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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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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不速客 滿天雲霧

  呆窒了一下,崔厚德也喃喃的道:“可不是?她業已知道我們隨後追來啦!”
  燕鐵衣道:“你可已告訴她我也親自來到?”
  崔厚德道:“沒有!”
  小手指敲敲額頭,燕鐵衣有些茫然的道:“奇怪,按說她隱藏在林子里的時候,不該發現你從後面摸上去的形跡才對,可是她卻驚覺了什麼,以至突然逸脫,害得我們的計劃白白落空……她會在那個辰光裡警覺出什麼破綻來呢?”
  崔厚德道:“這就費人猜疑了,魁首,照我來看,我們的行動是無懈可擊的!”
  燕鐵衣道:“我也一時找不出什麼足以她啟疑的地方來,但事情分明是出了差錯,否則,她怎會那麼倉促的趕著逃走?”
  崔厚德忽道:“會不會是她認出了魁首的容貌?”
  搖搖頭,燕鐵衣道:“太不可能,從你所說她逃走的時間來對證,那時我隔著林子還有二、三十丈之遠,在這個距離,任是目力再好,也難以辨清一個人的容貌五官,何況我和她只見過一面,當時又一直側著臉?靠近之後,她或許認得出我來,但在那麼遠的位置,她當不易看得分明!”
  崔厚德不安的道:“我可以向魁首賭咒,決不是因為我露了形跡才驚跑了她,我的行動一直小心翼翼,謹慎自持,而且,還暗中盯出她好大一段路,若是我驚動了她,便無法跟綴她下去了。”
  燕鐵衣道:“我並沒有說是你!”
  暗裡噓了口氣,崔厚德道:“然則,她卻為什麼猛古丁抽身便追?”
  燕鐵衣道:“所以說一定是我們的行動有了破綻,露了馬腳,否則,決不會驚走了她,只是目前我們找不出差錯是在什麼地方。”
  崔厚德低聲道:“老在這裡耗著也不是辦法,魁首,我們總得定個行程,找個目標才是!”
  燕鐵衣澀澀的一笑:“我還真有點無所適從了!”
  崔厚德焦灼的道:“還是魁首你拿主意吧,你出的主意總是有幾分把握的,不敢說十拿九穩,也差不了多少,這一次你判斷舒妲可能並未遠去,乃是匿在林子里,可不就真個應驗了?魁首,眼下我是茫然無主,一雙招子望出去皆是漆黑一片,全靠魁首指點迷津,我唯馬首是瞻!”
  燕鐵衣不禁笑罵道:“渾小子,表面聽起來,你是在抬舉我,奉承我,其實骨子裡卻是在推卸責任,把後果的擔負全推到我頭上來了!”
  崔厚德苦著臉道:“事實上,魁首,我非但確然沒了主意,也負不起錯失的責任啊!”
  這可也是實話,燕鐵衣嘆了口氣:“也罷,我們仍朝‘龍泉府’走!”
  崔厚德忙道:“舒妲逃走的路線依然不會改變麼?在她知道我們尾隨上來之後?”
  燕鐵衣道:“這就只有碰運氣了,照我盤算,我們的希望也並不算小!”
  睜大了眼,崔厚德道:“魁首可是又有了計較?”
  微微頷首,燕鐵衣道:“舒妲只知道你已經隨後追近,也可能會推測到有其他的人一同追來,但是,她卻不一定會預料到我們已曉得她逃走的目標路線是指向‘龍泉府’;在‘小蝸莊’,她只是偶而不經意的問了安老瞎子那麼一句話,在她來說,不見得會認為是留下了痕跡,甚至她根本已忘了這句話也未可言,所以,我們在如今別無他策的情形下,也只好按著這條路走去了!”
  遲疑著,崔厚德道:“會不會……魁首,她是有意問安老瞎子那麼一句話來故布疑陣?
  引誘我們摸錯方向?”
  燕鐵衣道:“不見得,因為她在問安老瞎子‘龍泉府相隔有多少的距離’這句話的時候,並不知道她已在‘混沌河’邊留下了指引我們追來的破綻,更不認為我們追得如此正確,快捷;而且,她若是以這句話來故布疑陣,也未免太輕淺而冒險了,安老瞎子不是個適宜的轉達工具!”
  崔厚德頷首道:“經魁首這樣一說,我覺得果然大有可為!”
  燕鐵衣笑道:“先別高興,對與不對,現在還言之過早?”
  崔厚德大大有了信心:“我看魁首的盤算,八九也不離十,我就不信這兩截穿衣,三綹梳頭的小女人能有什麼大不了的聰明和才智,老辣的道行,能把我們兩個一等一的行家耍弄了!”
  燕鐵衣道:“你也不要把話說得太滿,陰溝裡翻船的事屢見不鮮,整日打雁,仍也有被雁啄瞎眼睛的!”
  崔厚德不服的道:“那妮子不是這麼塊料!”
  眉梢挑起,燕鐵衣道:“你已經栽過一次筋斗了,還不知道自加檢討?好了,快去把那邊你的坐騎帶過來,我們準備朝前趕上一程!”
  嘴裡也不知咕噥著些什麼,崔厚德匆匆沿路奔了過去,燕鐵衣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仰顧天空,天色可真是暗了……。
  *——*——*
  這一夜,燕鐵衣與崔厚德往前趕了百來里路,半途上,他們曾在那片蘆花盪裡耽過了好一會,舒妲便是在蘆花盪裡失去蹤影的,雖然燕鐵衣和崔厚德都不相信她還會再窩在其中,但仍不死心的又搜索了一遍;那片蘆花盪方圓不算大,只約有二十丈的闊幅,下頭也都是軟沙和著細泥,著腳並不費勁,兩個人分頭搜查,結果不出所料——沒有人。
  但是,經過這一搜,卻使燕鐵衣對他先前的判斷更具信心;蘆花盪的三邊皆是生長著雜草蔓的淺沼泥澤,再過去則是連著山崖了,因此,它的終極出路,仍是彎過蘆花盪到那邊的道路,當時,天色一暗,加上崔厚德沒有耐心,才在搜過一遍沒有著落之後匆忙離開,如果他一直守株待兔的苦等,舒妲要逃走的話,便能藉夜色避過他的視線,也難以掩混他的聽覺。
  不過燕鐵衣卻承認,這片只有二十丈方圓的蘆花盪,若要隱藏個把人,尤其此人的輕功不在敵對者之下,想要找出此人來卻顯然不是易事!
  然而燕鐵衣至少有了一樣收穫——舒妲除非往回走,就只有這條路朝前進,自然,往回走的話,舒妲這只“驚弓之鳥”是難具此等膽量的!
  經過蘆花盪的耽擱,他們夜來只趕了百多里路,便在天亮時歇馬了,這一次,他們沒趕上集鎮,也沒找著客棧,只好湊合著露天而宿。
  崔厚德也不知這幾天來是累狠了,抑是沒有心思,到了這片斜坡下的一個坳子裡,燕鐵衣剛吩咐在此休息,他也只是合衣往地下一躺,身子才擺平,業已打起鼾來!
  燕鐵衣卻沒有他這位手下恁般好福氣,又犯了毛病,獨自坐在那裡想著心事,雖然倦得很,偏偏就有那多想不完的……
  東方天際,這時已朦朦亮,泛著魚肚色,不知何時,周圍又飄起了薄霧,霧中有著細細的水氣,沾在身上濕冷冷的,黏膩膩的,帶著一絲絲寒意。
  遠近的景物,宛若罩籠上一層紗幔,——糊糊看不真切,尤其在這個內凹的坳子裡,更是一團矇矓了……
  突然!燕鐵衣似有所覺,警惕的移目注視坳沿右側,方才一剎那,他像是聽到一聲極其輕微的“蟋嗦”音響,是衣衫的磨擦聲!
  非常寂靜,不再有聲息傳來。
  但是,燕鐵衣卻毫不鬆懈的一直注意著那邊——他相信自己的聽覺能力及意識反應,不會產生錯覺。
  四周,仍然飄漾著迷蒙的霧氳,一片寂靜,連空氣都似凝凍了。
  過了好一會,那麼輕,那麼細的,又是一聲衣衫的擦動聲響起,這種聲音,令人連想到是在一種何等謹慎的移動下所發出!
  不再遲疑,燕鐵衣悶不吭聲,閃電一般暴飛而起,人在空中倏然伸展,有若一顆殞石般彈射向音響傳來之處!
  就在他身形往下急撲的瞬息,空氣中忽然起了“沙”“沙”的奇異聲浪,幾乎和這聲浪同時間發生的,是一片繁星也似,不,毒蛇的眸瞳也似,那樣綿綿又閃爍不定的藍色細碎光點,面朝著他反捲上來!
  燕鐵衣大喝一聲,長劍太阿“霍”的探起一道銀河般的匹練,紫電絢燦中暴漲飛旋,迎面而來的點點藍光立時四散並濺,有若虹芒射雪,不沾點滴。
  空中剎那間,銳風破空,又是一把三角形的烏黑銳利鱗片,緊接著,十二枚打磨如刃的黃銅圓薄物體,分成兩個不同的方向射到!
  身在半空的燕鐵衣長劍猝合四出,陡然間閃射出一蓬冷焰,冷焰凝結著吞吐伸縮的尾芒,向四面八方飛揚,而光接著光,芒銜著芒,又是一團以他身體為中心的虹球彩軸!
  當滿天的金屬物體叮噹拋灑,零落墜散,太阿劍的豪光如來自九天的閃電,畢直飛指襲來暗器的方向。
  但是,燕鐵衣卻撲了個空。
  咬咬牙,他身形立起,道路左近及左斜坡上下往返搜尋,迄無所獲,坳子裡,一條人影已匆忙騰躍上來。
  燕鐵衣大聲道:“崔厚德?”
  來人回應一聲,急忙來近,可不是,崔厚德。
  燕鐵衣收劍回鞘,凝思不語。
  睡眼惺忪又迷迷糊糊的崔厚德啞著嗓門問:“魁首,可是有什麼不妥?”
  燕鐵衣點點頭,道:“你也聽到聲響了?”
  打了個哈欠,崔厚德精神不振的道:“我在睡夢裡,好像聽到魁首叱喝了一聲,睜開眼卻只見白濛濛的一片霧氣,其他啥也不見,我大概怔忡了一下,才趕緊上來查看。”
  燕鐵衣又四處掃視了一遍,嚴肅的道:“下去再說。”
  兩人躍回坳子裡以後,崔厚德似是也清醒了,他忙著問:“魁首,剛才你是否發覺那一樁蹊蹺的事啦?我看魁首像是有些心神不定。”
  燕鐵衣冷冷的道:“有人隱伏在斜坡上面窺伺我們。”
  大吃一驚,崔厚德道:“竟有這種事?是誰。”
  燕鐵衣道:“跑了,沒有追上。”
  更吃驚了,崔厚德悚然道:“以魁首的身法,居然還追他不上?”
  燕鐵衣淡漠的道:“不稀奇,那人用三輪暗器遲滯了我的動作,當然,他也必是個好手,否則,以那須臾的耽擱,也一樣跑不出去!”
  崔厚德關切的問:“魁首沒有受傷吧?”
  燕鐵衣道:“廢話!”
  尷尬的咧嘴,崔厚德道:“魁首,會是什麼人呢?竟敢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邊拔須?”
  燕鐵衣也不解的道:“我也想不起會是何方神聖?我連那人的身形也沒看見,這霧礙手不少,但對方身手也相當俐落,絕非等閒之輩!”
  崔厚德道:“舒妲?”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會是她。”
  崔厚德道:“魁首,她被我們追急了,也難保不來個豁命反噬!”
  燕鐵衣道:“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舒妲不可能具有此等精湛身手,以及這般凌厲怪異的暗器手法!”
  怔了怔,崔厚德道:“怪異?”
  燕鐵衣沉聲道:“不錯,怪異;那人能在同一時間發射三種不同的暗器,暗器非但都是多件細細的一類,而且由三個迥異的角度發出,這一份手法、勁力、準頭、意念,皆甚為可觀,尤其還隔著一層霧氣,在我的感覺裡,對方似乎技不止此,若非不欲露面,急著離去,恐怕當有更歹毒的手段施出!”
  崔厚德不覺面上變色:“真有這麼個厲害法?”
  燕鐵衣道:“錯不了!”
  崔厚德迷惘的道:“但是,這位仁兄又是那一路的冤家對頭呢?為什麼單挑在這個節骨眼裡向我們尋,他是如何跟蹤我們的,有何仇怨,是否與舒妲的事有牽連。”
  蹀踱了幾步,燕鐵衣沉沉的道:“現在我也還想不透其中原委,但是,我已覺得舒妲的事越來越不簡單,也越來越複雜了,好像這裡頭另有隱情,不似表面上那樣單純。”
  崔厚德咒罵著:“娘的反,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不知是打那個狗洞鑽出來的野種湊得好熱鬧,端端在這麼個情況下又來觸我們霉頭。”
  燕鐵衣憂慮的道:“事情未免碰得太巧,我在懷疑,這不速之客的出現,仍可能也牽涉著舒妲的問題在內,但其牽涉的性質如何,就叫人不好推測了……”
  崔厚德恨恨的道:“有一點乃是可以肯定的,魁首,那裡必然是和我們對立,非仇即敵!”
  燕鐵衣道:“這還用說?如果是朋友,豈有朝面之前先用暗青子招呼的道理?”
  無精打彩的揉了揉臉,崔厚德又道:“現在可叫麻煩大了,魁首,一個舒妲尚未拈上邊,跟著半路上又殺出這麼一個程咬金來,一路下去,只怕有得我們麻煩的。”
  神色突現冷厲,燕鐵衣凜然道:“沒有什麼大不了,不管是誰,無論能有些什麼邪魔鬼祟的技倆可使,俱不足慮,人家拿得出來,我們便接得下。”
  崔厚德也一挺胸道:“魁首,就憑這等氣勢,還怕抖漏不平那幹跳梁小醜?”
  燕鐵衣又轉為平靜的道:“厚德,稍待霧散了以後,你去找那幾種拋落在四周的暗器——最好挑揀較為完整的,檢回來讓我查視一下,看看是否能在那上面尋出點端倪來!”
  點點頭,崔厚德道:“我會去辦,魁首。”
  於是,燕鐵衣就地盤膝坐下,他並沒有合上雙眼,目光凝視著前面土壁上的某一點,其實,他是什麼也沒看見,現在他不是在用眼看,而是在用心看。
  漸漸的,霧散了,朝陽透著霧氳,將霧氳迅速蒸融……
  崔厚德沒有閒著,立時往四面周圍去搜尋那些被擊落拋散的暗器殘屑去了。
  片刻後,崔厚德轉了回來,俯下腰,雙手捧呈在燕鐵衣眼前。
  崔厚德那一雙粗大的手掌上,赫然平擺著三樁物件——一枚大小有如碗豆,但卻呈現著不規則凸突兀角的青藍色閃亮鐵砂,一塊寸許寬窄,前尖後豐卻三面鋒利的烏黑三角鋼片,一枚圓邊其薄如刃的黃銅制錢!
  燕鐵衣剛要伸手拈取,崔厚德已低聲道:“魁首小心,這粒泛著青藍光華的鐵砂子似是淬得有毒,可別叫它刺破了肌膚!”
  燕鐵衣沒有回答,輕輕以兩指挾起那粒鐵砂,迎著朝陽光輝,仔細審視,好半響,他才緩緩的道:“不錯,是淬得有毒,而這還不像是經過特別鑄造的暗器,亦不似一般鐵礦所產的原砂,它表面稜角參差凸凹,十分粗糙,好像是某一種殊異的未經加工的原始鐵砂,上面的毒性,是人為的,反應在砂粒閃亮的光華上……”
  又拿起那塊薄薄的三角鱗片,他端詳了好一會,又在鼻下嗅了嗅,才道:“這玩意是用焦鋼打造的,硬且輕,有迴旋折斬的奇處,一次且可大量抖射,似乎也經過餵毒的處理了,聞著帶有腥甜味……”
  拈起圓圓的,周沿鋒利如刃的一枚黃銅制錢,燕鐵衣在手心裡拋了兩拋,冷冷的笑道:
  “金錢鏢,這是暗器中頂難練到火候的一種,多少年來,已不易見到玩得俐落的了。”
  崔厚德道:“以魁首之見,那人的手法如何?”
  燕鐵衣道:“很不差,準頭、手勁,都屬上乘,尤其他一次可灑出十餘枚之多,更不簡單,這類暗器很霸道,四邊開口,那一面都可傷人,但相對的,施展者也要提防出手時的技巧,否則便大有可能先割傷自己了。”
  崔厚德目光盯著這幾樣惡毒的玩意,道:“上面可有什麼表示物主身分的標誌!”
  燕鐵衣道:“沒有,我已注意過了。”
  崔厚德恨恨的道:“畏首畏尾的東西!”
  喟了一聲,燕鐵衣道:“有許多人,是不願意在行事之後洩露自己身分的,尤其所幹的事如果不夠光明正大的話!”
  崔厚德咬著牙道:“任這小子縮頭縮腦吧,只要他膽敢再來挑逗我們,遲早也能活蹦亂跳的拎他出來!”
  把手上的幾樣暗器交給崔厚德,燕鐵衣道:“收好,以後可以拿出來對證;我們且等著,看那不速之客一定還會再來,他必然有其窺伺及追蹤的目的,目的未達,料想他不會甘休,而直到眼前,顯然他的目的並未達到!”
  崔厚德氣勢洶洶的道:“下次遇上,便豁出命去,也要撈著他的狐狸尾巴!”
  淡淡一笑,燕鐵衣道:“很好,只要你再加上一點機靈。”
  面孔一熱,崔厚德訕訕的道:“再不會有失閃啦,魁首,我擔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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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燕歸來 事不過三

  凝視著坳子外的萎萎野草,燕鐵衣又似在忖度著什麼,臉上有一種略帶猶豫的表情。
  崔厚德小心的問:“魁首,是再歇會呢,抑是現在就朝前趕?”
  燕鐵衣答非所問:“你說說看,厚德,我們經過這一夜的奔馳,業已出來了百多里地,會不會搶在了舒妲的前頭?”
  崔厚德點頭道:“頗有可能,她輕功再強,也只是用兩條腿在走,比不上我們坐騎的四腿來得快速耐久,況且,她一路定然是瞻前顧後,躲躲閃閃的,那就越發走不快了。”
  燕鐵衣道:“我也這樣想,此刻我們大概已超越了舒妲,不知她是繼續往這邊來呢,還是有了其他轉變路線的打算!”
  崔厚德道:“這就要看她是否察悉了我們的行徑才能肯定。”
  想了想,燕鐵衣毅然道:“再往回五十裡!”
  楞了楞,崔厚德愕然道:“往回?”
  燕鐵衣道:“不錯,一則可以試行兜頭堵截舒妲,二則也叫那跟蹤我們的人多一層莫名其妙的疑惑!不論這步棋能否發生作用,我們的損失至多也就是多跑了百十裡地而已。”
  崔厚德忙道:“魁首整夜奔勞,未曾稍事休息,這樣不停來往追逐,恐將過於乏累。”
  燕鐵衣漠然道:“此時此刻,那還有這麼多的顧慮?”
  崔厚德道:“我怕魁首會磨虛了身子。”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道:“你放心,我這副身架骨,就算不上是鐵鑄的,可也強韌得很,別說這點辛勞,再勞累上幾倍,也包拖不垮我;你要知道,我曾經歷過比這更艱困,更吃力的場面,大江大海全渡了,豈還在乎這條小流溪?”
  崔厚德乾笑道:“魁首既是能夠撐持,屬下我當然附諸驥尾,硬著頭皮也得挺到底!”
  燕鐵衣笑道:“好,我們走!”
  二人雙騎,一陣風也似衝出了坳子口,又向來路卷了回去,直到塵頭遠了,從斜坡對面的一片疏林里,那樣突兀又輕悄的奔出來一匹黑底白花斑的健馬,緊隨著遠處飄揚的沙霧綴上;這匹斑馬的四蹄包紮著特製的厚棉布蹄套,奔行之間,聲音極微,恍若只是幻象魅影的移動,帶著一種詭異的神秘氣息,馬上騎士,看背影,乃是屬於高瘦身形的一類……
  *——*——*
  五十裡路往返,沿途搜尋之下,仍然空無所獲,但燕鐵衣並不沮喪,因為他這樣做,原本也便沒有抱著什麼太大的希望,碰上了,是運氣,碰不上,亦並未出預料,正如他所說,至多也就是多跑了百十裡地而已。
  現在,他們直奔“丹縣”。
  “丹縣”城並不大,因為有城牆圍著,加上有座縣衙門設在此地,級屬上要比“五福鎮”高上一等,其實其市面人口的形成未見得繁華過“五福鎮”多少,別的不說,單講客棧吧,這裡也是只有一家!
  在這裡,“青龍社”派有一名“鐵手”級的頭領長駐著,綜理一切有關事務,他已經接到協助緝拿舒妲的命令及圖繪形像,而且早在先一天即已開始布署進行了,這個人叫尚孝寬,有個稱號是“虎牙”。
  “虎牙”尚孝寬是個非常精明強幹的角色,在地方上也十分兜得轉,燕鐵衣與崔厚德來到他的堂口之際,正逢著他打發一批橫眉豎眼的漢子出去辦事。
  牛高馬大,紫膛面孔的尚孝寬,剛用他的大嗓門叱喝著,交待過了那十幾個匆匆離去的大漢,轉回身來,正好與站在屋簷下向他頷首微笑的燕鐵衣打了個照面。
  就算皇帝老兒在這當口出現吧,也不會使尚孝寬如此大出意外又誠惶誠恐法,他在驟吃一驚之下,認清了站在那邊的果然是燕鐵衣與崔厚德之後,不禁全身一震,趕忙三步並作兩步的搶了過去,單膝沾地,頭往上仰:“該死該死,屬下不知大魁首躬親蒞臨,有失遠迎,疏怠不敬之罪,伏乞恕宥!”
  一把將尚孝寬拉了起來,燕鐵衣低聲道:“不知者不罪;我此行乃屬隱密,莫行大禮,以免在人前露底。”
  連連稱是,尚孝寬滿頭大汗的道:“魁首莫非是為了那個舒姓女子的事而來!”
  燕鐵衣道:“裡面談。”
  急忙讓開一邊,尚孝寬躬身自責:“魁首請,大護衛請;屬下真是糊塗透頂,居然忘記恭肅二位大駕入室侍奉。”
  在這間佈置相當不俗的小廳坐下之後,燕鐵衣開門見山的問:“尚孝寬,‘丹縣’地面上,可有舒妲的消息?”
  垂手肅立,尚孝寬謹慎的道:“自昨日接獲總壇大執法轉達下來魁首諭令及舒姓女子圖像之後,屬下已即刻召集所屬五名弟兄,以及在地方上可供我運用之江湖同道二十餘人,詳細交待各節,並立時進行布署,舉凡本縣各處通道路口,客舍酒肆,一切須應留意之場所,皆已派人嚴加監視,一般分子混雜,出入紊亂的公眾場合,也有內線耳目安排,只要那姓舒的女子進入本地範圍之內,便難保不露行藏;只是方才,屬下還恐力量不足,又召來地角上的一批二混子協同行事……”
  點點頭,燕鐵衣道:“辦得不錯;‘丹縣’縣城不算大,我一路來此,好像只看見一家客棧?”
  尚孝寬道:“是,只有一家客棧,名喚‘悅來’。”
  燕鐵衣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適合在舒妲這種情形下隱匿的地方?”
  尚孝寬想了想,道:“城裡有三家妓院,兩處賭檔,一家酒樓、兩家飯,這些所在,她一個單身少女,只怕都不宜前往,另外有個說書兼賣茶的菜館,屬下已交待加強監視,城郊左近有兩座尼庵,屬下也派人守牢了。”
  燕鐵衣頷首道:“很周密,她會不會躲入民家求助?”
  笑開了嘴,尚孝寬露出上排牙齒上左右突出的兩顆尖銳“虎牙”:“本城一十三名地保,里正,皆與屬下多少有著交情,屬下已親托他們注意轄下的街坊鄰里,只要有類似舒妲的女子出現,便立時前來知會屬下……”
  燕鐵衣贊許的道:“你在這裡搞得相當有聲色,尚孝寬,你擔任‘鐵手’級的頭領有多久了?”
  尚孝寬躬身道:“回稟魁首,七年零三個月了。”
  端起小幾的白瓷蓋杯來輕輕啜了口茶,燕鐵衣笑道:“也該挪挪位子了,嘿?”
  尚孝寬又是興奮,又是驚喜,卻竭力抑止,恭恭敬敬的道:“全賴魁首栽培……”
  燕鐵衣仰仰頭,道:“厚德記下,回去之後,‘丹縣’‘鐵手級’頭領孝寬晉一級,賞銀五百兩,交由大領主代行。”
  崔厚德答應一聲,洪亮的道:“尚孝寬,還不叩謝魁首提攜之恩?”
  尚孝寬單膝著地,頭往下觸,腔調帶著激動:“多謝魁首提拔栽培,往後有生之日,俱為報效之時——。”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往後對差事越要巴結,‘青龍社’從不虧待真正盡心盡力的兄弟;好了,我們這就上道。”
  匆匆站起,尚孝寬急忙道:“魁首怎麼走得如此急法?屬下好歹也該略盡孝心,為魁首及大護衛設筵洗塵,魁首若是不喜熱鬧,不願驚動地方上的同道,屬下可以擺席後室,由屬下獨自侍候——。”
  搖搖頭,燕鐵衣和悅的道:“不必,盛情心領了,我們還要再往前趕,因為曾經有個可靠的消息,指出舒妲的行蹤似往‘龍泉府’的方向。”
  尚孝寬道:“若是她要前往‘龍泉府’,就非要穿過‘丹縣’不可,除非她攀經右邊的‘十九波嶺’及左面的‘百澗山’,但是這兩處山嶺險峭崎嶇無比,且形勢起伏迴轉,異常難涉,那舒妲若挑選此途,越向‘龍泉府’,則是下下愚策了……”
  燕鐵衣道:“也難講,人被逼急了,就專挑邪路歪徑走啦,而且舒妲很聰明,她必然了解走順道要比越山區危險得多!”
  略一猶豫,尚孝寬道:“魁首——屬下尚可再多召集人手,試行在兩邊山區插哨按卡。”
  拍拍這位“熱心有餘”的手下,燕鐵衣笑道:“這是徒勞無功的事,層山疊峰,危崖絕壁之間,你要多少人才守得牢?既便守牢了,也未必然能攔住舒妲,她的輕身功夫是一流的,我們或可追上她,卻並非每一個放哨的人都追得上她!”
  這全是實情,尚孝寬不能再堅持,他遺憾的道:“魁首,屬下佈置的羅網,恐怕就要漏在這兩處山區之間了……”
  燕鐵衣道:“這不一定,你仍須竭力而為了,舒妲不經山區,便必走‘丹縣’,尚孝寬你只要守在你的地盤裡,盡你的本分就行,她如果繞離‘丹縣’,便不是你的責任了!”
  尚孝寬恭聲道:“謹尊魁首諭令。”
  燕鐵衣道:“一切小心,我們走了。”
  踏前一步,尚孝寬低聲問:“敢問魁首——二領主如今傷勢如何?”
  微微苦笑,燕鐵衣道:“目前暫可保命,生死之間,要看往後幾天的變化了;你們盡可相信,‘青龍社’會以一切力量來挽救他的生命!”
  尚孝寬嘆了口氣:“真是不幸……我佛定將默佑二領主!”
  燕鐵衣道:“讓我們一同為他祈禱吧。”
  往門邊,尚孝寬又道:“請容屬下恭送大駕出城。”
  燕鐵衣搖頭道:“無須如此,為了不露形跡,你甚至莫要送出大門之外;尚孝寬,盡你的本分,比任何形式上的表現都更加重要!”
  尚孝寬唯唯喏喏,只好止步,在他的大禮相送下,燕鐵衣與崔厚德出門上馬,頭也不回的直往“龍泉府”的方向離城而去。
  *——*——*
  馬上,燕鐵衣低沉的道:“我有一個感覺,厚德。”
  引騎靠近,崔厚德問:“魁首什麼感覺?”
  燕鐵衣道:“那個神秘客仍然一直在暗裡跟隨著我們!”
  悚然心驚,崔厚德急忙回頭,又四周環顧,接著噓了口氣:“沒有人呀,前後左右除了幾個挑擔負囊的販夫走卒在匆匆來往之外,壓根就不見什麼可疑的人物,魁首,你好嚇了我一跳!”
  燕鐵衣淡淡的道:“那人不會叫你看到他的。”
  崔厚德不服的道:“只要他一路跟下來,我就不信看不透他,莫不成他還會隱身法?”
  燕鐵衣道:“在‘丹縣’之前,那人業已暗中跟著我們了,你似是也未曾有過什麼反應,亦不見拎出他來。”
  大臉發燙,崔厚德訕訕的道:“那時我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是而不曾留意;如今我加了十分小心,看他還能怎生掩隱行藏!”
  笑笑,燕鐵衣道:“多做,少說。”
  崔厚德涎著臉道:“魁首,我是跟你比,才處處比低了,要是讓我和別人‘裱’在一起,不是我吹牛,包管也處處高上一著!”
  燕鐵衣眯著眼道:“你將有機會表現你自己的,厚德,但記住不要老把本事放在嘴皮子上!”
  崔厚德忙道:“魁首,我可不是光會說大話,你知道,我確是有幾下子真功夫哩。”
  平撫在“判官頭”上,燕鐵衣道:“得了,先用你的‘真功夫’注意那個窩在暗中的‘好朋友’吧!”
  本能的再次回頭探視,崔厚德恨聲道:“我會給他顏色看的,任他是怎麼個鬼祟法!”
  燕鐵衣閒閒的道:“要在這種情形下找尋出掩隱於暗處的敵人來,首先自己就得平心靜氣,毋急毋躁,然後才能使觀察力及反應力尖銳明敏,細緻入微,那個跟綴我們的角色,是個極其高明的人物,追蹤的技巧更是到家,我敢說他一直沿途就吊了下來,但我們卻在‘丹縣’之前才察覺了他,這人的膽量、心思、功夫,都是不容小覷了的,我們自己要鎮定,要審慎,由不至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驚疑裡,進而挖出他的底細來,這才是上策,主要一個原則,冷靜!”
  崔厚德道:“錯不了,魁首,下一遭,我便叫你看,我的定力!”
  忽然,燕鐵衣感喟的道:“一霎眼,又過大半天了,時光委實過得是快,一日、一月、一年、甚至人的一生,不也就是一霎眼的功夫就過去了?”
  崔厚德咧著嘴笑道:“我卻覺得還有老長的日子活哩。”
  燕鐵衣沉沉的道:“但願二領主也是這樣。”
  談到這裡,一抹濃濃的悒鬱便在不覺中罩上了人心,以至使他們的興致也低落了,情緒全似扭絞成股的那般舒展不開。
  半晌。
  崔厚德小聲問:“魁首,我們是上‘龍泉府’去麼?”
  燕鐵衣道:“不錯。”
  考量了一下,崔厚德小心的道:“如果那裡也沒有舒妲的下落?”
  燕鐵衣面色陰森的道:“只要她不死,不挫骨揚灰,總找得到她!”
  崔厚德趕忙道:“說不定,尚孝寬在‘丹縣’就能截住舒妲——如果她尚未過去的話!”
  燕鐵衣沉思著,沒有回答。
  遙眺遠山層峰,崔厚德又喃喃的道:“娘的,天地之間這麼個大法,真不知那賤人現在什麼所在!”
  燕鐵衣緩緩的道:“或許她正在籌思如何混經‘丹縣’,或許正在辛苦的攀山越嶺,也或許,業已是在我們前頭了……我們再趕百里,在那邊守株待兔!”
  行程的進展,並沒有燕鐵衣預定的那麼順利,他們只奔出了三十多里路,崔厚德的坐騎便因踢中路面的凸石而傷了蹄,一跛一跛的停了下來。
  馬兒的一只右前蹄扭腫了。
  崔厚德非常心疼,這匹馬,是他一向所寵愛的,燕鐵衣知道,這種情形所以只好拚著耽擱辰光,也得先容崔厚德把坐騎弄妥。
  對於醫治馬匹的法子,崔厚德多少有點常識,他曉得有幾種草藥搗爛摻合之後,敷在傷腫部位,可以活血順筋,消腫除瘀,但是,這幾種草藥雖很普通,卻得臨時到野地去找。
  燕鐵衣指著一座小山下的半坍茅屋,無可奈何的道:“我們就牽著馬先到那裡安頓吧,你上山去採摘草藥,我在那間破茅屋等你。”
  崔厚德歉然道:“魁首,都是這畜生誤的事……但它實在不能再跑了,我又不忍心丟下它,你知道,這畜生是我一手極大的——感覺上,似是我的親人。”
  燕鐵衣苦笑道:“你放心,我並沒有叫你丟下它;武士與坐騎之間的那種感情我明白,有時候,這種感情往往超過人與人的依戀。”
  順著荒草迷徑的小路,來到那間半塌的茅屋前,燕鐵衣將兩匹馬牽到屋後一條小溪邊,任由馬兒自去飲水嚙草,他自己便依坐在那堵頹牆的牆角下閉目養神。
  崔厚德早就急匆匆的上山採集那幾味藥草去了。
  天色又已昏暗下來,只剩山頭上染著那一抹紫紅如血的夕陽餘暉……
  燕鐵衣閉著眼,調勻呼吸,一面暗暗希望崔厚德能在天黑之前把那幾味需要的藥草採摘齊全。
  就在這時,一陣隱約的,細碎卻急促的聲音傳入了燕鐵衣的耳際,經驗立刻告訴他,這是人在倉惶奔跑於荒野草叢之間時,衣衫所帶起的磨擦聲,加雜著腳步的踉蹌與呼吸的緊迫音響!
  明確的說——有個人正在朝這邊奔跑,而且這個人宛如受到了什麼驚嚇,或正在逃避什麼!
  灰沉沉的晦暗光度下,燕鐵衣依坐的牆角位置更是一片陰影,由他依坐的地方朝外看,還可勉強辨認出景物的形像,然而,由外望向他那裡,則就是黑忽忽的一團了……
  燕鐵衣凝目注視音響傳來之處,默默不動。
  於是,不遠前的一叢矮樹突被分開,一條身影歪歪斜斜的衝了出來,那人似是遲疑了須臾,在辨清地形方向之後,又搖晃不穩的對著這間坍頹茅屋奔近!
  第一眼,燕鐵次已看出那是個女人,還是個受了傷的女人。
  不要再看第二次,他已幾乎不敢相信的認出了來人赫然竟是舒妲,那踏破了鐵鞋無覓處的舒妲!
  強行壓制下剎那時由驚喜、訝異、迷惑、震動所共同造成的興奮,燕鐵衣靜坐著不敢稍有輕舉妄動——他生怕驚走了對方,再造成莫可補償的遺憾!
  就這短短的幾十步路,舒妲已連續踣跌了三四次,她噓噓嬌喘著,形狀狼狽,孱弱,又疲倦不堪。
  燕鐵衣仍舊毫無舉動,暗影中,有如一只耐心等候獵物送上嘴來的豹子!
  踉踉蹌蹌的,舒妲終於來近了,她的目的,顯然也正是這間半倒的茅屋;或許,她太累了,渴望找個可以聊做遮避的所在歇息一下,也或許,她是巴望著能在這也曾是人類住過的地方弄點果腹的東西……
  現在,燕鐵衣已能清晰的端詳出舒妲的模樣來。
  她身上穿的不再是那種慣見的銀白或淨白色的衣衫,而是一襲式樣古板老舊的青色女衫,寬大的腰袖掩遮住她原本窈窕多姿的身段,再顯不出玲瓏浮突的線條,她的頭上也包紮著一條青色泛著白點的褪色布巾,不復有往日雲髻高挽,環佩叮噹的飄逸雍容;她的臉色在此刻看上去不是那種光潤的細潔,而是蒼白中透著灰青,甚至,額角上滲出的汗水已浸沾到眉睫!
  走起路來是那樣艱辛而吃力,原來她的右腿上在流著血,她不時掩口嗆咳,好像也受了什麼內傷。
  喘息聲和呻吟相似,但燕鐵衣不得不承認,對舒妲而言,無論她是喘息也好,呻吟亦罷,都帶著那種嬌悄柔媚的韻味。
  於是,舒妲在燕鐵衣前面五、六步的地方頹然坐了下來。
  她目光惶悚不安的向周圍打量,怯怯的,顫顫的,宛如一頭受了驚的小兔子。
  但是,她張望了好半天,就沒有查覺身後的燕鐵衣。
  長長的,舒妲籲嘆口氣。
  低下頭檢視左腿上的傷口,舒妲用手輕輕撥弄,微微發出一聲呻吟,汗珠又已隨著眉梢往下淌落。
  她習慣的伸手入袖,似欲掏取絲絹拭汗,但顯然她已失去了這件“奢侈”的用物,於是,她幽幽嘆息,舉起衣袖來!
  一條柔軟的,摺疊整齊的雪白汗巾,便在這時輕輕遞到了舒妲面前。
  驀然間,舒妲的目光發了直,她全身急速顫抖著,僵木的視線由那條雪白的汗中上,緩緩移動向執著汗巾的手,又艱辛的隨著那條罩以紫色袍袖的手臂往上攀,往上攀,終於,像被磁石吸住一樣定在燕鐵衣那張微笑的,童稚又純真的面龐上。
  一時間,舒妲似是傻了,痴了,失去心神了,她木然的,怔忡的,又無比驚恐的瞪視著燕鐵衣,小嘴微張,半抬的手腕也停頓在那裡。
  燕鐵衣柔和的一笑,輕輕的道:“你已經很疲倦,很辛苦了,歇一會吧,用我的汗巾擦擦臉,然後,我們再好好談談;不須再奔逃,再擔驚受怕了,舒姑娘,不幸你有兩次拒絕了向我們解釋的機會,一定要明白,事不過三吧?希望你不要放棄這第三次的機會……”
  突然間,舒妲的面頰抽搐,娟秀的五官也似扭曲了,淚如泉湧,撫著臉孔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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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訴曲衷 和淚明心

  燕鐵衣沒有加以撫慰,更沒有叱喝威嚇,他只是靜靜的站在一邊,任由舒妲盡情的哭泣,他知道有些時候,哭泣也未嘗不是一種發洩的方式;這幾天來,舒妲所遭的磨難,擔的驚恐,受的委屈必不在少,憋在她心頭的怨恚也該讓她滌除一下了,女人的淚水,除了表示悲切以外,本來亦有其他多種意義的存在。
  非常耐心的,燕鐵衣一直等到舒妲哭夠了,他才再次遞上他的汗巾。
  舒妲沒有推拒,接過燕鐵衣遞來的汗巾,拭印著頰上的斑斑淚痕,一面仍在輕輕抽噎。
  燕鐵衣平靜的道:“現在,是否可以回答我幾個問題?”
  一雙略呈紅腫的鳳眼裡閃漾著殘存的淚波,舒妲咽著聲道:“魁首……我向你發誓,我絕對沒有傷害我的義父。”
  燕鐵衣低沉的道:“既是如此,何須逃走?”
  舒妲的面頰又在痙攣了,她痛苦的道:“我沒有法子不逃,我被人誣陷了,當時的情景,對我過於不利,在在全顯示出我犯下這滔天大罪的證據,好像幾道鐵箍,把我套得緊緊的,毫無抗辯洗脫的餘地……”
  燕鐵衣沒有出聲,僅是凝視著舒妲。
  吸了口氣,舒妲又沙啞的道:“那一剎那間,我怕極了,驚極了,也震撼極了,我只想到要趕快離開現場,越快越好,否則,這些誣害我的證據便會形成鐵案,你們也將不由分說的殺死我,我想到一旦你們在查覺這樁血腥事件後,會如何激動,如何憤怒,你們不可能聽我申辯,聽我訴冤,你們必定亳不考慮把我處死……‘青龍社’的規律我知道,魁首,你的嚴厲我曉得,我不甘白白的含冤而死,更不甘那殺人的兇手,栽罪於我的惡徒逍遙於報應之外!”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你是想追查那個元兇的下落?”
  舒妲幽幽的道:“我一直有這個想法,但是,我首先必要逃出‘青龍社’的追殺,我活著,才能設法查出真兇的底細,才能去找無辜的反證,假設先被你們抓住,你們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你們壓根就不會相信我的冤屈……所以我要躲避你們,一再的竭力躲避你們。”
  燕鐵衣輕輕的道:“告訴我,你的那只鳳頭釵是怎麼插進你義父胸膛裡的?”
  舒妲悲切的道:“出事的那天晚上,魁首,我早就睡下了,我的臥室便在義父的對面;一般的習慣,臨睡前我都把飾佩取下,擺置在臺上面,那天晚上我也是這麼做,除了手上的指環及耳墜,其餘一只鳳釵,一只玉簪,一對翠鐲,全順手放到了臺上;我很快便睡熟了,睡夢中,卻突發被一種奇異又暴烈的聲音所驚醒,那種聲音,似是人體的撲騰與物件的摔撞所組合,記得我被驚醒之後,最初的反應是短暫的迷惘和本能的悸懼,但我很快又恢復了鎮定,匆匆下床趿著鞋子趕到門邊……”
  燕鐵衣問道:“自你驚醒至趕到門邊,這中間耽擱了多少時間?”
  舒妲亳不考慮的道:“只是瞬息的功夫,魁首,我一向動作很靈敏。”
  點點頭,燕鐵衣道:“這個我倒十分相信。”
  舒妲又接著道:“我剛剛把門打開,才往外邁,便看到一個人的背影正好越窗飛出!”
  燕鐵衣仔細的道:“從那扇窗掠出?”
  舒妲道:“就是樓上甬道盡頭的那扇窗!”
  “噢”了一聲,燕鐵衣道:“出事之後,我趕去那裡,不錯,樓上甬道盡頭的那扇窗是開著的!”
  素白的臉蛋上閃過一抹希望的光彩,舒妲急切的道:“魁首,你一定相信我不是扯謊!”
  燕鐵衣含蓄的道:“繼續說下去。”
  舒妲又道:“我在看到那人形態十分倉惶的掠出窗外之後,不禁微微怔忡了一下,又馬上發現對面義父的房間門扉大開,還有燈光映出,下意識裡,我就有了一種奇異的不祥預感,我急忙走了過去,進門一看,房裡的情景,差一點把我嚇昏……”
  燕鐵衣道:“這是可以預想的。”
  神色間,仍然存留著回憶中的恐懼,舒妲的雙瞳裡透露著驚悸的顫窒:“義父就仰躺在地下,房間四周血色斑斑,猩紅刺眼,陳設也是一片凌亂,但這還不令我震駭,最叫我驚恐的,卻是燈光映照下,插入義父胸膛上的那只鳳頭金釵!我的那只鳳頭金釵!”
  燕鐵衣緩緩的道:“當時認出來那是你的東西?”
  點著頭,舒妲激動的道:“那是義父送給我的幾件飾物之一,我一直都簪佩著它,怎麼不認識?猛然間,我全身發冷,汗毛倒豎,幾乎連心跳也停止了;我又害怕、又悲痛、又迷惑,在極快的一陣僵木之後,我立時醒悟這是一個陷阱,一個要活活坑死我的陷阱,我怕極了,房中的一切,眼前的景像,全是對我的指控,那個人,那個惡毒的兇手,他是存心要陷我入萬劫不復的絕地啊!”
  燕鐵衣和悅的道:“不要急,慢慢的說。”
  喘息了半晌,舒妲接著道:“當時,我又驚怕又不甘,我唯一的念頭便是趕忙逃走,我不能這麼愚蠢軟弱的被人陷害,被人誣栽,我要以我所有的力量來反抗,來掙扎;我匆忙回房,隨便找了一襲衣裙穿上,心慌意亂之中,只把臺上的幾件飾物抓著,也從那個甬道的窗口逃離向‘楚角嶺’下。”
  燕鐵衣道:“在你義父房中的那片刻裡,你認為義父已經死了?”
  舒妲酸楚的道:“魁首,我見過死人,也見過人受了重傷的樣子,義父當時的情形,就算未曾斷氣,我怕他也難以再活下去……我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我不忍看……”
  燕鐵衣平和的道:“舒妲,是否能盡你所知的描述一下那個疑凶的形狀?”
  苦惱的咬咬下唇,舒妲道:“我只看見他的背影……倉促間的印象,那似是個中年人……瘦瘦高高的中年人。”
  燕鐵衣安詳的道:“慢慢想,譬如說:那人可有什麼特徵?舉止上的、衣飾上的、身體上的?”
  突然,舒妲記起了什麼似的脫口道:“我想起來了,魁首,那人後頸上有一條疤痕,極其難看的一條疤痕,瘰瘰突凸,像一條黃色的扭動的蚯蚓!”
  燕鐵衣欣慰的道:“再想看,說不定你尚能提供更多的線索,要知道,所提的線索越多,脫雪你所受冤屈的希望越大,這跟你本身的利害有著深切的關連。”
  苦思索著,舒妲又急促的道:“對了,魁首,那人穿著紫色的衣衫,式樣好像和‘青龍社’的製式服裝,一個樣子!”
  怔了怔,燕鐵衣的表情陰沉了:“是麼!不會看錯罷?”
  仔細回憶著,舒妲搖頭道:“不會看錯,現在我記起來了,魁首,那人的衣衫不但顏色、式樣和‘青龍社’的人一般穿著相同,甚至連束扎腰部的板帶也是打的上下雙摺。”
  燕鐵衣沉默了一歇,冷峻的道:“如此說來,這疑凶顯然早就混進‘青龍社’臥底了。”
  舒妲有些畏怯的道:“我不敢肯定,魁首,但他確實是穿著‘青龍社’的製式衣衫。”
  燕鐵衣澀澀的一笑:“事情真是越來越離奇了。”
  舒妲憂戚的道:“你不相信我?魁首。”
  燕鐵衣道:“現在談論這個問題,時機上未免嫌早一點;舒妲,不是你幹的就不必怕,如果是你幹的,我相信與不相信你也與事無補!”
  舒妲惶悚又淒鬱的道:“不是我,魁首,真的不是我……我是個人,有天良、有理性,知道感恩圖報的人,不是個畜生、禽獸。”
  燕鐵衣穩沉的道:“讓我們一同來證實你的無辜,舒妲。”
  眼眶裡又泛起了淚光,舒妲正想開口說什麼,山腳那邊,一條人影已如飛奔近,人尚未到,粗大的嗓門已先嚷嚷起來:“魁首,魁首,你在那裡啊?”
  燕鐵衣高聲道:“這邊,崔厚德。”
  喘噓噓的,崔厚德連蹦帶跳的來到眼前,他揚揚手中一大把尚連著泥根的草藥,邊抹著滿頭大汗:“總算採集齊了,一共是七味草藥,搗爛之後合敷在馬蹄傷腫處,至多兩天就能見效;天黑得很快,差點就看不清啦,魁首,也是………”
  驀的,他張大嘴巴,兩眼發直的瞪著坐在地下的舒妲,好一陣子,方才透過口氣來,手指舒妲,他怪叫道:“這這這……魁首,這不就是她麼?她就在你的眼前哪!”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你當我是瞎子還是白痴!”
  一時未能會過意來,崔厚德仍在直著嗓門叫:“魁首,魁首,這就是舒妲哇,她就是我們千方百計要找的正主兒!”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知道。”
  像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崔厚德迷迷糊糊的道:“呃,她!可是被魁首擒住了!”
  燕鐵衣道:“不是我擒住她,是她自己來到此處的。”
  呆了呆,崔厚德茫然道:“她自己來到這裡?”
  燕鐵衣不耐的道:“我坐在這裡等你,你尚未回來,卻等到了舒妲,你說是運氣也好,巧合也好,反正舒妲已經在此地了,我們的問題算是解決了一半!”
  崔厚德吶吶的道:“那麼另一半的問題又是什麼?”
  燕鐵衣緩緩的道:“證實舒妲的無辜,也就是找出真兇來!”
  吞了口唾液,崔厚德瞅了坐在地下的舒妲一眼:“如果,呃,如果下毒手的真兇並非另有其人,而就是舒妲自己,魁首,又該怎麼辦?”
  燕鐵衣重重的道:“依照‘青龍社’的規律辦!”
  崔厚德低聲道:“這樣的滔天大罪,正合上‘弒上滅倫、叛宗離德’的一條,魁首,按照幫規,可是活剮分屍的懲處!”
  哼了哼,燕鐵衣道:“規律是我定的,用不著你來提醒我!”
  崔厚德連連稱是,又湊了近些:“魁首看來,是不是這丫頭行的兇?”
  燕鐵衣道:“現在我還不能肯足。”
  一卷衣袖,崔厚德殺氣騰騰的道:“沒有問題,魁首,且交給屬下我來處理此事,包管刑不上三次,便叫這臭丫頭吐實!”
  燕鐵衣瞪起眼來道:“你在發什麼熊威?該叫你做事的時候,我自會吩咐,沒有叫你逞能,你便少充人王,還有點規矩沒有,你?”
  趕緊垂手退後,崔厚德諂笑道:“魁首千萬請息怒,我只是要代魁首分勞而已……”
  燕鐵衣板著臉道:“少替我找麻煩,崔厚德,便是功德無量了!”
  崔厚德乾聲打著哈哈,面紅耳赤的老久哼不上一句話來。
  這時,舒妲才有機會向崔厚德說話,聲音卻是幽怨又顫抖的:“崔大哥………我們曾有多次相處過的緣分,我也一向像對一位大哥那樣的尊敬你,親近你,我自信沒有開罪你或惹你憎惡的地方……人心是肉做的,人也該是有感情的,我不盼你替我掩袒什麼,可是,崔大哥,至少也請你不要對我抱有成見,不要冤枉我。”
  崔厚德十分尷尬的道:“不是我有成見,呃,但你見了我為什麼卻半點情面不留,轉身就跑?害得我空手而回,挨了魁首好一頓罵!”
  舒妲淒然道:“若是我跟你回來,崔大哥,你有力量替我申冤嗎?你會說服他們給我一個洗清嫌疑的機會嗎?”
  崔厚德大聲道:“我們魁首可以辦到!”
  舒妲沙啞的逭:“可是,你並沒有向我說過魁首願意這麼做,你甚至沒有表示‘青龍社’中還有主張給我伸冤脫嫌的人,崔大哥,我所想的,只是一旦回來,我就永遠失去為自己洗刷冤屈的機會了……我要活下去,清清白白的活下去,縱使要死,也該死得有個名目,有個因由,如像這樣不明不白的做了那惡人的代罪羔羊,你又叫我怎麼去甘心,怎麼瞑目啊……”
  崔厚德怔窒了一會,方才期期艾艾的道:“你跑得太快……我還來不及說到這些,你人已出去老遠了……”
  燕鐵衣平緩的插進來道:“今晚上我們就在這裡住一夜,天亮後便趕回‘楚角嶺’!”
  望著舒妲,他接著道:“答應不給我們增加麻煩?”
  舒妲淚光淋漓的道:“魁首的意思……是指我逃跑?”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就是說的這個!”
  舒妲的神情裡,看得出她內心的真切:“魁首,請你放心,我決不會逃走,我甚至不會興起這樣的念頭;在你們前來追逐我的時候,我是為了尋查真兇,為了替自己的清白無辜蒐集證據,才不停的逃,現在,你們已追上了我,並且更蒙魁首允諾將做公平的處置,予我伸冤訴屈的機會,在這種情形下,我已沒有理由、沒有必要再打逃遁的主意,否則,豈非自承罪過、陷自己於無可爭辯的絕境!”
  燕鐵衣道:“能明白這一點,乃是最好不過的了;舒妲,只要你不起異心,不生詭念,我保證你將受到最佳的待遇,反之……”
  笑笑,卻毫無笑意,他接下去道:“你一定也聽說過,我的劍是非常快的,說不定快到出乎你的想像。”
  低下頭去,舒妲委屈的道:“我明白,魁首……”
  盤膝坐在舒妲的對面,燕鐵衣的語氣又轉變得十分和藹:“別怪我說話太過直率,我是一番好意,舒妲,有些事情,還是在未曾發生之前講明白的好,這樣,便可避免造成遺憾,或者,事情萬一發生,也不會遺憾,我想你該能諒解。”
  舒妲苦澀的道:“魁首言重了……”
  一拍手,燕鐵衣道:“崔厚德,該吃點什麼了吧?”
  回應一聲,崔厚德速將置于破屋內的粗布乾糧袋取了出來,打開之後,用一方濯淨的白綢襯底,上面擺著一只油淋淋的焦黃雞腿,四條醃腸,幾片切好的滷牛肉,一根青白汎翠的大蔥,另加一塊烙餅,雙手呈奉上來。
  燕鐵衣接過,轉遞到對面的舒妲手上:“你一定也餓了?來,先吃點填填飢。”
  抬起頭來,舒妲有些惶恐的縮了縮身子,慌亂的道:“不,魁首,魁首請先用,我……
  我不餓……”
  燕鐵衣安詳的微笑著道:“不用客氣;整日奔勞,怎會腹中不飢?再說,現在也是該要吃晚飯的辰光了,拿去吃吧,再推拒就是虛偽了。”
  目光迅速掠過白綢上的幾樣食物,舒妲強忍住自己腸胃的需求,與飢餓壓迫下的貪婪食態,她喉頭間顫搐了幾下,怯怯的道:“魁首先吃,我……我,就檢點剩下的果腹……”
  燕鐵衣硬將白綢上的食物塞到舒妲手中——他已清楚看到舒妲吞口水的動作,笑吟吟的道:“在沒有證實真兇屬誰之前,舒妲,還不能認定你就是真兇,換句話說,你仍保有應青戈義女的身分,也就是我的晚輩,做長輩的怎能把晚輩餓著或只叫她吃剩飯殘羹,來,好好吃一頓,東西我帶得多,別怕我沒得吃!”
  說著,他一伸手,崔厚德果然已將另一份同樣擺在白綢上的食物奉遞上來。
  舒妲低下頭,默默進食,卻是含著淚在咀嚼,在吞。
  注視著舒妲,燕鐵衣發覺,這少女的吃相十分斯文,十分優雅,流露著那樣一種從容又高華的氣質,以至使他懷疑,舒妲是否真的並不餓?
  下一小塊烙餅,燕鐵衣和悅的道:“這些天來,怕都沒有安心吃過飯吧?”
  舒妲抽噎了一聲,輕輕頷首。
  燕鐵衣嘆口氣道:“也真委屈你了,一個大姑娘家,卻遭到這多折磨………”
  淚水頓時奪眶而出,沿頰涕泗橫流,舒妲咽著聲道:“求魁首主持公道,代為申冤。”
  燕鐵衣平靜的道:“充吃飯,舒妲,不用急,我會找出那元兇禍首來的,不管那人是誰!”
  舒妲用衣袖拭去淚痕,哀傷的道:“魁首,我求你無論如何也要把真兇找出來……我不光是為了我,更為了我義父,如果任由那元兇逍遙於報應之外,不獨我死不甘心,義父更是不會瞑目的。那人的這條毒計,把我父女害得好慘,我背上千秋罵名,義父的血仇也難以報還,兩條生命,該是死得多麼不值,多麼冤枉。”
  燕鐵衣吸吮著手指上的油漬,閒閒的道:“青戈還沒有死。”
  突然睜大了眼睛,舒妲驚喜逾恆:“真的?魁首,我義父真的還活著?”
  點點頭,燕鐵衣道:“當然,我怎會騙你?”
  舒妲興奮的道:“魁首,至少我義父可以告訴你真兇是誰!”
  燕鐵衣舐舐嘴唇,道:“他沒有告訴我。”
  怔了怔,舒妲迷惑的道:“這……這是為了什麼呢?”
  燕鐵衣道:“因為他受傷太重,人已暈迷,從出事到我離開,他一直就沒甦醒過,當然更不會開口說話;我們正在全力救治他,希望能把他從死亡邊緣上拖回來。”
  舒妲呆了片刻,方始痛苦的呻吟:“哦,義父,可憐的義父……”
  燕鐵衣低沉的道:“不要難過,讓我們一同為他祈禱上蒼保佑吧!也為了你!”
  舒妲面色泛青的道:“魁首!義父的甦醒與否,是否乃是我最後的唯一的機會?”
  燕鐵衣道:“不見得,但是,這卻乃證實你無辜的最佳方式,是不?”
  稍稍平靜了一點,舒妲陰晦的道:“我不要義父死……魁首,那兇手的十條命也不配抵我義父的一條命……”
  燕鐵衣道:“我和你一樣有此想法,舒妲。”
  把白綢連著剩下的食物擺在一邊,舒妲急迫的道:“魁首,我們能不能現在就往回趕?”
  燕鐵衣笑道:“無須如此急切,你已經很累了,崔厚德的坐騎也因傷蹄要作調養;事情既已發展到這個地步,今晚上回去與明早回去,都不會有太大差別,況且……”
  視線掃過舒妲的腿側,他又道:“你似乎還受了傷?”
  舒妲苦笑道:“就在出‘丹縣’境的時候,半路上,突然遭到一個神秘客的襲擊,那人從我背後掩上來,悄無聲息的猝起發難,幸而我輕身術還算不弱,在危急中感受到掌風的拂掃,匆忙滾地閃躲,背心上只承受了一點虛勁,吐出兩口瘀血……”
  燕鐵衣非常留意的問:“那襲擊你的人,是副什麼模樣?”
  搖搖頭,舒妲道:“沒看清楚,魁首,我早已是驚弓之鳥,一旦遭襲,總以為是‘青龍社’的追兵到了,那裡還敢還手纏鬥?我撲地閃躲之後,藉勢竄向路邊的一片坡林中,頭也不回的拚命逃跑,那人卻在後面緊追不舍,當我奮身躍過一條乾澗的時候,那人就猛然發射了暗器,我腿上連中了兩枚暗器,卻又以身子旋撞之力撲跌向深草叢裡,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往前逃,直到天快黑了,我才確定擺脫了那人,卻又因為這一陣盲目奔逃而迷失了方向,天色昏暗中既找不著目標,又尋不著人問,只好誤走誤撞,在荒野崗陵間摸索,但做夢也想不到……”
  燕鐵衣接著道:“想不到竟然摸上我們面前來了?”
  侍立於旁的崔厚德,忍不住又插口道:“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自投羅網不是!”
  橫了自己這位手下一眼,燕鐵衣叱道:“少碴舌頭!”
  舒妲幽幽太息,道:“我想這也該是天意吧?在我費盡心機,受盡折磨,付出了如許辛勞驚恐的代價之後,卻仍然轉不出你們的掌握,更等於自己送上門來……這好比一個輪迴,注定在數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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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荒寒夜 再現驚兆

  燕鐵衣道:“這是你的運氣,舒妲,若是在某個情況不明或場合混亂的形勢下遭遇,結果就更要對你不利得多,何況,暗裡還有一個刺客企圖取你的性命!”
  舒妲沉沉的道:“我這也算是時乖命蹇吧。”
  把手上的食物交給一邊的崔厚德,燕鐵衣道:“你曾否想到,那個意圖傷害你的刺客是誰,以及他為了什麼原因要這樣做?”
  舒妲茫然道:“我不知道那刺客是誰,更不明白他為了什麼要對我下此毒手……在奔逃的過程中間,我也曾幾次回頭張望,但在心慌意亂又加上林木草石的遮擋下,卻沒能看清那人的形狀,只見到一條人影在閃動晃掠。”
  燕鐵衣問道:“你在以前,與人結過仇麼?”
  舒妲道:“沒有,若一定要舉出一樁,就是以前在‘涇城’和當地惡霸白老虎發生那場衝突;我和弟弟在集場邊上賣藝,白老虎率領他的一群爪牙,氣勢洶洶的圍上來砸攤子還要傷人,我姐弟倆……”
  擺擺手,燕鐵衣道:“我曉得這件事的始末,當時你義父便在場,也是因為出了這樣的一樁事故,才形成了你與義父之間的這段遇合和緣分;除了與那白老虎的過節之外,還有別的仇家麼?”
  舒妲道:“再沒有了,只是這一件。”
  燕鐵衣道:“襲擊你的人,當不會是白老虎那邊的角兒;白老虎只是一個小地方上的土豪,市井無賴的頭子而已,他沒有這樣的神通請來如許高手,他也沒有這樣的力量和膽識布署出你所遭遇到的那等計劃來,最重要的是他與你之間,並無深仇大恨,他犯不上耗費偌大心力來追殺你。”
  崔厚德又開了腔:“對呀,那白老虎可能連你人在那裡都不知道,就算他想要對付你,可也沒個尋找處!”
  微蹙著一雙柳葉也似的秀眉,舒妲悒鬱的道:“我真像墜進霧裡了,那個暗算我的人,到底會是誰,又到底是為了什麼原由呢?”
  燕鐵衣道:“會不會——就是那個真兇?算計了青戈的真兇?”
  機伶伶的一哆嗦,舒妲恐懼的道:“很有可能,魁首,經你這一點,我才想到是他,不會錯,魁首,一定是那個狠心的惡魔,他在傷害了我義父之後,猶想殺我滅口!”
  崔厚德不以為然的道:“就算是那個傢伙吧,他的目標是我們二領主,卻緊追著你作什?你又有什麼地方抓著了他的把柄,使得他非滅你的口不可?”
  燕鐵衣淡淡的道:“多用腦子,崔厚德;那人佈置了一個誣栽舒妲為兇手的陷阱,目的就是希望我們相信舒妲是真兇,進而不分皁白的擒住舒妲加以報復,如此一來,他既遂了殺害二領主的心願,又有了代罪羔羊,豈非一舉兩得?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舒妲卻逃走了,他為了使他的計劃得以完成,自然也急於找到舒妲,痛下辣手,來個‘死無對證’,若是他的企圖能以達到,則兇手便不是舒妲,也變成舒妲了,據我研判,如果他真個襲擊舒妲得手,很可能還會弄一個像是舒妲自殺的現場出來混淆我們的耳目呢!”
  崔厚德不解的道:“弄一個像是自殺的現場出來?”
  燕鐵衣耐心的道:“不錯,他這樣一搞,就更會使人相信舒妲乃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畏罪自戕的了!”
  猛一咬牙,崔厚德惡狠狠的道:“這狗雜種!”
  臉色慘白汎青,舒妲悚慄的道:“魁首……經你這樣加以推敲解說,我才曉得我曾是多麼危險的在鬼門關上打了一轉……那兇手,太狠毒太沒有人性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這並不稀奇,舒妲,有些人為了一己的私慾,為了達成某一個目的,可以做出許多違背道義天理的事情出來,還有些更邪惡、更慘酷的事實你沒有遭遇過,你所碰上的,只是這人間世上無數樁不幸的一樁罷了。”
  崔厚德忽然道:“魁首,就算那**養的殺胚能夠暗害了舒妲吧,他也掩不住二領主的口呀,一旦二領主神智復甦,也一樣能證實出兇手的身分底細來!”
  燕鐵衣冷靜的道:“那兇手並不認為二領主能夠活下去,崔厚德,至少二領主現在還不能說話,對方儘可以先毀掉能說話能指證的人,再回過頭來等待二領主的結果!”
  吃了一驚,崔厚德道:“照魁首這樣說,如果二領主得以不死的話,那窩在暗處的雜種還會再下毒手?”
  燕鐵衣道:“我是這樣判斷,那人當然是希望二領主永遠不能甦醒,從此暈迷不起,則他在殺害舒妲之後,便可省卻再去暗算二領主的麻煩,設若二領主能以脫離險境,得回生天,我認為那人也會在二領主意識恢復之前再次施展其陰毒詭計,以求消除後患!”
  崔厚德氣憤的道:“魁首,我們‘青龍社’的總壇又不是戲院子茶館,容得那裡般輕易的進進出出?何況如今更已加強了戒備……”
  低喟一聲,燕鐵衣道:“有檔子事,你還不知道。”
  怔了怔,崔厚德緊張的道:“什麼事?”
  燕鐵衣尚未及回答,舒妲已搶著道:“那個兇手,崔大哥,打扮穿著全和‘青龍社’的人一樣,魁首猜測他已經混進總壇裡面去了!”
  立時變了顏色,崔厚德瞪著一雙環眼大叫:“好個奸刁陰毒的殺才!魁首,這裡所用的方法,豈非和以前那個攪得我們雞飛狗跳、草木皆兵的‘大幻才子’公孫荒木如出一轍?這還得了?我們馬上趕回去將他清理出來才行啊!”
  燕鐵衣沉緩的道:“稍安毋躁,厚德,不錯,這人所用的臥底方式有些類似公孫荒木,但是,他卻沒有公孫荒木那樣易容換面的本事,只此一樁,他便缺少了最重要的掩護,二領主出事前後的時間不長,兇手臥底的時間也不會長,我們回去之後,細將近來加盟的弟兄徹底清點,便不愁拎那兇手不出!”
  崔厚德粗暴的道:“娘的,那裡雖說沒有公孫荒木扮裝易容的本事,其手段毒辣,行為之陰詭,心思之細密,卻不下于公孫荒木,魁首,這可是一個生長在我們內部的毒瘤,若不立時加以清除,恐怕一旦漫延開來浸蝕腐害之大,就要累及全社上下的糜化而至潰爛了!”
  燕鐵衣沉重的道:“這個我明白,好在眼前還不致於糟到這步田地,也就是說,那個魔星尚未開始在我們內部施展其破壞與蝕腐的行動!”
  崔厚德急問:“魁首怎麼知道?”
  燕鐵衣平靜的道:“那人的最大目標,便是暗算二領主以及殺舒妲滅口,如今二領主重創在身,人在暈迷階段,生死之間,未有定數,那人不會急於轉回去再向二領主施辣手,更不會急於茶毒本社其他人員。除了他的企圖全部落空,激使他兇性大發之外,而舒妲人在這裡,那兇手自然將以舒妲為他的第一對像……”
  崔厚德忙道:“魁首是說,行兇者便在附近?”
  燕鐵衣頷首道:“當然,你沒聽舒妲說,才出‘丹縣’就被那人綴上了?她還險些遭了對方的暗算;由她遇襲之處,到達這裡,中間相隔的距離並不太遠,下手的人必定容身於附近的範疇之內!”
  想了想,崔厚德:“魁首,這個藏頭縮尾又心狠手辣的傢伙,會不會就是暗中也跟蹤我們的同一個人!我是說,在坳子裡露形的那個精於使用暗器的人?”
  燕鐵衣道:“我看是同一個人的成分較大!”
  崔厚德道:“那麼,他是一直綴著我們下來的了?”
  又搖搖頭,他接著道:“但這就叫我納悶了,魁首,若是那裡一直暗吊著我們,卻又怎會落後老遠遇上舒妲的?莫非他另外尚有幫手?”
  燕鐵衣沉吟著道:“我也想到了這一點,那人若非另有幫手,便是在某種情況下使他落後了一段路程,才恰好碰上了舒妲。”
  崔厚德不解的問:“他若是要殺舒妲滅口,又一直吊著我們做什?”
  燕鐵衣笑笑道:“這個問題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答案——那人必然知道我們也是追舒妲的,他一直吊著我們,如果我們找著舒妲,他豈不是也一樣找著了?而且還不必耗費心力,正可利用我們替他代勞,一旦尋獲目標,他便能夠好整以暇的在暗中覷隙向舒妲下手!”
  雙手緊握,崔厚德恨聲道:“我恨不能現在就撈著那**養的,活生生扭斷他的脖子!”
  燕鐵衣淡然道:“有個法子,能叫我們查證一下,那暗算舒妲的人是否與跟蹤我們的人同屬其一!”
  崔厚德兇狠的道:“對,現在我們就展開行動,四處搜尋那裡的蹤跡!”
  燕鐵衣道:“不必這麼麻煩——舒妲,你不是曾經中了那人的暗器麼?”
  舒妲點頭道:“是的,在左腿上半部,但傷得並不太重……”
  伸出手去,燕鐵衣道:“把打傷你的暗器拿給我看。”
  舒妲十分歉然的道:“我已經在半途上拔出來丟棄了。”
  燕鐵衣縮回手來,道:“是些什麼樣的暗器,大概你還記得吧?”
  舒妲道:“打傷我的暗器,一種是長約三寸,粗細只若人指的無尾鋼梭,另一種,是金錢鏢,那人在使用暗器的手法上有異常精湛獨到的造詣,不但技巧熟練,拋射準確,而且可以在同一時間以不同方式揮灑各樣類別的暗器,快準兼備,實在叫人防不勝防。”
  崔厚德怪叫道:“不錯了,魁首,正是同一個人!”
  燕鐵衣道:“是的,是同一個人,手法的特徵與使用的暗器相若,但那種小鋼梭我們卻未見識過,可見對方身上攜帶的破銅爛鐵尚有不少花樣!”
  忽然想起了什麼,崔厚德急忙道:“舒妲,我們知道那人的金錢鏢上是無毒的,可是那種無尾小鋼梭,你可檢視過上間是否淬得有毒?”
  舒妲感激的一笑道:“那小鋼梭上,幸而也沒有餵毒。”
  有些尷尬的苦笑著,崔厚德道:“眼前的氣氛和形勢,好像已經證明了你的無辜一樣,說著說著,居然不覺得你還沾有嫌疑啦。”
  舒妲嘆了口氣:“崔大哥,本來我就是被冤枉的,這全是受了人家的誣陷。”
  燕鐵衣笑道:“我們都希望你是無罪的,舒妲,可是卻要確實證明之後才行,我們不能造成冤屈,卻也不能縱容,這一切,我們會搜齊證據,不管這證據對任何人有利或無利,只要是真實的就行!”
  舒妲揚著臉,雙眼中光芒清澈不懼:“魁首,我比誰都更盼望水落石出的那一刻來臨!”
  燕鐵衣道:“不會太遲了,舒妲。”
  崔厚德也道:“只要把那隱在暗中的灰孫子拎出來!”
  舒妲的語氣裡透著難以抒發的悒鬱:“魁首……那個狠毒又狡獪的刺客,到底是誰?他來自何處?又為了什麼?”
  燕鐵衣道:“這幾個問題,我們也翻來覆去推敲了好多天,但卻毫無跡象可尋,目前,我們所知道的極其有限,對那人的認識只是如下幾點:他與應青戈必有頗深的仇恨,他的武功相當高強,他擅使多種不同的暗器,而且,可能還俱有‘分心合意’的特殊異稟。”
  舒妲不解的道:“‘分心合意’!”
  點點頭,燕鐵衣道:“那是一種天賦的異能,單靠後天的苦練仍難臻於自然純熟的化境,俱有這等修為的人,可以同時分心做多種不同的事,而效果卻與一般人在同一時間做一件事一樣的完善,舉個例說,我們在執筆畫圖的當口,要畫圓只能畫圓,要畫方也只能畫方,甚難雙手執肇同時各畫方圓,在動作上亦然,我們習慣於程式上的連接,有先後、快慢的分別,似那種稟賦的人,則可同時平行,比如說,用劍的人,在同一動作上無論怎麼變化,其招式都不會超過劍術本身所包括的範疇,然而俱有‘分心合意’特質的人,則能一面出劍,一面同時施展暗器,或者運用其他不屬劍術以內的招法。”
  頓了頓,他又道:“更明白的說,我們看書的時候非要凝神聚意,才能對書中所言產生記憶與認識,如果一面看書,一面與人談話,則往往書也看不進,話也談不具體,但懷有‘分心合意’本能的人,便能同時看書說話,且皆可接受於意識中,現在,你大概懂了?”
  當然是懂了,但舒妲卻面露憂色:“像魁首這樣說來,那人具有如此異稟,可以在同一時間並展各種不同的武功,豈非天下無敵了!”
  燕鐵衣微笑道:“那也不盡然,舒妲。”
  舒妲愁苦的道:“若是遇上這樣的對手,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才好,魁首,你卻像是並不憚忌似的……”
  燕鐵衣平靜的道:“俱有此種異稟的人,只是說他已有分心行事的條件,但對於他所要行的事,其成就如何,仍在於他的努力、悟性、以及機運,當然有關本能的優劣也很重要;一個人有此稟賦,若在功業或武藝上不勤加磨勵鍛練,其結果一樣平庸無奇;再比方說習劍,能以‘分心合意’者,最多可在劍術的招式之外另加上其他武功的花樣,但是,劍術中的精竅、變化、創革、和練劍時的神、氣、意等的凝聚和蘊含,則全在各人的體悟及融會,這裡面,又是一番境界,更不用說直接相連於意識本能,肌肉骨骼運用上的快慢反應了。”
  舒妲輕輕的道:“魁首,聽你這麼一講,以魁首的功力是必定可以挫敗那人了?”
  燕鐵衣道:“我可不敢這麼肯定,但是我至少能做到一點——對方若想挫敗我,只怕也不見得容易。”
  崔厚德大聲道:“就憑那個見不得人的三等窯子賊,別說他不配拈魁首的邊,單是我,就足夠那裡吃不了,兜著走,直著根脖子朝天喊!”
  那一片尖銳的呼嘯聲,便在此時突兀的響起,以快不可言的速度移罩過來!
  燕鐵衣的動作,彷彿便是那片破空而來的銳響的呼應,他的長短雙劍齊時閃射,並飛旋過如光雨輪環,四散迸揚!
  於是,密集的金鐵撞擊聲叮噹跳躍拋彈,崔厚德滾地而出,在舒妲的驚叫聲中掠身而起,出柙猛虎般撲向那蓬暗器射來之處。
  燕鐵衣反而一時不能飛身撲擊,因為他還得護著受傷的舒妲;來自黑暗裡的銳器,更移動著方位,一陣緊似一陣的射至!
  崔厚德的身影,隨著他手上“薄刃雙口刀”帶起的溜溜寒芒在急快穿掠迴轉,但是,他卻連連幾次都撲了空。
  顯然,隱在暗中的敵人,身法比崔厚德更要靈巧快速。而且,只怕心性也狡獪得多!
  就在崔厚德憤怒又凶悍的衝刺撲騰裡,像事情開始時一樣。那麼突兀的,激射密集的暗器又毫無徵兆的頓然停止!
  崔厚德揮刀猛斬亂砍,冷電飛舞,殘枝斷草四散紛揚,他赤著一雙環眼大吼大罵:“我操你的老祖宗,不管你是一頭什等樣的畜牲,你他娘總該伸個頭出來亮亮相,盡夾著尾巴朝暗影裡縮,抽冷子打人不防,算是啥的玩意!”
  燕鐵衣毫無表情的道:“省點力氣吧,那人大概已經走了。”
  悻悻走了回來,崔厚德咬牙切齒的道:“見不得人的邪魔鬼祟,偷雞摸狗的九流無賴,真正臭不要臉,卑鄙之至。這等角色,會是江湖上台盤面打轉的貨!”
  哼了哼,燕鐵衣道:“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暗地裡扮雜碎的可也並不在少,只看你撕不撕得下那種人的虛偽面具罷了!”
  舒妲驚魂甫定,面色青白的道:“魁首……那人……竟然追來了。”
  燕鐵衣道:“真有本事,但卻不算太有本事,他追來這裡不要再逃掉才夠得上有種,只匿在暗處偷襲於人,氣魄上還差了火候!”
  崔厚德挫著牙道:“他要不是腿快腳滑溜,他那張人皮恐怕業已被我們揭下來了!”
  舒妲猶有餘悸的道:“我們……該怎麼辦?”
  燕鐵衣噓了口氣,沉沉的道:“好好在這裡休歇一夜,明天便往回走;舒妲,我這裡有上好的‘金創藥’,等會你拿去自行療治傷處,安心睡覺,把精神養足,準備趕路。對了,今晚你進屋裡歇著,我與崔厚德輪番守衛。”
  舒妲怯怯的道:“魁首,那個刺客……?”
  冷森的一笑,燕鐵衣道:“不必擔心他,他會再來的,只要他的目的一天沒有達到,他便一天不會罷休!”
  目光凝視向無邊的黑暗,他又陰鷙的道:“下一次再遭遇上,我就會設法叫那位朋友留下點什麼做紀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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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霸王帖 挺身赴險

  往回走的路上,燕鐵衣的坐騎讓給舒妲乘坐,他親自牽著韁繩走在前面,崔厚德的馬匹蹄傷未愈,不能代步,也只有牽著走,而且還一瘸一瘸的。
  到現在,他們已經走了快一個上午,但才行出三十裡地左右,堪堪望見“丹縣”的城樓子。
  燕鐵衣忽然若有所思的回過頭問:“舒妲,你是怎麼通過‘丹縣’城裡的?我們在城裡有一位得力弟子,他早已接到諭令,在四下全佈置了眼線人手,不知道你是用什麼法子混瞞而過?”
  臉蛋微現紅暈,舒妲怯生生的笑著道:“我也知道不容易通過‘丹縣’城內,但南北只有一條路,其餘全是險峻疊連的山區,走起來不僅曠日費時,更且危難重重,幾經考量,只有冒險穿城而過了;也是我運氣好,就在於城外路邊一座涼亭附近踟躕無計的當兒,遠處忽然有一隊迎親的人群喧喧鬧鬧的走了過來,不但有吹鼓手前導,還抬著一頂空花轎,我靈機一動,便在那支迎親的隊伍通過涼亭前的一霎時,貼地閃入轎底,用手攀著橫檻,微一翻身,就鑽進了簾幕深重的空花轎裡……”
  前面走的崔厚德聞言之下,不禁吃驚的道:“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便硬朝人家迎親的花轎裡鑽?不怕被人看見?也不怕轎夫覺得有異?”
  舒妲羞澀的道:“他們人多,而且擠擠蹭蹭的熱鬧得很,大家的注意力不會朝腳底下看,再說,我對自己的輕功有信心,至少瞞過這些門外漢沒有問題。我曉得我那貼地一竄,只要時間拿捏得準,動作再加快些,那些人最多只會覺得眼底下有什麼東西閃了閃,不會看清我的跡像。但主要的,我是利用他們的心理,在那種情形之下,他們怎麼可能想到這類事情上面——一個被迫得走投無路的女子,竟然會利用他們迎親的空花轎過關?”
  悄悄看了看燕鐵衣的臉上表情——燕鐵衣也在忍俊不禁——舒妲方才又怪難為情的繼續往下說:“至於花轎的重量問題,我也盤算過了,那是一頂八人抬的龍鳳花轎,轎身本來已不算輕,而我的體重卻有限。一旦入轎,我就提氣屏息,儘量使自己的體重上浮不墜。因此花轎縱使會增加一點重量,亦不會達到啟人疑竇的地步,轎身由八個轎夫平均負荷,因我的體重而分承到他們八個人肩上的壓力,就更不顯得有什麼異樣了。”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這的確是個聰明的法子;那隊迎親的人果然不曾查覺麼?”
  舒妲搖頭道:“沒有,我只聽到轎後有個人似是微微‘咦’了一聲,但大概並未看清什麼,又怕人家笑他疑神疑鬼,那‘咦’了一聲的人也僅是‘咦’了一聲而已。”
  燕鐵衣道:“如果這支迎親隊伍的目的不是穿過‘丹縣’縣城,而是在城中某個地方停下來呢?你並不是就要露出破綻來了?”
  舒妲紅著臉道:“這一層我已想到,如果迎親的隊伍不出城,我便趁著停轎迎親,鞭炮響起又人潮紛亂的空隙再度溜走。那時節,必較鑽進花轎更為容易,我不認為他們攔得住我,就算‘青龍社’的人聞信趕來,我也早就躲開了……在一個城裡,要隱藏不難,但要搜查一個人就難了……”
  燕鐵衣笑道:“你的考慮相當細密,這次若非鬼差神使叫你自己撞進我們手中,要逮住你可還真沒有把握呢!”
  崔厚德又急著問:“後來呢?後來那乘花轎是不是穿城而過了?”
  點點頭,舒妲道:“是的,坤宅就在城外的一座小村子裡。他們剛朝通往村子的小岔路上走,我就溜出轎子,閃撲向路邊的草叢裡去。”
  崔厚德笑呵呵的道:“這一次,有沒有人喊叫——怎麼尚未接到新娘子,新娘子就跑了?”
  舒妲羞不可抑的道:“我……我沒聽到,我只急著離開……”
  燕鐵衣道:“別理崔厚德打諢;舒妲,還有個疑問我要問,在‘五福鎮’外那片松林里,你是如何看出我們破綻來的?”
  舒妲有些窘迫的道:“本來,我做夢也想不到魁首竟會猜透我的心思。不錯,我離開‘五福鎮’那家‘平安客棧’之後,一直在反覆琢磨,猶豫不定——我不相信‘青龍社’的人會這麼準確的沿著我逃走的路線追來。我已經盡力布下疑陣,而且是朝著並不合理的方向逃走的,我不認為‘青龍社’會有如此精密的推斷及恁高的效率,我怕自己是在過度緊張的情緒之下疑神疑鬼了。所以,我決定要躲在一個可以隱藏自己,又能窺伺外間動靜的地方看個明白;那片松林子正好合適,從裡面看得清外頭,但外頭卻看不清裡面。那片林子又恰巧扼守著唯一的來往通路,由‘五福鎮’出來的人,必須經過林子前面……”
  潤潤嘴唇,她又接著道:“我不知道崔大哥已從林後掩了上來,更不知道那沿著道路閒閒走近的人就是魁首,雖然我老遠打量著魁首的身形,有點疑惑,卻不至於把我嚇跑,充其量,我伏在林中不動聲色也就是了,直到我發現了一件事……”
  燕鐵衣頗有興趣的道:“你發現了那一件事?”
  靦腆的笑笑,舒妲道:“那時,正是黃昏,魁首還記得?”
  燕鐵衣道:“當然記得,天邊是一片紫藍酡紅。”
  舒妲又道:“夕陽餘暉,映照著魁首所牽的坐騎,也映照得那匹火赤駿馬上紅皮嵌綴著銀錐的鞍鐙閃閃發亮——在總壇裡,我見過魁首的這匹馬,對於馬身上所配的鞍鐙更是印像深刻。因為我從未見過和魁首這副鞍鐙相似的東西,那麼華麗,那麼悅目,又帶著無比的威儀……”
  燕鐵衣失笑道:“原來破綻是露在這上面!”
  舒妲道:“當時,我嚇得猛然一哆嗦,全身都僵木了,我沒有想到魁首居然親自追了上來,更沒想到已經追迫到如此接近的地步,我恐懼極了,震駭極了,我覺得雙眼泛黑,兩條腿全抖得幾乎站立不穩,我強撐著,跌跌撞撞的向林后狂奔出去,我什麼思想都凝凍了,只曉得逃、逃、逃……”
  崔厚德埋怨著道:“你這一逃不打緊,卻險些跑斷了我這一雙腿,轉回來,又被魁首罵了個狗血淋頭。”
  舒妲愧疚的道:“對不起,崔大哥,這全是我的不該。”
  燕鐵衣和悅的道:“在‘平安客棧’裡,你又是如何發覺情形有異的?”
  輕輕撫理鬢角的髮絲,舒妲低柔的道:“我在逃亡之間,擔驚受怕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任何一點跡像,都會使我懼栗疑惑,惶然而遁;進入‘平安客棧’的時辰,已是下午。我本來就是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去投店的,才進店門,那伙計的模樣就透著邪味,他暗中老在不停的打量我,卻不敢與我正面對視,而且態度在鬼祟裡又顯出不該有的殷勤,我即刻便生了警惕,等到他叫我進房之後,那麼迫不及待的匆匆返身退去。我更加起了疑心,馬上躲在房門後窺探,只見他一面頻頻注視我的房間,又急吼吼的奔上樓去,這時,我不再考慮,先啟開側窗,又掀揭瓦面,穿屋而出。”
  燕鐵衣道:“那店小二是被我們買通的,他自認為機靈,卻不知道處處露了形底,若是他稍加鎮定,我們便不須費這麼多手腳,你也不會吃這麼多苦頭了。”
  崔厚德悻悻的道:“魁首,本來就不該給那個飯桶恁多賞錢!”
  安閒的邁著步子,燕鐵衣道:“你那襲衣裙,已經換過了?”
  舒妲不好意思的道:“不換怎麼行?為了游泳過河,我自己撕掉了一半,沿途躲躲藏藏的,若叫人看著,不以為我是個瘋子才怪!”
  眼珠子一轉,她又怯生生的道:“魁首,我還不知,你們是怎麼追上我的?照說,你們不該推想到這個方向才對……”
  笑笑,燕鐵衣道:“是你告訴我們的。”
  舒妲頓時了悟,她摸著右耳耳墜道:“魁首,你們找著了我的那只耳環?”
  燕鐵衣道:“不錯,一只耳環、一片碎緞、以及你在倉惶中丟棄於河水實際卻勾掛向河堤下面樹椏上的半截衣衫,這些東西,已足夠我們判明你逃走的方向了!”
  嘆息一聲,舒妲道:“這真是命……人算不如天算,命裡注定,再怎麼也拗不過。”
  燕鐵衣正色道:“舒妲,你應該慶幸才對,如果一直逃亡下去,何日才是了局?不但那口‘弒親逆倫’的黑鍋給你背定了,真兇也會殺你滅口,再說,我們的緝拿令亦已下達,整個‘青龍社’分布在各處的人手都會全力追捕,天下雖大,你還有安身立命之地麼?於其到頭來弄得身敗名裂,何不如早行挺身而出作個辯解?還你清白與蒙受冤屈,兩樁你竟都不會挑選!”
  舒妲囁嚅的道:“我不是不會挑選……魁首,我是害怕,怕你們不給我辯解的機會。”
  燕鐵衣感喟的道:“你把我,以及‘青龍社’的人都看成什麼了?難道我們只是一群妄自尊大的狂徒,一批暴戾粗陋的莽夫,一幹毫無理性的強梁?”
  連連搖頭,舒妲慌張的道:“不,不,魁首,我絕不敢這麼想,我也從來不曾這麼想過。”
  燕鐵衣淡淡的道:“你能了解最好,舒妲,或許時光再長遠點,你將會逐漸覺,‘青龍社’的傳統與風氣,乃是頗為開明並富有人情味的。”
  舒妲懇切的道:“我知道,魁首,我已承受了‘青龍社’給予我的太多照應和溫暖。”
  燕鐵衣道:“既是如此,你又自認並未犯過,何須逃亡?”
  舒妲畏縮的道:“因為我怕……魁首,這樁不幸的事,太過嚴重了。我怕你們會不諒解我,不相信我,我怕我連申訴的餘地都沒有。”
  燕鐵衣道:“現在,該明白你的想法是錯了?”
  舒妲赧然道:“我是錯了,魁首,好在……尚未錯得不可挽救。”
  笑了笑,燕鐵衣道:“算你運氣好!”
  舒妲真心真意的道.““不,是魁首救了我……”
  崔厚德忙道:“還有我姓崔的哩。”
  舒妲輕輕的道:“我當然也不會忘記崔大哥的再造之恩。”
  燕鐵衣道:“如今尚未到證實你完全清白無辜的程度——雖然我們已經相信你是清白無辜的——等到把那真兇拎出來,這樁公案才叫了結。我們才好向大家公布你被人嫁禍栽誣的內幕!”
  舒妲苦笑著道:“全賴魁首為我申冤直曲了。”
  燕鐵衣道:“這是我份內的事,對你義父,你個人,以及‘青龍社’上下的每一位,我都有維護以及規束的責任!”
  表情帶著些感喟,他又道:“人生本就是一種負擔,對個人與組合都是如此;或者承受的分量不同,但責任的意義則毫無二致。舒妲,因此牽涉著你的這樁不幸,我也有連帶的關係,打一開始起,我已被捲入了,這是你們的事,也是我的事,明白麼?”
  舒妲的雙眸中浮漾起瑩瑩淚光,她頷首道:“我明白……”
  前面“丹縣”的城門就在不遠,大約還不到半裡路了。
  崔厚德大聲問:“魁首,可要去知會尚孝寬?”
  燕鐵衣道:“不必驚動他了,我們不在城裡逗留,直接穿越離開。”
  崔厚德笑道:“真叫遺憾,竟不給老尚一個聊盡孝心的機會。”
  燕鐵衣道:“在他而言,奉侍於我左右,拘束太多又何嘗不是一種痛苦?”
  他們正說著話,自城門裡頭,有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健步如飛的走了近來。那名大漢生著一雙銅鈴眼,滿臉胳腮鬍子,看上去一副兇霸霸的德性,道路恁寬,他卻端衝著崔厚德身前闖。
  突然站定,崔厚德挺胸凸肚,雙手扠腰,也立時擺出了“泰山石敢當”的架勢,準備給那迎面撞來的漢子一記“下馬威”!
  但是,那人卻就在三步之外驀的停了下來,瞪著崔厚德,聲音粗啞的問:“老哥可是姓崔?‘青龍社’魁首座前的兩大護衛之一?”
  崔厚德自鼻孔裡哼了哼,道:“怎麼樣?”
  那人伸手入懷,掏出一張單面灑金的大紅拜帖來,朝崔厚德眼皮子下一遞,形色倨傲,半揚著臉道:“有檔小事,我們大爺要請你家主子去談談。”
  上下打量著對方,崔厚德並沒有伸手去接拜帖,他慢吞吞的道:“你家大爺?你家大爺是那一號人物?玉皇大帝?閻羅天子?東海龍王?還是當今的萬歲爺?你又把我們魁首看成啥等樣雞鳴狗盜般的角色啦?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憑那一端那一樣,你們的大爺能夠隨便使喚我們的魁首?”
  銅鈴眼一翻,那人怒道:“你他娘是想找碴不是?”
  崔厚德嘿嘿一笑道:“正是,我的兒,你可算說對了!”
  這彪形大漢神色一硬,但顯然又強行壓制住了,他咆哮道:“走開,我要直接找你們主子說話,娘的皮,真個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橫跨一步,崔厚德攔著那人,同時冷艷淒的道:“不要說你了,就連你頭頂上那位大爺,配不配和我這‘小鬼’襯搭,只怕還不一定。想衝著我們魁首開腔,伙計,就更他奶奶棉花店燒了大火,談(彈)也甭談(彈)個舅子的啦!”
  那人氣衝牛鬥,捋袖握拳:“咦,你算是什麼他娘的半吊子貨?我手拿大紅拜帖,要通過你向你們魁首投遞,並轉奉我家大爺的意思,這又惹著你啦?又有什麼地方不合規矩?看看你這副熊樣,還像是跟差的麼?恐怕你們的魁首也沒有你此等的凌人架勢哪!”
  崔厚德踏前一步,狠辣的道:“單憑你這個態度,我就得先替你家那什麼大爺教訓教訓你!”
  靜觀良久的燕鐵衣,終於淡淡的開了口:“厚德,讓他過來。”
  崔厚德悻悻不甘的道:“魁首,這小子一股跋扈勁,在魁首面前裝聾作啞,假痴假呆的扮人王,罵山門,總不能叫他就這麼便宜的豎著走回去。”
  擺擺手,燕鐵衣道:“我來問他。”
  於是,崔厚德只好往旁邊一站,那大漢昂著頭來到燕鐵衣面前,將手中的大紅拜帖往燕鐵衣胸前一伸,大聲道:“這位想是‘青龍社’的燕大魁首了?我家大爺有張拜帖囑我呈送!”
  也是沒有接過拜帖,燕鐵衣卻笑吟吟的道:“朋友,令居停是那位高人前輩呀?”
  大漢暴烈的道:“帖子上有得名姓!”
  “哦”了一聲,燕鐵衣仍然笑道:“你若不提,我還以為自己不知道帖子上有個名姓呢。”
  說著,他閒閒的伸手接過那張拜帖,卻在手執拜帖的霎時間,猝然翻腕,但見紅光倏閃,那名大漢已怪叫一聲,痛得往後猛一踉蹌,左邊耳朵,業已血淋淋的飛拋於地——是燕鐵衣用手上那張大紅拜帖當刀使用,就便給對方削落的!
  根本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燕鐵衣目光掃過帖面上幾個蒼勁的字體——呈交”燕大魁首”,然後他展視背面的落款——“熊志甲頓首”。
  就在這時,那個失去耳朵,痛得發了昏的大漢,驀的狂吼一聲,瘋虎也似便朝著燕鐵衣衝了過來!
  斜刺裡,寒光暴閃,一柄“薄刃雙口刀”已那麼快速的攔向那人身前,尖銳的刀尖,正顫晃晃的指著這位仁兄的胸膛!
  刀勢來得太快,當這人發覺,業已不及應變,就那樣箕張雙手,狀似投降般僵在那裡,目光恐怖的盯著指在胸前的刃尖發楞。
  燕鐵衣抬起視線,溫和的一笑道:“在江湖上混世面,首須學習謙容的美德及忍耐的功夫,並要十分注意進退應對的禮數,切勿做出超越自己身分與立場的言談舉動。朋友,方才只是給你一點小小的教訓,在你來說,該是受益非淺,因為這樣會使你有所警惕,俾可避免將來有一天在同樣的情形下,失去的不是你的耳朵而是頭顱!”
  那人半邊面孔全是血跡斑斑,齊底削落的左耳部位,只剩下一道微微抽搐的內根,血糊糊的傷口看上去別有一股怪誕的意味,像是突然間便使這張面孔變得如此的不調和,如此的空虛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家大爺,就是熊志甲了?”
  大漢悶不吭聲,銅鈴眼凸瞪著,眼球上滿布血絲,額頭上也浮現青筋,他挫著牙,扭曲著臉孔,那種強烈的仇恨意識,就似燒著一團火焰。
  崔厚德的刀尖前挺,頂上了對方衣衫,一邊兇狠的叱喝:“你聾了你娘的?沒聽到我們魁首在問你的話!”
  微微抖了抖,那漢子在刀尖的威脅下,異常勉強的點了點頭。
  笑笑,燕鐵衣道:“他在道上的稱號是……?”
  吞了口唾液,那人極為艱澀的道:“‘十二飛槍’。”
  雙眉微皺,燕鐵衣在口中念了幾遍,搖頭道:“‘十二飛槍’熊志甲?怎麼我對這個人並無印像?他能備帖請我,照說在江湖上應該多少有點名聲才是,但我卻陌生得很。”
  又搖搖頭,他道:“也罷,你們大爺叫你送來拜帖的意思是什麼?”
  那人吸了口氣,粗聲道:“我家大爺要請你前去談件大事,如今他已在城外‘白沙溝’等你!”
  燕鐵衣道:“白沙溝在那裡?”
  朝著面對城門的左邊一呶嘴,那人道:“順著城牆下的小道一直走,裡許路外就是!”
  燕鐵衣道:“那麼,你為什麼卻從城門裡走出來?”
  那人悻悻的道:“我一直在城樓子上等你們,老遠就看見你們來了,我下了城樓子,不從城門裡朝外走莫非還能從城外朝裡走!”
  崔厚德破口大罵:“你個大膽奴才,你是吃了硝煙子啦?放的這等火辣屁?你知不知道是在衝著誰說話?娘的,弄毛了老子,一刀通死你這狗操的!”
  燕鐵衣向崔厚德投去阻止的一眼,輕輕用右手上的大紅拜帖敲著左手背:“熊志甲要和我談的是什麼事,你知道麼?”
  那大漢倔強的道:“不知道!”
  燕鐵衣毫不動氣的道:“我們的行蹤,熊志甲是如何曉得的?”
  那人的回答仍然和前面一樣:“不知道。”
  忍不住了,崔厚德火爆的道:“魁首,這個姓熊的既名不見經傳,料想也不會有什麼策圖大計要和魁首商議,說不定只是個市井無賴或雞鳴狗盜之徒,故意擺出這副架勢以增身價去了,萬一那裡向魁首提出賞碗飯吃之類的要求,才叫笑話,已乾脆先宰了這個二楞子貨,再走我們的陽關大道!”
  馬背上,舒妲也憂疑的道:“魁首,我怕是那個人使的手段!”
  略一沉吟,燕鐵衣道:“厚德,放了這位朋友,叫他帶路,我們去!”
  崔厚德忙道:“魁首,請再斟酌,恐怕其中有詐!”
  燕鐵衣冷然道:“照我的話做!”
  崔厚德無可奈何的收刀入鞘,讓那缺耳的仁兄在前引路,三個人,兩匹馬,便隨後跟著,沿循城牆下的小路走去。
  這條道路很窄,約莫上有兩尺不到的寬度,道路兩邊,一是灰色的城牆腳,一是濃密生長的草叢,再過去半裡,右側的城牆繞向那邊去了,則夾左右的野草雜樹便掩了小路。
  小路蜿曲幽深,很寂靜。
  舒妲從鞍上俯下腰來,儘量接近燕鐵衣的耳際:“魁首,這極可能是那真兇所安排的一個陷阱。”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就是為了這項可能才去,舒妲,他來找我們,比我們去找他要省事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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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烈焰起 劍魂化龍

  輕悄的,舒妲又道:“這條路我走過——就是我曾暫時藏身的那頂空花轎抬過的道路,他們好像也是順著這條路到前面去迎親,只是尚未深入,我便溜脫了;魁首,我那時已發覺這條野草叢密的小路十分險惡。”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會留意。”
  覺得再也沒有什麼可供獻議的了,舒妲只有坐正了身子,而她剛剛恢復了原來的姿勢,一點寒星,已那麼疾勁又準確的射向她的後腦。
  舒妲的反應很快,她猛翻掛鞍側閃躲,但是,比她更快的卻是燕鐵衣“太阿劍”那一朵彈躍而起的劍花,“當”一聲磕飛了射向舒妲腦後的寒芒——是一枚沉硬的“八角星”——燕鐵衣的身形已暴掠暗器飛來之處!
  深幽的草叢裡忽然起了一陣簌簌晃動,一條青色人影往後急退,燕鐵衣人在空中,長劍吞吐,只見劍尖的尾芒伸縮,那青色人影已怪號著蹦跳起來,灑著鮮血,打著翻滾橫摔出去!
  草叢裡,一柄鋒利的大板斧就像自虛無中凝形也似,突然出現,直劈燕鐵衣背脊!
  燕鐵衣頭也不回,長劍一顫,旋過身側劃過一抹燦麗的半弧,那柄大斧已連著一條粗壯的人臂,一蓬赤漓漓的血水揚向了半天!
  “呼”的一聲,另一團身影穿草而出,由高處往下疾撲,手上一對“鏈子錘”,交揮如電般眨眼十六錘暴擊燕鐵衣。
  不截不躲,燕鐵衣身形猝移於側,十六錘挾著強勁的風聲掃拂過他的耳邊,他卻好整以暇的長劍斜彈,硬生生把那使錘者兜脅穿戳撞跌。
  談到殺人的技巧,燕鐵衣不但熟練得已臻化境,是行家中的行家,更且講究到這門“藝業”的美感,便捷,與最大功效的運用上;如何判人於死,在他而言不是問題,問題是其過程間如何求得更為短促連貫的成果,而且,倘不失於其賞心悅目的內涵。
  當晶瑩閃耀的劍刃抖起一溜血珠子於空間,兩條人影又自草叢裡躍起,他們是分左右兩頭出現,二人手中各執著一面黑網的繩端,猛力扣罩下來!
  同時,草梗飛舞,一柄雪亮的大鍘刀貼地削到。
  一點不錯,這是上下並攻,雙管齊下了。
  在反擊前的一剎那,燕鐵衣猶冷靜的向後面瞥了一眼——窄道上,崔厚德,舒妲正和四名黑衣大漢在激烈拚鬥著。
  燕鐵衣沒有奔閃,他的動作優美而凌厲——單足倏抬猝落,有如石樁般踏定了那柄斬向足踝的大鍘刀刀面,長劍橫回,舞刀的大漢人頭飛起,而一道冷電從他左手掣閃,罩下的黑網便剛被削破一個圓洞虛滑過他的身子。
  “太阿劍”的劍尖不分先後朝左右灑出兩蓬光雨,當光雨的影像尚凝映於人眼,執著網繩兩端的兩位仁兄已長嚎著倒仰而出——二人的胸前血如噴泉,傷口更似各開了一個蜂窩。
  窄道上,崔厚德側身橫翻,雙足踢得他的一個對手下頷骨盡碎,“薄刃雙口刀”猛壓砍向他身後的另一名敵人兵刃,這位有“煞刀”之稱的好漢隨即現露了他的刀上絕技——“倒打”,刀身倏忽脫手倒拋,沉重的鋼鑄刀柄便正好敲上了那人的腦門!
  骨骼沉悶的碎裂聲合著花白的腦漿並起,不待對方身子倒下,崔厚德已經斜竄半回,伸手一撈抓穩了他的傢伙。
  另兩個挾攻舒妲的漢子,一見情勢不妙,忽哨出口,抽身便走,崔厚德飛掠攔截,焦雷似的大吼:“那裡逃?”
  兩個業已失去鬥志的襲擊者立即分成左右方向,亡命般各自奔開。
  崔厚德勃然大怒,衝著一個撲去,銜尾迫近下,那人猛的轉身,揚手一把藍瑩的光點反拋——崔厚德認得這玩意,日前遭遇的那神秘惡客,也曾露過這種暗器——因此,他也越發怒不可抑,突的就地一個大旋轉,藉著急旋之勢,人已撲伏向地,而他的“薄刃雙邊”則宛若流光一抹,暴射向前,兜胸將那尚未及再度翻身逃命的敵人穿透釘死!
  崔厚德急忙挺身躍起,拔回敵屍上的兵刃,那邊,僅有的一個敗逃者也早已仰臥在草叢裡了,一旁,燕鐵衣正在閒閒的端詳著他手上平舉的“太阿劍”刃鋒。
  喘噓噓的,崔厚德奔過去嚷嚷著:“魁首,都解決啦?”
  燕鐵衣歸劍入鞘,不帶一絲煙火氣的道:“約莫是吧,至少目前不見再有人攻擊我們了。”
  視線一轉,崔厚德赫然查覺那個引路的缺耳漢子竟仍站在那裡,既未逃逸,亦未受傷,甚至沒有丁點驚惶不安的表情!
  怪叫一聲,崔厚德吼了起來:“好哇,你這殺千刀的雜種卻還楞在那裡看光景,是叫鬼迷住你的心竅啦,老子正要迫不及待的找你開刀——。”
  缺耳漢子銅鈴眼一瞪,抗聲道:“憑什麼?”
  手中刀刃閃寒,崔厚德凶悍的逼近,聲如霹靂:“憑什麼?就憑老子這把殺人刀夠不夠?”
  那人重重一哼,道:“你真是瘋了,居然濫屠無辜!”
  “呸”了一聲,崔厚德大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引我們進入早已布設好的圈套,埋伏了同黨欲圖算計我們,正是罪魁禍首,萬死不足贖其衍,還敢自稱‘無辜’?你要是‘無辜’,天下再也找不出有過的人來,可笑你尚大模大樣,留在這裡充清白,奶奶個熊,看我活剮了你,叫你到陰曹地府扮善人去!”
  缺耳大漢雙臂環胸,昂然道:“姓崔的,我只是奉我家大爺之命來接迎你們前去‘白沙溝’談事情,半途上出了這麼一樁紕漏,卻與我何干?你若硬要栽我和這些刺客是同黨,至少總要拿出證據來,光憑這張臭嘴扯淡,算是什麼名堂?”
  崔厚德氣衝牛鬥的叫:“老子認為是你搞的鬼就是你搞的鬼;什麼名堂?刀口子割上你的人肉,你就會曉得是什麼名堂了!”
  缺耳大漢桀桀怪笑:“你要給我扣帽子,栽罪名,便不妨抖明暸下手,我他娘人是一個,命是一條,橫直也打不過你們三位,要誣賴我就由你們誣賴吧,我既是不走不逃,自然心中坦蕩,你們做了我,道上同源遲早會有個評論!”
  這時,燕鐵衣忽然笑道:“朋友,就算你與此事沒有牽連,請吧,前面帶路!”
  崔厚德大叫道:“明明是這王八蛋使的壞,魁首,否則那些雜種為什麼只攻擊我們而對他秋毫無犯?”
  燕鐵衣安詳的道:“說不定那些人看著他特別順眼,或者,要等收拾過我們之後再去侍候他。”
  香汗淋漓,雙手上還緊握著一對“牛角短刀”的舒妲,業已明白了燕鐵衣話中暗蘊的含意,她趕忙道:“崔大哥,魁首的話你還琢磨不出嗎?”
  悻悻的,崔厚德咕噥著:“好吧,就暫且放過這**養的一遭,刀口上身,也不過就是遲早的事!”
  燕鐵衣柔聲道:“你能清楚這一點,證明你的腦筋已會拐彎了。”
  接著,他又向缺耳漢子道:“走吧,朋友。”
  缺耳漢子仍在前面帶路,崔厚德牽著馬亦步亦趨,緊跟在那人背後,燕鐵衣則牽著坐騎的韁繩與崔厚德相隔數步,舒妲仍然坐在鞍上,就這樣,一行人魚貫的沿著小路中間前行,步速卻都加快了許多。
  喘喘的,舒妲小聲問:“魁首,依你看,在到達‘白沙溝’之前,還會出事嗎?”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想會,這一路去,都免不了有情況,沿途皆是連串的麻煩,而‘白沙溝’那裡,只不過是另一個較大的麻煩罷了……”
  舒妲不安的道:“那‘十二飛槍’熊志甲,不知道是不是真兇本人?”
  燕鐵衣壓著嗓門道:“縱然不是,也必與真兇有著牽連。”
  舒妲吶吶的道:“就算那真兇要滅我的口,但為什麼還想一併暗算你們呢?”
  笑笑,燕鐵衣道:“傻孩子,他要殺你滅口,一則造成死無對證,叫你背定黑鍋,再則,也為了他自身的安全,避免由你嘴裡吐露出有關他的任何線索來;而他要一同把我和崔厚德收拾了,目的完全一樣,你已被我們先行找到,所知的一切,當然會轉告我們,那人要除你,也就勢須除去我們,他現在下手,自較以後我們力量集中之際容易得多,所以他便如此迫不及待了。”
  舒妲懼懼的道:“這……這是各個擊破,分化殲殺的惡毒手段啊!”
  燕鐵衣道:“你現在才明白?”
  吸了口氣,舒妲惶惶的道:“那人如此險邪惡心狠手辣,魁首,他既有膽傳柬約會,必然已有萬全之策,周詳準備,我們前去,恐怕便不易脫身了。”
  燕鐵衣悠然道:“不見得這麼嚴重,舒妲,我的潛力是很大的,我認為,我的潛力之大將會使他們頗出意外,任他們想要‘各個擊破’也好,‘分化殲殺’亦罷,只我這一關,就要令他們十分艱苦了。”
  舒妲苦笑道:“不知怎的,我有點怕!”
  溫和的回頭一笑,燕鐵衣語聲裡透露著撫慰:“鎮定點,我會護著你;對我的力量,你該懷有信心,似這類場合,我業已經多見多了,沒什麼大不了,你看,我不是也一樣好端端的活到現在?”
  忍不住笑了,舒妲悄細的道:“我那能和魁首比?”
  走在前面的崔厚德,突然凶神惡煞也似衝著引路的缺耳漢子吼:“兀那免崽子,‘白沙溝’是座落在天邊麼?磨蹭了這麼久怎的還不見影?”
  缺耳漢子頭也不回的道:“你便是喊破了喉嚨,‘白沙溝’也還在它原來的地方,半寸不會朝你面前移,吆喝什麼?不怕閃了舌頭!”
  崔厚德怒火頓熾,他踏前兩步,伸手便攫:“我操你個二大爺,你是壽星公吃砒霜,嫌命長啦?”
  那人縮頭急閃,怪叫道:“這算什麼江湖人物?幾次三番朝著引路供差的底下角色找碴逞凶!”
  燕鐵衣見狀叱道:“厚德住手!”
  崔厚德憤恨的道:“魁首,方才你也聽到了,我好言好語問他幾句,這王八灰孫子卻像吃了火藥一樣的暴烈法,給他顏色他就要開染坊,不教訓教訓他,成麼?”
  有些煩躁的揮揮手,燕鐵衣道:“得了,招子放亮,多注意四周的風吹草動,別在那裡惹麻煩!”
  騎在馬上的舒妲,模樣顯得十分迷惑的左右顧盼著,一面在不停的抽吸著她那小巧挺直的鼻子,邊狐疑的道:“魁首,我好像聞到一種味道,一種焦臭的味道,是什麼地方在燃燒東西。”
  怔了怔,燕鐵衣深吸了幾口氣,不錯,是有著焚燒什麼的焦糊味正在附近飄漾,或者正往這個方向飄了過來!
  崔厚德大聲道:“我也嗅到了!”
  這時,那缺耳大漢先是剎那的愕然,隨即神態轉為驚怒憤懣,他一言不發,拔腿便跑!
  崔厚德暴叱出口:“站住,再跑老子就要你的狗命!”
  那缺耳大漢彷若不聞,就像有鬼追著他似的奪路狂奔!
  燕鐵衣心頭一動,脫口道:“不好,他們要放火燒!”
  隨著他這句話,一縷黑煙已經冒起在前面,而這縷黑煙像是信號,又像是引線,甫始升起,四周便分做幾十處全叫骨骨突突的煙霧迷漫成一片,眨眼間,火舌吞吐,烈焰騰空,這條小路周圍的深草雜樹俱皆燃燒起來,呼呼轟轟的火焰卷揚裡,還摻夾著油脂的焦臭氣息!
  崔厚德跳著腳大罵:“不要面皮的下流胚子,龜孫王八蛋,竟然用這種惡毒無恥的卑鄙手段來陷害我們,造這種孽,也不怕將來有人刨你們的祖墳哪……”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歇著點吧,崔厚德,叫罵並不能助你脫險!”
  抹了把汗,崔厚德又急又恨的道:“怎麼辦?魁首,四面八方全是火,火勢縱橫極廣,我們如何逃過這一劫啊?”
  由於馬匹的驚嘶人立,舒妲早已坐不住了,她躍下鞍來,滿面通紅的道:“那些人是想活活燒死我們,魁首,這附近已是一片火海了!”
  越到危急的關頭,燕鐵衣越能顯示他無比的冷靜與不屈的毅力,他毫無半點驚慌之色,形態上反而淡漠得不帶任何表情,目光四掃,他緩緩的道:“這片火,是在四周點燃往中間燒來的,現在的風向對我們更不利,偏朝南吹,有三個方向的火勢會橫卷過這條小路,而我們可以退卻的一面卻也被他們燒著了;崔厚德剛才說得不錯,火焰的範圍縱橫頗廣,看起來不會少於二、三十丈方圓,因此強越火場是極為困難的了!”
  舒妲被陣陣撲面的熱風燻窒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尤其是連空氣也宛若變得沸騰了,每吸一口,全嗆炙進了心底,她咳嗽著,淚水流淌:“魁首……我們……怎麼辦呢?”
  大火在四周嗶磁燃燒,更挾著奔騰似的風吼聲,風吹著火,煙硝濃密中延展極快,強烈的熱力烤著人的膚體,那味道,就和被丟進了烘爐一樣的痛苦!
  崔厚德也眼淚鼻涕嗆得齊流:“我的老天爺,眼看著我們就全要被烤熟了……”
  兩匹馬也在淒厲的長嘶撲騰,團團打轉,火的驚恐,已使這兩乘訓練有素的健騎就快失去控制了!
  舒妲紅著眼大叫:“魁首,我們可以挖個淺穴伏在裡面,讓火從淺穴上燒過去……”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行,烈火燃燒卷飆的時候,會使人因不能呼吸而窒息!”
  崔厚德拚命咳著叫:“總不能束手待斃啊!”
  此刻,由於火勢逼近,在火舌飛揚下,三個人的毛髮已經有了焦卷的跡像……
  咬咬牙,燕鐵衣斷然道:“厚德,你用雙手緊抓著我的腰帶,再由舒妲將你抱牢,在我叱‘起’的時候,我三個人一同用力往空中躍掠——。”
  舒妲驚疑的道:“魁首,這是要做什麼?”
  燕鐵衣冷凜的道:“我將發揮我最大的內家修為,併合劍術上藉力運展的妙用,攜你二人衝出火場!”
  舒妲幾乎不敢置信的道:“只以魁首一己之力,帶著我們兩個人飛掠出縱深如此廣闊的火場!”
  燕鐵衣道:“不錯!”
  抹著嗆出的淚水,舒妲吶吶的道:“魁首,這……成嗎?”
  燕鐵衣平靜的道:“姑且一試吧,總比呆在這裡被活活燒死的好!”
  崔厚德急忙伸出雙手抓緊了燕鐵衣的後腰帶,一面又叫舒妲將他緊緊抱牢,三個人剛剛並在一起,前路上,一個混身燃燒著火焰的怪物,已發著那種不似人聲的確布尖嚎,跌跌撞撞的向他們這邊奔了過來!
  天爺,竟是那缺耳大漢!他大半個身子已經被火燒著,一種烤肉炙油與焚毛的惡臭簡直叫人作嘔,他的面孔全都變形,好像融化了的蠟脂,那樣黏黏沾沾又血肉模糊的攪合在了一起,而火焰的青紅舌在他身上籠罩焚燒,“嗶嗶磁磁”的聲音,更帶著半透明的可怕形狀!
  那人只是在無比的痛苦中,由本能驅使的一種盲目反應,其實,他的意識已經混亂,他不會再看清楚任何景像,也失去了判斷的能力,當然,更不可能有任何方法挽救他的生命了。
  燕鐵衣視若無睹,大喝一聲:“起!”
  陡然間,三個人同時用力挺拔躍彈,“呼”的一聲,三個相連的身體飛起了四丈多高!
  接下去,就全看燕鐵衣的了!
  彈躍的勢子未竭,燕鐵衣右手翻飛,但見一道晶瑩透亮的銀電閃映,空氣中立即發出尖銳的嘯聲,周圍更波動著“絲”“絲”的氣流,而一股眩目的、亮亮的一圈冰寒的光,一片燦麗冷寒的劍氣便籠罩了他們全身,在突起的奇異力道之下,瞬息間自火海頂梢飛射出十丈之遙!
  但是,從底下往上看,卻看不見人影,那只是一束流電,一束有如滾桶般的流電,筆直而不曲的,粗渾而不細窄,光芒耀眼,速度驚人,彷彿是橫過穹蒼的隕星曳尾!
  劍術上的修為,如果達到登峰造極的至高境界,能以心馭劍,以意馭劍,或是以氣馭劍,而精、神、氣的結合,再將一股至純至厚的內家勁力貫注進劍身裡,發揮的功能真就足以驚世駭俗了;那是一種匪夷所思的神異顯示,是一種近乎超凡入聖的玄妙能力,它已突破了“人”的內勁機能極限,將速度、波震,運轉的連衡無間貫串成了另一樁形像及力量——強大的、凌厲的、超越時空所局限的形像及力量!
  武林中的人,稱這種功能為“身劍合一”或“馭劍成氣”。
  然而,在燕鐵衣的劍術招式裡,卻稱這樣的境界為“劍魂化龍”,現在,他施展的藝業便是“劍魂化龍”的高度修為。
  十丈之後,這束流光猛然下墜,似是力量業已衰竭。
  突然間,燕鐵衣的“太阿劍”自光束的映像中穿起,倏顫向下,於是,一盤若霧似雨的光雲迴旋急繞,空中傳揚著風雷的咆哮異響,光束微散驟合,略略一沉,又如一條老龍般再度翹揚飛起,復射十丈之遙。
  崔厚德與舒妲的感覺,和騰雲駕霧沒有兩樣,他們只見滿眼閃耀的光亮,只覺耳邊呼呼生風,只感到身體在以從未經過的快速前進,他們的血液上衝,氣窒心跳,彷彿呼吸都被嗆噎了……
  在第二個十丈的縱射之外,燕鐵衣嘶啞的低叫出聲:“一齊奮力前掠——。”
  崔厚德和舒妲如夢初醒,二人猛力使勁撐挺著燕鐵衣前躍掠,而“波”的一響,光芒隱,三個人堪堪飛出七丈之外,全踉蹌不穩的僕到地上!
  腳才沾地,燕鐵衣已任什麼全不理會的匆忙坐下,雙目緊閉,迅速運功調息起來。
  火海已在他們身後十多步以外,他們剛落在滿是餘燼熟灰的邊緣!
  只有經過這一剎那的凌空騰飛,燕鐵衣宛若已跋涉了千山萬水,攀越了陰陽兩界一樣的虛脫及乏累;他的面色白中透青,眼眶周圍下陷,額上筋絡顫動,嘴唇發紫,汗流透衣,連呼吸也是那等喘息了。
  崔厚德一言不發,立時站到燕鐵衣身邊,抽刀護衛,半步不移。
  吃了一驚的舒妲,不禁忐忑的問:“崔大哥,魁首可是有了什麼不妥,受了傷還是逆了氣?”
  搖搖頭,崔厚德嚴肅的道:“都不是,魁首耗用真力過鉅,另加上精氣貫注於全力施為之中,頗為傷神,他如今身心俱受伐損,正在調息順氣——吐納歸元……”
  舒妲惶然不解的道:“以魁首的修為來說,應該不至於只經過此一段距離的飛掠,就虛脫到這種情形才對……”
  崔厚德低聲道:“你也是練過幾天武功的人,舒妲,怎的內行卻講外行話?方才魁首攜帶我們飛越這二十餘丈的空間,與一般施展的輕功提縱術大不相同,難道你竟查覺不出?”
  舒妲微窘的道:“我知道方才的凌空掠騰不同於尋常的輕功施為,但沒料到會把魁首累成這樣。”
  崔厚德,戒備的環視四周,他未曾發覺什麼異兆,這才略略放心的接下去道:“由你的問話裡,我才曉得你在武學技藝上所了解的委實有限,尚未登大雅之堂;舒妲,你的輕功不錯,甚至比我還好,但我問你一次至多能飛躍出多遠的距離?”
  舒妲道:“大概可以躍出五丈左右……”
  崔厚德濃眉一揚,又道:“如果——再加上兩個人的體重呢?”
  舒妲搖頭道:“那就連丈把遠近也沒有把握了。”
  崔厚德以一派教誨的口吻道:“正是,但魁首卻攜著我們兩人飛越了二十餘丈,在這飛越的當中,你可知道他付出多大的力量,消耗了多大的內勁?他完全是以一股精氣貫注於體能中,藉著在劍術上的奇異修為相輔相合,始可發揮出這樣驚人的效果來,只這二十餘丈的飛越,業已有如抗著一頭牛爬過九十九座高山了!”
  伸伸舌頭,舒妲駭然道:“有這麼吃力?”
  崔厚德有若一個劍道大師的氣勢道:“一點不錯,這可是意志,精神,身體機能加起來的力量總合,幾可突破人類所難達到的最高體能限制,當然在運用過後的疲乏與虛弱也是十分巨大的;我們魁首自出道以來,還很少施展他這門功夫,不到萬不得已或生死關頭,他是絕不輕易顯露的,因為這宗藝業固然威力是大,但相對的本身內力的消耗更大,使出一次,往往甚久不能恢復元氣,而這‘劍魂化龍’的招式在時間上亦運用不長,是而魁首也甚為顧惜,端留著致命的辰光才肯展現,先前若非我們兩個連累了魁首,他恐怕也不會把這宗絕活亮出來。”
  舐舐舌,舒妲道:“你是說,崔大哥,像以前那種情況,魁首如是獨自一人的話,便可以從容脫身?”
  崔厚德道:“這還用說?而且他也不必施展這宗耗力的功夫。”
  舒妲吶吶的道:“那……魁首全是為了援救我們兩個才累成這樣了?”
  崔厚德道:“你算是明白啦,莫非還以為魁首平常沒事便老玩這一招做耍子了。”
  那一片蔓草雜樹的叢生的地方,經過這一場大火焚燒,如今已變成黑焦焦的,只剩下的禿野,還有餘火未熄,天空中煙霧仍然——未散,空氣裡,尚透著炙熱,那種焦糊更帶著油脂的味道,衝得人腦袋泛暈。
  他們三人落腳的地方,是在一道做不規則狀的凹陷沙溝裡,而且,沙溝裡的石砂大都是灰白色的。這道沙溝寬約五六尺,彎彎曲曲的就像一條乾涸了的河澗,從地平面上看過來,是不容易發覺他們的形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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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白沙溝 魑魅如虎

  舒妲神色有些緊張的左盼右顧,惴惴不安的道:“崔大哥,那些暗算我們的人,怎麼這一會都沒有動靜了?”
  崔厚德哼了哼,道:“火勢還沒熄呢,說不定他們正待搜索火場,看看燒死了我們沒有?這些**養的壞種!”
  舒妲憂慮的道:“他們很快就會發覺我們已經脫險了,可能他們已有人看到我們飛掠火場時的身形……”
  “薄刃雙口刀”拄在地上,崔厚德得意的一笑:“身形?我們被魁首帶離火場,飛掠於空中的當口,根本就沒有形跡可尋,看上去只像一道流光而已,我曾見過魁首施展他這宗絕活,乖乖,人和劍混成一體,就和一股滾桶似的光華沒有兩樣,那還看得到人影?”
  舒妲道:“可是,那樣的一股光華,也很惹眼呀!”
  崔厚德不屑的道:“他們幾曾見過這等高深精湛的劍術顯示?那群土行孫,二楞子,就算他們發現了空中的這道流光,約莫也當做是神佛馭著雷甯過境了。”
  怯怯的,舒妲道:“崔大哥,我怕那些人不像你說的這麼天真幼稚,孤陋寡聞……”
  崔厚德有了火氣:“你懂什麼?以找的見識經驗,還比不上你這個黃毛丫頭?”
  舒妲微紅看臉道:“我只是提醒崔大哥……”
  一挺胸,崔厚德大刺刺的道:“不必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有哥哥我替你承當,周不看含糊,那些王八兔子賊,我不信就能上了天!”
  舒妲惶然道:“崔大再……魁首還需要調息多久?”
  崔厚德沉吟看道:“難說,這要看魁首適纔耗力的多少才能決定,耗力多,調息的時間長,反之,則較短。”
  舒妲忑忐的道:“最少運功多少?”
  崔厚德道:“一個時辰總不能免的。”
  舒妲目光驚疑不定的四巡,聲音窒迫:“如果,他們在這一個時辰之內掩了過來,我們怎麼辦?”
  臉上現出慍色,崔厚德不快的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有我呀,你還信不過我姓崔的這把刀麼?就憑那幹鬼頭蛤蟆臉,成得了什麼氣候?只我一人,也照樣能殺得他們人仰馬翻,恨爹娘少生兩條腿!”
  苦笑看,舒妲道:“但……崔大哥,魁首運功調息期間,也得有人守護,我怕力有不殆,有所失閃,而你,亦當不得兩個人用……”
  呆了呆,崔厚德大包大攬的道:“沒問題,如果他們摸了過來,由你負責守護魁首,我來對付他們,至不濟,我也能堵看那些灰孫子,不叫他們越過雷池一步!”
  舒妲不安的道:“你,崔大哥,有把握攔住對方嗎?”
  崔厚德怒道:“這是什麼話?你把我看成什麼樣的酒囊飯袋啦?我的本事你又不是沒有領教過,我這幾下子,可不是容易叫人接下的!”
  舒妲趕忙道:“崔大哥別生氣,我也但願如此啊。”極大馬金刀的挺立看,崔厚德傲然道:“就怕沒有不來,若是來了,且看我的手段如何!”
  舒妲沒有再說什麼,她望向盤膝跌坐在地下的燕鐵衣,此刻,燕鐵衣臉上原先那種青白的氣色已略見好轉,透出了一抹淡淡的紅暈,但看上去仍然顯得虛弱與疲乏,他的呼吸已順當了些,胸部的起伏也稍見平和,他盤坐那裡,只在全意的運氣行功,好像業已天人一體,渾然忘我了……
  崔厚德小聲道:“不須多久,魁首即可恢復元氣啦,你用不看擔心事。”
  舒妲惶惶的道:“這種等待,真和煎熬無異……”
  便在這時,遠處已有聲音傳了過來--那是出自人口的喊叫聲與吃喝聲。裡面色一變,舒妲驚道:“崔大哥,他們已在火場搜尋我們了。”
  崔厚德昂然道:“含糊什麼?”
  舒妲急切的道:“他們很快就會發覺一切,很快便將四處追搜過來……”
  崔厚德重重的道:“這樣最好不過,我這把刀久沒有當鮮了,今天正可叫它痛痛快快的飽餐一頓,吃足人肉,喝足人血!”
  心腔子在加速跳動,舒妲緊張的道:“不知道對方的實力如何?”
  崔厚德的架勢是“泰山石敢當”:“管他娘,讓我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給你開開眼界!”
  人語嘈雜,間或挾看驚喝吼叫之聲,逐漸向這邊接近了;由聲音判斷,人數還不少,恐怕要在數十名以上!
  甚至,運兵刃的清脆擊聲,步履沓雜聲,也隱約可聞!
  而舒妲與崔厚德卻無可掩藏,沒有地方,也不能掩藏!
  舒妲的臉色慢慢泛白,手心滲出冷汗,握在兩柄“牛角短刀”上的纖纖十指,也因為用力過度而使指節透凸出澀青。
  崔厚德心裹的感覺如何是另一回事,但他表面上卻毫不含糊,反而倒有些躍躍欲試的味道,似乎在尚未接觸之前,業已將對方吃定了!
  在這樣寂窒又緊迫的等待中,終於,他們聽到有人在吆喝:“兩個人到沙溝裡去看看,其他的再往前搜!”
  很快的,兩條身影閃掠,直向沙溝裡躍落。
  那是兩個黑巾黑衣,穿著一式雙排密扣勁裝的大漢!
  崔厚德根本就不哼聲,猛往上撲,“薄刃雙口刀”斜飛,寒光起處,一名黑衣大漢連對方是個什麼長像都沒看清,已經怪號半聲,被活開了膛!
  另一名黑衣大漢滾地急閃,手上的包銅三節棍“嘩啦啦”掄旋,同時口中驚恐的大叫:
  “來人啊,他們在這裡……”
  崔厚德暴退猝進,不待敵人的傢伙再次掄揚,甚至不讓對方有躍起的機合,他的刀刃猛翻,冷電映輝的一剎那,刀尖已偏壓三寸,透脅將那漢子捅出了五六尺遠。
  這名黑衣大漢的垂死呼號尚未斷竭,沙溝之上已是人影連晃,至少有三十名紛紛撲下,另外沙溝兩沿上還持立看二十多人!
  這些穿看打扮一式一樣的黑衣漢子,僅是分做四面八方將他們三個人團團圍住,一時並未動手,好似有所等待的模樣。
  沙溝上下左右的這五十多名黑衣大漢,俱皆沉默無言的各自守牢位置,每一張迥異的,粗獷冷硬的面孔上,都泛蓍那樣一種陰酷又悍野的氣息,每一雙眼眼裹,也都透露蓍無可掩隱的仇恨之火,赤艷艷的……——
  崔厚德亦是不言不語,斜乜蓍兩只眼珠睨視周圍如臨大敵的這些人們,舒妲的一對“牛角短刀”早已拔於手,交叉胸前,她守護在燕鐵衣身邊,瑩瑩生光的彎曲刀刃,反映蓍她蒼白的面龐,更增添了一股冷索索的神韻。
  雙方的僵持,只是片刻的事,站立沙溝之上的黑衣人忽然讓開了一個缺口。五條身影,便自缺口中閃掠而下。
  這五個人裹的為首者,是個虎臂熊腰,國字臉膛的魁梧中年人物,他的背後,以頭顱為中心,分別展露看十二只尖銳的,瑩亮的無纓的銀槍上半截,這十二只現露出一部分的銀槍,便排布成一個半圓,帶蓍異常凌厲的架勢,使人想到,若自背後望來,這人插排在背上的十二只銀槍,必然有似孔雀開屏般的惹眼刺目了!
  在這人的右手邊,站看的是位五官平扁的仁兄,他膚色臘黃,活像正害蓍“黃膽病”,而他的臉上表情也和一個患病的人差不多,懨懨的,無精打採的,在那張缺少起伏,稜角不顯的面孔上,就找不出來了半點屬於“情感”方面的痕跡來!
  這人的左邊,是個相貌猙獰可怖的角色--結實高大的身材上,頂蓍一顆毛髮蓬亂的腦袋,粗黑鬍子由腮到頷,密密叢生,在粗糙及布滿了點點斑痕的面皮上,齊蓍右眼到左唇角的是一道蚯蚓般的凸突長疤,這道疤痕橫過鼻樑,就好像貼了一條紅蠕色的腐肉,實在太過於破壞格局,使他這張原本就惡毒得叫人畏怯的尊容,便更加醜怪兇邪了……
  另兩位的長相倒還中規中矩,說得過去,那瘦長白麵的人物至少還懂得微笑;生得眉清目秀的另一個年輕人雖然不笑,尚不算討厭,看在眼裹,比他的幾位同伴要熨貼多了。
  為首的中年人瞪視看崔厚德,慢慢的,目光移向舒妲,最後,落到盤膝運功的燕鐵衣身上,他的目光在移動之間,充滿了凝形的殺氣,毫無保留的狠酷,彷彿流閃看血艷艷的芒彩!極點點頭,他暴烈的道:“正是他們!”
  那滿面病容的一個有氣無力的道:“志甲兄,既已驗明正身,我們就別再延宕辰光了,動手吧!”
  這中年大漢,果然便是投帖相邀的“十二飛槍”熊志甲!
  臉有疤痕的這一位聲如狼嚎般剌耳的道:“久聞燕鐵衣為北地綠林一霸,早就想會他一會了,如今正好掂掂他的分量,看看他是什麼不得了約三頭六臂!”
  像是害看“黃膽病”的仁兄搖搖頭,懶懶的道:“卓才,只怕你要大失所望了,姓燕的業已玩不動啦,你沒見他正瘟在地上裝孫子,連蓍氣通穴脈呢,一副縮頭縮腦的窩袞相。”
  被稱做“卓才”的大漢桀桀怪笑道:“管他是真在行功抑是嚇破的膽裝孫子,我少不得要替他鬆散鬆散,否則大老遠的來中土,豈非白搭功夫了?”
  滿面病容的這人道:“似姓燕的目前這副德性,玩起來就不帶勁頭啦。”
  打量著說話約兩個人,崔厚德突然笑了起來:“你兩個加料的活寶,一搭一檔,一應一合,倒蠻像那麼回子事,在下我可忍不住要問,二位是打那個師娘胯底下鑽出來現世的呀?”
  叫“卓才”的兇惡大漢驀地雙眼簾睜,憤怒的道:“好王八羔子,你竟敢罵我‘大荒雙魅’!”
  崔厚德揚著頭,氣勢昂昂:“辱罵?我操你的老親娘,辱罵算什麼?我還要活剮了你逭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癩皮蛤蟆,狂吠瘋狗!娘的,衝著我們魁首吹大氣,也不怕豉破了你們的心肝肺!”
  疤痕大漢像要吃人也似狂吼一聲,挫牙如磨:“我活劈了你們這孽種!”
  熊志甲伸手一攔,大聲道:“慢著,小心中了那裡的奸計!”
  他的同伴也道:“志甲兄說得不錯,卓才,稍安毋躁,我們要先弄清楚姓燕的是真在運功調息,抑是故意裝孫?別把事情搞岔了看了他們的道。
  崔厚德冷笑道:“少他娘在那裡磨蹭了,有種的就土來試試,我們敢情生嫩,卻更怕列位老掉了牙咬不動呢!”
  疤痕大漠厲烈的叫:“你記看你放的這些驢屁,我曉得你叫崔厚德,你也別忘了我‘大荒雙魅’中的‘混世閻王’皮卓才,等一歇,送你上道之後你可到陰曹去指名道姓,告我的狀!”
  崔厚德大馬金刀的道:“我們之間,那個要上路還真說不定呢,皮卓才,到了那一刻,你就會發覺你並不具有先見之明了!”
  似有病容的這一位冷——的一笑道:“姓崔的,姑不論你手底的那幾下子比不比得上你這張臭嘴來得犀利,先憑你這股子膽氣,我就認為你夠得上出來混世面了,只不過,怕你也混到今天此時為止啦!”
  崔厚德皮笑肉不動的道:“還沒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這人要死不活的道:“在關東,人家叫我‘陰陽拘命’,對了,我的名字是鍾。”
  崔厚德道:“馬上我們就要豁開來玩命了,鍾忻、你們‘大荒雙魅’老遠從關外跑來中土吊頸挨刀,總該有個理由吧?”
  吃吃一笑,鍾忻陰惻惻的道:“吊頸挨刀?也罷,先不說誰含吊頸挨刀吧;你要問我哥兒幾個為什麼來此觸你們的霉頭,折你們的陽壽?很簡單,我們乃受人之託--志甲老兄同我哥倆情交莫逆,而他也是受人之託,那個人是他的親姐夫,就是這麼回子事,你弄明白了麼?”
  崔厚德硬邦邦喲道:“熊志甲也是來自關外?”
  鍾忻眯著眼道:“當然,他是關外‘黑龍一百騎’的龍頭,頂頂大名哩,我們是同道的老伙計,多年的好朋友,親如手足,情比兄弟。”
  崔厚德心想--怪不得這熊道甲的名號他們十分陌生,原來竟是遠自關外來的人物,就連這‘大荒雙魅’吧,也未曾聞及,路遠山重,倒也不足為奇,只是不知他們在關外混的名堂如何?木身的功力又如何?”
  鍾忻又慢吞吞的道:“現在,你還有什麼疑問麼?”
  崔厚德脫口道:“熊志甲的姐夫是那一個?”
  嘲弄的笑了,鍾忻道:“崔朋友,這個問題,你就未免問得楞了些,我若回答了你,我就他娘的更楞了;看你生得牛高馬大,卻似缺了點心眼,嘖嘖,我倒比你略微精靈上那麼幾分,所以,你算自問啦!”
  崔厚德故意用話來刺對方:“諒你也不敢說出那個人來,否則,我們也好省事,連首加從,一併拴了起來做掉!”
  鍾卻毫不看“道”,他老姦巨猾的道:“別淨做些好夢啦,崔朋友,你們要知道那人是誰,容易得很,只要你們三位還能挨到那個辰光,他該現身的時候,自會現身,就怕三位臨不到那個節骨眼,就搶著先伸腿了……”
  崔厚德冒火道:“娘的,我若在做夢,你這些諢話就和放屁一個鳥樣!”極大吼一聲,‘混世閻王’皮卓才叫“老鍾,動手了哇,還和這雜種囉嗦個卵?”
  鍾忻不緊不慢的問熊志甲:“怎麼樣?志甲兄。”
  一直在謹慎觀察燕鐵衣形態的熊志甲,雙目中兇光閃閃,臉上也浮起了獰笑,他的聲音裹有著掩不的興奮同得意。
  真是老天助我--伙計,姓燕的果然是運功調息,他可能受了內傷,也或許在剛才的逃脫行動中妄耗真力過鉅,不管怎麼樣,目前他已無法掙扎抗拒了,伙計,我們趁早上吧,這乃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鍾忻陰笑道:“姓燕的約莫氣數也該盡了!”
  崔厚德蓄勢以待,仍然毫不示弱的咆哮:“先別急看替我們魁首算命,倒是莫忘了合合你們自己的八字夠巧不夠?只是眼前,我便看出你們每個人頭頂上俱皆頂看血芒三尺!”
  熊志甲冷竣的道:“崔厚德,你真是個不知死活的莽夫!”
  崔厚德怒目相向:“你他娘卻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突然狂笑出聲,熊志甲道:“有眼無珠的江湖小丑,武林末流,我便叫你嘗試一下關外‘十二飛槍’的赫赫神威--。”
  ‘威’字有如一個火辣辣的炭球在空氣中爆裂,一溜銀燦燦的冷芒猝閃倏射,尖銳的風聲才起,崔厚德已急旋五步,‘擦’聲輕響,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上,已顫巍巍的插看一只四尺無纓銀槍!
  刀鋒斜偏,崔厚德正待撲向對方,兩道寒電連串飛來,他揮入斬擊,竟皆落空,瞬息間,他藉蒼揮刀之力,暴移七尺!
  熊志甲冷酷的道:“還算小有功夫,崔厚德,你已躲過了我的頭三槍?”
  目切齒的崔厚德自唇縫中迸出聲音:“你狂得早了些,熊志甲,試試看你下的那九只破槍,能不能沾得上我一根汗毛?”
  一邊,鍾忻嘿嘿笑道:“這匹夫是不見棺材不下淚,志甲兄,你就快點下狠手吧,露一露你那名震白山黑水的‘流絮飛雲槍法’,好叫他在一開眼界之後放心歸位!”
  熊志甲傲然道:“姓崔的要能在我這套槍法中撐過一半而不見彩,我就認為是天大的奇蹟了!”
  ‘呸’了一聲,崔厚德大叫:“痴人狂話,不值一笑,熊志甲,你要能在我的刀下過關,我才更以為不可思議呢!”
  熊志甲猛然右臂揮舞,他肩後的一只銀槍筆直穿升空中二十餘丈,但見銀光流燦,又滴溜溜的反轉倒插向下,幾乎在這只銀槍升起的同時,熊志甲的左臂暴抬,冷芒映處,另一只銀槍已到了崔厚德心口之前。
  雙手握刀,崔厚德身形快斜,並奮截來槍,光影掣映中,‘當’聲撞向,那只銀槍‘哺’的一聲偏插入地,可是,又一抹銀電已毫無徵兆的來到了他的背後!
  直到這只射向背後的銀槍快要沾衣了,崔厚德才聽到破空的聲音,他驚怒之下,全身往前撲俯,銀槍的菱形槍尖貼蓍他的背脊遙插丈外,然而,已經劃裂了他背上的衣衫!
  “姓熊的--”
  崔厚德怪吼看剛待躍起,半空中的那只銀槍,正好對準他的頭頂直撅而下,時間、位置、角度拿捏之準確巧妙,真個匪夷所思!
  “薄刃雙口刀”橫起飛旋,電映光閃裹‘鏗鏘’脆向,落插下來的那只槍甫被刀鋒彈開,又一抹寒光直指崔厚德心窩!
  熊志甲的出槍,是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怪,更一次一次毒,待到這一槍飛至的當兒,業已迅速得幾連人們的視線也不及追攝了!
  危急下,崔厚德吸胸凹腹,陀螺也似半轉,而銀彩夾著血芒映現,崔厚德的左脅已經翻卷開一條三寸長的血口子!
  一個踉蹌,崔厚德奮力站定,乃身斜豎,馬步扎穩,倘忍者傷處火辣的痛苦,汗水涔涔裹,雙眼宛如染血般瞪看熊志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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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仇如環 十二飛槍

  現在,熊志甲背上尚有五只眨看森森冷眼的銀槍。
  業已出手的七只銀槍,便歪斜不一的零落插入沙地之內,好像剛剛射落的銀矢矢,同樣也在反映看淨亮的光芒。
  緩緩向前走近,一步一步的,充滿了那樣的自信與脅迫力,熊志甲的模樣似是一頭猛獸,一頭兇惡的猛獸,正逼向從事掙扎中的獵物!
  崔厚德斜豎的‘薄刃雙口刀’突然橫舉,又猛的重指,接著,再度斜豎--他不停的變換著封門刀勢,卻也顯示出他內心的焦惶與不安來!
  一雙大手左右攤開,熊志甲極其輕蔑的道:“慢慢來,崔朋友,不用緊張,眼明手快,定心凝神,才是武家制勝的要訣,像你這樣慌亂,已經是輸了一半啦……”
  黃豆大小的汗珠子,順著崔厚德的額門、眉梢往下淌落,他臉孔的肌肉扯緊,唇角在不住抽搐,握著刀柄的手堂也黏滑濕膩,一顆心,活似擂鼓般狂跳個不停,他覺得胸膈間若燒起一把火,口乾舌燥,血液都似在沸騰了!”
  本來不把熊志甲放在眼中,而現在,崔厚德方才明白自己的錯誤--這該死的輕敵心,混帳的優越感,他居然未能顧慮到對方可能制勝的條件,他只以為自己才有操持全局的把握,才是贏家!
  燕鐵衣的武功、膽識、機智和毅力,造成了他的江湖上喧嚇的聲威,也樹立了他難以匹敵的氣勢,‘青龍社’便不隨著名揚天下,睥睨四方,因此久隨燕鐵衣的崔厚德,也自然養成了那種高高在上的習性及唯我為雄的傲氣,但是,他忽略了一點--他只是崔厚德自己,而非燕鐵衣,燕鐵衣能夠鎮壓的局面,平易渡過的險境,在他而言,就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熊志甲停住腳步,陰沉的笑看:“我向你說過,崔朋友,你接不下我這套槍法,事實的證明,好像我是說對了!”
  艱澀的咽了口唾沫,崔厚德倔強的道:“早著哩,姓熊的,現在的形勢距離結果,還有老大一段距離!”
  熊志甲搖頭道:“老鍾說對了,你果是那樣的人--不見棺材不下淚!”
  ‘格登’一咬牙,崔厚德厲聲道:“等老子躺下挺了,你再賣俏不遲,眼前老子仍然有口氣在,姓熊的,便也難保你身上那處部位不開個血窟窿!”
  熊志甲冷森的道:“崔朋友,我勸你還是自行了斷為妙,若是非要等我來送你上道,恐怕你就會覺得痛苦不堪了--在這方面而言,我知道許多令人想死都死不得的法子!”
  崔厚德強硬的道:“少來這一套,姓熊的,老子成天糊弄別人,莫不成還會受你的糊弄?”
  熊志甲重重的道:“那麼,你是一定要我來代勞了?”
  崔厚德粗暴又狂悍的道:“老子早已豁上這條命,好歹也不過就是‘死’字一個,熊志甲,我會拉個墊背的人,黃泉道上結伴行,你就先應卯吧,老子看著你最順心!”
  熊志甲焦雷般叱喝:“狂妄流痞,碎嘴無賴,憑你也配出此狂言?”
  崔厚德破口大罵:“去你娘的那條腿,你又是什麼高人異士?你又有那一樣可以爬上人頭?關著門起道號,這個邪叫老子來信!做夢!”
  雙目中煞氣畢露,熊志甲一揮手:“圈殺!”
  於是,‘大荒雙魅’‘陰陽拘命’鍾忻,‘混世閻王’皮卓才二人騰空而起,快不可言的同時飛撲向盤坐地下運功調息中的燕鐵衣!
  崔厚德頓時氣湧如濤,吼叫著橫身待攔:“乘人之危的狗雜種啊--。”
  熊志甲身形暴進,隨看他的動作,也不知在什麼時候,他的雙手上已經各握一只銀槍,槍尖微抖,星芒千百閃顫,雙槍如虹,卻筆直戳刺而出!
  崔厚德左右挪移十七次,‘薄刃雙口刀’揮舞劈掠,悍然硬接!
  熊志甲猝然躍起五尺,凌空一個筋斗倒翻,雙槍卻蛇信也似急速吞吐,剎那間倒刺九十七槍!
  刀鋒帶著寒光連成了點與線的形像,在連串的金鐵交擊聲裹,崔厚德強截敵人這凌厲的攻勢,然而卻已被逼退三步!
  貼地飛滾,熊志甲的雙槍由全身四面八尢往外射穿,只見他混身上下俱是蓬散並揚的冷芒銀電,有若一團炸碎的光球!
  崔厚德竭力運展著手中刀,做著能力極限的斬截切;原來使起來得心應手的這把家夥,他不明白為什麼現在卻如此滯黏沉重,好像偏在這辰光掏起來一樣。
  一溜溜的刀光交織飛舞,翻滾流掣,而閃閃點點,或成曳虹,或為芒彩,或做星矢的槍彤,便密集又強烈的縱橫旋射,在火花的濺現,清脆卻硬朗的兵器碰撞聲裹,崔厚德業已左支右絀,連連退後,身上更有數處皮肉劃裂見血!那邊--
  舒妲的形勢更是惡劣危急之至,她以那一對‘牛角短刀’像瘋狂了一般拚命護衛著燕鐵衣,她完全是一派不要命的同歸於盡打法,處處奮不顧身,刻刻誓與敵亡,她這種玉石俱焚的博擊,一時倒令‘大荒雙魅’受了牽扯。
  ‘大荒雙魅’中的任何一個,論武功論經驗,甚至論狠毒,都要比舒妲強上多多,若是單對單的拚鬥,他們兩人中隨便挑一人,也足可對付舒妲這樣本事的角兒三兩個,然則,現在的舒妲,只是在拚命,不顧自己生命的在拚命,如此廝殺,和一般的拚鬥就多少有點不同了,‘大荒雙魅’不願在本身的安全受脅下殺敵,招式運用上便頗為忌憚,有許多地方不能放手硬幹,進展自然稍有阻礙,但這樣的情況,並不會延續太久,‘大荒雙魅’僅是略受牽扯,卻並非無計可施,他們依舊能夠解決舒妲--只是時間上要比預料中的慢些--實際的形態,‘大荒雙魅’明白,舒妲也明白。
  ‘大荒雙魅’都只用空手進擊,閃騰如風裹,舒妲已氣喘噓噓,披頭散髮,衣裙多處撕裂,現露于衣裙裂口外的肌膚不再白皙晶瑩--若非血痕交錯,便是烏青瘀腫了!
  眼看著舒妲已無法再支撐下去,眼看著她的危難就要臨頭,而崔厚德非但是不能過來援救,非但是自身不保,他那邊的形勢更不比舒妲好上多少!
  身形看似躍起,鍾忻卻突然詭異的竄落,舒妲的右手‘牛角短刀’斜揮落空,鍾忻已快逾閃電般飛起一腳將舒妲踢滾在燕鐵衣身邊!
  叱喝半聲,皮卓才隨形而上,兩只船也似的大腳往下暴踩,模樣恨不能一下子便將舒妲踏透踏扁,踏成一堆肉糜!
  就在舒妲悲憤絕望,驚恐無告的那一剎那,她側伏於地,眸瞳中映凝著那雙套穿巨大牛皮軟靴的腳底迅速踏落,她甚至已準備承受對方雙足著體時的劇烈痛苦了,卻在驀然間--怪吼如雷,風勁力迥,光影錯亂中,皮卓才魁梧的身子竟斜翻倒滾,摔出了十幾步之外!
  正待撲上來跟著下手的鍾忻,倏而縮頭拳身,‘呼’的一個折轉旋了回去,一張黃臉上頓時泛了灰青!
  舒妲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正在被這突兀的變化弄得怔忡疑慮的當兒,一旁,燕鐵衣已經聲音低沉的出了聲:“沒傷著你吧?舒妲。”
  一骨碌爬起身來,呈現在舒妲眼裹的,是燕鐵衣那張雖仍微帶蒼白倦色,但卻浮漾著平靜笑容的面龐;於是,這須臾間,舒妲的心中湧滿了喜悅,湧滿了欣慰,湧滿了如釋重負後的輕快,她發覺自己居然已經很久沒像這瞬息間的興奮同歡榆了,而且,她從來也沒有覺得像現在這樣充滿了安全感,如此扎實,如此牢靠,又如此溫暖!
  顫著聲,笑裹含著淚,舒妲激動的道:“你好了?魁首,你已經好了?”
  微微點頭,燕鐵衣道:“只要把流循體內穴脈經絡間的那股真氣收歸丹田,不使它有反逆倒湧的危險,其他的便不用顧慮了;你們二位已幫我完成了這件事,雖然我的體力仍未盡復,亦不足影向根本。舒妲含著淚道:“魁首,多虧你方才救了我,我不知該如何向你表達我的謝忱才好!”
  笑笑,燕鐵衣道:“傻丫頭,原是我該謝你才對,若非為了護衛我,你也不一定會遭受剛才那樣的危險。”
  因為燕鐵衣的突兀行動,使“大荒雙魅”一個立刻受挫,一個趕忙退卻的情況變化下,使得緊逼崔厚德的熊志甲不得不立時收手退出戰圈,嚴陣以待,保持其最大的戒備!
  混身血跡,氣喘如牛的崔厚德,在壓力頓消之下,不由累得一屁股坐向地面,一面抹著汗水,一面提著嗓門嘶啞的叫:“魁首……天可憐見……你老幸虧及時恢復體能……運功竣事……只要再晚一會,我和舒妲便叫這幹王八蛋擺平啦……”
  緩緩站起身來,燕鐵衣先衝著熊志中端詳,又將目光逐一移過‘大荒雙魅’及另兩個場中人物臉上,他泛起一抹純真無邪的微笑,和悅的道:“列位的運氣還不算太好,我運息的過程要比列位所預料的時間稍快上一點。”
  頓了頓,他又道:“是而,列位想乘虛而入,落井下石的這個心願,恐怕就多少要遭受挫折了。”
  熊志甲臉色鐵青,冷目如鈴,他惡毒的道:“燕鐵衣,即使你及時運功完竣,於你們最後的悲慘結果並無二致,加上一個你,同樣不能扭轉你們業已注定的敗局!”
  燕鐵衣淡淡的道:“業已注定的敗局?熊志甲,是誰給我們注定的?你麼?還是你身邊的這些位朋友?”
  重重一哼,熊志甲道:“口舌爭強,不是好漢風格,手底下見真章,才是解決的唯一法則!”
  燕鐵衣安詳的道:“說到‘——’對了,方才我在調息之間,言詞舉止上雖然不能有所反應,但心裡卻明白,我已聽到你,以及你那幾位幫手的說話;只有一個問題要請教,熊志中,你派人投柬相邀,目的就是要聚眾伏屍於我等?”
  熊志甲大聲道:“一點不鍺。”
  燕鐵衣道:“如此麻煩周折,何不乾脆半途攔截省事?”
  熊志中凜烈的道:“此處僻靜荒寂,適宜下手,而且我們早已替你布下了一個火場煉獄,待你投入,我故令我那手下惡詞傲顏相向,激使你們前來自投羅網,不錯,你們果然中計而來,雖然讓你們連闖兩關,燕鐵衣,這第三關也就是你們生命的終結了!”
  背負雙手,燕鐵衣閒閒的道:“我想,熊志甲,你該知道我是誰吧?”
  熊志甲寒著臉道:“怎麼樣?”
  燕鐵表又道:“那麼,你也該明白我的身分,來歷、以及--我的武功修為如何?”
  熊志甲厲聲道:“我對你的認識,比你所預料的更多,燕鐵衣,但這卻嚇不住我!”
  點點頭,燕鐵衣道:“當然,若嚇住你,你也不會出現在此地了--讓我們開誠佈公的明說了吧,熊志甲,這可是你那位姐夫殺人滅口的計劃?”
  熊志甲略一遲疑,強悍的道:“一不做,二不休,你們那個知悉了他在‘楚角嶺’刺殺應青弋的內情,那一個便別想活蓍回到‘青龍社’,如今你們三人就正是這種情形,他不會容你們把話帶回‘青龍社’去,他截殺了你們,總比面對‘青龍社’全體的報復力量來得輕易!”
  燕鐵衣寬慰的笑了:“真高興你把這樁疑案明明白白的澄清了,這已證明舒妲果然是無辜的,果然是被人陷害誣諂的;直到現在才聽到了真話,確定了真相,我也總算了卻一件心事……”
  熊志甲冷森的道:“不管你知道了些什麼,你回不去‘青龍社’告訴你那群手下了!”
  不慍不愁的笑了笑,燕鐵衣道:“你姐夫是誰?”
  熊志甲生硬的道:“問這個,你是白費心思了!”
  燕鐵衣又道:“他刺殺應青戈,為了什麼原因!”
  熊志甲粗暴的道:“仇恨!”
  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什麼仇恨?”
  雙目中兇光閃閃,熊志甲道:“不能告訴你!”
  揚起頭來,燕鐵衣道:“如果他是條漢子,就該挺身出來擺平這檔子事才對,老是窩在暗處,不是暗箭傷人,便是指使其他無干者代其行兇以至犧牲,這種卑鄙行為,不配稱作一個真正武士!”
  熊志甲陰沉的笑了,他道:“談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燕鐵衣,你算找錯對象了,江湖上爾虞我詐,武林中詭異百出,用暴力,用計謀,用手段,不論用什麼,只要達到目的,其他全是白搭,若空口說些陳腔濫調就能濟事,天下也早太平了;玩這一套,燕鐵衣,我比你還高明,你那成筐成籮的聖哲之言,義德之理,收回去也罷!”
  燕鐵衣道:“熊志甲,你就心甘意願受他利用,為他充做代死的工具?”
  熊志甲冷凜的道:“我們有這個交情!姓燕的,你這是最幼稚的離間手段,最無聊的挑撥陋計,你將會發覺,效果正是相反!”
  濃眉怒軒,他又道:“至於說到‘代死的工具’,燕鐵衣,我看你把我們彼此之間的下場弄錯了!燕鐵衣明朗的一笑道:“你認為了你們勝得了我?”
  熊志甲狂傲的道:“當然!”
  燕鐵衣道:“在關外,你們的威名不管有多大,總不是那最強的--我聽過那號人物的名姓,豈非眼下各位中的任何一位--而我,我在我的地頭上,卻堪稱首屈一指,各位以弱博強,豈非自不量力?”
  神態是輊蔑的,熊志甲道:“誰給關外的同道判出等級,分過高低了?又有誰能稱做關外第一?憑什麼稱做關外第一?那一個信服了,遵從了?燕鐵衣,關外的江湖朋友,道上兄弟,全是各自為政,獨成體系,他說他強。我說我狠,誰也壓不上誰的頭頂,今番你佔上風,明朝我找頭籌,人家妄自稱尊,我還獨樹一幟呢;你認為某人最行,那是你的看法,我卻認為我,以及我這一系才是真正的強者!”
  搖搖頭,燕鐵衣道:“你是跋扈傲慢得離譜了,熊志甲,關著門起道號是不濟事的!”
  熊志甲狠狠的道:“那就試試真功夫!”
  燕鐵衣微進一步,道:“舒妲、厚德、你們退下歇息,眼前的這些位朋友,容我獨自領教!”
  站起身,踉踉蹌蹌走了過來,崔厚德中氣不足的道:“魁首,我還可以拚……”
  一揮手,燕鐵衣道“下去!”
  ‘混世閻王’皮卓才憤怒的大叫道:“聽聽,聽聽吧,姓燕的居然要以一己之力對付我們大夥呢,娘的反,他簡直不知道他是個什麼玩意了!”
  ‘陰陽拘命’鍾忻也歹毒的道:“叫他來試試,重擔上了肩,一旦承受不住,就要連命一起卸掉了!”
  燕鐵衣笑道:“二位是‘大荒雙魅’,我已經知道,站在熊朋友身邊的另兩位是誰?尚請逋個名號容我拜識拜識。”
  熊志甲猝厲的道:“別以為你能糊住誰,既敢千山萬水來此搏你之命,便也不會忌憚任何後果,更不會畏懼任何報復;燕鐵衣,這一位是我‘黑龍一百騎’的二當家‘白麵梟’刁剛,年輕的一位是本組合的公弟‘小豹子’江傑!”
  燕鐵衣頷首道:“幸會幸會,各位真是英雄氣度,豪士風範,行不改姓,坐不改名!”
  熊志甲陰陰的道:“中土武林系源,偏生恁多無能之輩,畏縮懦夫,對你奉承巴結之外,更加諂媚阿諛,那都是些窩囊廢,軟骨頭,無恥之徒,他們仰你的鼻息,受你的鉗制,這是他們無能無格,亦是他們被你的虛名浪譽蒙住,燕鐵衣,你並沒有什麼大不了,沒有什麼超群拔萃之處,純乃一派鬼蜮技倆,邪行淫威,那些沒有骨格的人含糊你,但我們卻不!”
  笑笑,燕鐵衣道:“關外好漢,果是別有一番粗豪之概,尤其這種英武、明快、又無畏氣勢,更是令人欽佩--只不過,我並不似閣下所說的那麼壞,而各位,恐怕也不似自許的那麼不可一世!”
  熊志甲狂悍的道:“讓我們就來對證一下,誰是在沽名釣譽,誰是虛有其表--”一條白森森的光華,便在毫無預兆的突兀裹筆直飛射,這道光華彷彿是自虛渺中凝形,像是從九天之上穿越而下,眩目的,透亮的光芒,那麼凌厲快速的割裂空氣,運行於兩點之中的過程間,似是猝然將大地縮為一粟了。
  熊志甲暴閃急側,雙槍橫翻,卻仍然被那道流電般飛射的白光創落一片巾角,他在瞬息裹,甚至感受得到那滲肌透骨的寒意!
  燕鐵衣的出手是快得如此不可思議,幾乎見到形像的出現,實實即已接觸了目標--那種快法,宛若這個結果已擺在那裡了。
  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的那個年輕小夥子--‘小豹子’江傑,暮的貼地竄進,兩手伸縮,一對烏黑泛亮的‘穿心鑽’己二十二次串戳燕鐵衣!
  呃,果然勇猛如豹,而且,狡狠如豹!
  燕鐵衣身形紋風不動,長劍下襬,在一片扇形的光弧映閃中,陡然間截出敵人來自底盤的攻擊,而那片扇形的光弧猶在凝布未散,劍刃卻倏彈斜挑,任是‘小豹子’江傑倒仰得快,眉心處血水灑出一溜--仍被劍尖割裂了寸許!
  江傑滾撲出去之後,那劍尖一挑所帶起的破空聲方才傳出!
  ‘卑鄙!’熊志甲狂吼著,雙槍輝燦宛似銀魚過江,流虹交織,密集又犀利無匹的卷而到,燕鐵衣一樣卓立不動,‘太阿劍’的劍刃飛施穿剌,抖灑迥掣,在各形各式光華的組合中,連串的擋開了敵人政勢!
  半空裹人影閃晃,‘大荒雙魅’鍾忻、皮卓才雙雙躍騰而起,他們的兵器早已亮相,鍾忻是一條‘九菱鞭’,一把短斧,皮卓才則是一柄‘厚背紫金刀’!
  燕鐵衣表情冷木,身形微晃,人已移出七步,當鍾忻與皮卓才二人的兵器落空於一剎那,燕鐵衣已暴翻空中,長劍橫掠,帶起一條匹練也似的毫光,‘大荒雙魅’怪叫如嘯,左右分閃,‘照日短劍’已經閃電般突出穿射,在鍾忻面頰上抹過一道血痕!
  亡命般搶出幾步,勉強站定,鍾忻一摸臉孔,滿手盡是腥赤黏紅的鮮血,他又驚又怒的嚎叫:“姓燕的畜生,你你你……你竟敢傷我?”
  拄劍於地,燕鐵衣淡漠的道:“已經傷了你,還有什麼敢不敢之說?”
  鍾忻暴跳如雷,嘶啞的怪吼:“我與你誓不兩立,燕鐵衣,我豁上這條命也要找回這一劍來,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古怪的一笑,燕鐵衣道:“早已是這個‘誓不兩立’的形勢了,鍾忻兄,莫非你到現在方才醒覺?”
  ‘九菱鞭’蛇電也似凌空橫卷,鍾忻瘋虎般朝上撲:“我和你拚了……”
  背後,皮卓才金刀飛舞,亦如怒浪涌濤般罩下。
  燕鐵衣的長短雙劍同時暴閃,一長一短的劍刃,便映凝成一大一小兩團流轉滾動的光環,而且,更是宛若推輪刺圈般流轉的光環!
  密集的金鐵交墼聲震得人耳膜生痛,光影掣眩中,三條身形分開彈躍,兜頭揮劈的一條生鐵‘齊眉棍’,卻適好迎上了燕鐵衣!
  那是‘白麵梟’刁剛。
  燕鐵衣居然不躲,他的‘太阿劍’猛往上橫,棍劍相交擊,聲揚光顫,劍刃卻在沉彈的瞬息貼棍閃滑,‘括’的一記,刁剛執棍雙手,已各被削去三個指頭!
  血淋淋的斷指合著刁剛悶窒的號叫回起,刁剛往上搶,一頭撞向燕鐵衣胸前!
  “不可--”熊志甲尖吼著,雙槍暴刺,意圖逼迫燕鐵衣,‘十豹子’江傑也奮身衝撲,‘穿心鑽’齊指燕鐵衣背脊!
  燕鐵衣驟然吸胸側身,轉一半步,刁剛一頭撞空,正好迎上江傑的雙鑽。
  ‘太阿劍’也同時掃截向熊志甲的雙槍。
  江傑瞥見他的二拜兄衝到自己尖之前,急切中,拚命旋拋雙臂,錯涉倒移,那青凜凜的‘照日短劍’光芒,卻適時穿進了刁剛的脅腰---進出於一剎那!
  眼睛裹看得見這樣的景況,但江傑的動作上卻來不及應理,他的身子仍在移退,兩臂仍在分拋,而燕鐵衣使那樣好整以暇的將他逼開,燕鐵衣的長劍翻刺進江傑胸膛,更將江傑撅出五步!
  ‘太阿’與‘照日’的冷瑩劍身,抖起滴溜溜約兩串血珠子,又那麼輕靈的交並于燕鐵衣胸前成十字形--好在刁剛及江傑幾乎同時發出的慘怖哀號盤中。
  目眥欲裂的熊志甲,突凸看血紅的只眼,五官扭曲著,悍不畏死的撲了上來,雙槍穿剌吞吐,急密凌厲得無法以復加,銳風縱橫,尖嘯如褸,他恨不能把他的敵人戳得千瘡百孔!
  ‘大荒雙魅’也再度一齊挾擊燕鐵衣,他們兩人也和熊志甲一樣,安了心在拚命,因為他們非常明白,這時他們若不拚命,對方就會毫不容情的要他們的命了!
  燕鐵衣意態雍容而沉穩,他的長短雙劍以犀利又狠毒的招式抵制著三個敵人,在那樣神鬼莫測的變化中,可以看出他無比的從容與雄渾氣勢來,令人深深體會到--鬥中置蟲,還有多麼大的迴環餘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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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生死鬥 奪魄追魂

  汗水浸透了熊志甲、鍾忻、皮卓才三個人的衣衫,怨毒憤恨的火焰也燒紅了三個人的眼睛,三張面孔全都歪曲得變了形。他們將所有的力量會聚起來,把所有的功能俱皆施展,三個人是一個意願,一條心--搏殺燕鐵衣。
  當然,燕鐵衣何嘗不想搏殺他們?只是,燕鐵衣的模樣,不似對方那般惡形惡狀罷了。
  又是狂風驟雨似的一輪攻堆過去。
  熊志甲只槍挑剌中,嘶厲的大吼:“圈外掠陣!”
  在燕鐵衣長劍飛揮騰揚下,他不禁微覺一怔--‘圈外掠陣’?對方處在如此不利的形勢裹,熊志甲竟然猶令他的幫手退出戰陣?
  事實上,‘大荒雙魅’半聲不響,倏忽倒翻而出,只留下了一個熊志甲!
  燕鐵衣方始懷疑熊志甲是不是有些不正常或已迷糊,熊志甲已經大偏身,斜著雙槍分上下流矢般穿刺而來!
  燕鐵衣長劍閃翻,‘叮噹’兩聲合為一響,倏而擊開敵人雙槍,於是--熊志甲分揚的雙槍暴彈,‘削’的一聲,原來的插入沙地裹一只銀槍便被他挑飛,急射燕鐵衣。
  身形側閃,燕鐵衣剛剛讓過這只銀槍,態志甲貼地滾躍,雙槍掠橫,寒芒如電,又是兩只插在沙地裹的銀槍飛刺並射。
  燕鐵衣猛騰空中丈許,卻巧好迎上了熊志甲磕激而來的第四只銀槍!
  這些只銀槍的飛射,是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詭,第四只銀槍,被燕鐵衣橫劍截切下,斷為兩半墾落。但是,那沉重的碰撞之力,卻也使得燕鐵衣懸空的身體打旋,右臂發麻!
  第五只斜插地面的銀槍,便在這時飛到。
  打橫的身子驀然硬生生橫跳三寸,那只銀槍流光般險險擦看燕鐵衣的頸背掠過,不待燕鐵衣扭回原式。第六、第七兩只原插在沙地襄的銀槍,已同時為熊志甲挑射向燕鐵衣!
  凌虛的軀體猝而偏斜,燕鐵衣長短雙劍往反方向倒揮,‘嗆’‘嗆’兩響中,一只銀槍震拋由三丈多遠,另一只銀槍卻劃過燕鐵衣左肩,帶起一溜血影!
  熊志甲再接再厲,行動迅捷如風--他的左手搶驀拋三尺,右手槍暴砸空中的銀槍槍尾。
  於是,這只拋起受擊的銀槍猛轉彈射,快得像要追攝千百年的光陰也似,透空氣射。
  正往下落的燕鐵衣雙劍突然交叉成十字形,光華燦眩中,重重絞截這只銀槍,槍的去勢太猛,竟把他撞得連連歪斜後退!
  於是,熊志甲右手中的銀槍已適時投擲,冷芒若雪,映得一溜寒!
  踉蹌裹的燕鐵衣,長劍猝往下插,劍身弓由約剎那,他突然鬆手,‘太阿劍’顫震著跳彈,在跳彈的傾刻橫翻,那歷準確的磕飛了熊志甲這右手上第九只凌厲的銀槍!
  燕鐵衣閃電般伸手撈住了他的‘太阿劍’,而熊志甲則騰飛起六丈之高來,只見他剛剛達到那個高度,又似雷霆萬鈞之勢對看燕鐵衣急瀉而至。
  雙足硬挺如樁,燕鐵衣的‘太阿劍’在一百一十七次融為一次的流燦縱橫裹,帶起了交織的芒彩及穿飛的冷艷。他的面前,宛若倏忽布升起一片網,一片由光與刃組合成的網!
  變化便在此時發生了!
  以那麼強勁之勢凌空撲來的熊志甲,竟在他突兀的奮力拋臂中整個身形‘呼’聲翻滾,他那一次拋臂的動作,便是藉著一只銀槍的擲射,而將自半空撲落的全部力量貫注入槍中。
  更因此慣性的力道反應,抵消了他的衝勁、在不可預料的情形下轉換了他的方位與角度!
  燕鐵衣布起的刃之網是在他身體的正面。硬生生的接觸了敵人貫藉力量、強猛刺來的那只銀槍。但是,敵人卻藉此拋槍移勁的挫頓之勢,業已快速無比的翻到了他的背後!
  那只正面刺撞的銀槍,力量之沉猛,震得燕鐵衣整個身子都在顫動,剌耳的金鐵折裂聲彷若是連串怪異的呻吟,尖銳中帶看泠硬,‘太阿’‘照日’兩劍的鋒利,已將這銀槍削為寸斷!
  幾乎在同一時間,熊志甲最後存下的兩只銀槍已早由他背後槍囊裹拔出,又狠又快的朝著燕鐵衣背心猛刺!
  距離是這座接近,動作是如此快速,變化更是這般出乎預料。現在,燕鐵衣要在截擊那挾以萬鈞力量而來的銀槍同時再躲避背後熊志甲的攻殺,業已來不及了!
  在間不容髮的一瞬裹,燕鐵衣猛往前撲,比他前撲之勢更快,他的‘照日短劍’閃電般以一個半弦度倒拋於在脅之側!
  菱形尖銳的銀槍尖,甫始透入燕鐓衣的背肉裹,熊志甲的一雙手便已在‘照日短劍’的光弦閃映下齊肘斬蜥!
  當熊志甲在駭極的一剎那震愕中,‘太阿劍’已經自右側的斜角,從下往上。深深透入了他的腰脅!
  沒有呻吟,也沒有喊叫,熊志甲僅是踉蹌不穩的往後倒退了幾步。他的面孔表情驚怔得古怪,他好像不兌得痛苦,也不感到悲恐,他的模樣,只是透出無比的迷惘,至極的空茫……
  悄不哼聲的,‘混世閻王’皮卓才猛往上衝,‘厚背紫金刀’幻起九溜光華,劈頭齊罩向燕鐵衣!
  插在熊志甲腰脅之內的‘太阿劍’,猝然抖灑著滿天的血滴倒翻,有如卷起一蓬噴濺的碎浪銀珠,震擊得皮卓才的刀鋒速速跳盪!
  鍾忻也是毫無聲音,鬼魅一般從側面掩了上來。
  燕鐵衣身形暴翻,‘太阿劍’在圈圈相套的弧光如環中反罩鍾忻,鍾忻鞭飛斧掠連連抗拒,更連連倒退。
  於是,皮卓才又大吼著衝近。沉重的紫金刀揮斬如風,勁力強悍之極。
  目光凝聚,燕鐵衣運劍似一束來自極西的流電,閃射穿織,瞬息間幻化著千百種無定無形的光影。皮卓才被圈內這飛掣的光影中,左支右絀狼狽不堪。
  鍾忻的‘九菱鞭’,就在這時怪蛇長戳至燕鐵衣血染後背。
  左手暴翻,燕鐵衣像是背後有眼,那麼準確的一把抓住了鍾忻‘九菱鞭’的鞭頭!
  冷哼一聲,鍾忻手腕暗揮,那條全以五寸一節亮銀尖菱所串成九節的‘九菱鞭’突被抖散,更齊向燕鐵衣射到!
  ‘太阿劍’的劍尖倏彈,八點寒星紛撞向那八節尖菱。準得像有磁力,‘叮’‘當’串響裹,八節尖菱便拋墜向八個不同的角度……
  鍾忻怪叫著慌忙抽身,燕鐵去看似往他那裡迫去,身形卻在側起之際猝然迥旋--剛好迎上了再次掩過來的皮卓才。
  雙方全是一個急勁接觸,而皮卓才又大出意外。驚怒之下,他的紫金刀倉惶斜拒,但是燕鐵衣並未用劍攻敵,他左手驀翻。先前在掌中的一節尖菱,便在如此近迫的距離裹射進了皮卓才的肚子!
  那枚尖菱的撞激力,直把皮卓才碰出了六、七步,一屁股坐倒地下,這一剎,皮卓才那張猙獰的面孔已經透了灰青。臉上的疤痕也似在痙攣,連嘴巴都扯歪了!
  只剩下手中一柄短斧的鍾忻,見狀之下,不禁心膽俱裂,冷汗透衣,他同伴的下場固然令他悲憤,可是,對他自己生命能延續的恐懼。卻更大大超過了他的那股子悲憤感……
  有些疲乏的噓了口氣,燕鐵表先撿回地下染血的‘照日短劍’,跟著才擠由一絲微笑:
  “鍾忻兄,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對於使用暗器,也很內行吧?”
  這時,皮卓才業已開始淒厲呻吟,痛得在地下翻滾!
  艱澀的確看口氣,鍾忻悚慄卻又不得不強充好漢的道:“你……你待如何?”
  燕鐵衣緩緩的道:“我們談個交易,行麼?”
  鍾忻的面色十分難看,他勉強的道:“什麼交易?”
  輕咳一聲,燕鐵衣道:“告訴我那個幕後主使你們的人是誰--也就是暗害應青戈的兇手是誰?只要你據實相告,至少,你可以活命。”
  鍾忻神色一動,目光閃處。卻發現圍待在四周的那些黑衣大漢,他們個個悲憤之情盈溢於形。正以一種期待中的抑制力在按捺著他們自己--也就是說,這些熊志甲的手下們準備聽令行動,為他們當家的報仇,聽誰的‘令’呢?目前,除了他鍾忻沒有第二個主了。
  於是,鍾忻又猶豫起來,他和熊志甲是多年的老友,有過福禍與共的誓言。在關外,更蒙受了熊志甲不少照應,何況他拜弟的命也賠在這檔子——裹頭?無論從江湖道義、朋友交往、兄弟情分任何一方面來說。他都不能屈服退縮,否則,一旦背上了這個‘貪生相死’‘卑顏求命’‘棄義苟安’的臭名,這一輩子也就會完了!
  性命鍾忻是要的,但卻在將來能夠混下去的情形才行。他決不想死,不過,也不想活著羞於見人。
  然燕鐵衣看在眼裹,心中自然明白,對方骨子裹在想些什麼、遲疑些什麼,他差不多全能猜到,然而,這對他來說,也一樣是個難題,因為他極不願將這數十名小角色屠戮殆淨。
  他不認為有這個必要,但他卻難有妥善的法子來對付這些小角色的。--如果鍾忻肯屈服,唯一的顧慮便是怕這些人的宣揚。
  地下,皮卓才仍然在翻滾,在哀號,他混身的血,滿臉的污黑,他抽搐著,爬動著,不似人聲的嗥叫:“老……老鍾……痛……痛死……我了……你……要替我……報仇……報仇……啊……老鍾……不殺那……燕鐵衣……我死……不瞑目……老鍾……呃……老……
  鍾……”
  鍾忻的臉色由原來的確黃變為灰白,漸漸的,又轉成紫紅。他的神情連連變幻,冷汗順額流淌,一雙眼珠都幾乎凸出了眼眶,呼吸是那樣的粗濁,一口黑牙也快挫碎了……。
  皮卓才顯然已近油枯燈滅的辰光了,他已慢慢停了抽搐、停止了翻動與滾爬,他仰躺在那裡,雙手撫看肚皮,只是偶而痙攣一下,有如一條涸澈之魚般大張著口在喘氣。但吸氣的時候少,吐氣的時候多,一邊猶極其微弱的在嘶喊:“仇……報老……鍾……替我……報仇……”
  燕鐵衣是那樣沉靜的站看不動,他的表倩冷肅而近乎寡絕--這種場面,他經得太多了,看得太多了。感覺上早已麻木,甚至覺得厭煩;曾經滄海,這水還能稱得上是水麼?
  搖搖頭,他又開了口:“怎麼樣?鍾忻。”
  抖了抖,鍾忻突然狂叫:“燕鐵衣,你不要逼人太甚!”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我是在逼你麼?抑是給你一條生命?”
  嘴唇抖嗉著,鍾忻慌亂無主的叫喊:“你是在陷我於不義……殺人不用刀,你要叫我這一輩子見不得人……”
  燕鐵衣淡淡的道:“是這樣麼?我卻不以為然,對你的兄弟朋友你業已盡了全力。形勢至此,再無可為之處,若是強要掙扎,非但於事無補,更會將你自己的性命也一起賠上。這不僅是毫無價值的愚蠢行為,亦是可悲可笑的莽夫見地,你如只知要尋死,只怕你的那幹夥友們在九泉之下也未必同意吧?”
  鍾忻大吼:“我不能出賣他們……”
  燕鐵衣道:“這不是‘出賣’這只是不叫你白白犧牲,鍾忻,事貴從權,相信你那些朋友們都會諒解你的……”
  鍾忻悲憤的道:“燕鐵衣,你是看人挑擔不吃力,嘴皮子說看輕鬆……”
  憋在那裡老久的崔厚德,再也忍不住了,他朝前拐了兩步。石破天驚的咆哮:“敗兵之將、待死之囚,你他娘還有什麼臉面在這裡大喝小叫?我們魁首看你可憐,有心放你一條生路,你居然裝模作樣。拿起‘喬’來啦?行,你想死也容易,豁開來動手不就結了?光窩在那邊廂扮什麼三頁九烈?”
  咬牙切齒,鍾忻狠毒的罵:“畜生!”
  崔德厚叫得更響亮:“你才是個不像人做出來的野種!”
  燕鐵衣道:“鍾忻,我看你還是妥協了的好。”
  視線閃縮四巡,鍾忻又被周圍那些火紅憤怒的目光逼得低下了頭,此時此刻,他實在沒有法子與敵方‘妥協’,雖然他內心裹是極為期盼的。
  燕鐵衣冷清的道:“給你考慮的時間並不太多,鍾忻。”
  沒有回聲,鍾忻雙手在交互的扭絞,汗水淌個不停。他的身體也微微顫抖著,呼吸孌得那等急迫--再再全顯示比他心中強烈的矛盾與惶恐意念來……
  於是,燕鐵衣轉過,臉衝著那些滿懷仇怨的黑衣人漢們道:“各位,這裡的主戲已經下場了,你們只不過忝為龍套,湊合看熱鬧吧了。如今戲完了,熱鬧也過了,各位還不走,莫非想再連一出?”
  圍持四周的數十名黑衣大漢俱皆沉默著--誰也體會得日來,那是一種沸騰的,激昂的,充滿了仇恨的沉默;一時沒有人回應,也沒有人有任何舉動。
  燕鐵衣耐著性子道:“朋友們,冤有頭,債有主,過節業已挑明落地了。我也不願再向你們難為,同樣的,但願你們也不要來招惹我。否則一待豁了邊又‘衝’起來。恐怕吃虧的還是各位!”
  驀的,一個青面厚唇的黑衣大漢挨前半步,強硬又激動的道:“燕鐵衣,你殺了我們的三位當家,莫非以為我們這麼簡單就會退走?以為只憑輕飄飄的幾句話便嚇寒了我們的膽?
  你錯了,這是不共戴天的血仇,重如山,深似海的仇,我們要你補償要你還債!”
  一時,怨毒又悲憤的激昂吼叫來自四周:“對,我們要替當家的報仇!”
  “血債血償!”
  “我們和姓燕的拚了!”
  “寧肯同歸於盡,也不能忍辱愉生!”
  “兄弟們,並肩子上啊!”
  燕鐵衣冷峻的道:“不要衝動,朋友們,三思而後行!”
  那青面大漢目吼叫:“我們要你扺命,燕鐵衣,要剜出你的心肝來祭我們的三位當家!”
  崔厚德立時氣湧如濤的高喊:“烏合之眾,跳梁小醜。一群酒囊飯袋,狗腿子嘍囉,你們自以為已經成了氣候啦?竟人模人樣的充起角兒來了,別光吆喝。那一個有種就往前上,娘的皮,看你們能那三替個早就該死的王八蛋報了仇,抑是正好陪看他三個黃泉路上一遭風涼?”
  青面大漢怒吼:“便是你這幫兇也難逃一死!”
  崔厚德重重吐了一口唾沫,不屑的道:“就憑你們這些熊貨?啐呸,蜻蜓撼柱你們都不配比方,正如螳臂擋車,看壓死你們這些狗操的孽種!”
  青面大漢仰天尖叫:“兄弟們,拚了,三位當家英魂不遠。保佑我們大夥替三位當家的報仇啊……”
  嘆了口氣,燕鐵衣喃喃的道:“到底還是化解不了他們這場浩劫……”
  崔厚德卻精神抖擻,殺氣騰騰的大吼:“來來來,灰孫子們,我業已是迫不及待的等著大開宰了。除惡鎮邪,誅暴安良,正是我輩江湖豪傑的天責--動手哇!”
  燕鐵衣皴著眉道:“厚德,不可輕率!”
  溝上溝下,四邊圉持著的數十名黑衣大漢,便在此刻潮水般擁撲上來,兵刃揮舞,殺喊震天,在寒芒的映閃與嘶厲的嘯叫組合裹,這些人已像瘋了一樣砍殺而到!
  混身血跡的崔厚德,猛往上迎,‘薄刃雙口刀’暴翻暴劈,伸縮迴旋,照面間已被他砍倒了三人,刀光如雪揮灑中,又是兩名黑衣大漢吃他兜胸撅穿!
  燕鐵衣忙叫:“無須取命,崔厚德,只要令他們暫失抗拒之力使得……”
  一柄大馬刀,就在這時猛砍向燕鐵衣頸項!
  連看也不看一眼,燕鐵衣的‘太阿劍’晶芒猝閃,那柄砍來的大馬刀尚未夠上位置,即連著執刀的手一起拋上了半天!
  緊接看,又是兩名黑衣大漢衝近,一把朴刀一柄鋼叉齊齊劈刺過來。
  燕鐵衣搖搖頭,長劍微抖,劍尖已經各自那兩名敵人的左右膝蓋上插入又拔出,當那兩名黑衣大漢怪號著翻跌的一剎那,燕鐵衣的‘太阿劍’早已把另外四名圍到的敵人擺平了,每個人的一只眼珠都被劍尖挑出彈到半空中,血淋淋的!
  一條身影突然衝進,連人帶著一股冷芒衝向燕鐵表的中宮。
  燕鐵衣左腳閃電般橫飛,那人還差半步,整個人已‘撲’的一聲側翻倒地,但是,卻在倒地的一瞬迥滾,那把‘鬼頭刀’再度寒森森的斬向飛鐵衣足踝。
  呃,是那青面大漢!
  燕鐵衣的右腳上提微微抬起兩寸,又驟而踏落,準確至極的一腳踩唯了敵人低揮的刀鋒;青面大漢正在死力抽拔,燕鐵衣的劍尖已顫凜凜的指到了這位仁兄的咽喉。
  青面大漢僵木的停止了動作,卻雙眼睜得老大,他額門上鼓著青筋,一頭臉的汗水,兩頰的肌肉痙攣著,硬是咬緊牙關,不出一聲。
  燕鐵衣注視著對方低沉的道:“困獸之鬥,最是愚蠢,朋友,你們得到了什麼?”
  青面大漢喉結顫動了一下,突然吼叫:“殺剮聽便,少來這套說詞,我姓李的站起一個人,躺下一堆墳,二十年後又是好漢一條,沒什麼大不了!”
  燕鐵衣冷森的一笑:“朋友,你要賣狠,還得從後頭數,似你這樣的貨色,我業已貝多見膩了!”
  背面大漢倔強的道:“你殺了我吧,燕鐵衣,想叫我降服卻是做夢!”
  笑笑,燕鐵衣道:“我不想殺你,也不稀罕你能降服,朋友,我只盼你起來之後。撿回你的傢伙滾蛋--當然,你若可憐你那些弟兄,招呼他們一同退走,則更是功德無量了。”
  青面大漢狂悍的叫:“你休想,只要你放開我,我仍會和你拚命。我要殺了你,替我們三位當家的報仇!”
  燕鐵衣緩緩的道:“再琢磨一下,我勸你!”
  青面大漢惡狠狠的道:“沒什麼好說的,但有一口氣在,我們與你誓不甘休!”
  燕鐵衣望向呆立在那邊的鍾忻--這一陣拚殺,鍾忻也不知是失了主張還是昧了心智,他只是泥塑木雕般站著,既未逃走,亦未協同這些‘黑龍一百騎’的朋友攻撲,他那一雙眼顯得迷迷茫茫的,空空洞洞的,似是靈魂已飛出竅了。
  當然,燕鐵衣知道鍾忻為什縻會這樣--他想活下去,卻找不出一條適於活下去的路,他又不甘使這唯一的生望破滅,便只有不動手了。否則,不動手對他死去的同伴來說,仍是有違道義的,便形成了他現在的僵木之狀。
  暗裹感喟著,燕鐵衣低看頭俯視那姓李的青臉漢子:“朋友,明明已不可為,你又何苦非要送死不可?對你而言,又有什麼代價及意義?”
  咬牙切齒的,青臉大漢:“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劍尖微顫斜移,燕鐵衣冷莫的道:“話已說盡,本分亦盡,隨你吧!”
  青面大漢猛的在下翻滾,伸手撈住了他的‘鬼頭刀’,挺身躍起,奮力揮刀朝燕鐵衣劈下!
  鋒利的刀刃,隔著燕鐵衣的頭頂只有寸許了,‘太阿劍’的寒光卻更快的斜掠過去--宛若那抹光華早已等候在那裡一樣,‘括’的一聲,青面大漢一條執刀的右臂,已灑著鮮血拋出。
  悶嚎一聲,那人竟不稍退,猛揶步,左掌直插過來,燕鐵衣眼皮子都不撩,側身倏翻,又一條左臂落地!
  青面大漢雙臂俱失,居然弓背俯身,一頭撞上!
  厭煩的,燕鐵衣左手暴伸暴縮--像是生怕玷染上什麼污穢一般--在一聲不似發自人口的慘叫中,‘照日短劍’透過敵人頭頂,瞬息出入三次,直將那青面漢子撞跌九步,尚未落地,人已斷了氣!
  燕鐵衣雙劍歸鞘,神態蕭煞的半轉過身去。這時,只見血光眩映,人肉橫飛,狂號哀嚎之聲此起彼揚。崔厚德在人叢中進出樅橫,乃揮如電,真個是虎入羊群、所向披靡!十分的威風又加上十分的英武!
  雖然鬥場中的情況相當慘烈,但崔厚德尚能把持住燕鐵衣對他的交待--儘量只做殺傷、而避免殺死的屠戮,饒是如此,那種缺腿殘臂,血流肉綻的酷厲景像,已是夠瞧的了!
  突然,燕鐵衣沉聲道:“厚德住手,放他們去吧!”
  崔厚德的‘薄刃雙口刀’在他身側回繞起二道匹練也似的冷電,人已朝外暴退而出!
  五六十名黑衣漢子,經過這一陣折磨業已被放倒了一半還多,其餘的雖尚完整無缺,卻實實在在寒了心,破了膽。
  由悲憤鼓起的一股銳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若有可為,這股銳氣便將一發不可收拾,如無可為,宣泄得亦會似江河決堤一般的快速了。
  現在,這些險死還生的黑衣朋友們便正是這樣,他們看得日更嵌驗得出,再繼續糾纏下去,會有什麼收穫及結果呢?只是白白犧牲罷了,而這樣的犧牲,確是空洞得毫無意義,又毫無代價的!
  崔厚德躍出,燕鐵衣適時再做嚴峻的警告:“各位朋友,這是你們唯一的、也是你後活命的機會,我奉勸你們不要再做愚蠢又無益的掙扎,廝殺的結果,相信你們比我更為清楚;你們業已盡到你們的本分。若是再行堅持下去,便非識時勢,知利害的作為,只是一種盲目的自我毀滅,在此,生死之間,你們做一抉擇吧!”
  崔厚德跟看大吼:“再要動手交刃,老子便刀刀要命,格殺勿論,半條活口也不留下!”
  二十多名鬥志已失,心摧膽裂的黑衣漢子們,沒有一個還敢出聲抗辯,更沒有誰尚敢向前攻撲了;在片刻的沉寂之後。他們面面相覷,就好像有了默契一樣,各自動手背起遺留在地下的死傷同伴,垂頭喪氣的蹣跚離去……
  得意洋洋的笑了,崔厚德道:“魁首,屬下我方才的表現,還稱得上硬扎吧?”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光衝看這幹小角色耍狠算是那門子本事?在對付熊志甲的時候,你那些威風都跑到何處去了!”
  面皮發熱,崔厚德尷尬的道:“呃,魁首,和姓熊的對仗的辰光。我可也是豁開來硬拚,沒給你丟人哪。”
  燕鐵衣道:“若不是我及時插手,崔厚德,你也明白你現在早去了什麼地方啦!”
  崔厚德乾笑道:“魁首,就算我被姓熊的擺平,他也包不會完整無缺。娘的,好歹我也得在他身上撈點什麼……”
  燕鐵衣冷冷的道:“說得容易,熊志甲武功之精湛凌厲,我們都已見識過了,連我都應付吃力,你就只有一邊風涼的分,虧你事前還誇下那種海口!”
  回想起來,果是餘悸猶存,崔厚德吶吶的道:“說真話,魁首,姓熊的那幾下子居然恁等狠辣法,倒確是大大出乎我的意外,直到交上了手,我才知道碰上的硬把子,要砸!”
  燕鐵衣走向鍾忻那邊,低沉的道:“不談熊志甲了,還是再向姓鍾的朋友請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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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陰陽路 掬心求命

  來到並未乘隙逃走的鍾忻身前,燕鐵衣微微向鍾忻一笑,當然,鍾忻不是不想逃,而是他明白,燕鐵衣絕對不會客他逃走,在他沒有說出要說的話之前。
  嘆了口氣,鍾忻沙啞的道:“這一趟,我們實在不該來……”
  點點頭,燕鐵衣道:“你們各位早些體悟到這一點,不就天下太平了。弄成眼前這副慘情景,真是何苦來哉?”
  鍾忻澀澀的道:“想不到!你的武功竟高強得這種程度,我一直以為……熊志甲已是頂尖兒的了!欸。”
  笑笑,燕鐵衣道:“天外有天不是?”
  當然,燕鐵衣不願說鍾忻是井底之蛙,是自我陶醉,這有點損。
  頓了頓,他接著道:“有關先前我所提的交易,你願合作麼?”
  鍾忻這一次十分爽快的道:“我說!”
  這樣的反應,未出燕鐵衣預料之外,他判斷鍾忻會屈服的,因為,至少眼前令鍾忻難以開口的阻礙都已消除了。至於以後的發展如何,那是以後的事。
  燕鐵衣和悅的道:“很好,但請說真話--鍾朋友,我對於偽言的辦識及追查是頗有心得的!”
  鍾忻頹然道:“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可掩飾的?況且,我也知道誑不了你。”
  燕鐵衣笑道:“很簡單的一個問題--那人是誰?”
  本能的,鍾忻視線往左右一掃,壓低了嗓門:“柏慕仁……‘九心鬼王’柏慕仁……”
  怔了怔,燕鐵衣道:“是他?”
  鍾忻有些惶悚的道:“小聲點,請你……正是他在背後指使……”
  燕鐵衣汊目中浮漾著迷茫的霧氳,喃喃的道:“快十年了……柏慕仁失琮快十年了……
  怎會突然出現,又突然向應青戈下這樣的毒手?”
  鍾忻惴惴的道:“你以前也認得他?”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不認得他,但我知道他這個人,可是,我記不起他和我們有過什麼仇恨,更不知道應青戈興他之有什麼——!”
  注視鍾忻,他道:“我想,你一定會曉得其中的因果吧?”
  吞了口唾液,鍾忻艱辛的道:“柏慕仁和‘青龍社’以及你本人都沒有過節,但是,他和應青戈卻有一段仇恨,十年前的一個夏天,應青戈途經川蜀,在‘巴縣’郊外的一條荒道上,他曾經殺害了兩個江湖朋友,其中,一個叫‘花猿’文蔭白的人,就是柏慕仁的師弟,也是他‘陽鮮之癖’的相好……”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倒說得夠坦白--你尚未告知我,應青戈為什麼會殺那兩個人?”
  鍾忻的一張青臉變得陰晦了,他窘迫的道:“文蔭白和他的那位伙計,正在……正在荒僻處調戲一個婦女……”
  燕鐵衣冷冷的道:“僅是‘調戲’而麼?”
  鍾忻期期艾艾的道:“大概……大概還姦淫了他:“豪不放鬆的,燕鐵衣又問:“強暴了那個女人?”
  鍾忻勉強點頭:“可能是!呃,持強凌辱了那個婦女吧!”
  燕鐵衣緊迫的道:“恐怕除了強姦,還是輪姦,除了輪姦還待殺之滅口吧?”
  鍾忻張口結舌了一會,方才無措的道:“這個……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總之,他們在幹那事的當口。適好被應青戈遇上,雙方一言不合,便動了手,結果應青戈贏了,文蔭白和他那伙計當場一死一重傷,文蔭白是被人抬到他師兄柏慕仁處才斷了氣的。”
  哼了哼,燕鐵衣道:“柏慕仁真是涵養功夫到家,他為他師弟報仇,居然容忍了十年之久!”
  鍾忻沙啞的道:“那時,應青戈已是‘青龍社’的人,後頭有整個‘青龍社’及你替他撐腰,柏慕仁自忖力有不殆,所以,才一直隱忍未發,同時更儘量迸免在江湖上露面,等人們把他慢慢淡忘了,甚至把應青戈殺了文蔭白的這件事也淡忘了。他再從暗裹下手替他師弟報仇,如此亦可掩藏他自已的行藏,在原則上,他仍不願成為你們追殺報復的目標……”
  燕鐵衣道:“卻一再叫你們出頭替他頂缸?”
  鍾忻苦著臉道:“為了朋友交情嘛,我們又並不十分明白你的能耐到底強到什麼地步;熊志甲在關外素來狂慣了,在他眼中就沒有看得上的角兒。他認為他對付得了你,我們也以為他對付得了你,而我們在白山黑水之間,闖混至今又少逢對手,所以……我們便低估了你,絕未料到你竟然如此難鬥難纏……燕鐵衣淡淡的道:“柏慕仁向應青戈下手的經過及其事後的措施,也請你再敘述一下。”
  這時,舒妲與崔厚德早已湊到一邊,凝神傾聽。
  鍾忻舐舐唇,啞聲啞氣的道:“據我聽到熊志甲所說的情形,是這樣子的:柏慕仁早在動手之三個月,業已滲透進‘青龍社’你的總壇之內了,那一次,適逢你們新拓募了一批人手,他便是混在這裡頭一起加入的……”
  崔厚德大聲打斷了鍾忻的話:“那次招募新手加盟本社的事我很清楚,一共是一百二十名,除了身強力壯、能夠克苦耐勞等條件之外。尤其注重出身及來歷,一百二十個人每個人的身家我們都會加以調查,而且尚須有當地上得了抬盤的江湖同道或有頭有臉的商紳出面證實,我們才肯接納;為了招募這批新手,社裹發動了總壇及各地堂口好些能幹的頭目,參與工作,務求仔細慎重,目的便是怕有什麼心懷叵測的人物混夾進來臥底。姓鍾的,我倒是問你,柏慕仁又是用什麼法子混入的?”
  鍾忻慢吞吞的道:“以柏慕仁的能耐與手段,你該不會以為他連找個人替他引介都沒有吧?說到為他證實出身來歷,就更容易了。雖然明知他是故意編造,但仍有人會幫他的忙,這其中或是威迫利誘,或是另有隱情,就不敢斷定了……”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以柏慕仁的詭異陰詐來說,他如想雜在這批新手中混入本社總壇,實在不難,我們雖已做了必要的防範措施,對他而言效果卻是微不足道的;他若想在某些地頭上找幾個人推介他、掩護他,是一定辦得到的!”
  轉向鍾忻,他又道:“往下說。”
  鍾忻忙道:“柏慕仁混入‘青龍社’總壇之後,不知又用什麼手段分派到應青戈所屬的文系裹,因此他就有機會接近應青戈左近,也把應青戈居處的內外形勢,及應青戈平時的生活習慣探查得一清二楚;直到行動的那一天夜裹,他先潛入廚房之內,在應青戈每晚慣用的宵夜點心裹放下了一種可使人昏迷及視力暫時失明的迷藥,等到那不知情的應青戈隨身侍衛把點心端上樓去之後,柏慕仁估量著辰光差不多了,他使悄然潛進了這位舒妲姑娘的房裹!”
  大吃一驚的舒妲立時恐懼的問:“什麼?那柏慕仁還進過我的房間?”
  點點頭,鍾忻道:“是的,他的目的便是要借用你那只鳳頭釵,做為剌殺應青戈的工具,也好移禍於你,造成無可辯解的罪證,一切責任自然會落在你的頭上,誰也不會懷疑到他。”
  舒妲又恨又怒的道:“真是惡毒,真是陰狠--就不怕驚醒了我?”
  嘆息一聲,鍾忻道:“聽說你的輕身功夫不弱,但可曾見過柏慕仁‘無影術’?他能縮骨疊身,進出於人們想像不到的狹窄空間,而且輕悄有若棉絮,半點聲音不帶,以你的功力而言,他要在你酣睡中行動,是極難察覺的。”
  燕鐵衣問道:“後來呢?”
  鍾忻低沉的道:“後來,他摸著舒妲的鳳頭釵,便潛進應青戈的臥房之中,猛起下手--
  這一切經過都很順利,都完全符合了他的計劃。唯有一樁事,卻出乎他的預料,這一樁意外,便是他低估了應青戈的修為,他原以為應青戈在時間上算早該昏迷過去。那知卻在下手的一剎那竟遭遇應青戈的抵抗。事後據他判斷,應青戈一定是在迷檠發作的當口查覺了不對。因此運功排除,幸好他的動作夠快,才在應青戈迷藥發作又不及運功排除殆淨的時候展開行動;應青戈當時曾經奮力抗拒,但一則神智業已糊,二則視力不清,雙方在激斗數招之後,柏慕仁還是得了手。他怕劇然的聲響會很快召至人來,所以得手以後,立匆匆雛開現場……”
  燕鐵衣冷靜的道:“他不必逃走,只要回到他的班房中等著看結果,聽消息就行了,是麼?”
  鍾忻吶吶的道:“是的……直到他在得悉舒妲逃走,‘青龍社’緹騎四出,甚至連你也親自出馬追緝舒妲的消息後,方才決定搶在你們前頭,誅除舒妲以滅口,他希望死無對證,不希望由舒妲的口中說由任何有關真相的事實來……”
  燕鐵衣道:“柏慕仁一路都在跟蹤我們,是麼?”
  鍾忻道:“不錯,他知道若要找尋舒妲,以你的把握最大,而且有你與崔厚德這一組是主動積極的,你們是‘追’,不是‘等’,他僅須暗隨看你們,一旦你找著舒妲,也和他找著是一樣……”
  崔厚德悻悻的罵:“這個狗雜種,壞胚子,他倒想省力省事!”
  燕鐵衣道:“並不出我所料,我早就知道他是打的這個主意,鍾忻,我們的沿途行動,想是都在柏慕仁暗裹追攝之中了?”
  鍾忻道:“他的追蹤方法很高明,他尾隨在你們後面,從不靠近,總距離有好幾裡路,他可以由路線的分布,左近的形勢,地下的蹄印等來判斷你的往前的去處及宿營的所在,他的那匹馬,是口外有名的‘蘆花斑’,奔行快捷輕巧若風,加上也蹄染上了棉套,行動起來就更形靜悄了……我們這邊,也在每個山隘,路口,進出孔道派得有人埋伏監視,大都在你們來到之前,柏慕仁已交待大家沿著你們可能經過的路線派人放出哨丟,所以,你們的行止,差不多全在我們眼裹!”
  崔厚德大聲道:“怪不得熊志甲這麼湊巧便堵上了我們,更替我們把好風水地都揀妥了,又是火攻,又是偷襲,又是圍殺,真個隨心所欲他娘的!”
  燕鐵衣道:“我們比他幸運,先行追上了舒妲,柏慕仁一定料得到舒妲會向我們吐露一切她所知的內情,因此姓柏的就想乾脆來個一網打盡,是麼?”
  鍾忻苦臉著遒:“這是他預定的計劃一,為了這事,他很煩惱,在由‘丹縣’的時候,他很意外的碰上了舒妲,那知舒妲很機警,逃過了他的襲殺,等我們找著你們打尖的地方--
  那崖子山下的棄屋,業已快天亮了,柏慕仁曉得舒妲已有足夠的時間向你們吐露了所知,他才決定只有連你們一起解決……從頭到尾,也僅有這一段空際使我們迷失了你們的蹤跡,紕漏也使出在這一段空隙裹,偏偏叫舒妲先和你們碰上了頭!”
  這時,崔厚德又咬牙切齒的道:“你們這群王八蛋早就該死該殺丁,一場火,把魁首和我的坐騎全燒在裹頭,用你們一百條命也不夠抵的,如今留你活口,你還覺得冤了麼?”
  燕鐵衣用眼色阻止了崔厚德的叫罵,安詳的道:“尚有一事請教,鍾朋友,柏慕仁現在何處?”
  鍾忻竟毫不遲疑的道:“他在‘丹縣’過去七十裡的‘馬家野’聽洋息……”
  燕鐵衣笑道:“離得倒遠,真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清閑安適得緊呢。”
  黃臉泛赤,鍾忻沒有作聲。
  燕鐵衣道:“好了,你可以走啦。”
  鍾忻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忽然,他又停下身來望著燕鐵衣疑惑的間:“有個問題,我也想請教!”
  燕鐵衣道:“說吧。”
  乾咳一聲,鍾忻道:“你們,呃,是怎麼逃過那一場火攻的?”
  摸著下頷,燕鐵衣間問的道:“列位竟未發覺?”
  搖搖頭,鍾忻道:“那時節烈焰騰空,煙硝迷漫,我們埋伏四周,只準備狙擊活口,卻是未曾注意你們何時逃出……”
  燕鐵衣道:“我們逃出火場的方法並不稀奇,鍾朋友,那只是一種武術上的修為而已。”
  呆了呆,鍾忻想說什麼,卻又嘆了口氣頭也不回的匆匆離開了。
  崔厚德憎厭的朝著鍾忻消失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娘的,真是沒種,一到這等要命的關頭。不但有問必答,恨不把祖宗十八代的家譜都背出來,甚且連朋友的生死也不願了,馬上一口就把姓柏的下落吐實,這樣的角色,也配在道上叫字號、混人面?”
  燕鐵衣深沉的道:“這就是你浮淺了,鍾忻如此合作的原因。固然為了保命--事到如今,他委實也沒有硬要尋死的必要--而他告訴我們柏慕仁的下落,亦是希望我們能將姓柏的除掉。表面上顯示他的誠意,骨子裹對他而言,亦是永絕後患,否則,他今天的行為叫柏慕仁知道了,還會放得過他?”
  崔厚德感嘆的道:“他們這些人,真叫無情無義,一個比一個齷齪,一個比一個卑鄙,看在眼裹,實在叫人心寒!”
  燕鐵衣緩緩的道:“這就是人生的體驗,崔厚德,你記著了,將來為人行事,善惡忠姦之間,便也知道有個原則,有所取捨!”
  三個人開始上道,他們的目的,不消說乃是七十裡外的‘馬家野’。
  xxx靜蕩蕩的官道邊,只有這一片茅店,門外挑著一方由青而泛了白的酒招;茅店的生意十分清淡,清淡得那店掌櫃都在靠門邊的竹椅上打起瞌睡來了。
  燕鐵衣由前面、崔厚德及舒妲二人自後頭,三個人同時行動,一陣風也似分由前後撲進了店裹!
  土牆茅頂的這片陋店,合總不過巴掌大小,裹頭擺了三五張粗糙污黑的木桌,靠門後是櫃檯,再就只是一副倚牆擺置著酒壺碗筷等物的貨架子,其他啥也沒有,真個一目便可了然!
  燕鐵衣目光四掃,衝著剛從後邊撲進來的崔厚德問:“有什麼發現沒有?”
  崔厚德手握傢伙,憤怒失望的道:“鬼影也不見一個,後頭只有一間木板搭成的污糟廚房,我已搜過,耗子倒有幾只!”
  舒妲也微喘著道:“連屋頂我也上去了,沒有人!”
  崔厚德忙問:“前面情形如何?”
  聳聳肩,燕鐵衣道:“除了那店掌櫃,什麼人也沒有!”
  崔厚德惡狠狠的望了過去,那個早被驚醒,顯得恐懼失措的店掌櫃正疑惑又畏怯的楞在那裡。他似乎想擠出點笑容來,卻似臉上的肌肉都僵疑了。
  大步走了過去,崔厚德朝著那又乾又瘦,面有菜色的店掌櫃大吼:“你是這片鳥店的老闆麼?”
  店掌櫃哆嗦了一下,結結巴巴的道:“客……客官,小小的姓馬……這家野子,便是小的張羅……”
  崔厚德粗暴的道:“我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姓柏的江湖人在你這裡打尖歇息?”
  瘦——又狹長的面孔上浮起了一片迷惘之色,店掌櫃瑟縮的道:“客官,小的開的是片路邊野店。時常有過住行旅進來打尖吃喝,有的模樣像做生意的:有的似苦力,有的像差人,有的似乎混江湖的好漢爺,但……小的只管侍候酒食,那敢上去問人家姓名?”
  不由也呆了一下,崔厚德隨即怒道:“老子也沒問你這麼多,你淨放些閒屁作什?就在這一兩天,你店裹是否有個看上去又姦又滑的江湖人在這裡待過?像是等人的樣子?”
  想了一下,店掌櫃期期艾艾的道:“似是沒有……客官,只不知你要打聽的人,是個什麼生樣?”
  崔厚德又傻了,他老羞成怒的吼:“混帳,老子怎知他是什麼生樣?老子只知道他叫柏慕仁,是個千刀殺、萬刀剮的狗王八蛋。老子來此為的就是要他的命!”
  店掌櫃驚慌的連連後退,悸懼的道:“小的真不知道……客官……小的確實未曾見過此人……”
  燕鐵衣大聲道:“不要難為人家,厚德,求人指點那有似你這樣惡形惡狀的!”
  店掌櫃感激的向燕鐵衣不住打躬作揖,聲言裹透著那樣的奉承:“這位小爺,像我們這種開野舖子的小生意人,吃的是過路飯,攢的是巴結錢,來到店其的爺們,都是小的衣食父母,是活財神,小的侍候唯恐不遇,那裡還敢開罪爺們?小爺是懂道理明白人,一定會體諒小的、包涵小的,小的只要是知道的事,便沒有隱諱的話,委實是不曉得,才無從稟告啊。”
  燕鐵衣道:“算了,我們不怪夥。”
  跺著腳,崔厚德悔恨的道:“竟忘了問那鍾忻,柏慕仁到底是個什麼‘生像’!這一下可好,就管他站在我們面前,我們也不認識!”
  燕鐵衣望向店掌櫃的,平和的道:“多有打擾,我們告罪了。”
  店掌櫃微微低下頭,作揖不停:“那裡話,那裡話,小的怎麼承擔得起……”
  燕鐵衣有些洩氣的揮揮手:“好了,我們走吧。”
  崔厚德悻悻的出了門,一面咕餵著:“千盤算、萬盤算,居然就漏了這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們之間,誰也不知道柏慕仁長得是個什麼熊樣,有什麼特徵,像這樣兩眼墨黑,又到那裡去找他?”
  隨在他身後的舒妲也沮喪的道:“是嘛,如今去追鍾忻也追不上了……”
  燕鐵衣也走了出來,無奈的道:“這樣線索一斷,再要找他就不容易了,除非他主動來招惹我們。舒妲皺著雙眉道:“我們只曉得那柏慕仁長得瘦瘦高高的,後頸上有道疤痕,但只有這點線索是不夠的,天底下瘦瘦高高的人何止千萬我們又不能挨個去查看人家的後頸,如果守株待免,光等他來找我們,卻失之主動,他的行蹤又詭密狡獪,圈住他的把握便更小了……”
  他們正走在路邊,突然,燕鐵衣站走了,好像舒妲的話給他提示了什麼、點悟了什麼,他在一剎那的怔忡之後,迅速轉身行回‘馬家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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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目如炬 鬼王現形

  滿頭霧水的崔厚德趕忙追過來問:“魁首,你要做什麼去呀?”
  舒妲也莫名其妙的道:“莫不是魁首遺漏了什麼?”
  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道:“正是,我們可能遺漏了一樣大事!”
  三腳兩步來到店門,剛好看見那店掌櫃在往後走,燕鐵衣搶身而入,笑吟吟的開口道:
  “掌櫃的,你請留步!”
  店掌櫃背對向門的身體似是在一瞬間僵了僵,但卻很快轉了過來,仍然是那樣誠惶誠恐的表情,畏怯瑟縮的神態,他堆著帶著三分淳厚意味的笑容,囁嚅不安的道:“呃,小爺,你們不是剛剛才走麼?可是有什麼事忘了交待小的?”
  燕鐵衣站在一張木桌邊,上下打量著對方,微笑著沒有作聲。
  店掌櫃似是被燕鐵衣看得十分窘迫,他用力在褲管上拭著一雙手,又是靦腆,又是迷惑的道:“小爺……不知道有什麼事,小的……”
  燕鐵衣擺擺手,慢條斯理的道:“掌櫃的,我發覺你的身材是屬於高高瘦瘦的一型。”
  店掌櫃像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吶吶的道:“是,是,小的自來就長得比一般人要高,而且也總是胖不起來……”
  點點頭,燕鐵衣道:“心眼多,城府深的人,往往都不容易胖,大多把吃喝的時間用來動腦筋了,掌櫃的,我說得對不對?”
  店掌櫃擠出一絲非常勉強的笑意,唇角在不受控制的抽搐著:“小爺,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燕鐵衣淡淡的道:“懂不懂沒有關係,掌櫃的,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喉結顫動著,掌櫃的乾笑道:“還請小爺吩咐……”
  燕鐵衣瞇著眼道:“天氣並不算冷,甚至還有點燥熱,掌櫃的,你在衣領上加了一條‘圍脖’,不嫌悶箍得慌?”
  掌櫃的神色微變,卻仍然強笑道:“呃,小爺,因為小的我這幾天感染了點風寒,所以才扎了條‘圍脖’!”
  燕鐵衣心平氣和的道:“你這樣‘圍脖’式樣很別致,半圈比一般要寬,圍在頸上高到掩至後腦,前面卻又上窄到喉下,我想藉來看?行麼?”
  退後一步,店掌櫃的聲音已經發硬:“小爺說笑了,這只不過是一條極為尋常的粗布‘圍脖’而已,那有什麼別致之處?”
  燕鐵衣吃吃一笑,揶揄的道:“大概你怕我們發覺你後面頸腦部位的那條疤痕吧?柏慕仁?”
  突然有一剎那的震動,店掌櫃的表情連連變幻,但是,他隨即獰笑起來,聲如狼嚎說:
  “好,燕鐵衣,算你眼尖,不錯,我就是柏慕仁!”
  燕鐵衣背著手道:“柏朋友,閣下的旅程,就到此為止了。說真話,要找你的大駕,可委實不容易。”
  柏慕仁滿臉的怨毒之色:“要不是鍾忻那畜生出賣了我,你們永遠不要妄想能查尋到我的蹤跡!”
  先是迷惘,後是疑惑,現在卻恍然大悟了的崔厚德,猛的搶向了右側,他狂笑著大叫:
  “柏慕仁,柏慕仁,你演得好戲,扮得好角,真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刁滑陰毒的老狐狸,老蠍子老王八蛋,這一遭看你再往那裡逃?”
  冷冷一哼,柏慕仁不屑的道:“小輩,現在得意,未免為時過早,我‘九心鬼王’柏慕仁,大風大浪經多了,眼前這個陣仗,糊不住我,一旦交刃,鹿死誰手,只怕尚在未定之天!”
  舒妲再也忍不住了,她激動的叫:“陰狠惡毒的匹夫,你真是天良喪盡,人性毫無,你暗算了我的義父,卻又移禍於我,更圖殺我滅口,造成死無對證,你還有沒有一點心肝,講不講一點道義?我和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誰不好去陷害,去裁誣,卻偏偏要我來做你的替罪羔羊。你曾否為我想過了我背上了這樣的罪名,天下之大,還有我容身之地嗎?便是死,也將落個千秋罵名,萬年遺臭,你簡直可恨到了極處……”
  獰笑一聲,柏慕仁道:“我只求目的,不擇手段,你的問題,根本不在我考慮之例。別說是這點因果,便是再牽連大些,我也概不理會,小賤人,這口黑鍋,你就背定了吧!”
  燕鐵衣接口道:“柏慕仁,事到如今,真相已白。只怕你嫁禍於人的心思是枉費了,不但如此,你即將要為你的惡毒罪行償付代價!”
  柏慕仁陰鷙的道:“不會有你想像的那麼容易!”
  崔厚德大吼:“姓柏的老姦巨滑,任你用盡狡計,使盡毒手,也終逃不過應得的報應。
  兜來轉去,你仍是撞進了我們的掌心,就是今天,便是眼前。我們二領主的血債,舒姑娘的冤屈,正好一併清結!”
  柏慕仁森酷的道:“這也是我所期盼甚久的事;對應青戈,對整個‘青龍社’,我早已深惡痛恨,恨之入骨,無時無刻不思加以打擊、加以殺戮,我不管用什麼方法,只要能使你們有所損折,俱乃我生平快事,我毫不顧慮我將付出什麼,最重要的,而是能叫你們犧牲多少;此際亦然。我會傾以全力給你們我能之所及的傷亡!”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是有點瘋狂了,難怪你都是做出這些不通人性及人情的邪惡之事!”
  突然狂笑起來,柏慕仁模樣中透露出無可掩隱的兇戾之氣,宛如他體質內的人性俱已消失,只剩下原始的獸性了:“瘋狂?燕鐵衣,這不叫瘋狂,這是積怨的宣泄、痛快的報復,你們毀了我所愛、所親的人。我就一樣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叫你們承受慘痛的折磨,惶悚的煎熬,叫你們雞犬不寧,五內不安,隨你怎麼來形容我過去行為都好,我所知道,並且要貫徹到底,只是要求得我心裡慾望的滿足。這個慾望,是你們的血,你們的生命,你們呼天換地的哀號!”
  大吼一聲,崔厚德叫著:“只現在你這老殺才已是饔中之鱉,待決之囚,還楞在那裡稱雄道霸,做你的春秋大夢呢。真是不知死活者!姓柏的,今番任你蹦跳,你若能再度遁天入地,逃之夭夭,就算你的本事大!”
  柏慕仁臉色一冷,陰淒淒的道:“馬前走卒,跳梁小醜,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不但可恥,更乃可笑!”
  崔厚德勃然大怒,刀口一翻,嗔目大喝:“老子是馬前走卒,跳梁小醜?好,老子便先來稱量稱量你又算什麼三頭六臂,霸主雄才!”
  柏慕仁嘿嘿冷笑:“怕你只是嘴皮子硬!”
  崔厚德暴叱:“老子劈了你這**養的!”
  一伸手攔住了正待衝上去的崔厚德,燕鐵衣悠然道:“小小的激將法,厚德,你就這麼沉不住氣;不要忘了他說過的話,他所打的如意算盤 他會在倒下去之前,儘可能使我們受到損失!”
  猛的後退,崔厚德發得快收得也快:“魁首說得對,我不上他的當!”
  柏慕仁眼珠一翻,鄙夷的道:“早就知道你沒有這個種!”
  崔厚德這一次卻豁達得緊:“姓柏的,我們要看,看你是多麼個有種法!”
  舒妲凜然接口:“魁首,我和他拚,我要親手為義父報仇!”
  怪笑著,柏慕仁道:“歡迎歡迎,好個有志氣,有膽識的孝順女娃!”
  燕鐵衣搖搖頭,沉穩的道:“不必,你的義父應青戈身受重創是不錯,但活命的希望很大,我不認為他會在這一次的危難中倒下來,而他的意志也將支撐著他不倒下來。因此,舒妲,便要好好保重自己,莫在與你義父團聚之前,再為他憑添遺憾。”
  咬咬呀,舒妲道:“但這個萬惡的凶徒!”
  以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口一點,燕鐵衣笑道:“我,舒妲,我不是與他清債結帳的最佳人選麼?”
  舒妲惴惴的道:“可是 魁首,你身上的傷?”
  燕鐵衣微笑道:“無礙,比這更為嚴重的創傷,我也受過,而且,仍然在每次克服萬難之後活到了現在;我那些沒有受傷的對手,卻大多早就去了。”
  重重一哼,柏慕仁道:“你這算是給我聽的麼?”
  燕鐵衣道:“你既聽到,便該心裡有數,早做準備了。”
  柏慕仁厲烈的道:“燕鐵衣,你還輪不到朝我頭上狂!”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我不是耍狂,柏慕仁,在狂態的後面,乃是有東西支持著的,那就是我的武功修為,以及廝殺的經驗!”
  又狡猾的笑了,柏慕仁斜睨著燕鐵衣詭異的道:“你受傷了麼?大概是,在‘白沙溝’的收穫吧?”
  燕鐵衣點點頭,道:“柏慕仁,你要算得上一個冷血的人,無情無義,自私自利到了極處:你的舅子熊志甲,‘大荒雙魅’等人為了你拚命灑血,屍橫曠野,你卻不問不聞,毫不關心,他們的死活,他們的災難,好象全與你沒有牽連一樣,而你,原是在此等候他們消息的!”
  柏慕仁寒森森的道:“可恨鍾忻那雜種竟然出賣了我,他明明知道我不能露面,不能現形,但他卻把一切秘密都洩漏出來,這個大逆不道的畜生、貪生怕死的懦夫!他已把我所有的計劃俱皆破壞無遺!”
  燕鐵衣嚴厲的道:“柏慕仁,你只顧責備別人的不當,就沒有考慮到自己的卑鄙、齷齪與寡仁絕義?你把本身的私怨推壓上人家的頭頂,強迫你的親人,戚友來代你承受犧牲,代你於仇恨的瘋狂驅使下流血捨命。而事後,你卻無動於衷,反應冷淡 熊志甲、刁剛、江傑,鍾忻,鍾忻,以及那幹‘黑龍一百騎’的漢子們,真是瞎子眼,迷了心,會為你這樣一個狼梟之徒賣命!”
  柏慕仁雙目圓睜,光芒如火,瘦窄的一張長臉布滿了煞氣,他凶悍的道:“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我就是這樣的心性,而且我也有能力,有方法去使得別人為我拚命。燕鐵衣,休說是他們,只要有必要,連我老子娘一樣得替我墊背!”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真是個**養的!”
  一側,崔厚德吼叫著:“魁首,似這類披著人皮不做人事的狼心狗肺之屬,還能留著他禍害人世?早宰了早乾淨!”
  回過頭來衝著來沖著一笑,燕鐵衣道:“說得不錯,他的時辰就快到了 ”
  舒妲的尖怖呼叫,突然,像緊繃的琴弦驟斷:“小心!”
  來得宛似極西的電閃映像,一抹金晃晃的光芒已快沾到燕鐵衣後腦,而九溜泛著寒彩的小鋼梭也由下並進,罩住整個店面的橫向空間。
  燕鐵衣回頭向崔厚德說話,便是有意誘發敵人先行出手,事情的變化,並未出他預料,“太阿劍”的光華,便那麼從容的揮起,先在正面抖凝出十二道交叉的光束,而同時九股尾芒飛灑自劍尖,瞬息裡攔截住敵人突發的攻勢!
  在鋼梭叮噹拋墜、那抹光芒跳盪四周的一剎那,一蓬藍瑩瑩的星點飛卷舒妲,數十片黑黝黝的三角麟片便斜射崔厚德
  好象一個人幻化成幾個人一樣,柏慕仁雙手連揮,卻目不斜視,手中那桿金燦燦的“如意金蛇槍”暴縮暴長,灑出漫天金星,兜頭罩向燕鐵衣,左手又翻,一串四面銳利的“金錢鏢”又“撲嗤嗤”破空直襲而到。
  “九心鬼王”之號果然名不虛傳,柏慕仁能在相同的時間,不分先後剎那時分心攻擊每一個敵人。且出手凌厲目標專一,宛如凝神聚意對付一個敵人相似!
  燕鐵衣的長劍縱橫,揮出彷佛經天白虹也似的匹練,交織回繞,光芒眩目,整間狹小的店面裡,劍氣瀰漫,寒風如削,不但阻擋了柏慕仁的強攻,連崔厚德、舒妲所遭受的威脅也一併於須臾間解決!
  金鐵的撞擊彈跳聲,宛若密雨不歇,燕鐵衣明白柏慕仁心中的打算 要以同時對崔厚德與舒妲的襲擊來分散他的精力,劍勢揮霍下,他沉著的叱叫:“崔厚德、舒妲,你們兩個退下,容我獨自來應付!”
  崔厚德刀刃飛舞,擠向舒妲那邊:“我們這就避開,魁首!”
  但是,柏慕仁的“如意金蛇槍”卻閃掣穿刺,疾厲如猛飆流電,間或夾雜著一陣又一陣的暗器,迫得崔舒二人一時脫困不得。
  此刻的這片“馬家野鋪”,已經不成其為“鋪”了,裡面的那點可憐陳設,不是支離破碎,便是散裂掀翻。場面是一場胡塗,似一個被砸得稀爛的破攤子,那位不知被柏慕仁如何糟蹋了原店主,設若尚能親眼目睹這副光景,只怕就要沒命的呼天搶地了……
  燕鐵衣揮劍進擊中,冷峻的道:“你們注意聽著,我說‘倒’,你們便往地下撲,然後儘快脫出店外!”
  槍如快蛇翻騰,金芒流燦,幻化著奇異的光圖,柏慕仁獰笑道:“沒有你想的那麼如意,姓燕的,是好是歹我們大夥全‘裱’在一起!”
  突然,燕鐵衣長劍直挺,一股凝形的光束“撲”一聲透破空氣穿射,他口中大喝:
  “倒!”
  不管三七二十一,崔厚德與舒妲二人,聞聲之下往地便撲,柏慕仁身形狂旋,一大把“金錢鏢”天女散花也似滴溜溜的灑落,他的“如意金蛇槍”也在抖顫成千百條晶瑩冷焰下反卷向燕鐵衣!
  像是十五的圓月自夜空中飄落,燕鐵衣的“太阿劍”幻成了不止一個十五的圓月,那樣凜寒的,透亮的,泛著銀白色光弧的環圈套著串著,四湧迴旋。光弧中卻有點尖銳的芒刃穿刺飛揚,森森的陰冷,透骨的削厲之氣便在剎那時充斥到店裡的每一寸空間!
  於是,于是,怒吼著退避,崔厚德與舒妲便乘時貼地滾出店門之外!
  柏慕仁便在此刻驀然躍起,金蛇槍挾著一股無匹的銳勢衝刺向燕鐵衣!
  看來,這位“九心鬼王”是要孤注一擲了!
  燕鐵衣半步不動,長劍挑飛,彈起一溜冷電射去!
  令人駭異的突變即在這時展現!
  那只長有五尺,粗約核桃的“如意金蛇槍”脫離了柏慕仁雙手掌,原式不變的急刺而到,但柏慕仁卻倏忽竄貼向下,雙掌沉猛凌厲的暴劈燕鐵衣小腹,更不知何時,幾十片猝毒三角鋼鱗片,竟由另一個迴旋的角度飛蝗也似的斜掠過來!
  這樣的手勢,有如同時三個高手分以三種不同的方式,挾擊燕鐵衣。
  但實際上,燕鐵衣的對手卻只是“九心鬼王”柏慕仁一個人!
  猝然間,燕鐵衣左手閃電般翻揮,柏慕仁掌勁方吐,人已狂號著打旋仰出,燕鐵衣的長劍橫切由下飛刺的金槍,空著的左手在其快無比的半側中扯起罩袍卷兜。但聞“撲”“撲”
  急響,金槍的撞刺力震得燕鐵衣歪出一步,金槍斜滑,深深插入地面!
  門外,崔厚德與舒妲喊叫著雙雙撲進。
  燕鐵衣臉色泛白,他猛然抖展罩袍下襬,“叮叮”“噹噹”!棄落了幾十枚烏黑色三角形的鋼片。然後,他左臂伸直,倒過劍尖,“削”“削”“削”飛挑三次,三枚烏黑的鋼片,便連著挑剜出的血肉一同墜地!
  崔厚德大為吃驚的道:“魁首,你受傷了?”
  舒妲也悚慄惶恐的叫:“這種暗器似是猝得有毒……”
  噓了口氣,燕鐵衣低沉的道:“不礙事,這幾片東西剛剛入肉,我已連皮帶肉一起挑出,毒性還來不及散發;厚德,拿藥替我敷傷,肩背上的傷口也掙裂了,重新再包紮一次吧。”
  崔厚德答應著趕緊動手,舒妲回過頭去察視:“那柏慕仁!”
  話才說了一半,她已驀地噎窒住,柏慕仁半倚在牆角,雙手緊握,兩條腿大大伸開,瘦長的面孔歪曲得完全走了形,兩只眼珠子死魚般鼓出眼眶,扯歪了的嘴巴還重掛著一條黏濡的口液,就在他的心口上,插著那柄“照日短劍”,劍鋒插得如此深入,只剩下一個劍柄留在外面了……。
  燕鐵衣伸著左臂給崔厚德上藥,邊淡淡的笑道:“柏慕仁已經死了 他忘記我還有一把短劍。”
  有些作嘔的趕緊轉過臉來,舒妲驚悸的道:“剛才,魁首,你好險啊……”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險,他那‘分心合意’的特殊功能的確令人難防,但是我也曾經告訴過你,更精湛的修為,更敏銳的反應,以及更快的手法,才是取勝的最大因素!”
  仰頭望著燕鐵衣,舒妲輕輕的,卻顫抖的問:“現在,魁首,可以證明我是無辜的了?”
  燕鐵衣笑道:“你是無辜的,舒妲,雖然我早已知道你是無辜的……”
  ***
  燕鐵衣,崔厚德,舒妲三個人回到“楚角嶺”“青龍社”的總壇之後,他們所獲得的第一樁喜訊,便是應青戈已經脫離了險境,而且甚有起色,只要盡心療養,傷勢的痊癒與健康的恢復,乃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不必他們來替舒妲聲明舒妲的受誣、洗刷舒妲的清白,當應青戈復甦之後,他已首先為他的義女做了最有力的證詞 他在被刺之時,因受迷藥發作的影響,已看不清刺客是個什麼模樣,但是,他卻肯定那是個男人!
  臥榻上,應青戈念念不忘的是為他去千里擒兇的魁首,焦盼不已的是為他蒙受冤屈的義女。肉體的創痛,已遠不及他內心的負荷來得擾人了。
  於是,燕鐵衣在回到青龍社總壇之後,立即領著舒妲前去探視應青戈。
  “青龍社”的首要們全都喜氣洋洋的陪同前往。他們跟在後面,燕鐵衣與舒妲走在前面。
  半路上,燕鐵衣塞了一個細小的布包在舒妲手中。
  在布包外面捏了捏,舒妲悄聲問:“這是什麼?魁首。”
  燕鐵衣微笑道:“是一只‘鳳頭釵’。”
  怔了怔,舒妲不解的道:“‘鳳頭釵’?”
  燕鐵衣意味深長的道:“不錯,就是那只你義父特地在長安‘萬寶齋’訂製了來贈送給你的‘鳳頭釵’,也是險些使你含冤莫白的那只‘鳳頭釵’;以後,要更珍惜這件飾物,因為它上面染過你義父的鮮血,也凝就了生死的過往及你們父女間永恆不渝、永無隔閡的親情!”
  舒妲頓時熱淚盈盈,感動得咽噎起來:“魁首……我該怎麼說?我該怎麼向你表達我心中至深至誠的謝意?”
  燕鐵衣安詳的道:“就不必說,放在心裡吧,我能體會。”
  拭著淚,舒妲咽著聲道:“直到如今……魁首,我才明白了‘恩同再造’的真正意義……”
  燕鐵衣和悅的道:“沒那麼嚴重,我只是盡了我該盡的責任而已 對你義父,對你,對每一個與我休戚相關的人。”
  這時,隨在身側的熊道元搶先奔向應青戈居住的閣樓,一邊急奔,一邊歡聲大叫:“快快稟報二領主,就說魁首同舒姑娘全都平安回來啦,現在正來探望二領主!向長貴呀,你還不加緊上樓通報?”
  跟在燕鐵衣,舒妲後頭的崔厚德不禁咕唧起來:“我可不也平安回來了?熊道元這小子目中無人,聽他口氣,就好象只有我死在外頭了一樣!”
  燕鐵衣笑罵道:“不要胡說。”
  於是,一行人鬧鬨哄的擁進了閣樓的大門。
  燕鐵衣卻讓在最後,他抬起頭,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這些日來的心中積鬱,全在這一剎那間宣泄滌淨了,正好象此刻的天空,爽朗而又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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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十全莊 氣象萬千

  白玉為堂金作馬;
  財傾半國是老賈。
  “德安府”。
  在府城西郊,一片微見起伏的坡地上,好象也是一座小城建立在那裡,與”德安府”遙遙對峙。
  那座小城,卻要比“德安府”這府城之地更要來得壯麗堂皇,氣勢上亦更見高華雄偉;它是由連綿的亭臺樓閣所結,由廣衡的庭園林木所貫串,紅牆綠瓦之間,翠柳搖曳,松柏生姿,這邊的平陽上是畫棟雕梁的巨廈,那邊的突挺處便是飛簷垂角的亭樓,迴廊曲折相連,幽徑穿插於砌柳堆花的綠蔭之中,荷葉飄浮的清塘之旁,青蔥的一片翠色,繽紛的花叢爭妍,而在這偌大的範圍裡,無論是屋子樓閣的建築,亭臺山石的布設,俱見匠心。任何一個小擺設,一處小安排,都是那等的清麗雅緻,恰好到處,不只是庭園之勝,尤其配襯出這大門宅第的奢華喧嚇,不可一世之概!
  這裡不是一座小城,它只是一個人的家宅而已,這個地方叫做“十全莊”,莊子的主人,便是天下有數的幾位豪富之一,北地最最有名的大財主,人稱“賈半國”的賈致祥。
  賈致祥確是不折不扣的“富甲一方”、“財可敵國”,他自己到底擁有多少財富家產,恐怕連他本人也算不清;他有的是錢,卻也不在乎花錢,但過多的錢財養成了他有異常人的怪癖,他專橫、粗暴,氣量出奇的狹窄善妒,更有著驚人的好強心理,他的一個最高信念是天下沒有用錢辦不通的事!
  高聳堅固的大青石牆端密布著鐵勾刺網,傲然圍繞著這座氣象萬千的山莊,巨大如城的大門,是上等紅木製造的,釘著鋼釘,包著銅皮。門上四角的銅皮,全擦得浮亮如鏡,門兩側,是兩座黑獅子 不是石雕,亦非鐵鑄,竟是用兩塊巨大的“墨晶玉”連底座精工鏤刻而成,“墨晶玉”在玉類之屬中不算上品,卻也是玉的一種,一般人家用來作為飾物者頗不鮮見,“十全山莊”居然以這麼兩大塊“墨晶玉”來雕做守門的獅子,這一股豪華的財勢,不能不令人心中羨煞
  門楣頂上,鬥大的四個金字“十全山莊”;這四個字的引人注目,不在於它的筆力蒼勁,也不在於它的磅礡之概,只因為,它們全是純金打造成的。
  沿著大門往前筆直伸展,是又平又寬的拼花紅磚大道,寬闊到足供快騎馳騁,這條兩旁植滿蕭蕭巨大松樹的大道長有裡許,方才通到驛路上去。
  人往驛路上一站,只要朝這邊站過來,那平整寬闊的私人道路,那高聳的圍牆起伏回繞于連雲樓閣之外,那對黑裡透亮的玉獅子,那閃閃泛著金光的四個大字,便能將人壓矮了半截,無形中便被那股子豪華壯麗的景像所懾窒住了。
  現在,是正午。
  初夏的正午,驕陽如火,紅艷艷,熱悶悶的炙烤著大地,可是驕陽似乎也諂媚于有財勢的人家,它的光芒在“十全山莊”這裡好象軟弱了許多,當陽光投灑下來,宛若也被山莊內外的一片青葾翠色給沖淡了。
  看上去,這裡仍是那麼寧靜,那麼安詳,那麼幽雅清涼得不帶一丁點暑氣,夏日在這裡,只像是一種時令上的點綴而已了。
  有一匹馬便在這時冒著火毒的日頭馳向了這裡。
  馬匹是純白色的,高大雄駿,混身不帶一根雜毛,白得油光水滑,白得潔淨,白得莊嚴又驃悍,馬上騎士,紫衣紫袍,一張童稚的面龐上卻浮漾著那等天真邪的微笑,有若一個方才出來見世面的大孩子笑容裡,包含了太多的憧憬、單純、幻想、與好奇。
  是的,他是燕鐵衣。
  北六省的綠林盟主,黑道上的頭號人物,梟中之霸,“青龍社”魁首 “十全山莊”的私家大道筆直通向那形勢巍峨的大門,燕鐵衣也從從容容的策騎筆直奔近,他的坐騎奔速不快,蹄音得得,清脆又悠閒的敲擊在紅磚地面上,這位劍術中的宗師在神情之間,也好象正準備前去參加一個愉快的宴會一樣。
  沒有好奇的張望,也沒有驚羨的盼顧,他總是這麼純真的微笑著,一直來到山莊的大門之前。
  恢宏堅實的門樓子,窗口裡早就有山莊的莊丁注意到他的來臨,他才駐馬,一顆腦袋便自窄小的窗洞中伸了出來,粗聲啞氣的吆喝:“餵!你哪,幹啥的?”
  門樓子有兩座,分築在大門左右,亦是用大青石砌就,體方頂圓,再配上一格格的小窗,就和堡壘差不多了,吆喝的這人是從左邊的門樓上窗口中在發問。
  爾雅的笑笑,燕鐵衣仰起頭道:“你們這裡敢情是‘十全山莊’?”
  那人一瞪眼,滿臉橫肉便扯緊了:“你生得有眼,可不是?”
  燕鐵衣點頭道:“當然。”
  重重一哼,那人大聲道:“也識字麼?”
  燕鐵衣謙虛的道:“幼時亦曾略讀詩書。”
  不屑的朝下一呶嘴,那位仁兄輕藐的道:“門楣頂上那四個大字,其大如鬥,金光閃閃,你睜大了眼瞧瞧吧!”
  燕鐵衣移目注視,逐一念出了聲,失笑道:“敢情這真是到了‘十全山莊’啦,我先前沒有注意這幾個字,心裡只在盤算這些鑄字的黃金到底所值若干去了……”
  莊丁氣勢凌人的道:“少在這裡窮磨蹭,大熱天下,我沒恁大精神和你泡;有事就說,沒事便請,此地可不是能隨便‘扯淡’之處!”
  燕鐵衣忙道:“我當然有事,這位老哥,尚麻煩你代為通報一聲!”
  那人不耐的道:“要找誰?你要見的人認不認得你?事先約好了沒有?”
  真個“主大奴也大”,燕鐵衣聳聳肩,道:“說真的,老哥,如要見的人是我認得他,他未必認得我,這次拜謁,事先也不及預約蒙準,但我可是從大老遠專程前來見的!”
  莊丁煩了,粗暴的道:“ 哩 嗦一大套,你到底要找那一個?”
  燕鐵衣道:“貴莊可有賈致祥這麼個人?”
  那人似是怔了怔,待他回過意來,不由勃然大怒,哇哇叫道:“兀那乳臭小子,你當這是什麼所在?你又是什麼東西,真正武大郎當知縣 不知自己出身高低,就憑你這副熊樣,也配指名道姓要見我們太爺?呸,你要不快快滾開,還在這裡使賴賣乖,看我不下去打你個滿地找牙!”
  燕鐵衣毫不動氣的道:“老哥,你只不過是個有錢人家的奴才,在富豪之家執傭役的司閥而已,別這麼趾高氣揚,更出口傷人,說穿了,狗仗人勢,也可憐得很!”
  那莊丁幾乎氣為之結,他噎窒了兩聲,才大吼起來:“好,好小子,瞎了眼迷了心的潑皮癟三,你找碴居然找到‘十全山莊’來了?你是活膩味啦,你不要走,我這就下來收拾你 ”
  燕鐵衣一哂:“慢慢來,別摔了觔鬥,我等著你就是了。”
  於是,那顆腦袋急速縮了回去,在一陣隱約的叫嚷聲裡,兩扇沉厚木門上暗嵌的一扇小門已“嘩啦”一聲被推開,五六個腰粗膀闊,身著一式白亮真絲勁裝的大漢蜂擁而出,帶頭的一個,正是剛才與燕鐵衣展開謾罵的仁兄。
  那人滿臉橫肉,膚色又黑,再被質地細密,光澤柔潤的白色絲巾一襯,便益發黑得可以同大門兩側雄踞著的“墨晶玉”獅子比美了;但見他挽袖握拳雙眼通紅,衝著燕鐵衣大吼叫:“小猴崽子,小王八蛋,少潑皮,我看你再往那裡逃!”
  燕鐵衣微笑道:“你真要打架?”
  那人口唾飛濺,嗔目厲吼:“打架?我要活剝了你這身人皮 ”
  他旁邊一個下巴刮得透青的漢子斜睨著燕鐵衣,嘿嘿冷笑:“這小子一定是窮瘋心了,妄想到咱們這裡來耍刁使賴,弄幾個錢回去混生活的,若不給他一頓教訓,還叫一幹青皮二流子之屬以為咱們山莊好糊弄好吃哩!”
  另外三四個人跟著怨聲叱喝,連連喊打,燕鐵衣搖搖頭,道:“我可不是來跟各位要小錢的,我只是想見你們的莊主人,各位可得看仔細了,憑我的模樣、氣派、穿章打扮,豈是青皮無賴之流可比?”
  滿臉橫肉的一個重重吐了口唾沬,態度惡劣:“真是挖煤老二打飛腳 嚇(黑)人一跳哪,小王八蛋,憑你這模樣又能是幹什麼的官家公子、豪門少爺?我呸,老子看你身上穿的衣裳,胯下騎的駿馬,說不准都是偷來騙來的,今番先擺平了你,再扭送你到衙門去坐上幾天!”
  下頷青虛虛的那位叱道:“老張,少和他黏纏,狠狠揍一頓再說!”
  這位“老張”大約也練過幾天拳腳功夫,只見他一個虎撲,左拳虛晃,右拳猛搗燕鐵衣的脅側!
  笑得又甜又美,馬背上的燕鐵衣溫柔的凝視著對方,右腳猝彈又回 快得像根本就沒有動作,而那位“老張”才將自己一拳搗出,連邊尚未拈上人家,已不知怎的就一個大馬爬摔出了五步,一下子閉了氣!
  其它四五個人在齊齊一楞之後,立時怒吼連聲,像四五條蠻牛也似朝著燕鐵衣衝了過來!
  燕鐵衣的左腳便在馬頭上飛旋過半弧,半弧的過程上是瞬息,而瞬息中,四五條高大的身影已打著翻滾跌了一地!
  馬匹不驚不動,靜靜的站著,似乎馬兒也覺得這個小場面太不夠刺激。
  燕鐵衣歉然的望著滿地打滾的幾位仁兄,好似一個同情敗者的傍觀人一樣。
  幾個人掙扎著爬了起來,滿臉驚駭憤怒之色的瞪著燕鐵衣,他們猜不透對方是誰,不知道對方的目的為何?甚至,連他們怎麼栽的觔鬥都不明白!
  笑笑,燕鐵衣道:“我只是用了我的一只腳。每次只用一只腳,各位。”
  那位下巴刮得一片青白的大漢滿嘴鮮血,吐了好幾口才說得清話:“你……你到底是誰?你想幹什麼?”
  燕鐵衣道:“我是誰,實在不願意告訴你們,至於我來此的目的,我已說過了!拜謁貴莊的莊主人賈致祥。”
  又吐了一口血唾,那人驚恐的道:“你 可是來向我們太爺尋仇的?”
  燕鐵衣道:“不,這只是一次友好的訪問。”
  不待這些人再回話,小門裡,一個冷硬的嗓音已傳了出來:“朋友,我怕沒有這麼簡單吧?”
  四五位鼻塌嘴歪的仁兄聞聲之下,俱不由興奮的呼叫起來:“頭兒來了,頭兒趕到了……”
  燕鐵衣閒閒的打量著自小門中出來的兩個人,前面的一位長了張馬臉,細眼窄鼻,表情冷漠,後頭的一位粗壯結實,模樣兒透著相當的精悍;燕鐵衣笑吃吃的朝著對方開口道:
  “二位想就是他們這幾個的‘頭兒’了?”
  馬臉的一個冷冰冰的道:“我是‘十全山莊’大門的首席門衛,這是我的伴當。”
  燕鐵衣道:“失敬失敬,敢問二位高姓大名?”
  馬臉人漠然道:“‘三纏手’符瑞就是我,我的這位伴當人稱‘鐵戟’孟明。”
  燕鐵衣道:“原來是符兄與孟兄,真個久仰了。”
  符瑞注視著燕鐵衣,僵硬的道:“朋友想也是道上同源,何妨光棍點打開天窗說亮話?”
  燕鐵衣和悅的道:“我早已說過了,此來乃是專誠訪謁賈莊主,有事相懇,其外並無他意。”
  遲疑了一下,符瑞道:“你這是真話?”
  燕鐵衣道:“千真萬確。”
  旁邊的“鐵戟”孟明謹慎又強悍的接下口:“朋友既然來探訪敝居亭的,也該明白‘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道理,那有隨意出手傷人的規矩?這豈不是太也不給敝居亭留餘地了麼?”
  燕鐵衣不以為忤的道:“孟兄所言極是,但問題卻在於並非由我主動 乃是二位的手下先行啟釁施暴,我為了自衛,不得不略做抗拒,當然,天下沒有訪主人,打奴才的道理,可是,想亦沒有奴才可以施暴於主子訪客的規矩吧?”
  孟明一時答不上話,窒了窒,臉色便不對了。
  符瑞不悅的道:“朋友脣舌倒是相當鋒利。”
  燕鐵衣淡淡的道:“三人抬不動一個‘理’字,符兄。”
  踏前一步,孟明厲聲道:“看情形,朋友你是想稱量稱量我兄弟了?”
  穩坐鞍上,燕鐵衣帶著一種有趣的表情俯視著這位氣勢洶洶的“鐵戟”:“我好象並沒有這樣表示過,孟兄。”
  孟明將心一橫,粗暴的道:“你逞凶於前,狂妄於後,正是目中無人,不把‘十全山莊’上下放在眼裡,就憑這一點,今天你也好歹要交待清楚了才能過關!”
  燕鐵衣安詳的道:“告訴我,要如何‘交待’法?”
  孟明悍然道:“請罪賠補,或是手底下再見真章!”
  轉向符瑞,燕鐵衣道:“符兄,你這位伙計的話,作得準麼?”
  符瑞冷淒淒的道:“這要看你是個什麼答覆了。”
  燕鐵衣笑道:“我的答覆是 請罪賠補當然辦不到,手底下見真章也最好免了。”
  孟明厲烈的道:“你什麼意思!蔑視我們?”
  擺擺手,燕鐵衣道:“稍安毋躁,孟兄,便說穿了吧,要我‘請罪賠補’,別說多少年來我從沒有這一套,只二位的身分,恐怕也承擔不起,至於動武,我很坦率的奉告二位,為了你們好,千萬不要嘗試,休言是二位,即使貴莊所有的護院武師參加聯合起來,亦非我的對手!”
  孟明大叫:“好狂徒!”
  燕鐵衣道:“我說的是實情,不是狂言,孟兄。”
  嗔目如鈴,孟明咆哮:“符老大,我們‘做’了他!”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你們甚至不搞清楚我的來意,就無端替你們的主子得罪客人?”
  符瑞急忙一伸手阻止了孟明的衝動,惡狠狠的道:“別再打啞謎,朋友,明白說吧,你到底來此的目的為何?”
  燕鐵衣道:“同你們莊主人商談一件大事,事情的內容,不便說與二位知道。”
  臉色陰沉,符瑞道:“我們太爺事務煩忙,少有空暇,除非極端重大的事情,他例不接見,朋友你一不肯言明所求為何,二不能表示身分,我們怎能隨便放你進莊裡去,萬一發生什麼變故,我兄弟們可擔當不起!”
  燕鐵衣道:“尚煩代為通告一聲,能否賜見,你們莊主自會決定。”
  符瑞冷冷的道:“到現在為止,還不知你姓甚名誰?可帶有名帖?”
  孟明憋著一口怨氣道:“十有九成不是好路數!”
  燕鐵衣心平氣和的道:“我沒有攜帶名帖的習慣,但我認為,我的姓名或者可使貴莊主喚起些許記憶,因而加以賜見亦未可定!”
  符瑞挑著眉毛道:“說吧,你的尊姓大名。”
  燕鐵衣道:“燕鐵衣。”
  在嘴裡念了一遍,符瑞有些驚疑不定的問:“燕鐵衣?你,你是那一個燕鐵衣?”
  笑了,燕鐵衣道:“天下之大,還會有第二個燕鐵衣麼?”
  退後三步,符瑞神色大變,連嗓門都有些發抖了:“北六省的黑道首腦,‘楚角嶺’‘青龍社’的大當家 你可是那個燕鐵衣?‘梟霸’燕鐵衣?”
  燕鐵衣露齒展顏:“正是不才。”
  符瑞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唇角肌肉的抽搐,眼皮子的跳動,他的音調越來越啞、越來越窄:“你……你……呃,來這裡,可是別有企圖 ”
  一邊的“鐵戟”孟明,先前的那種氣燄業已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卻是無限的驚恐與怯懼,他直感到頸窩一陣陣的發麻,額頭上,手心裡,冷汗涔涔,他鼓圓著眼,微張著嘴,楞楞的望著這位威震江湖的黑道巨擘,過度意外的震撼及尷尬,已使他連句話也說不出了。
  前倨後恭的滋味總是不好受的 尤其在形勢上非得如此不可的時候,孟明知道,憑他自家這點分量,要與燕鐵衣來做比較,簡直連提都甭提,對方伸伸小指頭,就能點碎了他,但是,他卻逞狠在前,恐惶於後,心中不甘,又半點“則”沒有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符兄,你們替有錢人家守荷包守得太久了,無形中便也沾染了那種守財奴的惡習,以為人人來此都是想敲詐勒索的,其實賈致祥財產豐厚是不錯,但也不是天下人皆為窮鬼轉世,日子過得去的亦為數不少;就算人窮吧,有許多也窮得有骨氣,不親不故,無緣無由,便跑來耍賴使刁要小錢的角色到底還不多,至於我,生活尚堪溫飽,並無凍餒之慮,來見貴莊主人,純系有事相商,沒有什麼其它‘企圖’,你大可放心。”
  乾幹的咽了口唾液,符瑞期期艾艾的道:“既是燕大當家如此說法,我便試著通報上去看……”
  燕鐵衣道:“並請附告貴莊主人,我不是來揩油佔便宜的,他最好能夠撥‘冗’接見!”
  急忙回頭,符瑞交待道:“老孟,快去稟告太爺,就說‘青龍社’魁首燕大當家求見!”
  孟明無可奈何的答應一聲,匆匆轉身奔入門去。
  搓搓手,符瑞強顏笑道:“燕大當家,且請入內奉茶稍候。”
  燕鐵衣下了馬,昂然道:“我的坐騎符兄派人照顧。”
  符瑞朝著站在一邊的那幾個灰頭土臉的手下一瞪眼,叱道:“你們聽見了?莫非還要我一個個的請?”
  幾個狠狽不堪的莊丁趕緊誠惶誠恐的走了過來,四五個人侍候燕鐵衣的一匹馬,小小翼翼的牽入門去。
  符瑞躬腰,一伸手:“燕大當家請。”
  燕鐵衣凜然的道:“在我尚未亮出身分之前,符兄,我可以走小門,但在我表明身分來歷之後,對不住,走這小門就是一種莫大的羞辱了 ”
  符瑞窘迫的道:“大當家是說?”
  燕鐵衣微笑道:“北地綠林的盟主,‘青龍社’的魁首,是不能躬腰側身於窄門的,符兄!”
  暗裡咬咬牙,符瑞硬著頭皮朝門樓子上叫:“啟開大門!”
  片刻後,兩扇沉重的大門緩緩啟展,面對大門的是一條蜿蜒向前,純以“白雲石”鋪設的四尺小道,小道兩側,或是繁花如錦,或是幽林含翠,入眼即是一片清雅的韻致。
  一座座的樓臺,一幢幢的亭閣,便在花木掩映中現露出它的碧瓦朱簷,飛角雕欄,而每一座樓閣之間,全有曲廊相連,幽徑互通;曲廊幽徑,錯接串貫,於青翠的林木,古拙的假山奇石與繽紛的花叢裡隱現,靜中有雅,清麗脫俗,確是一處充滿奢華意味的世外桃園!
  燕鐵衣被請到小路旁的一幢精舍中小歇,便只是這幢有著客室作用的精舍吧,也佈置得華麗巧雅,高貴堂皇,強似一般富家的廳堂了。
  坐在一張上墊精編籬席的紫檀木太師椅上,燕鐵衣流覽著房中精美華貴的陳設,不覺吟道:“白玉為堂金作馬,財傾半國是老賈……”
  打橫相陪的符瑞尷尬的笑道:“這不知是些什麼無聊人編造出來的歌訣諺詞,實在誇大渲染了……”
  燕鐵衣道:“一個人的財勢太過豐足,自就免不了受到某些渲染附會的影響,或褒或貶,總也是人性中嫉妒抑羨慕的下意識發洩……”
  符瑞解釋道:“我們太爺家當富厚是不錯的,但卻不似外面流傳的那等‘玄’法,他們有些人已把我們太爺描述成家藏‘聚寶盆’一樣取用不竭了……”
  燕鐵衣笑道:“關於賈先生的財富情況,我知道得很清楚。”
  符瑞不大自然的道:“哦,大當家的倒很仔細!”
  燕鐵衣道:“你不要誤會,符兄,由於我在黑道上的勢力廣布,我會知道許多一般人所不知道的事,但也只是知道而已,並非意味著其中有什麼特別作用。”
  符瑞忙道:“大當家言重了,言重了,我沒有這個意思。”
  燕鐵衣閒閒的道:“符兄,你是‘十全山莊’的首席門衛,看來門衛之屬還為數不少?”
  符瑞乾笑著道:“也不算太多,不算太多……”
  對於燕鐵衣,符瑞像是相當顧慮,有些話,他不大願意說,燕鐵衣是老江湖了,如何會察覺不出?他只是感到很好笑,因為似他方才那一問,只是隨便聊聊的性質,以他的功力來說,若要對“十全山莊”不利,則類同符瑞這種角色的”門衛”,多幾個少幾個,實則併發生不了什麼作用。
  無所謂的聳聳肩,燕鐵衣道:“聽說,莊子裡的保鑣院也有很多?”
  符瑞點頭道:“總合起來,約有二三百人之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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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金玉堂 堆金砌玉

  燕鐵衣不禁莞爾了。因為,他早經查詢,‘十全山莊’的保鑣護院,人數雖然可觀,卻只是百餘名上下,並不似符瑞口中說約有二三百人之多,符瑞之所以如此誇大,動機極為明顯-乃是在向飛鐵衣暗示他們的力量,造成一種形勢,以求戒阻燕鐵衣可能的什麼行動。實際上,燕鐵衣沒有什麼其它意圖,至少,目前沒有。燕鐵衣這一笑,符瑞竟臉色泛赤,他吶吶的道:“大當家,我可是有什麼失言之處?”燕鐵衣道:“沒有呀,你覺得那裹說得不妥麼?”
  符瑞苦笑道:“約莫是面對大當家如此喧嚇的人物,太過緊張了。”自椅上站了起來,燕鐵衣站到窗口,淡淡的道:“無妨輕鬆,符兄,沒有什麼可緊張的,我也只是一個凡人,與任何凡人一樣的凡人。”符瑞跟蓍站起,道:“大當家太謙了。”忽然燕鐵衣道:“符兄,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不安的趨前一步,符瑞忙問:“什麼事?”燕鐵衣道:“山莊之內,範疇遼闊,樓閣屋宇俱皆分散築立,雖有曲廊窄徑相連,為什麼不開可供車馬行馳的大道銜接?那豈不是方便得多?”
  符瑞舒了口氣,道:“理由很簡單,我們太爺生性愛靜,最煩車馬嘈囂之音,所以不建大路,便是有意不讓車馬奔行于莊內,圖的只是個安靜。”“哦”了一聲,燕鐵衣道:“那麼,在如此廣闊的莊子裹,大家都是步行來往?”符瑞道:“習慣了倒不覺什麼,尤其我輩練武之人,更是視同等閒。”燕鐵衣道:“我不是指各位,莫非連賈致祥也受得了這種奔勞之苦?”符瑞解釋道:“太爺極少出莊,甚至連他的居住的‘金玉堂’大門也不多邁,太爺若要進出莊子或前往莊內各處,都備有特製的軟轎坐用,不但太爺本身備有六乘軟轎,連內府的夫人、姨娘、公子小姐們各有專屬軟轎。”燕鐵衣笑道:“這確是要比車馬奔馳的聲音安靜得了,只是,稍慢了點。”舐舐唇,符瑞道:“慢點無妨,好在莊內景致如畫,紅綠相映,林蔭鳥語之間乘轎而行,也是一種樂趣。”燕鐵衣正要說話,懸掛在房間中央的一只水晶串,忽然輕輕搖動起來,大小的晶體碰撞晃盪,七彩折光下,更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向聲來。這時,燕鐵衣方才發覺那根通過雕花承塵,懸吊水晶串的一根銀絲,居然是可以扯動的,而且,除了裝飾之外,更有傳遞資訊的作用。符瑞一聽聲音,我們太爺己在恭候駕臨了。”燕鐵衣笑道:“頗覺榮幸。”拉開門,符瑞躬身道:“大當家先請。”指了指垂懸於承塵之下的那串水晶飾物,燕鐵衣道:“這玩意設計得很巧妙,獨具匠心。”說蓍,他大步走出屋外,由符瑞陪同,沿看那條‘白雲石’小道朝上行去。一路上,燕鐵衣覺得他不只是徜徉於一座莊院,他更好象在走過大內禁宮,或是什麼王府候的內苑後園。一幢幢的樓,一座座的閣,這邊是八角亭,那邊是三層台,形式各異,爭奇鬥勝,而花封庭園佈置亦恰到好處,金碧輝煌中點綴蓍雅麉清幽,真個氣象萬千,人間天上。”走蓍,燕鐵衣贊嘆的道:
  “鐵的只是祥雲縹緲,彩光如虹了,若再加上鳳凰棲枝,麒麟徜徉,這裡就是啦。”符瑞不解的問:“就是什麼?”笑笑,燕鐵衣道:“西天的極樂之境。”有些哭笑不得,符瑞卻只好乾笑道:“大當家謬譽了……”前面一條岔道口,孟明早已等候在那邊,一見二人來到,匆匆迎了上來。符瑞問道:“太爺在那裡接見燕大當家?”孟明道:“還是‘金玉堂’的‘五福軒’。”面朝燕鐵衣,符瑞欠身道:“司職在身,不克陪侍左右,下一程便由孟明帶引,前往‘金玉堂’晤見太爺,大當家包涵則個。”燕鐵衣道:“偏勞二位了。”符瑞轉向來路之後,孟明略現窘迫的道:“請大當家隨我來,前面岔路盡頭,即是太爺所居之‘金玉堂’很近了!”燕鐵衣道:“勞駕。”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那條小路上,燕鐵衣發現前行的孟明,頻頻回頭向他注視,卻在四目相觸之際又趕忙縮回視線。加快兩步與孟明並肩而行,燕鐵衣奇怪的道:“孟兄,我臉上有什麼不對麼?”孟明忙道:“不,不,沒有什麼不對……”燕鐵衣笑笑,道:“你老是回頭朝我臉上看,我還以為臉上那裡抹上灰污啦。”吞了唾液,孟明囁嚅的道:“有個問題……大當家,不知是否可以請教?”燕鐵衣道:“但說無妨。”孟明遲遲疑疑的問:“不知大當家今年……呃,貴庚?”這是個老問題嘍,燕鐵衣熟練的道:“三十出頭一截啦,孟兄。”睜大了眼凝視燕鐵衣,孟明好久沒有出聲。燕鐵衣加重語氣道:“不假。”孟明噓了口氣,道:“老實說,大當家,我看你的模樣只有十七八歲,別講三十出頭,二十有沒有出頭都難說,怎麼算也算不上而立之年去。”燕鐵衣道:
  “的確三十來歲啦,我只是生像嫩一點而已。”孟明搖頭道:“怎麼看都不像……”燕鐵衣道:“很多人都有你同樣的迷惑。”孟明道:“不光是年紀,大當家,你的樣子也不像一位有著那等聲威以及那等地位的人。你只似個半大不小的毛孩子。”吃吃笑了,燕鐵衣道:
  “所以,我曾佔了許多便宜,我的仇敵們往往在容貌上就先低估了我!”孟明不覺打了個冷顫:“真可怕!”燕鐵衣道:“什麼可怕?”孟明老老實宵的道:“一朝面對著一個似你這般看來年輕生嫩的少年人,其實卻不啻站向閻羅之跟前應卯,這種莫大的危險性竟絲毫不見端倪,沒有徵兆,豈不可怕?”說著,他又忍不住細細打量起飛鐵衣來。燕鐵衣道:“越看越不像,可是?”嘆了口氣,孟明道:“越看越不像。”燕鐵衣安詳的道:“也越看越不甘,呣?”吃了一驚,孟明被道破心事,不禁面紅耳赤:“大當家說笑了,我怎會如此自不量力?”燕鐵衣意味深長的道:“自古以來,前人就教過我們一句話-‘人不可貌相’,孟兄。”孟明尷尬的道:“確是如此,大當家,確是如此。”微微一笑,燕鐵衣道:“一個人的成就-有形的無形的,都不會背在身上,刻在臉上。所以,以一個人的容貌去斷定那個人的高低深淺,就未免荒謬得可笑了,真正明智之士,必不屑為,亦不敢為!”孟明道:“大當家所教極是……”這時,他們已來到這條小路的彎折處,當轉過這個彎,便抵達目的地了。因為林木的掩遮,燕鐵衣沿途並未仔細觀查那‘金玉堂’的遠貌,這一轉彎,眼前的瑰麗景像不由使得他這見慣見多了大場面的人也暗裡咋舌--那是一座高有三層,佔地極廣的巨廈,全用一色,一式的純白大理石砌就,整個外形砌疊成宮殿般的風格,而頂上的琉璃瓦卻是紫紅的,四只簷角飛翹,懸掛著金製的風鈴,樓脊中間,雕塑看一只挺立的金鳳凰;十六級寬闊的石階延伸向上,石階的兩側豎立看髹為金色,刻著福壽篆紋的翼柱,左右各是六根,三只玉鼎,便等距立在十六級石階的中央平台上,金絲編制嵌以銀骨的軟門裝飾似的分敞著,門外長廊以四根合抱的大理石巨柱為撐持,廊上的鸚鵡架正棲立著兩只翠紅相間的珍品鸚鵡;門內的大廳,更是堆金砌玉,富麗堂皇到了極點,地下鋪設著厚軟的白熊皮毯,壁上掛的俱為今古名家的字畫、白玉桌、珊瑚幾、琥珀台、珍珠簾、水晶罩的銀燈配上釀著寶石瑪瑙的屏風色澤明艷,五彩繽紛,令人目為之眩,神為之奪!‘金玉堂’果然名符其實,金玉滿堂!孟明目不斜視,引導燕鐵衣穿過闃無一人的豪華大廳,自右側門出去,經過一條長長的信道,推開扇窄門,已來至巨廈後一處隱密的小花園裡,花園滿蒔牡丹,就在牡丹花叢的映襯下,一座小巧精緻、四面撐開綠沙窗的敞軒便築在那裡,位置之妙,恰是全園最適中之處!沿看園子裡的一條黑白碎石相間的小徑,來至敞軒之前,孟明回首向燕鐵衣示意止步,然後,他對蓍緊閉的冰花格子門跪了下去,必恭必敬的啟聲道:“小的孟明,已奉諭引導‘青龍社’魁首燕大當家前來謁見太爺!”冰花格子門輕輕推開,兩個凶神惡煞般的猙獰大漢現身而出,兩個人看也不看跪在地下的孟明一眼,那面帶奇異花斑的一個衝著燕鐵衣厲聲道:“你就是燕鐵衣?”燕鐵衣頷首道:“不錯。”另有一個鼻樑歪斜,左耳上剩一半的醜怪人物猛的暴叱:“來到‘五福軒’太爺清居之前,怎不下拜?”淡然一笑,燕鐵衣道:
  “你是在對我說話麼?”那醜怪人物勃然大怒:“不是對你說話又是對誰?”燕鐵衣背蓍雙手,安適的道:“我看你是三天飽飯一吃,就撐得不知東西南北了;你拿人錢財,做人奴才,原無可厚非,我卻大可不必。”醜怪人物惡狠狠的道:“燕鐵衣,你‘青龍社’那一套走江湖,賣狗皮膏藥的把戲,耍不到我們這裡來,而你這‘梟霸’的威風,也只能丟往‘十全山莊’莊牆之外。在此地,你玩不動,也玩不靈!”燕鐵衣冷冷的道:“你是否在代表賈致祥說話!”那人大聲道:“沒有人可以代表太爺說話!”燕鐵衣陰森的道:“那麼,你也不必節上生枝,替你家主人憑添麻煩;想表現,有的是機會,犯不上故意逞能逞勇在你家主子眼前!”臉上花斑的一個向他同伴比比手勢,然後道:“過來驗身!”燕鐵衣道:“驗身?”那人粗厲的道:“任何人都不能在太爺面前攜帶武器或兇物!”搖搖頭,燕鐵衣道:
  “我身上有兵刃,但從不輕離,不過,來我此乃是有事相懇貴主人,絕對沒有絲毫侵犯他身體的企圖,這一點你們大可放心!”花斑滿臉的大漢蠻橫的道:“我們怎麼信得過你?”燕鐵衣凜然道:“我的話就是保證,不但在你們這小小的‘十全山莊’便在北六省千萬里方圓的地面上,燕鐵衣的諾言都是鐵律!”臉有花斑的大漢神色大變,門裡,已適時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斑怪、邪醜、放姓燕的進來!”斑臉大漢忍住怒氣,一揮手:“請!”於是,燕鐵衣昂首闊步,踏過三級木階,進入敞軒的小廳中。‘十全山莊’裡的每一座建築,都是金碧輝煌華麗豪奢,而且材料非即石,非金便銀,但只這幢敞軒,卻純為原木原色造成,內中陳設,也皆是原木製就,甚至連木材上的紋理都清晰可見,卻加工打磨得光滑細緻;軒內小廳是一片樸實潔淨的淡褐色,散發著木頭的香味,唯一的異彩,便是地板上鋪著的厚軟白熊皮。燕鐵衣有個感覺-賈致祥似乎特別偏愛這種價值甚鉅又珍罕難求的白色熊皮。一位身材修長,面色青白的瘦削文士便卓立在敞軒中小廳內;他一只眼精芒閃閃,宛如寒星,清臞的臉孔上卻沒有絲毫表情,他站在那裡,直覺的給人一股透骨的泠森之氣,尖銳又凜厲。拱拱手,燕鐵衣道:“這一位兄台是--?”身著灰綢長衫的這位文士,語調生硬的道:“‘地煞’管恩昌。”燕鐵衣笑道:“原來是管兄,久仰大名了。”管恩昌瘦嶙嶙的面孔冷木如故,平淡的道:“請坐,太爺即將出面晤閣下。”燕鐵衣道:“真是打擾各位!”他正說到說裡,小廳靠內一扇精雕銀屏之後,突然閃出了四條身彤-那是四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漠,四個人全生了一張赤紅臉膛,面如重棗,也都全留著一大把胳腮鬍子,在那四張面部肌肉粗糙凸突的臉容上,亦同樣不帶丁點表情。四個人一現身,立即跨前數步,在一張襯著錦繡軟墊的大靠椅後站成一排,於是,輕咳起處,一位臉龐豐潤、神釆飛揚的中年人已緩步從銀屏背面踱了出來。這人年紀,看上去最多四十上下,體形不高不矮,略見發福,方面大耳,闊嘴隆準,一雙斜飛的眉毛下是兩只鳳眼;他滿頭油亮如墨的黑發往上挽髻,用一根白絲帶紮緊,身著一襲玄色夾袍,足踏粉底軟鞋-除了那股雍容的氣質,特別光潤細膩的皮膚之外,的確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地無”管恩昌一見這中年人踱出,立時退後半步,躬身道,“太爺。”微微頷首,那人目光中卻透露著幾分譏誚的神色望向燕鐵衣,輕描淡寫的道:“替我引見。”燕鐵衣宛若不察對方眼神中的內涵,恂恂儒雅的做了個揖:“燕鐵衣這廂有禮了……”這中年人並不還禮,只微微一笑道:“我是賈致祥,燕瓢把子,你請坐。”燕鐵衣挑在那張襯以錦墊的大靠椅對面一只軟凳坐下,賈致祥便坐在大靠椅上,兩個人面對面,都含著笑意,只是,彼此心裡卻全沒有半點高興的感覺。打量著眼前的賈致祥,燕鐵衣怎麼看也看不出這樣的一個人竟會是擁有如此鉅大財產的一位富豪,他實在沒有什麼特異的地方,身上不帶一點銅鈿氣,也沒有那種嚇壞人的奢奇服飾,除了保養得很不錯之外,就是這麼個人,便乃天下有數的財閥之一,北邊的頭一位金山王?賈致祥伸出右手來輕輕搓揉了一下眼下方的肌肉,站在他背後的四名大漢中那為首者立時回身在一只長幾的銀盤裡拈起一張雪白絲巾,雙手奉上。只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已令燕鐵衣心頭一跳-不是因為賈致祥的派頭大,規矩多。而是他發現了一樣東西,一樣小小的東西,那樣東西,便戴在這位財神爺的右手無名指上!那是一枚指環,翠線得晶瑩透明的一枚指環,圓潤的弧面上毫無丁點瑕疵,但卻仍不算這枚指環的珍異處,就在那樣的翠綠裡竟嵌浮著九條細緻如生,張牙舞爪的血紅色小龍,這九條須鱗俱現的血紅色龍形紋像,不是以人工雕刻在指環表面的,而是天生於翠色的內部,每在指環轉動,翠光映輝,霞氣裊繞,那九條紅血小龍全在翻騰舒展,宛欲馭雲飛去,玄異奧妙,真是天生奇珍!燕鐵衣早已聽說過天下有這麼一宗買物-‘九龍血痕’指環-
  但也只是聽說而已。現在,他卻親眼目睹,這‘九龍血痕’指環竟戴在一個人的手指上,而戴這指環的人,好象並不十分在意套在他手指上的東西是什麼!行了,不必再說別的,光這枚‘九龍痕’指環,已經是價值連城,不,無價之寶,而賈致祥的模樣,似乎只和常人戴著一枚玉班指差不多!燕鐵衣明白賈致祥財產豊厚,如今,在看到這樣東西之後,他已更進一步的了解,賈致祥的富裕已到了什等樣的程度。既使見多了大場面,載過成鬥珠玉上車金銀的燕鐵衣,此刻也不能不承認,賈致祥的財富,仍為他迄今所僅見!安詳的笑著,賈致祥道:“說吧,你要多少錢?”吃吃壹笑、燕鐵衣道:“賈先生,你怎麼知道我是來要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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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賈半國 為富不仁

  賈致祥往椅背上一靠,淡漠中帶著三分厭倦的口氣:“燕瓢把子,你是江湖上的一個幫會首腦,尤其更是一個江湖黑道中的幫會首腦,你今天突然來了,強求見我,而我眾所週知,我是一個財主,在這種情形之下,除了你對我有所需求,我實在想不出你還有其它目的……”
  燕鐵衣平靜的笑著,沒有出聲。賈致祥又道:“你還沒有開出數目,燕瓢把子。”搖搖頭,燕鐵衣道:“賈先生,你認為你的判斷一定正確?”賈致祥緩緩的道:“我是一個生意人,從祖上三代開始就是生意人,我喜歡我的求利方式,也習慣於我的日常環境,我不須同其它行道的人打交道,對於江湖圈子,我更是敬謝不敏!”
  頓了頓,他接著道:“我們生意人講究的是將本永利,和氣生財,我們過的日子歡愉而有希望,不似且湖道:“充滿了暴力、血腥、貪婪、自利、充滿了勾心鬥角的陰鷙氣氛,舉凡江湖人,個個如此,毫無例列!”燕鐵衣聆聽到這裡,不由得目光四巡 這敞軒的小廳裡,除了他之外,還有好些個江湖人呢,但他們卻都是替賈致祥出力的!知道燕鐵衣的意思,賈致祥仰起臉來,侃侃而談:“是的,在我周圍也有許多江湖人為我做事,他們充任我的護衛、保鑣、甚至夫役,他們只是為我做事,就如同任何行道中替東主做事的伙計一樣,並不意味著他們因出身附染而來的惡習有什麼改變,他們的劣性仍然存在,但他們對我十分忠耿,忠耿的理由並非我待人和善體貼,只是我有我的方法,絕對自由選擇的方法。另外,我付的酬勞極高,高到他們在別處一輩子也拿不到這樣的代價!”燕鐵衣道:“你倒很懂得駑馭之道 對這幹‘劣性’仍然存在的江湖朋友!”賈致祥道:“我從來就懂得運用方法達到我期望的目的,不止此事,幾乎事事如此,只要我想做到個什麼形態,便往往會是我想象中的那樣子。”燕鐵衣點頭道:“你很坦率。”賈致祥深沉的道:“無情隱諱的事便不須隱諱,直接了當,總要比繞彎子更能使得對方容易了解及接受!”燕鋨衣悠閒自若的道:“現在,我多少知道一點了 為什麼奶會這麼富有,賈先生,你是一個果斷又聰明的人,而且,十分慷慨!”微撫下頜,賈致祥道:“我一向慷慨,只要是對我有助,我是應該慷慨的時候皆然,我有錢,但是我不做錢奴隸,更不蒙受錢的傷害 錢財原是要被人支配的,支配到使人活得更好!”燕鐵衣笑道:“有道理。”眨眨眼,他接著道:“據我想,你一定向許多人慷慨過了。如此說,恐怕免不了有些朋友對你伸手,尤其是江湖朋友?”賈致祥道:“向我要錢的人很多,形形色色,什麼樣的人物皆有,但是,他們不見得都能如願,我有錢卻只打發那些值得打發的人,那些真有困難,無以為生的人 或疾病相纏,或老弱婦孺,這類的貧苦者我全不吝施捨,而且施捨之後心中快樂;至於江湖道上的朋友,也許不少伸手的,比較起來,我便相當謹慎了,他們大多難達目的二”燕鐵衣有趣的道:“對江湖上的同源而言,賈先生似乎成見頗深?”賈致祥道:“他們都很貪婪,且大多不替對方留存退步;他們向我要錢,不是求幫求助,更沒有感恩懷德的心理,他們認為這是應該的天經地義的,在他們眼裡,我只是個肉頭,是只可以任由宰割的肥豬!他們憑藉暴力做後盾,便認定可以弱肉強食,予取予奪。所以,他們手段專橫又齷齪,他們來此伸手,已不是請求施捨,純系敲詐和勒索!”燕鐵衣由衷的道:“我承認江湖道上不少這種散類,忝為道上一員,實在慚愧!”以右手無名指上的‘九龍血痕’指環輕輕摸娑看面頰,賈致祥冷冷笑道:“我有龐大的財勢,可以很容易培植起一股武力來保護我自己以及我的產業,多年以來,我已擁有一支相當雄厚的自衛力量,使用這股力量,我曾無數次將那些寡廉鮮恥的江湖流痞,武林蟊賊摒阻於‘十全山莊’大門之外,並且痛予教訓,因而近些年來,已少有江湖道上的人物來勒索我了!”燕鐵衣輕輕的道:“仍有例外得逞的麼?”猛一咬牙,賈致祥恨聲道:
  “有!”燕鐵衣向:“在什麼情形之下,你才會讓他們如願?”賈致祥憤怒的道:“如果我衡量-我本身的武力不足以和勒索相抗拒,或是將在抗拒之後得不償失,我便只有滿足對方的需求,簡單的說,勒索者在江湖上的勢力過於強大的話,我的原則是依從他們!燕鐵衣笑笑,沒有表示什麼。噓了口氣,賈致祥道:“好在那些人索取的只是錢財,我便給他們錢財,我有超過他們想像中的那麼多家產,只要他們不過分,我亦不希望流血;破財消災,也算是支配金錢的一種適當的表現。”燕鐵衣道:“賈先生,對於財富的看法,我認為你也已很透澈了。”坐直了身子,賈致祥凝視蓍燕鐵衣,神態又變成帶看幾分譏誚:“已經說了許多,燕瓢把子,你也應該開價了-但在開價之前我必須先提醒你,不要太過貪婪,總該適分才好,我固然不願流血,相信閣下你也同樣不願吧?”燕鐵衣靜靜的道:“我已有言在先,賈先生,我不是來向你‘勒索’的!”微覺意外的端詳著對方,賈致祥古怪的笑了:“燕瓢把子,我知道你功高蓋世,精明絕倫,我也曉得你在武林中的威望,在江湖上的勢力。因此,我不願得罪你,為了我將來的日子好過,我有心要給你一筆錢-可是,方才你卻表示並非來要錢的,那麼,你是為了什麼而來呢?我們彼此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你該不是只為了專程來看我的吧?”燕鐵衣深沉的道:“我乃有要事相求。”賈致祥脫口道:“我除了有錢,其它恐怕幫不上你的忙!”燕鐵衣道:“你能幫忙,賈先生,否則我也不會來了。”賈致祥有些迷惠的道:“你既不要錢,我還能給你什麼呢?要知道,‘錢為萬事之母’有了錢,便沒有做不到的事了!”燕鐵衣嚴肅的道:“不然,賈先生,天下也有錢辦不通,買不到的東西!”眉毛一軒,賈致祥問:“比喻?”燕鐵衣沉重的道:“生命。”長長‘哦’了一聲,賈致祥道:“不錯,錢是買不了命。但,只能說買不了自己的命-在大限屆臨之時。”隨即笑了,他又道:“我還不知道除了錢之外,你還希望我幫你什麼忙?”燕鐵衣清晰的道:“想請賈先生救一條別人的命。”怔了怔,賈致祥失笑道:“我又不是郎中,怎麼救得?”燕鐵衣嘆息道:“最好的岐黃高手,也已然能為力了!”雙手一攤,賈致祥道:
  “既是如此,我又有什麼法子?”燕鐵衣肯定的道:“你有,賈先生。”拂然不悅,賈致祥道:“不要同我戲謔,燕瓢把子。”燕鐵衣正色道:“不是戲謔,確乃實言 這也是我來此相懇的目的!”思索了一下,賈致祥搖頭道:“我實在想不起來我有什麼救命的手段,燕瓢把子,你還是明說了吧。”湊近了些,燕鐵衣低聲道:“久聞賈先生珍藏看兩株人間罕見的異章‘鶴涎靈芝’,這種異草,對於醫治‘血癆’、‘脾虛’等惡疾俱有神效,幾可起死回生,百應百驗 我的一位多年摯交不幸便得了‘血癆’之症,因延誤投醫時久,病情已到了難以挽回的地步,幾經奔波、才訪到一位極負盛名的老郎中,在他親自診治之下,亦表示無能為力,但他卻指出了一條明路,也是唯一的一條路。他說,若求得這種珍貴稀罕的‘鶴涎靈芝’為藥引,則便可救敝友之命。”,也是那位老神醫吧?”賈致祥木然笑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燕瓢把子,不知是誰告訴你我家藏有這種異草?我想”燕鐵衣道:“這個恕我不能奉告。”賈致祥不懷好意的道:“那位老神醫是何許人呀?”燕鐵衣道:“賈先生不願知道吧?”突然重重一哼,賈致祥面帶青霜的道:“燕瓢把子,那個老郎中只告訴過你我的兩株‘鶴涎靈芝’對於‘血癆’、‘脾虛’等症俱有奇效,他可也告訴過你那兩株異草更能治‘中風’及‘風濕’等多種病症,在活血的功效上,‘鶴涎靈芝’堪稱續命奇寶!”
  燕鐵衣不解的道:“賈先生的意思是?”賈致祥大聲道:“老實說吧,我早就有頭暈目眩的毛病,且身上關節部位亦經常在陰雨天氣隱隱作痛,我的幾位專聘大夫診視之下,都已斷定我有中風的傾向及初期的風濕症候,我的大夫告訴我,風濕只是痛苦,尚要不了命。但中風如果發作,輕則殘廢癱疾,重則立可致命,因此我必須保留這兩株異草,作為有朝一日救我自己性命之用!”燕鐵衣柔聲道:“我可以向你購買一株!”揄笑了,賈致祥故作驚訝的道:“向我購買?真是新鮮事,我還是頭一次遇見要向我本人出錢買東西的人,燕瓢把子,你打算出多少代價呀?”忍住氣,燕鐵衣強笑道:“你可以開價,賈先生。”賈致祥似乎想一想,嘿嘿笑道:“這樣吧,你既是一番誠意,我就便宜點賣給你,有兩種出售的方式;其一,我要全同鴿卵大的珍珠一百鬥,色澤,質地、大小必須一樣,不能有絲毫差異,另加青磚大小的未剖翡翠一千塊,條件亦如前述;其二,你照著我的‘金玉堂’一模一樣再給我蓋上一幢。因我財力仍嫌不足,原蓋的‘金玉堂’使用純金的地方太少,所以,便煩你替我起一憧全為純金的‘金玉堂’以償我的夙願!”這不是在談價錢,簡直在講神話了。像賈致祥所開的條件,不要說燕鐵衣辦不到,縱觀天下以個人之力,恐怕也沒有第二個辦得到的!當然,賈致祥又何嘗不知?他所以如此表示,一則故意刁難,二則存心嘲弄,三則也擺明暸他根本不想出賣的意念!燕鐵衣不笑了,臉色極其難看的道:“你這是在調侃誰?賈先生?”
  賈致祥重重的道:“我只是告訴你一株真正‘鶴涎靈芝’的價錢!”燕鐵衣陰森的道:“對你而言,賈先生,我不強取、不豪奪、以禮相見,以情相求,自問洝有過不去的地方,但如你想羞辱於我,賈先生,只怕你的後果也並不見得愉快!”‘地煞’管恩昌已悄悄掩近,敞軒門邊的‘斑怪’、‘邪醜’二人也緊張的伸手入懷,那大靠椅後並排的四名紅臉漢子,更已全身肌肉繃著隨時蓄勢待發了!揮揮手,賈致祥叱喝他的保鑣們:“退下去,燕瓢把子不是粗魯莽撞之輩,憑他在武林中的聲威及本頒,豈會傷害我這並無半點武功根底約六旬老人?”燕鐵衣怔了怔,訝然道:“什麼?你已有六十高壽了?”賈致祥呵呵笑道:“六十六嘍,正好應了個六六大順……”六十多歲的老人,看起來居然只有四旬上下,賈致祥的駐顏固本之術,似乎要比燕鐵衣更高明一壽了……”沉默片刻,燕鐵衣傷感的道:“我那快要病死的朋友才只有二十八歲……”賈致祥立時又不快的道:“燕瓢把子,年紀大的人並不是就該死!”燕鐵衣道:“我並沒有這種意思,賈先生,我只是在想,你已享受了大半世的人生,能不能施捨我那朋友一點?讓他有個尚可期盼的未來?”賈致祥固執的道:“燕瓢把子,我也得替自己的未來考慮考慮!”燕鐵衣懇切的道:“賈先生,你只是留著這兩株異草作預防,並非一定會使用。你的病情很輕,在轉趨嚴重之前,相信尚有其它藥物可以化解,甚至將來是否能夠發作亦未可知,就算真個有那不幸的一天,你還保有另一株‘鶴涎靈芝’當可挽救及時,而我的朋友卻已命在旦夕,對這‘鶴涎靈芝’的渴望是迫切又必須的,他不是預防,不是留備,乃是立即用以續命。賈先生,輕重之間,一眼便明,請你可憐我那位朋友,他還年輊,還沒有發揮他的抱負,只有你能救他……”賈致祥冷冷的道:“東西是我的,呃!”燕鐵衣苦笑道:“當然。”賈致祥狂傲的道:“所以,我要送耍賣,或不送不賣,至我毀了它,拿去餵豬餵狗,也全是我的事,根本犯不上述說任何理由,你也更無權干涉!”燕鐵衣深深吸了口氣,道:“我不是干涉,更不是反駁你的理由。賈先生,我只是在向你說明一個值得同情的事實,請你幫忙賜助!”賈致祥強硬的道:“沒有辦法!”燕鐵衣再一次委曲求全:“賈先生,我可以出價一萬兩紋銀向你收購,再高點亦無妨。”豁然大笑,賈致祥鄙夷的道:“一萬兩紋銀?那是多大的一個數目呀?以叫我開了眼界啦!”燕鐵衣叫著:“賈先生!”猛一拂袖,賈致祥厲聲道:“燕瓢把子,從我這‘五福軒’走出去,直入‘金玉堂’你可以隨意看看,閉著眼摸一樣擺設,也包不止一萬兩銀子!這簡直是在兒戲,燕瓢把子,於我賈致祥面談錢財,你的斤兩還太輕了,真正孔夫子門外念三字經!”臉色陰寒,燕鐵衣的語調也一樣陰寒:“賈先生,奶不再斟酌?”賈致祥堅決的道:“無能為力!”燕鐵衣咬咬牙,做最後努力:“賈先生,請你看在我的份上,多少發揮一點人溺己溺的慈悲!”一揚頭,賈致祥昂然道:“不必再說了!”霍然站起,燕鐵衣憤怒的道:“我曾見過很多不可理喻以及毫無道義感的人。但賈致祥,你卻更是這一類人中的佼佼者!”賈致祥臉色微見蒼白,卻強硬如故:“這只是你的說詞罷了,我不同樣你的勒索,難道就是不可理喻?我要替自己的性命安全打算,莫非便是沒有道義感?我的東西我當然有絕對的自主權,誰也干涉不了我!”燕鐵衣冷酷的道:“你將為你的這種行為付出代價 賈致祥,江湖中人,不錯有的是貪婪自利之輩。然則,你的品德卻並不高於這些人!”大吼一聲,賈致祥氣得連嗓調都變了:“你,你敢辱罵我?”不屑的一笑,燕鐵衣道:“賈致祥,奶以為你除了有錢之外還有什麼?而有錢並不能表示便有了一切,你只是一條金色的蛀蟲,一個欠缺良知的土佬倌!”嗔目切齒,賈致祥顫抖抖的指著燕鐵衣:“你除了暴力,又有什麼?”冷冷一笑,燕鐵衣道:“還有以仁義行天下,賈致祥!”賈致祥近乎吼叫的道:“我也一樣是個善土,我曾救助過許多貧苦無依的人!”燕鐵衣嗤之以鼻的道:“那不是仁義的表現,只能說是一種滿足你虛榮心與趣味性的施捨。賈致祥,在你而言,僅只是遊戲,是沽名釣譽的遊戲,你什麼都沒有,只有錢,錢太多了,施捨出幾文去,更收得個‘行善’之名,你自然樂於師法,這總要比你胡亂花費糟蹋掉要有利些,其實你心中,又何嘗有半個‘善’字?”賈致祥雙手握拳,憤恨至極的道:“一派胡言,你純系一派胡言!”燕鐵衣蕭索的道:“拔一毛而利天下,不是真善。做得到的事去做了,遠比不上做不到而猶竭力去做的事更有意義,賈致祥,你的人生觀,是築在財富上的,你的自尊、威嚴,品格:也全和錢字分不開了;你已不是個人的腦袋,你的腦袋裡面,已被金銀珠寶塞成一團堅硬眩燦的五彩渾球!”猛的跳了起來,賈致祥赤著眼大叫:“燕鐵衣,你竟加此誣衊於我,你就以為我怕了你麼?”燕鐵衣冷硬的道:“希望你也不要以為我怕了你才好!”挫著牙,賈致祥,一個字一個字的道:
  “你聽著,燕鐵衣,你仔細聽著,我自來不受人的侮辱,不受任何人的侮辱,今天你已經侮辱了我。我將會傾以畢生之力,用盡所能用的方法,叫你遭到報應,而不管你是江湖上的什麼三頭六臂!”點點頭,燕鐵衣漠然道:“我會等著,賈致祥!”說完話,他身形往外微移,這個小小的動作,卻使得得軒小廳中的七位保鑣朋友悚然圍聚 四名紅臉大漢暴閃向前,將賈致祥遮於身後,而‘地煞’管恩昌、‘斑怪’、‘邪醜’三人卻已圈住了燕鐵衣!
  笑笑,燕鐵衣道:“幹什麼?想在這裡動手麼?”管恩昌陰沉的道:“這就要看你姓燕的了!”燕鐵衣淡淡的道:“不必如此大驚小怪,各位,如果我想對賈致祥不利,今天我就不會以這種方式求見。再說,只要我存心傷害賈致祥,憑你們各住也不一定擋得住;你們的功夫都很高強,可是,我的雙劍卻更快!”管恩昌全神戒備,口中卻冷冷的道:“有些事,我想還是告訴你的好 燕鐵衣,你若膽敢冒犯太爺絲毫,這‘十全山莊’也就是你人生族途的終點了,你以為我們就只有這裡的七個人保護太爺?”燕鐵衣安詳的道:“當然不止你們七個,外面牡丹花叢裡,更不知隱伏了多少七個,就說這敞軒內吧,我相信角隅暗影裡也尚有迄未露面的高手 好在這些全不重更,因為我並不想在這時傷害你們的主子,另外,你們也實在對我造不成太大的威脅!”管恩昌道:“不要太狂了,燕鐵衣,事情的發展並不是完全一廂情願的!”燕鐵衣笑道:“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說著,他轉身大步行至門邊,又回過頭來向那面青唇白卻憤怒不已的賈致祥道:“我們這是死約會 賈先生,你找我也好,我找你亦罷,遲早,我們總會上一遭!”賈致祥氣得發抖:“我等著這一天,燕鐵衣!”揮揮手,燕鐵衣不再多說,徑自出了‘五福軒’,大踏步離開這片嬌豔無限,充滿富貴吉祥氣氛的牡丹花園。他知道,他很快就會再來的。因為,他的朋友已等不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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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01, 04:42 AM   #1680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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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仁義至 先禮後兵

  在一條清澈的流溪之畔,燕鐵衣坐在那塊石頭上,雙手支頤,默默凝視著潺潺的流水出神;從這裡往上看,“十全山莊”便在遠處,迤邐連橫,好一番巍峨氣勢 這次,他從“楚角嶺”“青龍社”總壇,不遠千里迢迢趕來,便只有一個目的 向賈致祥懇索一株“鶴涎靈芝”,或是向賈致祥購買一株“鶴涎靈芝”。
  以一個武林大豪,江湖霸主的身分,來對一個圈外人如此要求 縱然那是個富翁,除了錢外也無分量 在燕鐵衣而言,業已是紆尊降貴,無限委屈了,不想竟碰了一鼻子灰!
  在燕鐵衣最早的推斷裡,他以為憑他的聲望同威勢,賈致祥多少也會給他幾分面子,就算不肯出讓那株芝草,總也有個好叫他下台的方式,但事實上居然全非如此,賈致祥可以說徹頭徹尾的令他“撞正大板”!
  顏面無光猶在其次,最主要的目的未達才更使他覺得事態嚴重 幾有無顏見江東父老的感受,尷尬極了,也困窘極了……
  因為,這裡牽扯著一條生命,一條他摯友的生命。
  害了“血癆”惡疾的那個人,乃真正是他的摯交,他們打很長遠以前業已在一起了,長遠到燕鐵衣尚未創建“青龍社”的時候;那個年輕人名叫馬修宏,比燕鐵衣要小幾歲,在燕鐵衣尚未揚威江湖之前,他們曾是街坊鄰居,也是幼時的玩伴,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們已有了情感的基礎。
  馬修宏的家世很淒涼,他幼年喪父,由寡母扶養成人,母子倆相依為命,在“相依”的過程中,嘗夠了辛酸悲苦,也受盡了折磨慘痛,但好歹馬修宏長大了。
  最早,馬修宏的寡母是靠著替人打草鞋或者販織粗布維生,趕及馬修宏長大之後,便接替了乃母的工作,成為一個掮著貨色,走遍四鄉八野的布販子。
  在提著“貨浪鼓”的單幫歲月裡,母子二人也不過就只混了個溫飽,及至燕鐵衣創立了“青龍社”,在江湖上稱雄立霸之後,他在一次回到故居的尋舊追往之行中,偶然聽到了馬修宏的消息,也因此義不容辭的把馬家母子接到“青龍社”來,並替馬修宏安排了一個優厚的差事。
  燕鐵衣派馬修宏在“官橋縣”,一家隸屬於“青龍社”的糧行裡當管帳,這件工作單純而穩定,馬修宏且勝任愉快。
  “官橋縣”距離“楚角嶺”三百六十裡,是個淳樸又安靜的地方,燕鐵衣每一年中,總要抽出時間去個三兩趟,與馬修宏聚首盤桓,重溫一下幼時的舊夢,也因此,他與馬修宏表面上的關係是首從主雇,其實,他們親同手足,誼如兄弟,毫沒有上下尊卑之分。
  燕鐵衣對於禮教、淵源極為重視,他一向尊馬修宏的寡母為大嬸。
  這是三年前的事了。
  馬修宏害病咯血的症候,是這年余來才開始,並且漸趨嚴重的,燕鐵衣更在兩個多月之前方始得悉,等他知道,馬修宏的病情已經不易挽回。
  在最先,馬修宏只以為是工作過度,偶而的不適,咯過幾次血,他也沒在意,甚至沒向他母親提起,到後來,病情嚴重了,他又不敢提,怕他母親擔心,但最大的錯失,乃在他的因循怠誤,沒有積極求醫、投藥,待到情況惡化被他母親發覺時,一切也都遲了。
  為了馬修宏的病,燕鐵衣已花了許多錢,找過好些有名的郎中,可是這些郎中們的答案幾乎都是一致的 沒什麼希望啦;直到燕鐵衣又尋著了那位大夫,方才有了這一線之機
   “鶴涎靈芝”。
  馬修宏的癆病,種根於他以前做布販子的那段辰光裡,沐風櫛雨的辛勞,馬不停蹄的奔波,過分的乏累加上飲食的失調,他身底子本來也薄,病因便就形成了;來到“青龍社”以後的日子,雖然舒適得多,但馬修宏心要為燕鐵衣盡本分,責任感也就太重,他努力做好職司之內的工作,甚至做得過度的完美了,其辛苦與身心的負擔亦乃必然,早年種下的病根,便一發不可收拾……
  燕鐵衣要以他最大的力量來挽救馬修宏的生命,固然是摯友的情誼,同時,亦是為了馬修宏寡母的將來做掙扎 如果馬修宏一病不起,他那可憐的老母只怕也難以獨生。
  三間磚屋,兩叢翠竹,那一圈砌做空心花格的矮牆,或是向月對酌,抵足被談,或是把酒相奕,窗影言歡,老人親手烹調的美點,白髮如雲的慈祥叮嚀,這一切的一切,燕鐵衣都要保留下來,他不能任由病魔毀去這些,而他深切明白,只要馬修宏死去,這些使他感受過溫馨的所有事物,便將僅存回憶了。
  老大夫給他拿回藥引的最後限期是一個月,迄今,他已浪費了十一天,而十一天之後的結果,卻是一場空幻更加滿臉的灰土!
  緩緩站立起來,燕鐵衣搖搖頭:“不,這尚不是最後的‘結果’隔著最後還有一段距離。”目光幽渺的飄向遠處的“十全山莊”,在這裡的位置遠眺”十全山莊”,真是雕欄玉砌,仙家宮闕,那種瑰麗豪奢的景像,幾不似人間所有了。
  燕鐵衣喃喃自語:“賈半國,我可是仁盡義至,先禮後兵了,你不受抬舉,見死不救,便恕不得我要強行對付你,我一旦再來,就是兩個回回打一架 這一回不同上一回了。”
  溪水,仍在靜靜的流。
  燕鐵衣仰首觀看天色,快近黃昏了。
  他不打算耽擱,他已決定今晚上就下手 強奪“鶴涎靈芝”。
  當然,下手的時機稍嫌侷促了些,但他不願再猶豫,反正早晚也得這麼幹上一次,而最重要的是 馬修宏等不及了。
  一摔頭,他大步行向他那匹新近才選中的坐騎之前。
  ***
  深夜月淡星稀。
  “十全山莊”燈火明滅,有的地方光影隱約,有的地方漆黑一片。
  燕鐵衣在一天之中兩次進入“十全山莊”,但這座莊院的遼闊廣大,仍然令他難辨位置,和第一遭來此的陌生感並無二致。
  現在,他是潛越進來的。
  關於如何奪取那株“鶴涎靈芝”,他已有了腹案,但他沒有把握一定能夠成功,他卻必須要試試,一次再一次的試!
  他藏身在一棵松樹上,松樹的位置,正可俯瞰山莊大門之內的那幢精舍,那幢有著款待來客作用的精舍 白天,他曾在裡面盤桓些時。
  他在等一個人 孟明。
  當然,他並不奢望能從孟明口裡逼問出那株異草的存放所在,他只想孟明告訴他一件事,一件將令賈致祥跳腳的事,這件事乃他奪取“鶴涎靈芝”的重要關鍵!
  他等待著,耐心的等待著,他認為一個具有“門衛”身分的人,應該不會遠離崗位,即便不當班,也有在附近徜徉的習慣,何況,“十全山莊”的司職人物,出入並不方便 有了他白天和賈致祥衝突的事發生,恐怕就更不會隨意出入了。
  耐心的攀附在松樹的枝椏間,燕鐵衣的雙眼不停向四周搜視和觀查……
  嘿 他沒有錯,有兩個人從精舍的後面轉了過來,其中之一,正是那位”鐵戟”孟明!
  在來至精舍門口時,孟明向他的同伴低聲說了幾句話,那一位笑謔的拍拍孟明肩頭,徑自推門進入屋裡。
  孟明輕哼著小調,走到樹側,陰暗處拉開褲子就蟋蟋嗦嗦小解起來。
  燕鐵衣在樹上好整以暇的等待著,他一點也不急,且待孟明解決了問題他再動手 這也算是一面之識後所留下的交情吧。
  伸了個懶腰,孟明還仰起頭來看了看天色,然後,他又哼起小調,便待往外走去。
  沒有絲毫風吹草動的跡像,甚至就似從虛無中凝形 燕鐵衣已經那麼突兀的站在孟明面前,含笑點頭。
  在強烈又驚窒的震撼下,孟明先是大大的一步,隨即神色倏變,張開嘴就待叫喊!
  燕鐵衣的手指便觸上了孟明的“啞穴” 當孟明嘴巴剛剛張開的一剎那;動作快,好象他的手指早已觸戳在那個部位上了。
  喉嚨裡瘖啞的咿唔著,孟明踉蹌後退,差點一屁股坐倒地下。
  燕鐵衣像影子一樣依附著他,孟明倒退了幾步,燕鐵衣亦同線扯連著般飄至近前。
  急切又惶悚的撫著自己的咽喉,孟明恐怖的瞪著燕鐵衣,無處退,進不敢進,求援告警更不可能,這須臾間,他已完全失措了。
  燕鐵衣以指比唇,低低噓了一聲,笑吟吟的道:“別嚷,孟兄,千萬別嚷,就算你幫我個忙行不?”
  嚷?“啞穴”受刺,孟明又如何去“嚷”?況且他不是白痴,當然知道燕鐵衣出手之狠疾絕對超越於他任何求救的舉動之前,人家方才那等輕易便點中了他的“啞穴”,又何嘗不能偏偏方位改點他的“死穴”?而人體的面積並不大,”啞穴”和“死穴”的距離更不遠,只要對方有意思要他性命,這一刻,恐怕他業已挺了屍啦!
  忙不迭的直點頭,孟明滿頭大汗,狼狽不堪。
  “呃”了一聲,燕鐵衣笑道:“這才算夠朋友,也是識時務,孟兄,只要你不搗我的蛋,同和我保持合作,下次再見,相信我們彼此之間仍極愉快,否則,你就永遠沒有再和我見面的機會了,你懂麼?”
  又是點點頭,孟明臉色已泛了青。
  燕鐵衣慢慢吞吞的道:“今晚上我又來寶地,可沒按著好心思 所謂先禮後兵,白天,我已盡了禮數,現在就要動粗的了,所以,你最好不要惹我向你動粗,你要知道我並不在乎殺人,我已殺過很多人了。”
  孟明急忙點頭 他當然明白燕鐵衣不是茹素吃齋長大的。
  燕鐵衣溫柔的道:“很好;孟兄,我有一個問題要請教,只有一個問題,你老實答覆了,我便決不難為你,呣?”
  孟明趕緊又點頭。
  於是,燕鐵衣輕輕拍開孟明受刺的“啞穴”,在孟明的嗆咳聲中,他笑笑道:“可以不用咳了,孟兄,如果因為你的咳嗽聲引來了人,我恐怕會被迫出手收拾你。”
  雖然是笑著在說話,但燕鐵衣的語氣中卻透露著一股冷銳的寒鋒與狠絕的肅煞,使得孟明強行撫住了自己的嘴巴,並且不可抑止的打了幾個冷顫!
  滿意的頷首,燕鐵衣道:“這才對,孟兄,讓我們回到方才的談話徵結上來 我有一個問題想向你請教。”
  孟明苦著臉,吶吶的道:“大當家……你一定是要問我那兩株‘鶴涎靈芝’的收藏處,我可以向你發誓,我是真不知道。”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當然曉得你不會知道 以你在‘十全山莊’的地位來說,還不夠參與這種機密的分量。”
  孟明如逢大赦,十分感激的道:“大當家能夠體念垂諒,孟明感恩不盡。”
  燕鐵衣道:“不必掛懷;我想問的也並不是這一樁事。”
  孟明志忑的道:“那大當家是要查詢什麼事呢?”
  燕鐵衣笑容可掬的道:“在我發問之後,你是否照實相告?”
  咬咬牙,孟明硬著頭皮道:“我總儘量使大當家滿意也就是了。”
  燕鐵衣閒閒的道:“貴莊主有多少子嗣呀?”
  孟明有點莫名其妙的回答:“太爺共有十二位子女,其中七位是公子,五位是小姐,七位公子中,有六位都已娶親生子,而且各立門戶,不住在莊子裡了;五位小姐也嫁了三位,只有二位還待字閨中……”
  燕鐵衣道:“留在莊子裡的那位少爺與兩位小姐有多大歲數啦?”
  孟明舐舐嘴唇,道:“七少爺今年十八,四小姐十七,五小姐十五……”
  點點頭,燕鐵衣道:“沒有更小的了?”
  孟明不解的道:“更小的?五小姐就是年紀最小的了……”
  略一沉吟,燕鐵衣又道:“最近這些年,你們主子沒有再生兒養女?”
  孟明怔忡的道:“這倒沒有,大當家,我們太爺業已六十多靠近七十歲啦………”
  笑笑,燕鐵衣道:“那麼,他不再有侍妾陪寢麼?”
  孟明不安的道:“每晚都有,但卻不一定會發生那等事兒……太爺日常對於養生保元之道極為注重,等閒不肯稍做伐喪,他最講究的就是如何珍攝滋潤於身心。”
  燕鐵衣道:“你們主子貪色不貪?”
  孟明摸不著頭腦的道:“這……以前好象比較喜歡,近些年來似乎淡多了,大概人的年紀有關係,何況,他又怕虧損了身子。”
  頓了頓,這位有“鐵戟”之稱的“門衛”又壯著膽子道:“大當家,你方才不是說只有一個問題要我回答麼?現在,你問了這許多我還搞不清你到底想知道的是什麼?”
  燕鐵衣輕鬆的道:“別急,孟兄,我問的這幾項,並非主題,只是對進入主題之前的狀況了解而已,還請你耐住性子,多多包涵,馬上我就要請教你那樁原本要請教的事了。”
  孟明期期艾艾的道:“大當家……只怕我位卑職輕,提供不了多少消息。”
  燕鐵衣和氣的道:“沒關係,你所告訴我的一切內容,其價值由我來評估,但是,正確性就要你來負責啦,我的意思你懂麼?”
  一身冷汗之下,孟明艱澀的道:“我懂……我當然懂……”
  燕鐵衣頷首道:“對,這才叫‘上路’;我說孟兄,你們主子最疼愛的是那位妾侍呀?”
  孟明脫口道:“還有誰比七姨太更得太爺歡心的?”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好吧,我們就決定是七姨太。”
  呆了呆,孟明這才突然會過意來,他驚駭的道:“你 你想綁架?”
  燕鐵衣不快的道:“不要說得這麼難聽,怎麼叫‘綁架’?只是‘交換’罷了,你們主子家財億萬,但我卻不要他一分錢,僅是用某樣他喜歡的東西和他‘交換’一樣他用不著的對象而已,論起來,他並不吃虧!”
  孟明瘖啞的道:“但,但是……你是用七姨太對我們太爺形成威脅。”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這是他自找的,他原不須受這種威脅。”
  孟明沙啞的道:“七姨太本來就是我們太爺的寵妾,大當家,你又怎能拿著我們太爺的妾侍來交換我們太爺的東西?”
  燕鐵衣聳肩道:“因為我實在找不出自己所有的什麼而是你們主子所沒有又急須的,所以,只好藉你們主子的‘珍藏’易換了,勢非得已,我自己也覺很抱歉!”
  孟明十分懊悔自己的失言,他憤憤的道:“大當家,任你名傾四海,威揚天下,卻仍脫不了江湖黑道上那種惡劣作風及卑鄙手段!”
  燕鐵衣平靜的一笑道:“要完成一樁心願,達到某項目的,可以使用的方法及手段很多很多,這些方法與手段的內容並不值得計較,值得計較的是 待要完成的心願和目的,其內涵是否乃為正當的,仁義的,無愧於心的?”
  雙眉一揚,他繼續說道:“譬喻暴力,暴力本質當然殘酷又血腥,並非一樁正當手段,不過,若用暴力來阻止另一種破壞毀滅更大的暴力,則暴力又何嘗不是一種權宜的仁慈手段?我用這個‘交換’的法子來獲得我行仁的目的,雖也說不上是上策,我卻不認為有更好的方式了,孟兄,你看還有麼?”
  孟明囁嚅的道:“大當家 你怎能拿我們太爺的異草靈藥來行你的仁?”
  燕鐵衣笑道:“問得好,孟兄,我要救我的朋友,但我缺乏救友的條件,若我有我絕不吝惜,而你們主子卻具備得有救人的能力,這種能力又是他不需要的,是他有餘裕的,所以我來求他,但他居然加以峻拒,孟兄,姑不論我的顏面問題,就算人類的同情心吧,你們主子竟也不帶絲毫;如果天下人每一個都只顧自己不管別人,這天下那裡還有人情道義可言?
  豈非全叫自私自利的邪氛布滿了?”
  壓低嗓門,他又接著道:“而我向你們主子提出這項要求,也是有代價的 以找的聲譽、地位、名望、以至少一萬兩以上的銀子,再加上無限的卑辭厚顏!”
  孟明再答不上話來了,面紅耳赤,不知如何駁論是好。
  燕鐵衣道:“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句話就是專指你們主子而言了,我已做到我能做的,他拒而不納,我便只好用我自己的法子來強求啦。”
  孟明乾巴巴的咽了口唾液,道:“你繞了這麼一個大圈子,原來竟是想綁架七姨太。”
  燕鐵衣和悅的道:“我這個圈子不是白繞的,我已經在你的回話中做了妥善的選擇;第一,賈致祥的子嗣多寡,可以斷定他的妻妾多少;第二,由他妻妾的數目,便知道他對女色的慾念程度如何,從而推測在他的子女與妻妾間,那一樣對他的比重較大;第三,他有七個兒子,六個都已娶親在外,這時時效上說,已不是為我的對象,他的五個女兒也嫁了三個,女兒一旦出閣了,情分自也淡了,亦非理想目標,眼前剩下的一男二女都是半大不小的年紀,恐怕不太和他們的父親接近,這其中就會產生情感上的距離,影響到他們在乃父心中的重要性,且賈致祥兒女多了,以他那種自私自利的個性而言,可能他不在乎犧牲一個兩個來保有他自己的利益,我不願冒著徒勞無功的險,我要一下子便擊中他的痛處 找一個無以瓜代,獨一無二更非使他急欲獲還的人來交換!”
  孟明掙扎似的道:“七姨太雖得太爺歡心,但卻不見得能用她來迫使太爺低頭……你要知道,我們太爺是個倔強又不服輸的人。”
  燕鐵衣道:“這就要看你供給的消息是否正確無訛,以及那位七夫人對他老爺的誘惑力如何了,不過,對於女人,有些爺兒們是頗想不開的,自古以還,為了女人不要江山性命的主兒都多得很,或者你們老爺也有這個癖好,不會在乎那樣‘鶴涎靈芝’異草雖好,有時候其性質卻比不上一個小嬌娘來得活色生香!”
  孟明忙道:“我沒有騙你,大當家,七姨太在太爺面前的確最為得寵,可是太爺會不會為了她而放棄一株‘鶴涎靈芝’,我實在不敢斷定。”
  燕鐵衣低沉的道:“讓我們大家都碰碰運氣 如果賈致祥的七姨太還不能迫使賈致祥就範,我就會一樣一樣專找姓賈的肉疼的玩意來試,他家當雖大,我就不相信般俱不放在他的心上!”
  孟明吶吶的道:“你也別以為‘十全山莊’是無人之境……我們莊子裡的好手眾多,並非個個都似我這般不濟說!”
  燕鐵衣莞爾道:“貴莊的一幹所謂‘好手’,比起我來,恐怕分量不甚夠稱,比起我‘青龍社’的全部力量,就更絲線縛豆腐 提也不用提了!”
  孟明衝口而出道:“我們太爺有的是錢!”
  微微一怔,燕鐵衣道:“這又如何?”
  孟明避開了燕鐵衣尖銳的視線,道:“有錢可買鬼推磨 ”
  燕鐵衣並不以對方這句話為渲染狂傲,他默然片刻緩緩的道:“若然,則我倒要看看,你們主子能買得了什麼樣的人物來為他‘推磨’!”
  孟明肯定的道:“你已經使得我們太爺對你切齒痛恨了,假使你又用這種手段來迫他屈服,他便一生一世不會饒恕你,他將傾以全力來報復你。”
  燕鐵衣淡淡的道:“以他一個生意人 就算是最有錢的生意人吧 他又能有什麼方法來與江湖上似我這種威望的強者抗衡?又有什麼力量來對付像‘青龍社’這般,有組織有潛勢的龐大幫會?商賈之民若要同好勇鬥狠的江湖黑道組合在武力上比高下,爭意氣,實在是愚蠢,在這個項目上,我們是行家!”
  孟明不服的道:“大當家,只怕不見得!”
  吃吃一笑,燕鐵衣道:“不是我有意蔑視各位 賈致祥就憑了你們這些人?”
  孟明窘迫又難堪的道:“大當家,我們太爺的門路很多,他有錢,會請到不少武林中的高手來助陣!”
  燕鐵衣點頭道:“或許;但他所請來的人,也同樣會考慮到將要對付的主兒是那一個,孟兄,錢財是好的,性命卻更珍貴些!”
  噓了口氣,他又道:“我燕鐵衣混到今天的地位,不是憑空撿來的,孟兄,我流血流汗,水裡來火裡去,在生死線上打滾,陰陽界邊掙扎,好不容易才有了這點小小局面,若是那一位道上朋友想來找我碰碰,只要他還有腦筋,他便會多想想,這將不是樁太過愉快簡單的事!”
  孟明有些心寒的道:“我不明白,是什麼人能使你為他如此賣命……”
  燕鐵衣正色道:“不止是那個人的關係而已,孟兄,這其中尚涉及了道義與同情心的問題。”
  觀看了一下天色,他又道:“時辰不早了,孟兄,請告訴我,那位七夫人的香閨設在何處?”
  遲疑著,孟明極其為難的道:“這……這個……”
  燕鐵衣臉色一沉,重重的道:“不要這個那個,孟兄,事到如今,也不由得你不說了;我並不希望對你動粗,但你自己卻得識相,我想你會明白,對於如何教人說出心裡原不想說的話,我有許多巧妙有效卻不太愉快的法子!”
  打了個哆嗦,孟明窒噎著道:“七姨太住在‘北鳳區’……”
  燕鐵衣問:“‘北鳳區’?”
  孟明愁眉苦臉的道:“整個‘十全山莊’,分為四個區域,分別定名為‘東鯉’‘南鶴’‘西龍’‘北鳳’,七姨太便住在‘北鳳區’。”
  燕鐵衣哼了哼,道:“真都是些吉祥富貴的名稱;‘十全山莊’‘金玉堂’‘五福軒’,再加上鯉、鶴、龍、鳳……天下的好彩頭,似乎全叫賈致祥佔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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