,不錯,在每次殘命飲血之時,自己的心裡不也是這種感覺麼?
  想著,他有些倦困的想在竹根上靠著一會,而不讓他再有時間,那麼突然,數十條鬼魅般的黑影宛如來自幽冥地府,來自九天雲霄,似乘著風,隱於黑暗,如此鬼氣陰森的從四面八方飄了過來,沒有帶出一絲聲息。
  “來了……三月派……”
  寒山重心裡叫著,依舊坐在那裡毫不動彈,他知道,這筆帳早晚也要結算的,如其弄到將來,不如現在了斷來得乾脆!
  來人約莫有四十多個,看起來都是道上老手,非但個個身法輕靈利落,而且精練機伶,甫一落地,便紛紛找尋黯影掩蔽之處把好位置,黑暗中,可以隱隱看出他們都是青衣一色,胸前的銀白彎月並繡,手中握著兵刃,時而反映出冷冷光芒,嗯,是些久經陣仗的角色。
  又過了片刻
  一陣沙沙的腳步聲響在通到精舍的這條路上,漸漸越來越近,不一會,十多人條人影大刺刺刺的走了進來,直到精舍前面站定,為首一個,身材瘦長,氣度雍容灑脫,有一股說不出的威凌意味,一看即知是這些人的首領:
  寒山重一眼望見此人,面孔上不由浮起一片錯雜的表情,這錯雜的表情裡還滲著一絲意外,這人,他雖未見過面,但傳聞中對他的描述寒山重卻是太熟悉了,他,在甘陝一帶聲威顯赫,曾與大鷹教田萬仍分庭抗禮的“神算毒膽”展飄絮!
  抿抿唇,寒山重又笑了,他只道三月派還有幫手在此,就料不到競連三月派的頭兒也會大駕親臨,也好,如此一來,則更加乾脆了!
  帶著肅煞的神韻,那身材頎長的中年人默默環視地下僵臥的屍體,他身邊的幾個大漢則迅速到前面挨身檢視,片刻後,一個濃眉大眼,頭束黃巾的漢子輕輕來到他身側,語聲低沉的道:“大龍頭,地下躺著的全是咱們的人,都死了,一個活口也沒有。”
  那人陰沉沉的凝注著眼前一片黑的精舍,又緩緩朝周遭環顧,黃巾大漢嘴唇蠕動了一下,有些艱澀的道:“還有,韓堂主……”
  那人一揮手,冷冷的道:“我知道,我已經看見了,不要再說下去!”
  黃巾大漢咽了口唾液,默默退到一邊,另一個領下蓄著一撮黑須的角色湊了上來,謹慎的道:“大龍頭,情形有些不對,若是只憑母子盜那對人妖,決然不會是韓堂主他們的敵手,但是事實上非僅韓堂主他們全軍覆沒,母子盜與那個騷鬍子彭老六更競蹤影不見,這卻透著玄,據楊幹那小子報信說是寒山重突然出現,幫上了焦銀花他們,不過咱們的消息卻千真萬確的證實寒山重是上了南疆,這些日子來一直未曾返回中土,楊幹那小子當時氣急敗壞,暈頭脹腦,八成是看花了眼……”
  黃巾大漢在旁邊冷哼了一聲,道:“易堂主,照你這樣來說,既非如楊幹所報是寒山重插上了手,那麼,地下這些人死做何解釋?”
  被稱為易堂主的漢子瞪了黃巾大漢一眼,不悅的道:“老俞,我話還沒有說完,你打什麼岔?固然咱們的消息證實寒山重還在南疆未歸,也可能是是楊乾一時驚慌之下看錯了或聽錯了,但眼前卻明明擺著這些屍首,而母子盜又決然敵不過韓堂主他們,那麼,咱們的人是栽在誰手裡呢?無可置疑,一定另有仇家趟進這片混水來了……”
  說到這裡,他側過身來向那沉冷的中年人道:
  “大龍頭,依你之見,斷測可能是哪一路的神聖?”
  那人雙目微挑,煞厲的道:“易堂主,現在不是推斷猜測的時候,吾等不能全然相信寒山重已在此地,但卻亦不能毫不相信,無論他在此地也罷,不在此也罷,我們一定要找出主兇與母子盜幾個人,我們要用血來洗清我們的仇恨!”
  說到這裡,他雙眸中仿佛閃耀出一片火辣辣的血光,又狠毒的道!
  “你們永遠不要忘記浩穆院寒山重的殘酷手段,你們必須明白將可能遭到的對手是誰,現在,看看我們兄弟的死亡形狀,這是典型的寒山重手筆!”
  他身旁的每一個人俱不由暗中打了個機伶,是的,他們都在儘量找出理由來證明寒山重不在此地,他們一再推搪著腦海中關於寒山重的種種記憶,可是,現在卻是擊破迷幻的鐵錘而那魔鬼般的殺手卻似乎就隱蔽在黑暗裡,在空氣中,呼嘯北風宛如他的哧哧嘲笑,自己兵器上的微芒仿佛是他眨弄的冷眼,樹影竹枝唰唰搖晃,像他隨時可以白具隱中殺出,用他那染滿了鮮血的獨門武器斧與盾,草木皆在這時成兵了,不,似乎是千千萬萬索命的鬼魂啊:
  黃巾大漢咽了口唾沫,吶吶的道:“我也懷疑是他,但是,如果真是他,他現在在哪裡呢?”
  中年人冷森森的一笑,沉沉的道:“老實說,他可能即在左近!”
  竹叢裡的寒山重微微聳肩,慢慢鍍了出來,笑吟吟的道:“果然不愧是三月派的龍頭,果然不負‘神算毒膽’之名,展飄絮,在下寒山重有禮了!”
  那中年人 展飄絮霍然轉身,雙目毫不眨動的死死盯著寒山重,四周所有的三月派屬也全像是定住了一樣,怔怔的注視著他,空氣裡一片死寂,沒有一丁點聲息,宛如時光在剎那間停頓,大地猛然懸吊於虛空。
  輕輕一搖腕上的魂鈴,那叮噹當的清脆撞擊聲似是一只無形的手指輕輕撥動著人們的心弦,如此令人顫慄,又如此令人痙攣……
  緩緩地,展飄絮踏進了一步,語聲冷得像冰道:
  “閃星魂鈴寒山重?”
  寒山重略略欠身,哧哧笑道:“不敢,閣下必是神算毒膽展飄絮無疑。”
  展飄絮暗中吸了口氣,低沉的道:“寒山重,果然是你,你已自南疆歸來?”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昨天方到,展飄絮,想是你我有緣。”
  長而略方的面孔似蒙上了一層青霜,展飄絮薄薄的嘴唇往下一彎道:
  “本派韓堂主及他銀月堂所屬都是閣下你超度了?”
  寒山重熟練的將左手皮盾旋了個轉,淡淡的道:
  “不錯,韓生是我逼他自絕,其他的人,嗯,還使我費了些手腳。”
  臉上的肌肉扯緊了,展飄絮陰森森的道:
  “寒山重,你與母子盜是什麼關係?你們以前像是並不十分友好。”
  寒山重笑笑,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可以改變,是麼?”
  說到這裡,他的目光逐一掃視四周的三月派人物,每當他那雙冷刃般的目光與他注視的角色眼睛相觸,這人都會不自覺的半垂下頭,微微一抖……
  展飄絮看在眼裡,驚在心裡,他異常明白軍心之重要,而此際,三月派的軍心似是已在搖動了。
  “寒山重!”展飄絮驟然大叫一聲。
  笑吟吟的看向他,寒山重道:
  “大龍頭,你該不會問我為何與貴派架梁結仇吧?”
  展飄絮咬著牙,語聲自齒縫中進出:
  “自十年之前,你掌浩穆院崛起於兩湖一川,我展飄絮就有與你寒山重一決雌雄的心願,每在時光延展,我這心願便越發堅定,寒山重,你明白?”
  寒山重點點頭,緩緩地道:“當然,遺憾的是你手段用得不夠上流!”
  冷冷一笑,展飄絮道:“為了求取成功,便顧不得太多,寒山重,與你也難得談通仁義!”
  哧哧笑了,寒山重毫不慍怒的道:
  “說得好,展飄絮,你處心積慮的想打擊我,暗算我,而我昔往又並未與你有過恩怨,你又如何談得上仁義?再說,你對我的未婚妻室竟能生出那種邪惡之念,更使我寒山重感到你能掌握三月派大權實在令人驚異。”
  微微一窒,展飄絮粗厲的道:“天下美女有如至寶,唯真英雄大豪傑才能據之,寒山重,我認為你的未婚妻跟你這劊子手是糟蹋了她!”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這是你的觀念?展飄絮,你不能說是瘋狂,只能叫做卑鄙。”
  展飄絮退了一步,雙目有一片肅煞的光彩,他深沉的道:
  “寒山重,你我不用再爭辯下去,今夜,我們之間的糾葛纏連就會告一終結,誰是誰非,濺血殘命之後便可分曉!”
  皮盾又在寒山重的手上轉了一圈,紫紅色的黯赤光華焙閃著血似的芒彩,他狠厲的道:“當然,展飄絮,你應該知道我早就是這個意思。”
  頓了頓,他又冷森的道:
  “而且,姓寒的奉陪三月派在場的任何朋友,你們可以一起上。”
  展飄絮神色一變,勃然暴怒道:“狂夫,你是螳臂擋車!”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試試看 ”
  這帶著笑意的“看”字在他舌尖上輕輕滾動,而握於左手的皮盾已飛磐般抖砸向展飄絮,同一個動作,右手裁斧幻帶起一股濃厚的銀芒,似一條卷繞的匹練,那麼凌厲的阻攔了對方的四周退路。
  展飄絮暴叱一聲,頒長的身軀筆直衝上了半空,疾快的一旋,青色長衫已有如一大片鐵板般“呼”的劈罩向寒山重頭頂,右腕倏翻,他背後斜背著的一柄“角蛇刀”亦已閃電般砍向寒山重的右方三尺!
  角蛇刀形成角度極小的波浪形彎曲,光為銀灰,靠在把柄處向兩邊突出一對三寸長的銀灰尖錐,刀刃每一舞動,俱皆帶著溜溜閃幻不定的森森寒芒,驟一出手,會令人興起一種滿空蛇影飛舞的幻覺!
  展飄絮的還攻與反應是隼厲無匹的,他的角蛇刀甫一攻去,瘦長的身軀已在半空往側裡滾出,寒山重的黑色身影暴退九尺,哧哧一笑,戟斧上斬下砍,左劈右砸,猛撲而上,在他身後,一個體魄肥大的漢子悄無聲息的撲上,雪亮的三刃劍毒蛇似的淬然扎向寒山重背心。
  展飄絮在空中滾動的身形驀而斜落,角蛇刀連伸連縮,溜溜的銀灰光彩似瀉地流竄的水銀,那麼無孔不入的圍戮向敵人,寒山重雙目暴睜,皮盾旋磨似的突然滾轉迎上,同一時間,他的身體猛然俯地移出半尺,角蛇刀“噗”“噗”連聲的刺在皮盾之上,而這幾乎連成一串的刺戮聲裡,寒山重的右手戟斧已貼著地面往後掠起一道半弧,冷森的寒芒驟現,背後,那胖大漢子的三刃劍已猛然扎進土中,而當這大漢的兵刃入土,他自己的一雙腿也齊著腿骨以下被敵人後斬的戟斧削落。
  一聲毛髮依然的慘嗥攙合在四濺的血花裡,寒山重眼皮子也沒有撩一下,斧尖微一拄地,人已斜射而出,另一個瘦小漢子大叫一聲,嘩啦啦的抖動手中三截棍便砸,但是,他的三截棍方才舉起一半,寒山重已長笑如雷,皮盾急揚猛劈,“叮噹”悶響裡,這瘦小漢子吼了半聲滾倒地下,右邊面孔已經完全骨碎肉糜,成為血糊糊的一團。
  一陣風倒襲而來,角蛇刀震顫如波波浪濤,在一片尖銳的勁風里合卷湧上,展飄絮的語聲憤怒得咬牙切齒道:
  “寒山重,有種對著我來!”
  戟斧霍然翻飛縱橫,在;連串的叮噹交擊聲中火花亂射,展飄絮閃電般一退又上,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鬼決天河!”
  溜明亮的冷電候現,卻在現出的剎那迅速擴散伸延,似一片焙目燦爛的光輝來自九天,浩浩渺渺無極無限,而在這片泛著森森寒氣光芒裡,魂鈴的清脆響聲已冤鬼吸泣般響在人們的耳中,人們的心裡!
  展飄絮冷笑一聲,身形淬然急快的在一個三尺方圓的圈子裡晃移如飛,而每在他做著這種幅度極小的游移時,角蛇刀巳似閃射輪轉的旭日光芒縷縷不絕卻又快若飛鴻般連續刺出!
  寒山重暴叱 聲道:
  “二神垂眉!”
  戟斧在劇響的魂鈴聲裡。帶著轟雷的威勢滾劈而出,皮盾映閃著血紅的光輝盤旋飛舞,這是寒山重的成名絕技“神斧鬼盾絕六斬”中的開山首式,他已熟悉得能將這套狠厲的盾斧之法在任何情形之下混合或分拆使用,就宛如他在使用著自己的臂指 般,招與心連,式與心系!
  展飄絮倏然躍出,在躍出的瞬息間,他苦練了三十餘年的“心魔大九式”刀法中最歹毒的“欲罷不能”一招反手戮出,顫抖著點點、片片、層層、重重光芒,似滿空的崩星。蒼穹的流虹,翻滾的浪花,旋盪的湍渦。 圈又一圈,一股又 股的包卷縱橫而上,氣流激湧,呼嘯如號!
  “好。”
  寒山重斷叱聲。“神斧鬼盾絕六斬”中的“神轉天盤”“鬼手奪魂”“神雷三劈”
  三招在同一時間裡相並施展。斧刀尖銳的割破空氣,帶起銳厲的尖嘯,呼轟的冷電精芒交互盤繞纏卷。似江河決堤,洪流滾滾。似狂風咆哮。飛砂走石。似巨瀑傾瀉,浩浩蕩蕩,盤卷的匹練般芒彩裡旋飛著紫紅色的濛濛煙霧,而紫紅色的濛濛光霧中滾動著磐石般的盾影,盾影攙合在寒森森的雪白電閃電,似是無邊的茫茫的苦海中浮動著張張屈死的血臉。
  一陣急劇如正月花炮般的鏗鏘暴響那麼不及令人接受的鑽人每個人的耳膜。濺灑的火星四散進揚,角蛇刀貼地翻閃。斧盾直衝霄漢,略一晃遊、二人又同時大吼 聲,再度拼到一起。
  四周,五十多名三月派高手俱如泥塑木雕般怔怔站立著不動,他們個個目光呆滯,嘴巴半張,連呼吸也是那麼急促與窒息,瞳孔來不及印入雙方的快捷動作,只好團固吞下,而每當他們的眼簾眨動,頭頸微轉,每當他們略作喘息,心腔跳躍,在激鬥中的兩人巴是互相距了無數招式,在生死界廣經過多次迴轉了!
  夜空,依舊黑暗無光,北風呼號,滾滾的烏雲向西移去。烏雲是那麼灰蒼,那麼深沉,它們可想帶著什麼到那虛渺的極西之土?魂魄麼?泣著血的魂魄麼?但是,帶著、誰的呢?場中做著生死之鬥的哪 個人的呢?
  驀地
  寒山重暴烈得嘶啞的狂吼一聲道:
  “鬼哭神號!”
  這淒怖的吼叫似撕裂了人們的心幕,似洞穿了夜空的層層雲霧,高昂尖厲得無以復加,隨著他的號叫,皮盾帶著流燦的紅光向空中斜推,宛加欲撐拒九天至極,他的身軀同時橫空而起,一片暴漲的異光奪魄耀目的猝而閃射。溜溜條條的光華環繞著寒山重的軀體進閃耀亮,是神抵們的佛光在映照生輝,而斧刃縱橫翻飛似怒浪掀天,狂濤湧地,將周遭的空氣激盪得滾滾迴旋。發出陣陣驚心動魄的呼轟之聲,仿佛天地之欲傾頹、在剎那間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卷向地獄!
  面上肌肉扭曲著,鼻孔大大的張開,展飄絮雙手握著角蛇刀,在雙目的怒睜中傾出全部力量捉取敵人的斧盾來勢,奮起周身之力竭力攔擋架截,他的角蛇刀在狂風暴雨似的揮舞中波顫出千百道銀灰色的光彩,刀柄處的角椎在劃著幅度極小卻異常巧妙的內弧,只見一股股的大光圈套著一條條的光圈,而光圈裡似灑著血,震耳的金屬撞擊聲響徹九霄,一聲聲緊密得能撕裂人們的心臟!
  豆大的汗珠沿著展飄絮的面頰急淌,他在這片吃力的硬擊狠架中被震退了七步之多。
  寒山重也馬步浮動的移出三尺,俊俏的面龐上似染卜廠一抹朱紅,他的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一雙神威稜稜的眼睛似欲噴出火焰!
  嘶啞的一笑,展飄絮揮動手中角蛇刀再度攻來、他狂烈的大笑邁:
  “寒山重,你豈奈我何?”
  在原地未動,寒山重迅捷無倫的連連躲過了對方“心魔大九式”中的絕招“魂散魄滅”“含恨帶冤”“生死無常”,在突然的側旋中,他冷沉的暴叱道:
  “陽流金!”
  戟斧跟著皮盾的震響霍然旋斬,帶著一抹死亡的凌芒,展飄絮喉中悶哼,角蛇刀又是一招“欲罷不能”傾力迎上,而寒山重腳步一斜,偏身接斧
  “陽燦芒!”
  半弧的光圓照映著阿鼻地獄的血腥與冷厲,斧刃宛如一張貪婪的豹嘴,那麼快速得神鬼莫測掄砍而到。展飄絮口中大叫著再施“心魔大九式”中的絕活“意隨心轉”“善惡有報”“魔高一丈”,三招相並同展,刀與刀的每一次斬出間隙已等於無,一片片的銀灰色刃芒密密相接,似一只只魔手在呼嘯著飛去,而魔手帶著無比的仇恨,無比的憤怒,無比的咆哮……
  快得不容人們的意念稍有迴轉的餘地
  “ 嚓”一聲,一陣血光近濺,咫飄絮的左手齊腕飛落,但是,他的角蛇刀也在寒山重的腰際擦過,順著腰肋,劃破丁一條不規則的,長約半尺的血口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的皮盾呼的一旋倒翻,快捷至極的砸下,這是他的“落磐盾”法中精絕之式:“墜星石”:
  “砰”的一聲震響裡,攙合著骨骸的脆斷聲,兩條人影蜀分,角蛇刀揚射寒山重咽喉,寒山重振吭道:
  “陽流金!”
  朝斧突飛,“當”然撞響中對方的角蛇刀閃著火花搖曳彈出,寒山重身形猝進,皮盾猛擊斧柄;於是,幾乎像是二人方才分開的同時,戟斧的尖端已那麼狠毒的深深插進展飄絮的胸膛之內!
  展飄絮渾身一抖,整個人葛地挺立不動,寒山重手腕一振,戟斧已經拔回,大股的熱血,“哇”的噴了他 身皆是。
  定定的瞪視著寒山重,展飄絮的嘴角在輕輕痙攣,胸前的鮮血卻泉湧般突突冒出。
  寒山重也冷沉的凝注著他。油汗隱隱在面孔上浮著一片古怪而錯雜的表情,就是這樣,二人靜立不動的互相盯視了好一會。
  周遭了是一片死寂,聽不見一丁 點聲息,甚至連那數十個人的呼吸聲也是如此輕細若無,如果勉強說有,那就是幾十顆劇烈蹦跳的心了,艱辛而吃力的,展飄絮舉了舉已被斬斷而血肉模糊的左手道:
  “寒山重……你勝了……”
  寒山重努力張開緊咬的牙床,語聲有些暗啞的道:
  “多少年來,寒山重 向如此,飄絮,你該早知道的。”
  搖搖頭,展飄絮的面孔已開始泛起一層灰白 死樣的灰白:他身體搖晃了一下,儘量提著。
  “我……我不服你……今……今生鬥不過你,來世……我會再尋你……寒山重,我……我的肉爛成糜……骨蝕成灰……我也忘不了這……這深仇大……恨!”
  寒山重微撇唇角,冷森的道:“你來,展飄絮,我任何時間都等著!”
  “記著……”展飄絮的瞳孔光芒散亂,他咬著牙,斷續的道:
  “記著……這次搏戰……永不會結束……永不,它將延續十年……百年……千年……
  今生……來世……以及生生……世……世……”
  語聲沉寂了,但是。展飄絮的眼睛仍舊眨著一種死魚般的瓷光瞪視著寒山重,一功不動,像要將他所有的餘恨在這空茫的怒視中排遣出來。風,刮著他披散的頭髮,吹著他衣衫的下襬,身卜,塵土,沾著血,好淒涼,又好慘歷!
  好一陣,好一陣滅寂般的肅穆
  “哇”的一聲尖叫響在寒山重身後,似一陣風,在空中飄拂中一條人影狂號飛撲而來,寒山重嘴角勾成一度彎曲的半弧,倏然半轉身軀。左腕猝揚,那名黃巾大漢隔著他還有五六步已慘啤一聲,打著旋栽倒於地,而這時,才由空氣中輕輕傳幾下叮噹的銀鈴之聲,那只魂鈴,則早已深嵌入這名黃巾大漢的咽瞅中了:
  “俞堂主啊一一”
   片悲號響在四周,八條人影舞動著亮閃閃的兵刃猛撲向這邊,同一時間,那蓄著一鬍子的漢子也悄無聲息的與另一個大塊頭悄然襲到,寒山重長嘯如虹,在原處狂風似的單足拄地暴旋,左手上下飛舞,八枚魂鈴叮噹著分成八個不同的角度、迥異的位置閃射而出,空氣中響著魂鈴的哭泣,響著魂鈴的哽咽,而那去勢卻比夜空的流星更為迅捷,當人們眸子印人那閃晃的細細銀色曳尾,而八個攻來的大漢已在數聲兵刃的斷裂聲中哀嚎著滾在地下,在他們窒息的悲嗥厲叫裡,在他們的撲騰翻滾中,可以隱約看到那都在一個位置嵌入的魂鈴 咽喉的正中間。
  不錯,有三名三月派高於更盡力以自己的兵器攔阻那奪命的鈴當兒,但是,他們卻忽略了“閃星魂鈴”的真正狠毒之處,除了快,更加上發自心脈丹田的“元陽力”,這股力量分別貫注於魂針之中,足能洞穿老松之幹,鋼鉸敗革,而卻不損及洞穿處周沿的絲毫!
  像 下扼斷了聲源,所有的嘩叫驚嚎猛地靜止下來。靜得似在墓地,在幽谷,所有的三月派人馬完全震駭得不知所措,宛如已將魂竅飄出了軀體,他們個個目瞪口呆,腦中混雜驚恐得似一團亂麻。任什麼也做不出,在這 剎,通通變成了白痴。
  人人呆立著,人人的心腔在狂跳,下 步該如何?三月派的朋友都傻了眼。不錯,他們還知道憤怒與仇恨,可是另 個本能的直覺。也使他們更明白生命的可貴與不冉。
  人,只能有 次的死亡啊……
  紫紅色的皮盾輕輕在寒山重的左手上旋動。他俊俏的面孔上顯示著一片深沉得近似冷酷的神色,平靜的,他向著四周的三月派人馬道:
  “如果你們現在退去,甘陝兩地三月派尚可保留一席之地,你們如若怨恨難消,可以再加整頓來導找我寒山重復仇,回去後,你們便向你們的夥伴解釋,說是因為不願毫無代價的白白犧牲才保存實力含辱退去以待東山再起,這樣,能以證明你們仍是英勇而忠義的,當然。我們大家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為了各位的小命,為了各位的家小。我寒山重不再沾染你們的鮮血。”
  說到這裡,他的嘴角帶著 股奇特的意味撇了撇,又道:
  “我寒山重答允你們維護你們今夕的聲譽,而且。更歡迎你們前來索還舊債,不論何時何地,不論是指名找我寒山重還是浩穆院!”
  周遭沉默著,沒有人答腔,也沒有人議論,但是,看得出他們的神色開始猶豫,目光在微微閃爍……,在那些橫臥的屍體上取回了魂鈴,寒山重唇角那一抹微笑義已逐漸變色……
  “嚓”的一聲,寒山重將戟斧插入他身前的泥土中,雙眸暴射出一片狠裂的光芒,他冷酷的道:“抬著你們龍頭及兄弟們的屍體離開,走得遠遠地,我寒山重給你們八個字的時間考慮,只要這八個字自我口中說出。而各位仍未退去。便是表明各位有意與我閃星魂鈴 決生死,到了那時,我寒山重自會舍命相陪!”
  “浩 穆 鼎 ”
  四周的三月派人馬從第一個字激盪在空氣中,已經偷偷的互相窺視,第二個字吐時,有些人的腳步己在不自覺的悄悄移動,三個,幢幢人影已有一小部分黑暗中慢慢退去,到“鼎”字出口,緩慢的行動成為明顯。近一半的仁兄穿越斑竹叢外,發力奔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睜著光輝閃閃的雙目,寒山重又昂厲的道:“大威一 震 天”
  剩餘的三月派人物在這後面四個字的飄浮裡,已經完全失去了他們的尊嚴,信心化為煙霧,恐懼與自保的意念代替了憤怒仇怨,像是一群烏獸哄然而散。但是,他們卻還保留了一丁點兒血性,有十多名大漢飛也似的奔了過來,匆匆忙忙摃起地下同伴的屍體,另一個生著一雙斜吊眼的中年漢子掠過寒山重身邊。抱著挺立未倒的展飄絮遺屍躍彈而出,當他身形凌空,還匆忙的回頭盯了寒山重一眼,這一眼盯得如此匆忙,但是,寒山重卻已覺出他瞳孔深處所露出的刻骨之恨!
  心頭一動,他又淡淡微笑。是的,他也總算替聯飄絮稍稍找到了一絲安慰,三月派中,還有人敢恨,雖然,這恨也是如此畏縮與隱諱!
  俯身拔起戟斧,左腰肋間有一陣痙攣的扯痛,他斜著目光瞥 眼那已結上了血痂的傷口。傷口周遭的血跡已成為烏紫。多少年來,在刀山劍林打滾。在生死界上徘徊,身上,這些紀念是太多太多了。而這殘酷的痕印,卻又怎比得心靈上的惆悵于萬 ?人,不論善惡。從是要死的,但是,為何卻往往都是自已去扮演那索魂者呢?
  精舍前面的院落中,已不見方才的淒慘,只見灘灘濃淡不勻的血跡灑染四周。那殺伐,那嘶喊,那悲號,仿佛已經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來得也快,去得也快,世事,太也無常,太也虛渺了啊。
  長長籲了口氣,寒山重拖著疲憊的步子行向斑竹圍繞的林叢之外,他需要好好睡一覺,腳步踏在那條碎石道上,背後,響起了精舍的“吱呀”啟門之聲:
  “寒……寒大當家……呢,你,你先進屋來歇會吧?”
  是胖大娘焦銀花的聲音,帶著無比的驚服與佩服,還有,晤,一絲絲兒阿諛。
  寒山重沉沉的停住了步子,又繼續向前行去,懶懶的揮揮手,語聲飄在寒瑟的空氣裡:
  “罷了,大娘,待明日,寒山重來向你請安。”
  七天,悠悠忽忽的過去了,今晨。初雪鋪地,但旭日的光輝卻是如此明亮,帶著暖洋洋的金黃。足個適於趕路的日子。
  店掌櫃率著四名穿著長衫的門面伙計,肥胖的臉上浮著殷勤得帶有惶恐之色的笑容,躬著腰送走了這幾位豪闊而又令他膽顫心驚的貴客,這幾位貴客分力兩批,一批五人向南,另一批三人朝北。
  當然,他們是寒山重與胖大娘兩撥人,這時,胖大娘焦銀花流露著無限依依:
  “寒大當家,說了千句萬句,也道不盡說不盡老身心裡對你的深切感激,大當家,但願你福壽雙全,多子多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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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離情聚歡 昔怨如煙

  笑西施俞俊兩眼 眨。競已帶著淚,他哭今今的道:
  “寒家哥哥,過些日子我到浩穆院來玩,你可別阻我在大威門外,你是我的哥哥。
  我要告訴每一個認識的人,你是我的哥哥吶……”
  寒山重雙手抱拳,開朗的笑著道:
  “先謝焦大娘。在下便討你個口彩,俞老弟,歡迎你光臨騎田領浩穆院,哦,對了。
  記得初次見面於‘南甸’路上,老弟你似是欲往,洪子店,與一位姓於的姑娘結親?”
  俞俊自襟腋下掏出大紅綢巾 摀嘴,漲赤著臉,嬌羞不勝的道:
  “嗯……寒家哥哥取笑人家。人家不來了,那於家丫頭與我性情不合。所以、所以……這事早就吹啦……”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沒有關係,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慢慢來,老弟,總有一天你會娶得一房如花美眷。”
  說到這裡。他又朝一直默默無語的一把刀彭老六道:
  “彭老哥。你多保重,咱們後會有期。”
  彭老六喉結上下顫移了好 會,有些激動的道:
  “謝……謝你老,大當家,彭老六服你在心眼裡……”
  同時,夢憶柔、郭雙雙、司馬長雄、無緣大師一起在馬上向三人施禮,在一聲聲的互道珍重裡,八匹鐵騎分成兩個方向沿街馳去。
  馬上,司馬長雄揉揉那張顯得有些蒼白而消瘦的面孔,低低地道:
  “院主,母子盜對你卻是好生不舍……”
  寒山重笑笑,道:“這是極有人情味的母子二人,雖然,只是習性略微古怪了一點。”
  夢憶柔在鞍上輕輕一哼,道:
  “才古怪一點點?怪透了!這次不是為了他母子二人,又怎會引起三月派的人來到‘雅安’不遠的‘九埠鎮’來?這了隔甘境蟠家山何止遙遙數千里?假如不是他們惹的事,哼,三月派說什麼也遇不上我們……”
  寒山重沉吟了一會,道:
  “據我想,他們可能是為了報那‘黑虎’應祟林的毀命之仇,再麼,嗯,也或者被焦大娘臨走奪去的那一箱紅貨十分重要,要不,犯不著展飄絮親自出馬,這般小題大做。”
  一側,司馬長雄忽然詭秘的‧笑.道:“昨夜,長雄與彭老六對飲了兩杯離別酒,他酒一下肚連祖宗十八代的家諾都能背得滾瓜爛熟,說著說著……”
  寒山重看著司馬長雄,道:“說著說著就漏了底?”
  “是的,他卷著舌頭告訴長雄。那箱紅貨乃裝著十只‘紅玉人參’。”
  “什麼?紅五人參?”寒山重與無緣大師同時脫口驚呼起來,滿臉罕異神色。夢憶柔奇怪的道:“山重。你嚷什麼嘛?紅玉人參又是什麼?”
  寒山重忽然穎悟的笑了。淡淡的道:“大師,你告訴小柔吧。”
  無緣大師乾咳 聲低沉的道:“紅玉人參,乃是參中之王,出自長白之絕頂,隱生于于乾百冰雪覆蓋之下,此參相傳須得千年時光始能成形,色做透明晶瑩的粉紅,看去仿佛一只人形的紅色寶玉。美麗悅目之極,此參功能補血延氣,強身固骨。有難言喻的妙用,習武之人更視此為至寶,一旦發覺,必定豁命相奪,因為此參對習武之人越俱神效,服食之後,可以使內力在一夜之間增加三成,每三年再次服用,則又增三成,若是十只完全服食完竣,則內勁之強,無可比擬矣……”
  夢憶柔小嘴翕動,方待說什麼。寒山重已微微笑道:“大和尚只是忘了一點,小柔,服食這紅玉人參以增功力,必須要在七歲之前便打通了‘任’‘督’二脈才能生效,否則,只能像尋常人一樣得到祛病延年之益罷了,是麼?大師。”
  無緣大師莞爾道:“正是。”
  寒山重眉梢子一揚,道:“小柔,焦大娘母子與彭老六皆未具此條件,現在,你不用擔心我們將來吃虧了吧?”
  夢憶柔怔了怔,隨即哼了一聲,卻又低下頭,寒山重笑道:
  “其實。這根本不用過慮,便算是焦大娘母子功力突進,她也不會反友為敵找我們過不去,而且,嗯。我寒山重更不相信憑藉外來之助能獨霸天下這一套,真本事,是要靠自己苦練出來的!”
  無緣大師 拍雙掌,笑道:“說得有理,說得有理……”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值得慶幸的是沒有被展飄絮奪去,否則,以他 身超絕之技難保他在七歲之前便打通了‘任’‘督’二脈……”
  忽然停住講話,寒山重神色有些怪異的伸手向掛在叱t雷頭旁,挨著他小腿的皮囊之內。手縮回來時,已多 了一個四方形,精緻小錦盒,寒山重喃喃的道:“我是奇怪皮囊怎麼比我昨晚裝東兩時鼓漲了一些,果然有點不對……”
  說著。他輕輕啟開錦盒,這一看,老天,卻使他再次驚呼起來,錦盒的紫緞墊上不多不少並排置有五枚晶蓮透明,宛如五只絢爛朱赤瑪淄船的人形“紅玉參”!
  五枚排著的美麗玉參上;有一方二指長的白絹,上面。用毛筆恭恭敬敬的寫著 行字:“寒家哥哥笑納,願你鼎足永固,威凌九霄。”
  良久,寒山重放回錦盒,籲了口氣,感慨的道:
  “想不到笑西施俞俊待我如此深厚,看人,的確不能以貌為相,我一直以為他胸無城府。幼稚簡單,更不會明白情感之微妙,這樣看來。我是差了……”
  一直未曾開過口的郭雙雙忽然輕輕的道:“山重,你並未看差。因為你待他們母子更是仁盡義至……”
  寒山重微喟一聲,道:“不論我對他們如何,這樣一來,卻令我有些受得沉重。”
  無緣大師枯瘦的面孔上浮著一絲湛然的笑容,他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佛早有雲,寒施主,好心自得好報。你便留著這五只紅玉人參補補近日來的伐傷疲累吧。”
  豁然大笑,寒山重悄悄伸手握住了並留馳著的夢憶柔的小手,司馬長雄微夾馬腹,奔到一邊擋住了郭雙雙的視線,無話找話與這位青色燕子攀談起來。
  於是,蹄音揚起,揚在延綿無際的前途上,揚在白皚皚的原野間,而陽光溫暖,映照著浩渺渺的大地,他們的路線指向湘境,那裡,有騎田嶺,有浩穆院,有熟悉的景物與人臉,多長久了啊,這段跋涉在外的日子。
  過了香花嶺,前面是 片地形崎嶇不平的荒野,道路,便蜿蜒穿過這荒野消失於遠處,這裡,是浩穆院在兩湖一川的武林主盟下所轄的“兩拐幫”地盤:
  寒山重仍是一襲黑色緊身衣,外罩虎皮披風,頭扎黑巾。形態強悍而冷厲,他用手揉揉麵頰,放慢了坐騎的奔速。笑道:“叱雷這小子只要一進了兩湖境界。你不駕馭它,它也自己識得方向,順理成章的直朝騎田嶺跑。”
  無緣大師微微笑道:“所謂‘識途老馬’,便是如此了。”
   邊,郭雙雙低悄的問司馬長雄:“司馬右衛,這裡到浩穆院,還有多久路程?”
  司馬長雄歡愉的道:“現在剛好正午,明日黃昏,便可以望見浩穆院的大威門了。”
  郭雙雙沉默著沒有說話,臉蛋兒有些青白,司馬長雄奇怪的道:
  “郭姑娘,你氣色有些不對,身子不舒服麼?”
  郭雙雙搖搖頭,有些慘愁的道:“心裡不舒服。”
  司馬長雄不覺一怔,吶吶的道:“心裡?心裡不舒服?”
  落寞得似秋天飄零的楓葉,郭雙雙槍涼的一笑:“你不會懂的,永不會懂的……”
  說著,她策馬馳向前面,而前面,夢憶柔正在似百靈鳥兒似的與無緣大師盈盈說著什麼……
  將頭巾拂向後面,寒山重正要轉過頭來說話,右邊的荒野裡,已有一匹栗色的駿馬遙遙狂奔而來,這匹馬的後面,尚有二十多乘黑色鐵騎在緊追不舍。
  勒住了坐騎,寒山重眯著眼向右邊的追逃者望去,低低一笑道:
  “是兩拐幫苗成剛的伙計。”
  司馬長雄策馬搶上一步,詫異的道:“不錯,追的是個女人,那女人有一頭長髮,用一塊紫色絲巾半遮口鼻……”
  寒山重冷冷一笑,雙臂環胸而抱,大有隔山觀景之意,旁邊的夢憶柔可就忍不住了,她一噘小嘴,暗暗扯扯寒山重的衣角:“餵,你就眼睜睜的看這麼多大男人去欺侮一個弱女子?最沒有良心了,一點仁慈之心也沒有……”
  寒山重搖搖頭,道:“兩拐幫是我的盟友,曾經起誓的兄弟夥,他們追趕那女子一定是有原因的,那女人說不定做了什麼壞事,我不管他們是對是錯,卻從無肘彎子往外拗的道理,要幫自己人哪。”
  他正說著,那匹栗色駿馬竟忽地一掉馬頭,拼命往這邊奔來,後面的追兵也一聲哎喲,霍然緊追而至,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長雄,這正叫地獄無門投進來,你去助兩拐幫的伙計一臂,將這女子擒下!”
  司馬長雄答應一聲,正待策馬前往,夢憶柔已杏眼圓睜,瞪著寒山重:
  “你,你敢……”
  寒山重豁然大笑,剛要說話,右側方的栗色駿馬己飛快移近,馬上是一個身段兒竊宛,穿身紫色緊身裙的女子,這女子有一雙明媚的大眼,自半遮住的面龐紫巾後面直生生的盯著寒山重,寒山重正覺有些奇怪,那馬上女子已突地驚喜逾恆的尖叫了起來:
  “寒大哥……我……我是巧兒……馮巧兒……”
  一陣出乎意外的喜悅驀地湧進了寒山重的心胸,他飛馬向前,猛地在鞍上一個側身,將馮巧兒自那狂奔的馬匹上抱了過來,口中沉厲的大喝:“兩拐弟兄住馬!”
  二十多匹黑色鐵騎倏然人立而起,昂昂嘶叫之聲響成一片,卻在馬群甫始落地的瞬息已圍成了一個半圓抄了上來,馬上騎士全是黑衣,頭巾卻做黑白相間的紋色,手上俱是分握雙拐,拐身映著目光,閃泛著陣陣瑩藍的光芒,二十多騎住上一圍,為首一個滿臉兇狠狠的大漢厲烈的叫道:“道上朋友,放下女人,兩拐幫不願濫殺無辜……”
  就在他那“辜”字還留著一個尾韻,他的目梢子已瞥見了寒山重擺成一個半弧度的虎皮披風,同時一陣清脆的輕輕脆響也已傳入耳中。
  這大漢猛覺心頭一跳剛說了一句:“你是 ”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寒山重。”
  大漢神色劇變,火燒屁股似的翻跳下馬,抱拳、躬身、半曲膝:
  “兩拐幫‘玄騎’隊頭領黎立君拜見大盟主,恭請大盟主萬福金安。”
  其他各人也早已慌忙下馬,剎時跪滿一地,寒山重懷抱巧兒,和藹的道:
  “各位請起。”
  黎立君肅身站好,他手下伙計也個個垂眉低目,屏息如寂,寒山重將巧兒放下,自己也離鞍落地,平靜的道:“怎麼回事,黎頭領?”
  抿抿嘴唇,黎立君惶驚的道:“回稟大盟主,這,這位姑娘闖入幫裡‘亂石澗’,被幫裡兄弟看見,喝令她下馬,她卻一言不發,放馬便逃,小的以為是敵人奸細混入,是而即時率領手下弟兄追來,小的卻決不知道是大盟主的……的貴友……”
  寒山重點點頭,道:“這位姑娘與我淵源極厚,她父母且對我有恩,你們正應高接遠送才是,卻追得人家團團亂轉,實是不該,但看在爾等不知情份上不予深究,回去交待苗老大,說我罰他好酒兩壇!”
  黎立君欣然笑道:“謹遵大盟主示諭。”
  寒山重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招呼馮巧兒上了馬,向兩拐幫的兒郎首領告別,一行六騎疾奔而去,這邊,在黎立君為首之下,又頓時跪倒一片:
  馬上一一
  寒山重細細自側面端詳馮巧兒,這麼些個日子不見,她出落得越發標致,只是有些風霜瘦憊之態,這時,她正轉頭向伸手過來握住她的夢憶柔羞怯的低呼:
  “夢姐姐……”
  夢憶柔將馬兒更靠近了一點,近得可能欖住巧兒的腰,她親睦得像一個真的大姐姐一樣歡欣的道:“暖,巧妹妹,我做夢都想不到會在這裡遇上你,我真高興啊……”
  寒山重笑著道:“巧兒,你是專誠來看我的麼?”
  馮巧兒的紫巾已經拉下來,她露出一口潔白的糯米粒似的細小扁齒,嬌憨而羞澀的點著頭,面頰上飛起兩朵濛濛的紅暈。
  寒山重豁然大笑,目光一轉,卻發覺跟在後面的司馬長雄正傻愣愣的瞧著馮巧兒,一雙眼睛直勾勾的,臉上有一種興奮與羨慕的奇異神色,老天,這種神色,卻是寒山重從未見過的呢,莫非,晤,莫非這冷若冰霜的殺手也動了凡心啦?
  輕輕咳了一聲,寒山重朝悚然驚悟而又急忙紅著臉轉開視線的司馬長雄眨眨眼,笑道:“巧兒,令尊令堂都好吧?他們為何不來?這些日子,我對你們全家都思念得緊呢。”
  馮巧兒明媚的大眼裡閃動著喜悅的光芒,她輕輕的道:
  “爹與娘早就要我來探望寒大哥,娘本來也想來,但他一時離不開爹,因而就叫我一個人先來……我走了好久才到這裡,在路上只要一問騎田嶺浩穆院,人家都以又驚又敬的神氣望著我,馬上替我指引方向,寒大哥,你的名氣好大喲,還沒有進兩湖地段就響亮起,一直響到這裡……一路上都沒有人敢惹,就是剛才搞錯了路,闖進一面布滿了奇怪岩石的山澗,被他們一吼一叫我就……就慌了,也沒有多想,回頭就跑……”
  夢憶柔狠狠瞪了寒山重一眼,嗔道:“餵,你該認錯了吧?巧妹妹,在沒有看出是你之前,你這位寒大哥還幾乎想幫那些人攔住你呢,他們都是一個鼻孔出氣……”
  馮巧兒眨動著那雙大眼睛,迷惑的道:“那些人很怕寒大哥,他們是誰呢?”
  夢憶柔悄悄地道:“在這裡,沒有人不怕你寒大哥,他們是……是你寒大哥主盟下的一部分……”
  馮巧兒“哦”了一聲,怪欽佩的望著寒山重,而寒山重已招呼郭雙雙與司馬長雄、無緣大師三人為馮巧兒一一引見,沒來由的,在介紹到司馬長雄時,這大的漢子竟然紅了紅臉。
  遠遠的荒野間,時時可見黑衣黑馬的影子隱現,馮巧兒驚慌的問夢憶柔,一旁的司馬長雄竟靦腆的插嘴,為她解釋那是兩拐幫的飛騎遠護,這是江湖上的傳統的最為恭謹的親切禮儀。
  一路上,寒山重已暗中向夢億柔等人打過招呼,於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儘量給司馬長雄以機會,讓他時時能與馮巧兒獨處,這位素有“黑雲”之號的剽悍勇士,在追求異性方面遠不如他日常對人對事的機智與深沉,但是,他卻仍能有一股楔而不舍的狠勁,見過的女孩子也不少,司馬長雄一向沒有動心過,對馮巧兒,他有一種特異的感覺,這感覺十分微妙,似是在經過了長久的心頭模糊幻想後一下子在現實遇見了只在夢中才得看見的影子,有著深刻的顫慄,卻包含在強制的平靜裡。
  第二天,現在,已近黃昏。
  六人策騎踏上了騎田嶺的泥土,遠近高地斜植的養麥盛開著金黃色的小花,一片片,一塊塊的擴展開去,形成了一幅極為美麗而曠怕的圖案,這片遼闊的高地在天幕之下地之極處映著夕陽絢爛而嫣嬌的光彩,構成了一個無限寬廣的弧度,而風令人興奮的吹拂著,隱隱可見騎田嶺的屋舍,隱隱可見楓林之後的巍峨浩穆院,西方的雲組合為晚霞,晚霞繞環著火球似的落日,遙遙的騎田嶺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豪壯與粗獷氣息。
  郭雙雙與馮巧兒簡直看呆了,好一陣子,她們才像被壓制下掙出來似的喘了一口大氣:“真美……”
  寒山重傲然一笑,道:“騎田浩穆,大威震天。”
  夢憶柔抿著唇兒一笑,道:“瞧你那得意的樣子。”
  低低地,司馬長雄湊了上來:“院主,弟子們迎上來了。”
  遠處的脊線上,有一群馬隊排成一個“山”形出現,響著急雷般的蹄聲往這邊迅速移近,他們的黑色頭巾飛舞,虎皮披風飄揚不息,黑色的皮鞍映著雪亮的銀鐙,看上去充滿了剽悍的煞氣,似是來自遠古的魔鬼武士!
  一側的郭雙雙與馮巧兒又為眼前的這種陣仗所窒息,怔怔的直瞪著眼前不動,司馬長雄凝視了片刻,低沉的道:
  “院主,山字之首是紫星殿禹殿主,其他各堂閹首要俱亦在側!”
  寒山重笑笑,道:“你上去答禮。”
  於是,司馬長雄口中“哩”一聲,放騎奔去,百步之外,雙方遇上了,騎隊之首果然正是浩穆院紫星殿首座承天邪刀禹宗奇!這位浩穆院坐著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形態依舊,仍是那麼雍容與威凌,清瘤而做朱赤的面孔上浮起一絲罕見的笑容,一雙丹鳳眼流露出親摯喜悅的光芒,司馬長雄右手一帶馬緝,馬兒的衝勁尚未止住,他已偏身飛落,抱拳躬身,興奮的道:“浩穆右衛司馬長雄拜見紫星殿禹殿主,恭請殿主金安。”
  禹宗奇在馬上還禮,笑吟吟的道:“免了。”
  司馬長雄一躍上馬,雙臂高舉,大呼道:“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承天邪刀禹宗奇神色一肅,與後面三百名騎士俱皆俯身,齊聲應合:
  “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這時寒山重已率各人緩緩迎上,振奮的呼聲尚在空氣中回盪,禹宗奇已與數百浩穆兒郎同時下馬,恭行大禮。
  寒山重哧哧一笑,搶行掠下扶起禹宗奇,目光朝四周一掃,沉聲道:“罷了。”
  三百浩穆壯士垂手肅立,目光平視,右左的銀河堂堂主金六,兩極堂堂主仇忌天,長風閣閣主“生死報”姜涼,卷雲閣大二閣主巫堯、韋峰等也圍了過來,金流閣,嗯,新任閣主“怒纏劍”齊南也在!
  與各人一一把臂寒喧,寒山重笑道:“趙刑堂呢?怎麼沒有見他?”
  禹宗奇鳳眼一揚,笑道:
  “這卻不是再怕院主栽他通敵之罪,他如今正躺在床上養息。”
  “養息?”寒山重吃了一驚的問。
  禹宗奇神秘的一笑,道:“稍停路上本殿主詳票,院主及各位一路辛苦,且別來必有一番精彩之事垂告,本殿等正渴欲聽聞呢……”
  寒山重哧哧一笑,待夢憶柔招呼過後,又將無緣大師及郭雙雙、馮巧兒等為各人引見了,大家重行上馬,浩穆院的各位首要們便陪護在他們四周一起緩緩前進。
  極為簡潔的,寒山重將出外的這些日子來所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就是在談到如何力鬥展飄絮比較上做了進一步的闡明,他揮揮手,道:“三月派的內部組成我不太熟悉,好似那一夜他們派中能手尚未到齊,否則,只怕不會這麼輕鬆就算了……”
  禹宗奇赤紅的臉龐上現出一片豪烈的光彩,他呵呵笑道:“院主那夜下手,時機拿捏得實是準確之極,照院主所示,那天晚上栽在院主手下的,除了三月派龍頭‘神算毒膽’展飄絮之外,尚有他們銀月堂堂主六丁手韓生,戴著黃巾的大漢不錯是姓俞,是三月派白月堂的堂主‘浪裡藏龍’俞強,蓄著短胡的那人乃是他們青月堂堂主‘賽天星’易安,此人武功泛泛,卻是鬼計多端,使三節棍偷襲院主之人,本殿推測極可能是那‘五臂鬼使’莫成,至於最後抬走展飄絮屍體的那人,則是早先為展飄絮出主意欲劫奪姑娘的孔樵了,三月派中,也只有他生有一雙倒吊眉……”
  頓了頓,禹宗奇道:“其他各人,想多是三月派的香主及頭目之流,他們一共五堂十舵,五堂為金、銀、紅、白、青,十舵則是依數序往下排列,另有護壇及掌法二座,院主與‘九埠鎮’力殲展飄絮及其屬下三掌首要,及香主頭目多人,三月派實力已去其半,他們金月堂堂主‘彩雪獨 ’嚴企雖是藝業高強,雄才大略,也只怕獨木難支傾廈,不易挽回既頹之局了。”
  一側的“丹心魔劍”金六微微一笑,道:“三月派能保殘局已是額手稱慶,哪裡還會再擴展報復之奢望?嚴企不是白痴,本堂想他應該知道以卵擊石的後果!”
  寒山重眨眨眼,笑道:“你們在這些日子來倒是把三月派的底細摸清楚了,難得。”
  禹宗奇略帶三分得色的道:“本殿知道浩穆院早晚也得與三月派一決雌雄,更明白院主對三月派憤恨之心,是以早早便遣人打探出三月派的底蘊,以免院主問起來回答不上,丟人事小,違反了‘知己知被,百戰不殆’之兵學古訓才劃不來呢……”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現在,你們可以告訴我趙刑堂為何負傷之事了吧?”
  此言一出,禹宗奇神色隨即嚴肅起來,寒.山重急道:“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禹宗奇左手握韁,低沉的道:“在院主出外期間,那神莽噶丹尋上門來了……”
  “噶丹?”寒山重怒叫一聲,切齒道:“這卑鄙的東西:我想找他還找不到,他尚竟敢尋上門來?真是燈蛾撲火,自找絕路,禹殿主,你們吃他逃了?”
  禹宗奇面孔豁然開朗,他大笑道:“院主,燈蛾既已撲火,哪裡尚能生還呢?”
  寒山重焦切的道:“那麼如何?”
  金六在旁邊插口道:“三月之前的一個夜裡,噶丹帶著七名幫手摸進浩穆院來,那夜禹殿主、仇堂主、姜閣主、洛閣主等人恰巧因院中各項經營之事出外料理去了,院中便由本堂暫時掌管,噶丹等一進來,便不小心觸動了我們埋在地下的‘空心傳音銅管’,當時便有在附近巡視的金流閣弟兄十名帶著三條‘豹頭犬’圍了上去,但是,甫一接手就被噶丹那些人殺得東倒西歪,警訊一出,刑堂隔出事之處最近,咱們趙老大妙起家夥率領綠眉伍定心與紅白胡章幹匆匆趕去 ”
  寒山重岔道:“章幹可以行動自若了麼?”
  後面的“生死一拋,左回金刀”仇忌天呵呵笑道:“生龍活虎的,成天與金髮戰壽堂捉對子上山撲鳥雀,別看一人缺了一條手臂,就差沒蹦上南天門去……”
  在眾人哄笑聲中,金六又接著道:
  “趙思義一到,馬上就與噶丹等較上了,本堂亦前腳接後腳的趕到,本堂所屬莫靈劍曹波,剜心手班祖望,行者牛靜言等隨往,這邊一幹上,整個浩穆院亦已同時戒備,人皮鼓聲傳警出十裡之外,騎田嶺周圍在半個時辰已把守得宛如鐵桶,層層重重有九層人馬明防暗伏,本堂與趙老大帶著人痛擊噶丹等來敵,可恨這些小子們卻俱是功夫了得,本堂單鬥噶丹,他們六人力拼那七名黃衣漢子,沒有多久,金流閣二閣主指日騰蛇夏厚軒也來加入戰圈,金流閣所屬鐵二郎滿財宏也緊隨而來,此時,戰況已對我有利,那噶丹也在本丹心劍下逐漸不支,而場外燈火通明,浩穆兒郎執努層層圍困,來敵更覺惶恐,就在這時,那邊已有名黃衣漢子濺血橫屍,場外人影又晃,兩極堂所屬神劍曹耐吏與六指禿子霍一染俱.至,本堂尚未及喝彩,晤,咱們的‘生死一拋,左回金刀’仇忌天老兄也恰巧回來撿便宜了……”
  仇忌天在後面笑罵了一句,金六又繼續說道:
  “以後的情形自然已不用細說,對方幾個仁兄無一幸,本院金流閣的二閣主夏厚軒老弟也掛了彩,班祖望小子貪功太切,亦受了傷,趙老大好心過來幫助本堂,卻吃噶丹的最後一擊 用內力將一條手臂完全震碎 而帶了傷,本堂的丹心劍穿透了噶丹的胸膛,也幾乎被他的那枚赤銅的人頭砸折了脊樑骨……”
  寒山重籲了口氣,道:
  “辦得好,總算除了一個禍害,也了卻我一件心頭之願……”
  說著,寒山重回首望向夢憶柔,而夢憶柔也正感激得面龐緋紅的瞧著他,是的,是了卻了一件心願了,一件上一輩的怨仇,一件上一輩的冤屈,自然,還有他們自己的恨!
  金六又轉臉向寒山重道:
  “本堂主就知道那噶丹曾經暗算過院主,能以饒亦不可饒,那夜他不來,咱們早晚也得尋去找他一清舊債,這一下正好,叫他真正個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忽然,一直未曾開過口的生死報姜涼插了一句嘴:
  “稟院主,上月本閣赴魯境押送一批皮貨,路過濟南府,在前大街的一家酒樓裡遇見了聖鷹田萬仞及鄭垣姑娘。”
  寒山重“哦”了一聲,關切的道:“他們好嗎?”
  姜涼連連點頭,道:“那家酒樓名喚‘來賢樓’,建築恢宏而精美,氣派極大,是田萬仍與鄭姑娘開設的,由田萬仍掌櫃,鄭姑娘理帳,生意十分興隆,田萬仍與鄭姑娘還一再托附本閣代候院主,尤其是鄭姑娘,她提起院主來就感激得流淚,聽說他還在自己後院的閨房裡設有院主的長生牌位,天天焚香膜拜呢……”
  哧哧一笑,寒山重不禁大大搖頭。禹宗奇喟了一聲,道:
  “鄭恆途娃兒卻是個好心腸,懂情感的孩子,當初院主恕她,算是恕對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
  “現在,咱們不談這些過去的事了,禹殿主,莫忘記咱們的‘五雄圖’!”
  禹宗奇神色一肅,道:“敢問院主何時雕鏤?何時正式演練?”
  寒山重低沉的道:“明日即行連夜雕刻,一待完工,立時照圖演練!”
  略一猶豫,禹宗奇道:“那麼,院主……院主百年之喜就要耽擱了……”
  眉梢子一揚,寒山重笑道:“耽擱不得,吾等可以同時平行,明晨即遣飛騎前往五台山專迎泰水夢老夫人及於罕舅舅!”
  周遭隨行的浩穆院首要們爆起一片興奮而喜悅的笑聲,後面的夢憶柔愕然注視,卻又明白什麼似的羞紅著臉兒深深垂下頭頸,郭雙雙的一雙秀眸中頓時湧起兩眶她不願在此刻湧起的淚水,帶著一臉愁苦淒意,把無盡的酸楚咽回肚裡……
  無緣大師合十無語,他沉默中看得分明,但又怎能在目前說穿一個“空”字?枯乾的面孔湛然而靜穆,心裡只在念:
  “善哉、善哉……”
  黃昏將逝,極西有一抹蒼涼的嫣紅,世上的每一件事,都是到了最後才這麼美豔動人麼?才如此纏綿難舍麼?既是這般了,任是無限依戀,又能留得往昔的回憶幾許?
  騎隊燃亮了熊熊的松枝火把,婉蜒如一條火龍,明亮而炫燦,通過楓林了,已見到蕭蕭的白蘆與那山腳下靜寂流淌著溪,唔,浩穆院的樓臺連綿,亭閣如雲,高大的院牆矗立延展了,豪壯的石階氣勢萬千,大理石的純黑閃泛著威懾的光芒,左右兩對白石巨形麒麟仰首吞月,金光絢麗的大威門面對筆直的十馬奔馳大道,到了,浩穆院,有如山岳聳拔,別來,依舊深沉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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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赫赫五雄 天長地久

  太真宮。
  負著手閒立于宮前雪白潔潤的大理石台階上,寒山重穿著一襲紫色的,襟前滾繡著銀白古松圖的長衫,他目光安詳卻似有深思的凝注著遠處朱紅的楓林,現在是早晨。大約午後,昭,“五雄圖”就該雕刻竣工了,回來已經有半個月,這半月中,他幾乎是廢寢忘食的日夜督工樓鑿“五雄圖”,這是一件異常吃力而耗費心腦的工作,任何一條縱橫線都不能稍有偏差,任何一點一劃也不能錯誤,任何刻痕溝窪也必須附合路數,因為,那每條線,每個痕,俱是聯手合力的表現,皆在轉圓排列中包含了生與死的分野!
  林蔭深處,有兩個人並肩緩緩行來,他們靠得很緊,正在竊竊低語,寒山重一眼就看出那是司馬長雄與馮巧兒兩人,於是,他不覺笑了,心裡想著.十多天來這位浩穆煞手在情場上也進展頗快呢。
  慢慢地,他們行近了太真官,司馬長雄偶一抬頭望見了寒山重,不由面孔一紅,趕忙肅身站好,靦腆的道:“院主起身了?馮姑娘……呢,長雄陪她四處走走……”
  馮巧兒卻是落落大方,她一甩披背的長髮,蹦蹦跳跳的跑到寒山重身邊,一挽寒山重的手臂,嬌憨的道:“大哥,你這兒好大好美啊,不但房子都是那麼華麗精緻,連每個院落都佈置得好像皇宮裡的御花園一樣,太好了,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你住的地方是如此舒適,啊,大哥,我真不想回去下……”
  寒山重含笑望著她道:“那麼,你就不回去好了。”
  微微一怔,馮巧兒大睜著眼睛,搖搖頭道:
  “這……這怎麼行?爹與娘還在蟠龍山等我,而且,那兒是我的家……”
  哧哧笑了,寒山重道:“假如你願意,巧兒,我在這裡也為你安排一個家,一幢精美的房子,一個完全屬於你自己的小家庭,當然,還得附帶一個男人在裡面……”
  甜蜜的臉蛋兒驀地飛紅,馮巧兒又急又羞的抽出挽著寒山重的手腕,不依的道:
  “人家不來了,人家去告訴夢姐姐,說你取笑人家……”
  說著,她已羞不可抑的奔進了半掩的著太真宮銀門,寒山重豁然大笑,轉頭對司馬長雄道:“小子,情形還不錯吧?”
  司馬長雄微紅著臉,吶吶的道:“全仗院主撮合……”
  寒山重笑道:“你休要將擔子完全推到我一個人身上來,小子,自己要加把勁,我與夢姑娘再來個硬勸軟哄,保管你娶得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媳婦,晤,在這一方面,你真不像我,差得太遠了。”
  司馬長雄唯唯諾諾,寒山重又道:“午飯後,召集各殿堂閣首座在太真官前聚合,準備陽光偏西的光線位置與‘五雄圖’的配合,還有,達元押還的那兩船鹿茸已到,大約他也該回來了,叫他亦來,所有的浩穆院高手全須明白‘五雄圖’的特質與功用!”
  司馬長雄恭聲答應,匆匆去了,寒山重又閒立了一會,緩步轉身行入宮門之內。
  午後。太真宮的草地上,用鐵條支起兩個承架,一大塊十尺長、十尺寬的物體便平穩的擱在這兩個承架之上,現在,用一張紫紅色的絲幔罩著,看不出那是一件什麼東西,在太真宮的石階下面,已到齊的浩穆院所有殿堂閹的首要,除了負責執行巡守職務的人,其他的好手們都到達,連無緣大師亦笑吟吟的獨立於一隅準備開開眼界……
  這些豪士裡面,紫星殿殿主承天邪刀禹宗奇,銀河堂堂主丹心魔劍金六,兩極堂堂主左回金刀仇忌天,黑雲司馬長雄四人是一式緊身衣,而且,有兵刃的全已帶上了兵刃。
  夢橋到大真宮的四周,早已戒備森嚴,如臨大敵,沒有諭令,誰也不要想擅人一步,空氣中浮動著隱隱的緊張與激奮,像有什麼十分重大的事情發生……
  緩緩地,太真宮的銀門開啟,寒山重一身黑衣飄然而出,他後面跟著新近補齊的十韋院,而十韋陀的頭領已由那忠心耿耿的潘材充任,他們頭上的金環映著日光,閃射出一溜溜的金芒.甫始跟出,已十分肅靜的成一字橫立于銀門之前。
  低聲談著話的人們頓時靜肅下來,紫星殿殿主禹宗奇大步迎上,率領眾人躬身行禮,寒山重雙拳一抱,笑道:“罷了,禹殿主,要他們扯幕!”
  禹宗奇回過身來,沉勁的道:“五雄站人方位!”
  丹心魔劍金六一聲未響,“刪”的直衝空中七丈,左臂一探,凌空暴轉落向承架之前的草地上!金六身形甫落,大回金刀仇忌天已電射而去,落足在金六的側後七步,同一時間,黑雲司馬長雄亦一起一伏站到金六右邊五尺。
  禹宗奇頷首道:“扯幔!”
  四名站在承架之下的黑衣大漢同時用力一扯手中握著的絲繩,於是,龐大的紅色藍幔落下,退出一塊正四方形的,色做淺藍的光潤璣玉來。
  這塊璣玉,長寬各有十丈,罕異的是竟然全為整體鑿成,毫未安嵌,通體映閃著藍瑩瑩的光彩,質地細密光潔,決無疵理斑痕,遠遠望去映著日光宛如一大塊半透明的寶藍色水晶,美麗極了,眩目極了。
  一片驚贊嘆息之聲隱隱響起,在場之人俱皆識貨,知道這塊寶玉,便是得到一小塊也彌足珍貴,何況竟是這麼龐大的一塊?而且更是這等完整無瑕!
  寒山重卻未向這塊礬玉看去,他凝神注視著逐漸移動的陽光,於是,全場也鴉雀無聲,屏息如寂,緩緩地,禹宗奇行向場中,卓立于金六之前兩步。
  忽然,寒山重大叫一聲:“留意了 ”
  微微偏西的陽光在他的叫聲裡似是猛地明亮了起來,光線照在礬玉之上,剎時反映出一片彩色焙異奪目的光燦,礬玉的平板面上驀地流動著閃耀的條線,跳動的點圓,縱橫的溝痕,這些條線、點圓、溝痕,在陽光與礬玉本身的反映彩芒中藉著光線的旋轉而在伸縮、跳移,宛如有人在礬玉里面做著複雜的操縱。
  當礬玉上第一道光線閃動,寒山重己斷叱一聲,仿佛流渡蒼穹的飛虹,奇快的掠到禹宗奇前方九尺,他足尖剛沾地,猛然一個大旋身,背後交叉佩掛的盾斧已帶著尖銳的嘯聲合擊而出:
  禹宗奇候而側移,承天刀有如滾雪飛瀑,盤旋而起,金六閃電般縱身掠升,就在空中翻滾躍遊,丹心魔劍霍然凌虛出現,冷電精芒四濺,揮灑之間,上空五丈方圓已為一片白霧般的濛濛劍氣所覆蓋,司馬長雄卻在四周做著不規則的奔躍掠走,“烏心掌”起落如鐵鏟血刃,飛舞飄閃不息,而寒山重的戟斧如雷神的報應火錘,帶著淒厲的破空之聲繞回翻旋,似生翼的索魂者長笑,似白色的馭光兇魂,似只有一個模糊形體的惡魔,在奔舞、在追攝、在衝刺,而皮盾映著團團的紫紅光彩,有如一張張帶血的臉孔浮移於空氣中,有如蒼穹的隕石在交織墜曳,五個人做著不規則卻又分毫不差的穿掠奔飛,繁複的往來躍騰,他們行動的範圍約有十丈,而這十丈之內,己完全被刀練、劍氣、斧芒、盾光、掌影所遮掩住了,交織得如此緊急,如此嚴酷,如此歹毒而又血淋淋的啊!
  表面看起來,他們的移動出手完全是自己與夥伴間演練後的配合行動,其實,行家一眼就知,他們俱皆遵從著礬玉之上點線的跳動流閃而行動,就好像礬玉上所雕的點絞點圓是一面浮動的指示牌,在光度的閃映下指示著他們的進退攻拒一樣,而事實上,那塊礬玉上所雕刻的圖紋,亦是寒山重經過多年苦思而得的聯手合力陣式 “五雄圖”!
  這五雄圖的深妙之處,乃是能將五位絕世高手的武功融而為一,彼此輔助協補,使弱處消彌,強處更盛,換句話說,即是將五個人的力量融匯成一個整體的力量,無論敵人是一個,或者千萬個,都必須突破這整體的力量才行,但是,這其中卻有一個微妙的地方,五雄圖的陣勢只有十丈方圓,假如有千萬個敵人卻必不能同時擊潰這五大高手的力量,否則,不論強弱,必在接觸的剎那被殲,試問天下之大,武林中有幾人能超越目前的五大高手,便是能夠,又有幾人能同時承受這猝然漲大了五倍的壓力?五雄圖的陣式,在任何位置的移轉皆保持著整體的攻擊銳角與力量,求取在最快最短的時間以內以極度強烈的壓力消滅來敵2
  將圖紋雕刻於璣玉之上,是因為此種生產于南疆的寶玉有一種隨紋理而折光線的特性,每當光度映照於上,肌玉的表面紋痕便會吸收光線而閃亮於溝紋之中,看去異常醒目清晰,更可藉著光度的閃爍與跳動來顯示招式的路數及動作,這些,都是寒山重心血的結晶,也是他多年鑽研的成就!
  於是
  在一聲清亮的叱喊中,場中眾人以長風閣大閣主生死報姜涼為主,迅速飛躍散開,閃眨中,一片不及聽聞的清脆撞擊聲已連串響起,頓時殘餘的鐵屑鋼渣四散,映著日光有如繽紛雪花,似是一盆水傾向一把油傘,又被這把油傘撐彈出去,潑濺飛散,涓滴不留!
  哧哧長笑之聲揚起,寒山重一個空心筋斗翻了出來,悠悠吟道:“五雄圖,五雄圖……”
  承天邪刀禹宗奇一拂衣袖,笑接道:“浩穆盤根,千秋永固!”
  四周剎時響起一片熱烈的鼓聲與興奮的喝彩聲,有著滿額于思的金刀呼浪遲元一個箭步搶了上來,邊接過寒山重的金斧,邊低聲嘀咕道:“院主,你看這多有面子,院主卻非要本左衛列入預備手,光彩都叫老司馬一個人佔盡了。”
  寒山重拍拍遲元肩頭,笑道:“你們左右衛原是一體,都是我寒山重的臂膀,又分什麼彼此呢?真是太小心眼了。”
  遲元受用的呵呵一笑,鄒非,擰了一旁的司馬長雄一把,司馬長雄痛得 呲牙,收回了仰望太真宮閣樓的視線,閣樓的窗前,噶,可不正是憑樓而凝眸的夢憶柔、郭雙雙、馮巧兒三位姑娘嗎!
  寒山重朝紅著臉的司馬長雄眨眨眼,轉過頭去又迎上了金六帶笑的眼睛:“院主,這五雄圖之陣真是妙極了,本座覺得其威力之雄大,配合之緊湊實在無與倫比,而且可攻可守,能防能擋,只怕難得有人在陣中佔上便宜呢。”
  搖搖手上的魂鈴,寒山重深沉的道:“五雄圖一直是我心中一種聯手武功的構想,我們以前時常演練,但都未曾比照璣玉上的招式路數實地配合過,今日一試之下,確證此陣之玄異奧妙不虛,在我心裡,十分感到安慰,多年以來,我的心血並未白耗,各位所提陳的諸般方法也有了結果,日後嵌此璣玉於紫星殿秘堂之中,大家平常不可斷了琢磨……”
  他正說到這裡,一陣急驟的皮鼓聲忽然呼呼的響了起來,鼓聲裡有異常的緊張與陰沉,來自四面八方!
  這陣鼓聲甫一入耳,太真官的每一浩穆豪士都不禁怔了一怔,但這只是一剎,一剎之後,承天邪刀禹宗奇赤臉一沉,瞳眼中煞氣驀現:
  “各殿堂閣所屬立即進入堵截位置,格殺或活擒任何來敵I”
  迅速而熟練的,太真宮前的各位浩穆高手沉靜無嘩的開始向周遭散去,但是,他們剛剛舉步,四周的皮鼓聲卻在聲聲悠長的鑼鳴裡驟然而止:
  大家愕然了,疑惑的面面相覷,寒山重微皺眉宇,冷冷傾耳凝聽,禹宗奇也有些迷憫的道:
  “奇怪……警訊消失了……鑼聲表示敵人已退……”
  太真宮前的路上,此刻如飛奔來兩人,一個是紫星殿的生濟陀羅,一個是兩極堂的滿嘴風吳含元,兩人氣籲籲的狂奔而近,顧不得行禮,已由生濟陀羅雙手奉過一塊白絹,白絹之上,赫然是用鮮血寫著字,而血跡猶尚淋漓未幹!
  寒山重面色凝重,接過白絹,只見上面血寫著:
  “睹五雄之威,房爾極心死矣I”
  一絲笑容隱隱震現在寒山重唇角,他傳示白絹,滿嘴風吳含元已抹著汗,呲著一口亮閃閃的鋼齒道:“天爺,那小子身手好快,來無影去無蹤,憑我們十個人都圈不住他,把守各處險隘的弟兄們還白白浪費了近千只沒羽箭I”
  生濟陀羅常德也搖頭道:“還是赤眼閻浩在無意中發覺的,他在巡行夢橋左近之時掉了腰帶的配玉,待他在草叢尋找卻發現樹椏上有一團人影被陽光映了下來,一聲呼叫之下那人一彈而起,好多院中高手緊迫不舍,卻連人家的面盤兒都沒有看清,臨到院牆,那人便丟下這塊寫著血字的白絹飛身而去……”
  禹宗奇微微一笑,道:“這次本殿不怪你們,來人乃莊主幻劍士房爾極!”
  幾聲驚噫之聲響起,寒山重淡淡的道:
  “與浩穆院齊,房爾極親來,本院各殿堂閣首座又全在這裡,他當然來去較易,此人功力卓絕,為我歷年所僅見,卻更是一條硬漢!”
  丹心魔劍金六笑道:“他來此必是想雪昔日與院主在五台山斗敗之辱,大約一見咱們的五雄圖陣仗又知難而退了。”
  寒山重頷首道:
  “所以說,能收能放才是真英雄,這房爾極心性怪異。卻也是性情中人呢。”
  左回金刀仇忌天然道:
  “房爾極武功絕高骨頭又硬,他想是恨悔不甘之下才以血留書,這種心有餘而力不夠的感覺最是傷感,有一肚子怨,一肚子憤,卻只能空向長天號陶……”
  禹宗奇重重的拍了仇忌天肩頭一下,大笑道:“老仇,你就少悲天憫人了吧,吾等慶幸又免去一場干戈,雖然那房爾極把式夠硬,縱然他不會在浩穆院佔去便宜,卻也會為吾等增加不少麻煩,這樣最好不過,彼此落得愉快。”
  一片欣悅的笑聲淹沒了禹宗奇的話尾,寒山重朝眾人拱拱手,步履輕鬆的鍍向太真宮,禹宗奇率領所屬躬身相送,銀門關閉於大家盈盈帶笑的目光裡。
  是的,怎會不笑,怎能不喜呢?浩穆一鼎的歡欣流露在他的眉宇唇角,流露在他的一言一行,人人都知道有件事要近了,那件白首之約的喜事啊……
  迎來自五台山的夢夫人於大威門,五台派八回劍于罕親伴他的妹妹而來,另外,尚有一位稀客 五台掌門人以下的第一位高手龍僧歸夢大師!
  這三位遠來的客人,與隨行的十五名五台弟子,宗全被浩穆院恢宏華麗的建築所震慴住了,浩穆以最隆重的禮儀歡迎他們,在他們目眩神迷的驚贊聲中,寒山重延客太真官。
  在心齋
  身著大紅袈裟的龍僧嚴肅的坐在設著厚厚棉墊的酸枝太師椅上,他目光掃過滿室的浩穆高手,最後,落在含笑的寒山重臉上:
  “寒施主,老袖奉掌門師兄法諭,親伴本派執法及夢家嫂子來完姻,施主既然專誠遣貴院鐵騎往迎想是大致籌措竣事?”
  一側的夢夫人慈祥的望著寒山重,溫和的道:
  “山重啊,哪裡還有加以拖延的道理?老身看,婚事不用鋪張,簡單隆重就成了,難得歸夢大師也親自到來,時間上就快點吧!”
  八回劍于罕呵呵笑道:“妹子,不用你催,山重早就迫不及待了。”
  拿起杯子吸了口茶,禹宗奇的鳳目閃亮,道:“一鼎早已將婚事所須準備妥善,揀日不如撞日,本殿提議年前第十天即行大禮,未知列位意下如何?”
  寒山重抿唇笑著沒有回答,坐在書架下的無緣大師拍手道:
  “好極,老僧首先贊成,這杯喜酒是越早吃越好!”
  仇忌天、金六等人也同時道好,夢夫人笑吟吟的道:
  “老身自無異議,不知歸夢大師之意……”
  龍僧呵呵大笑,道:
  “老伯之意麼?最好就在明天,既是一切準備妥當,吾等還等什麼?不過,好在目前隔著年關也不遠了,老袖便耐著性子等吧,只是今日便得快馬遣人回五台歸報,山上那幾個酒肉和尚與季子昂窮酸也待趕來呢,他們早就打過招呼了……”
  寒山重連忙點頭,道:“禹殿主,派長風閣所屬快馬回五台山報喜。”
  禹宗奇微微躬身答應,於是書房裡開始了熱烈的討論,婚禮的每一樣事,每一樁細節都在詳細計劃,大家興奮的談著,笑著,空氣裡洋溢著歡笑,浮盪著喜悅,人人都是如此欣愉,如此快樂,任誰也沒有注意到談論中的主角寒山重悄悄溜了出去,是的,這些事體,早已用不著他去操心了,他們會辦得盡善盡美的,在浩穆院,他是最高的主宰,最後的決定人物,但是,這件事,在進行的過程中,他也得硬起頭皮受一次擺佈。
  到了夢憶柔的房間,使女恭謹的告訴寒山重夢憶柔在宮頂的平台上,寒山重上了平台,在祈天鼎之前,夢憶柔穿著一襲淺黃色的衣裙,長髮解開,被風吹得飄拂飛舞,她正跪在這尊碩大的青銅鼎下,雙手合十在祈禱著什麼,美麗的面龐上布滿了虔誠而聖潔的湛湛光輝,眸澄如水,襯著那飄舞的黑發,那擺動的黃裙,那純真不染一絲兒污瑕的韻息,真是美極了,艷極了,也脫俗極了。
  良久,寒山重低沉的叫:“小柔……”
  夢憶柔安詳而深情的回過頭來注視他,寒山重柔聲道:
  “你在默禱什麼?祈天鼎的沉檀香未燃起。”
  緩緩站起,夢憶柔輕輕的道:
  “但是,上天會聽到我心底的禱告,我請求冥冥中的神佑娘,佑舅父,佑五台山與浩穆院的每一個人,更保佑我們白頭到老,生生世世為夫婦……”
  寒山重感動的上前拉住她的手,道:“謝謝你,你還禱告了些什麼?”
  夢憶柔忽然傷感的一笑,道:“求神保佑昨晚離去的郭姐姐。”
  慢慢閉上眼睛,好一陣,寒山重才道:
  “除了給你的愛,我一切都可與她分享,但是,小柔,我無法將我們的情感再予分割,哪怕是一丁兒……雙雙恨我,就讓她恨吧……”
  夢憶柔溫馴的倏在寒山重懷裡,低細的道:
  “她不恨,她只是覺得難過,她告訴我,今生今世,她不會再對別的男人用情了……
  我一想起她那黯然盈淚的模樣就想哭,但是,我又有什麼法子幫助她呢……”
  寒山重沉默了片刻。走到祈天鼎下,用鼎腳處暗藏的火種燃起了鼎內的沈檀,當裊裊的氳霧上升,他從懷內取出一包青綢裹著的物件投了進去,目光膘肋的望著那包東西融合在沈檀的煙氣裡飄散空中,夢憶柔走過來,怯怯的問:
  “那是什麼?”
  寒山重用手臂攬著她,緊緊地,口裡卻安詳地道:
  “過去所有的荒唐與放肆,那是龍女秦潔所保留的一些與我有關的東西,小柔,它們都過去了,像煙,像霧,像一些飄忽的夢,今後,我們將彼此相屬,不要再讓過去的困擾我們,讓我們創造些新的未來,只屬於你和我兩個人的未來。”
  偎在寒山重的懷裡,將身,將心,將一輩子的寄託……
  夢憶柔輕輕閉上眼睛,蘊住那兩顆因過度的激奮與喜悅所溢出的淚珠,是的,他們彼此已經尋到了對方。在長遠的時間裡,在起伏的坎坷人生上,他們將相依相攬到永久。
  不只是軀殼,還有靈魂。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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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鐵蹄腕鈴 閻王笛子
第02章 鬱毒情債 母子強盜
第03章 拘魂守魂 勿回崗上
第04章 脫走續命 神蟒蛇眸
第05章 舊仇新恨 豹齒蓮刃
第06章 林幽景雅 國色天香
第07章 苦僧魅影 玉軸藏迷
第08章 血濺屍橫 生死為貪
第09章 有意無情 恩仇莫辨
第10章 虎膽柔腸 毒中之毒
第11章 往事真情 廟裡干戈
第12章 你狠我辣 斬盡殺絕
第13章 橫屍闖命 遲來之情
第14章 幾絕竟生 毒有毒製
第15章 心澄情暖 伊人堪憐
第16章 情真意長 將心連系
第17章 小別賦歸 肘腋之變
第18章 大威浩穆 騎田橫嶺
第19章 是耶非耶 內憂外患
第20章 苦肉明姦 強仇四聚
第21章 斧刃環芒 冤魂幾許
第22章 狠心毒膽 伏外之伏
第23章 辣手絕情 殘中之殘
第24章 斷命飛魂 鏖鬥之鬥
第25章 你虞我詐 鬥智鬥命
第26章 屠靈殘逆 斧下落鷹
第27章 狠殺絕斬 鐵膽毒心
第28章 戲鳳擒逆 急流知退
第29章 碎簫殘玉 一世英名
第30章 絕環斷首 再起波濤
第31章 突變迷離 梨花之劫
第32章 狼子淫心 凌遲碎剮
第33章 血盡魂絕 殺之無類
第34章 殲敵息戰 一片柔情
第35章 生德不冤 鐵面無私
第36章 冰心慈腸 仇蘊於恕
第37章 恕敵解恨 把酒稱豪
第38章 抒意纏情 蹄楊征塵
第39章 諫言摯愛 白蘆隱煞

此帖於 2008-06-03 06:01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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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鐵蹄腕鈴 閻王笛子

  太陽懸在空中,毒熱得像一團火,淡淡的幾抹雲彩,又顯得那麼懶散無力,蟬兒也被熱浪逼得寂息不鳴,這是三伏天的晌午,燥悶難當。
  一條黃土路自野中婉蜒而來,路旁有著幾片疏林,路上的黃土己滾熱得像剛出爐的跳豆,參差不齊的莊稼地裡靜盪得冥無一人,連那几叢半青不綠的小林子也仿佛疲困了一般,垂著枝丫在喘息。
  黃土的盡頭,一陣漫天塵土滾滾揚起,急劇的馬蹄聲就像是擂鼓一般,而當我們看見那塵頭,聽到那蹄聲,這擂鼓之音已宛如擂到了我們的心上,以令人不敢置信的快速,像飛一樣的來到了眼前!
  荷!好怪異,好神氣的一匹馬,一身皮毛細油光亮,馬頭上鬃毛卻如雪也似的白。
  馬眸又赤紅似火,再襯著那副金鞍銀鐙,一看就知道是匹罕見珍異的龍駒之種!昭,馬是數得上雄偉軒昂了,那馬上的騎士一定更屬人中龍風,翹楚之絕,但是,這位騎士呢?怎的馬背上卻空空看不見人影?看不見?錯了,不是看不見,而是這位騎士的馭馬之術似乎有些與眾不同,喏,那華麗耀眼的金鞍之旁,不是有條腿在勾著鞍緣麼?他是側斜著身軀在騎馬嗎?只見,這乘鐵騎奔馳的速度忽然漸漸慢了下來,這個時候,我們已可聽到一陣斷續而輕微的鈴聲,鈴聲很細微,但是,每在那有意無意的叮噹聲中,卻好似有人在你的心坎上敲了一下,使得聽到的人在不知不覺中感到有點寒栗,有點莫可名狀的恐懼。
  緩緩的,緩緩的,馬兒終於停了下來,鼻孔裡噴著白氣,一再轉過頭去用鼻端去觸摸著它的主人,於是,一聲低沉的呻吟,像是嘆息一樣在悶然的空氣中盪漾迴轉,終於遊絲一振,飄散無蹤。
  一隻手抓向金鞍,看那五指僵拙的模樣,就曉得這位騎士大約不會十分健康的了,像是盡了最大努力,騎士的全身,總算在他粗重喘息中扳上了鞍坐,而那一張蒼白的面孔,卻更加沒有血色了。
  那面孔,老實說,假如不是像他眼前這麼痛苦的扭曲著,一定是十分俊俏的,說是俊俏,亦未免淺譽了,因為,就以他目前的病態,還是另有一股英秀之氣,昭,這人確實生得很美,斜聳的眉如劍,雙眼大而澄澈,鼻樑端秀而挺直,嘴唇厚薄適度,而且,膚色白潤細膩,他的整個外形,都散發著一種無形的脫塵超俗的氣息。
  他穿著一身純黑的衣衫,腳上是一雙皮緊靴,看模樣很年輕,只是,假如你瞧得仔細,你會隱隱發覺,他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微微下抿的嘴唇,不但含蘊著蔑傲的神態,更有一股說不出,道不出口的瀟灑韻味。
  這時,他已能勉強俯坐在馬背上,馬兒親熱的仰首嗅著他的面頰,低低的嘶叫著,他撇了撇嘴唇,輕輕摸著馬兒雪白的鬃毛,於是,一陣斷續的,輕微而古怪得震人心弦的叮鈴聲又響起了,陽光下,他的左腕上閃亮著流燦的銀芒,不錯,那正是幾枚小巧而精緻的鈴檔。
  這幾枚小鈴兒剛好串成一圈,像是手鐲一樣的套在他左腕上,每一枚鈴上都精雕著一尊神態各異,或胖或瘦,或立或坐的佛像,有的笑口大開,有的寶像莊嚴,雕工奇妙,均栩栩如生!
  那身黑色衣衫,已經完全被汗水濕透了,緊緊貼在他的身上,他籲了口氣,睜著那只雖然疲憊,卻仍舊清澈含神的眼睛,默默的向四周打量了一遍,拍拍馬頭,向前面不遠的一片疏林指了指,於是,這匹通靈的坐騎,已平穩的得得行去。
  樹蔭遮擋著他的面孔,馬兒又輕輕很了過來,伸著舌頭舐著他,他嘆了口氣,拍著馬頭,呢喃的道:
  “叱雷,方才你跑得太急太快了,差點摔下我來……其實,你該知道,我一時半刻還要不了命的,倒是這一顛簸,弄得我頭昏腦漲……”馬兒柔順的舐著他,低低的叫了聲,疲乏的伸展了四肢一下,低沉的道:
  “好了,叱雷,別磨我,讓我小睡一下……”於是,馬兒也輕巧的屈跪下來,與他臥在一起,就像一對親密的朋友,片刻間,這年輕人已沉沉睡去。
  過了不知多久,當這年輕人被一陣憤怒的馬嘶聲驚醒的時候,陽光已經偏西一大截了,第一個映入他目光中的景像,便是他的愛馬被八名大漢用“套馬索”套著,正在咆哮的掙扎著,地下,尚橫躺著三四個裝束與那些漢子相同的角色!
  一股出奇的憤怒湧上他的心頭,但他卻淡淡一笑將心裡的火氣按住,因為,他也同時發覺,在他的身側,尚有三個面色嚴酷的中年人在靜靜的注視著他。
  翻了個身,他已迅速將腕上的串鈴解下放好,望著眼前成一字形站立的三個中年人,似笑非笑的道:
  “三位朋友,不知是在下開罪了三位,還是那頭畜牲發了野性,三位眼前這副面色,像是不大愉快似的。”中間一個年紀稍長,紫色臉膛的漢子向前邁了一步,沉靜的道:
  “老相好,你這匹馬兒是自何處得來的?”年輕人劍眉一挑,隨即又緩和的笑道:
  “算是有緣,這馬兒跟著在下來的。”左邊那有著一雙招風耳的大漢厲吼一聲道:
  “胡說,憑你這下三濫的窮像,也會有這匹馬麼?”年輕人滿不在呼的笑笑,道:
  “朋友,話別說得太絕!”紫臉紅膛的大漢回頭瞧了瞧那匹在踢蹬不休的駿馬,皺皺眉道:
  “相好的,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普天之下,只怕能在‘閃星魂鈴’活著而搶來他這匹坐騎的人物並不多,以閣下這般形態,呢,大約不會是什麼麼了不得的角色,好朋友,告訴我們,‘閃星魂鈴’寒山重死了多久了?你何時竊得他這匹異馬的?”年輕人差點失聲大笑起來,他摀著胸腹,暗自罵著自己:
  “寒山重呀,寒山重,你如今又叫這幾個睜眼瞎子當成竊馬賊了,你假如求不到救命丹藥,到死還得落個臭名。”不錯,這年輕人就正是“閃星魂鈴”寒山重,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鬼才,武林中睥睨一時的英豪,黑白兩道聞鈴聲而喪膽的煞星!
  他撫著胸口,吸了吸,放緩了嗓音道:
  “各位朋友,你們怎能如此肯定寒山重已經死了?各位與他無冤無仇,又何苦觸人家的霉頭?”頂著一雙招風耳的大漢“嗖”的一個箭步上來,抖手就是一個大耳刮子,這年輕人,寒山重,在腦中急快的閃了一個意念,只有萬分不情願的挨了下來。
  “啪”的一聲脆響,他的左頰已紅腫了起來,五條指痕鮮明的浮在臉上,唇角血跡殷然!
  招風耳的角色重重哼了一聲,破口罵道:
  “好個刁鑽小子,乳臭未幹,說起話來競也敢帶刺譏諷,告訴你,寒山重死追活纏人家‘白龍門’掌門人的千金龍女秦潔,被秦潔這妮子設下圈套,除了給他灌下一肚子毒藥之外,又被‘白龍門’的三十多名高手圍襲殺傷,這是七天前的事,到此刻,只怕寒山重屍首早就腐爛了,他娘的你這匹馬不是偷來的,莫不成還是從姓寒的手裡搶來的?”
  寒山重閉閉眼睛,有些艱澀的道:
  “好吧,便算我偷來的,六天前我經過‘山北’之外的憔道,無意中發現了一具腐屍,當時,這匹馬兒便在那具腐屍之旁留戀悲鳴不去,狀甚依依,我一時貪心,便將他佔為已有,騎到如今……”招風耳大漢咧嘴一笑,向他的同伴得意的道:
  “大哥,三弟,就看這小子要嘗點辣的才肯吐實,你們看,我猜對了吧?呵哈,稍上點刑,什麼都招了,我‘千里聞息’周毅豈是等閒之人!”紫臉膛的大漢微微一笑,沉吟了片刻,頷首:
  “這小於所言的地方不錯,寒山重受到重創之處,是在‘西澱’的小靈洲上,他那坐騎的腳程十分神異,窮一日之功,奔出百數十裡外,也不足為奇,這小子在‘山北’城郊發現的那具屍體,一定便是寒山重的,他這坐騎名曰‘叱雷’,乃是自幼犢相隨,寒山重死後,在他屍旁徘徊不去,乃屬當然,昭,只是這‘叱雷’野性難馴,狂猛無比,這小子卻能駕馭於它,倒也是有兩手並不簡單。”那招風耳的漢子道:
  “大哥,正好咱們瓢把子,缺少一匹好馬,這個什麼雷的馬兒咱們帶回去獻給瓢把子該有多美?”紫臉膛的大漢笑道:
  “為兄正有此意,而且,這小子也得帶回莊去。”頂著招風耳的角色不由一怔,迷惑的道:
  “帶個累贅回去?何必麻煩,殺了滅口多乾脆……”一直沒說過話,右臉上有著一塊青痣的中年漢子忽然斜了招風耳一眼,有些責怪的道:
  “二哥一直就是這麼魯莽。你也不是沒有看見,方才那匹叱雷誰能馴服?帶這小子回去正可充馭馬之責,弄到馴服了,再宰他也不晚呀!”坐在地上的寒山重,揉了揉浮腫的面頰,有趣的望著眼前的三個人,輕淡的道:
  “好吧.反正人也打了,命也在各位手上,現在,咱們便啟程吧?”紫臉膛的大漢哼了一聲,厲色道:
  “小子,你別俏皮,在我們‘六劍三英’的面前還是放老實些好,你這條狗命能活多久,哼,也得全看爺們的高興:”寒山重古怪的露齒一笑,這一笑裡包含了一股說不出的輕蔑味道,紫臉膛大漢直被笑得心裡冒火,右臉上生著青痣的漢於已沉聲道:
  “朋友,爺們都不是容易招惹的,你若想留著這條小命討媳婦,別自尋苦惱,假如你也在道上混過兩天,我大哥‘雙劍翻雲’喬忠,我‘青面虎’白化,我二哥……”寒山重孱弱的噓了口氣,不待對方說完,已懶洋洋的說道:
  “你二哥千里聞息周毅,都是響噹噹的角色,是不?你們合起來叫‘六劍三英’,也就是說你們三個人都是使雙劍的英雄……”那位號稱“千里聞息”的大耳朋友,氣得吼了一聲:
  “混帳小子,你再言中帶刺,大爺就活劈了你!”摸了摸臉上的青痣,青面虎白化嘿嘿一笑,道:“朋友,你最好留點精神養息一下,別找挨揍,昭,我看你好象還有病在身吧?”寒山重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無可奈何的道:
  “大約還有三月兩月可活……”紫臉膛的大漢像是三人中的當然首領,他不耐煩的一揮手,道:
  “三弟,叫老七他們派幾個人來縛住那匹馬,受傷的幾個也好生照料,咱們即刻帶著此人上路,天色太晚就趕不上裡程了,今夜瓢把子還等著聽消息哩……”青面虎白化答應一聲,匆匆傳令去了,千里聞息周毅已大步過來,一把揪住寒山重的後領,連拖帶拉的走出林外。
  紫臉膛大漢向四周掃視了一下,滿意的點了點頭,從容不迫,悠悠閒閒的跟到路旁,翻身上馬後,朝被縛在鞍上的寒山重惡意的笑笑,率眾策馬啟行。
  陽光仍舊有著它的餘威,雖然時近黃昏,空氣中仍充滿了揮之不去的悶熱,金紅的光輝自西方天際流燦,很美,但也有著一絲兒隱隱的蒼涼。
  黃土路一直向著前面伸展回繞,或在疏林之側,或于田原之間,或沿丘陵之麓,或向暮雲之幽,仿佛是一輩子沒有終止的。
  這一行人,約有二十餘眾,都像心有急事,加鞭策馬,趕路趕得挺急,這就苦了寒山重了,他被綁在鞍上,隨著馬身的起伏,顯得他面青唇白,五臟翻騰,幾乎累死了過去。
  他那匹愛馬,被八名大漢用八條牛皮長索牽著隨在後面,這乘龍駒,這時卻乖得出奇,馴服的跟著跑,在這馬兒的心目中,可能還以為它的主人仍在前面與“朋友”們親善呢。
  青面虎白化抹去臉上的汗水,朝他的大哥“雙劍翻雲”喬忠道:
  “大哥,初更時分,大約可以回莊了吧?”喬忠的紫紅臉膛,這時因為趕路趕得太急,更漲得像個大茄子,他拿起水囊灌了幾口水,道:
  “希望如此,狼山派得到白袍玉蕭古澄的支持,簡直要騎到咱們頭上來了,媽的,非但青河口水路碼頭不給咱們沾一滴油水,連保明暗鏢的過路生意他們也要強收一半,假如咱們咽下這口氣,日後喝西北風過日子倒是小事,‘蠍子莊’的萬兒也不要在江湖上再混了……”青面虎恨得呸了一聲,怒沖沖的道:“我就知道這次談不出個名堂來,瓢把子還不相信他們敢這麼霸道,硬遺咱們哥兒去赴這趟鴻門宴,哼,這一次,非得攤牌不可了,否則也校稱英雄,道好漢了……”忽然,寒山重振作起精神,在後面有氣無力的打岔道:
  “唏,各位竟然都是‘蠍子莊’的好漢?”千里聞息周毅哼了一聲,得意的道:
  “小子,你也知道蠍子莊?”寒山重瞇著眼一笑,道:
  “怎會不知,黑道上的江洋大盜,為非作歹之徒大都聚集在蠍子莊裡,那個地方,噴噴,十足是個強盜窩2”千里聞息氣得一瞪眼,厲吼道:
  “你給我閉上那張臭嘴!”寒山重又帶那股滿不在乎的勁兒笑笑,道:
  “是的,閉上臭嘴,只要像你一樣,用耳朵聽就行了,不過,你的耳朵又大又招風,可以千里聞息,在下卻沒有你那份得天獨厚的本錢啊……”竿裡聞息周毅大叫一聲,就待抓過寒山重來施暴,‘雙劍翻雲’喬忠哼了一聲,沉聲道:
  “老二,你這是幹什麼?和這小子拌嘴也不怕失了身份,真是……”青面虎白化驀而低呼一聲,阻止了各人的爭執,他指著前面一株大柏樹,有些疑惑的道:
  “看那顆樹,好象透著古怪……”大家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前面二十餘丈之處,路旁有一株孤零零的柏樹,這株柏樹生得又高又大,枝葉茂密,像一個伸展著多條巨臂的巨人,而且,在這條路上,就眼前的情景下有著這麼一棵大樹,卻多少透著幾分無可言喻的古怪。
  千里聞息周毅打量了兩眼,搖著頭道:
  “老三真是疑心病,這株鳥樹又不是今天才長在這裡,咱們來往這條路上多少趟,哪一次沒有看見這株柏樹?”“雙劍翻雲”忽然舉起右臂,停止了前進,雙目凝聚,仔細望著前面的大樹,口中低聲道:
  “老三說的有道理,為兄也覺得那株樹在今日確實有些特殊,好象……好象在那濃密的枝葉中隱藏著一些危險與恐怖……”寒山重索性俯倒在馬身上,輕描淡寫的道:
  “派兩個人過去探探不就成了?”“雙劍翻雲”喬忠回頭怒瞪了寒山重一眼,向他後面的兩名大漢使了個眼色,這兩名大漢已齊齊一夾腹,潑刺刺刺的奔向樹下。
  每個人的眼睛都有些緊張的瞧著那兩名奔馳過去的漢子,昭,他們漸漸接近了那株大樹,只差四五丈了,沒有什麼變故發生,大家的面孔開始有了些笑容,互相望著松了口氣……
  兩聲驀而傳來的淒厲慘叫,就似兩把鐵刷子在每人的心上倏然狠狠的刷了兩下,使他們在剎那間心口暴縮,驚震得目瞪口呆,笑容立即凝凍了,手足無措的看著他們的同伴自馬背翻落,在地下痛苦的吼叫輾轉,撕折奔撞終於倒地不起……兩雙眼睛,瞪得宛如死魚眼一般!
  雙劍翻雲喬忠一張面孔已由紫紅在剎那間變為煞白,他唇角痙攣了一下,緊促的大吼道:
  “下馬備戰!”將近二十餘名勁裝大漢迅速的翻身下馬,紛紛抽出所攜兵刃,十分利落的布成了一個半包圍的陣勢,每一雙眸子都不敢稍眨的凝注著前面的大柏樹,而這時,一縷幽幽的,極其特異而柔婉的笛聲已自柏樹的枝丫深處響起。
  這首曲子非常低怨,有如小橋流水,沒有絲毫殺伐之氣,像是情人們在細訴衷腸,像摯友在夜窗銀燭下緬懷往事,像久別的遊子在憑弔破碎的家園故居,有著傷感,也有著濃重的憂鬱。
  場面僵持著,蠍子莊的各人即不前進又末後退,他們一點也摸不清敵人的底細,更不知道對方的意圖。但是,他們卻必須有個果斷才行……不論這結果是好是壞,因為,他們已經損失了兩個人!
  輕輕的,寒山重轉過了俯在馬頸上的面孔,向站在他旁邊不遠的青面虎白化笑了笑,低沉的道:
  “長著痣的朋友,假如我是你,我現在就逃命,你腿快一點,或者尚能多活上幾歲。”
  青面虎白化怒瞪了寒山重一眼,寒山重不在意的撇撇嘴,淡淡的道:
  “我真奇怪,你們幾位在江湖上不知是怎麼混的,竟然連一點徵兆都看不出?你們難道不曉得這就是‘閻王笛子’沙心善安魂曲的前奏‘前情悠悠’麼?”“閻王笛子”
  四個字就像四根炙紅烙鐵,猛一下烙在青面虎的心上,他驚得一哆嗦,嘴巴鼻子全變了位置,寒山重又“嘖”了兩聲,悄然道:
  “等到這位沙老兄的第二段‘幽明隔路’奏起,各位也就永遠永遠的休息了……”
  千里聞息站得較前,他回頭狠狠的看了看寒山重,向白化道:
  “三弟,你與這小子有什麼好嚕嗦的?咱們可以現在衝上去,對方裝神弄鬼,也不過只是故作神秘,說穿了可能一個大錢不值……”青面虎白化這時已稍微定下心來,他抽了口氣,生怕使自己五官再起變異似的小聲說道:
  “二哥……事情不大對頭,對方……好象的確是沙心善面老鬼!”千里聞息周毅可是字字聽得清楚,他仿佛吃人敲了一記悶棍似的呆了一呆,張口結舌的道:
  “什麼?你說什麼?真是閻王笛子沙心善?”後面這句話他說得嗓音較重,雙劍翻雲喬忠也聽到了,他那張紫紅的大臉木油著望向大樹,又恍然:
  “不錯,正是他,這正是沙心善的安魂曲前奏……”於是笛聲又轉人淒慘悲涼,哀哀切切,似淚滴灑,似彌留別言,似出殯時的嗚咽,似香煙白幃下靈堂內親人的啜泣,像在不甘的呼號,像陰曹路上淒風苦雨,愁苦在空氣中盪漾,哀痛像幽靈般在無形中徘徊……
  寒山重抬起頭,向三人惋惜的道:
  “你們三人正值壯年,就此壽終正寢,完蛋大吉,實在也是可惜,你們只能怨自己過份命苦,偏偏逢上了這個閻王……”“住你娘的口!”千里聞息周毅低低的吼叫了一聲。
  寒山重宛如未聞的道:
  “這已是沙老兒安魂曲的第二段‘幽明隔路’了,三位,g自們現在提前說聲再會吧,不過,在再會之前,可以請三位中的一位給在下鬆開這幾條綁在身上的牛皮索麼?”雙劍翻雲實在憋不住了,上步抖手又給了寒山重一個耳光,厲聲道:
  “小於,你想差了,蠍子莊並不是如此好吃的貨色,沙心善縱然狠毒,也不見得敢找到咱們頭上,而且,不論我們是勝是負,你都會先我們一步到黃泉路上報到!”寒山重右頰又腫了起來,五條鮮明的指痕紅生生的印在那張秀白的臉孔上,他甩甩頭,淡漠的一笑道:
  “我有生以來,便沒有挨過揍,更沒有被任何人在臉上賞過紀念,今日卻蒙二位一再照顧,實在滋味不同,不過,我記住了。”千里聞息周毅又氣衝牛鬥的走了過來,低吼道:
  “大爺先打碎你這滿口胡言小子的狗牙:”當他剛剛想揚起手來,前面的大柏樹上已“嘩啦啦”的一陣暴響,笛聲驟然中止,一個白髯白須,白眉善目的黃袍老人已自枝葉綠蔭處飄然落下,這位老人的手上,赫然執著一只長約兩尺,通體紅光閃動的怪笛子!
  雙劍翻雲喬忠抖著嗓子脫口叫道:
  “閻王笛子!”那黃袍老人悠閒的走了兩步,向每個人都打量了一眼,平靜得像是在與老友話家常一樣道:
  “安魂曲已奏過了,各位,你們該上路了。”雙劍翻雲喬忠咽了口唾沫,竭力使自己保持鎮定,但仍有些力不從心的囁嚅道:
  “尊駕……老人家可是沙心善沙老前輩?”黃袍老人似笑非笑的昭了一聲,語調雖然溫和,卻平板得不帶一絲感情的道:
  “老夫沙心善,又叫閻王笛子,其實閻王笛子差了,心善卻還實在,老夫誠心誠意,要恭送列位早登極樂,永享平安。”雙劍翻雲喬忠又艱辛的咽了口唾沫,顯得可憐兮兮的道:
  “沙……沙老前輩,在下雙劍翻雲喬忠,任白石口蠍子莊天干堂執事,隸屬敝總瓢把子‘長河一絕’李豪帳下,未知在下等何事開罪了尊駕,尚請看在敝瓢把子面上高抬貴手,放過在下等一馬……”閻王笛子沙心善平淡的道:
  “不能放,不能放,難以饒,難以饒,蠍子莊獨霸燕豫綠林道,石頭也要啃三分。
  我老頭子早已看不順眼,今天宰掉你們,只是給李豪一個小小顏色看,假如他再不知收斂警惕,哼哼,下次這安魂曲就要到蠍子莊去奏了……”雙劍翻雲喬忠低聲下氣的求告道:
  “前輩,在下等一定將尊意轉報敝瓢把子,只求前輩網開一面……”閻王笛子沙心善嘿嘿冷笑了一聲,道:
  “誰能回去轉達老夫的意見,用不著你這小輩擔心,老頭子自會揀個命長的帶訊,現在,昭,你叫喬什麼來著?你就先走一步吧。”雙劍翻雲喬忠面色已如死灰,他無望的向左右看了看,面孔上的肌肉在急速的跳動著,青面虎咬了咬牙,低沉的道:
  “大哥,咱們拼了,好歹也落個英雄下場!”雙劍翻雲嘆了口氣,低聲道:
  “這老鬼功力深湛、精毒詭狠兼而有之,連瓢把子都忌他三分,何況你我?擠也只怕擠不出個結果來……”千里聞息周毅紅著眼叫道:
  “大哥,就是他娘的死,也要死得像條漢子,總不能窩窩囊囊,咱們都還是蠍子莊的人物,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角色啊2”雙劍翻雲喬忠愁眉苦臉的思付著對策,馬背上的寒山重已悄然說道:
  “姓喬的,假如你與你那姓周的同伴到我面前跪下,讓我每人給你們四個人四個大嘴巴子,呢,我就想法使你們活命!”“雙劍翻雲”狠毒的看著寒山重,冷然的道:
  “小於,你不說話,大爺還幾乎將你忘了,老三,現在就幹了他,咱們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也得要個墊棺材的!”青面虎白化霍的脫去長衫,露出勁裝後交叉背掛著的一雙長劍,他正要錯步搶前結束馬背上的寒山重,閻王笛沙心善卻已會錯了意,這凶煞星怪笑一聲道:
  “好,老夫早就知道你們是些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東西!”當每一個字在他舌尖上急速滾出的剎那間、他的一身黃袍已驀然發漲飄拂,六名彪形大漢,己同時滿臉鮮血的倒栽塵埃!
  沙心善看去慈和的面孔,已在陡然間變得獰厲無比,像一個揭去了偽裝面具的魔鬼厲煞,在一次幾乎不易察覺的騰躍中,另外七名大漢已紛紛慘叫著屍橫就地!
  青面虎白化雙目盡赤,他暴吼半聲,急衝而上,兩柄利劍宛如兩股銀電,快速絞向閻王笛子沙心善!
  沙心善淬然一跳,右三晃,左三偏,迅捷得令人不及喘息的挺前而進,笛子的紅光一閃,青面虎白化仰身翻倒地下,在他栽倒的一剎那,可以清晰的看到沙心善笛子的尾端,正從他的敵人額頭內拔出!
  鮮紅的血,濃白的漿,噴得左右五尺斑斑點點,而青面虎白化卻竟連死前最後一聲不甘的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這時,雙劍翻雲喬忠及千里聞息周毅才堪堪嚎叫著衝上,在等他們夠上攻擊距離這一瞬息空間,閻王笛子卻又已輕描淡寫的用他那雄渾的掌風兜翻了五人!
  雙劍翻雲喬忠悲憤至極的大吼一聲,劍芒賽雲,灑灑點點的包向敵人,千里聞息周毅卻自側旁瘋狂的猛劈出十一劍。
  閻王笛子沙心善“哧”的一笑道:
  “真是小孩子玩的把戲!”笛子淬而上下翻飛攔砸,紅光閃射,如千萬條紅蛇伸縮竄舞,在一片叮噹聲中,已將雙劍翻雲及千里聞息的攻擊完全擋了出去。
  像長虹初射,沙心善競沒有乘勢痛下殺手,他奇異的直直飛出五丈之外,手臂猛揮,已將兩名正倉皇逃逸的大漢砸得頭裂骨碎,尸身摔出九尺之遙。
  目前除了喬忠及周毅兩人還活著外,就只有一個仍然趴在馬背上的寒山重了,其它的,沒有一個還存著半口氣!寒山重以兩手支頤,安詳而舒適的注視著這場殘酷的訂鬥,他並不覺得如何刺目,因為,在以往,他經過的這種場合,實在是太多了,太多了。
  閻王笛子沙心善仿佛是個慣於生存在虛空中的人一樣。在掌斃那兩名大漢後,又閃電般倒折而回,一連七笛十九腿,已將雙劍翻雲喬忠及千里聞息周毅逼得手忙腳亂,東跳西竄!這位武林中素以人命為草芥的閻王、飄逸的一笑道:
  “別跑,嘿嘿,英雄不是像你們這樣裝的!”出手隨著笑聲,似追魂的引索,笛子東指喬忠,左手西劈周毅,得手取命,就在眼前。
  忽然……
  伏趴在馬背上的寒山重輕輕一曬,快捷的道:
  “老沙,這兩條命我姓寒的要了!”閻王笛子沙心善聞聲之下,驀而一個大旋轉,在劃過一道美妙的弧線後,已如黃雲一朵,落在寒山重前面。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仔細向馬背上那個神色憔悴的青年人注視了片刻,驚震的脫口叫道:
  “是你?閃星魂鈴!”寒山重嘆了口氣,道:
  “也不過只有兩年不見,怎麼你這老小子連寒山重都不認識了?”雙劍翻雲喬忠及千里聞息周毅宛如一下子掉進了萬丈深淵,渾身無力,頭重腳輕的雙雙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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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鬱毒情債 母子強盜

  閻王笛子沙心善擦了擦眼睛,又看了寒山重一會,疑惑的道:
  “寒山重,聽說你在不久前被白龍門秦潔那妮子擺了道,除了身中巨毒外又被白龍門埋伏高手多名襲殺,據一傳言,你已作了古呢……”寒山重笑了笑,道:。
  “老沙,你好象很遺憾我還活著似的,是麼?”閻王笛子沙心善連忙搖頭道:
  “你別瞎猜,我姓沙的對別人心狠手辣,對你閃星魂鈴,嘿嘿,可決沒有這種心眼,老實說,老頭子我很高興,呵呵,高興你還活著。”寒山重想了一下,道:
  “老沙,煩你替在下將手腕及身上縛著的牛皮索弄斷。”閻王笛子沙心善望著寒山重身上的牛皮索,並沒有立即行動,眼睛眨了兩下,詭秘的笑道:
  “寒山重,你在說笑了,憑閣下的一身能耐,莫說這區區的幾條牛皮索,便是再加粗幾倍的鋼絲繩,只怕也難不倒你……”寒山重雙目凝注著面前的老人,低沉的道:
  “老沙,你在想些什麼,你心裡又在動著什麼邪念頭?”“我?呵呵,沒有,沒有,你別誤會,我只是奇怪。”“奇怪?奇怪我姓寒的會求你辦這麼一件舉手之勞的小事?”
  “不,不,欸,寒山重,兩年多不見,你這火辣脾氣還是一點都沒有改,咱們老朋友了,沙老頭豈會胳膊彎子向外拗幫著別人打你主意不成?真是笑話,真是笑話……”一面說著,閻王笛子沙心善已過來欲待為寒山重解開繩索,當他的手剛剛伸出一半,寒山重已朗朗一笑,四平八穩的伸了個懶腰,綁在他身上的牛皮索,俱已在他伸腰之際,仿佛敗絮腐綢般紛紛落地。
  閻王笛子神態一怔,面孔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之色,隨即呵呵笑道:
  “好個閃星魂鈴,竟然開起我老頭子的玩笑來了,老夫早就知道你寒山重是在故弄玄虛,尋老夫開心……”寒山重既不承認,又不否認的揚了揚眉,道:
  “老規矩,在下不問你自何來,你也莫詢在下意欲何為,現在,可願賞個臉將那兩個狗頭交給在下處置?”閻王笛子沙心善猶豫了一下,佯笑道:
  “其實,這也沒有什麼不可的,只是,餵,老弟你知道老夫我的慣例,吹過安魂曲,便不能留一個活口……”寒山重摸了摸面頰,語聲幽冷的道:
  “老沙,別忘了閃星魂鈴也有個慣例,在下想,在下這點面子總不會沒有吧?”寒山重在武林之中聲威顯赫得足可列為獨霸一方的雄才大豪,他自來便是言出不二,有諾必行,閻王笛子在多年前曾與他為了細故交過一次手,而那時,寒山重時方弱冠,可是那一次的交手,卻已使這個老煞星烙印心版,終生難忘,因為,那也是他在江湖上闖盪以來,所遇到的最強對手之一,栽幾次最大跟鬥的一次,而他的對手,又竟是如此年輕,那時,他卻已經年過六旬了。
  說穿了,閻王笛子對寒山重實在有著幾分顧忌,他雖然感激在那次交手之後,寒山重非但掌下超生,更守口如瓶,但是,他卻並不是一個氣度如何恢宏的人,因此心中也多少有著幾分懷恨與不滿,只是在目前,他尚不敢表露出來罷了。
  撫了撫雪白的長髯,這位面善心惡的閻王笛子呵呵笑道,“也罷,衝著你寒山重三個字,說什麼老夫我也得松鬆手,老弟,你可別多心,這兩個小輩,便交給你處置罷。”
  寒山重咧開嘴唇笑了笑,大步行向雙劍翻雲及千里聞息周毅面前,自寒山重目前的矯健看起來,他好似一點沒有傷痛的形狀,而此刻喬周兩個人早已驚懼得面如死灰,通體顫慄,握在兩手中的四柄長劍,軟弱無力的垂觸地下,因為肢體的抖索,劍尖早將地上的塵土劃點出無數條小小的溝窪。
  於是,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齒輕輕咬咬下唇,灑脫的道:
  “二位,在下匪號閃星魂鈴,大約二位多少有個耳聞,現在,承蒙閻王笛子老沙將二位性命交由在下處置,在下也並不做那趕盡殺絕之事……”語聲未已,他雙掌候揚,幾乎令人連他的手勢都未看明,一連串“劈啪”暴響已清脆而密集的響起,幾十個大耳光早抽到喬忠及周毅的臉孔上,打得兩人東倒西歪,兵器脫手,鼻子及嘴巴鮮血狂噴,而正當兩人腳步踉蹌,眼冒金星的時候,寒山重已一手一個,分將兩人的手臂扳過了身後。“□嚓”一聲,硬生生的折斷!
  雙劍翻雲喬忠及千里聞息周毅,喉頭窒息著痛苦嗥叫了半聲,像兩灘爛泥一樣僕倒地下,寒山重拍拍雙手,微微笑道:
  “姓喬的用左手打人,所以斷他左臂,姓周的用右手打人,所以斷你右臂,這是個小小的懲罰,因為閃星魂鈴已經準備修心養性,做個好人了。”閻王笛子站在遠處,深沉的笑笑,道:
  “寒老弟,你曾吃過這兩個角色的虧不成?”寒山重俊俏的面孔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慘白,他急忙強自支撐,閉閉眼睛,嘴裡卻笑吟吟的道:
  “吃虧談不上,只是被這兩個小小佔了點便宜,所以,現在就要找回來。”閻王笛子陰惻惻的哼了幾聲,嘿嘿笑道:
  “寒老弟,老夫看你好似有幾分不適,是否在白龍門的圈套下身受毒創未曾痊癒?
  可有需要老夫代你效勞之處?”寒山重古怪的注視閻王笛子一下,平靜的道:
  “老沙,你就試試。”閻王笛子沙心善面色瞬息萬變,他仿佛在迅速思考著一個重大的疑難問題,半晌,這老姦巨滑堆下一臉佯笑,道:
  “寒老弟,你別又想差了,老夫我純是出自善意……”寒山重淡雅的道:
  “在下亦是如此想,你的大名原來便是心善,心善之人,豈能為惡?”閻王笛子忽然煞有介事的道:
  “寒老弟,請勿調侃老夫,老夫只是在想,這兩年以來,你一身功力定然更有精進,老夫亦聯想到多年前你老弟挫敗老夫的那一招‘銀河星崩’絕式,這兩年來,老夫苦思對策,已想到一些端倪,寒老弟,假如老夫以‘羅旋九手’中的‘氣吞蒼宇’一招配上老夫的‘盤擊三掌’同時攻拒,老弟你是否還可以制勝,你又以哪種方式應付?”寒山重面帶淺笑,心裡卻連稱僥倖,他迅速的道:
  “很簡單,在下以‘飛星雷鳴’作頂砸,下以‘流虹縛星’為兜截,左以‘千纏手’封你退路,右以‘大劈掌’取你老命!”閻王笛子神色大變,冷汗涔涔,他強顏笑道:
  “老弟果然功力高絕,智敏聰慧,老夫實不及你,欸,老了,老了,也罷,且從此暫別,咱們後會有期!”轉過身去,像飛鶴一只,這老煞星帶著滿懷懊惱,流雲掣電般幾個連起連落,落荒而走。
  一直等到他的身形隱冥不見了,寒山重才長長籲了一大口氣,黃豆大的汗珠已自額際滾滾淌下,他疲乏得像散了骨頭似的坐倒在地,面上灰敗而痛苦,不錯,他早已看出閻王笛子心存異念,為了嚇阻對方,他只好勉強運起功力震斷繩索,再出手懲罰喬忠及周毅兩人,他十分明白,這樣做,除了更形加深自己的毒傷外,生命的裡程亦會因而越漸縮短……假如找不著他想找的那幾味奇丹靈藥的話,可是,這也總比當場與閻王笛子較手而送掉性命要好多了。
  寒山重用力搓揉著額角,喃喃的道:
  “可不是,像這樣做,最少還可以多活兩天,假如被沙老鬼看出破綻,與他硬幹起來,只怕現在也和地下躺著的各位朋友一般無二了……”他憐惜的向四周遭巡視了一遍,搖搖頭。目光已發覺他的愛馬叱雷正在用牙齒咬嚼連在他馬身上的牛皮索,嘴裡尚在低促的嘶叫著。
  一抹安慰的微笑浮上他的唇角,他沙啞的呼喚道:
  “叱雷,你別急,待我休息一下,順過這口氣來,再為你小子解開那些繩索……”
  忽地,寒山重的微笑又凝集在唇邊,他皺著眉側耳聆聽了一會,深深的嘆了口氣,又道:
  “叱雷,別動了,好好待在那裡,又有人來了,欸,希望不是仇家才好。”馬兒十分聽話,果然己停止了動作靜靜的呆著不動,一雙巨大的紅眸,卻骨碌碌的看著它的主人。
  沒有多久,—陣得得蹄音己遙遙傳來,這蹄聲並不急,好似馬上騎土十分悠閒似的在欣賞暮色景致。
  漸漸的,三乘騎影已在夜空中隱約的現出,片刻間已接近到五尺以內,而幾聲驚異的低呼,亦自馬上騎士口中發了出來。
  寒山重在黝黯的光線下亦看得十分清晰,但是,他卻在心裡叫起苦來,馬上騎士雖不識他,他卻全認得,而這又是幾個難惹難纏的怪物。
  這時,馬背上的三個人完全下了馬,一個尖細的嗓音怪聲怪氣的叫道:
  “娘,看這滿地的臭皮囊,臭死人,大約方才又有人在這裡幹了場事呢。”聽這尖細的口音,這裝腔作態的言詞兒,不知道還以為是個娘們,但是,隨著語音出現的,卻是一骨瘦如柴,油頭粉面的大男人!
  他手裡捏著一條大紅綢,放在嘴裡咬著,忸忸怩怩的東說西望了一會,一個身材臃腫,肥胖如缸的老婦人已行到他的身邊,這胖女人己五十來歲了,臉上的脂粉卻擦得有五分厚,身穿著鮮紅衣裙,頭上戴著一朵大牡丹,金釵子,玉簪子,將那叢黃疏疏的頭髮裝飾得像似刀山劍林一樣,她過來看了看,哼了一下,聲如破鑼般道:
  “這些死鬼都是蠍子莊的小角色,又不知撞上什麼霉星了,蠍子莊近日來老是流年不利,剛與關外‘凌南派’拼戰了一場,又和狼山派搞得一團糟,現在再吃上人家來上一記攔路刀,可真叫慘。”,這娘娘腔的男人長長的“喲”了一聲道:
  “娘啊,咱們站在哪一邊?”胖女人搖搖頭道:
  “乖兒,咱們哪邊都不站,什麼油水都沒有,何苦去自尋麻煩?”這時,一個粗豪的叫聲自那邊傳了過來:
  “大娘,這裡還有兩個活的,叫人家打得滿臉開花,一地碎牙,連手臂都斷了,可要過來看看?”胖女人不耐煩的呸了一聲,答道:
  “看個屁,咱們與蠍子莊素無交往,井水不犯河水,不打他落水狗已是夠交情了,莫不成還幫他們照顧殘廢?真是迷糊!”娘娘腔的男人左膘右瞧了一會,忽然一扯胖女人,指著站在那邊的叱雷緊張的道:
  “娘,看,那匹馬的形態好神氣,像是傳聞中的叱雷!”胖女人忙隨手望了過去,不禁也頓時緊張了起來,低呼道:
  “不錯,是叱雷,閃星魂鈴的坐騎!”大男人疑神疑鬼的向四周搜視,嘴裡急道:
  “這小子怎會在這裡?他從來是與他的坐騎形影不離的呀,莫非這些人都是叫他殺的?娘,假如他在這裡,咱們可要與他打一場?”胖女人將嘴巴“抿”了兩下,嘿嘿笑道:
  “只要他有興趣,老娘早就想試試他那幾手三腳貓了。”寒山重躺在地下,暗暗笑了一下,心想:
  “這江湖黑道上的‘胖大娘’焦銀花與她的寶貝兒子‘笑西施’俞俊兩個,號稱‘母子盜’,最是古怪潑辣,倒要好生應付才是……”想到這裡,他故意裝成痛苦不堪似的發出一聲呻吟,一聽到這聲音,那娘娘腔的大男人已“咦”了一聲往這邊瞧了過來,一面道:
  “喲,這裡還有一個半死的,娘啊,孩兒過去瞧瞧。”說著,這男人已姍姍走來,行到寒山重身前,就著星光向他全身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尖細的道:
  “餵,你這人倒是會說話呀,是誰將你們打成這樣子的?是寒山重那醜小於嗎?還是另有其人?”寒山重又好氣又好笑,卻連忙哼呢了兩聲,低弱的道:
  “這位英俊大俠請了……欸,在下不識得什麼寒山重,只知道在下被蠍子莊的幾位好漢打傷擄來,要在下為他們馴馬,誰知道在半路上又碰著幾百個蒙面大漢,他們一見面就亂殺一通,幸而在下躲藏得快,要不然也早死在於此地了……”這男人只聽到一句“英俊大俠”早已樂得眉開眼笑,他用火紅綢巾掩住嘴角,手指輕輕戳了寒山重額角一下,嘻嘻笑道:
  “你這個人倒是挺會奉承人的,現在你可以不用再為他們去馴馬了,哼,蠍子莊里里外外全是強盜一窩呀。”胖女人踏地有聲的走了過來,淡淡瞥了躺在地下的寒山重一眼,若有所思的凝注著那匹叱雷出神。
  大男人又與寒山重談了幾句話,偎到他娘懷裡,嗲聲嗲氣的道:
  “娘啊,這人是被蠍子莊的強盜擄去馴馬的,他也受了很重的內傷哩,娘啊,咱們給他醫治一下吧。我很喜歡這個人呢……”胖女人摟著兒子親了一下,轉身走到寒山重身前,粗厲的道:
  “小子,老娘有話問你,那邊有匹黑毛白鬃的駿馬是自何處而來的?要講老實話,否則我胖大娘焦銀花也一樣送你到閻羅殿上轉一遭!”寒山重心裡罵了一聲,卻故意做成畏懼之狀,抖索著道:
  “焦大……娘……胖銀花……饒命…………”胖大娘焦銀花大吼一聲,怒道:
  “什麼焦大娘胖銀花?老娘是胖大娘焦銀花,江湖黑道上的老姑奶奶!”大男人連忙拉著胖大娘的粗臂膀,細聲細氣的道:
  “娘,你老人家嚇他做甚,這人似小雞一樣嫩,又何苦對他如此吼喝嘛?”胖大娘慈祥的看了兒子一眼,語調放得緩和了不少:
  “好,你乖乖說吧,老娘不嚇唬你便是。”寒山重這時又開始覺得周身發冷,五臟如焚,滿身的骨節里都像是有蟲蟻嚙啃一樣;他憋住一口氣,孱弱的道:
  “老姑奶奶……那乘馬兒可真是珍品,不過小的也不知道他們自何處得來,他們將小的擄來之時,那匹馬兒已經在了,只聽到他們言談間好似說到什麼……什麼白龍門……
  什麼星啦鈴啦,又說在一處荒野之地的腐屍旁發現了這匹馬,因為難以馴服,所以將小的強擄了來代他們賣力。”胖大娘忽然嘻開了血盆大嘴,像貓頭鷹一樣格格笑了起來,拍著手道:
  “好極了,好極了,閃星魂鈴這小白臉一向風流成性,孤芳自賞,這一下準是傳言成實,被白龍門秦潔那妮子整掉了,真是老天有眼,他這匹寶馬竟留到了咱們手裡,這是緣份啊,活該蠍子莊的角色沒有沾上邊,又白白送掉了不少人命……”大男人想了一下,低聲道:
  “娘,孩兒想……就叫這人替咱們去馴服那匹馬好不麼?順便也給他治治傷,這人也怪老實可憐的……”胖大娘搖搖頭道:
  “不行,你別忘了,咱們此行不是游山玩水,主要是去為你訂親呀,‘哄於店’玉馬山莊那丫頭你不是成無想著她嗎?”大男人扭扭身軀,以大紅綢遮遮面,嗲聲的道:
  “呢……娘取笑人家,人家不來了……”胖大娘呵呵笑了起來,連道:
  “看你這孩子,這麼大了還怕害羞,在娘面前還有什麼害臊的嗎?那丫頭娘也挺喜歡,呵呵只等著抱孫子……”寒山重眼看著這母子倆在把肉麻當有趣,腦中卻急快的分斷著自己該採取如何的措施,他想道:
  “胖大娘和笑西施母子倆個性孤僻,行事不近情理,卻也並不是天生歹毒之徒,自己目前毒創深重,若要強行奪馬衝出,只怕不太容易,且會洩漏了身份,如今若跟了他們去,設法找個清靜地方先救救這條性命亦無不可……”正想著,笑西施俞俊已纏著胖大娘道:
  “娘,你便允了孩兒吧,家裡不正也缺少一個馬夫麼?乾脆叫這漢子去充當好了,也免得物色麻煩……”胖大娘焦銀花仔細向寒山重注視了一會,喃喃的道:
  “噫,這小子長得倒是挺俊……”寒山重忙道:
  “大娘謬獎了,小的像貌粗陋,哪裡及得上令公子十之一……”胖大娘正待開口,笑西施俞俊又滿心受用的膩著她道:
  “娘,快允了孩兒吧,你看這人的舌頭多靈巧啊,又很懂規矩……”胖大娘無可奈何的道:
  “好吧,乖兒,你叫彭老六過來招呼他。”笑西施高興的轉過身去,尖起嗓子吼叫:
  “彭老六,彭老六呀,你這殺千刀的老甲魚跑到哪裡去了?”一條雄偉的身影隨即出現,嘴裡一連聲的答應著奔了過來,這是個高頭大馬的彪形大漢,滿面于思,紫頭巾配著紫衣衫,背上斜背著一個又闊又長的布袋,神態裡透著十分的沉練與粗悍。
  笑西施俞俊埋怨的道:
  “彭老六呀,你大約又去向死人身上發財去了,當心冤魂纏身呀,快,去把這位受傷的朋友抬到馬上去。”這個彭老六乃是自幼跟隨笑西施父親的,在笑西施的父親“橫目”俞喜病故之後,他一直侍奉著故主的妻子,是一個忠肝義膽的直腸人,江湖上的人提起“一把刀”彭老六,也是個名氣硬朗的角色呢。
  他這時一聲不響,一把抱起寒山重,輕若無物似的放到一匹健馬的鞍上,胖大娘向兒子招呼了一聲,四人四騎,已抖韁絕塵而去。
  一路上……
  胖大娘焦銀花嘴巴不停的與她兒子談論著做下一筆無本生意的計劃,瞧這位胖大娘那旁若無人肆無顧忌之狀,就像是天下財寶予取予求一樣的簡易。
  笑西施俞俊與他娘談了一會,忽說:
  “那匹叱雷,娘,就送給玉馬山莊的於大妹子如何?自古美人配烈馬……”胖大娘換了隻手握了馬韁,笑道:
  “兒子,你別鬧笑話,美人襯羅裳才對,像娘年輕時那樣,英雄才配烈馬,這匹叱雷,還是留給你自己用算了。”笑西施得意的笑了兩聲,又道:
  “這叱雷的主人寒山重真是可惜,聽說有不少絕色女子傾心於他呢?這一下完蛋了,齊天艷福不也永世享不到啦!”胖大娘嘿了兩聲,道:
  “其實,白龍門秦潔那丫頭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老娘就不明白姓寒的為什麼那樣死追活纏,姓寒的女人極多,像太微仙子花小怡,凝珠孫茹等等,別人想都想不到,卻都曾與他成為膩友,這小子呀,哼,用情太不專了,活該死在牡丹花下,讓他做個風流鬼算了。”寒山重後面聽得直皺眉,他忍不住插口道:
  “大娘,說不定那姓寒的也有苦衷,不像外間傳說那般風流浪蕩吧……”胖大娘焦銀花格格一笑,又倏而沉下臉來,道:
  “你懂什麼?寒山重是你什麼人值得你來幫他講話?難道老娘知道的還比你這毛頭小於知道的少不成?”寒山重唯唯喏喏,沒有答腔,笑西施俞俊回過頭來道:
  “寒山重是武林中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年紀輕,武藝精,非但人長得漂亮……其實比起我來也算不上什麼,而這小子的聰慧智機更屬絕才,他曾經獨自以一雙肉掌活劈了關外的荒原七鷲,一夜之間橫掃牛鳴山虎頭幫五百餘眾,用他一柄‘戟斧’力鬥少林派十二長老,更在長安鬧市中殺得六扇門的有名鷹爪頭子二十餘人狼狽逃竄,這傢伙確實有兩手,就是在脂粉圈子裡混得太可惡,這一次也算栽於石榴裙下,嘻嘻。”寒山重咽了口唾沫,低沉沉的道:
  “為什麼女人會喜歡這個人呢?”笑西施俞俊愣了一下,迷惘的道: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他那臉盤兒生得美吧?”寒山重笑了笑,道:
  “男人同女人不一樣,就算生得俊,也不能當飯吃啊。”胖大娘凝望著前面婉蜒黝黑的道路,忽道:
  “我一直在奇怪,那寒山重生前的死黨不少,為什麼他死了卻沒有人到白龍門去為他報仇……更且落個屍骨曝野,真是可嘆……”寒山重又笑了笑,閉口沒有答腔,笑西施俞俊也呢了一聲道:
  “是呀,據孩兒知道的,那姓寒的得力臂助就有‘金刀呼浪’遲元,‘黑雲’司馬長雄等人,光憑他們幾個,哪一位也是響噹噹的角色,怎麼也不該如此的悶聲不出頭!”
  寒山重舔舔嘴唇,想說些什麼又住了口,他心中在暗暗想著:
  “遲元與司馬長雄早被我派到南疆去尋找那塊可以雕鏤‘五雄圖’的璣玉去了,此刻只怕還不知道我已出事的消息,‘浩穆院’中其它各人亦已接到我的指渝,曉得我尚未死去,他們沒有我的同意,又怎敢輕舉妄動呢!”笑西施俞俊又與胖大娘說了幾句什麼,已忽然歡呼起來:
  “到了,到了,前面即是南甸,娘,咱們在這裡打個尖住一宿,明早起身趕路,大約午時就可趕到洪子店與於大妹子見面了……”胖大娘笑道:“瞧你高興得那副樣子,像小時候等著吃娘的奶一樣。”笑西施呢伊了兩聲,又做出一副嬌不勝羞的模樣,胖大娘回頭道:
  “彭老六,你先進鎮去找個乾淨客棧,要兩間上房,叫他們準備吃的用的,咱們到了也免得多等。”一把刀彭老六在後面答應一聲,策馬加鞭,急奔向前面的三裡處燈火明滅不定的南甸鎮而去。
  胖大娘與笑西施、寒山重等三人四騎進入鎮裡後,笑西施望著熱鬧的街景,路上擁擠的行人,嘻嘻笑道:“這個鎮集到挺熱鬧,很有……”他說話只說到一半,忽然又噎住了,胖大娘奇怪的轉首望著兒子,又順著兒子的目光看去,嘿,原來笑西施的一雙眼睛,正直勾勾的瞧著一個女孩子,那女孩子穿著一身淺紫色的衣裙,柳眉兒,大眼睛,小巧的鼻子配著一.張像蘊藏著蜜汗舶的小嘴,可愛極了,尤其是,甜得膩人呢。胖大娘笑笑,拍拍兒子肩頭,道:
  “乖兒,別看了,你已快訂親啦,於家姑娘也不比這位丫頭差呀,再看看,人家丫頭好象還帶著不少心事呢。”笑西施俞俊不依的扭扭腰身,令人有些作嘔的撤賴道:
  “不,不嘛,娘,孩兒要看看那妮子,要和她做個朋友,或者她與孩兒談得攏,也不妨和于家妹妹一起收了過來。”胖大娘皺皺眉頭,胖敦敦的臉一板,道:
  “這是什麼話?你於大妹子知道了不活剝你的皮才怪,還沒娶過門已動了歪心,她肯跟你一輩子呀?”寒山重亦好笑的轉首望去,這一望,卻嚇得他一哆嗦,趕忙低下頭去,掩飾的用一隻手遮住了半邊面孔。
  這時,那位姑娘也發覺了笑西施在垂涎欲滴的注視她,她毫不畏怯的反瞪著笑西施,一雙大眼睛卻充滿了嗔怒與不屑。
  笑西施俞俊樂得不可支的向胖大娘道:
  “快看,娘,那姑娘也在看孩兒了,晴,那雙眼珠兒多滑溜,小嘴巴多甜,欸喲,可真美啊……”一面說著,笑西施已下了馬,像是失魂落魄般向那女孩子湊過去,他張著大嘴,擺出一臉難以言渝的怪相,女孩子哼了一聲,轉過臉去,目光一瞥,卻正好看見了寒山重遮著臉的窘態。
  那女孩子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震蕩,面色倏忽慘白的搖晃了一下,她仔細瞧著寒山重,腳步已不由自主的向前移動。
  笑西施還以為眼前的姑娘是迎向自己,他回頭的向胖大娘做了一個得意的笑容,張開雙臂迎了上去,口中嗲聲道:
  “好妹妹,讓哥哥與你親熱親熱……”那女孩子仿若沒有看見,沒有聽見,就像沒有他這個人似的自笑西施身旁擦過,直奔向寒山重之前。
  笑西施俞俊傷了楞;尚未體會出這是怎麼一檔子事來,兩個扎著豹皮頭巾,身著黑色銅扣勁裝的三旬大漢,已冷漠陰森的分別站到他的兩側。
  女孩子一直奔到寒山重身前站定,冷冷的瞪著他,半晌,語聲幽恨的道:
  “姓寒的,放下你的手來。”笑西施這時向左右兩名大漢一瞧,著急的朝著那女孩子叫道:
  “餵,姑娘,我才是少爺公子,那人只是我新雇的馬夫而已,你別搞錯了,主人是我呀,方才你瞧的人也是我……”胖大娘隔得較遠,不過她已看出情形有些不對,剛想下馬前去問個究竟,一個駝背彎腰的兇惡老人已站到她的一旁,冷沉的道:
  “你是胖大娘焦銀花?”胖大娘打量了這個滿面橫肉的駝背老人兩眼,格格一笑,道:
  “正是老娘,駝子莫不是‘仰天摘月’皮址!”駝背老人哼了一聲,道:
  “胖大娘,闖江湖有聞江湖的規矩,跑碼頭要有跑碼頭的道義,足下如今算是進了我的‘千梭幫’的地界,非但不拜拜碼頭,更縱容令郎對本幫幫主之妹無禮,這又是哪一門子的混法!”胖大娘氣得一張銀盆大臉一哆嗦,怒道:
  “駝子,老娘與你千梭幫不沾親,不帶故,三桿子撈不著,五鞭子抽不上,憑什麼要我來拜你個狗熊碼頭?你想找碴就擺下話來,我老娘決不含糊,少跟老娘來這一套臭道理。”駝背老人面色一沉,轉身向他身後面的三位粗壯大漢打了個招呼,四個人已迅速站好了方位,大有立即拔刀相向之勢。此刻,在另一邊一一寒山重咬咬牙,無奈的放下手臂,向眼前的少女強顏一笑,低澀的道:
  “唐姑娘,你好?……”少女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炫然欲泣,她哽著聲道:
  “你還記得我?半年前在青岩頂上你是全在騙我,害得人家回來稟明哥哥,什麼都準備好了,你卻不來迎娶,你……你叫我怎麼做人?你一定要羞死我才行?天下沒有良心的男人,以你為最了……”寒山重微喟了一聲,低沉的道:
  “唐姑娘,現在我實在沒有時間解釋,我只求你暫且不要洩露我的身份,等過了這個時間,我一定把真情實話告訴你……”這女孩子這時已是淚水盈盈,抽噎著道:
  “不,我不會再受你的騙了,我要告訴哥哥與駝大哥,一定要他們洗雪我被你欺騙的恥辱,我恨你,我要報復你。”寒山重嘆了口氣,深摯而柔和的道:
  “好吧,我隨便你,小蜜……”這一聲“小蜜”叫得溫柔極了,悠遠極了,又低回極了,仿佛長絲千縷,情意萬端,那甜麗的少女不由全身一陣顫慄,淚水奪眶而出。
  此際,笑西施向他身側的兩名頭扎豹皮頭巾的大漢拋了個媚眼,妖怪似的道:
  “呦……你們兩個大塊頭左右把我這麼一夾,是存的什麼心眼兒?難道就我笑西施俞俊還怕了你們兩個不成?走走走,要打架到外頭去,別在這裡張牙舞爪的惹人家笑話。”
  他們在大街上這麼一站,可招引了不少看熱鬧的行人,但是,這些行人剛剛朝附近一圍,眼睛一看見那駝背老人及這兩個彪形大漢,卻又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紛紛閃避走開,再也不敢逗留了。
  就在這混雜的當兒,笑西施俞俊已回過頭來叫道:
  “娘啊,有幾個朋友要砸砸孩兒的腳指頭呢……”“呢”字還在他口中拖著,笑西施的左右雙肘已閃電般向兩旁搗出,一個大轉身,雙腿又如飛般踢向迅速跳向兩側的那名大漢。
  這邊一動手,胖大娘焦銀花已格格一笑,一掌劈向駝背老人,胖大娘的身子在馬背上就勢一撲,左掌帶起一片狂□,呼啦啦的兜向其餘三名大漢,這胖大娘出手之快,力道之雄,確實非同小可!那生得甜甜蜜蜜的女孩子俏眼一膘,帶著淚珠的臉蛋兒一仰,朝眼前的人道:
  “寒山重,你現在跟我出城,我立刻要聽你的解釋。”寒山重無可奈何的笑了笑,候而撮唇發出一聲尖銳而悠亮的口哨,在後面踢蹄低嘶,開頭不安的叱雷已“希寧寧”
  的揚聲人立,快捷的奔到主人身,寒山重愛憐的摸摸它那雪白的鬃毛,朝那小甜蜜道:
  “好吧,請上馬,小蜜。”這叫小蜜的女孩子,那張甜而膩人的臉蛋上實時湧起一片喜色,她也顧不得什麼儀態了,雙手摯鞍,飛身而上。
  寒山重一騙腿已坐到自己的馬上,回頭朝正在狠鬥的胖大娘笑了笑,雙手一抖,馬兒已如狂風般,暴衝而出。
  胖大娘不看猶可,一眼瞥見,怒氣衝上心田,她有如一只豎毛立冠的老母雞一樣,敲破鑼似的大吼道:
  “好個死馬夫,你這小雜碎竟然敢落井下石,吃裡扒外,盜竊老娘寶馬……”笑西施俞俊連出九腿十七掌,將兩名對手逼退三步,他奮力騰身追去,一面尖聲怪叫道:
  “小馬夫,死馬夫,你死定了,你竟敢搶去少爺的寶馬,搶去我的心上人,我要割你的肉,剝你的皮……”一邊叫著,一面有如脫弦之矢,急迫而去,胖大娘也突出重圍,連罵帶喊的趕上,駝背老人站在當地呆了呆,又驀然中風似的跳了起來向前使跑,口中氣急敗壞的也大叫道:
  “不好了,大小姐被人擄走了……”於是,分成三撥,也不知是誰追誰,成串的往鎮外狂奔力追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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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拘魂守魂 勿回崗上

  叱雷四蹄飛揚,像在騰雲御風,狂衝向前,周遭的景物似發了瘋一樣往後急速倒退,空氣被割裂了一般響起“哩”“哩”之聲,蹄聲有如焦雷轟鳴,震入耳膜。
  寒山重又感到氣浮心悸,冷汗如注,在身後,那小甜蜜柔若無骨的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腰,胎兒貼著他的背脊,呢,有點癢麻麻的。
  一陣陣狂勁的風迎面撲來,令人有些窒息,寒山重用力呼吸著,一面回頭吃力的大叫道:“小蜜,在青岩頂上說的話,並不是騙你,只因為當時與‘大鷹派’爭奪一座礦山,所以把時間耽擱了,而我又聽到了你與別人交換信物的消息,更覺得此事已成過去,不用再來自尋苦惱……你別以為我是個薄倖之人……”
  將臉兒貼在寒山重的背上,這少女有著一種浴在冬陽下的溫暖,強烈的男性氣息,令她的心葉兒在興奮的跳動,寒山重的話她都聽見了,她的雙臂更緊了一點,口中卻恨恨的道:“誰叫你自己不早來?難道我還比不上一座破礦山?”
  寒山重喘了口氣,又用力道;“不是這樣說,那座礦山不算什麼,但山裡卻埋藏了一些奇珍異物,這些東西很重要,不能讓大鷹派得了去反來對付我們……”
  小甜蜜在寒山重背上咬了一口,道:“你們,你們,你心裡就沒有我,什麼奇珍異物?難道還值得上我與你之間的:情感?你這負心的冤家……”
  寒山重抿抿嘴唇,沒有繼續說下去,回頭向後望瞭望,幾條談淡的人影,在後面趕命似的狂追著,隱隱怒叫之聲傳來,但是,卻越來越拖得遠,逐漸模糊不清了。
  這女孩子也跟著回頭望了一下,輕輕湊在寒山重耳邊道:“他們在後面追來了哩……”
  寒山重有氣無力的道:“這是白費功夫,他們一輩子也別想追上我的叱雷……”
  一馬兩人,像在黑暗中追逐著空中的星辰,疾若流星千里長瀉,在短暫的時間裡,己奔出了數十裡之外!馬兒翻飛著四只鐵蹄,馳上了一座滿是大麻石的山上,這些大麻石一塊塊的矗立著,巨大得嚇人,或臥或豎,或方或扁,奇形怪狀,在夜暗中瞧去,像是一個個的妖魔鬼怪張牙舞爪,景色陰沉而恐怖。
  小甜蜜向周圍一看,不由驚的低呼道:“這是‘勿回崗’山重,咱們快走……”
  寒山重緩緩勒住了馬韁,虛弱的俯倒在馬頸上,語聲沙啞的道:“勿回就勿回吧,小蜜,我實在太疲乏,請讓我休息一下……”
  少女恐懼不安的左右張望著,甜麗的面龐上浮著發自內心的畏怯,她用力搖著寒山重的肩膀,急促的道:“山重,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山重,咱們快走,這‘勿回崗’是‘魔幽兩子’的修真之地,他們從來不許任何人擅自進入,凡是闖進來的,都是被他們強迫服下一種怪藥,使人變成瘋癲,終生殘廢,生不如死……”
  寒山重轉過臉來,面孔神色慘白如紙,汗珠盈盈,孱弱的道:“小蜜,你騎著叱雷先走吧,到六十裡外南甸鎮邊你再放它回來,我實在已受不了任何顛簸,假如你還願意我再多活兩天的話……”
  這女孩已被寒山重那蒼白痛楚的形態嚇呆了,她掠恐的道:“山重,你受傷了?你為什麼不早對我說?山重,哦,臉色好白……白得嚇人,山重,跟我回去,我會立刻找附近最好的大夫為你醫治……”
  寒山重苦笑了一下,低沉的道:“回去,小蜜,假如我再像這樣在馬背上顛一陣,我所受的毒傷會加速發作;等到毒氣進入內臟,我在‘天地之橋’所聚集的這一口真氣就無法再凝固了,那後果你會知道,小蜜,你聽話,先走吧……”
  女孩子固執的搖搖頭,淚珠又紛紛灑落,她緊抱著寒山重,嗚咽著道:“我不回去,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走……山重,是哪個狠心的賊子將你害成這樣?山重,我要替你報仇……我死也不離開你……”
  忽然,這位小甜蜜覺得眼角的餘光裡,仿佛隱約閃動著一些朦朧的藍色光芒,她驚栗的轉首一望,已不由激靈靈的一哆嗦,雙目中透出一股極度的恐懼與緊張,嘴角不可察覺的在微微抽搐……寒山重已經明白了,他順著她的目光瞧去……在兩丈外的一塊大麻石上,有若鬼魅似的站著一個人,這人衣襟上佩著五粒龍眼大小的明珠,這五顆明珠正發散出一種慘藍色的光暈,光暈映在那人的臉上,朦朦朧朧,幽幽淒淒,像是一個睡夢的冤魂,一個死不瞑目的殭屍,恐怖極了。
  緩緩的,那人向前移了一步,滲合著藍色的臉孔似是才自地獄中轉回了人世般的冷厲,沒有一丁點活人的味道。
  小甜蜜顫抖著緊依在寒山重懷裡,語聲早已斷續不清:“他……他……來了……是……
  那是……幽……幽冥子……”
  寒山重也覺得心口在跳,血液流循加速,但是,老實說,在目前,生死兩字,他已看開多了,於是,他拍拍坐下微感不安而在蠕動的叱雷,提起力氣道:“幽冥子,活在陽世,何苦扮鬼?早若看透了人生,還不如早求解脫來得乾脆,糟蹋人家大好生命卻未免有些犯不上呢。”
  站在石巖上的幽男子沉默了一會,語聲有如來自九幽之境,空茫而飄渺,宛似山谷中不見人影的回音:“這是‘勿回崗’,魔幽兩子只留靈魂,不留人體,將你們的本性放在此處,帶著你們的軀殼離去……”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你這算是超度眾生,還是在煉人根本?‘勿回崗’竟會是一塊人間的魔境,陽光下的地獄麼?”
  幽冥子不另多言,僅一再空洞的反覆著幾個字:“留下靈魂,帶走軀體……”
  語聲朦朧而盪漾的傳出,在大麻石的阻擋下反回,嗡嗡沉沉,像來自天上地下,來自陰冥陽間,來自每一塊大麻石的吼叫。
  寒山重懷中的女孩子驀然咬咬牙,J顫著嗓子叫道:“幽冥子,請你別下辣手,我是千梭幫幫主‘金梭貫日’唐百畏的妹妹翠鳳唐儀,我哥哥曾經拜渴過你的……”
  幽男子仍然沒有回答,“留下靈魂,帶走軀體”的空盪回音依舊在周遭的大麻石間,繞回飄遊,肅然而冷酷。
  寒山重哧哧地笑了起來,輕輕在唐儀耳邊低語:“小蜜,你大約知道我是誰,腦袋掉了無所謂,這口窩囊氣卻不能叫我嚥下去,小蜜,這幽具子尚值不得我去求他,天下任何人也值不得我去求他,別再說了,現在,你還可以藉著叱雷衝出去……”
  翠鳳唐儀急得硬咽著道:“不,山重,不,我不要一個人走,我要你跟我在一起,我知道你的本事多大,我更明白你在武林中的地位如何崇高,但是你現在毒傷深重,絕對再經不起一場激鬥了,山重,為了我,求你暫時忍忍氣,求你……”
  寒山重痛苦的痙攣了一下,卻仍然哧哧笑著道:“命丟了,丟了也罷,小蜜。原諒我氣不能竭2”
  大麻石的周圍忽然又亮起了一片昏暗的黃光,夜風吹得這片黃光搖搖晃晃,在黯淡的光芒搖晃中,六七條鬼魂也似的幢幢身影,也在隨著動盪,影子忽地彎了,忽地直了,一會粗大,一會縮小,像是閻羅殿的索魂者在靜待著最後的審判,這些身影,卻又出現得何其詭異與飄渺。
  寒山重瞧向這些突然出現的人影,昭,一共有七個,一人在前,六人在後,三盞琉璃燈無力的挑著,風一吹,陰森森的鬼氣。沁骨。
  在前面的那人年約五旬,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衫,隨著夜風飄舞不息,這人的身軀瘦長,面孔細小而清矍,他的整個外形,都散發著一種虛無幽渺的氣息,使人覺得他隨時都會在空氣中消失,都會被一陣風吹走一般。
  抿抿嘴,寒山重低低的道:“又來了七個,小蜜,那穿著白衣,似欲乘風歸向廣寒的瘦小老人,是否就是另外的所謂‘魔’?”
  唐儀轉首一看,心驚膽顫的道:“是的……那就是魔影子方康……”
  寒山重輕輕拍拍唐儀的肩頭,用力把持著翻身下馬,唐儀一面急忙用手扶他,一邊驚慌的道:“你想幹什麼?山重,別傻……”
  寒山重低促短截的道:“放手,小蜜,別扶我,免啟敵疑!”
  唐儀又趕快縮回手來,自己也匆忙下馬,寒山重用手扶著馬頭,朝魔影子方康似笑非笑的道:“方老兒,可願交個朋友揭過這段不必要的梁子?”
  魔影子方康飄然一笑,靜靜的回道:“這是勿回崗。”
  寒山重道:“除了動手,沒有其它折衷之法?”
  魔影子方康仿佛沉吟了一下,向對方的幽冥子輕輕舉手,又輕輕放下,雙目半睜的瞧著寒山重,淡漠的道:“看在幹梭幫唐百畏曾經來拜渴的面上,老夫等可以從輕發落,但不能破例,假如小友你能擊敗老夫六名弟子,你便偕唐儀離去,否則,便留下你們的神智與精魂再離去。”
  寒山重揉了揉沉翳的胸腹,故示輕鬆的一笑道:“怎麼個擊敗法?方那兄。”
  魔影子方康不可捉摸的一笑:“至死不休。”
  寒山重滿不在乎的道:“不嫌閣下的弟子們太嚴酷了麼?”
  魔影子方康古怪的道:“現在,年輕朋友,你該擔心的是這種方式對你自己是否太嚴酷了,誰能達到目的還不可預料,你說是麼?”
  寒山重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一笑,道:“任是千曲百回,勝者定屬在下。”
  魔影子方康向身後微微揮手,淡淡的道:“再過片刻,只怕你會為此言而慚愧!”
  這時,魔影子身後的六個人已如六片落葉般飄然站到大麻石下,六個人一式的白色長衫,同樣的冷酷平板,有如自一個模子造出來的偶像。
  寒山重笑了笑,這六個白衣人已齊齊將背後的右手現出,六柄湛藍的巴首在黑光下閃過一片寒芒,有些森森的味道。
  步履有些蹣跚,山重步了兩步,艱辛的蹲到自己愛馬腹下,他輕輕摸索了片刻,一個扁平的闊大的皮囊已取在手中,這個皮囊除了平扁之外,有一邊完全是黑光油亮的毛皮,因而它綁在叱雷腹下,便好似這匹神駒的肌膚一部份一樣,假如不仔細去瞧,是極不容易發覺的。
  翠鳳唐儀憂慮而焦急的靠近寒山重,痛苦的道:“山重,你不能打這個仗啊,你想你自己的毒傷,想想我……山重,我可以立即為你退還商家的信物,你別太衝動……”
  寒山重沒有回答,默默解開這個怪異的扁平皮囊,伸手一探,一柄精光閃耀,鋒利無比的“戟斧”已握在他的手中!
  唐儀一見到他的兵刃,已忍不住熱淚流淌,輕輕的啜泣起來,寒山重左手再伸進皮囊,一面圓形的,紫紅色的皮盾已套在手上,他緩緩站了起來,朝著唐儀一笑,溫和的道:“小蜜,別哭,我死不了的。以後咱們倆再多回憶回憶,這種情調不是也蠻有韻味麼,餵?來,親親我。”
  翠鳳唐儀禁不住又是淚珠紛紛,她好象要與寒山重訣別似的湊上香唇,依依切切的在他嘴唇上那麼輕輕柔柔,淒淒慘慘的吻了一下。
  山重露齒一笑,悄悄的道:“真乖,小蜜,下一次必須記住要熱烈一點,別怕,不要忘了,小蜜,我是閃星魂鈴!”
  兩個人這股子忸怩,這陣子纏綿,簡直是旁若無人,如進了虛空之境,魔幽兩子表面深沉,心裡卻俱已感到憤怒無已。
  寒山重掂了掂右手那柄斧端帶著尖戟的心愛武器,左腕向懷中輕輕一探,呢,一陣清脆悅耳,卻又令人心旌跳動的銀鈴之聲巳微微響起。
  當這片鈴聲響起的剎那,魔幽兩子的神色已在黑暗中葛地一變,而那六名白衣人亦已同時向寒山重撲到!寒山重嗤的一笑,向左一閃,呼的卻朝右側暴旋六尺,左手皮盾橫迎當面四人,右手臂倏曲猝揮,一名白衣人已哀嚎半聲,鮮血噴灑的摔出尋丈之外!
  場中人影一花,戟斧的尖端又自另一名白衣大漢胸前拔出,那名白衣人尚未倒地,已被寒山重的皮盾推擊得翻滾而出。
  這些動作幾乎是一連串的,在剎那間開始,又在瞬息裡完成,好象那兩名白衣人早就已經躺在地下一樣。
  魔影子方康雙目怒睜,暴庚的喊:“網!”
  僅存的四名白衣人倏忽退後,四柄巴首舞起一片海波似的湛藍光芒,左手齊抖齊揮,四張黑黝黝的怪網已飛罩而來。
  翠風唐儀驚恐的大呼?
  “小心,山重!”
  寒山重只要一眼即已看明,那四面網里都綴滿了焦黑的倒鉤小刺,而且,必然淬有劇毒!於是,他嘴裡“噴”了兩聲,猛然迎上,卻在相差分許的乾鈞一發之間驀而沾著網沿翻滾擦過,在身形有如流星的芒尾縱掠長空之中,鈴聲急響,三股熱血已怒濺紛飛,另一個白衣人正膽顫心驚的跳到兩丈之外的一塊橫臥大麻石上,而寒山重那堅硬如鐵的紫紅皮盾已隨著他以不敢置信的快速反撲而到,“砰”的一聲悶響,將這名碩果僅存的白衣人生生砸翻到大麻石的另一邊!
  從寒山重出手開始,到現在六名白衣人全部殞命為止,翠鳳唐儀驚畏的清楚這段時間……她一共只急促的喘息了三次而已!魔影子方康臉色寒如冬霜,他幽冷的道:“朋友,你是閃星魂鈴寒山重?”
  寒山重幾乎打了一個踉蹌,他連忙穩住腳步,笑道:“不敢,今日用了兵器與方老兄弟子交手,實是不該。”
  魔影子方康毫無表情的瞥了地下死狀至慘的六具屍體一眼,冷冷的道:“寒山重,你真狠。”
  笑了笑,寒山重道:“我們是彼此。”
  魔影子方康驀然仰天長笑,悠悠的叫:“勿回崗,勿回崗,歲月渺渺恨事長。”
  幽冥子冷蕩蕩的接著:“恨事長,恨事長,魂魄幽幽哭昔往……”
  字語的尾音尚在空氣中飄搖,兩條人條,有如驚鴻一不瞥,分自兩個不同的方向急速撲向寒山重……在一聲尖長的喊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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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脫走續命 神蟒蛇眸

  寒山重厲烈的一笑道:“好,這就是幽兩字的信諾!”
  “好”字自他魔舌尖中進出,“諾”字還在空氣中滾動間,他的身軀已暴旋七圈,連連翻越過了九十多塊聳立的大麻石!翠鳳唐儀尖銳的叫道:“魔幽兩字,你們要講信用,你們說過不親自動手的。”寒山重那雙澄澈的雙目,候而閃射著金蛇電火似的精芒,與他方才的溫雅瘦弱神韻,在這剎那之間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多厲烈,多兇狠,似在突然之間,他已變了另外的一個人!
  魔影子方康飄然跟上,目光一瞥之下,心頭暗暗的一跳,他一言不發,連環十九掌己連成一串飛擊而去。
  寒山重突然暴叱一聲,幹斧斜砍倏回,身軀在斧前粹轉,敵人掌影己在落空下被逼退五步,而這時,他的皮盾亦硬生生的將身邊側掠進的幽冥子逼迫出去。
  幽真子襟上的藍色明珠,發散出淡黯的光暈,在幽冥“可嚇死我了,山重,你真厲害,想不到身子有傷還競能打敗那兩個老怪物,山重,你先坐下歇歇……”
  寒山重點頭蠕動了一陣,“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又連連再吐了兩次,他痛苦的按著自己胸腔,面色慘白如死,冷汗在點點流淌,唐儀已經嚇呆了,她驚叫了一聲,拼命拉著寒山重,一條小絲帕因為顫抖而在寒山重的唇邊不住的哆嚷著,這甜蜜的少女哭泣著道:“山重,山重,你怎麼了?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離開我,山重,山重啊……”
  寒山重不敢說話,他閉著眼睛,喘息了良久,當他覺得稍為舒適了一點之後,才依著唐儀的肩頭緩緩坐下。
  唐儀微張著小嘴,淚痕斑斑的為寒山重拭淨嘴角血跡,她硬咽著道:“好一點沒有?
  山重,你還感到哪裡不舒服?”
  寒山重輕輕搖搖頭,語聲低弱的道:“小蜜,我想,這一次麻煩了。”
  唐儀驚疑的道:“什麼事情麻煩了?”
  嘆了口氣,寒山重放下手中兵器,黯淡的道:“我這條命。”
  唐儀全身一抖索,有些癲狂的大哭起來,她俯在寒山重肩上,淚湧如泉,像個淚人兒似的,泣不成聲的道:“不……山重……你不能死……山重,你還這麼年輕,你的前程充滿了光輝………山重,你不能拋下我一個人而去啊……”
  寒山重忽然抬起頭來,眸子裡閃過一道奇異的光彩,他嘴角動了動,終於又低唱了一聲,若有所失的撫著唐儀秀髮道:“小蜜,不用難過,我會為我自己的生命掙扎,直到那實在不可避免的結果來臨為止,不過我希望能抗拒那一天,能在生與死的爭鬥上得到我所欲的結果,我也沒有活夠,小蜜,這世上的一切,有時,也是極美好的,美好得令人留戀……”
  唐儀滿臉淚痕,大眼睛又紅又腫,他抽噎著道:“你會活著嗎?山重,你會娶我嗎?
  山重……”
  寒山重笑了,他苦澀的道:“我現在不能答覆你,因為我不知是否能再活下去,經過一再的意外,現在,我只有七天的時間來找尋救命的方法,那已是我的力量所能給自己最長的期限,小蜜,你不用等我,那是一種虛渺的傻辦法,或者我們有緣份,能在這個世界上再與相見,或者我們無緣份,那麼,我們也算已是相愛一場了……”
  唐儀又傷痛欲絕的哭了起來,寒山重拍拍她的肩,低微的道:“別哭,凡事要多看開一點,生與死只是一個相同的意義,活著,便是等待死的那一天到來,死了,也等於達到活著的目的,假如實在不能活下去,便走那死的一條路也無妨,小蜜,聽說在另外那個世界,也是別有韻致的呢。”“你……你現在還有心緒說笑?山重,人家都說你狠……
  現在,我才明白了你狠在什麼地方……”唐儀雙手摀著臉,泣不成聲。
  寒山重粗燭的籲了口氣,道:“我不是狠,只是看得開,小蜜……”
  他深深的注視著眼前這又甜又美的可人兒,輕輕的道:“你該回去了,我讓叱雷送你,在你快樂的時候記著我,在你哀傷的時候忘記我,因為,我常會為人家帶來煩惱,現在,小蜜,我們該說再見了……”
  唐儀哽咽著凝視寒山重,淚跟迷離中,她覺得剎那間一切都失落了,一切都已變成過去,目前的這個人,與她距離得好遠好遠,好陌生,像是根本就不曾相識,根本來自極端的兩個地方,淡漠而又冷硬。
  寒山重也已發覺了唐儀雙目中那股忽然陌生的神色,他淒然的一笑,語聲裡帶著濃重的傷感:“怎麼,不願與我說再見麼?昭……或者我們是真的不能再見了—……”
  唐儀緩緩的站了起來,似一尊石塑之像一樣瞪視著他,良久,良久,平靜得出奇的點了點頭,似另外一個人在說話:“再見,山重,再見……”
  寒山重也沉重的站了起來,緊緊的握了唐儀的小手一下,孱弱的道:“珍重,珍重,傳語心兒相遇……”
  唐儀木油的轉過身去,默默的認鐙上馬,於是,叱雷己低鳴一聲,揚蹄衝入夜色之中。
  一直待蹄聲冥寂,寒山重才氣長的嘆息了一聲,頹然坐倒,他盤膝坐著,雙手重疊腹前,開始運功調治內傷起來。
  經過剛才勿回崗上的一陣拼鬥,他的毒傷已無法再作隱壓,大部傷勢開始發作了毒性,在他的經脈血管中逐漸升迫循流,寒山重自己知道,他目前已經沒有把握控制那毒性蔓延之勢了,但是,他仍舊堅持到底的要與死神爭抗至最後方休!
  於是……一陣熱騰騰的白色氣體開始自他的頭頂上升起,全身毛孔中汗出如漿,他的跟緊閉著,鼻翅急劇翕動,整個人就宛如置于蒸籠裡一樣,而且,假如你看得仔細,那麼,你將可以察覺他身上的汗水竟尚帶有一絲兒粘粘的烏紫之色!
  如若此刻有武林人物經過此處,一定會大大的吃驚了,不為別的,只是寒山重目前所運用的調息療傷之法,乃是內家至高之技的一種……“散濁聚桔”,在寒山重這種年紀,能在內家功夫上練到這一地步,已是彌足驚人了。
  約莫著過了一個時辰……寒山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長長呼吸了幾次,他現在的氣色已稍微轉好了一點,雖然不見紅潤,卻也沒有方才那種駭人的慘白了,等到呼吸調順,他有些吃力的站立起來,蹣跚的在田埂上踱了幾步。
  在離著這田埂約有六丈之外,一叢雜樹零亂的生長著,這時,在那片雜樹的間隙裡,赫然正有一雙眼睛在向這邊注視,這雙眼睛是碧藍的,冷得怕人,帶著一種不似人類應有的那種無形的尖厲與殘酷,這雙眼的眼珠深邃而怪異,仿佛沾不上,摸不到,極像是……
  極像是一雙蛇的瞳孔!寒山懶懶的伸了個腰,他轉身向著那叢雜樹,輕淡的道:“十分感謝朋友你沒有乘人于危,不論在下能否在調息吐納中防範外侵,朋友也總算未給在下增加麻煩。”
  一陣輕悄的嗦嗦聲響了一下,閃眨的星光裡,一個扁平鼻子,下腮呈三角形,全身散發著冷瑟氣息的銀衣人已走了出來,他睜著一雙碧綠而古怪的眼睛,帶著冷酷與深沉的表情,像在欣賞一件獵獲物似的望著寒山重不動。
  一瞧他那雙眼睛,寒山重心頭也不禁跳了一下,他驚異的想著:“奇怪,這是一雙什麼眼睛?那麼懾人,那麼恐怖,碧綠綠的,好似一條貪婪的蛇目……對了,這雙眼像蛇!”
  心中想著,他沉和的笑了笑,道:“夜來星光眨閃,季風吹拂,到是能軀走人們幾分悶躁之氣,朋友好興致,大名可否見告?”
  這人平板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他生硬的眨眨眼,話聲僵直的道:“你真不錯,年紀輕輕,已有了如許深厚的內家根底,在我三十年後二人中原,尚是首見,年輕人,你的毒傷很重?”
  寒山重直覺的有著極不舒服的感受,因為那雙眼,那平直而毫無音韻喜怒的語聲,那張一點沒有人味的面孔,使寒山重覺得他很像不是與一個人類在講話,宛如是只憑了這些言詞在空氣中的波動而像兩條蛇在瞅叫著表達那些令人不懂的意義一般,確實有些彆扭。
  他勉強點點頭,道:“不錯,朋友好眼力。”
  這銀衣人向前走了一步,他那質料怪異的衣衫,在夜黯裡像波浪似的閃起一片流動的光輝,他木訥的道:“我看得出,年輕人,我想,我們做個有條件的交換,好麼?”
  寒山重談談的一笑,道:“交換什麼?”
  銀衣人毫無平仄的道:“由我治癒你的毒傷,由你去為我做一件事。”
  寒山重嘴角一挑,道:“很公平,只是在下不知朋友是否能治癒在下體內毒傷?而朋友你所言之事又是何事?”
  銀衣人那碧綠的眼瞳驀然擴張,又候而收縮,生硬的道:“你不願意?”
  寒山重搖搖頭,道:“不是不願意,只是不相信。”
  沒有笑,沒有怒,沒有任何表情,銀衣人那張外突的嘴又啟言了:“你的毒傷大約潛伏在體內有七八天左右,是麼?這毒物是屬於流質的,顏色一定帶點粉紅,它的名字最可靠的一種,大約是‘龜花’,你一定被人將此物滲在飲料中混喝下去的,喝下去之後兩個時辰內沒有感覺,兩個時辰後便感到全身發冷,虛汗盈盈,內臟如焚如炙,年輕人,我說得可對?”
  寒山重驚奇的點點頭,有些希望的道:“不錯,朋友你全說對了。”
  銀衣人平板的望著他,又道:“這種毒藥屬於慢性一種,但劇烈無比,但凡吞食,不論何人也會中毒至死,只是由於此人稟賦體質如何有遲緩之分而已,一般人食入此毒,至多三個時辰定然因全身痙攣而斃命,習武之人亦不會超過一日,年輕人,你竟已挺了八天仍然健在,我實在認為是種奇蹟,但是,只怕你不會再挨過明午……”
  寒山重灑脫的一笑,道:“不敢,大約尚可再挺七天而有餘,朋友,這七天中在下已經可以做許多事了,不過,能再活七十年在下當認為更佳。”
  銀衣人不大相信的看著寒山重,半晌,他才道:“就算你能再活七天,年輕人,你說得對,七十年會比七天更好,只要你能為我做一件事,你會得到那更好的。”
  寒山重眨眨眼,輕沉的道:“當真?”
  銀衣人沒有表情的道:“古莫羅娑寺的噶丹從不說假話。”
  寒山重微微一怔,嘴裡低聲咀嚼著這幾個字的意思:“古莫,羅婆寺?噶丹?……”
  .銀衣人那只碧綠的眼睛深沉得有如一泓潭水,他幽冷的道:“願意不願意做成這筆交易?我們彼此間沒有情感,沒有認識,這件交易完全是互利互用,你得到所需的,我求我所要的,交易一完,便各自分手,從此再不相識,就好象我們原來般不相識一樣。”
  寒山重凝目瞧著眼前這諱莫如深的銀衣怪人,好似這銀衣人是隱藏在一片雲霧之中,在魂夢的遙視裡一樣,是如此不可揣測,如此神秘虛無。
  沉吟了一陣,他終於頷首道:“也罷,但可否請閣下說出需要在下為何事效勞?”
  銀衣人面孔僵硬的搖搖頭道:“我並未問你為了何事中毒,你也無庸問我必須你去做何事,當然,這件事一定是你能力之內所做得到的,不過,年輕人,你們中原自古流傳下來的一句話你可記得?只要體答允了我,你便不能反悔!”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就是這樣,君子一言,重如九鼎!”
  銀衣人那冷漠得不帶一絲兒情感意識的眸子微微一亮,道:“你同意了?”
  寒山重用力點頭:“同意。”
  銀衣人垂下目光,凝注著他自己伸出長袖的雙手,寒山重順著他的目光瞥去,啊!
  那是一只多麼可怖的手,就像兩只枯乾的鳥爪一樣,瘦癟而細長,在那紫黑色的肌膚上,更有著無數醜惡的痙瘤疤痕!
  他沉默了片刻,低沉的道:“我實不願說,因為我想你會遵守諾言,但我卻仍要忠告你,假如你事後反悔了,無論到天涯海角,我都會尋著你報還你今夜失信的代價!”
  寒山重驀然又感到內腑一陣翻湧絞痛,他窒了一窒,緩緩的道:“我們是彼此。”
  銀衣人深深的盯著他,又深深的點點頭,一步步的行了過來,說他是在行走,未免有些言不盡實,他在每一跨步之間,身軀都是飄飄蕩蕩的,仿佛他的雙腳沒有沾著地面,而是被一陣陣的微吹送過來一樣!
  忽然……這銀衣人在寒山重身前五尺處站住,他傾耳聆聽,生硬的道:“有馬奔來。”
  寒山重不在意的一笑:“那是在下愛騎叱雷,餵,這畜生回來得晚了。”
  在二人一問一答之間,一乘騎影已乘風破浪一般急奔而至,夜色裡,雪白的鬃毛一拋一伏,像煞怒海中旋濺的白色浪花。
  那是叱雷!
  它低低嘶鳴了一聲,在寒山重身旁停下,巨大的頭顱噴著白色霧氣,輕輕向著主人身上摩蹭……寒山重目光忽冷,愛憐的撫摸著馬兒的皮毛,低低地道:“他們打傷你了,寶貝?”
  是的,馬兒的身上有著幾處擊打的浮腫與擦傷,血水潺潺,毛皮脫落,它卻似毫不在意的仍然用舌頭舐著主人的手掌。
  寒山重咬牙切齒的道:“好個恩將仇報的千梭幫……”
  銀衣人一直沉默著,這時,他又向前行了一步,嚴肅的道:“現在,年輕人,你該擔心自己的毒傷才是上策。”
  寒山重抿抿嘴唇,輕聲道:“朋友,你說得也對,我們何時開始交易?”
  銀衣人冷冷的道:“立即。”
  “在何處先行療傷?”寒山重又問。
  銀衣人木油的,答非所問的道:“你先躺下,脫去上衣。”
  寒山重略微遲疑了一下,終於脫掉上衣,就在田埂上平躺下去,在他躺下去的剎那間,左腕上的鈴串己被他脫下握在手中,九枚銀鈴的邊緣,在他五指拈握執下俱皆豎立向天,成為一個多角星形。
  銀衣人亦緩緩蹲下,一雙鳥爪也似的怪手在寒山重全身血脈按揉推拿起來,這推按之力,起初甚緩,越來越漸加重,每一推拿,他口中必定低嘿一聲,隨著他低嘿之聲,那雙枯瘦黝黑的雙手已沉緊澎漲,血管粗亮,於是,嘿聲越來越急促,推揉之勁趙來越強,正在寒山重覺得骨也欲折,氣也欲窒的時候,他的動作已忽然慢了下來,雙掌平貼著寒山重的肌膚,緩慢的順著血氣流循之路推按,而一陣陣滾燙的,那火炙一般的熱力,已貫入寒山重體內,直使寒山重五內如焚,仿佛置身熊熊火爐之中,全身毛孔責張,汗漿狂湧。
  過了盞荼時分,這銀衣人又驀而自懷內掏出一根尖銳的銀針,起落如飛的在寒山重周身關節穴道刺扎起來,每一扎下,俱是入肉三寸,但寒山重卻毫不覺得疼痛,相反的,在銀衣人一刺一拔之間,他直覺的想到體內的一股毒熱都被帶去,五臟六、腑宛如受著一只冰袋在緩緩的貼熨著一般,舒適極了。
  這時,銀衣人自己已經滿頭大汗,喘息籲籲,但他那一雙冷酷而深邃的碧綠瞳孔、卻仍然沒有一絲表情,他停止了銀針的刺孔,又自身上摸出了一方白木小盒,啟開盒子,捏出一只周身蛤蜊,尚在呱呱嗚叫的罕見蛤蟆來,這只醜怪的蛤螟睜著一只紫藍的怪眼,不停的在銀衣人五指緊捏下掙扎跳躍,一根紅色的舌信急速伸縮,在每一伸縮之間,這蛤螟背上幾條交叉成一個奇異骷髏形的金絲就在蠕顫不已,似欲脫之而出,令人作嘔之極!銀衣人仿佛極為不舍的看看這只怪異蛤蟆,緩緩將他湊近了寒山重嘴巴,寒山重有些發麻的正待啟聲相詢,銀衣人已迅速將寒山重的下頷一抬一拉。五指用力一擠,這只怪異蛤蟆“呱”的叫了一聲,口內噴出幾條黑色小汁,卻散發著麝香之味。一滴不漏的噴入寒山重嘴裡。銀衣人順勢在寒山重咽喉一撫、讓他乾乾淨淨的完全吞下了肚去。
  於是,銀衣人放下寒山重,吃力得幾乎站不起來的緩緩站了起來,打了個踉蹌,長長籲出了一口氣。
  靜靜的,銀衣人仰望長空,似在默數星辰,沒有動作。
  緩緩的,寒山重正覺得又是作嘔,又是窩囊的在反著胃,他已糢地感到體內有一點熱,這一點熱迅速上升,剎那間已遍及四肢百骸,七經八脈,而幾乎在他來不及思慮這是怎麼回事的瞬間、已在急速的收縮鼓漲,全身滾熱如火,他痙攣著,抽搐著,痛苦的在地下翻側.而大量的穢物,大量的汗水.已自他口中.自他身上的千萬毛孔中沁了出來。
  過了一段長久的時間。
  那雙烏爪似的手;已靜靜的又在寒山重起伏的胸膛上推揉起來,而三粒雪白的丹丸,也在一股淡淡的芳香中塞入寒山重口內。
  久久,久久………寒山重悠悠的睜開了眼睛……其實,他早已可以睜開眼睛了,在他睜眼前的這一段時間裡,他已試著將一股丹田真氣,揉合著心口的一團陽元之力,在體內做了數次流轉,昭,暢通極了,澎湃極了、幾乎較他未受毒傷前更為適意,再也沒有那股鬱悶沉重的感覺了,再也沒有那種絞痛如裂的苦楚了,更沒有那阻擋消懈的現象了,不可否認的,他所受的毒傷已被治好,或者,完全治好了。
  腕鈴又套回左腕,寒山重小心的站了起來,他靜靜朝銀衣人看去,銀衣人的面孔仍刻板如昔,毫無表情,但是,面上氣色卻更慘白及憔悴,好似在這短暫的時間之內,他已突然衰老了十年!二人對望了一會,寒山重緩緩的道:“雖然我們是互相利用,互為幫助,但是,在下仍為感謝朋友你的療毒之賜,真誠的,萬分感謝。”
  寒山重真有些控制不住內心的雀躍與喜悅了,雖然這股強烈的喜悅中,尚攙雜了那重擔未釋前的沉甸。
  銀衣人沉默了一下,語聲低冷的道:“不用感謝,只因你幫我,我才幫你。”
  寒山重欣慰的使自己相信生命已屬於自己了。他強迫自己不去計較對方那種不帶一丁點人味的態度,於是,他輕鬆的道:“朋友,可否示以大名?”
  銀衣人驟而不悅的瞪了寒山重一眼,澀緩的道:“噶丹。”
  寒山重恍然一笑,道:“啊,這就是閣下尊姓大名?這種姓氏很奇怪……”
  銀認人平板道:“在藏邊,你便不會覺得奇怪,我是羅婆寺主持的師兄。”
  寒山重在中原一帶,威名赫赫,凡是江湖上各門各派稍有點名望的人物,他大部份全都曉得,但他足跡卻未涉邊荒,故而邊荒一帶的武林人物他卻十分陌生,假如知道眼前的怪人乃是藏邊幾座主廟之一“古莫羅娑寺”方丈的師兄“神蟒”噶丹,假如他知道這“神蟒”噶丹在藏邊聲威之隆,他一定會大大的吃驚了。
  心裡存了一些疑竇,寒山重想了一想,沒有再問下去,他舉起左手,輕輕揮了揮,於是,腕上的脈鈴便清脆而使人心腔微跳的響了幾下,噶丹那只碧綠的眼仁詭異的一閃,道:“現在,我知道你了,年輕人,你是中原武林道上的煞手,閃星魂鈴寒山重,是麼?”
  寒山重並未感到如何驚異的淡淡一笑,噶丹冰寒如水的道:“我總算找對了人,這魂鈴之聲,一直是你的標記與特徵。”
  寒重山輕輕撇撇嘴唇,道:“或者,閣下早已知道在下是閃星魂鈴寒山重,中原武林,有這魂鈴為記的,只有在下一人。”
  噶丹對之未置可否,不加爭辯的冷然道:“我想,這些事,與我們彼此間的諾言無關係。”
  寒山重頷首道:“當然,便賜告所言之事如何?”
  噶丹仰首向天,望著黑澄澄的夜空,仿佛在整理著他的思緒,又好象在回憶昔往,他那刻板而冷酷的面子L,這時竟亦浮起一片迷濛與傷感的神色,但是,在這片隱約的迷濛裡,微妙的傷感中,卻有著一股極難察覺的怨毒與仇恨。
  寒山重見微知箸,目光敏銳,他在仔細注視之下,已經大半明白了這是一件屬於什麼性質的事情,於是,他在噶丹的嘴唇激活之前,已平靜的道:“朋友,這件事情中有個女人,是麼?”
  噶丹像被一只骨刺突然刺了一下似的抖了一抖,碧綠的雙瞳頓時射出一股毒蛇也似的狠毒光芒來,這片光芒隨即反應,他幽冷的道:“在五台山半山之陽,有一處‘石巖’,白岩之上,有一座精舍,名叫‘大飛山居’,這座精舍之內,住著一個女人,她平昔都喜歡穿著一件純白紗袍,套著白緞馬甲,寒山重,我須你所做之事,就是要你將這女人殺掉,取她首級予我。”
  寒山重眨眨眼睛,笑笑道:“就是這麼簡單?朋友,你既然知道在下之名,我就定然曉得在下以往的作風,這件事於在下眼中,十分輕鬆,哦,輕鬆得與你傾耗真力,迫洩精元,費了如許困難為在下除毒療傷之舉,有些輕重失調,不成比例了,在下想,朋友,你大約不會如此善待在下吧?”
  噶丹森冷而狠厲的注視寒山重,幽幽的道:“寒山重,你想毀諾?”
  寒山重平靜的搖搖頭道:“姓寒的不是那種人。”
  “那麼,”噶丹陰毒的道,“你便不該追問此事內蘊,你要做的,只是殺她,取她之頭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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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舊仇新恨 豹齒蓮刃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像牙質的閃光在黑暗中起了微微的一絲晃幻,使他看起來有些詭秘,於是,他淡淡的道:“在下當然會做,但是,在情理上,在道義上,閣下似乎也應該告訴在下,在下將會遇到些什麼困難,什麼阻礙?
  譬如說,那女人是否有自衛之術?她既居於五台山,五台派之人與她有無淵源?會不會庇護於她等等……”
  噶丹陰沉沉的道:“寒山重,你既然允諾,這些事,你便該自己去注意。”
  寒山重微微一愣,哧哧笑了起來,他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道:“好吧,在下便自己前去探詢,朋友,取得此女首級之後,在下將於何處何地交付於你?”
  噶丹毫不思索的道:“蟠龍山下有座古廟,我在那裡等你,時間是一月之後的午夜。”
  寒山重微妙的瞧著噶丹,一笑道:“閣下倒是早已成竹在胸了,昭!”
  噶丹冷冷瞧著他,道:“寒山重,我知道你是一個極工心計,智能超凡的人物,由我方才給你療治毒傷之時,你一直保持著心頭的陽元之氣未散,以備隨時發難的這一點上,已可看出你為人之精細深沉……”
  寒山重曬道:“因為如此,也使閣下增加了療毒困難,耗費了更大的勁力,不錯,在下久經江湖風浪,人心陰詐看得太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在下的習慣與本能,使在下不會輕易將生命交付於一個完全陌生之人手中,這一點朋友你或可見諒,昭,其實,方才除了在下一直保持元陽之力未散外,在下手中的魂鈴亦已排好‘罡星九煞’之勢,隨時準備飲血奪命,自然,這是說,假如朋友方才未存善意的話。”
  噶丹的碧綠瞳孔映幻出一片難以言喻的神色,他望望地下的那只怪蛤蟆的遺骸,平板的道:“寒山重,言止於此,一月後……”
  寒山重笑道:“一月之後,在蟠龍山下的古廟,當午夜來臨,在下定會攜著一顆女人頭顱前往見你,只是,不知這女人長得美麗抑是醜惡?”
  噶丹古怪的瞪了寒山重一眼,冷煞的道:“你記著最好,寒山重,我想,我們被此間都不願意樹下對方這種仇敵,一月以後的午夜,我會在那裡等你。”
  寒山重抱拳道:“在下準到不誤。”
  噶丹轉身走了,走得輕俏而虛渺,就像一朵雲彩,一陣輕風,或者,也像一條滑溜的蛇。
  寒山重望著他的身影消失於黑暗,自己已陷入沉思之中,是的,這個噶丹是一種什麼樣的人物呢?他為什麼要殺死五台山白岩上的那個女人?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噶丹一定懷有一身精湛的武功,但他為何自己又不去動手,而要轉這麼多的彎子?
  其中到底有著什麼不為人道的內幕與玄妙?
  寒山重深深的沉思了良久,卻不能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他籲了口氣,活動了四肢一下,目光一瞥,卻已看見地下的那只死蛤蟆!忍不住心頭乾嘔了一聲,寒山重低呸了一下,正待轉過臉去,卻又被地下這只死蛤螟的怪異形態吸引住了,他走近去仔細查視了片刻,腦子裡忽然掠過一個念頭,他眼睛睜得大大的,想了一陣,再看看這個蛤蟆,於是,他撕破衣衫,將蛤蟆包了起來,置于鞍囊之中。
  伸了個懶腰,他拍了拍叱雷的頭顱,倦怠的道:“寶貝,現在,你想做什麼,我認為,最需要的是洗個痛快澡,然後大睡個三天,對不?”
  他回去將兩件兵器拾起來放好,翻身上馬,輕輕一抖韁轡,馬兒已如疾雷長鳴,潑刺刺飛奔向前。
  天色已經快亮了,這一夜以來,在碌碌的塵世之中,會有著很多變幻,或者有人得到了很多,也或者有人失去了很多,但不論失去抑或得到,它都有一個冥冥中注定的結果,這結果是否與得到及失去的表面成為正比,那就不是人們所可以揣測的了。
  已經是三天以後。
  烈陽仍在散射著那炙熱的光芒,路上,塵土滾揚得老高,叱雷放步疾奔,鞍上的寒山重精神奕奕,面色紅中透白,顯得健康極了,他已換了一套海藍色的絲綢長衫,頭上扎著一方純白文土巾,顧盼之間,襯著他那俊俏的面容,灑脫的韻味;特別有一股飄然出塵的逸致,好一個美男子。
  前面是范家莊,寒山重對這條路十分熟悉,他已來往過很多次了,他曉得自范家莊到五台山,尚要有六七天的路程,這是以叱雷的腳程來計算的話。
  在這五六天的時間內,他可以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思想那有著一雙蛇眼似的噶丹到底是存著何種意圖,老實說,殺個把人,在寒山重眼中並不算了一會事,雖然他也是抱著能饒則饒,該殺便殺的宗旨,不過,寒山重卻極不願向一個女人下手,不論這女人是否習諳武功,他總覺得女人是屬於柔弱一形的,而且,要他去對付一個素未謀面,毫無恩怨可言的女人,這也未免有點太殘酷了。
  “但是,這是一種交易呀,我不願承受別人的恩惠,尤其是那個噶丹……而且,我更不能失信……”
  他有些困擾的甩甩頭,在蹄音攙和著輕脆的銀鈴聲裡,前面的范家莊已愈來愈近,莊裡莊外的人影也隱約可見了。
  一帶馬韁,叱雷己偏了個方向,沒有進莊,繞著外面荒野小徑馳去,寒山重皺著的雙眉像打了個結,他忽然用力抹了抹眉心,自己朝自己一笑道:“管他的,到時候再說吧,只是不知道那個女人多大年紀,生得美不美,昭,那噶丹看樣子總不會是為了感情上的糾紛吧?”
  他露齒一曬,展目四望,這時已來到一條滿布著鵝卵石的大河旁,馬兒在堤岸上奔著,遠遠可以看見青山濛濛,含黛似笑。
  河的兩旁,是些莊稼地,卻因為沒有好好利用這條河水的灌溉,而荒蕪了一大片,遠近隨時可以見到一些如荒野,生滿雜草樹叢的田地,而非常奇異的,寒山重卻更看見了兩個人在遠處各拿著一根長長的東西,在驅趕著一群動物。
  他遙遙瞥了那邊的兩個人一眼,兩個人都似乎穿著紅衣,餵,莊稼人出去牧羊放牛,倒是很少有這種穿章打扮的……忽然,寒山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輕輕的拍拍馬頭,雙目卻驚異的睜大了直往那邊再看,天哪,那兩個紅衣人所驅趕的一群動物,既不是羊,也不是牛,竟然是一群大小不一,斑潤皮毛的金錢豹:寒山重等馬兒停了,他再揉揉眼睛,緊攏目光瞧去,不錯,那果然是一群為數約有二三十頭的豹子,那兩個紅衣人,一個身材魁梧,滿頷黑髯,另一個身材嬌小,體態竊宛,敢情還是一男一女兩個人呢。
  “這是怎麼一回事?光天化日之下,距離人群居集之村莊不遠,這兩個人竟敢驅著這群猛獸在田野之間漫戲,簡直是驚世駭俗,不顧後果嘛……”
  寒山重搖搖頭,大大的不以為然,這時,那群在草叢裡奔躍追逐的金錢豹,已逐漸接近了河的對岸,寒山重坐下的叱雷,開始不安的低嘶起來,後路也在輕輕的刨舉不休,一雙火紅的眸子睜得滾圓滾圓的。
  嘴裡輕輕“噴”了兩聲,寒山重自言自語的道:“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尤其在江湖之中,更是臥虎藏龍,詭異百出,這二位仁兄算是怎麼一碼子事嘛?怪物,真是怪物……不過,我還是少惹麻煩的好,叱雷,咱們走……”
  說著,他一抖韁繩,叱雷己長嘶一聲,前蹄人立而起,正在欲奔未奔之際,隔岸已糢然響起一聲沉重而猛厲的嗥吼,黃影倏閃,一頭犢牛大小的金錢花豹,竟飛躍過這條將近兩文寬窄的河流,利齒森張,直撲叱雷後臀!此雷“唏聿聿”的仰首烈嘶,後蹄猛然上挑,但那頭兇猛的花豹卻極為矯捷的一偏身,反咬向騎在馬上的寒山重後頸!
  寒山重皺皺眉頭,欸了一聲,左掌往後候揮,揮到一半,又淬然變掌為爪,在一片急促的銀鈴聲響中,他頭也不回的一把抓住那個花豹的頸部毛皮,振臂猛拋,只見水花“嘩啦啦”的濺起老高,那頭兇猛的花豹已經重重的落入河中!在水花的飛濺淋漓中,隔岸黃影又連連閃動,三頭金錢花豹,再度喉頭低啤著躍撲噬至,其勢兇戾無匹。
  寒山重另手輕輕拍拍馬頭,突然又在半空中劃過一個半弧,一掌劈去,已將先至的一頭花豹斜斬堤上,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左手微微一顫一抖,奇妙至極的避過了第二頭花豹的利齒,反手一掌,又將這頭花豹擊得血肉橫飛的摔入河中,當這第二頭花豹的身軀尚未沾到水面,那最後撲來的一只亦被他雙手驀而舉起,猛烈的損到石質的河堤上,這頭花豹翻了兩滾,四爪一陣抽搐,又已寂然不動。
  自他出手拋出第一頭豹子起始,到這第四頭豹子斃命,只是眨眼的事,而其動作之快逾電閃,出手之狠毒利落,令人不敢置信!於是……一陣尖銳的,波蕩甚急的“唔”
  “唔”之聲忽然響起,隔岸的草叢雜樹裡起了一片騷動,起落的吼嗥聲卻逐漸低沉了下去,終至寂然。
  寒山重籲了口氣,拍拍手,好整以暇的望著對岸,他表面上十分悠閒平靜,心裡卻已在暗暗叫苦,他知道,這一場麻煩又避免不了啦。
  果然,片刻之間,那一男一女的兩個紅衣人已撥開草叢雜樹,站到堤上,二人手中都執著一條長約兩丈的青竹竿子,竿子頂尚各綁著一枚蓮花瓣似的倒刃鉤,數片鉤刃,在陽光之下精芒閃閃,看得出十分銳利。
  那男的身材確實雄偉高大,滿身肌肉如栗,一塊塊的突起,黑褐的面孔上留著一大把如戟虯髯,年紀約在五十歲上下,卻十足是個“力”的表現者!
  他身旁的那個小女人,卻是嬌小玲瓏,生著一張團團臉,白嫩嫩的,俏生生的,纖腰不盈一握,而且,看起來也最多在十八九歲之間,恩,這正是如花的年齡呢。
  兩個人的四只眼睛睜得圓鼓鼓的,毫不稍瞬的瞪視著寒山重,自然,寒山重也不是傻子,他早已看出這兩雙眸子裡所含蘊的強烈憤怒與不滿!於是……我們這位玩世不恭,飄逸脫塵的寒山重,輕淡淡的笑了笑,他爾雅得很的向對岸兩人抱抱拳,道:“在下十分遺憾,二時失手傷了二位……二位豢養之愛獸……”
  那虯髯紅衣大漢雙眼一瞪,聲如金石般道:“賀某的四只花豹,乃是自幼撫養至今,花了多少精力與心血,閣下就是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遺憾’便可了事麼?”
  他旁邊的小女人亦自鼻腔裡冷冷一哼,尖刻的道:“你說得倒是怪輕鬆,失手?一連‘失手’殺了我們四只豹子?你一點也沒有內疚之心,僅是口頭上的幾句歉意便能補償回來我們的損失嗎?真是笑話,你也太看輕我們了!”
  寒山重忍不住心頭冒火,但他又強忍了下去,依舊緩和的一笑道:“二位之言差了,那四頭豹子平白無故的侵犯在下,在下總不能毫無反抗的伸頭入它利齒之下吧?老實說,二位在這人煙稠密之處,任意驅使這一群兇獸游弋,實在是過於危險,在下雖受一場虛驚,尚無所謂,假如換了一個不識武功之人,豈不早已遭了豹吻?所以……”
  他的語句尚未說完,那小女人已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滿面寒霜的道:“所以什麼?
  你殺了我們四頭花豹,還竟敢編排我們的不是,好象你殺得很對,做得很應該羅,是不?”
  寒山重不禁呆了一下,他奇怪面前這位小女人說話應對之間,竟是如此老辣塌實,好象道理全叫她佔住了似的。
  寒山重苦笑了笑,轉首對那虯髯大漢道:“這位仁兄,在下實無意與令嬡發生爭執,此事還請那虯髯……”紅衣大漢面色一沉,冷冷的道:“這女子是賀某妻室,朋友你出言過於無狀了……”
  寒山重暗吃一驚,脫口呼道:“什麼?她是你的老婆?”
  虯髯大漢神色更冷,怒道:“怎麼?不像嗎?”
  急忙尷尬的咧嘴一笑,寒山重掩飾的道:“像,像,像極了,二位真是神仙眷侶,天設地造的一對,咳,請仁兄恕過在下方才失態……”
  虯髯大漢巨目一膘他的妻子,生硬的道:“卻不能饒恕你故意殺害畜生之罪!”
  寒山重搓搓雙手,左腕上的銀鈴兒微微低響,叮叮的聲音仿佛在挑撥人們的心弦,對岸兩個紅衣人即似有些驚疑不適的朝他腕上看了看,想了想,又緩緩朝左右分開了七步,手中所執的青竹竿子已橫握在雙掌之內。
  寒山重心裡嘆了口氣,暗忖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一對夫婦真是有些蠻不講理,何苦非要動手才行呢?一個弄不好,又是流血。”他舔舔嘴唇,忍氣的道:
  “二位,在下願奉賠紋銀三百兩,算是在下做為誤傷四豹的補償如何?”
  虯髯大漢忽然“呸”了一聲,咆哮道:“去你的紋銀三百兩。我‘豹膽紅翼’賀人傑還會被你的幾兩臭銀子迷花眼睛麼?小輩!”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卻記不起曾在何處聽過這“豹膽紅翼”賀人傑的名號,他微微一笑道:“君子交絕,不出惡言,朋友不論是何方神聖,口下積德為佳:”
  小女人冷哼了一聲,雙臂一彈,手中所執的青竹竿子已猝然點戳向寒山重咽喉,幾瓣倒鉤刃在陽光之下一閃,活橡一頭金錢豹倏而攫來的利爪:寒山重嘿嘿大笑,挺立馬上的身軀毫不移動,左臂伸縮之間,已“砰”然將戳來的青竹竿子盪開五尺!
  小女人身形一個踉蹌,花容大變,而“刷”的一聲破空銳風候響,另一根青竹竿子己到了寒山重右胸!
  真有些憤怒了,寒山重冷厲的喝道:“二位,這可是二位自找!”
  他掌聲倏起,片片相連,掌掌銜結,是烈的勁風呼盪縱橫,澎湃回激,在空間織成千百條勁道,交舞成渾厚的氣流,濃烈極了,威猛極了!兩根青竹竿子倏起候落,忽上忽下,一會點,一會戳,一會絞,一會拉,像兩條青蛇在飛旋織舞,竿頂的蓮花形倒鉤刃精芒點點,閃爍不息,像是銀河星尾在流燦回繞,無止無休。
  極快的,雙方已較鬥了十五招左右,寒山重騎在馬背,依然未曾稍做移動,僅靠雙掌之力迎拒進退,而對方那兩個紅衣人卻在長堤上左奔右挪,前翻後躍,穿插奔掠得好不快捷!寒山重此刻所使,乃是他的幾種護身絕技之一“返魂八掌”,這套武功主在防衛,次在攻敵。而一旦將這“返魂八掌”使出,除非對方的功力與自己太過懸殊,否則,至少也能全身而退,確實一套極為精絕深湛的武技。
  這時,雙方的招式已越來越快,兩個紅衣人的攻擊更越來越狠,他們早已心中焦慮無已,因為,他們看得出寒山重一直是使用著簡單的八個掌式在應對,但是,他們卻無法攻破他那看去簡易的八掌,更找不出這八掌之間的空隙來!老實說,這兩個紅衣人的一身功力。較之勿回崗上的“魔幽兩子”,實是遜了一籌,但是因為他們的竿法詭異,而寒山重又一直沒有移動還攻,所以場面也便拖延了下去,到現在,寒山重連兵器尚未出手呢。
  迅速的,三十招已經過去了……寒山重眨眨眼,高聲叫道:“餵,你們這對夫妻到底是有完沒完,難道說還要以在下的一條人命去抵那四頭畜生的狗命不成?”
  小女人連擊十掌,尖聲道:“正是如此!”
  虯髯大漢雙臂肌肉墳起,青竹長竿在他雙手揮舞之下旋幻成一片青光,帶著寒芒幾縷,仿佛波浪滾滾,不停不止的猛攻敵人,邊沉厲的吼道:“今日任你說破嘴唇,賀某夫妻也要取你性命一條以祭豹魂!”
  寒山重再出十掌連環,低喝道:“二位,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在下這兩手莊稼把式二位也看見了,二位,在下的貨色如何?”
  小女人冷笑一聲,青竿子忽化雲靄層重,忽幻流波長瀉,忽似千山雪傾,忽如瀚沙滾滾,自前後左右,從四面八方,狂風暴雨般灑砸不絕。
  上十掌,下十掌,右三肘,左五拳,寒山重氣定神閒,大馬金刀的磕攔截架,眨眼之間,又已七招過去。
  他瞄準了虯髯大漢自斜刺裡刺來的一掌,右掌候然斜劈,在對方一彈一跳之際,右腳尖脫鐙飛出,“唆”的一聲,已將那根青竹竿點盪出三尺之外,虯髯大漢的身形也不由隨著竿子旋了半轉。
  寒山重冷冷笑道:“這就夠了……”
  左掌驀的迎折向小女人自腰際揮來的青竹竿,右腳又脫蹬飛起,雙攻雙拒,在小女人急忙抽竿變位的剎那,寒山重已霍然用足尖鉤住金鞍,長身偏出,雙手閃電般一抓一拉,已握緊了那根青竹竿子,順著他身軀返座回來的勢子,那小女人已驚叫一聲,墜入河中!
  而這時,虯髯大漢方才倉忙立樁站穩,回過手來,這瞬息中的變化,可說太快太快了,只幾乎是人們的意念一閃:小女人的尖叫聲驚動了虯髯大漢,他已顧不得再去攻擊寒山重,長竿一抖,急忙兜向乃妻,小女人在接近水面之前,才萬分不情願的松了握竿之手,身形沾著水面斜斜飛起,美妙而又有些狼狽的抓住了丈夫伸來的長竿,險險落回岸上。
  這時……寒山重已將奪來的青竹竿斜倚在馬身上,他雙臂環抱胸前,似笑非笑的注視著對面這對手忙腳亂的夫妻,他那模樣兒實在令人哭笑不得,瞧那股子瞄人韻味,真是俏落極了。
  小女人一灑軟紅緞花鞋底上的水漬,委屈之極的“唔餵”了一聲,哭今今的,虯髯大漢連忙低聲呵慰著,體貼得了不得,他說了幾句話,又拍拍妻子的肩頭,抬頭怒視寒山重,手臂一抖,那根長愈兩丈的青竹竿子已“嘩啦”一聲縮短了一大截,成為七尺長短的武器,這根青竹竿子,原來是中空的以環套相連,長短可以如意隨心,確實十分方便。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賀人傑,賀朋友,怎麼著,還想來一次近身肉搏之戰麼?
  在下方才若略施手腳,你那娘子,只怕便不受傷也要成為落湯之雞了,難道朋友你便不感激在下這未曾乘人于危的磊落胸襟,光明氣度麼,昭?”
  那虯髯大漢……“豹膽紅冀”賀人傑,聞言之下不由一怔,他想了一下,又憤怒的大吼道:“住口,你少跟姓賀的來這一套假惺惺,賀某妻子豈也是如此容人折辱的麼?
  小於,你報名受死!”
  寒山重哧哧笑道:“賀朋友,你安靜一點,我們彼此一無殺父之仇,二無奪妻之恨,又何必非拼得你死我活不可呢?”
  豹膽紅翼賀人傑重重的哼了一聲,正待說話,小女人已尖叫著道:“傑郎,他在討你的便宜!”
  一聲“傑郎”,叫得寒山重心裡一麻,他有趣的搖搖頭,豹膽紅冀賀人傑已恍然大悟似的大吼道:“好個混帳小子,你竟敢調侃譏諷於我,尚取存有謀奪賀某妻子之心,真是下流卑鄙……你報上名來,稍停死了也好知道你的來歷是出自哪個混帳所在……”
  寒山重不帶煙火氣息的笑笑,道:“只怕說出來嚇著了你……”
  豹膽紅翼賀人傑虯髯箕張,憤怒的道:“你說!”
  寒山重輕輕舉起左手,微微一搖,於是,他繞在左碗上的魂鈴串兒又發出一陣清脆的,卻撩人心神的叮噹之聲來。
  豹膽紅冀賀人傑遲疑的凝注著寒山重左腕上微微晃動的串鈴兒,默然沒有出聲,明顯的,他正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那嬌小可人的妻子卻恨恨的睜著眼睛,十分不友善的瞪著寒山重,氣籲籲的,滿臉體然之色。
  寒山重有些奇怪的道:“咦,朋友,假如你也曾在江湖道上混混,你會不知道在下這個獨家標記?真是奇怪……”
  驀地,豹膽紅冀張大了眼睛,手指著寒山重,急促而古怪的叫道:“你是閃星魂鈴寒山重?”
  寒山重爾雅的一笑道:“不敢,正是在下區區。”
  豹膽紅翼賀人傑回首望向他的小妻子,這小女人也瞪大了眼睛,帶著極端驚異與痛苦的神色注視著寒山重。
  賀人傑激昂的道:“妮妹,咱們要替明弟報仇!”
  小女人忽然悲哀的哭了起來,豹膽紅翼賀人傑困惑的道:“你為什麼哭,妮妹?眼前正是千載難逢之機……”
  小女人垂淚搖頭道:“不,傑郎,只怕明哥的仇永遠不能報了,他的武功太強……”
  豹膽紅翼賀人傑像被針刺了一下似的跳了起來,暴怒的道:“強,強有什麼可怕?
  難道我弱麼?妮妹,難道賀人傑是弱者麼?你的丈夫會畏怯麼?”
  小女人淒切的道:“不,我不願再失去你,傑郎,我已不能再失去你,我怕你萬一與明弟走上了相同的路,我要留著現在的……”
  寒山重不免滿頭霧水的瞧著這對老夫少妻,他看了一會,又想了一會,莫明其妙的道:“餵,二位是怎麼回事?在下又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二位了?怎麼二位忽然對在下變得如此切齒痛恨起來?”
  豹膽紅翼回過頭來,眼裡像要噴出火焰一膠怒視著寒山重,嘴唇在翕動著,滿面孔的仇根之色。
  那小女人止住了哭泣,冷幽幽的問寒山重道:“在五年以前,在豫境‘龜母頂’,你可記得一個叫杜明的人?”
  寒山重想了一下,點頭道:“我記起來了,有這麼個人,像是一個年紀與在下相仿的青年,長得白白淨淨的,左頰上好象有一塊小指大小的紅斑……”
  小女人淚眼迷濛的盯著寒山重,帶著深刻怨恨的道:“不錯,寒山重,你記得十分清楚,你大約也會記得‘龜母頂’在五年之前忽然發現了一塊‘萬年溫玉’吧?”
  寒山重毫不猶豫的點頭道:“是的,當時在下曾遣所屬‘黑雲’司馬長雄率領十餘人前往尋掘,而他們亦已不辱使命,順利得……”
  小女人忽然泣不成聲,雙手摀著面孔悲泣起來,寒山重正想不出自己的話裡有什麼地方使她如此難過,豹膽紅翼賀人傑已厲烈的道:“寒山重,你總算從實招了,司馬長雄既然聽命於你,你便是主兇,你可知道那塊‘萬年溫玉’是由賀某內弟杜明先行掘到麼?你可知道他親隨司馬長雄到你的宅居地是想得到些許辛苦的代價麼?”
  寒山重坦然一曬道:“在下全都知道,是杜明首先掘得,他由‘龜母頂’跟隨司馬長雄等人到達在下的‘浩穆院’、由在下親自與他談妥這塊玉的代價,最後杜明以純金三千兩的價格出讓予在下,這些金子,全由在下親手換成十兩一綻的金元寶交付於他……”
  小女人驀地尖叫道:“但是,你又派人尾隨著他,在半路將他殺死,劫去身上金子,他死得好慘啊,全身都是紫黑的掌痕與裂骨之傷,七孔流血,雙目不瞑,寒山重,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那正是你手下大將‘黑雲’司馬長雄的‘烏心掌’特徵,你這喪盡天良,狼心狗肺的狠毒之人啊……”
  寒山重有些不敢相信的愣在那裡,他正在迷惘著,豹膽紅翼賀人傑已悲憤的道:
  “杜明就是我妻子杜妮之同胞兄長,她當時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為恐再遭到你的毒手,由兩位好心腸的江湖朋友暗中護送,遠逃他鄉,那兩位江湖朋友一再指證杜明之死是你的主兇,並願日後在杜妮成長之時助她報仇,可憐杜妮年幼力薄,一直沒有機會與力量,只好忍悲忍辱,直到如今、她甚至連仇人的像貌都未曾見過,但是,她卻永遠忘不了‘閃星魂鈴’寒山重這七個惡魔似的名字!”
  那小女人杜妮顫抖著,抽噎著道:“我一直以為哥哥的仇人是一位年紀老大,面容兇惡的暴戾之人,卻不料他竟是如此年輕,如此俊秀,真是入不可以貌相……”
  賀人傑激怒的道:“唯似這般金玉其表的人,才更具有蛇蠍之心,寒山重,你的狠毒陰詭是武林中有名的,天可憐見,將你送入賀某夫妻之手,今日如不將你碎屍萬段,怎能慰我內弟在天之靈?怎能慰千百冤死於你手中之魂魄?”
  寒山重舔舔嘴唇,現在,他已大略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他一點也不覺得氣怒,反而十分平靜的道:“二位稍安毋躁,在下想,這其中一定有點誤會,二位能否將那兩個‘古道熱腸,仗義執言’的武林朋友萬兒告訴在下?”
  杜妮圓圓的眼睛睜得老大,淚眼中,帶著無比的仇恨道:“為什麼要告訴你?難道好叫你去尋著他們殺了滅口
  嗎?好讓你這狠毒的罪行因為證人的死亡而湮滅證嗎?寒山重,你想得也太簡單了……”
  寒山重笑了笑,緩緩的道:“話不是這樣說,其實在下雖然並不富有,區區的三數幹兩黃金也尚並不置于眼中,在下不會為了這點錢而去謀害一條無辜的性命,這裡面,一定有人想乘此誣衊在下,中傷在下,藉以引起他人對在下的仇恨,二位不能僅聽一面之詞……”
  豹膽紅翼賀人傑重重的哼了一聲,轉首向乃妻道:“妮妹,當初我娶你之時,己答允為你報此血仇,現在,我們還多說什麼!還要等到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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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林幽景雅 國色天香

  杜妮仿佛有些進退維谷的在猶豫著,寒山重心裡有數,他知道,這小女人並不是在想著自己是否蒙受冤校,她只是在顧忌著眼前的“仇人”身手過於高強罷了。
  寒山重搖搖頭,道:“二位,別太過相信別人,要知道一旦動上了手,再度流血之下,這件事情就更洗不清了……”
  在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豹膽紅翼賀人傑雙睛中閃射出一片浩烈而果決的光彩,他斷然道:“姓寒的,就讓他洗不清吧!”
  寒山重心裡記掛著五台山之事;他自己也還要到一個幽秘之地去尋訪一個人,以證實一件疑慮,所以,他實在不願在近月中發生節外之變,但目前這對夫婦卻硬要死纏活賴,將一些莫須有的麻煩往他身上推,心焦之下,他不覺也有三分怒意了。
  “餵,你們二位到底是講不講理?寒山重並不是畏懼你們,什麼事情也得認明了真假才好採取行動呀……”
  他“呀”的那個字音始才從半張的嘴唇理吐出,豹膽紅翼賀人傑忽然喉頭低低的啤吼起來,其聲沉惲而兇厲,有些栗人毛髮,像……天啊,就像方才那些金錢豹在噬人之前的吼叫一樣!
  寒山重實時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他雙眉一挑,迅速撈起鞍旁的皮囊,一揮一折,鋒利的戟斧與紫紅的皮盾已分取手上,飄然偏身下馬。
  隨著他的動作,豹膽紅翼賀人傑夫婦的臉上已有點變色,但是,矢到弦上,焉能不發?賀人傑一咬牙,瞪著早已在蠢蠢欲動,四個倨地的豹子群,大吼一聲:“烏叱……”
  草叢雜樹裡驀然一陣騷動,空中黃影團團躍起,斑斕的花紋在陽光之下油亮閃動,一片吼叫嘯啤的聲音令人心驚膽顫,賀人傑手中青竿候指寒山重,幾乎在他的竿子剛剛伸出,六團黃影已飛撲過河,猛攫而至,利齒森森,目光藍亮兇狠,好不駭人!
  寒山重大叫道:“咎由自取,怪不得寒某了!”
  叫聲中,皮盾猛然擊向前兩只豹子的頭顱,手中戟斧一個倏揮,半聲嚎叫,另一頭花豹已被削成兩半,血雨進濺的跌人河中。
  而這時,黃影連閃不息,又有十幾只金錢豹躍撲而來,這些豹子個個大如犢牛,齒利爪尖,行動之間更是快捷如風,矯猛無比,當這十多頭花豹衝向寒山重的時候,豹膽紅翼賀人傑亦長嘯一聲,躍河攻到!
  寒山重拒擋在坐騎之前,斧斬戟挑,盾砸足踢,眨眼之間,已被他活活殺死了五頭花豹,一聲厲吼起處,蓮花似的倒鉤刃又自斜刺裡遞到肋旁:他嘿嘿一笑,翻身出盾,“砰”的一聲,那戳扯而來的倒鉤刃已生生折斷了兩根,朝斧隨著他的笑聲左砍右劈,一顆猙獰的豹頭及另一條花豹的後腿俱被斬下,與賀人傑路跟的身軀同時飛出!
  “刷”的一聲,隔著河岸射來一只尺許長的三尖銀梭,寒山重看也不看的一盾磕飛,於是,緊跟著又有七道銀光閃閃飛到。
  他的戟斧沾著血漬幻成一片渾厚剔亮的光牆,一陣叮噹交擊,七枚銀梭紛紛散落墜地,而兩張豹嘴,又已咬向他的腳踝。
  寒山重臉上浮著一抹淡淡的笑意,足尖急縮候挑,那兩個露齒花豹已被他踢得翻滾而出,皮盾呼然倒擊,又將賀人傑再度攻到的青竹竿逼了回去。
  吼啤聲亂成一片,起落不息,這時,約有三十多頭金錢豹完全湧集過來,就像一片斑瀾的花紋之海,奔躍竄撲的噬攫向寒山重。
  寒山重心頭的怒火突然暴升,他又紅了眼了,嘴裡忽哨一聲,大叫道:“叱雷,你先走!”
  叱雷低低嘶叫,放蹄而去,快得就橡一縷輕煙,寒山重沒有後顧之憂,精神百倍的長衝而起,接連三度撲擊,再殺四豹,他的身形配合行動出手,快極了,狠極了,像煞星射虹飛,急速欲絕!
  瞬息之間,他那耀亮的戟斧已完全變成了另外一件奇妙的物體,一會流空上騰,一會翻滾成卷,一會如雪如風。
  一會似電似雷,皮盾旋轉著,飛舞著,像一張跳動的魔鬼面孔,像一朵沾上即死的頂形毒菌,氣流在激盪,空間在撕裂,血雨橫濺,皮毛紛拋,在起落的慘啤號聲中,夾雜著賀人傑痛苦的嘯叫連連。
  金錢豹躍跳撲上,卻又悶啤著變成一堆死肉摔出,青竹竿與銀梭點點射戳,卻又似被一只無形的魔手次次扯回,叮叮的清脆鈴聲在嚎叫悅耳的響著,更顯得如此古怪與冷森,昭,魂鈴,魂鈴,真是索魂之鈴。
  寒山重揮動皮盾再擋出了賀人傑的十一竿,飛腿踢滾了另一頭花豹,身形騰空而起,在一躍中,他大叫道:“在下不欲結怨,就此去了,在下居於湘境‘騎田嶺’‘浩穆院’,如蒙光臨,不勝歡迎之至……”
  語聲在空氣中搖曳,漸去漸遠,豹膽紅翼咬牙切齒的在後面拼命追趕,額際青筋暴露的大罵道:“你跑不掉的,老子拼了一死也要找你洗雪今日之仇,你這狠心狗肺……”
  他妻子杜妮驅著僅存的十幾只豹子自後趕來,邊哭邊叫道:“不要追了,傑郎,不要追了,他武功實在太強……”
  那邊……寒山重十起十落,已在百丈之外,他一面長奔急躍,一邊口中□哨連連,果然,在一垛稻草堆後面,叱雷這渾小子已歡鳴著跑來,嘴裡尚在咀嚼著稻桿子呢。
  飛身上馬,抖韁疾去,寒山重放好武器,拍拍叱雷的頭,笑罵道:“你倒會享受,你爹爹我又叫豹子又叫瘋子搞得手忙腳亂,你這畜生卻先在這裡吃起來了……”
  叱雷仰首低鳴,一邊奔馳,邊用鼻子去觸聞主人的大腿,好象主人的意思它都十分明白似的。
  寒山重欣悅的撫摸著愛騎的鬃毛,回頭望瞭望,自言自語的道:“真是流年不利,好不容易算揀回了這條小命,又與那怪物噶丹搭上交道,行到半路,再和那對豹子夫妻渾打了一場……欸,再想想要去的五台山,那是五台派的發祥地,到五台山去找人開刀,恐怕就免不了和五台派的仁兄們結怨了,五台派又不是好惹的……”
  他嘴裡喃喃數說著,一雙斜飛人鬢的劍眉又不禁微皺了起來,於是,快馬加鞭,趕行更急,他心裡也豁出去了,反正要來的總歸會來,到時候再說也罷。
  叱雷是一匹罕見的異種龍駒,一日千里是形容過份了,但是,兩頭見日頭一天跑個數百里路是決無問題的,它的能耐,就是奔得快,跑得穩,而且更有持久的力量,寒山重自幼犢將它撫養,至今這馬兒與寒山重的情感是深厚無比的,雖然他們一個是人,一個是獸,但寒山重與他愛馬的心意卻可溝通,寒山重熟悉他的愛馬,就像他知道自己的心裡一樣,寒山重將他的馬兒看成摯友,他常向它傾訴,向它說笑,向它低語,馬兒的火紅眸子也都是親善而真摯的凝注著它的主人,於是,寒山重就會滿足了,他不管自己的愛馬是否聽得懂,只要看見它的眸子,承受它的撫摸,這也已夠安慰了,畜生或者不會有什麼感受與思想,但是,畜生卻也知道善待它的人。
  蹄聲揚著,蹄聲響著,路途在蹄聲裡逝去,日子在蹄聲裡溜過,出了龍泉關了,再有三天,就會到達五台山麓。
  寒山重回首,凝望著長城婉蜒無際,直入山巔雲間,他欣賞的贊嘆著,啟馬奔前,這裡,已可算是五台山區了,五台派在江湖上聲威十分□赫,弟子門人俊豪傑士輩出,勢力異常龐大,尤其在他們的地盤以內,更隱揚著一股子無形的威儀。
  到了夕陽薄暮,寒山重到達了一座有如龍脊的丘嶺之下,這丘嶺並不十分聳峻,更談不上雄偉,只是靜靜而平庸的伏在那裡,像是一只衰老的野獸。
  嶺上林木幽幽,茂密蒼邃,隱隱可見飛簷一角,綠瓦數片,寒山重停了馬,向前路凝注了一會,又轉朝山上打量了片刻,他心中正在考慮著是否應該繼續趕路,因為,寒山重知道最近的一處宿頭也在百里之外,他這幾天來,實在奔勞得夠苦了,想了一陣,他還是決定到這丘嶺上尋個地方住一夜,看那林中露出的飛搪綠瓦,昭,好象還是一所廟宇呢。
  離開大道,他策馬行向一條窄狹但卻十分平坦的小路,這條小路,正婉蜒曲折而上,可能還是直通到那嶺上廟宇門前哩。
  他瞇著眼,迷戀的注視著美麗的黃昏景色,暮靄中,晚霞嫣紅,抹在大地的每一物體上,像是一片片啜泣的血。一句句深切的誓言,蒼涼而淒豔,帶著濃重的抑鬱,有著無可比擬的至真,這感受,深邃而雋永。
  馬兒緩緩的踱著步,他腕上的鈴串兒輕輕搖晃,在這寂寞的黃昏,安靜的林蔭山道上,更有著一絲兒彈拭不去的超脫之思。
  長長的,舒適的餵了一聲,寒山重被這份眼前的靜美所迷惑了,他瞧著夕陽,望著雲天深處的絢麗晚霞,將自己的心靈完全隔入其中……
  忽然……
  一陣清脆的,不緩不徐的馬蹄聲響自身後,漸來漸近,寒山重像被人在一個幽雅迷人的夢中驟然澆了一盆冷水,依然醒悟,卻又極不愉快的挑了挑眉,他懶得回頭去看看這位煞風景的騎士是誰,或者,他已在心中開始憎惡這個人了。
  他依舊將韁繩繞在手指頭上,旁若無人的繼續行去,後面的蹄聲,已仿佛加快了一點,迅速來到他的側旁。
  仍然沒有理睬,寒山重還是照樣瞇著眼在欣賞這幽林夕陽的美景,旁邊的馬兒也一聲不響的跟了十幾步,寒山重有些不耐煩的斜膘一眼過去,口中厭惡的道:“餵,煞風景的朋友,你最好遠點走……”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下面的詞句兒已驀地噎了回去,眼睛好象被一道強烈的亮光懾住了一樣大睜著,天啊,在旁邊,在那乘白馬背上的人,該是如何一個美得怕人,美得像魔鬼一樣的女子啊!她的濃黑的長髮像瀑布般自然的瀉披肩頭,兩只水汪汪的,勾魂奪魄的大眼睛往上挑著,如白玉雕成的挺直鼻子下,配著一張微紅而小巧的嘴巴,微翹的嘴角上,那麼俏生生的有著一顆美人痣,身段竊宛炯娜極了,皮膚白膩如羊脂玉,毫無一絲兒理疵,上天造人之際,大約是把最美最好的條件都堆砌到她一個人身上去了,這少女靜靜的騎在馬上,靜靜的睇視著寒山重,那股美豔,那股韻味,雖未飲酒,也足以令人沉醉了。
  寒山重有點不敢相信這世界上竟然會有這般美麗的女人,他揉了揉眼,再仔細的打量了一陣,長長的吐了口氣,像是被對方這份超俗的美所壓制了一樣,有點滯重的再喘了口氣。
  那少女有趣的看著他,悄悄的,語如魂夢中的低喚:“為什麼嘆息?因為我太庸俗,破壞了這幽美的氣氛嗎?”
  寒山重平素的灑脫,這時不知道一下子跑到哪兒去了,他有些期期艾艾的苦笑了一下,臉孔竟熱烘烘的道:“不,因為,因為在下覺得,上天造人實在不公……”
  那少女美極了的一笑,嘴角的美人痣微微一動,她斜著頭,俏皮的道:“為什麼?”
  “為什麼?”寒山重不自覺的重複了一句,又忙道:“因為,好象這世上,所有的美全叫你一個人給佔去了,分明老天爺在塑造你的時候,是特別偏心,特別下了一番功夫……”
  美麗的姑娘迷人的在臉上漾起一絲倩笑,輕輕的道:“你這人真有意思……”
  寒山重閉閉眼睛,竭力捕捉回來自己的靈魂兒,抿抿嘴唇道:“你的名字?”
  少女有些驚異的睜大了那雙足以令千萬男人甘心為她去死的美麗眼睛,俏皮的道:
  “你的禮貌真差,自我有記憶以來,還記不起有誰敢這樣問過我的名字……”
  寒山重玩世不恭的磊落勁兒又回來了,他笑了笑,道:“因為他們對你有所企圖,在下卻不然。”
  少女銀鈴似的笑道:“你敢確定嗎?”
  寒山重自己也問了問自己這一句,然後,他肯定的傲然道:“不錯。”
  女孩子似笑非笑的瞅著他,這股媚勁,實在使寒山重很不好受。他甩甩頭,又加強語氣道:“假如你不願講,在下也不願再問。”
  少女似是嘆息的餵了一聲,輕輕的道:“好吧,我叫夢憶柔。”
  寒山重瞇著眼,低低的呢喃:“夢憶柔……夢憶柔……這名字真美……夢憶柔……”
  美麗的姑娘笑了起來,俏細的道:“夠了吧?”
  寒山重依然驚醒,掩飾的道:“啊,這名字真美,也只有這麼美的名字才配得上你,現在,夢姑娘,芳駕欲往何處?”
  夢憶柔輕輕咬了一下唇兒,道:“我錯過了宿頭,想到達嶺上找個地方借住一晚,我在下面好象看到那林中有一角屋簷露出……”
  哧哧笑了笑,寒山重道:“可能不太方便,那大約是個和尚廟呢……”
  夢憶柔怔了一怔,微慍的瞥了寒山重一眼道:“說不定也是個尼庵……你,你這樣笑我不喜歡,有點邪……”
  寒山重一拂衣,淡淡的道:“喜不喜歡隨你,在下從不強求他人的觀感,夢姑娘,可願意讓在下護送一程?”
  夢憶柔忽而婿然一笑,嬌媚的道:“你很有趣,而且,生得極英俊……”
  寒山重伸手接過夢憶柔坐騎的韁繩,緩緩上嶺,一邊微笑道:“這種贊譽,在下聽得太多,就像姑娘也聽過別人的稱讚太多一樣,所不同者,女人的美是本錢,而男人的俊,昭,只是點綴罷了。”
  兩條馬輕緩的揚著蹄,夢憶柔大眼睛一轉,道:“對了,你的名字呢?”
  寒山重笑著看看她,隨隨便便的道:“寒山重。”
  這三個字,像有著無比巨大的力量,震得這位美麗的姑娘心腔一跳,寒山重笑道:
  “怎麼了?是因為在下的名字太冷?”
  夢憶柔緊緊的盯著他,好半晌,才道:“閃星魂鈴就是你呀?我一直以為這人一定滿臉橫肉,兇狠暴戾,而且,年紀也不會太小呢……”
  寒山重嘆口氣道:“這是我在一天裡面兩次聽見這種評語了,夢姑娘,為什麼我就會是滿臉橫肉,兇狠暴戾,而且,一定要年紀很大呢!”
  夢憶柔巧倩的笑笑道:“因為,閃星魂鈴是個江湖上出了名的心黑手辣之徒,眾所週知的煞手,他在十年之前就已經成名了……”
  寒山重無可奈何的道:“在下今年二十五歲,確實說,還要再有三個月才滿二十五歲,在下在十四歲起就在武林中打滾,如何成名在下也不敢斷言,在下出道時的環境十分惡劣,由於情勢所然,很多人欲要在下生命,進一步說,在下若是雙手沾血,實是萬不得已,因為,在下若不殺人,人即殺我,人若逼我走絕,我焉能束手就戮?在下自問從未濫殺無辜,更未白流任何人的一滴血,縱使在刀山劍林,刃頭舔舔血的日子裡,也必每夜深省,捫心自問,嚴審自己是否曾做錯事,是否有過不當……”
  他說到這裡,啞然失笑。道:“萍水相逢,貿作深言,只因一時感觸,夢姑娘心巧神慧,當不笑我失慎。”
  夢億柔方才一直專注的聽著,這時急忙搖頭道:“寒……寒俠士不要客氣,我一直在注意傾聽著,一點也不覺得你言有失慎之處,真的,我很感激你未將我視為陌路之人,肯告訴我這些話,現在,我想,江湖上一定是傳錯了話了,一般人往往見著表面,而不去追尋事情的真偽根源……”
  寒山重灑脫的一笑道:“只要在下問心無愧,背後閒言且任它去……”
  他目光一瞥,又笑道:“夢姑娘,看情形,今夜姑娘宿處頗成問題了。”
  原來,二人一路輕談,不覺已到了丘嶺之上,這條窄狹山路的盡頭,盡頭上,古松森然,在饒有古趣的枝丫盤結下,一座小小的廟宇靜靜聳立,這座廟宇的楣上,有著三個金色篆字:“小空寺”。
  和尚廟,是留不得女施主的,這是三歲小孩也知道的事,眼前這位美麗的姑娘焉會不知?她失望的瞧著這所廟宇,低低的道:“糟了,今夜住在哪裡呢?我總不能露天而宿,更不能生了翅膀飛回五台山啊!”
  五台山?寒山重驚異的回頭望向她,廟宇忽然已輕輕啟開,一個瘦骨嶙峋,面如骷髏般駭人的老和尚,像幽靈似的飄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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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苦僧魅影 玉軸藏迷

  一片淡淡的疑惑在寒山重腦子裡閃了閃,他顧不得再去仔細回味夢憶柔那句話裡的意思,目光轉向廟裡出來的怪和尚。
  這和尚年紀應該很大了,面孔上皺紋重疊,兩只眼睛深陷,骨顴高聳,小小的扁鼻子幾乎只剩下了兩個窟窿,嘴唇乾癟,一眼瞧去,實在像極了一具包著皮肉的骷髏,予人一種十分陰森的感覺。
  夢憶柔平靜的望著和尚,她的膽子好象很大,一點也看不出有驚懼的模樣,寒山重想了一想,雙手抱拳道:“大師請了。”
  老和尚擺動著身上那襲灰色的僧袍,雙手合十,垂著眼簾,語聲低沉的道:“施主請了。”
  寒山重輕輕下馬,莊重的道:“在下寒山重,因心急趕路、錯過宿頭,原欲徵得大師允許,藉寶寺暫渡一宿,奈何逢遇這位姑娘,寶寺恐不便留住女客,在下若任由這位姑娘獨自露宿郊野,又不放心,是而只好打消人寺借宿之念,勞及大師聞息啟門相詢,倒是好生不安。”
  夢憶柔似乎料不到寒山重一開口消了獨自借宿之意,她又向寒山重盈盈一笑,這一笑的韻味十分耐人尋味,裡面好象還包含了一絲傲然與得意,仿佛,在這一笑裡,表明了她千嬌百媚的迷人力量是沒有一個男兒可以抗拒似的。
  怪和尚一聽到寒山重自報姓名,已微微怔了一下,但卻是極為含蓄的,極不易察覺的,他稀疏的黃眉蠕動著,那半圓的眸子倏睜又閉,仍然安詳的道:“出家之人,本是為天下眾生行方便,但縱使靈台澄靜,心無點塵,卻也不好違件佛門的規矩,施主當然明白,老僧亦不多饒舌了。”
  在怪和尚的雙目開合之間,寒山重尖銳的視線已體察出這位佛門弟子那雙瞳仁裡所含蘊的完足神光,他淡淡一笑,道:“在下冒昧,敢問大師法號?”
  怪和尚沉穆的宣了一聲佛號,道:“老憎無緣。”
  寒山重嘴角勾出一抹微笑,道:“流水浮萍鏡裡花,夢中羅裳霧中煙……”
  老和尚瞥瞥了寒山重,靜靜的道:“俱是成空,俱是無緣。”
  寒山重灑然一笑,道:“無緣大師雖然隱身佛門,但二十年前之紅塵往事,仍為武林中人所津津樂道,而大師於空門中自號‘苦僧’,聲威亦自懾人呢。”
  無緣大師多皺的面孔起了一絲湛然而怪異的光彩、但僅僅一掠即逝,他仍然古井不波的道:“施主謬譽了,出家人四大皆空,無人無我,去者去矣,恍如前生一夢,施主年輕名盛,卻正該有一番作為,莫似老僧,視功名利祿醇酒美人如鏡裡之花,霧中之煙才是。”寒山重長揖為禮,含笑道:“打擾大師清修,極感歉疚,大師明理悟道,自較在下深知處世三昧,在下不再相煩,且容此別。”
  無緣大師仔細向寒山重看了一陣,微微點頭,道:“江湖中雲及施主有詩:沉靄古道雨霏霏,遙聞魂鈴愁百回,此言或者有誤,施主本性並非暴慶之徒,老僧看來,倒是頗有可取之處。”
  他又古怪的向夢憶柔看了一眼嘴裡低喃:“桃花如面,卻具痴誠之心,少見,少見……”
  說著。雙手合十頂禮,緩緩轉身步人廟內去了。
  夢億柔望著無緣大師身形隱入門內,始嫣然一笑道:“這位大和尚好象極精佛理,說話之間,含有不少禪機呢?”
  寒山重舔舔嘴唇,道:“玄虛,玄虛,無緣大師昔年在武林中也是一把響噹噹的好手,只為了他的愛妻遭到橫死,報仇之後,心灰意冷而遁身佛門,說來,也是一位至情中人呢。”
  夢憶柔向左右看了看,這時,夕陽下山暮雲四合,周遭的光線已漸漸黯然淡下來,她低低的道:“謝你肯伴著我,要不,一個人露宿荒野,可真有點害怕……”
  寒山重牽著兩匹馬的韁繩,緩步行向嶺下,聞言露齒一曬,道:“老實說,你實在美絕了,令在下目不忍釋,心不旁鷙。”夢憶柔銀鈴似的笑道:“這種話兒,在你口裡說出來十分流利,寒大俠,你一共對多少女孩子說過哪?”
  揉揉麵孔,寒山重緩緩道:“夢姑娘,你一共聽過多少次了?”
  夢憶柔撫媚之極的瞧著寒山重,低俏的道:“我聽得記不清,聽得厭煩了,但是,現在由你口中說出,卻好象另外有著一股味道。”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夢姑娘,在下骨頭輕了一半,大有飄飄欲仙之感了。”
  他的笑聲十分宏烈,與眼前的措施氣氛非常不調和,於是,夢億柔似乎有些慍怒了,冷冷的白了寒山重一眼,沒有作聲。
  寒山重止住了笑,有趣的瞅著夢憶柔,半晌,他嘆了口氣:“你真美,尤其在你含嗔的時候,夢姑娘。使你這樣美的人生氣,實在是一種罪惡,原諒在下放浪慣了,言行之間難免有時失慎……”
  夢憶柔沉默了,沒有回答,馬蹄的聲音緩慢而清脆的敲在地上,在林間回盪,在暮色中繚繞,氣氛顯得特別靜寂,難耐的靜寂。
  望著夢憶柔低垂的眼簾,那彎長絨密的睫毛,在無形中,她的豔麗已仿佛凝成了一個可以抓著,可以撫摸的有質之美,是如此溫柔,如此含蓄,又如此令人窒息。
  寒山重徐徐的吸了口氣,輕輕的道:“別生氣,算在下不對就是了。”
  夢億柔抬起眼來,如波的眸子流動著,一絲微笑隱隱浮上她的唇角,似有似無的哼了一聲,她平靜的道:“我就是要聽你這句話,寒山重,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在我面前會不低頭,而你,大名鼎鼎的閃星魂鈴,也沒有例外。”
  寒山重摹然凝注著她,雙目精光如金蛇電爍,一閃即逝,半晌,他挑挑眉梢,哧哧笑道:“昭?或者,你是對的,但是,美人兒,在你沒有了解寒山重之前,可乾萬不要懷有太大的自信啊?”
  夢憶柔輕輕的笑了一聲,道:“寒大俠,我會記住。”
  寒山重抿著唇,將馬兒牽到路旁一棵大松樹之下,松枝婢嬸如蓋,地上有著一片如菌的綠草,他將馬兒放了,夢憶柔文靜的下了磴,姿態美極的斜坐到草地上。
  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寒山重平和的道:“這地方還可以,是麼?”
  夢憶柔眨眨眼睛,道:“很好,但是,主要的,因為你是君子。”
  寒山重望著她,似笑非笑的道:“良夜悄悄,清風柔拂,周遭洋溢著詩情畫意,眼前有著撫媚的笑願,這種環境,這種氣氛之下,夢姑娘,是否尚能保持君子之風,坐懷不亂,在下可也不敢確定呢。”
  夢憶柔用手理理鬃發,換了一個話題道:“寒大俠,聽到傳聞,你的意中人似乎很多?”
  寒山重搓搓手,腕上的鈴兒輕輕響了一下,他不置可否的道:“這是一般人的猜測罷了,你好象知道在下不少事情?
  夢姑娘,恕在下直言無狀,姑娘與五台山可有什麼淵源?”
  夢憶柔稍微猶豫了一下,坦然道:“本來不應該告訴你,但是,說了也無妨,五台派的執法于罕是我的舅父,也等於是我的恩師,所以,我在六年以前便自一個極遠的地方隨著母親遷到五台山居住,舅父也好就近照料我們……”
  寒山重忽的聯想到另外一件事情,他有些擔心的再問:“假如你願意,夢姑娘,可以告訴在下你居於五台山何處麼?五台山範圍十分遼闊呢?”
  夢憶柔古怪的瞪了寒山重一眼,道:“寒大俠,你為何有此一問?”
  寒山重有些尷尬的道:“只是興之所至,夢姑娘,你不願講就不講吧……”
  夢憶柔想了想,促狹的道:“好,我告訴你,但是你可別想差了,我早已有了佔住這兒的人……”
  她說著,用手向心房指了指,又輕輕笑道:“就好象你也有佔了你那兒的人一樣,我,我住在五台山白岩的大飛山居。”
  寒山重心頭大大的一跳,脫口道:“你是否來自藏邊?”
  夢憶柔驚異的怔了一下,迷惑的道:“是的,但是,你怎麼知道?”
  腦子裡亂得哄哄的鳴響了一陣,寒山重甩甩頭,呢喃道:“不會吧,不可能便是她吧?怎麼會這麼巧?又怎麼會這麼殘酷,簡直是在毀滅一件無價之寶……”
  夢憶柔有些怔仲的瞧著寒山重,低低的道:“寒大俠,你在說什麼?”
  寒山重十分痛惜的將目光移向那張美麗絕倫的面龐上,忽然,像一道電光在他腦子一閃,他已注意到夢憶柔身上所穿的衣裙,那是一套長可曳地的鵝黃色羅衫,對了,噶丹說過,要寒山重替他去殺的那個女子,最喜歡穿著純白紗袍,套白緞子馬甲,夢憶柔卻完全不是這種打扮呀。
  他眉宇舒展,心情又寬鬆了起來,但是,當這絲如釋重負的喜悅剛才在他面孔上浮起,他又驀的一冷,緊張的道:“夢姑娘……”
  夢憶柔也禁不住有些忐忑了,她睜著一雙驚異的眼睛瞧著寒山重:“昭?”
  寒山重咽了一口唾液,顯得艱辛的道:“你剛才說,你是自藏邊遷來,住在五台白岩大飛山居。
  你,除了你以外,是否還有令堂與你住在一起?”
  夢憶柔懷有莫大的疑惑,緩緩點頭道:“是,我和母親住在一起……”
  寒山重緊張的接道:“令堂是否平素喜歡穿著白紗長袍,並且,加一件白緞子小馬甲!”
  這一下,夢憶柔驚奇得險些跳了起來,她微張著小嘴,愣愣的注視著寒山重,幾乎有些難以置信的道:“你……你怎麼會知道?你見過我母親?”
  寒山重想努力裝出一張笑臉,但是,他失敗了,僅是嘴角的肌肉僵硬的牽動了一下,於是,他像是呻吟般嘆息了一聲,望著眼前這張美得足以令人甘心去死的面龐搖搖頭,他想不出,若與這麼美的人兒結下了深仇。會是一種什麼滋味。
  “我在問你,寒大俠,你可曾見過我的母親?”
  夢憶柔如柳的眉兒漸漸鬱結在一起,說話的聲音也低沉了許多。
  寒山重“啊”了一聲,苦澀的一笑道:“沒有,在下與姑娘尚是初見,又怎會與令堂相識?在下只是隨意猜測罷了,卻不料竟會巧中……”
  老實說,寒山重自己也知道,這個謊實在撤得太不高明,但是,除了如此之外,你又叫他如何自圓其說呢?
  現在,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寒山重凝望著無邊的黑暗,凝望著那條條幢幢的林木黯影,沉默了一陣,輕輕的道:“夢姑娘,這片黑暗,像不像一張灰鬱的蒙死包?”
  夢憶柔全身一冷,有些寒意的道:“為什麼談到這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對你,美人兒,在下恐怕攀不上邊兒了,不談這些,又談什麼?”
  夢憶柔有些迷憫,猶豫的道:“你……寒大俠,你在血液中,流循的先天冷酷感又要發作了?你的意思,我一直不明白,但是,我知道你剛才在道及我母親的事時,曾撒了個謊,是不?”
  寒山重有些粗暴煩躁的道:“不要再談這件事,我問你,你母親可會武功?五台派是否有人保護她?你舅父的幾手把式如何?”
  夢憶柔佛然不悅,小嘴嘟得老高的道:“寒大俠,你的‘禮貌’呢?我並沒有得罪你,何必用這種態度與我說話?”
  寒山重長長的籲了口氣,緩和的道:“假如你不願說,也就罷了,姓寒的從不勉強別人,尤其是,像姑娘這種美麗的尤物。”
  夢憶柔這次是真的發怒了,她霍然站起,走過去解下馬匹的韁繩,回頭瞪著寒山重,冷冷的道:“寒大俠,我們如能重逢,希望再見你時,你這狂傲與囂張之態能改變一些。”
  寒山重平靜的笑笑,道:“再會。恕在下不遠送了。”
  重重的哼了一聲,夢憶柔氣得花容變色,她認橙上馬,頭也不回的抖韁馳向山下,而這時,山頂的小空寺已遠遠傳來一陣低沉而清越的鐘聲,在鐘聲裡,沿著山道,已有三條黑黝黝的人影飄飄而來。
  這三條人影來勢並不急促,但是卻快得驚人,好似乘著晚風衝空而至。
  寒山重抿抿嘴唇,舒適的坐到夢憶柔方才坐過的地方,目光半攏,靜靜的注視著那三個飄然到來的怪客,此際,正在驅馬下山的夢憶柔亦已看見了,她似乎怔了一怔,又勿勿繼續策馬奔去,但是一一三人中,右側的一個忽然伸出手臂橫攔,口中低沉的道:
  “下來。”
  這人的語聲雖然低沉,但卻含蘊著無比的威嚴與冷厲,連遠在五丈以外的寒山重,都聽得清清楚楚,心頭微跳。
  夢憶柔似是一驚,突然勒緊了馬韁,於是,她那匹純白的馬色便“希聿聿”的人立而起,瞞,這妮子好俊的一身馬上功夫,那俏生生的身段兒一點也未見搖晃,依舊穩坐馬上,待到馬兒的前蹄落地,三人中,那伸臂攔阻的怪客已踏上一步,威嚴的道:“丫頭,山嶺上是和尚廟,你一個孤身的女孩子上去何為?”
  坐在樹下的寒山重隨手摘了根草莖放在嘴裡咬著,心裡好笑:“呢,這一下,美人兒又遇見了不懂禮貌的朋友了,她大約現在後悔對我太過嚴苛,天下之大,並非只有姓寒的是粗人吧……”
  夜色中,夢憶柔那雙明媚的眸子像是迷惑的閃眨一下,她好似被眼前的三個怪客震慴住了,聽得出她是憋住了一肚子怒氣在回答:“我本是上山找住宿之處,就因為是所廟宇,我才又匆匆下山來的,這……這與各位又有什麼相干?”
  三個人互望了一眼,原先說話的人仔細向夢憶柔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搖搖頭,語聲較為緩和,卻仍然冷冷的道:“天下沒有這麼巧的事,丫頭,無緣和尚交給你帶走了些什麼?”
  夢憶柔楞了一下,吶吶的道:“交給我帶走了什麼?”
  那人驀然睜大了眼睛,黑暗中精光暴閃,他粗悍的道:“別裝傻,把‘九折十三曲’的玉軸拿出來!”
  “九折十三曲?玉軸?你在說些什麼?”夢憶柔滿面孔的驚疑,不安的呢喃著。
  一陣猛厲的狂笑出自那人口中,他向夢憶柔逼近了兩步,於是,星光淡淡映在他的臉上,這是一張生有兩道濃眉,一雙豹眼,卻自左耳到嘴角橫著一道血紅疤痕的面孔,他兇惡的吼道:“無緣和尚也太過聰明了,但白虹、奔月、河魔也都不是白痴,拼失了五條人命,卻讓這老禿驢得去玉軸,天下會有這麼便宜的事麼?呸!”
  白虹、奔月、河魔,這六個字,仿佛是六只魔手,一下子猛然攫住了夢憶柔的心弦,她打了個寒栗,呆呆的望著眼前這三個人,呼吸變得急促而翳重。
  “說話呀,拿出玉軸,或是死!”這人又厲吼著,再度踏上一步。
  夢憶柔畏怯的退後一步,囁嚅的道:“不,我沒有……我不知道什麼九折十三曲,更沒有拿過什麼玉軸……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甚至連和無緣大師說話都沒有……”
  “胡說,你這舌上生蓮的賤丫頭!”這人的刀疤隱泛紅光,滿臉殺氣,模樣兇惡暴民之極!當中的一人,那是個容貌清透,滿面書卷氣息的文士,看他樣子最多不過四十上下,但是,卻已滿頭白髮如銀了,他這時微微一笑,古怪的注視了夢憶柔一眼,拍拍刀疤怪客的肩頭,平靜的道:“三弟,你別嚇著這位姑娘了,慢慢問,不愁她不從實招來。”
  他說完了話,又向夢憶柔點點頭,溫和的道:“在下奔月後幽,方才向姑娘說話之人乃是在下三弟白虹公孫塵……”他又指指另外那個一身黃布長衫,面色枯槁蠟黃的怪客道:“這位乃是在下大哥,人稱河魔的金易,姑娘想亦不會陌生吧?”
  夢憶柔勉強頷首,低低的道:“三位大名,我都聽過,但是,你們總不能向一個晚輩如此強按罪名啊,我實在什麼也不知道……”
  老實說,提起武林中這三個人的名字,凡是曾在江湖上混過的莫不聞而結眉,敬鬼神而遠之,他們三個都是怪物中的怪物,年紀全己超過半百,一般的心狠手辣,趕盡殺絕,又自三個極端不同的地方巧妙的聚集一起,做出一些令人毛髮悚然,膽戰心驚的血腥事來,但是,這三個煞星卻竟會氣味相投的結成莫逆之交,日常行動俱是聯合一致,守望相助,在武林中,願意主動去惹他們三個人的,還實在不多。
  奔月後幽凝望著夢憶柔淡然一笑,道:“姑娘真美,足當國色,在下實不忍做那摧花憾事,但,若是姑娘不肯從實招述,那麼,三年前秦準河畔的青樓名花趙巧巧就是一個榜樣!”
  白虹公孫塵哼了一聲,冷森的道:“你大約也知道這件事,我們將趙巧巧那賤人毀去容貌,以利刃將其割成一千零十六片,拋入河中飽餵魚蝦,留其首級高懸竿頂五日示眾,這賤人直到將她割到第七十三刀時方才氣絕,為的便是她不肯坦然的告訴我們一件江湖之秘!”
  秦淮名妓趙巧巧之慘死,確曾在江湖上轟動一時,但是,因為下手之人乃是這三個難惹的煞星,是而一般武林人物空自滿心氣憤,也卻不敢自己找禍上身,這件事已隔三載光陰,卻仍然令人難以淡忘,自然,夢憶柔亦曾聽聞過此事大端。
  奔月後幽一拂衣袖,輕鬆的道:“號稱南海俠女的魏翠姑可能姑娘也會記得,呢,她竟不自量力,想與在下等公然爭奪大內流失在外的一柄古珍奇劍,後來麼,在下先剜其目,裸身,袒懸大樹枝丫之上,窮十二個時辰再斃其命,姑娘,這些……”
  他邪惡的擠擠眼,道:“姑娘願意選擇哪一種享受?”
  夢憶柔的嘴唇蠕動了一下,目光焦切而希冀的向寒山重這邊瞧來,奔月後幽頭也不回的道:“姑娘,不要希望有人來救你,這是不可能的事,目前,有誰在此?有誰夠膽?
  別忘了在下等江湖上的字號!”
  白虹公孫塵目光如電,向四周環視了一道,暴烈的道:“先問明了這賤人,再找無綠禿驢算帳,二哥,咱們快點!”
  奔月後幽忽然面色一沉,神態中頓時顯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淒厲與冷酷,他滿頭銀髮蕭蕭,有如一個落魂的殭屍:“現在,姑娘,告訴在下,九折十三曲的玉軸在何處?
  無緣和尚可交給你了?他現在身在何處,可曾約請幫手接應今夕之會?”
  夢憶柔實在慌亂了,她明白眼前三個人那殘如豺狼的天性,更知道他們在憤怒後的恐怖行動,她的一身所學,她自己曉得決非三人中任何一個之敵,他忘不了在早日她舅父的殷殷叮嚀,一旦行事在外,切莫去招惹這些冷血的怪物!
  但是,現在,她卻被對方纏上了,她不能眼睜睜的等死,更不願就此束手就縛,不過,她打得過人家麼?她能打得過這三人中.任何一個麼?
  那美麗的面龐已變得蒼白,細凝如玉的肌膚在輕輕抽搐,心狂跳著,冷汗涔涔,夢憶柔覺得自己幾乎快要癱瘓,快要昏絕了……她深深吸了口氣,艱澀的道:“後前輩……
  這些事……真的,我真的全不知道……”
  奔月後幽冷森的一笑,而就在他這令人寒懼的笑容方才浮上嘴唇之際,兩只手掌已若一陣狂風般卷向夢憶柔!
  一聲尖銳的驚叫,夢憶柔急速的旋舞而出,但是,白虹公孫塵已如鬼魅般自後掩上,夢憶柔慌亂的再度躲躍,卻在一聲刺耳的裂帛聲中搖晃著退出三步!
  星光黯淡,映出這位美豔的少女那張羞憤得痛不欲生的痙攣面孔,是的,她的羅紗前襟己被撕裂一道口子,隱隱露出裡面粉紅色的內衣來:奔月後幽負著手,悠閒的踱了兩步,嘿嘿笑道:“姑娘,別怕,但是你若還要固執下去,那麼,在下可要一件一件的替你寬衣解帶了。”
  白虹公孫塵亦哼了一聲,兇惡的道:“那時,賤人,你還要死得更痛苦些!”
  一陣出奇的悲哀,攙合著羞辱,絕望,像一股澎湃的潮水般衝入夢憶柔的心田,她忍不住雙手摀面,痛苦的吸泣起來。
  奔月後幽斜著眼珠子笑了笑,陰陽怪氣的道:“暖,姑娘,別哭別哭,哭也解決不了問題,假如你再想拖延,在下可又要繼續下手了……”
  白虹公孫塵自來不近女色,更無寡人之疾,他這時狠狠的“呸”了一聲,吼道:
  “閉嘴,哭什麼?少給老子們來這一套煙視媚行:”
  奔月後幽嘿嘿一笑,正待上前,在夜影中,一個深沉的聲音已緩緩傳來:“餵,一枝梨花春帶雨,真個我見猶憐,我見猶憐……”這個‘憐’字拉得很長,三人霍然轉身,一條瘦削的人影,已慢步向他們行來。
  白虹公孫塵厲聲吼道:“哪個江湖鼠輩,市井走卒,報上你的狗名!”
  這悠哉行來的人影,嘴裡“噴”了兩聲,毫不緊張的漫吟道:“天地白虹連,奔月踩雲橋,浪舞嘯河魔,不爭遲與早。
  三位仁兄閣下,今夜真是幸會了!”
  幾句歌訣甫始出自來人之口,三人已不禁微微一怔,奔月後幽詭插的一笑,道:
  “既知在下等名,便該明白在下等的習性,好朋友,你的萬兒?”
  來人哧哧一笑,已在各人五步之外站住,朦朧的夜色中,呢,正是我們已經熟悉了的,寒山重那滿不在乎的面孔。
  他望著雙手蒙著臉的夢憶柔,憐惜的搖搖頭,道:“夢姑娘,欸,真是世風日下,這年頭,知書識禮的人可難得碰上了,遇見的淨是些老粗。”
  白虹公孫塵大喝一聲,怒道:“乳臭小子,你在指誰?”
  寒山重瞇著眼,望著白虹一齜牙,笑嘻嘻的道:“你!”
  白虹公孫塵額上青筋暴起,刀疤紅中透亮,他暴厲的道:“老子先劈了你!”
  一直沉默著沒有任何舉止的河魔金易,這時一把拉住白虹公孫塵,上上下下朝寒山重打量了一陣,低啞的道:“朋友,樹有個影,人也有個名,閣下高姓?”
  寒山重舔舔嘴唇,緩緩的道:“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河魔金易閉著眼在追思,奔月後幽已驀然大叫:“寒山重!”
  寒山重雙手抱拳,一笑道:“不敢。”
  河魔金易霍然睜開眼睛,直直盯著寒山重,半晌,他沉重的道:“姓寒的,你在江湖上雖然獨霸一方,我們也是橫行四海;自來是河水不犯井水,從未相擾,現在,你想如何?”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問得好,在下不管各位如何殺那秦誰的趙巧巧,更不理那魏翠姑是否豐滿誘人,在下只要眼前這位姑娘就此無事。”
  奔月後幽聞言之下,眼珠子斜吊了一下,皮笑肉不動的道:“寒少兄素來風流調慌,求‘花’如渴,今日一見,果真不差,寒少兄,這姐兒夠美,是麼?”
  寒山重背負雙手,雙眉一挑,笑道:“後兄對在下之事倒是十分清楚,不錯,這姑娘夠美,只是你奔月後幽早生了幾年,若晚幾年出世,或者尚可與在下一爭青睞呢。”
  奔月後幽語風一窒,沒有接下去,只氣得一張面孔通紅,滿頭銀髮倒豎,河魔金易輕輕擺手,目注對方道:“姓寒的,老夫希望閣下再加三思,莫輕易與老夫等結怨,閣下固屬武林絕材,但是,哼哼,老夫等亦非庸碌之輩:”
  寒山重咬咬嘴唇,回首望向夢億柔,夢憶柔已放下雙手,淚光盈盈的凝注向他,那模樣可憐見的,真是動人極了。
  於是……寒山重向夢憶柔努努嘴,做了個“吻”的表示,頭也不回道:“金易老小子,為了這美人兒,在下便與你結怨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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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血濺屍橫 生死為貪

  一陣淒冷的笑聲出自奔月後幽口中,這笑聲仿佛一千萬個小毛蟲爬在人們的心上,令人難受極了,而就在笑聲尚在空氣中繚繞的時候,一陣突起的狂風已猛然拂向寒山重身上!
  “好狠哪!”
  寒山重怪叫了一聲,腳尖一撐,人已滑出五步之外,一個大迴旋,有如流星候掠,暴起十六腿踢向奔月後幽,雙臂一圈淬揮,分劈白虹公孫塵及河魔金易。
  公孫塵突起發難未果,這時已在連續躲閃敵人反擊之下毫不遲滯的再度撲上,河魔金易哼了一聲,飄然移出,冷冷的道:“寒山重,你太狂了,以一致三,只怕閣下的道行還不夠吧。”
  寒山重目光一閃,復出九掌攻向避至右側的奔月後幽,一邊滿不在乎的一笑道:
  “你是井底的蛤蟆……—見過多大的天呀?”
  白虹公孫塵連連大吼,滴溜溜的連旋七轉,掌腿狂猛如風,疾勢環掃,聲威嚇人的衝撲而上。
  寒山重背脊微弓,人已倒射而出,奔月後幽冷冷一笑,兩掌已悠悠揮來,這兩掌回勢不急,但卻迅捷無匹,待到近前,剎那又幻為掌影千百,迷迷濛濛,縱橫交錯,像是天網罩墜,強韌的勁風亦似綿密的網繩一樣穿織包圍,奇詭之極。
  身形像電光一樣,左右兩偏,寒山重的兩手成為刁羅之狀,滾旋絞纏,像蛇般的攀緣向對方的掌勢,他的雙手,因為出招太快,已根本看不清是什麼形狀了。
  空氣中的氣流起了一陣波蕩,奔月後幽已哼了一聲,倏而撒手退後,白虹公孫塵乘時而進,邊叱喝道:“姓寒的,老子也來領教你的‘千纏手’!”
  寒山重大笑道:“還是請你聽聽魂鈴的美妙之音吧!”
  說話之間,二人已迅速的如電光石火般互相攻拒了七招,在寒山重語聲甫落,他已適時松去了運在左腕上的真氣,於是,他手腕的肌肉不再鼓漲,一陣清脆悅耳的卻又懾人心魄的叮噹聲已急促的響了起來:
  奔月後幽面色冷淒的再度揉進,飄忽不定的連連遞入九腿十一掌,在寒山重的盤旋反擊中,白虹公孫塵知道,在這時,她多少已有點對那飛閃的星兒產生仰慕了。
  河魔金易沉著臉,目不稍瞬的注意著鬥場上的轉變,他此刻已在腦際中浮起一個狠毒的念頭,是的,他不得不如此,因為,他萬萬估不到,在他心目中認為充其量最多只能與他們兄弟三人之一戰個平手的閃星魂鈴,竟然大刺刺的以一敵二,而且,更絲毫未露敗像:
  寒山重在一次驚險至極的閃挪中,一連串的纏手湧上,同時逼退了奔月後幽白虹兩人,他露齒一笑道:“各位,想不想見點彩?”
  白虹足尖一點,倒射而回,反手就是三掌,七肘,十六腿,奔月後幽卻似輕煙一縷,飄飄來到,悠然而飛舞的掌影,似落英擯紛,朵朵灑旋。
  像一只憤怒沖天的利矢,寒山重淬然在一片拳腿交織中長射而起,一個翻滾,在叮噹震顫的魂鈴聲裡,他已落在他的愛馬“叱雷”背上。
  “姓寒的,這麼孬種麼?”白虹公孫塵撤步追上,口中大叫。
  河魔金易眼珠子一轉,倏叫道:“注意,這小子取傢伙!”
  語聲未落,黃衫飛舞,河魔金易已暴襲而上,一道白色閃光,直攻寒山重!於是,這道白色的閃光甫始展現,已與再次自馬背上掠起的一片銀芒撞個正著,一聲巨大的金屬震響中,兩條人影分由兩個不同的角度錯開!
  在空中一個翻折,寒山重猛撲白虹公孫塵,在公孫塵的喝罵避讓中,斬斧的鋒刃已斬到奔月後幽天靈!奔月後幽急忙拋身斜步,如流水行雲,瀉出七步,河魔金易手上白光輝耀,搖晃不定的刺向寒山重腰側兩腿。
  在那片如怪蛇伸縮的流芒中,寒山重已看出河魔握在手中的兵刃,乃是一柄細窄彎曲,前端分叉如蛇信的短劍,晶瑩澄澈,想必鋒利無匹。
  他毫不轉動,左手皮盾用力迎去,幾在同時,一條粗如兒臂的黑影,已呼嘯卷向他的腳踝。
  輕輕的移出兩步,那粗長的黑影帶著勁風拂過,呢,原來是白虹公孫塵的一條烏紫色的蛟皮長鞭!
  寒山重哧哧一笑,迅速的道:“披著長髮的冤鬼會來尋你麼?”
  河魔金易連出十九劍,聞言之下,不禁有些迷憫的微微一怔,寒山重上攔下架,同時擋開了公孫塵的十鞭與後幽的八腿,又自言自語的道:“不會,因為他是自願到那冥寂世界裡去的。”
  白虹公孫塵的蛟皮鞭揮卷如風,層層重重。像山疊,浪舞,雲滾,沙崩,口中兇厲的喝道:“你少***裝神扮鬼!”
  寒山重忽地似流星的曳尾,欣然退去,語聲在剎那間變得冷酷而陰森,像是出自另外一個人的口中,像是來自輪迴殿上的宣判:“寒山重‘神斧鬼盾絕六斬’在招呼你了。”
  夢憶柔聽在耳中,像是一把冰碴子灑在她的心上,寒透了,使她禁不住激靈靈的一顫,兩只眼睛恐怖的大大睜著。
  河魔金易淬然後退,冷沉的道:“今夜,要分生死了。”
  不待白虹與奔月後幽答話,寒山重已靜靜的道:“正是,我們既已動手,不死兩個似乎不太夠刺激,今夜,三位,正是要分生死,而且,時候已經到了。”
  白虹公孫塵大叫一聲,蚊皮長鞭抖成卷卷,暴揮猛抽,鞭梢子劃破空氣,帶起尖銳的嘯聲,摟頭蓋腦來到寒山重身上。
  寒山重仿佛是空氣中的一個幽靈,飄然盪出,一片掌影,又如山岳齊頹,呼轟壓到,奔月後幽已同時發難!
  於是……寒山重左手一抬,魂鈴劇響中,有如惡魔的冷笑,紫紅色的皮盾突然旋飛,映出一團淡濛濛的光暈,戟斧卻似電閃雷鳴,神鬼莫測的劈向白虹公孫塵,這乃是他平生煞才之一“神斧鬼盾絕六斬”中之開山首式:“二神垂眉”。
  白虹公孫塵只覺眼前寒光暴閃,犀利的斧刃已到了頭頂,他的蚊皮長鞭已來不及收回攔截,無奈之下,只有狼狽而不甘心的急忙跳開,奔月後幽哼了一聲,避過敵人皮盾旋轉時所發出的強韌回盪之力,以自己成名武林的“鶴形手”猝然抓去,足尖一挑,同時踢向對方丹田下腹!
  叮噹的清脆鈴聲實在邪得厲害,就在敵人的攻勢才起,已悠忽飄盪的迅速移開,寒芒一溜,在夜色中抖起滔滔光輝,像長河經天倒懸,呼轟而落,其勢威浩,猛不可當!
  不錯,這是“神斧鬼盾絕六暫”的第二招:“鬼決天河”。
  翻飛的斧影像是無盡無絕般自九天之上連綿落下,白虹公孫塵心頭一震,蚊皮鞭舞成一道鞭牆,人卻欣然躍出,奔月後幽的鶴形手連抓九次,勁風貫透中,亦倉皇後退,但是……
  寒山山狂笑如雷,一個大側身,戟斧橫砍公孫塵,皮盾卻在奇妙的三折三轉下,猛而擊向奔月後幽。
  此乃他這絕式中的第三招“神轉天盤”。
  皮盾在他手中轉旋之下,恍如在剎那間變成千千萬萬,似遊浮的荷葉,聚集的雲朵,更像是一張張醜惡的鬼臉,而朝斧的突然橫砍,宛如在一片迷濛的雲翳中突然射出的強光一道,潑辣而厲烈,令人措手不及,難以防備,奇異極了,詭妙極了。
  白虹公孫塵將他的“騰蚊法”已反覆用了三次,卻絲毫未將局面扭轉,他直覺的感到力有不逮,好似空有一身舉鼎拔山之威,而卻在與一個沒有實質的幽靈搏鬥一樣,根本找不著落手之處!
  對方的戟斧砍到,看得如此清晰明顯,但卻偏偏已來不及出招相拒,他氣得大喝一聲,手腕一震,蛇皮長鞭一抖之下,他再度退後七步!
  寒山重這一招的主要精妙所在,其實有大部份在那皮盾之上,那邊公孫塵才自避開,奔月後幽在他的“鶴形手”,“十三戲珠式”的連連出擊自衛下,卻俱已于寒山重的千萬盾影中落向虛空,“砰”的一聲悶響裡,他那瘦長的身軀已歪斜不穩的搶出五步之外:
  這時,場外驀的黃影一閃,一條光亮耀目的蛇信叉刃,已幻成銀芒漫天,自四面八方刺到!
  寒山重澄澈的眸子掠過一片奇異而強烈的光彩,像兩股毒紅的火焰,他沉厲的大聲叫道:“朋友,來不及了!”
  第一個字在他唇中吐出,他的兩臂已霍然平伸如鵬烏之翼,身子卻似流光冷電,筆直射出,雙臂同時向內併合;於是,一大片棘林似的尖刃光影已被他拋在背後,皮盾的急速旋回,競使空氣波蕩排湧,成了一股強勁的暗流,奔月後幽被這股暗流吸引得向後一傾,而有如西天的電閃倏亮,鋒利至極的戟斧之刃已斬到了他的後腦!
  雙目幾乎在這一剎那突出了眼眶,河魔金易一擊未中,這時已將一張蠟黃的面孔急成了豬肝之色,他已失去了一個武林名手的矜持,更在這瞬息間將他原有的冷漠化為一臉的焦恐,手中的蛇信短劍,在他奮力揮擲下,快絕無倫的飛射向寒山重背後!
  皮盾在夜色裡一旋,“嗤”的一聲沉悶低響,金易的短劍已深深透人其中,而就在不及人們呼吸的十分之一時間裡,“呱”的一響熱血進濺,一個白生生的手掌,像一塊拋石般飛墜入叢草雜林之內!
  奔月後幽的輕身之術是超絕無匹的,在方才那千鈞一髮中,他拼命以心頭一口至純真氣逆轉三輪,將身形向左方帶出,但是,他的右手卻在傾力平衡身軀的去勢下遭到了斷落的厄運!寒山重冷冷一曬,一飛沖天,淡淡的道:“姓後的,這‘鬼手奪魂’的滋味如何?”
  “何”字出口,他又猛撲而下,皮盾突然一抖,插在上面的蛇信短創已急彈而起,直奔河魔金易,他手中的戟斧,卻脫指飛出,劃過一抹冷芒,斬向有些目瞪口呆的白虹公孫塵!河魔金易霍然一閃,又羞又怒的伸手攫取自己兵刃,但卻估差了,冷電一閃,被憤怒與懊惱衝昏了腦袋的這位江湖魔星,候而覺得手掌像是被炙紅的烙鐵觸了一下似的劇痛入骨,而他的右手小指與無名指,也就在這剎那的痛苦中被他自己飛來的短劍削掉!
  其實,他如果曉得寒山重在將他的兵刃自皮盾中抖還之際,早已隔著皮盾貫注了一股至剛至精的“元陽力”在內,他也決不敢如此貿然相接了。
  就在這倆蛇信短劍削落了河魔金易的手指之際,寒山重的朝斧也同時以雷霆萬鉤之勢砍到了白虹公孫塵的頭頂,白虹公孫塵大場面見得多了,經驗自是十分老到,他一瞥之下,已知道敵人這自空飛來之式其中必然含有無窮變化,而且,勁道之恢宏巨大,更不是他目前之力可以匹敵的!
  在寒山重的戟斧來臨之時,白虹公孫塵的面孔已突然閃起一片暴烈的光彩,臉上的疤痕透紅紫亮,他狠狠一跺腳,手中蛟皮長鞭如雲聚風舞,霍然卷出十二圈鞭花,團滾如龍般迎。上,腳步急撐中,他已以進為退的暴竄而出!動作的:經過快如電光石火,飛斬而來的戟斧竟像一個有著靈性的鬼怪,微微一沉之下又斜砍直劈跟到,疾如雷奔!
  滾卷的粗大鞭身倏而與斧刃相絞,在“□嚓”聲中,鞭聲前三尺已紛紛碎斷飛落,戟斧卻奇異的一轉一旋,在力竭之下,被自空掠到的寒山重一把握在手中。
  黃豆大的汗珠,滾滾從公孫塵額際淌落,寒山重緊握戟斧,微微搖頭,迷惘而惋措的低低自語:“奇怪,這第五招‘神雷三劈’在今夜為何只轉折了兩次?原該飛旋迫舞三次才對啊……”
  他的目光向眼前的三個敵人瞧去,奔月後幽仍舊挺立未動,右手齊腕以下被斬,血流之勢此刻已緩。想他已自己運功封閉住血脈,他的衣衫上,染滿了血跡,黑暗之中看去,就像是斑斑點點的紫醬倒翻在他身上一樣,這位江湖上聞名的黑心者,面色慘白而憔悴,但是,卻沉靜無比,以一雙充滿怨恨的眼光盯視著寒山重。
  河魔金易怔怔的站著,手上鮮血淋漓,他嘴唇緊閉,唇角的肌肉卻在急速抽搐,顯示著他心中那不可言喻的憤怒!
  汗珠仍不停的自白虹公孫塵額際淌下,這條自豪於天地之間相貫的白虹,此刻,卻幾乎在懷疑自己的聲名在往昔是如何得來的了……
  寒山重舔舔嘴唇,喃喃的道:“呢,聞名不如一見,一見竟是如此……”
  他倏而狂笑一聲,吼道:“你們子個虛有其名,一身稀鬆的東西,通通給姓寒的滾下山去!”
  幾句話,像針一樣刺入三個人的心中,他們的神色陡然大變,無比的羞怒浮上三個人的面孔,寒山重冷森森的道:
  “將你們的六只狗眼對準我看,看得深刻,看得仔細,認清楚我,記牢了我,別忘記今夜是閃星魂鈴寒山重給你們掛的彩,哼,以殺害一個妓女,以殘待一個女流之輩的下賤手法在江湖上焙耀揚名,是最為卑鄙無恥的行當,虧得你們還有臉說出,自鳴得意,真是不知人間羞恥為何物!”
  三人的面色一陣紅一陣白,都幾乎在氣得發抖,河魔金易強自吸了一口氣,憤怒的道:“寒山重,我們的仇是結定了,自今以後,哪裡見上哪裡算!”
  寒山重劍眉一挑,道:“憑你們三個酒囊飯袋,雞鳴狗盜,姓寒的尚不屑記之為敵!”
  在今夜的一場激鬥中,老實說,寒山重並不感到如何輕鬆,固然,眼前的三個敵人,與江湖上他們那響亮的名號相比是差了一點,但也足可高列一流強手而有餘,寒山重已拿出了他的絕技“神斧鬼盾絕六斬”應敵,否則,恐在三五百招之內,也是難能分勝負的呢。
  河魔金易雙目候睜又闔。幽冷的道:“寒山重,記住你現在所講的話;每一句,每一字都記住,河魔金易會再找你,二十餘年來,武林中尚沒有幾個人敢如此斗膽!”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姓寒的等著,騎田嶺浩穆院的大門永遠為尋仇者而開!”
  在寒山重的笑聲裡,一條黑影快絕的猝然撲到他的身後,掌力如浪,疾速猛劈,的是狠辣至極!寒山重大叫一聲:“神哭鬼嚎!”
  左手皮盾突然向空側推,身軀一斜倏轉,朝斧在夜空中帶起一片匹練白河似的銀芒,空氣中發出一陣裂帛似的刺耳巨響,一股強大的壓力猛然往四周排擠,就在人們的瞳孔尚未及將這一切景象印入,一聲淒厲得駭人的慘叫,已連著血肉肚腸紛紛進濺,一個軀體分成兩截,拋出三丈之外2這人,是奔月後幽!
  河魔金易心碎腸折的厲吼連聲,與白虹公孫塵悍不畏死的撲向寒山重:
  寒山重左腕的銀鈴響成一片,身軀貼著地面一個盤旋射出,在公孫塵的半截蛟皮鞭揮掃空隙中陡然一招“二神垂眉”,反手一記“鬼決天河”,白虹公孫塵的蚊皮長鞭竟再度經不起他這含有元亙之力的招式,“哩”的一響又削去一大段,河魔金易的成名絕技“十八復浪手”中精華:“一掀濤”“二吹紋”“三吸浪”“四鼓波”‘五傾流”一連五抬十四式,有如狂風呼嘯,怒海排山,自每一才空間,每一絲隙縫中洶湧壓去,威力之大,足令天雲為之色變!
  寒山重冷冷一曬,像煞流星曳空,一閃而出,又在身形閃出的同時,在叮噹急響的鈴聲幻迷中,再反撲而回,大旋轉之下天雷暴鳴似的一式“神轉天盤”,在寒光輝燦,皮盾迴環裡,“鬼手奪魂﹛u妖姘p三劈”一併展出,剎那風嘯氣盪,愁雲慘霧迷迷漫漫,河魔金易的十八復浪手第六式“六激旋”“七推瀾”方才施出一半,已覺得口鼻俱窒,耳鳴目眩,他雙臂一抖,大翻身,倒射而起,但是……
  寒山重那陰沉幽冷的語聲,仿佛冤魂不散般緊緊響在他的耳旁:“神哭鬼嚎……”
  一片耀眼的冷電,一股寒栗的氣息,宛如在這瞬息之間已經籠罩了天地,掩遮了萬物,全身血液猛然衝上河魔金易的腦袋,他面孔赤紅如火,厲嚎一聲,拼命將十八復浪手中的絕技之絕“十七奔河”“十八注海”同時推出,掌影暴散飛舞,縱橫交錯,有如古洞中成千的蝙蝠驚嘩震翼,飄竄漫天。
  在這千鈞一髮的生死之分一線,白虹公孫塵身與鞭連,長射而入,全身躬成一團,在進入雙方的攻拒圈後,又霍然伸屈,掌腿殘鞭,完全攻向寒山重而去。
  三人的動作像是不差前後,像是將時間停頓了再湊合在一起,黑暗中,人影翻飛,寒芒輝霍,鞭卷如蛇,掌似石濺,而在人飛,芒舞,鞭卷,掌飄的一剎間,一大篷鮮血像自一個猛力擠壓的氣囊中爆濺,噴灑周遭五丈方圓,一顆鬥大頭顱,滴溜溜的飛上半空,又漓溜溜的落在震慴於一旁的夢憶柔身前,另一條淡淡的黃影,卻彈射而起,帶著點點灑落的血星子躍竄入林木的黑暗中,一個淒厲得不似自人類口中發出的嘶喊聲搖搖傳來,宛如地獄鬼泣:
  “奔月落入冥寂了啊……白虹斷了……奔月落人絕淵了啊……白虹頹了……”
  空氣中一片沉寂,死樣的沉默,周遭的強烈血腥味在飄盪,刺鼻而嘔心,這夜,這山嶺,這林木,都像在輕微的嘆息,幽幽的啜泣。
  寒山重閉著眼站在那裡,胸前微微起伏,額際濕淋浴的汗水聚成幾顆珠滴淌下,墜落入塵埃之中。
  夢憶柔驚恐的瞪視著身前那顆醜惡而恐怖的頭顱,這是白虹公孫塵的,他那失去生命色彩的臉上泛著死灰,刀疤像一條鑽土的大蚯蚓突浮在緊繃的臉皮上,頸下血肉模糊,一雙眼球凸出目眶之外,上面蒙著翳霧與血絲,不甘心的,也瞪視著夢憶柔。
  緩緩的,寒山重已調順了呼吸,他像是有著幾分迷憫的揉了揉太陽穴,將朝斧插到皮盾邊緣的扣環上,慢慢來到夢憶柔身邊。
  這麗人兒的恐懼,鮮明的表露在她那張迷人的面龐上,她雙手緊握,不敢看,卻又中邪似的移不開目光,呆呆的注視著公孫塵那顆在半個時辰前還是活生生的腦袋……
  寒山重輕輕蹲下,靜靜的道:“這顆人頭,假如自他主人身上移了位置,不論移在什麼地方,他的情形就完全與連在原來的頸項之上不同了。”
  夢憶柔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栗,仿佛才從一個淒怖的夢屬中驚醒,她用手摀著心口,懼怕的道:“你……寒山重……你殺了他們……”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太殘忍,是麼?”
  夢憶柔的心神這時已大半恢復過來,她的雙目中有著隱約的淚光,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低啞著聲音道:
  “在五台山,舅父只教我武功,教我如何防身,如何在遭遇困難時自救,如何躲開那些不懷好意的歹徒,母親又是那麼呵護我,愛我;好象……好象這世界上沒有血腥與無禮,他們的親善縱然是虛偽的,但看去也那麼自然與真切;母親愛我,護我;舅父教我,開導我,他們給了我很多,予了我很多,但是,這許多年來,他們卻沒有教我如何去殺人,更沒有教我如何去承受目睹一個人在失去生命時的感覺……啊,這太可伯了……”
  寒山重眼角微挑,冷漠的道:“你說得對,夢姑娘,命一個生命毀滅,不論這條生命是美好抑是醜惡,都算是一件殘酷之事;但是,你需想一想,假如你不去毀滅他,而他卻要毀滅你時,你是否仍應該靜待受戳,毫無反抗?對方已不憐憫你,你還照樣去憐憫他麼?對方已沒有仁人之心待你,你卻仍應以慈悲之心去待他麼?夢姑娘。當對付一個嗜殺者,當對付一個喜歡血腥的惡徒,只有以其人之道還于其人,以殺止殺,以血止血,否則,那就是愚蠢了……”
  頓了一頓,寒山重又緩和的道:“生活在這種血雨腥風的日子裡,在下已經有一段長久的時間了,十年;這十年中,人曾傷我,我亦傷人,但是,老實說,這些回憶並不能令在下心中愉快,可是,你必須明白,生在江湖上,就要做江湖裡傳統的事,江湖中的規矩與生活方式,就像官場裡的圓滑拍棒,八面玲瓏乃是為了高升發財,商人的以本求利,童吏無欺是為了利祿盈餘,農夫的辛苦耕耘,秋收春播是為了收成豐盛,安渡歲月,行行有行行的途徑,行行有行行的慣性,在江湖裡闖也是一樣,我們抱著一個“義”
  字,雖然刀頭舐血,劍林打滾,為的,也是與他們同一個目的:在迥異的生活環境裡,尋求我們自己的理想與生活,或者,彼此的手段各有不同,但,大家都是為了活下去,人,活著,就該做些事情,夢姑娘,你說是不?”
  夢憶柔睜著那雙水盈盈的眸子,毫不瞬眨的睇視著寒山重,這時,她覺得已經開始了解了些對方,雖然並不完全,但是,已經開始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夢姑娘,你的衣裳似乎應該綴補—下,或者。另換一件。”
  夢憶柔赧然醒悟,她用手抓緊了裂縫,有些窘迫的向左右看看,低低的道:
  “謝謝你提醒我……可是,我沒有攜帶針線,而且,也沒有另帶衣物,我原以為今天可以趕回五台山白岩的。”
  提到白岩,寒山重不禁怔仲了一下,他甩甩頭,盡力不去想這件事,夢憶柔仿佛猶豫了一下,輕悄的,幾乎不易聽見的道:
  “我險些給忘了,寒大俠,我應該謝謝你救了我……真的,我是從內心深處在感謝你……”
  寒山重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鈴檔兒響了一下,他平和的道:“我知道你是從心裡感謝我,其實,這並不重要,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眼見似你這般的美人蒙受欺凌而不挺身相救的,就算他不識技擊之道,也是一樣……”
  夢憶柔的性格,說溫順是溫順到了極點,但是,發作起小性子來卻也極快,她嘴兒一厥,不悅的道:“寒大俠,你這句話,我認為有斟酌的必要,假如我生得醜,或者,被欺凌的是一個平庸的女子,你就不去救助她了嗎?”
  寒山重飛起一腳,將眼前的頭顱踢人林叢之內,似笑非笑的道:“夢姑娘,在下喜歡看你現在的模樣,又俏又美,恨不得一口水吞你下肚……”
  夢憶柔霍然走開兩步,又自然的停了下來,她古怪的瞪著寒山重,良久,語氣陌生而冷峻:“寒大俠,你是個君子,也是個小人,是個豪傑,也是個輕挑之徒,但是,不可否認的,你很殘忍,甚至對待敵人的遺骸也是如此。”
  寒山重知道對方指的是剛才他將公孫塵的首級踢飛之事,他並不生氣,嘴角微微一撇,淡淡的道:
  “夢姑娘,你說得對,昭,算你說得對,可是,你明白大丈夫死有其所這句話麼?
  公孫塵是個武林之士,就應該死在鬥場,不該死在婦人的懷中,孺子的哭嚎裡,假如,夢姑娘,方才那顆首級屬於在下,那麼,現在早已被他們踢飛了,或者,餵了狗,剁成了肉醬都不一定!”
  夢憶柔柳條似的眉兒一皺,憎嫌的道:“別說得那麼嘔心,請你……”
  寒山重一曬,道:“世上之事,美的太少了,姑娘,你的眉兒若皺成習慣,只怕天下令人憎惡之事便是使你皺得滿臉紋路,也絕盡不了的。”
  他擺擺手,阻止夢憶柔欲啟的嘴,笑笑道:“在下知道你不喜歡在下如此,但是,己性使然,奈何?
  你無法,也無權相質,就像在下對你也是無法、無權相質一樣,對麼?”
  夢億柔氣得一跺腳,道:“你好狂……”
  寒山重一拂衣袖,道:“不敢,此乃山重本色。”
  他這句話才說完,已霍然轉向登山之路的方位,清朗的道:“在下想,假如法駕是無緣大師,那麼,大師應該現身了,原諒在下於大師清修之地沾染血腥。”
  夢憶柔疑惑的跟著寒山重向來路看去,但是,除了山路坦蕩,一片風拂松濤之聲外,連一絲兒人影都沒有,她正在迷憫,寒山重已低細的道:“右側十步處的松頂枝丫上。”
  夢憶柔循聲望去,不由驚得她幾乎驚喊出口,原來,在右方十步左近的一株高大杉樹之頂,一個枯瘦的和尚正挺立於上,他站在一根幼細的枝丫上面,隨著夜風的拂動輕輕搖擺,好似他的身體毫無重量,更好象他與那根細嫩的枝丫原本便是生為一體似的,這種輕身之術,實已達到爐火純青的超絕之境了。
  那卓立松頂的瘦僧,果然正是無緣大師,他立在松頂,向寒山重合十為禮,語聲莊嚴的宣了兩聲佛號,沉穩的道:“施主好聽力,老僧始才潛入十步之內,己被施主察覺,這份功夫,實也令人欽服。”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大師這手‘附影幻魂’的輕身功夫亦是精奧無匹,使在下嘆為觀止,不過,大師非欲藉高攀月,何不落地一談,指點指點在下心頭三數迷津?”
  無緣大師在樹頂蒼勁的一笑,雙臂微張,人已飄然如殘絮一片,自六七丈高的樹端冉冉落在寒山重身前。
  他尚不待寒山重開口,己合十道:“施主義為老僧擋去—場殺孽之債,實令老僧感激,出家之人,原便不該再生殺嗔之念,如若老僧今夜雙手沾血,不論此血屬善或惡,皆是罪過,而且,欸,在此三人聯手合力之下,老僧是否尚能全身目保,亦是疑問。”
  寒山重眨眨眼睛,道:“大師,是否在下與河魔等三人方才較手不久,大師已經聞警來到?”
  無緣大師頷首道:“不錯。”
  寒山重想了想,道:“大師當時未曾出面,是為上策,不過,在下可否知道那所謂‘九折十三曲’的玉軸所指為何事何物!”
  無緣大師深長的嘆息一聲,先向夢憶柔道了驚,緩緩的道:“反正此物於老僧亦無用途,出家之人,這身臭皮囊尤可棄而不要,何況其它?但是,為了此物,卻已有十條人命喪於其上,所謂‘九折十三曲’乃是滇境一條江水的上流發源之處,因其流急灘險,礁石岩山重疊,故名曰‘九折十三曲’,相傳此處的一片斷岩之下,水簾垂掛之中,有一所極不易尋的小小宮殿,這座宮,乃是於千年之前,滇境當地財力最為富足的一位苗王聘雇中原漢工所建,聞說其形瑰麗美雅,巧奪天工,建築材料又全為純質白玉,無論其雕梁,其飛搪,其畫棟,其堂設,俱屬豪華精美,令人目眩神迷,傳言謂建罷此宮後,那位苗王即將聘雇的中原漢工二十餘人全數殺死,以免洩密,在他自己百年之後,與陪他殉葬的妻妾十餘人,連同大批金銀珠玉盡皆葬於那秘密宮殿之內……”
  夢憶柔像聽故事一樣睜大了眼睛,目不稍瞬聽著,無緣大師語聲一歇,她,喃喃自語道:“殉葬?啊,真殘忍……”
  寒山重瞥了她一眼,平靜的道:“這個傳聞,其真實性不知是否可靠?”
  無緣大師嘆了一聲,又續道:“問題就在這裡,相傳那座小小的白玉宮殿,在落成之後,那位苗王曾著一丹青妙手詳繪一圖,置人一管青玉軸筒內,交由其子珍藏,千百年來,代代相傳,如今那位苗王家道中落,親屬四散,這管青玉軸筒不知何時競落入一個世居邊睡的中原武林人物手裡,這位武林人士又不慎將風聲走漏,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被南疆大蒙紅獅猛扎率領多人淬襲身亡,紅獅猛扎在得到這管玉軸之後,因他自己需有急事待辦,無暇分身即派遣他手下—’個最為得力的弟子飛狼卜果帶領十餘所屬兼程趕往九折十三曲踩探找尋,欸,凡是利之所在,天下有幾人能以知而不奪!因此,在他們大舉前往之際,卻已被河魔等三人不曉得自何處得知消息,帶同五名幫手暗伏一隅,將飛狼卜果等人殺得人仰馬翻,那一仗,河魔等一共十一人,當場戰死五個,飛狼卜果的十餘弟子除了他自己身受重傷外均已死戰,他艱辛的逃出七裡之遠,生命之焰已將成燼,老僧接過他的玉軸,答允他的臨終所托;將這玉軸交還他的師父紅獅,但是,河魔等人卻是一路緊緊迫來,時不我與,老僧只好懷藏玉軸,一路兼程,先行趕回中原,再作他圖,這些日子以來,老僧心神不定,是以明白河魔金易等人,遲早也會尋上這小空寺,確實些說,老僧飽經滄桑,並不畏懼這點小小血腥,無論生死,老憎早已淡然,只是我佛慈悲,有好生之德,出家多年,若尚不能戒這殺嗅二字,就也未免靈性太差了,寒施主與河魔等人拼鬥之際,老僧未曾出而相助一臂,便是此理,施主慧根鳳具,想亦不以為件吧?”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大師過譽了,俗語象以齒焚,鳥以羽亡,果然不錯,凡是天下珍罕之物,只有有緣者才能據之保之,否則,得看這些珍物,不但不是幸福,反而會帶來不可想像的災害呢。”
  無緣大師緩緩頓首,眼光卻一直在寒山重臉上打轉,神色中,有一股在決定一件大事前的嚴肅意味。
  寒山重微微一挑眼角,笑道:“大師可有賜示?”
  無緣和尚沉思了一陣,慎重的道:“兩月之後,寒施主,可願僧老僧到苗區九折十三曲一遊?”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承蒙大師看重,但是,在下對於撲風捉影,空中樓閣似的財富卻並不嚮往,而且,在下薄有資產,黃金量之以鬥,珠翠盛之以箱,日常生活,無虞無乏,天下財富盡多。
  在下倒也未曾如何貪得。”
  無緣大師搖搖頭,沉穩的道:“施主豪情逸致,果如所傳,果如所聞,但是,施主之財,乃屬施主已有,施主之產,乃為施主養家活口之用,施主今昔義舉甚多,鋤惡扶弱,濟貧拯孤之事時有傳聞,但施主個人之力,到底有其極限,若吾等能說服南疆紅獅,真個尋到那所隱祕之宮,將其中財富廣散天下,救。濟窮苦病孤,則此中意義又是何等祟高?佛祖仁心救濟世人,普及大眾,其聖意也即是如此了。”
  寒山重怔了一會,沉吟半晌,抬起頭,卻與夢憶柔那清澈如水的眸子觸個正著,那雙美麗的眼睛裡,這時散射著期冀與純摯的光彩,仿佛在鼓勵他,摧促他,寒山重笑了笑,轉向無緣大師道:“大師,大師法號無緣,誰知你我卻是有緣了。”
  無緣大師枯搞的面孔上浮起一層喜悅而湛然的光輝,他真誠的道:“寒施主,你答應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佛祖有心,寒某豈敢無意?大師,二月之後,在下切身大事如能順利完滿,當再遏寶寺,跟隨大師上路。”
  一聲肅穆的佛號,出自無緣大師口中,他雙手合十,向寒山重頂膜為禮,寒山重趕忙還禮下,懇切的道:“大師休得多禮,在下本是庸夫一個,此次跟隨大師前往南疆,也不過是盡點心意,為自己今昔的罪孽減些負擔,事尚未成,大師如此重賴在下。在下卻十分汗顏與不安呢。”
  夢憶柔在旁邊輕輕扯了寒山重一下,悄悄的道:“我真不敢相信你會答允做這件莫大的善事,但是,你卻答應了……”
  寒山重撇撇嘴唇,淡淡的道:“這並不值得奇怪,夢姑娘,因為,正如姑娘所言,在下是君子,也是小人,現在,只是又從小子變回君子罷了夢憶柔怔了一怔,又氣得狠狠一跺腳,無緣大師卻已難得的呵呵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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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有意無情 恩仇莫辨

  五台山。
  雄峻的峰嶺,高插雲表,層疊的山脊,延綿無際,林木蒼鬱,莽莽深沉,有怪石嵯峨,有飛崖凌空,有含黛巒橫,有玉瀑散珠,夠得上美,夠得上壯,也溫柔,也豪邁。
  兩匹一白一黑的駿馬,沿著一條小道來到山下,是的,我們都知道,馬上的騎士,一個是寒山重,另一位是夢憶柔。
  這時,兩乘馬兒都停了下來,風輕悄的吹拂著,夢憶柔撫媚的理了一下鬢髮,這小小的動作,也是充滿了那麼多的柔麗,她眨了眨眼睛,神色中有一股子回到家門的喜悅,仰首向山上睇視了一陣,她回過頭來向寒山重婿然一笑,道:
  “寒大俠,謝謝你親自送我回山,但是,你果真是為了送我才到這裡來嗎?”
  寒山重的表情有些莫名的沉重,他勉強笑笑,道:“可以這樣說罷,反正在下閒著也是閒著,陪你走一遭也無所謂,何況,何況還是陪著你這樣一位傾城傾國的美人,這也算……”
  他還沒有把話說完,夢憶柔已哼了一聲,迅速的接下去:“這也算是一種享受,是不?”
  寒山重不置可否的一笑,道:“現在,姑娘,請。”
  夢憶柔忽然展開一扶迷人的笑靨,索性轉過頭來正視寒山重,她低低的道:“你真願意這麼快離開我?你沒有話對我說?你送了我這麼遠就是為了因為你閒著無聊,呢?”
  一陣冷瑟的感覺在寒山重心頭升起,他輕輕的搖晃了一下腕上的銀鈴兒,語意深沉的道:
  “夢姑娘,在下心中所思,不說也罷,但是,當你再聽到這鈴擋兒響的時候,或者,我們的立場已完全迥異了,或者,你會驚奇在下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但不論如何,都請姑娘諒宥在下實在身有苦衷,難於回頭……”
  夢憶柔疑惑不解的望著寒山重,道:“為什麼忽然說起這些?寒大俠,我不懂你的意思……”
  寒山重籲了口氣,道:“你不懂最好,其實,早晚你也會懂的……”
  空中幾扶浮雲在澄藍的天幕上飄浮,悠悠蕩蕩,無牽無掛,寒山重默默抬首,凝注浮雲,夢憶柔在他耳邊悄悄的道:
  “你又生感慨了是麼?雲兒多麼逍遙自在,但是,為何人們卻有這麼多的煩惱呢?
  寒大俠,你心中似乎蘊藏了不少回憶……”
  寒山重坐直了身軀,平靜的道:“夢姑娘,當你了解人生,那已是很多天以後的事,在下就此向姑娘告別,有緣自當再見,無緣麼,見如不識更佳,告辭了。”
  說著,他雙腳微動,馬兒已霍的轉過頭去,夢憶柔驚怔了一下,有些匆忙的道:
  “你……你不上山到我家坐一會?百里路遙,也不喝一杯茶再走?”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記得你這句話,只怕日後在下想要請你素手烹茶。也是求而不得了,再會,天下難得一見的佳人。”
  夢憶柔剛想再說什麼,寒山重已微一揮手,叱雷似一條怒矢般奔射而出,滾滾塵灰飛揚中,蹄聲已逐漸消逝無嚴。
  心頭真有百般滋味交集,說不上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說不出是一種多麼難受的體會,當那人兒的身影一轉,她已宛如一下空虛了很多。
  懨懨的,夢憶柔無端的輕嘆一聲,緩緩策馬登山,她那纖弱的,窈窕的身軀裡,仿佛含蘊了太濃厚的憂鬱感。
  現在,正是一天的開始沒有多久,十裡之外,同樣的,寒山重已停止了奔馳,懶散的坐在馬背上,他呆呆望著身後的五台山青峰翠巒,今夜,呢,就在今夜,那斧刃,是否該斬向一個無辜者?那有著一個美麗女兒的陌生婦人。
  翻身下馬,寒山重牽著他的伴兒到達一棵樹下,多少年來,他做事都沒有這麼猶豫過,他問著自己,他那素為人贊的智能呢?那思維呢?那分決斷力呢?都飛到哪兒去了?
  都消散了麼?都離開自己的腦海了麼?
  時間慢得像一頭蝸牛在漫步,宛如停頓了一樣,時間裡有苦澀,空氣裡漾著生冷,難咽的苦澀,不易相隔的生冷。
  “她的母親。”寒山重道:“會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呢?很放蕩,很隨便,不,不,一定不會,有著這樣氣質的一個女人,生不出似夢憶柔那樣美潔豔麗的女兒,那麼,她一定很端莊,很賢慧,而且,必是知書識禮,和藹可親……欸,若是她放蕩淫邪,到也罷了,若是她慈祥善良,我這戟斧又如何下得辣手!但是……但是,我是許諾過那噶丹的啊,是以他救了我的性命來做交換條件的啊……我怎麼受背信之責,又怎願平白得人恩惠?”
  他煩躁的踢飛了一塊石子,思付道:“那生著一雙蛇目的怪人,他為什麼一定要殺死夢憶柔的母親呢!他為什麼如此怨恨她呢?而夢憶柔又是與她母親在六年前自藏邊遷來,這裡面,是否有著什麼牽連?昭,或者,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隱祕……”
  思想就像一條條的流光在掠閃,一顆顆的星兒在閃眨,像霧,像煙,像無數的線,無數的點,於是,這些流光漸漸凝成為一個整體,星兒結成一個模糊的輪廓,線與點連在一起,餵,霧散了,煙也淡了,這其中的奧秘,寒山重己隱隱約約的猜得一些,假如,他猜測推斷的起點未曾錯誤的話。
  時間是停頓的嗎,不,它總要過去的,而且,在不覺中溜逝得很快,假如你不注意,不把握,那麼,你便會覺得它快得有些可怖了。
  周遭的光線又已轉為暗淡,一天,又將成為以往,納入回憶,悠悠的,美的,醜的,辛酸的,或悲苦的,於是寒山重默默站了起來,默默的騎上馬,默默的策馬向五台山再進發,只要盞茶時分,他即可到達,儘管他故意行得很慢,再慢,也終是要去,再緩,也總會到臨,到臨那難以選擇的一刻。
  行著,走著,寒山重腦子裡思潮起伏,他驀的一顫:“我為何如此失常?為何這般猶豫?為什麼?為什麼?
  我難道沒有殺過人?沒有聞過血腥?難道……難道在這短短的一天裡。我會對那姓夢的少女有情?不,不,這不可能,這太荒唐……”
  他猛然一摔頭,抖韁疾馳,大笑出聲:“荒唐,荒唐……”
  笑聲傳盪在夜的空氣裡,有點顫抖,有點寒酷,還有,還有著那麼一絲兒自嘲。
  山是寂靜的,林木是寂靜的,憔徑也是寂靜的,或有蟲聲唧唧,卻更點綴得名山之夜的空曠與遼闊。
  寒山重沿著草叢暗影,有如;頭貍貓,快捷無比的連連閃進,他在腦子裡推想著日間夢憶柔登山的方向,小心,卻又迅速得驚人的摸了上去。
  轉過幾片山林,躍過一條垂溪,拐數度憔路,越兩個山嶺,在他飛登上一座巨大的灰岩之後,呢,一片純白色的石質地面已映入他的瞳孔中。
  這片白色的地面,佔地約有百丈方圓,前臨深壑,後依絕壁,有修篁千竿,迎面搖曳,有蘭花百株,散置四周,在這優美的景色裡,一座紅牆綠瓦的院房建在其中,猛然看去,幾疑身在圖畫。
  寒山重靜靜的凝視了一會,深長的吸了口氣,他不再考慮,也不敢再考慮,他知道,只要稍微一想到那雙美眸,那片笑屆,那低語如夢,那豔麗似花的人兒,他的決心就要根本移動了,可是,為了信義,為了誓諾,他是不可以稍有退縮的啊,在江湖上混,講究的也就是一諾千金的“信”字啊。
  像一顆蒼穹的流星劃過,甚至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寒山重已電閃般飛到那座院房的牆頭,在他伏身牆頭的剎那間,門招上四個鐵劃銀鉤的大字“大飛山莊”,刺得這位鐵錚錚的好漢心頭一痛。
  他向四周略一探視,目光已轉向院內,這是一座十分寬大整潔的屋宇,四合院。大天井,裡外各三進,後面,像是還有個不小的花園。
  整棟屋宇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左廂房及後院一隅尚有燈火亮著,寒山重沉吟了一下,已向左廂房撲去。
  窗子裡射出的燈光很亮,沿著冰花格子窗檻向內望,裡面有一個方面大耳的中年人,正舒適的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看書,他仿佛十分入神,毫不移動,面孔上的表情平靜而嚴肅,隱隱中,有一股懾人的威儀。
  寒山重瞧了片刻,又悄然退出,雙臂一抖,拔升空中七丈有奇,身軀一斜,已像似黑雲一片,瀉向後院的屋頂之上。
  他落身的這處屋頂,正是那另一個燈光洩出的地方,這房子一連五間,面對著一方菏滿花草的園圃,清雅中芬芬陣陣,倒是一處脫塵隱居的好所在。
  輕悄的翻下屋頂,寒山重竄到窗前,眼睛才自向室內一瞥,心口已不由大大的跳動起來,屋裡,正坐著一位穿著白紗長袍,外套白緞小馬甲的中年婦人,這位中年婦人生得文靜極了,周身洋溢著安詳與平和的氣息,眉宇之間,清秀而端莊,令人只要一眼看見,便會生出一股善良可親的念頭,她是那麼脫俗,那麼超凡,隱隱中,有著無形的聖潔。
  在她對面,坐著的正是那麗質天生的夢億柔,她正輕托著腮兒,像有無限心事般注視著中年婦人在待織的一雙枕套。
  房間的佈置素雅而得體,都是淺紫色的,紫色的簾幕,紫色的掛毯,紫色的紗縵,紫色的髹漆,連那燈光,看去也是朦朦朧朧的紫色,一切都是如此平靜,如此安詳,好似從未發生過什麼,也永遠不會發生什麼事一樣。
  忽然……低俏而輕細,那中年婦人開口道:“乖柔兒,你這次出去一趟,好象帶回了很多心事,柔兒,娘猜得可對?”
  夢憶柔抬起頭,眸子像蒙上一層霧,癡迷的望著她的母親,幽幽的道:“娘,你相不相信對第一次見過的陌生人,便會生出一種連自己都想不到的,難以捉摸的……的感情?”
  中年婦人像是有些意外的怔了一下,和藹的笑笑道:“柔兒,你遇見了,是不是?”
  “我……我……”夢憶柔有些羞澀的垂下頸項,沒有接下去。
  中年婦人柔和的道:“我們不是一般世俗人家,不用做那些忸怩之態,柔兒,你的年紀也大了,娘總不能照料你一輩子,娘終有一天要去的,告訴娘,那人是什麼模樣?”
  夢憶柔輕輕搖頭,又輕輕點頭,細聲道:“娘,他……他很怪,而且,又很野,只是,不知為了什麼,女兒總是忘不了他,不管是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女兒與他相處僅只一天,卻好象已經在很久以前就認識他了一樣……”
  中年婦人放下手中女紅,緩緩的道:“這就是緣份了,柔兒,自從我們母女遷居五台山以來,不但山上五台派的年輕弟子曾有多人前來求親,甚至山下方圓百餘的名門大戶也都有到家裡做媒的,你卻總是不依不允,娘知道你不願意,也不勉強你,這個人,大約很不差,柔兒,娘希望能在活著的一天,看到你的終身有靠!”
  夢憶柔睜大了眼睛,驚慌的道:“娘,你為何老說這些?娘能活一百、一千歲,永遠不會離開柔兒,娘,如果沒有你,柔兒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更到哪裡去談終生有靠?”
  中年婦人慈祥的笑了,伸手撫摸著夢憶柔的秀髮,道:“別伯,娘又何嘗捨得下你,乖女,告訴娘,那孩子的名字?”
  夢憶柔羞怯的將面孔埋人母親的懷裡,低低的,輕輕的道:“他……他叫……叫……”
  一條人影在窗口一閃,室內的燈光被他移動時所帶起的風拂得一暗,待燈火復明,來人已像一尊魔像般挺立室內,冷森的道:“最好,他不叫寒山重!”
  夢憶柔看清楚來人,不由又驚又喜的站了起來,吶吶的道:“你……你……寒大俠……
  你什麼時候來的?”
  寒山重毫無表情的遏前一步,生硬的道:“在下來時即來,去時即去,何須待時誤辰?”
  他說到這裡,目光已移到那中年婦人臉上,發這位美麗而慈祥的女人,正平靜的望著他,沒有一絲驚慌恐懼之色。
  瞧了一會,寒山重哼了一聲,自背後抽出與皮盾交叉的戟斧,斧刃在燈光下閃著懾人的光芒,他深沉的道:“不論你是誰,夫人,寒山重今夜需取你項上首級一用!”
  夢憶柔像是被巨雷擊頂,呆震了一下,隨即面色慘白的擋到她母親身前,抖索而憤怒的道:“你……寒山重……你……你在說什麼?”
  寒山重冷然一笑,道:“很簡單,只是要藉令堂首級一用。”
  夢憶柔顫抖著,痙攣著,肝腸寸斷,她幾乎受不了這突來的變化與打擊,淚珠兒簌簌順腮淌落。
  她的母親輕輕的將她摟向一邊,安詳的望著寒山重,平靜的道:“年輕人,我不問你為什麼要如此,但我知道你必有原因,來吧,我等著你下手,只是,求你別傷了我的女兒,她還小,人生的旅途正長……”
  寒山重冷酷得像煞地獄裡的追魂使者,他平板的執斧上前,冷然道:“夫人,抱歉了。”
  一聲尖銳而快厲的哀嚎驀地響起,夢憶柔已掙脫了母親的手,搶先衝向寒山重手握的戟斧斧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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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虎膽柔腸 毒中之毒

  “柔兒……”中年婦人驚恐得泣血似的尖嚎一聲,瘋狂的奔過來拖扯夢憶柔,寒山重冷漠的面孔上沒有一絲兒表情,戟斧的鋒刃一閃,夢憶柔的秀髮已被削落一縷,在寒山重的皮盾猝然橫推下。這位美麗而纖弱的玉人已仰倒於她母親的懷裡。
  中年婦人臉色慘白.她痛惜而顫抖的緊緊擁抱著愛女,唯恐稍一鬆手便會被人攫奪去了一樣,眼睛裡淚水盈溢,在濛濛的淚光中,她祈求的望著寒山重,嘴角肌肉在不停的抽搐著……
  夢憶柔以身體護著母親,恨極了的瞪著寒山重,滿臉淚痕,她抖索著,悲憤的道:
  “寒山重……你……你好毒的心……我母親與你有何怨何仇,你競想如此辣手對待她老人家?你……你這空有其表的豺狼,你要殺,就先把我殺了吧……”
  寒山重眸子裡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痛楚神色,他用力一咬牙,語聲冷得像冰珠子;“夢憶柔,我說,你讓開!”
  夢憶柔痛哭失聲倔強的道:“我不,死也不……”
  寒山重目光仰視房頂,冷酷的道:“你當姓寒的做不出來麼?假如你也在姓寒的許諾之內,這時,或者更早幾天,你早沒命了。”
  夢憶柔痙攣了一下,她淌著淚,油噎著道:“寒山重,用不著說這些話,假如你要殺,你就殺我吧,讓我的血去滿足你天生的殘忍與兇庚……”
  那中年婦人強忍著眼淚,低低的道:“寒山重,我聽過你的名字,我也知道你是中原武林道上的一位好漢,我雖然是個婦人,但我卻並不把生死兩字看得太重,我自認與你沒有怨仇,我也從未與人有過怨仇,但是,我明白你有你的苦衷,我也知道你或是受人所托,我只祈求你千萬別傷害了我的女兒,她是那麼嬌弱,那麼完美,那麼令人憐惜,寒俠士,我求你,便是我死了,我也不會恨你的……”
  夢憶柔緊緊的反抱她的母親,哀哀的道:“不,娘啊,不,讓我們母女倆在一起,我不能離開你,你忍心拋下你孤伶伶的女兒在世間受苦?娘啊,你忘記你的女兒多麼需要你的撫愛?娘,讓女兒與你老人家在一起,不論生死都在一起……”
  中年婦人終於忍不住熱淚湧出,點點滴滴,墜落在夢億柔的秀髮上、面頰上、衣衫上……
  寒山重內心一陣陣絞痛,冷汗涔涔,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四肢百骸有如千蟲萬蟻在啃嚼鑽咬,理智與人性在激烈的衝突著,於是,他知道他握著武器的雙手已在不易察覺的顫抖了,多麼深刻的感受啊:他自有生以來,在濺血之前還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硬著心,強迫著頭腦不去思維,他緊握了戟斧,再向前緩緩走了兩步,這近近的兩步,在寒山重來說,又何其沉重與艱難啊!
  夢憶柔仰起那張滿布淚痕的淒迷面龐,語聲哀痛欲絕:“寒山重,寒山重,你放過我母親吧,你準我代替我母親去死吧……寒山重,你恢復一點人性,你稍微講一點仁慈……
  寒山重,你為什麼要這麼狠毒,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母女倆?寒山重,你為什麼,你為什麼,為什麼?
  寒山重鼻腔一酸,眼眶禁不住微微一熱,他厲烈的道:“住口,不錯,寒山重的本性是狠,是毒,他不懂仁慈,沒有人性,他是豺狼,是歹徒,他是要沾血殘命!”
  一陣寒栗通過夢億柔的全身,她啜泣著,退後一步,語不成聲:“求你……—寒山重,我求求你,你要我怎樣都行,就是請你饒過我的母親……寒山重,你競忍心向兩個無依無靠的柔弱女性下那毒手?寒山重,求你,求你啊……”
  夢憶柔的母親忽然用力推開她的女兒,自己猛力闖向寒山重的戟斧,一遠哀絕的叫著:“柔兒啊,忘了娘吧……”
  寒山重覺得心弦一緊,他不知為了什麼,握斧的右手閃電般偏向一旁,自己的身軀亦儼然側斜三尺.於是,因為來勢踉蹌猛急,那中年婦人一跌倒在地下、她翻過身來,哭著道:“寒少俠,你下手吧,你下手啊……”
  夢憶柔像一條受了傷的小蛇,瘋狂的歪斜而痙攣的爬滾到母親身邊,用身軀護在母親身上,雙臂舉迎,悲切的道:“不,寒山重,不,求你,求你……”
  淡紫色的氳氤在凝凍。空氣中充滿了冷硬與血腥,充滿了陰森與淒厲,寒山重的面孔肌肉在急劇的抽搐,目光痴滯,雙手抖索,他那原本澄澈的眸子,這時布滿了血絲,他痛苦的猶豫著,痛苦的思付著,這緊要的一剎,這聲譽、信諾、自尊與人性、道義、情感相鬥相激的一剎啊!
  夢億柔自淚眼中凝注他,自傷心痛絕的悲楚下凝注他,夢憶柔的神智已近崩潰,已近斷頹,她只喃喃的,喃喃的訴說兩個字:“求你,求你,求你……”
  望著她那令人迴腸的淒涼,望著她母親那因過傷的悲慟與惜愛而痛苦得扭曲的面孔,像一陣急流在寒山重心田上衝激,像一聲聲的空谷回音在向他呼叫,是如此強烈,卻又如此深沉……
  緩緩的,緩緩的,寒山重垂下雙臂,似木塑石雕般怔怔的站在那裡,面孔上的表情趨向淡漠,淡漠……沉重的搖搖頭,他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這聲音,像是一個幽靈在注視著自己的墳墓時所發。惆悵而虛突:“罷了,是非成敗全是空……”
  他漸漸的退出幾步,深刻的道:“夢姑娘,請扶著令堂起來……”
  夢憶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的瞪著寒山重,驀的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栗,痛哭失聲的伏倒在母親身上,是的,在這一剎之間,她像是在洶湧的浪濤中抱住了一塊木板,又似在墜落萬丈絕淵之際,被—一雙強有力的手臂自斜刺裡接住,這種感受是滿足而驚悸的,欣喜與恐懼的,如釋重負,但卻心膽俱顫。
  老實說,夢憶柔異常明白,寒山重決不是在嚇唬她,更不是故做大方刀下留人,夢憶柔現在曉得了為什麼寒山重在送她回山前精神上有些怔仲,心緒上顯示不寧,語氣中有著落寞,他必是不願如此的,他是有著難言之隱,現在,他已改變了初衷,但是,夢憶柔在啜泣中問著自己:寒山重在恕了自己母親後,會遭遇到什麼困難呢?這困難,又定是十分嚴重的啊。
  在夢憶柔母女輕輕的啜泣聲中,在室內朦朧的淡紫色氳氤裡,室外,火把的光亮已不知在何時映了進來,閃閃爍爍,像條條金蛇在竄舞,這已表明,五台派的人馬已聞驚而來、將此屋包圍住了。
  寒山重早已知道外面的一切動靜,他甚至曉得一個人在方才已經掩伏到窗檻之下,寒山重也知道那首先潛到窗下的人大半是夢憶柔的舅父,五台派刑堂執法一—八回劍于罕!
  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微笑,寒山重料想于罕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一定是因為他已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以于罕的功夫,在突起發難之下能否從寒山重手裡救出夢憶柔母女,實在是一個疑問。
  他撇撇嘴唇,低沉的道:“夢姑娘,在下實在不願使情形如此,但既已如此,在下亦不願再做他言,就此告辭了。”
  寒山重腳步才移動,夢憶柔已仰起那張清麗絕俗,淚痕斑斑的面龐,急切的道:
  “慢一點……”
  說著,她扶著母站了起來,這位脫俗的中年婦人睜著那雙好似從來沒有攙雜過邪惡與仇恨的眼睛,依然平靜而柔和的凝注著寒山重,這一母一女,互相攙扶,互相依偎著,那情景是異常安寧而動人的,寒山重暗暗嘆息,他幾乎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忍得下心來!
  夢億柔輕輕拭去臉頰上的淚水,輕輕的道:“謝謝你,寒大俠,謝謝你……”
  寒山重僵硬的笑笑,沉重的道:“無所謂謝,這也是天意。”
  夢憶柔的母親將愛女欖在胸前,慈祥的道:“寒少俠,假如你收回了你原來的心願,改變初衷,你自己,會有什麼困難嗎?”
  這句話,也正是夢憶柔所想到的,所極需要問的,她感謝她母親已先她問了出來。
  寒山重怔了一下,苦笑道:“沒有什麼,只是有些小小的歉疚而已。”
  夢憶柔仰首望瞭望母親,中年婦人懇切的道:“寒少俠,我們母女與你素無怨仇,我想,你不會恨我們恨到這種地步,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告訴了你一些什麼,或者,你與那人有過某種承諾,使你不得不如此做,是麼?”
  寒山重目光一垂,談淡的道:“不錯。”
  夢憶柔又看看母親,低低的道:“可以告訴我們,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承諾嗎?”
  寒山重舔舔嘴唇,退後一步,緩緩的道:“既然在下已改變原意,對在下所做承諾之失信結果,在下自當完全擔負,這,說不說出來都是一樣。”
  中年婦人沉思了一會,真摯的道:“寒大俠,我們母女都希望你能將這其中原委相告,或者,我真的該得到這種懲罰也說不定。”
  寒山重搖搖頭,道:“不,夫人,你是無辜的。”
  夢億柔像要看穿寒山重的心一樣,那麼深刻的凝注著他,輕輕的,卻又柔和至極的道:“寒少俠,那麼,你是不肯講了?你要我們母女永遠又感激你又恨你?”
  她的母親緊緊摟了女兒一下,愛憐的道:“柔兒,不要這樣說,娘平時怎麼教你來著?用你的寬恕與仁愛去對待天下之人,不論這人是朋友抑是仇敵,是善良抑是醜惡。”
  寒山重的心弦痙攣了一下,他沉重的道:“罷了,在下便說與二位知曉。”
  夢憶柔與她的母親靜靜的瞧著寒山重,等待著他繼續下面的話,寒山重咽了口唾液。
  向窗外望瞭望,窗外,仍然沒有任何動靜,火把的光依舊在閃耀。
  他的面龐被窗外的火把光輝映得紅濛濛的。而他卻站在談紫色的房間角落裡.看去,令人有一種迷幻而虛渺的感覺,好似人的軀體浮在空氣之中,可以隨時飄盪隱去的一樣。
  於是。他移動了一下身軀。消脆的鈴鐺兒微微一響,他的語聲有如來自一個極為遙遠的地方:,“在不久前。我身中劇毒,眼看生命垂危。正在我四處奔波,尋找傳聞中可以救命祛毒的兒味藥之際,卻在—處曠野裡遇見廠—個來自藏邊的怪人。他自稱噶丹,並表示可以醫好我的毒傷。但是,交換條件便是來斬殺夫人。”
  寒山重已經注意到夢憶柔的母親面色蒼白。全身在輕輕顫抖,目光中有著極度的傷痛,與……與憤怒。
  他籲丁口氣,道:“後來,他治好了在下的毒傷。因此,在下便守約而來,但如今,卻不能替明丹達成所願了。”
  夢憶柔忽然驚呼了一聲,焦慮的道:“娘,你的手好冷……”
  寒山重平靜的望著夢憶柔的母親,這位清麗而出塵的中年人,深深的垂下頸項,熱淚滾滾,口中低聲呢喃:“太狠了,噶丹太狠了……”
  寒山重慢慢的道:“在下沒有做到噶丹所托之事,會有三點後果:其一、失信了,其二、白受其恩了,其三成為仇了,在下於武林中闖盪十餘年,素以信字為先,人若無信,焉能立身處世?
  十餘年來,在下未蒙受任何人點恩滴惠,但若與噶丹互許之諾未達,則等於白受他之恩,噶丹容貌醜惡,目露凶險,必非善類,只是失去信用於心難安,且在下寧死亦不願平白承受他人恩惠,此去之後,在下自會尋一妥當辦法,與噶丹了斷此事。”
  夢憶柔聽得小嘴微張,半晌,她才焦急的道:“那麼,寒大俠,你準備如何去與他了斷呢?”
  寒山重滿不在乎的一笑,道:“這事姑娘不用掛心,在下自會思付應對,倒是噶丹為何痛恨令堂如此深重,卻是在下心中欲知之事。”
  夢憶柔的母深長的嘆了一聲,幽幽的道:“寒少俠,這全是一個孽字,欸,噶丹號稱神蟒,在藏邊,是一個極有名氣的人物,在二十年前……”
  她甫始說到這裡,窗外已起了一聲輕響,寒山重身軀半旋,朝斧已閃起一溜寒光,直劈來人,那人迅速躍開,口
  中低促的道:“寒兄住手,老夫于罕!”
  夢憶柔也忙叫道:“寒大俠,那是我舅父!”
  寒山重原本便沒有逼迫來人之意,他之所以出手攻擊,只是基於一種形勢上的本能反應罷了,這時,他已看清楚這自窗外躍進之人;正是早先在前院屋中看書的那人,方面大耳,滿臉正氣,但是,此刻在神態之中,卻流露著無限的急惶。
  夢憶柔欣喜的叫著這人:“舅父,你老人家什麼時候到後院來的?”
  寒山重談淡一笑,他替全身勁裝的八回劍于罕說了話:“於前輩在夢姑娘大罵在下‘心如豺狼’的時候,便已率領著人馬到達院外,於前輩大約便搶先潛行到窗檻之外了。”
  那方面大耳的中年人,果然正是八回劍于罕,他已暗裡松了一口大氣,如釋重負的望著寒山重,緩緩的道:“寒兄威名□赫,‘浩穆院’三字震撼大江南北,于罕斷斷不敢承受這前輩二字,倒是寒兄今夕以仁慈存心,饒過了于罕孤苦的親妹姪女,于罕定將會永存心中,銘感終生。”
  寒山重搖搖頭,低沉的道:“於執法客歉了,在下才疏學淺,德更不足,今夕之事,羞於啟齒再言,在下雙手染血,屢屢不鮮,不想卻競為在下生命之諾,向一婦人下此毒手,在下不敢自言善類,但所殺盡屬江湖強梁,武林狂徒,探血手向婦弱,尚是首次,心中痛苦,不能形言。”
  幾句話,說得十分沉痛與鬱重,于罕及夢憶柔母女諒解而真摯的睇注著他,沒有;丁點仇恨,更沒有一絲兒憤怒。
  寒山重自嘲的笑笑道:“時間不早,假如夫人願意,是否可以繼續方才未盡之言?”
  夢憶柔的母親輕輕點頭,正待啟齒,八回劍于罕己深沉的道:“妹子,你休息一下,還是讓為兄替你說下去吧。”
  這位身居五台派要職的八回劍,目光伶愛的看了夢億柔一眼,很顯然,這美得伯人的少女,並不知道她的母親的這一段過往之事,她緊緊依在娘的懷裡,大睜眼睛,十分留神的聆聽著舅父啟口。
  于罕咳了一聲,平靜的道;“在二十年前,於茶全家正隨著父母遠居藏邊古漠,那時,於某之父懸壺行醫於當地,日常生活,平靜而悠閒,家父亦甚得古漠遠近之藏人祟仰,寒兄,尊駕原先欲斬之斧下的女人,也就是於某親妹于燕,燕妹年輕之時,姿容甚麗,古漠漢藏青年。愛慕者多有人在,其中,有一個最有勢力的藏族青年,便是那神蟒噶丹。”
  他愛憐的看了妹妹一眼,微喟一聲,道:“這噶丹自幼跟隨藏邊異入白鹿習藝,一身武功堪稱精絕,其時白鹿大喇嘛正掌古莫羅娑,有意將方丈之位傳於噶丹,但是,噶丹卻愛上燕妹,一直不肯剃度出家,白鹿為此甚是不悅,噶丹曾多次託人前來說合,但燕妹卻對他毫無心意可言,不久之後,於某摯友夢逸君自華山來,逸君少年老成,才學不凡,未及一載,已與燕妹互許終身,在於某極力撮合之下,於某雙親終於首肯,自此逸君便成為於某妹夫,‘柔兒便是逸君與燕妹的獨生之女。”
  寒山重抿抿嘴唇,緩緩的道:“那神蟒噶丹,一定非常氣憤了?”
  于罕嘆息一聲,道:“豈止氣憤而已!聞說在逸君與燕妹成婚之日,他在家中當即昏絕,醒來後口噴鮮血‘狀似瘋癲,日夜在曠野荒郊狂吼嘶喊,他的師父白鹿親自率人將他縛赴羅娑寺內,強迫他誦經修性,面壁思過,不准出寺一步,事隔兩年,一切倒也平靜,於某在那時遇到了本派上代掌門月合大師,跟隨大師返回五台習藝,一別藏境十七年,其中,僅只兩度歸去,一是家父母仙逝奔喪,另一次,便是六年前逸君突然暴斃,於某趕去為他料理後事,順便也將弱妹姪女接來五台……”
  寒山重靜靜的聽著,在室中平和的空氣中,輕微的傳來一陣細碎的吸泣,寒山重沒有去看,他知道是誰在難過,于罕的話聲到此停了,寒山重沉思了一會,凝注著這位五台派的執法,道:“於執法,照閣下之言,夢逸君前輩死因十分可疑了,是麼?”
  于罕頓了頓。道:“燕妹,到這裡就請你接著說下去吧。”
  夢憶柔的母親……于燕。輕輕拭去頰上淚痕,悲切的道:“自雙親去世後,我就催促逸君遷返中原,但逸君卻舍不下雙親在古漠所創的基業,他受父親的熏陶太久、繼承了父親行醫的事業,那時,白鹿大喇嘛已經圓寂,噶丹卻並未接任羅婆寺方丈,他仍舊是獨身一人,也沒有成家立室。他將方丈之職讓給了他的師弟赤須大喇嘛,自己整日與一些藏境武林人物來往,這時,他在康藏—帶的名聲越來越大。儼然有著當地武林魁首之威,而我們的藥舖之外,也開始常常發現—些神色詭異。形態剽悍的人物巡迭左近,我伯噶丹為了前事對逸君不利,就一再促使逸君早作歸鄉之計。但是,逸君卻—直拖延猶豫……在—個晚上終於發生了事情,當我在睡夢中聽到身旁的逸君一聲痛苦的呻吟後。
  就永遠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說到這裡,夢夫人于燕已傷心的泣不成聲,夢憶柔也抽欸著緊抱她的母親,—面為母親拭擦臉上的眼淚。
  寒山重沉默著沒有做聲,半晌,他深遠的道:“夫人.夢前輩的死狀如何?”
  這位美麗而文靜的中年婦人聞言之下,哭泣得更歷害了,她全身抖索,不能言出。
  在她那淒慘恐懼的眼神中,像是又恍榴出現了她的夫君暴斃的一幕,于罕走近他的妹妹,輕輕拍著她的肩頭,黯然道:,“逸君的遺體,於某曾經親見,他全身烏腫,肌膚上呈現紫紅色的斑點,極似中了巨毒而死,但是,他渾身上下卻找不出一點傷痕,逸君死後雙目怒睜不閉,牙齒深陷唇內,可見他去世之前,是十分痛苦的,我們雖然不敢斷定是那噶丹下的毒手,但素聞他精於此道,且逸君夫婦在古漠向無仇人,逸君如此不明不白的突然去世,在他那從來壯健的身體來說,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寒山重將戟斧插進皮盾的環套裡,置于桌邊,在房中慢慢踱了幾步,低聲問道:
  “夢前輩可識武功?”
  于罕頷首道:“逸君師出華山一脈,武術根底十分不弱。”
  寒山重點點頭,又道:“較之閣下如何?”
  他說到這裡,又迅速加了一句:“請恕在下言過唐突了。”
  八回劍于罕毫無不悅之色,想了一下,道:“在十年之前,於某與他尚相差無幾,十年之後,老實說,逸君難以與於某相抗了。”
  寒山重眨了眨他那雙澄澈而又凌厲的眼睛,嘴角微微一抽,道:“於執法攜帶夢夫人及姑娘遷回中原之際,路上可曾遭到噶丹攔截?”
  于罕瞧了他妹妹一眼,點點頭,恨恨的道:“在逸君的七七之後,於某便令燕妹收拾一切,準備起程,但那噶丹竟恬不知恥親自登門提親,可憐逸君屍骨未寒,燕妹傷痛猶深,這畜生不如的東西卻敢提出這一荒唐而又可恨的要求,他說他已苦待了燕妹一十五年,又說他為了燕妹捨棄了執掌羅婆寺的榮耀,更競威脅於某謂:他犧牲至此,已可不顧一切,若不達目的,將誓不罷休,於某眼見妹孤姪幼,又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雖然於某也率著派中好手數人,但卻深恐偶有失誤損及她母女二人,若然如此,又怎能對得起九泉之下的逸君?三思之下,只有忍氣容讓,虛於委蛇,一面遣人故作渲染,一邊暗地易裝,將燕妹母女連夜送走,幸得皇天保佑,路上有驚無險,回得五台,滿想自今以後,相安無事,卻不料這畜生竟尚不死心,更又想出這一條借刀殺人之計,這畜生太狠了,太毒了,也太絕了……”
  寒山重覺得心腔跳了一跳,手心冷汗盈盈,他舔舔嘴唇,低沉的道:“假如果真是這噶丹下的毒手,在下卻幾做了一個不仁不義之徒了……”
  于罕搓了搓手,忙啞著嗓子道:“寒兄不明此事內蘊真相,為了許諾信之而出此策,自是怪不得寒兄……”
  寒山重落寂的一笑,道:“於執法一直沒有查出是否乃噶丹所為的證據麼?”
  于罕有些尷尬的道:“沒有,但除了是他,又有何人?”
  夢夫人忽然抬起滿布淚痕的面孔,語聲暗啞的道:“都是我害了逸君,是我不要大哥為逸君報仇的,我怕再失去大哥,在這世上,除了大哥與柔兒.我已沒有一個親人.我不能為了死去的而連帶失去活的。我還要將柔兒撫養成人。我還不能捨棄我做母親的責任,我不願仇恨水遠牽連不斷,我不願我的女兒對人生有著痛楚及抑鬱。我要她快樂的活著……”
  夢憶柔早巳哭得肝腸寸斷。她抱緊著母親.悲哀的泣道:“娘……娘啊……你雖然沒有告訴女兒,舅父雖然沒有告訴姪女,但是。我早已懷疑爹死得不明不白,我早已懷疑在平昔你老人家眉宇間那隱隱流露的愁絡淒苦……”
  寒山重處在這充滿悲涼的淚語愁情環境中,不覺對自己所答應噶丹的許諾發生了徹底的憎惡,他甚至對自己也痛恨起來。誰叫他偏偏遇上了噶丹?又讓他為自己療毒?更偏偏與他互許了這個幾乎喪盡了天良的條件!
  不覺中,他狠狠的一跺腳。低罵道:“都是秦潔這妮子混帳透頂.不是她。我焉會中毒?不會中毒。又怎會碰上了這個畜生噶丹?”
  夢憶柔母女早巳哭得神傷心迷,沒有聽見寒山重的自語,于罕雖然也撩起滿懷愁苦,卻聽得十分清楚,他迷憫的道:“寒兄在罵哪一位?”
  “啊?在下是在罵白龍門的那批喪心病狂之徒!”
  于罕想了一想,輕輕的道:“於某似曾聞說,寒兄在白龍門不慎吃了一點小虧?”
  于罕說話十分謹慎,字眼也挑得很保留,寒山重有些窘迫的笑了笑,道:“還是勸勸夢夫人及姑娘再談此事吧。”
  說著,他自己已行上前去,躬身為禮道:“今夕之舉,寒山重實是錯了,寒山重自在江湖行道,凡十年,絕未向任何人認過錯失,現在,特向夢夫人及於執法、夢姑娘深致歉意,人生在世,殊少無過,寒山重若未受此教訓,幾陷不義,今後,正可做為行事借鏡,三位寬宏大量,或能諒我。”
  他這一說夫人于燕不覺的萬分不安,更有著異常的快慰,她趕忙擦去淚水,忍、住心頭強烈的傷感,沙啞著聲音道:“寒少俠,請莫如此,我正應該感謝少俠不殺之恩,更感謝少俠留給我女兒一條生存之路……”
  她說到這裡,低柔的向懷裡的女兒道:“去,柔兒,去向寒少俠謝謝他的仁義之舉……”
  夢憶柔溫馴的點點頭,一面用絲絹兒拭抹淚水,邊眼圈紅紅的跪下:“謝謝寒少俠恕過我們母女……”
  寒山重呆了呆,像猛然挨了一記火辣辣的耳光,臉上熱得難受,他急忙讓過一邊,慌忙的道:“不,不,姑娘切莫行此大禮,可折煞在下了,於執法,請扶起令姪女,這……
  這未免令在下無顏……”
  于罕自旁扶起夢億柔,一邊慈祥的道:“柔兒,起來吧,寒兄已經領情了……”
  寒山重面孔猶熱熱的站在一側,心中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滋味,八回劍于罕轉身行到窗前,大聲渝令窗外之五台弟子各自撤去。
  寒山重尚在怔怔的想著,夢憶柔已親自為他端來一張坐椅,輕柔的道:“寒大俠,請坐。”
  寒山重尷尬的一笑,謝過坐下,于罕已沉和的道:“寒兄大約尚未用過晚膳吧?”
  寒山重忙道:“不勞執法掛懷,在下尚不覺飢餓。”
  說到這裡,他隱隱覺得腦子一陣暈眩,這種突發的眩暈,在近日來已經有過很多次了,每在身體疲勞或精神受到刺激之際,皆會隱隱而來,卻在他未注意的當兒又悄然消失,寒山重不是傻子.他起先還以為是劇毒方愈,身體尚未復原之故,但是,次數多了他卻起了疑心,而這每一次的眩暈或古怪的勞累之感,已逐漸與他的疑心獲得印證,這印證的結果,越令他心中憤怒與不安。
  于罕也覺得寒山重的臉色忽然蒼白了許多,且有些灰敗,他關切的道:“寒兄怎麼了,可覺得何處不適?”
  寒山重沒有回答,在這時,他又想起了前日他力鬥河魔金易等人時,他的“神斧鬼盾絕六斬”第五式“神雷三劈”使出之際,那戟斧僅只回斬兩次之事,在平昔,他有十成把握可以連續凌空劈斬三次的,這,是為了什麼原因呢?
  於罕見寒山重雙目凝瞪,似乎在思維一件事,便沒有再問,默默退到一旁,低聲囑咐夢億柔到後面去整治酒菜送來。
  他吩咐完畢,夢憶柔甫始行出,寒山重己驀然站了起來,在室中來回踱步不停,神態顯得十分急躁與不寧。
  夢夫人有些迷惑的瞧瞧寒山重,又看看他的哥哥,正想開口說什麼,于罕卻以指比唇,示意喋聲。
  寒山重轉了幾圈,坐回椅上,仰著面孔默默思付,臉上的神色迅速變幻著,忽地……
  他用力一拍桌案,霍然站起,咬牙切齒的道:“好個刁滑之徒,我寒山重幾乎栽於你這殺手之手:”
  這砰然一響,不由將于罕及夢夫人嚇了二跳,也同時將寒山重自憤怒的思維中拉回現實,他正赧然向室中二人一笑,于罕己關注的問道:“寒兄,寒兄所指是誰,可是那……”
  寒山重面色候冷,狠厲的道:“正是那神蟒噶丹,他並未根治在下所受之毒創!”
  驚異的呼聲同時出自于罕及夢夫人口中,二人幾乎不敢置信的齊齊呆住了,會是真的麼?天下真會有這種趕盡殺絕的凶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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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往事真情 廟裡干戈

  室內的燈光仿佛黯淡了許多,寒山重的面色晦澀,他回到椅子坐下,沉默著沒有出聲,于罕看了自己妹妹一眼,上前兩步,誠摯的道:“寒兄,請不必焦慮,於某略識醫道,或可為寒兄多少盡力……”
  寒山重神色逐漸轉為緩和,他淡淡一笑,道:“不用於執法勞神了,在下中的是‘龜花’之毒。”
  于罕聽到“龜花”兩個字,不由震了一下,駭異的道:“龜花?老天,這是天下九十三味奇毒之一,寒兄怎會受人以此毒暗算?白龍門也東免太狠了……”
  寒山重又恢復了他原來的平靜,他那微挑的眼角一動,沉穩的道:“其實。在下結仇雖多,卻自來未曾被仇家所算。這次卻是被白龍門一個小妮子擺上小小一道,就因為太不在意。
  所以栽—次不明不白的跟鬥,哦,這雖也算是受受教訓,卻不知道自今而後,有沒有再受一次的機會了。”
  夢夫人垂首想了一下,慈和的道“寒少俠,那個女孩子可是與你結有極深的仇恨嗎?
  她竟然會下此辣手?”
  寒山重溫文的笑笑,道:“外面傳言,說因為在下追求這少女不遂,死纏活賴,她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對付在下的……”
  夢夫人清朗的眉宇微微一皺,又豁然舒展,她搖搖頭道:“寒少俠英俊秀逸,氣度高華,決非外傳這般不知進退,這種謠傳,我是永不會相信。”
  寒山重躬身一禮,笑道:“謝謝夫人抬舉,在下雖然不才,卻也不至於如此恬不知恥,尤其對這男女之情,在下更是看得十分遠闊呢。”
  于罕朝門口望望,不能釋懷的道:“寒兄,尊駕身體要緊,既是白龍門下的毒,他們或有解法,事不宜遲,寒兄,明日於某便親自陪伴寒兄到白龍門總壇一行……”
  寒山重眨眨眼,道:“罷了,既已成仇,何能再以卑顏相求?白龍門欲取在下一命,必不會出爾反爾,自行獻出解藥,在下性命雖賤,卻更不願賤到為此去求助仇家,在下重返白龍門之日,也便是他們流血橫屍之日,不達此一心願,在下永不會再到白龍門居地一步了!”
  于罕怔了一怔,脫口道:“寒兄,寒兄恨那秦潔也恨得如此之深麼?”
  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他道:“這位白龍門掌門人的千金小姐,餵,于罕執法大約知道在下口中的小妮子便是她了,雖然她下了毒給在下,在下卻不恨她,只是氣她,不過,這氣與恨,其結果乃是相同的,只是,或者多多少少在報復的手法上有些兒差異罷了。”
  于罕想了想,正要啟言,門簾兒一晃,夢億柔已托著一方描金黑漆盤蹣跚而入,漆盤上置有一個白底藍花的細瓷碗,另外四個淺紫色的小碟子,瓷碗裡是齊緣口的一碗雞絲面,小碟裡分盛著葷素不同的幾色小菜,青翠的菜梗與油黃的肉餚相映,令人見了食慾盈然,不餓世飢。
  寒山重趕忙站起,抱拳道:“勞姑娘深宵舉炊,在下實覺不安。”
  夢憶柔輕輕將托盤置于一旁桌上,文靜的還禮道:“寒大俠客套了,希望還能合你的口味。”
  夢夫人一邊微笑,示意寒山重進食,寒山重移椅桌前,一邊舉著筷道:“素手烹食,果然色香味三全,寒某來也不速,禮數失周,便大膽放肆了。”
  八回劍于罕沉緩的道:“寒兄便請進膳,只是多有些待慢了……”
  于罕的語聲裡,帶著幾分隱約的憂戚,顯然那是極為含蘊的,但寒山重也可以察覺出來,他轉首道:“於執法,敢問閣下何事憂心?”
  于罕微微一凜,半晌,嘆道:夢憶柔深沉的道:“還有法子想嗎?”
  寒山重怔了怔,苦笑道:“在目前,還沒有法子。”
  夢憶柔纖細的身軀難以察覺的晃了一下,她強撐著一股無法隱瞞的失望與淒側:
  “那,寒大俠,你就只有等死了?”
  寒山重忽然大笑起來,道:“或者,在下要噶丹相伴也不一定,不過,在下未曾為他辦成所允之事,他也騙了在下此遭,正可兩相抵銷,要他扺命只是出出氣罷了,夢姑娘,你放心,假如在下真的步上冥途,九泉路上,總會有人作伴的……”
  夢憶柔的心裡忍不住一陣酸楚,眼圈兒已紅了起來,但是,她現在如何能哭呢?又以什麼身份哭呢?對一個相識才數天的陌生男人,這麼表示關切,不是有些失去常態了嗎?尤其是,誰不知道五台山這位絕色美人是如何高傲,如何冷如冰霜;矜持,是的,她要種持下去,不能這樣太過坦棵……
  于罕方正的大臉愁雲重重,他卻又忍不住贊道:“能衝破生死關,便是真英雄,寒兄,於某江湖上矇混二十餘年,閱人多矣,能似寒兄這般心胸氣魄者,尚是絕無所見,寒兄,於某服了,但愈是如此,寒兄,你愈便不能死叼……”
  寒山重有些動容的凝注著眼前這位五台派的刑堂首要,半晌,他沉和的道:“於執法,人生在世,或有苦惱,或覺困窘,但是,我們不能否認,人生總是值得留戀,人活著,也有美好的一面,萍水初交,於執法及夢夫人姑娘各位,對在下毒傷如此關切,實令在下感懷不盡。”
  他立身而起,長揖到地,道:“僅此一端,已夠在下傾力為生命做搏,且容此別,如若不死,在下定然專程再至五台拜訪各位。”
  轉身向門前行去,剛行兩步,夢憶柔已趕了上來,低柔而意味深長的道:“寒……
  寒大俠,假如……假如你萬一與生命的搏鬥失敗了呢?那時,你再怎麼來呢?”
  寒山重心弦一跳,一陣烏雲在他的意識上掠過,於是,他淡淡的一笑道:“肉身若腐,姑娘,在下魂魄尚識至五台白岩之路夢憶柔面色煞白,她嘴唇盍動,想說什麼,卻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一雙清澈而美麗的眸子,怔怔的,包含著太多韻味的凝注著寒山重,這目光,仿佛有縷縷長絲,無形的,但纏繞得緊。
  寒山重驀然一凜,于罕已低低的道:“寒兄,寒兄所知的那幾味救命丹藥,是否的確有用?”
  寒山重頷首道,“不會有錯的,這是一位醫術極精的武林朋友相告,但是,他雖知道如何治療,卻沒有這些藥材。”
  于罕真摯的道:“便請寒兄將這幾味藥材之名相示,於某也好看看是否有法尋得,寒兄,讓我們一起為力,多一個人的力量,也多一點希望……”
  寒山重走到窗口,目光注視著夜色中那飄渺而遙遠得不知之處,緩緩的道:“彩蓮之瓣、冠鷹之血、老蚌之珠,還有,處子之眸。”
  聽了這幾句話,于罕已呆住了,是的,彩色斑瀾的蓮花,生著長冠的隼鷹,老蚌的珍珠,少女的眼睛,這,哪一件都是難求的啊。
  夢夫人無助的嘆息一聲,夢億柔也悲淒淒的垂下頭去,她們明白,寒山重的生命,只怕難以保全了。
  寒山重回過身來,開朗的笑笑,道:“天山絕壁有紅冠之鷹,可以擒住,合浦有千年老蚌,能以金銀購之,但是,彩蓮難求,處子之眸更難,本來,在下可以不擇手段而為之,但是,一則於心有愧,再則那失目處子並非情願,便會、在取其目時令其驚慌恐懼,逆血濁目,精氣走失,便是強求而得,也毫無用途。”
  他取了自己兵刃,坦蕩的道:“生死原有定數,強求不來,在下此赴蟠龍山晤那噶丹,順路也通知小空寺的無緣和尚一下,能否與他同赴苗荒行那善舉,也要看老佛爺是否願留下咱這條性命了。”
  說到後面,他深深的注視了夢憶柔一眼,夢億柔也深深的望著他,好象要在這一眼中,彼此都在心版上永銘不忘,彼此都留下一個永不褪色的印像。
  夢夫人皺著眉,憂愁的望著自己的愛女,于罕急得直搓手,在室中踱步不停,寒山重輕喟了一聲,而當這聲輕唱在室中飄遊的時候,他那瘦削的身形已如幽靈般自窗口逸出,隱入深沉夜色中。
  一月之期尚差兩天。
  夜色迷蒙,有薄霧,霧中的蟠龍山猙獰聳立,活像一頭碩大無朋的怪獸,它靜靜的在夜霧中雄踞,似在靜靜的俯視著腳下渺微的萬物。
  一座破落的城隍廟依恃在它的半山腳,這座廟,該經歷過一段長久的日子了,殘牆頹垣蛛網塵封,梁已塌了,門也倒了,所僅存的,只是四面剝落而千瘡百孔的牆壁頂著一個搖搖欲墜的屋頂,變了位置站立不定露出泥胎的牛頭馬面與張牙舞爪的小鬼,城隍爺含愁垂眉的望著殿前階上的“善惡有報”牌匾,灰黃的布幔在夜風裡嘆息著往日煙火鼎盛時期的興旺,這座廟,很陰森,很淒怖,有一股隱約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域之氣。
  讓我們向大殿上仔細瞧一下,嗯,我們心頭跳了一下,再松了口氣,在那古舊而龐大的香案之旁,有一個黑影如鬼魅似的坐著不動,他靜靜的呆在那裡,如果不是他的眸子偶而閃眨,就和殿上木雕泥塑的鬼怪i樣難以分辨,他,正是寒山重,看情形,已來了很長的時間了。
  寒山重的戟斧與皮盾交叉背在身後,那是隨時可以解下攻擊的方便位置,他全身黑衣,抄扎得緊緊的,頭上包著一塊黑色風巾,左腕上的銀鈴套在小臂上,那樣,就不容易發出聲響,他的呼吸很輕細,輕細得猶如沒有,那雙澄澈而威厲的眼睛,不時向四周察探,他這形態,活像一頭在暗影裡準備搜撲獵物的豹子,黑色豹子!
  灰黃的布幔被風拂起,地上的塵土飛揚旋轉,像自幽冥中飄來,一條粗壯的人影,已在他那怪異的銀色衣衫波動下緩緩自門外進入大殿,那只碧綠的,蛇一樣的眸子,在黑暗中瞬眨,來得突然,是的,那是神蟒噶丹:他像鬼魅一樣進入殿中,目光冷酷而尖銳的向四處搜視,襯著周遭的陰沉氣息,他這模樣,活脫似阿鼻地獄的索魂使者!
  不待他再有動作,寒山重已哧哧一笑,深沉的道:“善惡有報,只爭遲早,噶丹,你說對不?”
  噶丹突的一驚,循聲望去,在他認清了坐在黑暗的人後,語聲有些緊張的道:“你可是寒山重?”
  寒山重仍然是坐著未動,平淡的道:“正是,朋友,在下還算有信之人吧?”
  噶丹碧綠的三角眼一眨,仔細向寒山重身側注視了一陣,道:“很好,你比我想象中好得多,現在,寒山重,是我們交換條件履行諾言的時候,那女人的首級何在?”
  寒山重聽得出對方語氣之中,有著一股無法隱諱的激動與焦急,他侵吞吞的道:
  “噶丹,在交予你首級之前,可否聽聽你殺人的理由?”
  神蟒噶丹面色一沉,冷冷的道:“不可。”
  寒山重垂下目光,道:“那就罷了……”
  一絲不易察覺的狠毒之色,已在這瞬息間浮上了噶丹的唇角,但他的聲音卻出奇的緩和下來:“寒山重,君子需以信立,我相信你是君子,你比約期早到了兩天,更證明了我的推斷不錯,希望你乾脆一點,給我那女人的首級,就像我毫不留難為你除毒保命一樣寒山重輕輕的一拂衣袖,道:“噶丹,老實說,我並沒有殺那女人,當然,更拿不出她的首級給你了。”
  噶丹神色已奇異的轉變起來,他不眨不瞬的盯著寒山重,面孔肌肉在強烈的扭曲與抽搐,這扭曲,這抽搐,組成一副猙獰而狠厲的畫面,仿佛一張變形的鬼臉令人看了心驚膽顫!
  寒山重毫不畏怯的還視於他,平靜的道:“你很憤怒,是麼?為在下的未守信諾?”
  噶丹沉重的踏上一步,一個字,一個字的,咬著牙道:“寒山重,你是在戲弄於我?”
  又是一陣令人氣煞的哧哧的笑聲,寒山重道:“我們是彼此,因為你先戲弄’於我,在下還報於你噶丹驀地大吼一聲道:“住口,寒山重你休要滿口胡言,我傾心盡力為你除去毒傷,你非但不感恩圖報,不守信遵諾,反竟誣我戲弄於你?”
  寒山重冷冷的道:“感謝你還留了一些足可再度製命的殘毒於在下體內!守你殺人夫更圖殺人妻的信諾?噶丹,你瞎了狗眼,選錯人了!”
  神蟒噶丹踉蹌退後一步,語聲兇惡的自齒縫中進出:“寒山重,你這萬死不足以惜的巧舌無賴……”
  寒山重愕然冷笑,道:“較之這狠心狗肺之徒要強得多!”
  緩緩退後,一步步的,神蟒噶丹的面色轉為青白,三角形的碧綠眼睛裡流爍著冷漠而殘酷的光彩,沒有一點人的氣息,像煞一條昂首吐信的毒蛇!
  寒山重早已嚴密戒備,他狠狠的道:“噶丹,你承認你這件惡毒的借刀殺人,一石兩鳥之計了?噶丹,你應該知道閃星魂鈴不是慣於吃虧之人……”
  呼的一聲風響,一雙手掌已快若電掣般抓向寒山重頂門,這突來的手掌慘白得毫無血色,五根手指尖削而嶙峋,來得迅捷無匹!
  寒山重輕輕一側臉,那只突然而來的手掌已稍差一絲的自他耳邊抓空,耀目的寒芒在寒山重的手臂伸縮下倏然斜斬襲來之手,閃泛著紫紅油光的皮盾同時橫推而出,藉這出手之力,寒山重的身軀已在幅度極小的七度轉挪下做了七次一氣呵成的凌厲攻擊!神蟒噶丹似流光倏然而退,寒山重緊跟而上,一邊大叫道:“噶丹,輪迴殿上咱們再分是非!”
  戟斧的光輝似匹練繞空,揮霍纏繞,塵土飛揚中,神蟒噶丹已左六右八,迅速反擊了十四掌!寒山重冷叱一聲,戟斧抖成十六個深厚的光弧,皮盾卻自光弧中驀然施出,身軀倏起,似鵬鳥振翅,急撲而下。
  噶丹默不出聲,騰飛點沾,銀衫隨風飄拂,掌腿齊出,翻折如電,像煞一個多臂魔神在舞動肢體。
  皮盾仿佛一個遮蔽天地的頂蓋,又像千萬個同形同式的皮盾在忽然間聚合,剎那問分散,來去虛渺,而在這虛渺中,戟斧的尖刃卻似雷神的金戈,自淬然裡射戮,在瞬息間收逝!
  周遭陳列的牛頭馬面,夜叉小鬼。被勁風拂掃得肢折體殘,拋摔飛散,一片片蓬濺的木屑,一塊塊沾著金泥的土塊,在勁風裡旋回,在空氣中呼嘯。
  “做了虧心事,便求神也難安、心裡不積德,就念佛也枉然,噶丹,你正是這麼塊材料!”
  寒山重嘴裡諷刺著,戟斧連劈九次,皮盾猛擊中;已三退三進,在躲過對方雄渾猛辣的交織成串掌斧下,又再攻了十斧八盾!
  噶丹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冷漠木訥得像是石塑,但是,只要一眼,就可以使人深深的覺得他目前心中所充滿的,完全是“殺”字一個!
  須臾之間,二人己快絕的互換了十七招,在狹小的房間裡,彼此做著千鉤一發的閃擊,在不容思議的攻拒裡,雙方都展出了變幻無窮的招式,像風中之雲,瞬息幻異,似水中之萍,游離千里!
  “噶丹!”寒山重一個大斜斬,叫了一句。
  神蟒噶丹哼了一聲,身形有如一個大風車,呼嚕嚕的連旋九圈,在十三個迥異的角度裡,雙掌伸縮如電,一氣攻出三十三掌!
  戟斧鋒利的刃口與皮盾堅實的層面,好象生有眼睛一樣,亦同時向攻來的十三個方向迎去,煇耀的光芒與飛舞的皮盾幾乎合成一體,毫不稍讓的奉還了四十一次完全不同的招式!
  噶丹喉頭低吼一聲,心有不甘的被逼出三步,寒山重一斧追劈,口中冷冷的道:
  “喇嘛黃教的‘小乘三三手’也不過如此,蹩腳!”
  他的語尾尚未消結,噶丹已驀地大吼一聲,身軀似一條大蟒般舒展開來,卻奇快無倫的滑出三尺,右手如舌信吞吐,一點一收,“嗚”的一聲淒布銳響己傳盪在這陰沉大殿的空氣中,這聲銳響仿佛是一根有形的尖錐,不但刺得人耳膜生疼,而在它初響之際,心弦也會跟著震動波蕩!
  寒山重心頭一跳,大翻身,飛到香案之上,目光一瞥之下,已看見敵人手上握著一件奇異的兵器,一顆赤銅所製,栩栩若生鼻口宛然的猙獰人頭!
  在他出手之間,那枚銅製人頭鼻口帶風,便會發出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寒山重的足尖甫始在香案的邊緣一沾,他的戟斧已快若電火般掄成一個大弧斬向身後,大移挪,抖手就是“神斧鬼盾絕六斬”中的首式:“二神垂眉”!
  冷森的光華閃耀縱橫,紫紅的皮盾飛轉撞擊,神蟒噶丹陡覺頸風來自天地,滿眼光影掠奔,手中的赤銅首級來不及再作遮攔,腳步一旋,帶有幾分狼狽與急躁之意的再度退出五尺。
  “你走不脫了,朋友。”
  寒山重冷笑不息,口中一面說話,反手之間,又是一招“鬼決天河”!
  當冷電一溜,在這殘破的古廟殿堂上映起令人目眩的光輝時,他腕上的魂鈴也驟然自他小臂上滑下,帶出一陣清脆得聽來心驚膽寒的叮噹聲。
  噶丹手中的赤銅人頭“嗚”“嗚”不停,上攔下架,左砸右擋,卻依舊阻不了對方那似天河倒懸般浩蕩的光練銀輝,他大叫兩聲,又向後讓出四步,這時,他已處在這大殿的邊緣上了。
  於是……在寒山重的“鬼決天河”一式尚未用盡,他已陰沉的一笑,倏然大吼:
  “神轉天盤!”
  皮盾驀的在六個不同的位置三折三轉;似紅雲千朵,漫空而來,魂鈴驟響,戟斧在紅雲中突然橫斬而出,去勢凌厲狠辣,歹毒至極。
  噶丹面色微變,雙腿奇異的盤絞,兩臂一揉一拒,已像煞一條大蟒般豌蜒斜滑出去,順著一根撐拄,竟迅速得似飛一樣遊上,他的揉升之勢,簡直較之人走平地還要更來得自然與方便!
  寒山重嘿了一聲,豁然大笑:“好,果然不傀是條神蟒!”
  說話中,他兩臂平伸,如隼鷹之翼,瘦削的身軀似九天急電,淬然上射,雙臂同時向內收並,皮盾旋動得空氣回盪,翻湧波排,冷光一閃,戟斧已殘酷的砍向正朝廟頂遊升的噶丹,狠得像魔鬼的咀咒!
  神蟒噶丹身形詭異而古怪的在梁頂左翻右轉,在他躲讓的瞬息之間,他手中的赤銅人頭已帶著連成一片的恐怖厲嘯,疾快的攻出十六次!
  也在瞬息之間……“呱”的一聲暴響,跟著“當”的一聲清亮金屬撞擊之聲響起,火花四濺中幾滴鮮血灑落,神蟒噶丹的一片銀色長衫已被削下。
  這古舊而荒涼的大殿上嗡嗡的碰擊之聲還在裊裊回繞未散,噶丹的身軀已落向地下,寒山重也趕盡殺絕的再度衝上:“朋友,看寒山重的神軒三劈!”
  噶丹碧綠的眼珠閃發著瑩瑩的,沁人心脾的光芒,誰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著什麼,他的額頭汗水盈盈,右手虎口已經破裂,在寒山重的戟斧像魔神的巨手在無形操縱著凌空飛來之際,他已淬然坐下,赤銅人首置于膝旁,雙掌似老僧入定的疊放驟推,狂然猛掃中,他已在幅度極小的轉展裡使出三掌。
  這三掌卻和一掌無異,但是,威力竟大逾尋常,而且,又不可思議的分成無數個角度襲出,就好似無數個噶丹在同時同地一齊出手一樣!
  寒山重脫手飛斬的戟斧“嗡”的一顫,直飛而起,在空中一頓,又忽然再度劈落,噶丹雙掌一拍,左右齊出,戟斧又已失去準頭,虛空一轉,斜斜震起,卻已自然而奇妙的恰巧落回寒山重手裡。
  寒山重哼了一聲,心裡已恍然明白了為何如此!“這是密宗絕技裡的‘般若定掌’!”
  老實說,寒山重此刻也有些讚賞神蟒噶丹這一身超絕的功夫了,現在,二人已較手近百餘招,寒山重自己知道自己的武功是如何精湛,在中原,能與他平起平坐的武林人物,實在寥寥無幾,已經有很長久的一段日子,沒有人能以一對一的與寒山重擠鬥這麼多招了。
  思付中,二人又迅捷的互鬥了七招,寒山重血液裡流匯的那股倔強而高傲的性子已被激起,他速出九斧,橫掣七盾,深沉的道:“今夜,寒山重必將你攔於此處!”
  噶丹的碧目突的射出一股狠毒的光芒,他一聲不響,猝然上下同出十一掌,因為真氣的貫注,他的兇厲面龐已漲得通紅,這上下翻飛的十一掌像是南天之門開啟後雷神憤怒拋落的電火巨錘,在空氣中穿射交織,結成一片凌厲猛烈的死亡之網,整個廟宇屋頂都隨著他的出手在顫抖了。
  是的,這正是藏邊的“般若定掌”中精華之式:“天門啟”!
  寒山重身軀一震,石破天驚的暴叱出口:“鬼哭神嚎!”
  紫紅色的皮盾候然斜推一側,整個人似滾桶般凌空翻起,戟斧在黑暗中突射毫光,宛如長江之水浩浩成柱,似匹練一條,狂掠猛旋,銀鈴輕響裡,空氣中頓時發出一片裂帛似的刺耳之聲,周遭壓力驟增,淬然排擠四方……
  這座古老的廟宇在這些威烈的內家勁力衝激之下,突然搖晃起來,吱吱的棟樑磨錯之聲清晰響起,於是,城隍爺的泥像已嘩啦啦一聲自布幔掩遮後的神台跌下摔碎,於是,屋瓦紛紛掉落……
  寒山重早已察覺,但他卻不能在此刻稍微分神,空氣中氣流潮湃,呼嘯旋盪,銀輝在閃亮,掌影在縱橫,四只眸子怒睜不瞬,“轟”的一陣巨響忽起,這座城隍廟終於經不起沉重的壓力,在發出了一聲呻吟的響聲後,塵土篷飛的完全倒塌了下來!煙灰瀰漫中瓦碟紛灑,梁柱傾斜,寒山重已經退出七步,以盾護頂,目光閃閃,仔細而冷靜的向左右察看。
  良久之後。
  一切歸向寂靜,這座古廟,只剩一堆殘瓦斷牆,只剩破門舊匾,真個淒涼,寒山重亦已看到神蟒噶丹,正倚在一株小樹之旁,喘息有些粗濁。
  但是,他那一雙冷酷得像毒蛇似的眸子,卻仍然在怨毒的,碧光瑩瑩的死盯著寒山重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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