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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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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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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計就計 撒網捉魚

  望向歐少彬,燕鐵衣又似笑非笑地道:“歐先生,你剛才替這位鄧長治傷,可是真的是在替他治傷吧?”
  歐少彬莊容道:“絕對悉心醫治,沒有絲毫不盡不實、敷衍馬虎之處。”
  燕鐵衣道:“可已峻事了麼?”
  歐少彬忙道:“尚未竣事,外敷藥抹遍之後,還有多味內服丹散,此外,他頭臉上的裂痕及歪塌的鼻骨亦須加以包紮湊合,以令新肌生長接愈。”
  回頭看了床上的鄧長一眼,燕鐵衣又道:“請告訴我,他的傷,是否會有性命之慮?”
  歐少彬道:“這人顯然身底子甚厚——或是習武之輩;顯然此一陣毒打,卻是外傷多於內傷,皮肉之創多於筋骨之創,內腑亦曾波及,但血氣尚稱穩當,他因為連續遭受震擊,一時痛苦過甚,又在天寒地凍的煎迫下,方才暫且暈迷,而血也流得不少,這卻都是虛脫現象,只要善加醫治調養,不難痊癒如常。”
  燕鐵衣聞言之下,寬心不少:“這麼說,他是不要緊了?”
  點點頭,歐少彬道:“他的情形,表面上看似是相當嚴重,實則尚不至危及性命,自然往後的珍攝方面不可忽視,約莫個把月的功夫便可恢復健壯,在此調治期間日常養生之道尤須謹慎。”
  燕鐵衣頷首道:“我會記得——歐先生,先前的情形,可真叫我擔心,我怕他們已把鄧長打殘廢了。”
  歐少彬道:“如果繼續對他折磨下去,莫說殘廢,活活打死亦非意外;這還是他底子強,抗得住,換了別人,恐怕情況就要比他惡劣多了。”
  略一遲疑,他小心地道:“燕少兄,這人與你,大概頗有淵源吧?”
  燕鐵衣坦然道:“老實說,不止有牽連,關係還近得很呢!”
  歐少彬道:“難怪少兄對他如此關懷,更為了他擔冒這般風險。”
  燕鐵衣深沉地道:“你一定心裡在想——值不值得?”
  面色一肅,歐少彬道:“少兄恕過——”
  嘆了口氣,燕鐵衣平靜地道:“此人名叫鄧長,是我的一個得力手下,半月之前,告假下山,卻不知為了什麼來到此處,更遭此橫禍;我是因事路過這裡,原只打算留宿一宵,明日大早便走,卻鬼差神使,恰巧遇上了這個場面,你說,我怎能不管,又怎能不氣?”
  歐少彬輕聲道:“依少兄之見,那姦殺的勾當,可是令屬下所為?”
  燕鐵衣凜然道:“我想不會是他幹的,因為他不是能幹下這等醜惡之事的人,但話雖如此,我卻仍要查個水落石出,若是他所為,自有幫規派律嚴加以懲處,反之,他如受了冤枉,我亦必替他洗雪,同時,那冤屈他的人更得承擔一切責任!”
  歐少彬感喟地道:“這樣一來,只怕事情就要鬧大了。”
  目光冷峭而森寒,燕鐵衣道:“生死事小,譽節事大,歐先生,總有那始作俑者要食其惡果——不論是誰都一樣!”
  默默片刻,歐少彬欠身道:“容我續為傷者診療。”
  燕鐵衣抬起身來:“請便,歐先生。”
  站著發楞的劉景波,此刻挨挨蹭蹭的靠了過來,愁眉苦臉地道:“燕爺,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吧。”
  燕鐵衣不解地道:“怎麼說?”
  劉景波惶悚地道:“我剛剛想起,歐爺子同我受迫前來暗算你們,如今事敗,又蒙燕爺寬恕不究,這樣好是好了,我與歐爺子卻怎生向那干人王交待?”
  燕鐵衣“哦”了一聲,道:“若是事成,他們如何得到消息?”
  劉景波吶吶地道:“只要一個時辰之後我們尚無動靜,就表示那‘見風倒’業已得計生效,把二位及我和歐爺子通通迷暈,那時他們就會上來拿人……”
  燕鐵衣冷笑道:“倒是一條擺明暸的‘苦肉計’!”
  劉景波忙道:“燕爺,這是他們事先說好了的,那‘見風倒’的解藥只能事後將人救醒,卻無從預防,他們說過,我同歐爺子只是暫時暈倒,待他們一旦成事,馬上就把我們解救過來。”
  燕鐵衣道:“現在已經有半個時辰了。”
  急得直搓手,劉景波道:“怎麼辦呢?燕爺。”
  想了想,燕鐵衣道:“最好的方法是——你們不要牽扯進這件事里來,我很明白你們當前的處境,既不能得罪我們,又不敢得罪他們,因此,要有一個令你們敷衍得過去,而我們又不至受害的法子,尤其是,尚須顧到你們與那些人表面上情分的維持,縱然是不得已亦罷。”
  劉景波無限感激地道:“燕爺,就指望你成全了。”
  來回踱了幾步,燕鐵衣又深思著道:“在等候消息的那干人,都是些什麼角兒?”
  劉景波數著指頭道:“有‘白財官’趙發魁,柴響鞭子,還有他們幾個底下的混混,這一陣裡是否又有其他的人趕來,就也不敢說啦。”
  燕鐵衣道:“你不用著急,我會使你二位交待得過去就是。”
  劉景波哈著腰,是從心底流露出的敬佩服氣:“燕爺,人間世上似你這般的磊落漢子可真是太少了,尤其混江湖的角色,更罕見你一樣寬宏大度,肯為人設想的君子;這年頭誰都是自顧自,燈籠撐起照門前,伸伸手沾沾光都不幹。”
  燕鐵衣平淡地道:“這不算什麼,劉掌櫃,你們原本不該受牽連,又何苦非拉著你們二位進來墊背不可?”
  過了一會,替鄧長治傷的歐少彬業已各般弄妥,他為鄧長掩好棉被,又淨過手,一面使巾帕揩著,邊向熊道元囑咐:“大概再過頓飯功夫,他就會甦醒過來,如今血氣已順,脈跳平和,除了身子仍虛,精神不濟之外,別的都已不會再有問題;請記得那幾包白色粉藥,按兩個時辰一包以溫水服,那三十粒紅色丹丸,則每於睡前一次吃下五顆,過幾天,我會再設法暗裡送些藥來。”
  熊道元似乎早已忘了不久前還朝著人家發狠施威的事;他笑呵呵的將歐少彬留下的藥物收拾妥當,點著頭道:“錯不了,大郎中。”
  歐少彬仔細地道:“還有我這番帶來的金創藥都已用完了,他身上的外傷,仍須每日清洗換藥。”
  熊道元一拍胸膛道:“放心,這個我們會做,上好的金創藥我們也隨身帶得有,夠用了。”
  燕鐵衣忽然開口問歐少彬道:“歐先生,你長袍之內的那包‘見風倒’可是效力十分霸道的悶香?”
  歐少彬有些不解地道:“是的,顧名思義,見風倒人,只要吸入一口,便能持續暈倒上三個時辰,吸入多了,一天一夜不見醒轉也非奇事。”
  燕鐵衣道:“如果閉氣不使吸入呢?”
  笑了笑,歐少彬道:“那要看能閉氣多久,以及這‘見風倒’的毒氳消散的快慢,當然若是絕對不使吸入絲毫,就不會有什麼影響。”
  燕鐵衣道:“從閉氣停止呼吸開始,一直到下一次透氣,中間有一個時辰的光景,這樣夠不夠?”
  驚訝的望著燕鐵衣,歐少彬道:“少兄,你說你可以挺得住一個時辰之久不呼吸?”
  燕鐵衣笑道:“差不多能撐到這麼個時間。”
  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歐少彬道:“簡直匪夷所思,令人難以置信。”
  燕鐵衣安詳地道:“這乃是內家功夫上的一種修為,歐先生,聽起來有點奇妙,是麼?”
  熊道元忙問:“魁首,你想幹啥?”
  燕鐵衣道:“我要設法給歐先生與劉掌櫃一條退路走——他們未能暗算到我們,卻又不便將事實透露給對方知道,你們不願同我們為敵,亦不敢開罪那一幹人,我再三考量,只有這個法子可用。”
  歐少彬關切的問:“少兄,請問是什麼妙策?”
  燕鐵衣低聲道:“說不上是‘妙策’,只算一個小小的障眼法而已,我的意思是這樣——在快到你們二位進來後一個時辰的定限前,由歐先生你弄破那包‘見風倒’,然後,大家一齊躺下,而其中有別的是,歐先生與劉掌櫃,加上床上的鄧長,你們幾位是真的被迷暈過去,我和我這位伙計則是偽裝的,當然在你弄破紙包散放毒霧之前,我們已經閉住氣停止呼吸了。”
  不大放心的遲疑著,歐少彬惴惴地道:“這樣——妥當嗎?”
  燕鐵衣道:“歐先生,我只問你,以你所了解的有關這‘見風倒’迷香的毒性是否正確?”
  歐少彬點頭道:“不會錯,在這方面,我也多少有點研討心得………”
  燕鐵衣又道:“也就是說,只要不吸入,便不會受害?”
  歐少彬道:“是這樣。”
  燕鐵衣微笑道:“那就行了——等你們暈倒過去之後,趙發魁那批二流子貨一定會衝上樓來拿人,在他們動手的辰光,我和我這伙計就將打他們一個猝不及防,丟盔曳甲……”
  背起雙手,他又繼續往下說:“自然,我不會忘記給他們一點空暇,好叫他們注意到迷漫房中的毒氳,也令他們辨定你幾位業已真正暈倒過去,如此一來,你們的嫌疑同麻煩便都消除,對他們而言,二位確已從命施為,至於又起突變——我和我的伙計並未著道受害,那是我們功夫高,反應快,就不幹二位的事了。”
  劉景波忍不住一拍手道:“好,這個法子好極了,真是般般兼顧,兩全其美。”
  歐少彬無可無不可地道:“我沒有意見,只要少兄認為可行,我和劉掌櫃照做就是。”
  燕鐵衣道:“就這樣決定了,時辰將屆之前,歐先生你預做準備,或許,我會事先發覺他們什麼行動上的徵兆亦未可定,那就更將得心應手,逼真十分了。”
  於是,歐少彬慢慢脫下了他外罩的那襲灰布長袍,果然,就在他的左腋之下,墜懸著一個豬泡膽似的拳大白色紙袋,每在他身體動作間,都搖搖晃晃的擺動不已。
  燕鐵衣注視著那枚紙質薄韌的大袋子,輕輕的問:“就是這玩意麼?”
  歐少彬道:“不錯,紙袋裡裝的便是‘見風倒’。”
  熊道元退立壁角,把雙槍調整到更適於出手的位置,一面卻悻悻地道:“看吧,看這一遭是那個龜孫王八蛋要倒!”
  燕鐵衣形色自若道:“此事之後,二位口風上得多加註意,別露出破綻引起對方猜疑,那就不上算了。”
  歐少彬鎮定地道:“少兄釋念,我們自會小心謹慎。”
  一張胖臉又緊張得透了青白,劉景波抖索索地道:“燕爺………你放心,即便你不關照,我們也不敢說錯一句話,這是玩老命的事,豈能不益發留神?”
  燕鐵衣笑著道:“劉掌櫃,其實你無須如此緊張恐懼,大不了只是睡上一覺而已,何必這般惴惴不安?”
  透了口氣,劉景波苦著臉道:“燕爺,你是水裡來,火裡去,大風大浪經多了的人物,我這小生意人怎能同你比?眼前這檔子麻煩,業已迫得我神魂若煎了。”
  燕鐵衣道:“真會有這麼嚴重?”
  乾吞著口水,劉景波晦澀地道:“也不知你們這些江湖好漢那種刀山劍林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換換我,恐怕連一天也熬不住,恁情不瘋,也早嚇成白痴了。”
  燕鐵衣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卻在笑容初露的瞬息又凝回了——他微微側耳隨即低促地道:“有人在躡著手足摸向門口——歐先生,動手吧。”
  一咬牙,歐少彬猛的抖袍揚臂,極輕極輕“波”的一響,一蓬淡紅色的粉霧已由他左腋的部位飛漫飄漾向四周,粉霧散發著一種怪異的甜香,帶點腥氣味道並不令人受用,軟綿綿的,柔膩膩的,好像能夠透過人的鼻管,把心肝五臟全都融化癱瘓………
  身子一歪,歐少彬首先縮倒地下,門邊的劉景波圓睜著兩眼,卻突兀僕跌,床上的鄧長似是睡得更為香酣了………
  在窗口那邊,燕鐵衣身形微弓,雙掌半提,他是緊閉著眼的,甚至,連嘴唇也抿合了一條嚴密的縫!
  熊道元早已閉住呼吸,他眯著眼睛注視房中迷漫的粉紅色霧氳——緩緩的,的霧氳,極其輕柔的在浮沉飄漾,幻襯得四處是一種帶有綺麗意味的嫣紅,有點深山雲靄的詩情,也有點絳帳掩映的暈沉,像那樣媚冶的溫柔鄉,使人想一頭睡進去。
  正在發楞的熊道元,還未及再循著眼前的景像使遐思深入,窗口側的燕鐵衣已急速向他比了個手勢,接著燕鐵衣輕輕臥倒。
  熊道元這才陡然想起自己尚有戲尾續接,他也趕忙趴向地下,閉上眼,暫時歇息一番。
  片刻後——
  “嘩啦啦”一聲暴響起處,單薄的房門已被一股大力撞開,七八條人影猛衝而入,衝入的同時,又紛紛迅速散開!
  這些人完全用一條浸得透濕的巾帕蒙著口鼻,每一雙眼睛卻流露著掩隱不住的惶悚;他們略略一停,又畏畏縮縮的走上前來,逐個檢視躺在地下的燕鐵衣,熊道元,歐少彬,以及劉景波。
  查驗燕鐵衣與熊道元的兩位仁兄,其實根本不敢靠近翻動,他們只是略略一看,便又提心吊膽的跳了開去,一面急忙向那為首的瘦高個子點頭示意——他們在想,人都橫下來了,還會有假?
  於是,迫不及待的,瘦高個子搶到窗前,一把將緊掩的紙窗撐起,他自己先伸出頭去深深呼吸了幾口,房中其他的人,也一邊急速揮拂著外衫使毒霧消散,一邊仍然緊掩口鼻匆匆退出換氣。
  過了好一陣子,當這些人確定房裡的毒氳已經散盡飄淡,不足以再形成危害之後,方才一個個的又轉了回來。
  一直伸著腦袋在窗外的那一位,更是小心翼翼的縮回身子,待他轉過臉來,掩在口鼻間的濕布未拿開。
  這時,一個虎背熊腰的大塊頭首先輕輕的吸吸鼻子,又較重的再吸一次,然後點頭笑道:“二爺,行啦!”
  瘦高個子拿開緊撫口鼻的濕布——哈,“白財官”趙發魁!
  趙發魁視線巡掃地下,有些忐忑的問:“都著道了麼?有沒有還醒著的?”
  大塊頭順手抓住劉景波的前襟將他半提起來,這位胖掌櫃歪著腦袋,張大嘴巴,還有一條亮晶晶的口涎自唇角淌下,人癱軟得有似一堆爛泥!
  一鬆手,劉景波又“冬”的一聲躺下了,連動都不動;大塊頭一拍手,獰笑道:“二爺,這德性像醒著麼?”
  另一位缺了門牙的漢子上去踢了歐少彬一腳,醜表功似的嚷嚷道:“這草藥郎中也昏睡得似條死豬哩,二爺。”
  目光瑟縮的望向窗側背對這邊躺著的燕鐵衣,趙發魁努力提起中氣道:“呃,柴響鞭子,那個………那個穿紫衣的小子呢?”
  大塊頭——柴響鞭子粗枝大葉地道:“通通放倒啦,二爺,如今他們就和砧板上的狗肉是一樣,你愛怎麼切,就怎麼切,揀肥挑瘦,大小隨心!”
  房裡起了一陣哄笑,先前上去檢視燕鐵衣的一個尖下巴漢子連忙阿諛的附合:“那渾小子挺得像具體首,僵混混的那麼一根,二爺,只怕割下他的腦袋來他都不知道痛呢。”
  塌鼻子的那個也忙道:“牆腳下的大狗熊業已軟成一團啦,只見出氣,不見入氣,看樣子,睡上三天三夜他也醒不轉來,二爺………”
  “哦”了幾聲,趙發魁忽然嗓門高了,神氣也來了:“我早就說嘛,這兩塊料根本不是什麼成氣候的貨,略施小計,便可手到擒來,章老爺子還生怕我們失了算哩,現下看看,到底是誰的法門高?”
  柴響鞭子得意洋洋地道:“不是我們自誇,二爺,這點小場面,包管能給他擺整得舒齊平順;只兩個混充人王的楞頭青,尚犯得著捧起卵子過橋——那等小心法兒?”
  趙發魁嘿嘿笑道:“活該叫我們露臉,困回去先一頓死揍,再將這三塊料一起抬在門板上遊街示眾,娘的,讓全‘拗子口’的人都看個明白!”
  柴響鞭子拍著馬屁道:“二爺,你是頭功,我柴某人可就當仁不讓,居他個第二功啦!”
  倒八眉一揚,趙發魁道:“那還用說?這番風光大夥全得佔一份;來,響鞭子,甭盡扯些這個,趕緊把人給我困起來再講!”
  環眼一瞪,柴響鞭子向房裡幾個大漢吆喝:“動手呀,你們一個一個還楞在這裡看他娘的什麼光景?”
  轟喏一聲,五六條漢子各自從腰間解下了牛皮索——專門在山裡困綁野獸的那一種牛皮索,然後,他們紛紛搶過去就待縛人。
  尖下巴的這一位來到燕鐵衣身邊,不知是他被當前自認得計的氣氛衝暈了頭,抑是已經落入他一廂情願的勝利幻覺裡,他竟毫不考慮——也失去了原有的畏瑟與警惕——一把將背對這邊側臥著的燕鐵衣扳了過來,手中的牛皮索一抖,就待開始綁人。
  燕鐵衣仰面平躺,卻睜著一雙閃亮的眼睛,溫柔的微笑著注視尖下巴。
  呆了呆,尖下巴第一個反應,還以為燕鐵衣失去知覺後便是這個樣子,他略微猶豫,本能的伸手去觸動燕鐵衣的面龐。
  忽然,燕鐵衣露齒笑了,很小聲地道:“你還不趕快逃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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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懲惡漢 牛刀小試

  伸到一半的手驀然僵硬的停頓了,尖下巴恐怖的瞪視著燕鐵衣,他全身在顫抖,嘴巴努力吻合,終於,他像見了鬼似的猛跳起來,殺豬般尖號:“這一個是裝暈的啊……”
  似乎應合著這一聲長叫,另一位前去困綁熊道元的仁兄,那個缺門牙的——也“碰”的一下子飛上半空,又重重跌落,鮮血噴處,不但門牙,嘴裡任是什麼牙也沒有了!
  熊道元緩緩坐了起來,呵呵怪笑:“這一個也是裝暈的哩。”
  趙發魁,柴響鞭子,與屋裡其他的人頓時全都傻了,他們一個個呆鳥似的挺在那裡,面色又青又白,膝蓋不住打抖,每一張曾吐狂言的嘴巴也都扯歪了!
  輕輕站起,燕鐵衣用手指彈拂衣衫上的灰塵,客客氣氣,又漫不經心的像在和些位老朋友說話:“你們是怎麼進來的呀?我好像沒聽到敲門聲?咦?各位的形色怎麼也不對?有那裡感到不適麼?”
  “白財官”趙發魁退了兩步,哆嗦著手指燕鐵衣:“你……你沒有被迷倒?”
  笑笑,燕鐵衣道:“趙二爺,你是指先前那一蓬粉紅色的霧氣?那倒是上好的悶香,不過,若想用那種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來對付我,卻嫌分量差些,饒是如此,你們這兩位害人的同黨,反而經不起這陣子自己施放的仙氣,雙雙躺下來神遊太虛去了。”
  趙發魁嘴角抽搐著,冷汗滾滾:“壞事了……天爺……壞事了……”
  燕鐵衣眯著眼道:“壞事了?不,眼前的事,還不算最壞,各位的樂子,尚在後頭呢。”
  背著手,他又道:“譬喻——從窗口飛出去怎麼樣,當然不會由你們自己出去;我和我的伙計理當效勞,此外,在送走各位之前,多少也得在各位身上留下點什麼做紀念,才更叫禮數周全。”
  背脊是一陣一陣的泛涼,心腔子是一陣一陣的收縮,趙發魁像突然得了氣喘似的喘個不停!
  “朋友……呃……你且聽我說……這,這原是一場誤會,不錯,是一場誤會……為了那檔子事,我們是奉差前來與你商談說和的,想請你去我們那裡把事情了結擺平……”
  他透了口氣,又急忙補充:“當然,當然是在絕對和諧友好的情勢下把事情了結擺平,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們全是一番……呃,一番誠意。”
  燕鐵衣似笑非笑地道:“誠意?”
  連連點頭,趙發魁慌張地道:“我保證,保證誠意化解這場誤會,而且,我們也想交你一個朋友。”
  燕鐵衣神色不善地道:“姓趙的,我似乎依稀聽到你說——我和我的伙計都是什麼不成氣候的貨,你要將我們雙雙困回去,先是死揍一頓,然後像對付那位鄧某人一樣,把我們縛在門板上遊街示眾,好叫全‘拗子口’的人看個明白……你是這樣的‘誠意’麼?是這樣的‘冤家宜解不宜結’法?”
  趙發魁窒迫的張著口,舌頭打轉,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你很會胡說八道,一張臭嘴也懂得翻雲覆雨,不過,你以後要注意到你待欺騙的對象是誰,這種哄孩子的謊話,不該朝著我這樣的老江湖瞎扯;姓趙的,天下人並非只有你才生有腦筋,以我來說,我還不至蠢到不明白你使悶香迷我乃是不懷好意!”
  那柴響鞭子一看這光景,知道裝熊業已是撐不過去了,他不由把心一橫,焦雷般大吼:
  “給你三分顏色,你倒要開染坊了?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真當我們含糊你?”
  燕鐵衣笑吟吟地道:“難得‘拗子口’總算出來了一條好漢,這一位,想就是章寶亭手下的‘大把頭’柴響鞭子了?”
  猛一挺胸,柴響鞭子厲聲道:“正是柴爺!”
  那邊,熊道元怪叫:“什麼驢鳥玩意?別說你這塊貨,整個‘拗子口’似你們這一窩,全是一吊錢擺在門檻上——裡外都是些半吊子,還充你娘那一門大霸天?”
  柴響鞭子一張寬臉膛漲得又紅又亮,他衝著熊道元狠喝:“你個二舅子,光會動嘴皮算不上英雄好漢,有種的外頭跟你柴爺見個高下!”
  熊道元嗔目喝道:“好極了,我要不在你身上通個三搶六洞,我就跪下喊你是爹!”
  朝前一站,燕鐵衣攔著道:“這位柴爺,你待從那裡出去?”
  柴響鞭子色厲內荏地道:“你說我待從那裡出去?”
  以右手大拇指倒著向空一點,燕鐵衣笑道:“我認為那個出口不錯!”
  環眼怒睜如鈴,柴響鞭子運起一口氣,混身肌肉立時突虯墳起,凸結跳動,聲勢洶洶的咆哮:“小子,你就叫我從那裡出去試試!”
  輕輕“嘖”了兩聲,燕鐵衣道:“見獵心喜呢,我,一看你這副架勢,我可得真個試試才行!”
  柴響鞭子扎馬沉腰,兩臂伸展,一頭大猩猩也似的吼:“免崽子,上來納命!”
  熊道元急叫:“魁首,我來………”
  擺擺手,燕鐵衣笑道:“不,我來,可不能叫柴爺失望。”
  趙發魁急忙轉開視線,不忍卒睹——他親眼見過燕鐵衣的功力顯示,同時,也深知柴響鞭子那幾下把式的火候如何,兩相一比吧,就算螳臂擋車也是高誇柴響鞭子了,但是,他卻不能阻止,他有他的苦衷,自己怯了膽,又怎能再長對頭的氣燄,煞自家夥伴的威風?
  柴響鞭子是沒有與燕鐵衣交過手,雖也聽人繪影繪形的描述過燕鐵衣的本領是如何了得,如何高不可測,這樣的感受,總有些不盡不實的味道,下意識裡,他認為多少有些誇大渲染,也多少有點不大服氣,心中忐忑不安之外,卻也有幾分躍躍欲試的衝動。
  燕鐵衣先不動手,他和氣地道:“柴爺,你既然號叫‘響鞭子’而不名,想是在長鞭這一類的傢伙上深具功夫,怎的不亮出來叫我們見識見識,領教領教?”
  獰聲一笑,柴響鞭子道:“你先不用急,小王八蛋,且待你嘗飽了我的拳腳滋味後,我再賞你一頓響鞭子吃!”
  攤攤手,燕鐵衣道:“何不現在就露兩手給我瞻仰一番?待一會,我怕你連抽鞭子的力氣也沒有了!”
  柴響鞭子嗔目吼喝:“敢情你只是練口把式的?你狠就施狠出來呀,淨用張嘴能啃得了我姓柴的一根鳥毛?”
  背著臉的趙發魁,這時以一種帶著哭腔的聲調道:“我說響鞭子你,就亮傢伙吧。”
  柴響鞭子越發拗起來了,他兇狠的叫:“二爺你放心,就憑這小龜孫一把骨頭三根筋的身架,我能一把捏碎了他,不信那些邪祟說法,他再是行,單看這副個頭,諒也行不到那裡去,我不用鞭子,一樣砸得他喊爹叫娘!”
  嘆了口氣,趙發魁不再說了。
  燕鐵衣走上一步,笑道:“好吧,柴爺,我們這就親熱親熱。”
  突然虎吼一聲,早就蓄勢以待的柴響鞭子,身形一偏,雙手扼向燕鐵衣脖頸,下面一腿飛踢燕鐵衣小腹,動作倒是頗見狠辣!
  燕鐵衣只是微一仰頭,右手輕翻,已拎著對方的足尖扯帶一邊,柴響鞭子就被這麼輕輕一帶,“撲通”一聲便跌了個“大馬爬”,差點沒把樓板震塌!
  心腔子猛跳,趙發魁呻吟著喃喃:“完了………”
  燕鐵衣拍拍手,道:“柴爺,你包涵沒跌痛吧?”
  掙扎著,柴響鞭子搖搖晃晃的爬了起來,他忍住全身似欲散裂的骨骼疼痛,喘息如牛般直著嗓門吼叫:“你不要得意………這只是我一時疏忽失算………娘的皮小兔崽子………我就用響鞭來收拾你。”
  燕鐵衣微笑道:“這裡地方小,柴爺,響鞭出手,可得小心點別傷了自己人”
  柴響鞭子驀然後挫,反右手,往上一揮,乖乖,一條纏在腰間,原以衫擺掩蓋著的丈許長鞭已亮了出來;那是一條並不多見的老滕鞭,粗約兒臂,前銳後豐,通體呈現著油光水滑的黃褐色,顯然,這根傢伙曾經用桐油浸泡過以增加其韌性!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的一條老滕鞭………”
  半聲不響,柴響鞭子往下一矮,滕鞭怪蛇也似左右齊飛,鞭梢子掠空,馬上帶起“劈拍”暴響,聲勢竟是不弱。
  燕鐵衣沒有還手,整個身子卻怪異的隨著對方揮來的鞭勁飄漾轉盪——好像他的身體已失去了重量,與空氣相融合了一般。
  大吼連聲,柴響鞭子的老滕鞭翻掃卷笞,揮舞如風,在一陣急劇的暴鞭聲中,他一口氣攻出二十多鞭,但是燕鐵衣卻總是隨著他的鞭勢浮沉旋回,似一片毫不著力的棉絮羽毛,任是柴響鞭子用盡了力氣,也一下子也沾不著他。
  於是,就在柴響鞭子再次一鞭揮空之後,燕鐵衣已經飄飄的繞到他的背後,趁他揮鞭前傾的瞬息——在略做選擇後——一腳蹬上柴響鞭子那肥厚的屁股!
  “哇呀呀呀………”
  柴響鞭子喊叫著一路往那邊撞出,就那麼巧,正好衝破窗口飛跌出去,從二樓到落地的中間,還聽得到那狼嚎般的號叫。
  往門口一站,燕鐵衣呶呶嘴道:“道元,剩下的,你都打發了吧,記得都得從柴爺出去的地方走。”
  野性的笑了,熊道元道:“一定,魁首。”
  滿頭大汗的趙發魁連連往後退縮著,驚駭的叫:“不,二位朋友………二位大哥………
  請聽我說,請聽我一言………”
  大步逼近,熊道元桀桀怪笑:“說什麼也不成,奶奶的,你們用悶香坑人,老子就叫你們——,空中滾繡球的味道。”
  趙發魁抖個不停,面青唇白的央告:“你手下留情………這位大哥………我們自己往下跳也就是了……”
  熊道元大吼道:“不行,老子定要一個一個拋你們下去!”
  那尖下巴的仁兄悶聲不響,一個箭步便朝房門口衝,熊道元動作如電,倒抑身,單腳反勾,手臂立振——尖下巴的朋友一聲驚喊尚未及出口,整個身子倒翻,腳不沾地的從窗口飛出。
  可不是真有點像“空中滾繡球”?
  另兩條漢子齊聲喝叫,拚命撲向熊道元,這位“快槍”一個筋斗翻至二人身後,伸雙手反扯住兩位的褲腰,奮力拋擲——只聽到“嘩啦啦”震響,窗口撞裂,那兩個人早已不見了影子!
  第四個恐懼的尖號著,縱身便待自破碎的窗口下躍,熊道元身形暴旋,剛好一腳踢上那人後臀,“碰”的一記,那人便手舞足蹈的斜斜飛上半空,又發狂似的喊叫著往下墜落。
  沒門牙——不,什麼牙也沒有了的那一位,猶尚趴在地下不動,熊道元轉過身來,猛的將人提起,三不管便丟出了窗口,身子騰起半空,那人才嘴不關風的“嗚”“嗚”驚叫了起來。
  現在,就只剩下一個“白財官”趙發魁了。
  站在門口,雙臂環胸的燕鐵衣淡淡的笑著:“這一回該你露臉了,趙二爺,這番風光,你們全得佔一份;他們都已沾過光了,怎能獨獨漏了你?二爺,請啦。”
  熊道元也粗聲道:“你就好比砧板上的一塊狗肉,姓趙的,我們愛怎麼切,就怎麼切,揀肥挑瘦,大小隨心!”
  篩糠似的料索著,趙發魁面無人色,幾幾乎乎就癱了下來,他兩手前拒,用乾嚎的聲音嘶喊:“你……你們不能這樣……這是謀殺,是不公平、不人道的暴行……”
  熊道元“呸”了一聲:“當你們把鄧長反困在門板上狠揍著遊街的辰光,你怎麼沒想到這些?”
  扁著嘴,趙發魁的模樣似在哭:“這不是我出的主意……你們一定要明白,這是他們大家的點子……我一個人,胳膊拗不過大腿,又叫我怎麼說好?”
  熊道元暴烈地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只你就不是個好東西,歪眉斜眼,陰陽怪氣,十有八成,那種惡毒卑鄙的害人法子都是你搞出來的!”
  一疊聲的喊叫,天呼著冤,這位無常似的“白財官”駭怖憂急的直著嗓門鬼叫:“不,不是我,我可以向二位發誓賭咒,用這樣的法子懲治姓鄧的不是我的意思………二位明察秋毫,明鏡高懸啊!”
  忽然,燕鐵衣道:“趙發魁,我問你一句話。”
  趙發魁彎腰弓背,惶恐戰慄地道:“是,是,但憑大哥吩咐。”
  燕鐵衣好整以暇地道:“看你的樣子,你也練過武功,是道上的角兒?”
  趙發魁抖著腔調道:“末學後進,無名小卒,實在是上不了大臺盤。”
  笑笑,燕鐵衣道:“既然是會得把式,也在道上亮過字號,就不該這麼窩囊,沒得也使江湖朋友不見光彩;姓趙的,拿出勇氣來,好歹挺上一陣再說,寧豁一身剮,也不能不裝好漢呀!”
  趙發魁驚恐畏瑟的哆嗦著:“大哥你高抬貴手,我自己這幾下子,有個什麼火候,自家心裡有數……大哥你多包涵,放我一馬,我恁情爬出去,也不敢冒犯你老!”
  熊道元大喝:“真正沒出息的東西!”
  燕鐵衣道:“何妨橫上心,硬起頭皮試上一遭?”
  趙發魁那種可憐樣子,活像一頭喪家之犬:“這位大哥,不是我沒種,英雄好漢誰不想扮?問題是亢不亢得起啊,沒這個本事,硬要逞強,豈不是豬八戒照鏡子——自找難看?”
  燕鐵衣笑道:“信心,趙發魁,別忘了信心!”
  趙發魁扮孫子是扮到底了:“信心是要靠實力來撐持的,這位大哥,沒有這樣的本事,那來這樣的信心?你就饒了我,放我走路吧………”
  熊道元兇神惡煞般道:“你是在做夢,姓趙的,不留下胳膊大腿什麼的,就想走路?我看你能朝那裡走?”
  聳聳肩,燕鐵衣道:“罷了,趙發魁,你走吧。”
  熊道元驚叫著:“魁首,這傢伙最是一肚子壞水,他便是‘拗子口’這一夥土霸劣紳的狗頭軍師,放什麼人走,可也不能放了他啊!”
  燕鐵衣平淡地道:“叫他走吧。”
  熊道元急道:“就這麼容易的放他走?”
  指指窗口,燕鐵衣道:“當然他也得從我們指定的地方,不過,由於他的謙虛美德,我們不必以暴力相逼,容他自己越窗而出即可。”
  轉向趙發魁,燕鐵衣又道:“不論你的功力高低深淺,趙二爺,這種二層樓的高度,相信你自己往下跳總不會有問題吧?”
  趙發魁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這位大哥…………你可真是容我自己往下跳?”
  露齒笑了,燕鐵衣道:“否則我何必這麼說?”
  趙發魁又是驚喜,又是暗懷鬼胎地道:“恕我再多問一句——這位大哥,你們不會說話不算話,自背後抽冷子算計我吧?”
  燕鐵衣面色一沉,道:“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叱喝一聲,熊道元厲聲道:“姓趙的,你既不願走,我也正好捨不得放你走,來來來,就容我送你一程吧!”
  幾步搶向窗口,趙發魁急切地道:“好,我走,我這就自己走…………”
  一伸手,燕鐵衣道:“好朋友,不送啦。”
  惴惴的,趙發魁還在猶豫著,卻在猶豫的中間,猛然轉身自窗口跳了下去——他是真怕燕鐵衣或熊道元乘他不備之際送他的終呢。
  熊道元急趨窗口探視,不禁破口咒罵起來:“娘的皮,敢情這小子是裝孫,你看他從二樓窗口上往下跳,著地的時候踉蹌都不打一下,俐落得緊哩——如今一溜煙逃之夭夭啦。”
  燕鐵衣安閒地道:“放他去吧。”
  熊道元頗不甘心地道:“魁首,這白無常似的老猾貨最不是個東西,我懷疑他們那一夥人中間的歪點子大多都是他出的。”
  燕鐵衣道:“我也相信是這樣,道元。”
  燕鐵衣不解地道:“那——魁首怎麼還放他走?”
  燕鐵衣道:“他是個習武之人,也是‘坐地’的有頭有臉的角色,對不對?”
  熊道元迷惘地道:“可是,這與放他走又有什麼相干?”
  燕鐵衣道:“一個這樣的人物,在面臨危難之前,竟然畏懼怯懦至此,他的人格及骨節也就相當可悲了,我饒他這一次,純系出之於憐憫,但也只限於一次,如果他怙惡不悛,我相信他還有再落在我們手中的時候,若然,他便是哭斷了肝腸,也沒有人再能救得了他。”
  咬咬牙,熊道元道:“我是怎麼看也看他不順眼,娘的,這個傢伙決不是塊好料,下次如再碰上,我不叫他吃不完兜著走,就算他八字生得巧!”
  燕鐵衣一笑道:“我想,或者會再碰上的——現在先不談這個,道元,下去招呼店裡的人,上來把劉掌櫃及歐先生抬回丟;他們二位躺在這裡,我們可是太怠慢了。”
  熊道元點頭道:“是,屬下這就去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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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盤真情 掬心示冤

  到了深夜,鄧長終於甦醒過來。
  若不是跟著受累,也吸入不少那種悶香,他原該早就醒過來的;他精神很差,人也顯得十分孱弱,但意識的恢復卻相當迅速。
  在暈黃的燈光裡,鄧長認清了燕鐵衣,也辨出了熊道元,於是,任他這樣鐵打的漢子,也禁不住潸潸淚落,興起恁般激動的,酸楚的,恍同隔世的感覺。
  熊道元在一邊安慰著他,間中,並將如何湊巧救下他來的經過簡單說了,鄧長更不由百感交集,悲憤與慶幸,喜悅同酸澀,感恩和悔恨,太多的滋味擁塞在他的心頭。
  燕鐵衣冷靜地道:“不要難過了,鄧長,我還有些事情要問你?”
  哽咽著,鄧長因為嘴鼻部位的傷口影響,話說得異常吃力:“魁首………我鄧長………
  何才何德………竟蒙魁首親自搭救………挽命回天………魁首的恩義………我這一生一世………也報答不盡。”
  燕鐵衣和悅地道:“用不著說這些,鄧長,你是我的手下,也是‘青龍社’的一份子,在你遭難歷劫的時候,我們能不救你?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你更該感謝上天對你的優渥保佑——給你這樣的好運氣,令我們如此湊巧的在你正處危急中遇上了你?”
  熊道元插嘴道:“老鄧,情況可真叫險呢,早一步,晚一刻,便都錯開了,天下就有這麼巧的事,不過,也是你小子福厚命大,注定不該死。”
  青瘀烏紫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下,鄧長的聲音,悶窒而嘶啞:“我以為………這次我就是完了……我就是被他們生生打死,也死不瞑目。”
  拖了一把竹椅坐到床前,燕鐵衣道:“很好,我就是要問問你這檔子事,鄧長,老老實實的回答我,那個叫小玉的少女,可是被你姦殺的?”
  腫漲的雙眼憤怒的睜大,鄧長呼吸急促,神態中充滿了委屈與悲恨:“魁首………我怎麼會幹這種天打雷劈的事?我………我又怎麼敢,怎麼能?直到現在,我連那小玉姑娘的模樣都不甚清楚………我前後才見過她一面。”
  燕鐵衣緩緩地道:“你說的是真話?”
  痛淚又再潸潸湧出,鄧長沙啞地道:“魁首………如果屬下有一句虛言,甘願承受五馬分屍,凌遲碎剮之罰………”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相信你——但鄧長,我卻不得不繼續求證,你一定會了解,我也是為了替你洗脫罪嫌,找出真兇,還你清白!”
  鄧長感謝得泣不成聲:“多謝………我明白………”
  連忙用巾帕輕輕為老兄弟拭淚,熊道元邊道:“行了行了,怎麼三句話說不完就掉下一把淚?老鄧,虧你還是刑堂的司事首領,卻這麼麼定力也沒有,你這些年的差事全白乾啦?”
  凝噎著,鄧長心酸地道:
  “道元哥………就因為兄弟我是組合裡執律掌刑的身分,才益發覺得窩囊,益發感到丟人啊………一向是維紀司憲,懲姦除惡的清正工作,幾曾何時,自己反倒被外人栽誣,變成囚犯了………還是這等不光彩的罪名。”
  熊道元慰藉著道:“你寬心吧,好好把事情從頭到尾稟報與魁首知曉,一切自有魁首為你作主,那些害你的,坑你的灰孫子們,一個也別想漏網。”
  鄧長吸著氣道:“我會仔細稟告魁首的,道元哥………”
  燕鐵衣低沉的問:“鄧長,你和那什麼‘鐵中玉’孟季平,是什麼關係?”
  一提到孟季平,鄧長就傷心大了:“我們曾是交情不惡的朋友………相識也有七八年了,是在一個堂會上的場合由人引介結交的………當時彼此很談得來,脾胃相投,便成了朋友,後來,也經常有來往………”
  燕鐵衣道:“這人沒有到‘楚角嶺’咱們總壇裡去過吧?”
  微微搖頭,鄧長道:“沒有,他從來沒去過,我們見面,或在外頭,或是我來看他。”
  燕鐵衣道:“難怪他不認識我——對了,鄧長,這次你向陰負咎大執法告假四十天,不是說要到‘棗關’去參加一位摯友的婚禮,卻怎的跑來了這裡?”
  鄧長沙啞地道:“我下山之後,沿途順道探訪幾位朋友,打算趁便與他們敘敘契闊………‘棗關’那邊的應酬日子還早,一路盤桓著去時間已足夠有餘………兩天前,我便經過‘拗子口’,也造訪了孟季平,卻做夢也想不到會引出這麼一樁禍事來。”
  燕鐵衣道:“鄧長,事情既不是你幹的,你怎會不明不白睡到人家一個大閨女的床下?
  而且還赤身露體,短褲上染有血污?”
  痛苦的抽搐了幾下,鄧長道:“這一點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記得出事前的當天晚上,我和孟季平對酌互飲,由於大家興致都好,便喝了不少酒,從太陽下山一直喝到快近二更天,我………我好像是喝醉了,因為我當時似乎連站都站不穩。”
  燕鐵衣皺著眉道:“你再回憶一下,你最後記得住的事情是什麼?”
  鄧長喃喃地道:“我記得………我說不能再喝了………我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身子搖晃,還碰翻了坐椅………然後,像是孟季平過來扶我,似是一邊尚在取笑我的量淺………
  後來我像被攙著走進一片黑暗,一片混沌,什麼也不知道了!”
  沉默半晌,燕鐵衣道:“當晚你們喝的是什麼酒?”
  鄧長道:“是‘燒刀子’………孟季平好喝烈酒,我也喜歡強一點的。”
  燕鐵衣用兩指輕捏著鼻樑,道:“在平常,你喝酒的習慣也是這樣?時時爛醉如泥?”
  鄧長忙道:“不,魁首,平時喝酒,就算喝得再多再醉,某些事或者會記憶模糊,甚至忘了其中片斷,但絕不可能被人剝光了衣衫,搬來背去似不知道。”
  目光注視著搖曳的燈角,燕鐵衣慢慢地道:“孟季平是怎麼個說法?”
  鄧長艱辛的咽了口唾液,道:“他告訴他們,說我當時喝多了,他攙扶著我回房歇息,然後他也去睡了………他表示根本不知道我是‘裝醉’………說我在他就寢以後始摸到隔院他表妹房中,幹下了姦殺的勾當………他說我因為費力耗神太劇,才酒性發作,於心智迷糊下竟忘了逃跑,也暈頭轉向的就地躺下酣睡過去。”
  燕鐵衣道:“你外面穿著的衣衫呢?”
  鄧長嘆了口氣:“除了罩袍之外,其餘的便四散拋置在那少女的房裡。”
  燕鐵衣沉吟著道:“喝酒時不必穿罩袍,後來你大約是和衣躺下的了?”
  鄧長頷首道:“想是和衣躺下的,但幾時被人剝脫淨盡,我真是一點也不知道………待我醒過來的辰光,便就是那種樣子,而且還是被他們執住以後弄醒我的。”
  熊道元忍不住問:“那一刻裡,老鄧,你怕是嚇呆了吧?”
  鄧長沉沉地道:“我先是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被他們用涼水一潑,才搞清楚自己置身何地……我不禁傻了………可是我相信他們會聽我解釋,至少,孟季平會聽………但事情的發展全不對………他們打我、踢我、唾吐我,硬指是我幹的………連孟季平也一口咬定,他們不理我呼冤,不睬我喊屈,他們眾口一詞,都說兇手是我………我開始覺得這是一個蓄意佈置的陷阱,一條存心裁誣的奸計………我意識到其中有人在移禍於我………但我說不出是誰………我知道,必是他們中間的一個!”
  燕鐵衣冷清地道:“不錯,必是他們中間的一個。”
  鄧長哀切地道:“魁首,我再是糊塗,再是愚蠢,也不至於對我做過的事一無所知,一無所覺………我既不痴,也不瘋,怎會在造了這種孽之後竟半點記憶不存?”
  熊道元大聲道:“很簡單,因為事情不是你幹的,叫你怎麼記得起?定是有那個天殺的淫胚嫁禍於你,他佔便宜,卻叫你背黑鍋!”
  鄧長唏噓著,悲涼的搖頭。
  恨恨的,熊道元又道:“魁首,你認為那些人當中,那一個嫌疑最大?”
  燕鐵衣靜靜地道:“要說嫌疑,‘拗子口’的男人都有嫌疑,但我覺得他們這一幫土豪集團的蹊蹺較大,可能的隱兇,或者就是孟季平!”
  一拍手,熊道元道:“對,我也猜到是這小子!”
  鄧長吶吶地道:“會是他?”
  燕鐵衣嚴肅地道:“我只是說‘或者’,現在就肯定什麼,還為時太早;當然我懷疑孟季平,有我的理由,但我不能肯定,也有我的理由!”
  鄧長道:“魁首的意思是?”
  燕鐵衣思慮著道:“先說我們懷疑他的原因——孟季平和你是朋友,還是交情不錯的朋友,你和他沒有利害衝突,沒有不可告人的矛盾,自來相處和諧,這次你來訪他,又是順道而至,他亦沒有預先坑陷你的動機,在此種形勢下,他卻翻臉無情,絲毫不念往昔的舊誼,冷酷狠毒得必欲置你死地而後已;這就未免不是朋友的態度了,從任何一方面說,他或許不便幫你,不宜助你,但至少公道話講幾句,可是事實上全然不同,他竟與那些人沆瀣一氣,尤甚者,他比那些人更急迫的要你認罪受罰,這些違反常理的情形,會是一種什麼目的呢?”
  熊道元氣憤地道:“他表妹一朝橫死,這小子是瘋了心啦,巴不能抓個人來頂罪洩恨,老鄧不就正好是個倒霉的。”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然,孟季平看來是個頭腦明白,頗有城府的角色,就算他再是悲憤激動,也不可能隨便找個人開刀,何況這個人還是遠道來訪的朋友?此外,憑據不足,事實未明,他也不該一口咬定就是鄧長?”
  熊道元迷惑地道:“那——這小子到底是搞的什麼鬼?”
  燕鐵衣道:“在這種情形下,他只有一個可能——為了掩護某一個人,這個人和他的關係,必較鄧長親密得多。”
  鄧長尋思著道:“我還想不起他們這夥人當中,有那一個值得孟季平如此賣力………甚至以犧牲我的性命為代價。”
  燕鐵衣道:“如果沒有這樣的一個人,那麼,孟季平就極可能是在掩護他自己了。”
  猛挫牙,熊道元道:“我要活剝了這陰毒畜生。”
  擺擺手,燕鐵衣道:“你先別急,方才所說,是我懷疑他的理由,但另有一樁,卻使我不能斷然肯定,也就是說,他似乎不該做出這樣的傻事。”
  熊道元忙問:“魁首又看到了什麼?”
  燕鐵衣道:“他那表妹一家只得孤寡二人,另一個是孟季平的姑母;孟季平混得不錯,手上頗有積儹,而他的姑母表妹卻相當貧苦,孟季平有財有勢,外貌也一表堂堂,聽說平日對他的姑母亦十分照應,連她們居住的房子都是孟季平提供的,在這種情形之下,他若有心要娶他表妹,決不是件難事,又何須用這種姦殺手段?所以這件事看起來又似乎不是他所為。”
  熊道元呆呆地道:“那麼是誰幹的呢?”
  燕鐵衣沒好氣地道:“如果我現在知道,還用得著反覆推敲麼?”
  咧著嘴,熊道元道:“真是撲朔迷離,把我都弄迷糊了。”
  沒有理他,燕鐵衣問鄧長道:“據你的觀察,孟季平對他的表妹是種什麼樣的心思?”
  鄧長回憶著道:“他的表妹好像並不常來,我住在孟季平家裡兩天,也不過只見到一次………孟季平對他表妹似乎不錯,他表妹態度上羞羞答答的,卻看不出對孟季平是否有表兄妹以外的感情………魁首,我只是見到那姑娘一次,而且說不上三兩句話,所以知道的也極有限,魁首不問,我連想也沒朝這上面想。”
  熊道元卻記起了什麼似地道:“魁首,趙發魁那混帳不是說老鄧與那姑娘見過好幾次面嗎?又說那姑娘時常到孟家來,如今聽老鄧一講,姓趙的豈不是一派胡言?”
  燕鐵衣淡淡地道:“他一心要加罪鄧長身上,自然就得編排一些足以加罪的口實,這沒有什麼值得生氣的地方,謊言終必會在真相之前現形!”
  熊道元急切地道:“魁首,我們如何才能把那個真兇找出來,以還老鄧的清白?”
  燕鐵衣頗具信心地道:“總會有法子的,而且,不用太久………”
  頓了頓,他又道:“鄧長,那位小玉姑娘的姿容如何?”
  鄧長道:“長得很秀氣,白白淨淨的,身材也很窈窕嬌小,是個不錯的少女。”
  燕鐵衣喟了一聲:“真是可惜了………”
  忽然,鄧長似是鼓足了勇氣道:“魁首,還有一件事………”
  望著他,燕鐵衣道:“說吧。”
  竟又態度靦腆起來,鄧長那張浮腫青瘀的面孔上也現出了極其尷尬的神情,他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是想稟告魁首………稟告魁首一件私事。”
  燕鐵衣有點奇怪地道:“你說呀,有什麼不能出口的?”
  偷覷了一旁的熊道元一眼,鄧長更是表情窘迫地道:“這件事………是我………是我向來沒告訴任何人的一樁隱衷。”
  熊道元惱火地道:“什麼他娘的心法口訣,還犯得著如此慎將其事?我又不是外人,老兄老弟了,你莫非還怕我聽了去?扭扭捏捏的,一點都不乾脆!”
  鄧長猶豫了好一陣,方才異常難為情的開了口:“我……魁首………我有不振的毛病………這個毛病,業已許多年了。”
  燕鐵衣眼睛閃亮,用力頷首:“好,這是你表明無辜的最佳反證,鄧長,你原該早點說出來才對!”
  鄧長耳根子都發熱地道:“男人有這種隱疾,總不是樁光彩的事………所以………所以我一直羞於提起。”
  哈哈大笑,熊道元道:“好小子,難怪你不近女色,原來卻是‘陽萎’呀,他奶奶的,我還當你真是吃素的哩,嘿嘿,有心無力,怪不得,怪不得。”
  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沉著臉道:“人家害有這種隱疾,你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幸災樂禍,最要不得!”
  連忙收住笑聲,熊道元訕訕地道:“魁首,我只是開開玩笑………”
  燕鐵衣冷冷地道:“這樣的玩笑聽在對方耳中會是什麼滋味?而色慾上功能的長短並非是一種榮耀,雜交野合,上得了什麼堂堂正正的場面?”
  熊道元灰頭土臉地道:“是,魁首……”
  這時,鄧長反倒過意不去了,他有心打岔:“魁首,我這毛病也曾經求醫治過,但不見什麼功效。”
  燕鐵衣稍見緩和地道:“這麼說,郎中可以檢查得出來?”
  點點頭,鄧長道:“應該可以。”
  燕鐵衣道:“如此一來,我們已立於不敗之地,那個真兇必須找出來之外,凡是曾經加害於你的人,也將受到懲罰與教訓!”
  鄧長有些顧慮地道:“但,魁首,他們也不是容易打發的,據我所知,其中頗有些難纏之處。”
  笑了笑,燕鐵衣道:“只怕你是不明真相,才言過其實了,鄧長,他們除了人多,功夫尚佳的角色寥寥可數,大部分是些花拳繡腿,這幹烏合之眾,張張聲勢還勉強,若待硬拚狠幹,明槍上陣,卻是不堪一擊!”
  熊道元又來了勁,他接著道:“老鄧,我們業已與對方那乾乾毛人過好幾場啦,沒有一次不是打得他們雞飛狗跳,丟盔曳甲,恨爹娘少生兩條腿。”
  燕鐵衣道:“若說真正有點底子,具有實功夫的,那孟季平還差強人意,章寶亭與耿清、胡長順幾個也尚可湊合,其餘的就不能提了。”
  鄧長低聲道:“魁首,你老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怔了怔,燕鐵衣道:“你是說,他們還另有名堂?”
  鄧長點頭道:“魁首所遭遇的,只是他們在‘拗子口’的這點聲勢,當然算不了什麼,可是他們另外尚有奧援,背後還有靠山及黨羽。”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這倒是有點出乎意外——你可知道,他們都有些什麼黨羽與幫手,靠山又是誰?”
  鄧長小心的伸出舌頭潤濕著乾裂的嘴唇,然後方慎重地道:“我也是聽孟季平在閒談中告訴我的——當然是在發生這樁禍事之前——他們在‘黑蟒山’的深窩子裡,有一夥叫做‘紋額’的人,這是一些凶悍又怪異的獵戶,大概有三十多個,他們全是住在深山叢林已好幾代的世傳獵人,平時從不離開山野,除了做毛皮獸獵或其他山間某些特產的交易外,也甚少同平地人交往,這些統稱做‘紋額’的獵人約莫一共有七八戶,從老的到小的,自男人到女人,個個額刺青紋,體形魁梧,更身若飛鳥,力大如牛,在荒嶺惡澤的天然艱險環境裡,練成了擊鷹擒鷲,搏獅伏虎的奇技異能,他們看上去茹毛飲血,生活原始,但在鬥力鬥狠方面,卻抵得過有幾年修為的習武之人。”
  熊道元咒罵道:“說了這麼多,這乃是一批尚未開化的野人生蕃嘛,我操他祖奶奶的,他們除了有幾斤力氣,吃得下血淋淋的死獸肉,尚有什麼過人的本事?”
  燕鐵衣道:“不要打岔;鄧長,往下說。”
  歇了口氣,鄧是接著道:“其實,這些‘紋額的先祖’也都是我們漢人,他們的言談,習俗全和我們無異,只因為在深山裡住久了,思想與體形上便不免起了變化,生活方式也流入粗陋,但不管怎麼說,他們的搏擊之術乃是與生俱來的,加以後天的磨練適應,一個個自然就形成了驃悍的打手——如今,我們最要注意的就是這一點!”
  熊道元哼了哼:“老子就不信這個邪,充其量,這幫子野人也不過就是身子靈便些,勁力扎實點。但諒他一個個笨頭笨腦的蠢東西,怎能同我們正宗技擊武學出身的行家相比?”
  燕鐵衣卻緩緩地道:“話也不能這樣說,道元,人和動物一樣,都有其天性的本能,但看是在那一種環境中生存,自然也就會形成適於生存的條件;馬兒善飛,所以雙翼特長,虎豹好撲,其爪齒尤利,夜梟昧於視,卻聽覺奇敏,鹿兔柔弱,但毛色與草樹混雜難辨,且奔躍疾速,這都是隨著環境逐漸演變的結果,目的也只是為了活命,唯人亦然,雖是同祖同宗,只要分開在不同的境地裡求生,那麼各人的生存習慣與適應之道,也就大相逕庭了………”
  笑笑,他又繼續說:“技擊這東西,消極的說是強身自衛,積極的說是攻撲自殺,它的起源與由來,也脫不掉前人對姿勢的透悟,力道的揣摸,以及有利形態的運用,舉手投足或轉回騰躍之間,身法步眼離不開原始的基本——‘人’的身體構造和最適當巧捷的反應,這種技能,有師父指點傳授,固然學得快,懂得多,容易融會貫通,但若沒有人教,只要處在那種必須以力來保命的環境裡,久而久之也能領悟個大概,其中差別,僅是無師自通者欠缺章法系統,不明所以然地道理而已。”
  熊道元不大同意地道:“可是,我如果沒有人傳授武藝,就決到不了今天的火候!”
  燕鐵衣安詳地道:“不錯,那只是因為你沒有容身在必須用力道和技巧來活命的情況裡——設若你身無寸縷,天寒地凍之際就會設法捕獸取皮,遇上了兇猛的野物,你就得盡速奔逃,碰著陡壁絕澗,你就要揉攀飛盪,餓了,你得與人獸爭食,渴了,你只好遠涉求水;或是追逐奔躍,或是攀樹越枝,辰光一長,你學不會也自然會了。”
  熊道元猶有話說:“魁首,武功有內涵的巧妙,有外在的招式,有傳統,有沿革,更有變化,那裡會似他們一幹野人無師自通般的簡單?”
  燕鐵衣頷首道:“這就是彼此不同之處了,他們只憑本能,我們卻有心得,他們全靠反應,我們更知變化,他們只曉得施展力道,我們明白運用力道,他們的方法比較單純,行動也很直接,我們有更精更進的路數,更巧妙深入的融會;這是經驗、智慧、文明、與心血的結果,自然要比那些‘紋額’所懂的博大精深,也浩繁複雜,但我所說的重點只是一個原則——技擊之術,本是原始暴力的演變,他們和我們在道理上是一樣,迥異的地方是,我們把暴力美化了,也更研究得浩瀚殘酷了。”
  鄧長由衷的欽佩著道:“魁首,練了這多年功夫,也跟了你這多年,我尚是頭一遭聽到如此詳盡合理的剖析,看來魁首在武學的修為上,早已由外而內,透澈貫通了。”
  燕鐵衣閒閒地道:“這沒有什麼大不了,問題是看你去不去思考罷了。”
  熊道元急著道:“老鄧,還是說說那些‘紋額’吧。”
  鄧長辛苦的笑了一下,道:“孟季平說過,一旦他們這裡發生了什麼不能應付的大事,他們便可以把那些‘紋額’召下山來相助。”
  瞪著一雙牛眼,熊道元道:“娘的個皮,那些荒山野人是他們的乾兒子,灰孩子?就這麼聽他們的召遣?”
  鄧長解釋著道:“是這樣的,那些‘紋額’當中,也有一個首領,叫做馬瘤子,號叫‘大棍’,馬瘤子的老婆就是孟季平在平地買了個雛妓送給他的,‘搏虎神叉’廖剛也曾和馬瘤子結拜為兄弟,他們不但平時經常帶些禮物給馬瘤子及所有的‘紋額’,也以特優的價格收買‘紋額’的山貨,久而久之,便結成了死黨,那些‘紋額’自然俯首貼耳,甘為所用了………”
  燕鐵衣道:“看來,他們倒是有遠見,存心籠絡。”
  鄧長嘆息著道:“不但‘籠絡’,如此一來,‘黑蟒山’的各樣山產,也幾乎可以‘壟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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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笑天叟 夤夜造訪

  熊道元站得雙腿發洩,不過他有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習慣:“那些‘紋額’——娘的,叫得可不順嘴——他們為什麼要在額頭上刺青?既然都屬漢族一派,怎的卻搞出化外蕃夷的一類把戲來?”
  鄧長嗓子有些沙啞地道:“聽孟季平說,其中有一個荒謬的故事——在他們上一輩的時候,有一天,結夥十幾個人出去放獵,卻不幸碰上了一群‘黑蟒山’上最最凶殘嗜血的‘短尾豹’,雙方立即展開一場惡鬥,結果那群‘短尾豹’固被宰得一條不剩,十幾個‘紋額’也傷亡殆淨,只有一個人是完好無缺的,那個人恰好因為額頭上長上癤瘡,塗了一片散熱拔毒的‘青槿葉’汁漿,從此,他們就認為在額頭上抹染‘青槿葉’汁漿便可避邪除崇,逢凶化吉,長久沿傳下來,乾脆在額頭上刺上一片青紋,就省去許多麻煩了。”
  燕鐵衣笑道:“原來這是幸運的表記。”
  熊道元不屑地道:“荒唐透頂,也只有這些化外野人才會興起如此幼稚的念頭。”
  燕鐵衣道:“也不一定,我們老古人留下許多湮遠縹緲的神奇傳說,這些傳說經久輾轉,有的甚至變成了風俗節日的傳統,這也能叫做幼稚麼?當然不,這是一種精神的寄託,以及人性深極處,因為恐懼而謀求的慰藉,或者是有些無稽,但當人們在彷徨迷茫的時候,對於那樣的說法,倒毋寧是極大的安定力量了。”
  點著頭,鄧長道:“魁首說得有理。”
  燕鐵衣道:“他們在額頭上刺的是什麼花紋?抑或只有一片青?”
  鄧長道:“似乎刺的是‘青槿葉’的形狀,葉子的稜角越多,越表示這人在‘紋額’中的身分尊貴,地位崇高,通常年紀較大的人才有這個榮耀。”
  熊道元大大搖頭道:“總共三十來個毛人,七八戶人家,還有什麼卵的尊貴崇高?再是榮耀吧,也榮耀不出那片荒山野林去,這些傢伙真叫無聊!”
  燕鐵衣道:“孟季平那干人,莫非就只有這些‘紋額’來撐腰?”
  鄧長忙道:“當然不止,除了‘紋額’以外;章寶亭還和‘大仙林’的‘大天星’祝尚正有深交,他們也是換帖兄弟。”
  雙目閃了閃,燕鐵衣有些意外地道:“章寶亭和‘大天星’祝尚正居然有這樣深的交情!倒是沒有料及!”
  對於“大天星”祝尚正,燕鐵衣是多少知道一點的——祝尚正是“坤宇派”的掌門人,在各地開設有二十四個教場設館授徒,因此門人眾多,勢力極大,屬於白道的人物,聽說此人年近七旬,卻火氣仍大,一身本領也異常純厚,不是個易與的角色!
  熊道元悻然道:“祝尚正這老小子只要膽敢伸頭,他以後的樂子就大了!”
  燕鐵衣冷靜道的:“白道人往往有股拗執脾氣,一犯上性子倒有些棘手!”
  熊道元大聲道:“姓祝的要同我們結梁子,成,他得先問問他那二十幾家教場還開是不開了?他豁得出,我們便能給他通通踢散!”
  燕鐵衣道:“還有麼?”
  鄧長又道:“‘雙飛宮’的‘雙飛比翼’方良漢,李小嬌夫婦,他們也和孟季平是深交……”
  微微一怔,燕鐵衣蹙著眉道:“方良漢夫婦都是硬把子,都尚沒有什麼,難纏的是方良漢的老丈人‘笑天叟’李凌風,這位老先生出身‘崑崙’,最是護短,平時都住在北邊‘雙飛宮’他女婿那裡,卻從未與我們有過糾紛,這一次,我看是難說了………”
  舐舐唇,鄧長顯得乏倦地道:“還有哩,‘大小金刀’耿清、胡長順的師父就是‘刀匠’田一英,他們師叔乃是以急躁量狹出了名的‘釣命竿子’莫恆!”
  緩緩噓著氣,燕鐵衣道:“想不到這小地方竟能扯出一連串的大人物來,好似拉著象尾巴,全貌盡現的時候,卻是那樣一個龐然巨物。”
  熊道元這時也不禁有些怔忡了,他喃喃地道:“還都是些白道上亮噹噹的角色。”
  因為走的路子不同,某些思想念迥異,所以黑白兩道的立場一向便有極大的差距,也由於如此,雙方不到必要,都不願發生衝突,怕的是異道之爭,會逐漸演變成整個俠義和綠林的對立,釀至武林的浩劫,這與同道中的恩怨,性質便大不一樣了。
  這樣的形勢,燕鐵衣不是不明白,但到了這步田地,他也決不肯有頭無尾的退縮,白道人物的力量在北地是相當龐大的,然而,他並不顧忌,他求的是一個公理;要的是一個清白,雖然,他是擔負了如此嚴重的風險!
  鄧長覷及燕鐵衣的臉色,自也體會得到主子的心事:“魁首………我的這件事。”
  燕鐵衣道:“如何?”
  瑟縮的,鄧長道:“我的意思,最好在避免大興干戈的情形下查明真相………如果………如果有越演越烈之勢,我看,我們就忍了這口氣也罷。”
  燕鐵衣沉重地道:“鄧長,你該對我的個性為人多少了解些才是,現在我們所爭的不止是一口氣,更是一個事實,一個真理,一個屬於‘青龍社’上下數千人的節譽!”
  雙眉揚起,他又凜烈地道:“那些人如若俱有良知理性,他們便該還我們一個公道,假使他們仍然不分皁白,只圖憑著‘俠義道’三個字的招牌,倚藉人多勢眾而意欲武力相脅相迫,那麼,他們更將看到流血的人並非只是我們!”
  熊道元喝彩道:“對,魁首,我們幹了!”
  燕鐵衣陰冷地道:“且看對方的施為吧!”
  熊道元似乎迫不及待地道:“魁首,我們可以馬上回去召集弟兄,以雷霆萬鈞之勢踩平這塊‘白虎地’,或者等幾天南邊押送‘公積金’的隊伍到了‘雙鞍鎮’亦正好召來左右夾攻,殺他個片甲不留!”
  燕鐵衣目光閃亮,——有威地道:“犯不著這樣勞師動眾,我燕鐵衣只憑一己之力,也足堪與他們這些以‘俠義’自許的人物一爭長短!”
  胸膛猛挺,熊道元道:“還有我哩,魁首,我是附諸驥尾,誓隨左右!”
  鄧長強笑著道:“我以為………魁首,這些人也不一定都會來………和‘青龍社’為敵,他們多少也要斟酌斟酌?”
  燕鐵衣並不存僥倖之念,他硬邦邦的問:“孟季平知不知道你是‘青龍社’的人?”
  鄧長洩氣地道:“知道。”
  燕鐵衣冷笑道:“就以孟季平這樣的二三流角色,在明知你是‘青龍社’所屬之後,仍敢毫不顧忌的坑陷你,謀害你,可見他們狂妄放肆之一般,他們根本就沒有把‘青龍社’放在眼裡,連他們都敢,他們的後臺靠山又豈會不敢?”
  熊道元狠狠地道:“娘的,這是他們從來沒吃過‘青龍社’的苦頭,沒嘗過‘青龍社’的厲害,方才養成的驕狂氣燄,若是再不及時教訓教訓這些人,在北地作主的不是我們,反倒是那幹鬼頭蛤蟆臉了!”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鄧長,剛才你所說的,是否都是得自孟季平口裡?”
  點點頭,鄧長道:“都是在閒談中由他告訴我的,但是否尚有什麼其他隱情他未曾提起,就不敢確定了。”
  燕鐵衣道:“你所知道的就是這些?”
  鄧長咳了一聲,道:“是的,皆已向魁首稟告過了。”
  燕鐵衣道:“你說話不少,一定累了,先歇著吧——道元,好生護侍在側,若晚間有什麼變異,我會及時來援。”
  熊道元躬身答應,於是,燕鐵衣自行啟門走回自己的房間,一邊走著,他腦子裡一邊在思索某些急待澄清並解決的問題。
  伸手推開房門,燕鐵衣正要舉步朝裡進,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妥——一種本能,一種直覺,使他在剎那間湧起某類不安的反應,房裡是漆黑的,寂靜無聲,但他卻感到似乎有一個不屬於這片沉靜的異物隱伏著。
  經驗同謹慎,形成了尖銳的敏感,燕鐵衣極為相信自己這種疑慮的反射——他有過太多太多的記錄,證實這反射的準確性。
  於是,他站在門口,輕輕用一個手指點門,門兒緩緩啟開。
  他看見了——房中桌邊,有一團模糊的影子,而顯然,那人還是大模大樣的坐在那裡呢。
  笑笑,他道:“朋友,只怕已等了一會啦!”
  一抹火揩子的光芒閃動在黑暗裡,那人不慌不忙的點亮了桌上的油燈,搖曳的燈光,映出一張紅潤胖圓,卻滿嘴花白鬍子的笑臉來。
  確定房裡再沒有另外的人了,燕鐵衣才走了進來,並隨手將門掩上。
  那個不速之客,肥肥胖胖的五短身材,同樣花白的頭髮在頭巾染成一個束以黑帶的發頂,他坐在那裡,挺著一個肥胖的肚皮,雙腳還沾不上地。
  瞅著燕鐵衣,他忽然低聲笑了起來——那是一種並不帶敵意的,只是感到有趣的笑聲。
  燕鐵衣也微笑著道:“你來得真快,比我想像中要快得多,我以為你最早要明天才趕得到;‘雙飛宮’離這裡也有將近兩百里呢?”
  胖老頭嘻開嘴道:“看樣子,你已知道我老頭子是誰了?”
  燕鐵衣平淡地道:“‘笑天叟’李凌風,久仰了。”
  點點頭,李凌風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我雖然從來沒見過你,但我也不會猜錯,他們一告訴我,我已想到你是什麼人,這樣的強悍、這樣的鎮定、這樣的威猛,又這樣的狂傲得目無余子——‘梟霸’燕鐵衣!”
  拱拱手,燕鐵衣道:“不敢………”
  連忙抱拳回禮,李凌風道:“這半天及將近一夜的辰光,他們已召集了許多好手,但是,至今尚沒有採取行動的原因,便是這個道理——他們知道了你是誰!”
  燕鐵衣漠然一笑:“他們知道了麼?”
  李凌風正色道:“再沒有人能具有你這般的浸澈之力與沉如山岳般的氣勢了你公然犯眾怒,折辱當地的權勢人物,更在強劫姦淫重犯之後留居鬧市之中,真正睥睨天下,令人又是憤恨,又是欽服!”
  燕鐵衣道:“那並非‘姦淫要犯’,李前輩,他只是一個被人陷害移禍的受冤者,一個跟隨我十有餘年的手下!”
  僵窒了一下,李凌風的模樣似是不幸說中了一樁他但願說不中的事:“那人果然與你有牽連?欸,我也是這麼判斷,可是我但願你們沒有淵源,你出手抗事,只是偶發性的惻隱之作!”
  燕鐵衣道:“這又有什麼不同?”
  苦笑著,李凌風道:“不同大了,那人如果和你沒有關係,問題解決起來就單純得多,反之,便麻煩了!”
  燕鐵衣沉聲道:“我是個十分忙碌的人,李前輩,若非必要,我不會無聊到胡亂伸手管閒事,我的個性,也缺少‘偶發’的興趣,所以,我既管下了,就有必須管到底的理由!”
  點點頭,李凌風道:“我想,我能夠了解。”
  燕鐵衣道:“這是我所希望的,李前輩,不止你,但願你們那邊的每一個人都能夠了解!”
  李凌風忽道:“燕老弟,你剛才說,叫鄧長的那個人是被冤枉的,是無辜的?”
  燕鐵衣斷然道:“一點不錯!”
  望著燕鐵衣,李凌風道:“你有反證?”
  燕鐵衣道:“有!”
  略略遲疑著,李凌風又道:“也有指出真兇的憑據?”
  燕鐵衣緩緩地道:“我會找出來!”
  李凌風微笑著道:“真兇若非那鄧長,你心目中可已有了另一個嫌疑?”
  燕鐵衣直率地道:“我還不能肯定,李前輩。”
  摸著花白的鬍子,李凌風似是有些為難地道:“今夜我獨自造訪,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燕鐵衣平靜地道:“正要請教。”
  李凌風低沉地道:“我來這裡,是要轉達一個資訊,奉勸一點淺見,資訊是受人之託,屬於公,淺見是個人的心意,屬於私………”
  燕鐵衣上身微傾,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還請前輩明示。”
  輕咳一聲,李凌風道:“那個資訊是,以章寶亭為首的那干人,給你一個轉圜的機會,他們已不堅持非要處死鄧長不可,亦不堅持圍堵你們,但是,他們要求卸去鄧長的雙腿,另外,由你當眾擺酒陪罪!”頓了頓,他又寓意深刻地道:“燕老弟,他們並不是容易退讓的人,這在他們而言,已經十分委曲求全了,他們所要的是個面子——這皆是因為他們發覺你是燕鐵衣的原故!”
  笑笑——卻沒有一點笑的味道,燕鐵衣聲音也是冷冰冰的:“李前輩,容我向你奉告我的由衷之言——鄧長並沒有犯下那姦殺之罪,憑什麼要斬去的雙腿!我的行為亦無過失,憑什麼該擺酒陪罪?這是一種荒謬的,可恥的,囂張到近乎愚昧的要求;‘拗子口’只是處山野荒地,不在龍脈上的小集埠,想不到卻也出了這麼一幹昏聵不明,自以為是的白痴之屬!”
  李凌風暗裡老臉一熱,忙道:“不過,我勸你再考慮考慮………”
  燕鐵衣斬釘截鐵地道:“我是要考慮,李前輩,但我考慮的不是他們的要求,而是我個人的手段——他們明知鄧長是‘青龍社’的一員,卻毫不留情的以罪名坐實,用酷刑相加,更處心積慮欲置之死地,這對鄧長而言,固是冤屈,是迫害,是羞恥,對我整個‘青龍社’,又何嘗不是一種侮辱與藐視?這些,他們必須還我一個公道!”
  乾笑著,李凌風道:“這是彼此的立場問題,燕老弟………”
  燕鐵衣冷凜的又道:“為了辯明一個是非,一個清白,一個真相,一個公理,也為了替那慘死的少女申冤,使那狠毒狡猾的兇手受到應得的制裁,我不但不能答應他們的要求,更要在這裡查清事實,求個水落石出——不論在任何壓力脅迫之下!”
  李凌風道:“可是你不要忽略了一點——他們並不易與的,正好相反,他們有很多奧援,很多幫手,其中有些確是強者,而這些人不見得會憚忌你;燕老弟,這是一股相當的力量,所以,你再三思!”
  搖搖頭,燕鐵衣道:“多謝前輩的那點‘心意’。”
  嘆了口氣,這位“笑天叟”道:“老實說,我在未來之前,便曉得這條路行不通,你是斷不會接受他們要求的,如今果然未出所料——不過,我自己倒有個辦法,燕老弟,武林中殺氣本已夠重,江湖上也紛亂不已,實不宜再起兵刀,鬧得血雨腥風,為了仁恕的原因,你何不就此一走了之?帶著鄧長一起走?我甚至可以做你的掩護!”
  燕鐵衣肅穆道:“李前輩的磊落胸懷,佛心一片,我是感佩莫名,然而,前輩可也想過這乃是姑息,是畏縮,是縱容?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受屈者受屈,為惡者為惡,仁而不仁,恕亦不恕,這還成個什麼人間世,我們還算打著什麼‘替天行道’的招牌?佛亦雲: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又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佛也不佑歹惡,主張報應,那殺人害人的真兇,我們又怎能任他逍遙於苦海之外?”
  窒迫了好一陣,李凌風也吶吶地道:“我……我只是擔心事情擴大,殺戈不息。”
  燕鐵衣狠厲地道:“以殺止殺,以殺行仁,本也是千秋不變的定律——十惡不赧之徒,除了殺劫,還有什麼更好的維護善良的手段?”
  沉默片刻,李凌風離坐而起,表情已顯得悒鬱起來:“天亮之後,這裡怕就不得安寧了。”
  燕鐵衣徐緩地道:“我並不覺得意外,前輩,更明確的說,我早已在等待這一刻了。”
  搓搓手,李凌風苦笑道:“我受之托,恐也免不了將有得罪之處。”
  燕鐵衣諒解地道:“前輩放心,我自有斟酌。”
  來到窗口,李凌風又回頭道:“燕老弟………你善自珍攝,我告個罪,從這裡走了。”
  燕鐵衣微笑道:“前輩好走,恕不遠送。”
  於是,窗扇輕掀,李凌風的矮胖身影只是一閃,業已失去蹤影,果有凌風馭虛的功夫!
  遠處,已經傳來了隱隱的雞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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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破曉光 寒刃映雪

  這一夜,燕鐵衣通宵未寐,天也只是朦朦亮,在他所居二樓客房的窗下,已有了難以察覺的異動——是人們在極為輕悄謹慎中移走的聲音。
  用壺中業已冷透的茶水嗽嗽口,他又以食指沾了一撇到眉額上,然後,略為抄扎,不輕不重的向牆板上擂了幾下。
  幾乎是立即的,熊道元的聲音從隔壁傳了過來。
  “是魁首麼?”
  燕鐵衣沉著地道:“大概那話見已經來了,道元。”
  熊道元大聲道:“我們現在就下去?”
  燕鐵衣道:“不必,我先觀察一下再說,你就留在房中護衛鄧長,這一陣,由我來打發。”
  那邊敲敲牆板,熊道元有些不大願意:“魁首,不是我要逞強,那可是一大幫子人哩,而且其中不少硬角色,你怎能獨自一個下去冒險?我陪著你一道吧………”
  燕鐵衣冷冷的聲音,在凌晨冰寒的空氣中更顯得僵硬與蕭煞:“我獨自應付過的艱險可是太多了,比眼前的情勢更要惡劣的場面我也經歷過;你少嘮叨,好好給我守在那裡,如果鄧長出了事,我就唯你是問。”
  熊道元無可奈何的回應:“好吧,魁首,我便留在這裡,你可得小心點啊。”
  哼了哼,燕鐵衣轉身道:“你自己就首先要記住這句話!”
  忽然,熊道元又在隔壁急著喊:“魁首,有件事——”站住了,燕鐵衣有點煩:“什麼事?”
  熊道元忙道:“魁首昨晚回房之後,是和誰在講話呀?談了老半天。”
  燕鐵衣目光瞧著窗戶,平淡地道:“‘笑天叟’李凌風。”
  那沒傳來一聲低呼:“乖乖,竟是他?他怎的來得這麼快?”
  燕鐵衣道:“他願意來得快,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他總已來了就是?”
  說著,燕鐵衣來到窗前,輕輕撐開一線——外面沒有下雪,而原先的積雪亦未融化,街面,人家屋頂上,全是白皚皚的一片,由於天色陰沉的關係,那遠近的一片雪景現得有些灰鬱的味道,蒼茫的‘黑蟒山’,卻是白頂壓著黑松蓋,更透出那樣的猙獰倔強了。
  窗簾下凝結著細小參差,晶亮透明的冰柱子,人站在窗口裡,呼吸之間亦皆是白濛濛的白氣好冷!
  窗下的橫街下,業已站著上百的人影,只要一看這些人的穿章打扮,便知道是來意不善,存心挑釁的架勢、一個個都身著勁裝,端著傢伙,如臨大敵般分布在客棧左近四周,更有人不時抬起頭來,打量燕鐵衣與熊道元這兩間客房的窗口。
  橫街上除了他們,再也沒有一個鬼影子了,連整個客棧裡,似也成了一片死寂!
  燕鐵衣緊了緊紫面狐皮裡的披風,他也覺得寒意甚重,手腳都有點僵麻不靈的味道,房中的盆火,早就熄了。
  隔間的熊道元又在低喚:“魁首,魁首………”
  燕鐵衣移開窗口一步:“又怎麼了?”
  熊道元氣呼呼地道:“下面人還不少哩,怕沒有百多個?這些灰孫子存心打群仗,吃爛食來了!”
  呵了口氣,燕鐵衣道:“你不要窮緊張,這百來個人是能嚇住你,還是嚇住我?就算他全‘坳子口’的居民傾巢而來,也休想拌住我一步!”
  靜了靜,熊道元的聲音透著迷惘:“怪了,天寒地凍的,他們既然來勢洶洶的到了這裡、卻怎的不開始叫陣動手?一個個只木鳥似的站在雪裡發呆。”
  燕鐵衣毫不奇怪地道:“正主兒還沒有到場,光憑這幹小龍套,拿什麼同我們動手?”
  熊道元不大明白地道:“大將不動,小卒先行,這算什麼名堂?”
  笑笑,燕鐵衣道:“可能是先行監視我們,或者擺個架勢叫我們看著吧。”
  就在這時,他已聽到了另一陣腳步聲晌起——由橫街的那一邊晌起;冬晨陰晦寂寥,寒氣如凝,這一陣腳步聲遙遙傳來,攪動著宛似透明凍冰般的空氣,益發在人心裡增添了一種驚怵惶栗的不祥預感!
  那邊熊道元壓著嗓門叫:“來了!”
  燕鐵衣迅速地道:“你守緊些!”
  轉個身,他又到了窗側,微微撐起窗扇,嘿,橫街的那頭上,果然已有二十多條身影像風似的朝這。
  邊卷了過來。
  燕鐵衣雙眸澄澈半點雜光不帶的凝注著那些疾行而至的人,逐漸的,他已看清楚了——那群人中,有‘雲裡蒼龍’章寶亭、‘鐵中玉’孟季平、‘白財官’趙發魁、‘搏虎神叉’廖剛、‘大小金刀’耿清、胡長順,更有著‘笑天叟’李凌風。
  在李凌風身後,是一對金玉相襯的璧人,男的年約三旬,身長玉立,星目膽鼻,氣宇在軒昂中更現英挺,女的大約二十出頭,亦是美豔嫵媚,麗質天生;走在章寶亭旁邊的,卻是一個瘦小枯乾,形容冷竣得毫無表情的老頭子,這老頭子身材瘦小,但手中拿著的一柄鯊魚皮鞘的銅柄刀卻是又寬又沉,同他本人一比,倒似還長出一截。
  這穿著完全似一個鄉巴佬般的小老頭,左邊靠著高大的章寶亭,右邊也靠著一個門板似的寬橫壯漢,壯漢禿頂光光,金魚眼,蒜頭鼻,一張嘴卻生得又小又薄,抿起來便是緊緊的一道縫——他原本看起來還有三分和氣的面孔,就全叫這張嘴破壞了情調,變得那等古怪的陰狠法了。
  走在眾人之外的一個,是位一襲寶藍色長袍,頭頂員外巾,而團團似富家翁般的福泰人物,五十上下的年紀,白淨斯文得緊,這人後頭,倘跟著好幾個形色驃悍,虎背熊腰的魁偉角色………
  還有五六個容貌各異,胖瘦不同,但卻俱有一般精狠神態的人物,也自沿成一路隨至。
  但是,在這些人當中,燕鐵衣卻沒有發覺任何一個‘紋額’之屬的角兒在裡面,以他們那種怪異奇突的蠻悍形狀,如果摻雜其內,是不難一眼便可分明的!
  他們來到客棧門外,朝橫街上站開;只剩下半撮青鬍子的章寶亭看上去有點狼狽可笑的感覺,他向左右打了個招呼,先是重重咳了一聲,然後仰起頭來,朝著這裡的窗口吼叫:
  “燕鐵衣,請現身說話!”
  房內,燕鐵衣緩緩撐起窗戶,他由上俯視看下面的人群,語調堅冷得有若一串彈跳的冰珠子:“章寶亭,說吧。”
  燕鐵衣這一出現,雙方雖然距離得不近,章寶亭卻不由退後兩步,他想伸手捋拂長髯以示雍容氣概,手伸到一半,又猛的記起長髯業已被削成了短胡,於是,他急忙又以乾咳來掩飾窘態:“燕鐵衣,我們終於知道了是你:在北地,你是黑道上的首腦,為武林一霸,你的身分地位如此崇高,何苦到我們這種小地方來攪擾逞強?”
  燕鐵衣沉穩地道:“我不是攪擾,更非逞強,章寶亭,鄧長是我‘青龍社’的弟兄,也是我的得力手下,你們不分青紅皁白,以莫須有的罪名將他糟蹋至此,這樣的過節,你叫我怎生受下去?”
  章寶亭大聲道:“鄧長犯了姦殺大罪,鐵證加山,他理該受到那樣的懲罰!”
  冷冷一笑,燕鐵衣道:“這只是你們一面之詞,他分明是被人嫁禍栽誣,中了圈套,你們竟罔顧他的申訴辯解,意圖以非刑處死,令他永遠沉冤莫白,章寶亭,這是黑獄,是謀殺,你懂麼?”
  章寶亭氣憤地道:“你憑什麼說他是冤枉?”
  燕鐵衣生硬地道:“因為他告訴我是冤枉!”
  一邊,‘鐵中玉’孟李平怒聲道:“這也只是他一面之詞!”
  燕鐵衣陰森地道:“我也握有相當的反證,只要你們肯給我三天的時間,讓我把憑據採齊,便包管能將那個該死的真兇找出來!”
  孟季平厲聲道:“你這是故意延宕辰光!”
  燕鐵衣重重地道:“我延宕什麼辰光?”
  孟季平咬著牙道:“你想把時間拖延下去,好等待你的爪牙趕來劫接鄧長突出此處!”
  暴烈的笑了,燕鐵衣道:“幼稚的東西,我燕鐵衣若有心離開這去,就憑你們這些市井流痞之屬便能阻止得了?我老實告訴你們,單以各位的斤兩來說,在我眼中,各位簡直不配稱量!”
  忽然,一個冷峭的笑聲哼出那鄉巴佬的瘦老頭鼻孔,他仰著頭,形色陰狠地道:“我們是不夠稱量,我們也向來不以什麼霸主宗師自期,但你,燕鐵衣,你卻未免放肆得叫我們這幹小人物也難以忍受了;眼前的這檔子事,你若不給我們一個滿意的交待,便任憑你是金銅羅漢,皇上老子,我們也得和你豁開來幹!”
  燕鐵衣緩緩地道:“這一位,大概是‘刀匠’田一英了?”
  那瘦子的老人嚴峻地道:“我就是田一英!”
  燕鐵衣平靜地道:“你說的這檔子事,是鄧長的事呢,抑是你徒弟裁筋斗的事?”
  田一英粗聲道:“都包括在內!”
  雙眉微軒:燕鐵衣道:“如果是鄧長的事,田一英,我奉勸你最好不要淌這彎混水,假若是你徒弟的事,以你二位令高足的修為來說,他們栽在我手上也並不冤枉!”
  大吼一群,田一英叫:“好狂徒!”
  神色倏寒,燕鐵衣道:“我明白的告訴你,田一英,不要說只是你的兩個徒弟,就算你本人,也一樣不夠我的看!”
  瘦臉突青,田一英暴叱:“姓燕的,我這來領教高招!”
  橫裡一條身影攔了過來——是那禿頂薄唇的中年人物,他的一雙金魚眼鼓瞪著,聲音尖銳地道:“師兄你不勞動手,我先來會他一會!”
  這時,‘笑天叟’李凌風忙開口道:“莫老弟,且忍片刻,容章兄再問他一問,是否接受我們的倏件——”那禿頂薄唇的粗橫人物,即是‘大小金刀’耿清、胡長順的師叔,田一英的師弟——‘釣命乾子’莫恆;此刻,他激昂地道:“姓燕的驕狂太甚,目中無人至此,不論他是什麼身分,可也曾想到替別人留個後步?李大哥,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凌風勸解著道:“事情總會有個了斷,莫老弟,到時侯再出這口怨氣不遲,目前,還得看正主兒章寶亭章兄的意思才是。”
  田一英冷冷地道:“師弟,就看章兄的斷處吧!”
  怒瞪著窗口中的燕鐵衣,但莫恆卻好歹退了下來;那面團團如富家翁般白淨斯文的朋友已背著手踏前兩步,衝著燕鐵衣一笑:“我是‘大天星’祝尚正,燕朋友,或者你也有個耳聞。”
  燕鐵衣道:“久仰了。”
  祝尚正心平氣和地道:“燕朋友,有關這樁公案,你的打算是怎麼個了結法?”
  燕鐵衣冷沉地道:“很簡堅,其一,找出真兇,其二,‘拗子口’的這些人必須對鄧長的受屈還出一個公道。”
  祝尚正文雅地道:“那麼我倒要請教,受嫌最重的鄧長你待如何做個公平的處理?章賈亭章大哥及孟季平老弟,耿清,胡長順、廖剛等人和你的過節你又如何擺平?”
  輕拂頭巾,燕鐵衣強硬地道:“鄧長是無辜的,所以他必須受我的保護,以免被這一群別有居心的陰毒之輩再加危害;而我與章寶亭等人的過節,乃是他們咎由自取,他們願了,在鄧長所應討還的公道之外,我亦不過分追究,反之,隨他們有任何打算,我一概接著便是!”
  微微搖頭,祝尚正道:“燕朋友,這就是你們黑道上處理——的方法?”
  燕鐵衣冷森地道:“這是我燕鐵衣處理——的方法,祝尚正,而我並不認為這方法比你們這些自我標榜‘俠義’的白道之屬來得粗魯不支!”
  祝尚正聞言之下,不禁面有慍色:“燕朋友,黑白兩道,本不相近,道不同便不相為謀,但你若以為黑道上的作風足可代表完美,甚至比白道的傳統更為正確,那就令人不敢苟同了!”
  燕鐵衣古怪的一笑:“至步,我們的一切作為強得過白道中某一部分的人,祝尚正。”
  祝尚正怒道:“你在影射誰?”
  燕鐵衣狠酷地道:“誰在掛羊頭,賣狗肉,我就指誰,如果你是,你也包括在內!”
  氣得白臉泛赤,祝尚正昂然的叫:“典型的綠林莽夫黑道狂徒,你們這些出身邪路的武林敗類,就是沒法子脫胎換骨,改質易氣,永遠都是那樣蠻橫驕矜,不可理喻!”
  燕鐵衣尖刻地道:“這樣沒有什麼不好,一碗清水看到底,還能令人辨得出,躲得開,就怕一些表面上岸然道貌,暗裡為非作歹的偽君子,那才更是禍害無窮!”
  祝尚正咆哮看:“燕鐵衣,你生為黑道之雄,一方之霸,竟是這樣尖酸刻薄,出言無狀,真正叫人替你汗顏慚愧……”
  冷笑道,燕鐵衣道:“閣下貌似斯文,實則滿腹敗絮,一腔惡水,狀若端重,乃是邪異其中,刁狡黑心,說穿了,無行無德,卑鄙齷齪之至,不值半文大錢!”
  深深吸著氣,祝尚正用這個動作來壓制著自己不致發狂——他調運著呼吸,怨毒之極地道:“你等著吧,燕鐵衣,你就會為你的驕狂跋扈而受到懲罰,令你永生難忘的懲罰……”
  燕鐵衣漠然道:“祝尚正,我見多了似你這類不登大雅之堂的人物,也聽多了你口中的妄言,我會等著,並且我也要看,看你在北地能有多大個分量!”
  章宵亭高盤叫道:“燕鐵衣,辰光不早,我們沒有那多功夫與你乾耗,現在你回答我們——接不接受我們的條件?”
  燕鐵衣陰沉地道:“你是指夜來李凌風所轉達的那個條件?”
  章寶亭道:“正是!”
  突然狂笑一聲,燕鐵衣粗豪的叫:“我本不願罵你,但為了你們所提條件的荒謬及愚蠢,我不得不重重相告——放你娘的狗屁!”
  章寶亭先是一呆,隨即勃然大怒,暴跳如雷:“給你抬舉你不受,敬酒不吃吃罰酒,燕鐵衣,我不管你是什麼北地線林盟主,‘青龍社’的魁首,我都要你死在這裡!”
  燕鐵衣狠辣地道:“行——但卻不是光用口說能夠辦到的!”
  一揮手,章寶亭臉如紫醬般大吼:“你給我滾下來受死!”
  窗口人影猝閃——只是那麼一閃,燕鐵衣已站到橫街的中心,卓然挺立,宛若山岳不移!
  ‘釣命竿子’莫恆尖叫道:“章兄,我早就說過談不攏的,果其不然,燕鐵衣咄咄相逼,盛氣凌人,事情既已掀開,我們便饒他不得了!”
  章寶亭氣湧如湃般怪吼:“殺了他,怎麼說也得殺了他!”
  瘦小的身影暴旋向前,一道匹練也似的寒光繞飛縱橫‘刀匠’田一英,他已首先發難!
  燕鐵衣一動不動,‘太阿劍’流電也似倏忽穿刺彈顫,照面間已將田一英的凌厲攻勢破解!
  於是,半空中晌起一抹尖銳的呼嘯,怪蛇般的一根細長銀竿凌空掠擊,竿影晃動點圈,竟是罩住了兩丈方圓!
  燕鐵衣長劍豎立,雙目凝聚,突然一劍閃射,‘當’聲點開了對方的細長銀竿,而只見竿身盪起,一溜背芒已快得匪夷所思的帶飛了莫恆的一角衣衫!
  怪吼著,莫恆急往後躍,田一英的沉重銅刀在一片電映雷鳴中九十九刀合斬齊削!
  燕鐵衣身形橫飛側滾,長劍尾芒伸縮——一百一十劍融於須臾——在田一英傾力招架回截下,‘照日短劍’己‘噓’聲刮去了田一英的左耳!
  鮮血隨著一只乾癟的人耳凌空,祝尚正做獅子吼,猛抬雙手,一對流星也似的‘如意八角錘’準狠無匹的暴砸燕鐵衣!
  橫滾的動作還在持續,燕鐵衣卻絕不躲讓,他頭往下翻,身體驟縮倒俯,長劍形成一蓬芒球爆開,短劍飛映如虹,逼得祝尚正狼狽倒退不迭!
  章寶亭早已亮出他的兵器——‘盤龍杖’,但他卻一時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只在那裡嘶喊狂叫:“兄弟們,摯友們,上啊,一起上啊……”
  眼看‘大天星’祝尚正與‘釣命竿子’莫恆就要挺不住了,‘笑天叟’李凌風不由暗裡嘆氣,錯走向前,那樣無奈的截向燕鐵衣——李凌風用的是一柄‘雙頭月牙鏟’!
  現在,燕鐵衣在與三個功力高絕的強敵廝殺:‘大天星’祝尚正、‘釣命竿子’莫恆、以及‘笑天叟’李凌風,但他長短雙劍起如天河卷展,落似群星並頹,勢若狂濤,威比山動,晶芒紫電閃射濺飛之間,他的三個對手仍然毫絲便宜也佔不上!
  章寶亭還是在氣急敗壞的吼:“不能讓他脫身,我們必須在此地,在此時除此後患——”在雪地上抓了一把積雪撫向自己血淋淋的左額側,田一英推開他兩個徒弟的扶接,宛似一頭瘋虎般再次衝入戰圈!
  如今是四個高手合攻燕鐵衣一個了!
  章寶亭情急之下,居然老不要臉起來,他衝著那一對仍在掠陣的俊秀男女道:“方老弟,李姑娘,形勢不大好,你們二位也相助一臂吧。”
  那身長玉立的男子,即是‘飛飛宮’的方良漠,那少婦,則是他的渾家李小嬌——武林中極負盛譽的‘雙飛比翼’!
  方良漢出身名門大派,為人極是端正,聞言之下,不禁十分為難地道:“章前輩,眼下已是以四對一,如果我們夫婦再上去湊熱鬧……”
  章寶亭急得直跺腳:“欸,欸,二位賢伉儷,如今是什麼辰光啦?還顧得著這些窮規矩?我不殺人,人即殺我啊,二位與孟老弟誼屬至好,老遠來此助拳,總不能眼看著我們的對頭相凌相迫到這等地步而猶袖手在一旁呀。”
  方良漢面現慍色,語氣不悅地道:“前輩這話未免有欠斟酌,朝廷有法,江湖有道,武林的傳統豈能漠視?到了該出手的時節,雖濺血豁命我夫婦亦不退縮,然則目前雙方正在纏鬥之間,更是聚眾凌敵,此際再要入戰,只怕就要落人口實了!”
  ‘鐵中玉’孟季平忙陪笑道:“良漢兄,章老爺子也是為了全盤大局著想,一時情急,語欠思考,還請你與嫂子看在我的面上,莫要認真才是。”
  章寶亭趕緊打著哈哈道:“二位不要誤會,我決無他意,只因勝負所擊,事關匪淺,心懸於內,憂形於外,賢伉儷包涵則個,包涵則個。”
  嬌美豔麗的李小嬌代她夫君打著圓場道:“章前輩與孟大哥也不必介懷,只要該動手的時候,我們一定會動手;良漢就是這種倔脾氣,直楞楞的什麼事都得按規矩來。”
  便這幾句話的功夫,鬥場中的情形,已突然發生了急劇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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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金弧眩 黃袍鐵掌

  ‘笑天叟’李凌風的‘雙頭月牙鏟’正以他獨步江湖的‘崑崙’心法‘大雷閃’做連續的凌厲撲擊,頭尾的月牙彎刃因為急速的飛旋穿刺,而形成一個個大小不等的弧光環影,激風排氣,響起隱隱的雷鳴之聲力道驚人,雷霆萬鈞,果真有著雷動電閃的聲勢!
  同時,‘刀匠’田一英的鋼刀、‘釣命竿子’莫恆的銀竿,以及‘大天星’祝尚正的‘如意八角錘’,也狂風驟雨般湊合卷掃,集四名白道高手之力,其驚鬼泣神之威,確然不同凡晌!
  燕鐵衣騰掠穿閃的身形竟在這一剎那猛而停頓,長短雙劍分成反方向上下交揮而起,於是,猝然間寒芒篷射繞飛,參差密集的光束有若流電怒矢般往四面八方噴灑,當那臨身的各種兵器受到芒刃的撞擊在晃盪彈揚的傾刻,燕鐵衣已身興劍合,彷彿一道經天的長虹,迸濺著冷焰異彩,發出那種驚人的裂帛之聲,矯卷舒展!
  也是慣於使劍的孟季平,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然而,他多年用劍,卻還是頭一次親眼目睹到這樣傅說中的奇技神藝——劍術裡業已登峰造極的功力顥示:“身劍合一!”
  陡然裡,他張口結舌,僵在當地,窒迫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笑天叟’李凌風更是識貨,見狀之下,暴騰六丈:“躲!”
  光華眩目奪神的長虹,宛若游龍飛翔於穹宇之間,化天地為一粟,它以快得難以言喻的速度盤旋繞回,空氣波蕩中其聲尖銳若泣,‘大天星’祝尚正首當其衝,‘如意八角錘’‘倉噹噹’飛上了半空,人也乾嚎著滾地而出,‘釣命竿子’莫恆的丈長銀竿,‘察’‘察’連晌,斷為數截,他打著旋轉朝外摔,每一旋轉,灑出鮮血如雨!
  而‘刀匠’田一英更是簡單,一只僅存的右耳,也在冷電一閃下彈離了原來依附的位置,痛得這位使刀的好手一下子彎下腰來!
  四人中,唯一沒有受到傷害的只有一個——李凌風!
  ‘雙飛比翼’方良漢,李小嬌真正動似鷹隼,兩個人半聲不晌,卻配合得無懈可擊——他們雙雙掠空,反手間,十二只沉重粗長的‘燕尾梭’已尖嘯著猛射那道滾桶也似的銀龍!
  這是他們夫婦高人一等的精明處,他們知道這種‘身劍合一’的劍術在施為時的凌厲與霸道——劍刃與劍刃的連頁,鋒口及鋒口的接合,力的透澈,光的渾厚,氣的強勁,皆是嚴密到幾乎無可招架的,所以,他們不直接攻截或纏阻,他們只用恁般沉重的暗器作突破與遲滯!
  長虹倏然舒卷,十二只‘燕尾稜’好像穿過一股透明的光束,但是,在穿過之前猶是力道雄渾,形態完整的十二只‘燕尾稜’,卻在穿過之後,奇幻的變成了一蓬碎鐵鋼屑,粉粉灑落!
  方艮漢沉喝一聲,再次凌空翻滾,又是雙手連揮,六只‘燕尾梭’宛加六抹藍電,暴射飛掠!
  撲向地面,李小嬌仰身貼地,雙手向上,同樣亦是六梭激揚!
  翔舞中的光柱突然擴展,聲如龍吟裡彷彿水銀灑地,又似月輝籠罩,帶著如此寒凜削銳的氣勢卷括四周,在一片駭叫嗥號聲裡,滿地的人影滾爬跌撞,方良漢的白袍化做蝴蝶翩翩,人朝斜僕,而李小嬌的簪發玉釵也挑起成粉,落了個青絲蓬散!
  ‘身劍合一’之下,其威力所至,大到劈山斷鼎,橫掃千軍,小至穿孔挑眼,無微不及,燕鐵衣出手施展,已是留情得大多了!霎時間——‘笑天叟’李凌風驚魂甫定,急往回搶,花白的鬍子迎風箕張,他狂叫道:“避其鋒面,迂迴環繞——”話雖是這樣說,他自己卻似橫了心,鋒刃縱橫交織,豁死堵向那道騰飛穿射的銀虹光柱!
  於是,光柱突然偏飛,芒洩氣收,燕鐵衣卓立不動,長短雙劍斜指向下,他冷冷的,也有些微微喘息的衝著撲近的李凌風道:“前輩,得些好意便回頭。”
  撲來的李凌風反應好快,月牙鏟猛往上掄,前衝的姿勢就地迴轉,頓時定住不動!
  是的,為什麼不呢?‘得些好意便回頭’,李凌風明白燕鐵衣的暗示——方才,他對李凌風業已表現出寬宏的氣度了,四個敵手當中,唯獨沒有割切李凌風的人肉!
  一百多人奔逃突脫的場面,也是相當夠瞧的,不管正主兒,助拳者,小角色,全都混成一口,分不清誰是誰了,驚呼狂喊聲是那樣經過極端的恐懼透過丹田,以至聽起來不免心魄悸動,令局外人搞不清楚這是在躲避妖魔鬼怪呢,抑是洪水猛獸?
  便在這混亂動盪的一剎那,由橫街兩邊的屋角、簷下、窗口,暗巷之中,猝然飛蝗密集群蜂也似噴出來一陣陣的寒星芒雨,以如此密集的形勢射向燕鐵衣!
  ‘笑天叟’李凌風窒噎半聲,浮起歉疚的神色於瞬息,他的月牙鏟橫帶,人已斜撲數丈之外!
  微微有些意外的燕鐵衣,雙劍立閃若電熾焰舞,光芒飛繞交穿,連串的叮噹聲晌驟若冰雹彈灑——那竟是一只只徑寸,又尖又細的淬毒吹箭!
  接在這幾陣吹箭之後,幾乎不似出自人口的一種野性的恐怖吼聲便晌澈四方,二十多條高大魁梧的人影紛紛自隱蔽處疾若奔馬般衝了過來!
  天爺,這可是從那裡來的一群蠻族野人?
  燕鐵衣匆忙的一瞥裡,也不禁有些怔忡——那全是些像煞狗熊,或是黑猩猩的巨號身材,個個頭髮蓬豎如刺,更與滿臉的鬍鬚糾結著,大冷的天氣,竟都穿著形形色色的獸皮翻毛背心——無袖無頜的那一種背心,似裙似褲的獸皮齊膝短襠,個個袒胸露腿,顥示著他們濃重黝黑的汗毛與粗壯結實得生鐵般的四肢,他們所執的武器是各式的戰斧、板刀、長矛、以及錐盾,而且,都是打造得特別巨大沉重的!
  這些全不足引起燕鐵衣的不安,最令他注目的,是他們每個人額頭上的刺青——一種宛如桑葉般的刺青;於是,他知道了,這是那些‘紋額’。驃悍的,勇猛的,粗野得已和文明脫了節的‘紋額’!
  多少,燕鐵衣有點失望,也免不了氣惱,他原以為這番激戰業已到了尾聲,或者已接近收場的辰光——但他忘了這些額紋——而‘紋額’已殺了出來,看樣子,這可能又是另一番苦鬥的開始!
  燕鐵衣方才使用‘身劍合一’的劍術,耗費了太多的真力與精氣,時間也稍長了些,他本來應該多保留一部分內勁的,他卻採取了速戰速決的方式,這個法子對是用對了,而且也收到預期的效果,問題是,他的估計有了差錯他沒有把這些‘紋額’算進去!
  現在,那些野人正似一群瘋虎般撲了過來!
  燕鐵衣已經覺得疲倦,但怒火卻更為熾烈了,他紫色的披風暴掄成圓,人往前閃,兩柄犀利的戰斧掠過他的頭頂,他的短劍已在那兩頭黑猩猩粗大的大腿根處做了三次穿透!
  一只長矛‘削’聲飛刺,燕鐵衣反劍斬落,半空裡,幾團黑影橫滾過來,連人帶傢伙一齊撞到!
  燕鐵衣身形猝蹲,雙劍光芒倏忽彈射,凌空撞撲的幾團黑影卻竟那樣矯健的分躍四周,背後,又是五六柄大板刀劈至!
  長劍劃過一道半弧,濺現著星芒瑩點,便生生將五六柄板刀震歪磕斜,而‘照日短劍’吞吐若電,其中三名‘紋額’緊抱肚皮悶嚎著仰跌出去!
  一雙粗厚如革的大腳便在這時由上面猛踩燕鐵衣頭頂!
  ‘太阿劍’的冷焰‘絲’聲映起一抹反光,直指那雙大腳,大腳暴張,如此粗長沉渾的一根鐵棍居中砸至燕鐵衣天靈!
  此人的反應好快!
  燕鐵衣抖腕振劍,‘太阿’倏顫如波,十九條流光再次卷射!
  於是,那人怪叫一聲,一個筋斗翻開——燕鐵衣看到一張猙獰如鬼的面孔上垂吊于左頷下的一枚拳大褐色肉瘤!
  是了,‘大棍’馬瘤子,這群‘紋額’的首頜!
  身形倏然前掠,燕鐵衣閃過中間的數度攔截,雙劍有若閃電燦擊,連連曳刺馬瘤子!
  獸嗥般猛回急旋,馬瘤子出棍如風,掄起疊至山重岳般的棍影,劈頭蓋臉反擊過來。
  冷冷一哼,燕鐵衣雙劍分揚,青白色的光芒彷彿來自九天的詛咒,有影無形快得無可比擬的穿過棍影交疊之中,逼得馬瘤子蹦跳得似個大毛猴!
  斜刺裡,又是兩只長矛石火般一同刺來!
  燕鐵衣長劍暴揮百次,凝成一面光網於剎那間,卷罩馬瘤子,短劍猝彈橫飛,兩只長矛激指向地,兩名執矛的‘紋額’也窒吼著像喝醉了酒一樣歪歪斜斜的頹倒——都是洞喉一劍!
  在光與刃凝織成的那面網下,馬瘤子滾地狂翻——其快其疾竟更甚于武技之中的‘十八滾跌’;雪地上但見泥雪飛濺,‘撲’‘撲’聲裡一道又一道的劍痕便追魂般排列于馬瘤子滾過的地方!
  驀然,馬瘤子鐵棍拄地,往外翻滾的身形,竟一個倒仰反彈過來,橫棍攔腰一擊勢若雷電!
  這一手,不但快,不但狠,更且詭異無匹,完全與力道的慣性相違背,燕鐵衣不及躲避,‘太阿’側豎,只好硬擋硬迎。
  ‘鏘’聲撞擊下,火星迸射,燕鐵衣虎口頓裂,人也踉蹌兩涉——兩步的過程中,短劍七十七次暴揮流射!
  馬瘤子拚命撲滾,肩脅處六股血箭齊噴,痛得他厲嘯尖號,幾能撕破人的耳膜!
  燕鐵衣尚未站穩腳步,大約在八丈多遠的一家屋頂上,一朵黃雲——不,簡直似一抹黃色的曳光,於眨眼間業已臨頭。
  同時臨頭的,還有一團團似已籠括天地的金弧環影!
  燕鐵衣甫始發現這突兀的變異,尚在他沒有來得及做任何思考判斷之前,已經遭受到凌厲兇猛得難以比擬的攻擊!
  這樣雄渾又這樣強烈的壓力,燕鐵衣能夠體會到是出自一個何等人物之手——那必是一個藝業修為已達化境的強者,一個甚至超過了李凌風,田一英,莫恆或祝尚正任何人以上的強者!
  時間的迫急,不容燕鐵衣多想,本能的藉勢伏竄,卻在伏竄的一剎那又倏而彈躍,在連串的空心筋斗裡,雙劍有似殞星的曳尾橫空,更像煙火的焰花蓬飛,與那滾盪縱橫的團團金弧織舞成了一片!
  青白色和金黃色,圓弧和蛇電,便映幻成一幅奇異又璀燦的光之圖案,它們在閃動,在波顫、在跳躍、在變化,在交回穿雜,金屬的交擊已不是零落的單音,而是那樣緊密的一串!
  兩條人影猝然分往兩個方向掠開,燕鐵衣沾地之際,身形微微搖晃,臉色泛赤,額角鼻端也見了汗珠,他喘息著,紫緞面的披風裂開一道口子,口子的周圍,更陰濕了一片。
  站在距離他十步之外的,是一個身材瘦長,容貌陰鷙冷酷的五旬人物,這人一身黃袍,頭扎黃巾,黃袍腰際束著一條金光閃閃的環帶,黃巾齊額也是一條較細較小的金燦環帶;他的雙手上,分執著兩面鬥大如盆,同沿鋒利若刃的銅鈸!
  這個人,燕鐵衣沒有見過,但是,他一看就知道對方是誰;有關此人的傳說,可是太多太多,也太玄太玄了,這人是聞名天下的‘金環門’第一高手,相傳曾獨闖少林寺,折服少林上下兩院方丈,挫敗一十二名‘達摩殿’護法;在南邊他於九個門派的武技磋商裡棋高一著,在北地,也殲殺過十七撥黑道強梁的首頜,聞說他力能擒龍伏虎,威凌萬夫,連當今御林軍的總教頭都是他的弟子!
  他——‘黃袍鐵宰’穆邦!
  令燕鐵衣不了解的,卻是憑穆邦這種聲威蓋世的喧嚇人物,怎麼會突然來到這個小地方?又為了什麼原因與自己為敵?在他記憶裡,似是和對方從未有過任何——。
  穆邦在緩緩的轉身,於是,人們可以看見他的左耳後凝結看一條蜿蜓的血痕,顯然,燕鐵衣肩後的一記,亦不是毫無代價的!
  一個激動的,驚喜逾恆的聲音便在這時帶看沙啞孱弱的顫腔晌起:“姐夫………姐夫………感謝上天,你總算趕來了………”
  那個呼叫的人,呃,竟是胸脅等處翻裂著六道傷口的‘大天星’祝尚正。
  不知從什麼地方,章寶亭竄了出來,這條‘雲裡蒼龍’巾散發亂,衣袍上沾滿泥濘,連臉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他模樣雖然狼狽,這一刻的表情卻透著異常的驚喜與振奮——活像正受欺負的孩子見了家裡的大人一般,趨前數步,他朝著穆邦必恭必敬的長揖下去:“穆大俠,巴望閣下到來施援除姦,真個眼也為穿,天可憐見,閣下業已適時而至,要是再晚來一步,只怕強徒若斯,俱皆受難蒙害了。”
  掙扎著爬行向前,祝尚正混身鮮血淋漓的嘶叫:“姐夫,我們都裁了,這心狠手辣的黑道頭子,綠林姦梟,真正是趕盡殺絕啊,你說什麼也得替我們出這一口怨氣………”
  ‘黃袍鐵宰’穆邦微微昂臉,聲音也和他的形態一樣冷峻森酷:“你們這裡人數不少,其中亦不乏佼佼之輩,我倒沒有料及,竟會落到這麼一種情景!”
  章寶亭十分尷尬的苦笑著:“委實慚愧,委實慚愧,但尚請穆大俠包涵諒解,此人是個極為難纏的厲害角色,他乃是北地綠林的盟主,‘青龍社’的魁首燕鐵衣,……我們已經盡了全力,可是………欸,穆大俠也已看到這等場面了。”
  祝尚正痛苦的呻吟著道:“姓燕的其兇狠霸道之處乃是我生平所僅見,他那一身修為之精湛卓絕,亦為我首次所遭遇……姐夫我們實在不是對手,除了你,單挑獨鬥,只怕誰也別想贏他。”
  這時,‘鐵中玉’孟季平也閃了出來,向穆邦躬身為禮:“前輩,我們驅姦除惡一心以維護律治,保全善良為己任,不想這燕鐵衣卻仗勢相欺,橫加阻擾,挾其超凡之武藝,施其血腥手段,再三脅迫,屢行殘暴,我們技不如人,雖豁命抗衡亦難以為敵,前輩,行忠義,鋤淫邪,原為白道中人之本分,而遭此荼毒凌辱,又何甘屈忍退縮?”
  微微點頭,穆邦沉聲道:“這些我都知道,尚正已事先告訴我了。”
  ‘大小金刀’耿清,胡長順兩個,亦已分別攙扶著他們的師父及師叔,自暗處蹣跚出來——‘刀匠’田一英滿頭滿臉的血,用一條黑布帶齊額包住兩耳俱失的部位,‘釣命竿子’莫恆斜著面頰一條傷口,從右眼下橫過鼻端至達左頷,翻卷的赤肉猶在顫動,宛如一條凸浮臉上的大蚯蚓,此外,左臂割開了半尺,連左手的無名指與少指也被削掉了。田一英和莫恆過來與穆邦朝面,田一英首先抖著聲道:“穆兄,血債如山,全憑穆兄作主了。”
  莫恆也咬牙切齒地道:“姓燕的不止是在迫害我們,酷虐我們,穆大俠,他更是在向所有屬於俠義門的同道挑戰,他存心擴展綠林的邪惡勢力,卻拿這個藉口作為打擊我輩的掩飾,把白道諸人的臉面踐踏於腳底之下………”
  穆邦陰冷地道:“二位等著看吧,有我穆邦活看的一天,姓燕的便休想趁心如意!”
  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過來巴結穆邦的人,只有李陵風與他的女婿方良漢,女兒李小嬌三個,連馬瘤子都在廖剛與趙發魁等人的陪同下,齊齊向穆邦施了大禮。
  原已散逃的那些驚弓之鳥,如今又紛紛繞了回來,他們團聚在四周,一個個又恢復了挺胸突肚的神氣,彷彿穆邦一到情勢就會全部扭轉了。
  乾咳一聲,章寶亭陪著笑臉道:“眼前的光景,穆大俠是明白人,一定心裡有數,不知該要如何做個了局?但憑閣下發號施令,我們誓死跟同進退。”
  穆邦沒有回答,一雙如鷹的隼利眼睛,毫不瞬眨的盯著燕鐵衣,這位‘黃袍鐵宰’,果然有其不比尋常的定力與威儀!
  燕鐵衣一面暗裡調息運氣,也一邊夷然不懼的凝視著穆邦,大風大浪見多了,生死陰陽的界線也就只是那麼一抹,他看得很平淡,在他而言,這人間世上,已少有能夠引起他驚惶疑慮的事物。
  面對著面,穆邦竟微笑了,第一次微笑了,露出那一口森森的白牙:“已經有許多許多年,燕鐵衣,我沒有遇上似你這樣強悍的對手,不錯,你的確名不虛傅,稱得上是個人物!”
  燕鐵衣平靜地道:“你謬獎了。”
  穆邦忽然搖頭道:“可惜的是,燕鐵衣,你這身上好的本事末能用在正道上,而越是有本事的人,一旦淪入歧途,其為非作歹之列尤勝於那勝于那之輩,這對你,對整個武林來說,豈非皆乃一大損失?”
  那樣安詳的一笑,燕鐵衣道:“穆邦,你的善意我極為心領,只是我還不明白我何時何地把我的本事用在歪路上去了?而我容身的環境我倒未曾發覺竟是條‘歧途’——有關是非正邪之分,未知你遵循的準則在那裡?”
  穆邦嚴厲地道:“我出身俠義門戶,平素端正行止,砥勵節礪,為天下行公義,替蒼生謀福澤,鋤惡扶弱,除暴安良,堂堂皇皇行道江湖,明明白白伸斷曲直,如我這般,才是正當守份的立身傳名之道。”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的恩師當年在授藝解惑的時候,記得亦末教我為非作歹,橫行霸道;同樣的,他老人家亦諄諄告戒處世守身之道,令我端正行止,砥勵節礪,為天下行公義,替蒼生謀福澤,鋤惡扶弱,除暴安艮,堂皇行道,明斷曲直,捫心自省,這多年來,似也差強人意,尚沒有違背師命之處,穆邦因此你出身‘俠義門戶’,想我這門戶也不能說是偷雞摸狗之流吧?”
  穆邦大聲道:“但你卻是黑道中的一員……”
  燕鐵衣冷冷地道:“穆邦,黑白兩道,只是浮面上口詞的分野,白道之中不乏奸邪惡毒之輩,黑道之內,亦多行俠仗義之屬,黑白出身的意羲,乃指其所虛的環境性質,謀生的方式途徑而已,並不是黑道皆乃下品,白道唯獨尊高;‘俠義’之名,自要以事實行為來表現,更非單憑自稱自誇便可欺瞞天下,從而鑄定!”
  雙目中光芒閃爍如火,穆邦陰酷地道:“你竟敢強詞狡辯,頂撞於我?”
  燕鐵衣悠然自若地道:“穆邦,不要把自己的身價抬得太高,見識看得太深;你是個鼎鼎大名的強者,但我亦非搖旗吶喊的龍套,在你的天地裡,你高高在上,我的世界中,我亦唯我獨尊,只要你敢,我便沒有不敢的,不錯,你行正立穩,我江湖半生,也未嘗幹過不能見人之事,如若你自認出身白道,便待高我一頭,那麼,我不得不提醒你,這只是你個人的幼稚優越感罷了,我毫無這樣的感覺。”
  穆邦突然又笑了,好狠厲的笑:“燕鐵衣,我還是第一次碰到有人當面如此對我說話,我不知這是由於你的勇氣,抑或你的愚蠢!”
  燕鐵衣無所謂的聳肩道:“我想你會知道由於我的什麼、穆邦,我要告訴你一點,縱然在你如今的地位同名聲下也還不盡明暸的事,尊嚴和威儀固然要維持,但對是非曲直的判斷亦不可受了情感的蒙蔽而失去原則,傲氣與信心都須具備,卻也要分別用在什麼環境與對象之上,混淆了這些,便是混淆了立場,若然,也就隔著自取其辱不遠了!”
  穆邦端詳著燕鐵衣,嘆喟地道:“你真有膽量,燕鐵衣,我殺過似你這類的黑道匪人無算,但以氣勢來說,不可置疑你乃他們當中最粗豪的一個。”
  燕鐵衣笑笑,道:“穆邦,你這毛病將是你的致命傷驕狂自大,又分不清輕重高低!”
  勒額的金環帶與眼睛中火熾的光芒互映,穆邦的形容便顯得恁般蕭煞同殘忍了,他徐徐地道:“我會來稱量一下你的輕重,比一比你的高低,燕鐵衣我會的。”
  燕鐵衣不作希望的問:“縱然你伸手管這件事是個錯誤,你也要堅持到底?”
  穆邦重重地道:“這不會有錯!”
  燕鐵衣道:“如果錯了?”
  穆邦如削的眉毛豎起,暴烈地道:“如果錯了,至少對你的惡感不會錯,只這一端已足夠我插身其中!”
  旁邊早就想要挑撥情緒擴大事實的章寶亭,立即補土來道:“穆大俠,我們說得沒有錯吧?姓燕的之蠻橫囂張,霸道狠辣,簡直令人難以忍受,在閣下面前,他猶如此跋扈,不可一世,光衝著我們,他那種狂態,就更不用細說了。”
  ‘白財官’趙發魁也不甘寂寞地道:“可不是?穆大俠,他這種大包大目無余子的氣燄,還把你穆大俠或我們任何一人置于眼中麼?是可忍勃不可忍呀!”
  注視著趙發魁,燕鐵衣似笑非笑地道:“趙二爺,只這麼一宵,你就忘記昨天跳樓而遁的事了?不要緊,下一次,我會找個叫你跳不下去的地方——那將比兩層樓高得多!”
  暗裡打了個哆嗉,趙發魁色厲內荏吆喝:“姓燕的,你當我含糊你?在穆大俠面前,我看你還有什麼威風可施!”
  燕鐵衣淡淡地道:“別以為你很安全——就算你站在穆邦身邊——趙發魁,要記得我的劍是非常快的,有時候,它會快得令人來不及求饒!”
  臉色泛青,色汎青感到後頸窩的汗毛也豎立起來,他不由自主的朝後退了幾步,嗓門發顫地道:“大膽狂徒,今天便叫你知道,天下之大,還有令你所須忌憚之人!”
  燕鐵衣笑了:“‘狐假虎威’,趙發魁,這句話用在你的身上,沒有再切實的了。”
  咆哮一聲,章寶亭惡狠狠的叫:“你不用賣狂,燕鐵衣,明年今日,你的那幹嘍囉爪牙便要因為祭你都無從可祭而號淘大哭了!”
  燕鐵衣不慍不怒地道:“明年今日,會有被祭之人,章寶亭只是還不敢說是你我當中的那些人!”
  ‘刀匠’田一英怨毒的瞪著燕鐵衣,聲似嘔血:“我的這雙耳朵,燕鐵衣,必要你以性命來抵,我便拚了一死,也不會客你全身而退!”
  燕鐵衣冷硬地道:“我接著,田一英,你也將會知道,我們彼此之間,到底誰的骨頭硬,氣魄大!”
  ‘釣命竿子’莫恆眥目嘶喊:“姓燕的,我們會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燕鐵衣峭銳地道:“莫恆,你如此誇口,恐怕你那兩只削落的手指卻在呼冤叫屈呢!”
  ‘格登’的一挫牙,莫恆氣得全身抽搐:“你………你這天打雷劈的野種………你敢取笑我?”
  不屑的撇撇唇角,燕鐵衣道:“江湖末流,武林之醜,你還以為成得了什麼氣候?”
  尖嚎一聲,莫恆扭曲看面孔:“我宰了你。”
  ‘嗤’聲笑了,燕鐵衣道:“莫恆,如果我不能在十招之內取你項上人頭,我便自刎於此——只要你有種獨鬥!”
  伸手一抓自己情緒激動的師弟,田一英悲憤膺胸地道:“且慢,我們看穆兄的打算。”
  穆邦陰騖地道:“不要讓他逃掉,我答應你們,你們所遭受的一切傷害與折磨,我都會要他償還——一絲不少的償還!”
  章寶亭大聲道:“穆大俠和這種暴戾凶殘,無法無天的梟匪姦徒,也用不著講究什麼武林規矩,正可並肩而上,傾力殲殺。”
  ‘白財官’趙發魁又趁機燒了把野火:“不錯,穆大俠,為了替蒼生除害,保地方安寧,正風紀,維綱常,只有權宜將事,儘早絕之于公義的懲罰之下!”
  ‘大天星’祝尚正也嘶啞的附合:“姐夫,勢已至此,也就說不得了,否則一旦有失,後患無窮姑且不論,此地的百姓民眾只怕亦免不了慘遭報復。”
  穆邦毫無表情地道:“也罷,便如各位所請!”
  於是,燕鐵衣不覺笑了起來:“‘俠義門’,‘白道’,列位英雄好漢,磊落君子,亦不過只是一群打濫仗,吃爛食以眾凌寡的青皮無賴而已,不見高明。”
  穆邦冷寞地道:“對你這類人來說,禮遇乃是一種荒謬可笑的舉止,你不配!”
  燕鐵衣閒閒地道:“好藉口,好托詞,不必如此文過飾非,你們也放乾脆點,就一起上吧!”
  穆邦雙鈸分舉,深沉地道:“散開,圈住。”
  章寶亭跟著喊:“穆大俠有話啦散開,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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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龍虎鬥 白虹凌穹

  他們在那裡打著如意算盤 散開、圈住,但燕鐵衣卻沒有那麼聽話,乖乖的站著讓敵人包圍,他閃電似的彈躍向空,卻在身形騰起的一剎那側旋,兩團金弧剛飛襲過他原在空中的位置,他的長短雙劍已似千百光雨迸射,逼得田一英,莫恆,及“大小金刀”耿清,胡長順四個滿地翻滾!
  “雲裡蒼龍”章寶亭也不知是從那裡來的勇氣,居然一個虎跳蹦了起來,兜頭攔腰就是十二杖猛掃燕鐵衣!
  翻騰的身影猝而貼黏上章寶亭的“盤龍杖”,一抹冷芒宛若來自千百年前,又追攝向千百年後,倏閃之下,這位“雲裡蒼龍”的一塊頭皮業已連著半束毛髮,血淋淋的拋上了半天!
  “哇!”
  驚叫著,章寶亭棄杖撫頭 活像個老龜孫似的弓背呵腰,跌倒於地!
  雙鈸翩掠,幻化成圈圈套連的圓弧,流旋成環互接的飛輪,金光眩燦生輝,有如無數個烈日在奔騰滾動!
  燕鐵衣連串的觔鬥翻飛,每一次迴轉的間隙,全是劍如虹矢,刃若流光,在他上下躍動的過程中,幾乎只是一股一般灑著紫電的精芒!
  雙鈸猛帶,穆邦單足拄地,急轉如螺,他藉著急轉的拋回力道,狠狠的一百七十二鈸,彷若一百七十二個金輪般暴瀉向敵!
  “太阿劍”展現出一面扇形的光幕,光幕中劍影森森,連串的金輪飛至,激起一片刺耳的“鏗鏘”之聲,扇形的光幕在顫動,在倒退,但卻不散。
  一百七十二鈸掠擊的瞬息,那一抹隱於扇形光幕後的青電也猝射於瞬息!
  穆邦黃袍飄舞,雙鈸橫切,但是,青芒卻急速無比的搶先一分,在他右臂上濺起一溜猩赤的血球子!
  似是在同一時間,穆邦腰身猛扭 自他腰間,那條環狀如拳,圈圈扣結的金環帶散崩飛曳,像是拋出了一把眨著異彩的金箍。
  燕鐵衣身形突然晃擺,他雙劍抖出十九條凝形的光束,當光束透空穿環 才響起了這些枚金環破氣磨擦時帶起的“撲”“撲”聲音!
  兩名“紋額”,悄然無聲的猛自燕鐵衣背後撲來,一面錐盾與一柄戰斧,如此凌厲的招呼向燕鐵衣背脊。
  長劍的鋒刃電翻,反壓上戰斧的柄桿,燕鐵衣沉劍橫起,鋒刃削脫了那名“紋額”執斧的雙手十指與半張毛臉,另一面錐盾的擊空下,他的“照日短劍”已透進對方的頸頂之內!
  漓漓的鮮血正在交彈中,馬瘤子的巨棍又石破天驚般重重劈下!
  燕鐵衣微滑兩步,馬瘤子的巨棍也立偏兩步,動作之快,真正不比等閒,燕鐵衣的短劍倏彈,劍尖觸棍,立彎又直,馬瘤子已倒挫一步!
  此刻,穆邦黃色的身影閃動,連人與鈸,在激盪呼嘯的弧光回繞下挾著無匹的威勢長射而出。
  燕鐵衣單膝點地,雙劍龍吟般長顫,剎那時光彩並飛,異像幻生 似湧卷的波濤,滾滾的雲霧,爆裂的光球冷焰,那樣各形各色的光束組合,便反罩過去。
  光影震動於須臾,人體也分躍於須臾,燕鐵衣身上淌著鮮血,穆邦身上也淌著鮮血,兩人各在踉蹌中,“鐵中玉”孟季平已悍然撲襲。
  藍汪汪的長劍揮舞穿刺,有如攪動著一片碧波,寒氣懾人;燕鐵衣的“太阿劍”暴眩橫閃,硬生生將孟季平擋了出去。
  而馬瘤子的巨棍又迎頭而來!
  燕鐵衣屏著呼吸斜身旋走,馬瘤子大吼如雷,巨棍翻回成了一團風車般的旋渦,呼呼轟轟的追逼不舍!
  旋走的燕鐵衣反手一百劍直射那團流渦,卻在刃芒凝形未散裡身形側拋,短劍突破空氣激起了隱隱的波紋,也透過馬瘤子肩骨,將他龐大的身體頂得橫摔於地!
  沉喝著,穆邦居中挺進,十餘名“紋額”由左撲來,而孟季平、廖剛、耿清、胡長順,更加上田一英和滿臉無奈之色的李凌風、從右面挾擊而到。
  深深吸氣,燕鐵衣執劍的雙手穩定如常,他正待傾力反攻,目光無意中掃視,卻駭然發覺“白財官”趙發魁指手畫腳的引領著十餘名原在一旁掠陣的精悍人物奔向客棧,在他們後面,還跟隨著舉止遲疑,似是頗不情願的“雙飛比翼”方良漢夫婦!
  急怒之下,燕鐵衣立下決心,他長嘯入雲,“太阿”“照日”雙劍上下交揮,於是“霍”的一聲,光華融合成一體,又變成一道渾然無間的光柱!
  “黃袍鐵宰”穆邦神色倏震,他往後暴退,口中厲叱:“快退 ”
  不用他吩咐,這些吃過燕鐵衣“身劍合一”劍術苦頭的人誰還敢硬往前湊?駭叫起處,紛紛朝四面散躲。
  穆邦雙鈸橫於胸前,兩眼凝定,全神貫注,準備做生死交關之一擊
  桶柱形的光虹驀然舒卷盤繞,但是,卻在那陣裂帛似的響聲裡,在眾人心驚膽顫的防範裡,筆直射向客棧的二樓!
  當這些人未及恢復意識之前的瞬息,那道光柱已透窗消失於二樓的一間客房內。
  猛一踩腳,穆邦大叫:“他想逃 ”
  孟季平翻身急奔,一面高吼:“燕鐵衣意圖帶著罪犯逃走,我們快截 ”
  比他更快的是穆邦與十多名“紋額”,起落之間,如風似的卷向了客棧。
  於是,孟季平、廖剛、耿清、胡長順,甚至連田一英也追了過去,李凌風暗裡嘆氣,不得不隨後跟上。
  滿頭一片血糊的章寶亭,從地下拾回了他的“盤龍杖”,瘋狂的揮舞著怪叫 “不能讓他們逃了,先把客棧團團包圍 ”
  一百多名大漢齊聲吶喊,潮水似的湧了過去,但是,等他們簇擁著來到客棧門前,卻正好遇上滿面嚴霜,從樓梯上走下來的穆邦!
  呆了呆,章寶亭越眾上前惶惑的道:“穆大俠,人呢?”
  穆邦冷森的環顧四周,眼睛不看章寶亭:“逃掉了。”
  章寶亭張口結舌的道:“逃……逃掉了?”
  穆邦陰沉的道:“他是用‘以氣馭劍’的功夫飛掠而去,我認得那種劍術上的修為
  ‘劍魂化龍’;在這一招法的施展下,快得不是人力所能望其背項的。”
  章寶亭頓時變得十分虛軟的道:“這什麼‘劍魂化龍’的一招劍法,竟帶得動兩個人一齊飛掠?”
  穆邦面色晦暗的道:“本是不能,但他卻做得到,這是我親眼目睹的他們三個人融於那一道光虹之內,像一條眩眼的銀龍般翔飛往山的那邊。”
  站在一邊,表情極度不安的孟季平忙道:“穆前輩,他們是朝‘黑蟒山’的方向逸去?”
  點點頭,穆邦道:“不錯。”
  孟季平急切的道:“山區那邊我們極熟,應該可以搜尋得到,前輩,是否繼續追蹤圍殺?”
  穆邦沉重的道:“當然,不能輕易放他們生離,否則,非但你們,我今後的麻煩也就無窮了!”
  俊臉上是一抹帶青的白,孟季平沙亞的道:“前輩,燕鐵衣技藝之高,我們固然難與相匹,但前輩你亦非等閒,豈會憚忌於他?”
  穆邦嚴峻的道:“老實說,此人在劍術上的修為,已超出我的預料,竟然達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有生以來,我還沒有見過第二個劍上功夫更勝於他的,對於我,這是一項嚴重的挑戰,一個可慮的威脅,而仇怨既已結下,我便不容它對我造成長久的隱憂,我必須儘快解決 不管是那一種結局或方式的解決!”
  章寶亭吶吶的道:“我們也和閣下是同一心意………”
  嘆了口氣,穆邦道:“久聞燕鐵衣稱霸綠林雄踞一方,為黑道中睥睨群雄的第一號人物,本來我還不甚引以為慮,今日一戰,證明此人果然英武勇悍,才智俱全,不是易與之輩;黑道上有此人為首,則我俠義諸門只怕難以安枕,壓力倍增,因此無論如何,我們都要群策群力,將其早日剷除,為白道同源在武林中保一席之地!”
  章寶亭心驚肉跳的道:“是,閣下說得是。”
  孟季平低聲道:“前輩,你身上的傷勢?”
  微嘆著,穆邦悒鬱的道:“已經有很久的辰光,沒人能使我流血了……我的傷不太要緊,包紮一下,好歹能湊合過去。”
  孟季平發覺穆邦除了左耳後的傷口,業已凝固成一條兩寸多長的血痂之外,左脅處也是平橫著兩道衣裂血透的創痕,在右臂近肩處,更明顯的有一塊肉綻肌翻,一邊袖口全染成猩紅的了。
  舉步向街上走去,穆邦邊對隨後跟來的孟季平道:“我們這邊折損甚重,傷亡累累,實力大有削減,看樣子還得再召若干幫手前來助陣才較穩靠。”
  孟季平趕緊道:“若能如此,則是最好不過了。”
  街下,“白財官”趙發魁與“搏虎神叉”廖剛等人,正在吆吆喝喝的忙著收拾殘局,死的要抬,傷的也要抬,就連那不損毫髮的人,也都軟綿綿的自覺拉不動腿了。
  “笑天叟”李凌風現在是半點也笑不出來,他板著一張臉隨在大家後面沉重的拖著步子,他的女婿方良漢,女兒李小嬌也都沉默無語,三個人的表情全是一般的晦澀陰鬱 更帶了點隱隱的懊悔,不錯,他們皆已感到前來蹚這灣混水,委實不是一樁明智的決定………
  ※        ※         ※
  “黑蟒山”崢嶸幽深的綿橫在雪與雲霧的籠罩下,在山腳一片黑松林的遮風低窪處,燕鐵衣剛由過度的疲倦中恢復過來,他緩緩睜開雙眼,對著他的,是熊道元那張愁苦的大臉。
  燕鐵衣望了一下捲曲在窪底角落的鄧長,不由嘆了口氣:“他還好吧?”
  熊道元低聲道:“沒大關係,就怕頂不住這露天的風雪,他身子還相當虛脫。”
  燕鐵衣頷首道:“當然不能長久窩在這裡,別說鄧長,連我們也不一定挨得住凍,歇一會,就得另找個較為暖和的所在。”
  搓搓手,熊道元道:“那些**養的約莫還不會死心。”
  燕鐵衣冷清的一笑:“這是無庸置疑的,就和我們也不會就此罷休是一樣。”
  熊道元舐舐嘴唇,道:“是不是回去召集人馬?”
  擺擺手,燕鐵衣道:“不必,我們自己應付吧。”
  呵了口白濛濛的氣,熊道元手腳僵冷,不時搓揉著:“魁首,天色不大對,越來越冷了,落雪之前,總會是這個樣子。”
  松蓋一響,掉下幾片積雪來,雪散了像粉花,沾到人的頭臉上,涼冰冰的瞬又化成了水;燕鐵衣抹去眉間的一點融雪,道:“怕有一場風雪要來,我經驗過這樣的光景,山裡的風雪,益發凌厲兇猛,叫人難以承受。”
  熊道元摸著肚皮道:“不止風雪來了叫人發愁,魁首,就是這‘五臟廟’吧,也早該修一修了,從昨夜到如今,除了幾口冷茶,可是任什麼也沒吃過一口………”
  燕鐵衣打量著周圍的情景 白的是雪,黑的是松幹,其它連株野草和山石都找不著,真是蕭煞淒寒,天地茫茫!
  吞著口水,熊道元道:“別看了,魁首,這樣的冰天雪地,任什麼鳥獸蛇蟲也早窩著不出啦,要找野味填肚子,怕會落空,抓幾把雪充饑倒是現成。”
  燕鐵衣澀澀的一笑:“也不見得,說不定運氣好,能逮著只把出來尋食的野兔什麼的。”
  熊道元唉聲嘆氣的道:“怕不容易 雖說我恁情只啃一條兔腿,實則我已餓得能吃下一頭活熊。”
  燕鐵衣沉沉的道:“看吧,天無絕人之路。”
  湊近了些,熊道元道:“魁首,你的傷礙事麼?”
  燕鐵衣道:“還好,天冷也有好處,傷口收得快,血也凝得急,就是硬僵僵的有點難受。”
  熊道元道:“得趕緊找個地方調治才行。”
  伸展了一下雙腿,燕鐵衣道:“若能覓得一處暫可避雪遮風的所在我心滿意足了,療傷之事,倒是次要。”
  熊道元忙道:“天氣不大好,已經起風了,魁首,你且歇著,我先到各處找找,看有沒有適合休憩的地場。”
  有點吃力的站了起來,燕鐵衣道:“我們一起去吧,你背著鄧長先朝上攀,如果不見苗頭,再往下翻。”
  熊道元擔心的道:“可是,魁首,你的傷………”
  燕鐵衣笑道:“這點小傷小痛,算得了什麼?我受過比這更要嚴重多倍的傷,還不是一樣活過來了,熊道元,你家魁首還不似你想像中那麼嬌嫩。”
  熊道元走過去將裹著一條毛毯,卷縮著身子直哆嗦的鄧長背了起來,可憐這位屢遭折磨的“青龍社”刑堂司事首領,在一頓毒打之後尚未及調養過來,又經歷了這一番雪地奔命的苦楚,虛弱的身體早就支撐不住,連神智也都僵凍得迷迷糊糊的了。
  燕鐵衣朝著臉色透青的鄧長低問:“還能挺一會麼?覺得怎麼樣?”
  用力睜開眼皮,鄧長艱辛的擠出一抹微笑,近似喃喃般道:“冷……就是冷一點………”
  拍拍他的肩頭,燕鐵衣憐惜的道:“咬住牙根,鄧長,好歹再撐持片刻,我們馬上去找個暖和點的地方。”
  走出窪地,他們開始往山上攀升,山區的地形本就崎嶇傾斜,起伏不平,加上積雪覆蓋四野,任什麼突凸低凹或是隙岩裂澗的所在也不易辨清了;那一片無盡的林坡山勢伸延著,奇峰惡嶺崎嶇著,壓頭的密密黑松在吟顫,在呼嘯,雪塊時時墜落,北風一起,更是松濤如海,波動抖索,宛似千百魔影在晃擺,無數鬼爪在抓攪,那等情景,就像要吞噬什麼似的。
  熊道元費勁的背著鄧長,手足並用的跟隨在燕鐵衣後面朗上攀爬,他是如此小心,如此仔細,卻仍然免不了好幾次差點摔跌;燕鐵衣受創傷的牽扯,在這樣的雪地荒山裡走動,也並不輕鬆,他一面搜視尋找,一面還得不時攙扶熊道元一把。
  天空中的雲層越積越厚,色調也越來越濃 陰沉厚重的那種烏黑灰暗,就像鉛塊般似快要壓向人的頭頂;而陰霾混合在霧氣中在滾動,起風之後,便更是白茫茫,灰濛濛的,陰沉沉的冷冰冰的一大片了。
  已經有細碎的雪花隨著朔風飄舞繽紛,一陣一陣的卷揚浮掠,打在人身上,冷得透骨,活似一把把的冰渣硬往人身上塞的一般。
  喘著氣,滿臉是融雪以後的水痕,熊道元一腳高,一腳低的踉蹌著叫:“起風了,魁首,雪地下開了頭………再找不著避風雪的地方,我們就得凍殭在這鳥山上啦。”
  燕鐵衣以手遮著眼眉上方,極目四眺:“鎮定點,沉住氣,只有我們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光是叫嚷埋怨是無濟於事的………”
  天色昏暗得很快,周圍業已膠凝著這般猙獰又絕望的迷濛景色,熊道元目光迴轉,不覺連嗓門都啞了:“魁首啊,入黑啦,看出去遠遠近近都是灰壓壓黑糊糊的影子,山林峰頭連著冰雪雲霧,混混沌沌的任是什麼也分不清了哇。”
  燕鐵衣的面龐也凍得泛起淡青,他低促的道:“不要嚷………”
  嘴唇透紫,熊道元歪歪斜斜的移動著,抖索索的道:“刀山劍林……水裡火裡……進出了這多年……全沒叫我躺下來……莫不成,……今天就在這窮山惡野裡凍硬了我這副身軀?”
  長短雙劍頻頻插試向雪地裡,燕鐵衣一邊探路,一面攀行,他弓俯著腰身,一步步往前走,頭巾與披風向斜飛揚,獵獵作響。
  寒冷是一種自然界的酷刑,它非常能折磨人,它是看不見,摸不到的,但它卻尖銳得足以裂膚刺骨,鋒利得割肉砭肌,它總是那樣緩慢的凝聚,無形的浸澈,摧殘著大地一切有生命與無生命的東西。
  如今,燕鐵衣,熊道元與鄧長三個人,就正在寒冷的襲迫下掙扎,他們算是體會到這種痛苦的滋味了。
  嗆著風,熊道元又在咕噥:“魁首……如其凍死在這荒山裡,我情願回頭進‘拗子口’同那些王八蛋拚上一場,好歹也能撈個本利,強似白搭一條命在此處。”
  燕鐵衣微喘著,偏過臉正要斥責熊道元,眼角目梢,卻突的閃入一抹艷艷的紅光 他立即咽回了已到嘴邊的話,固定偏臉的角度,凝注向紅光映來的地方。
  只是,他這一細看,那抹淡淡的光影又消失了,右側邊,仍是黑沉沉的一片。
  熊道元也停了下來,不覺迷惘的問:“魁首,怎的又不動啦?”
  低“噓”一聲,燕鐵衣沒有回答,依舊一瞬不瞬的注定那個地向 那個右側邊黑松虯蜒,於一道石脊周圍的方向!
  一陣風嘯卷拂,黑松搖晃,天爺,那抹隱約的,微弱的紅光又出現了,只是一現之下,便復被松影枝蓋掩擋。
  這已經夠了,燕鐵衣就這一瞥,便能肯定那是一抹火光,照情理推測,有火光的地方即會有人,有人,也大概代表了溫暖與食物吧?
  精神一振,他朝那邊指了指:“看到了麼?”
  熊道元茫然盼顧,疑惑的道:“看到了,看到什麼了?”
  燕鐵衣懶得多說,領先行往那道隆起斜伸向下的石脊那邊,熊道元緊跟著,卻擔心的低問:“魁首……魁首……你看到什麼啦?可別是花了眼吧?人在這種飢寒交迫的光景裡,時常會神智迷亂,產生錯覺及幻像。”
  燕鐵衣加快了速度,沒好氣的叱道:“閉上你的鳥嘴!”
  於是,他們先穿過那片舞動的黑松,剛剛出了松林,跳閃的火光便如此清晰,如此溫暖的映進他們淒寒的瞳孔裡。
  隆起的這道石脊,好象一座屏風,在石脊的背面,也就是燕鐵衣他們現在能夠看到的地方,有一個狹窄的洞口,熊熊閃耀的赤艷艷火光,便是從那裂隙般的洞口中透露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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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黑蟒山 悲屈訴血

  攀升向那個洞口,燕鐵衣和熊道元真是費了不少力氣;燕鐵衣身上的創傷令他不敢提氣運功,怕扯裂了傷口,熊道元背負著鄧長,也不便躍掠,地勢又險,光度不足,他們只能像常人那樣手腳齊展的辛苦攀高。
  好不容易來到了洞邊,自洞中熊熊透映的火光,便首先飄過來一陣暖暖的熱力,上天啊,這是多麼舒適,多麼貼心,又多麼受用的一股熱力,燕鐵衣他們奇怪以前竟從未發覺到火與熱居然是如此美妙的東西。
  深深透了口氣,熊道元嘻開了大嘴:“老天保佑,這可是那一座慈悲仙人的洞天福地啊?”
  燕鐵衣道:“你先等一下,我進去看看是否有人。”
  熊道元迫不及待的道:“可得快點,魁首,我已不能馬上進去在那堆火裡打個滾,可憐我凍得連心都不大會跳了。”
  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側身擠進那個狹窄的洞口裡,裡面相當緊迫,他只走了三步,便看見了地下燃燒著一堆熊熊松木,松木是劈成一條條架疊起來的,所以燃得很旺,煙氣更少,由此亦可想到,那生火的人是一個久習山中生活的內行人。
  火堆的後面,是一處凹陷進去的窪壁,形成一片小小的空間,大概只有五六尺寬長,彷若一個石室 一個人便盤膝坐在那裡,凝視著紅艷艷的火光發怔。
  那是一個年輕人,約莫最多二十來歲,閃亮的火焰映照著他那張黝黑又胡髭叢生的面孔,濃眉大眼間卻透出了恁多的憔悴與陰鬱;他穿著一身打了個補釘的破棉襖,棉襖的色澤灰中泛白,看樣子也不知穿多久了,一雙加了幫的布鞋亦破了洞,露出腳上的布襪來。他就那麼呆呆的盤膝坐著,注視火苗的跳動,好似神魂早已不附在他的軀體上了。
  這是個有心事的年輕人,而且,顯然也是個窮苦人家出身的後生。
  那人一直沒有舉動,連眼珠都沒轉動,他似乎還不知道已經有人進來侵犯了他這寧靜又孤寂的小天地。
  燕鐵衣只好低咳一聲 生怕驚著了那人。
  果然,抖震了一下之後,年輕人急速抬起視線望了過來,當他看見了燕鐵衣,嘴巴忽張,臉上的表情怪異,甚至在雙眸中閃現出淚光!
  燕鐵衣歉疚的道:“對不住,風雪逼人,無可容身,只好冒昧前來打擾朋友。”
  年輕人似是噎咽了一聲,他吸了口氣,嗓調微顫著:“沒……沒關係,這原是無主的地方……請近靠火堆,也好暖和暖和。”
  燕鐵衣道:“多謝了 ”
  探身朝外望瞭望,年輕人問道:“只你一個人嗎?好象還有二位才對。”
  忽然一怔,燕鐵衣不由打量著對方,他在奇怪,這年輕人如何會知道另外尚有兩個人?
  而且口氣之間,似是早已認定了一般!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就在洞外,正要招呼他們一齊起來,還望朋友一併包涵。”
  看樣子,對方不識武功的可能性較大,以方才他側身入洞,近在咫尺這年輕人猶尚懵然不察的情形來判斷,亦並無太敏感的聽覺或反應,可是,他為什麼曉得又近乎肯定尚另有兩人?
  年輕人好心的催促著道:“快請你兩位同伴一起進來吧,外面風雪大,待久了吃不消的。”
  燕鐵衣笑笑,轉臉朝洞口呼叫:“道元,可以進來啦。”
  響應一聲,熊道元背著鄧長好不容易擠了進來,只這片刻,兩個人又凍得臉青唇紫了。
  年輕人趕緊站了起來,幫著熊道元把鄧長扶在火邊他剛才坐過的位置躺下,燕鐵衣這才發現,那裡敢情還鋪著一塊毛茸茸的獸皮呢。
  接著,這人又回身從角落處一個竹製背簍中扯出一條補綴湊連的皮襖來,小心的替鄧長蓋在身上,熊道元則早就蹲在火邊,猛力搓手跺腳,一面團團烘烤著周身。
  燕鐵衣感動的道:“非常承情,朋友,這才叫‘雪中送炭’。”
  年輕人忠厚淳樸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羞澀的笑意,他吶吶的道:“不客氣………人與人之間,本就應該互相幫助,而不是彼此殘殺。”
  望著對方,燕鐵衣有所感觸的道:“說得對,可惜的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天底下悟得透的人卻是不多!”
  神色又轉為黯然,年輕人的唇角抽搐了幾下:“是的……悟得透的人不多。”
  燕鐵衣和悅的道:“朋友貴姓大名?”
  年輕人微顯靦腆的道:“我叫全兆忠。”
  燕鐵衣點頭道:“全兄弟。”
  業已多少暖和過來的熊道元,此刻衝著全兆忠齜牙笑道:“夠朋友,全老弟真正夠朋友,要不是你,我們幾個就通通凍成冰棍了。”
  全兆忠紅著臉道:“只是各位碰得巧,我已說過,這原是無主的地方,誰都可以來。”
  熊道元笑哈哈的道:“要不是你生的這堆救命火引導我們,荒山風雪,加上連天帶地黑糊糊的一片,我們又到那裡去找這個局處在角落下的老鼠洞?所以這一份情一定得領你的!”
  全兆忠吶吶的道:“不敢當,不敢當。”
  燕鐵衣道:“我叫燕鐵衣,他是熊道元,我們是夥伴!”
  點點頭,全兆忠道:“二位是一起的,我知道。”
  指指鄧長,燕鐵衣又道:“這一位,名叫 ”
  全兆忠道:“他叫鄧長,我見過他。”
  熊道元的神態微微變了變,他戒備的瞅著對方,道:“全老弟,你也是‘拗子口’的人?”
  全兆忠笑得淒苦:“是的,我是住在拗子口的人:……”
  燕鐵衣平靜的道:“既然如此,我想‘拗子口’這兩天來發生的事你也都清楚?”
  模樣透著那等的辛酸,他悲痛的道:“如果你們指的是徐小玉和鄧長的事,我當然十分清楚,還有你們昨天在那些人手中搶回鄧長的經過,我也在遠處親眼目睹。”
  燕鐵衣道:“你認為,我們做得對不對?你只要以‘拗子口’一個居民的身分,說句你心裡的話就行,儘量客觀的批評,不要顧慮我們的感受,隨你怎麼講,我們也不會怪你,我所要知道的,是聽聽‘拗子口’除了那幹土豪集團以外的人是怎麼個想法!”
  全兆忠突然有些激動的道:“你們要我說實話?”
  燕鐵衣緩緩的道:“不錯,說真話。”
  仰起臉來,火光映照著全兆忠淳厚裡無限淒楚,又無限委屈的面容,他的頰肉抽動著,雙手緊緊握拳,咬牙切齒的道:“我說 你們做得對,做得一點都不錯,該殺的不是鄧長,是孟季平那個狼心狗肺 天良泯滅的畜牲!”
  暗裡松了口氣,熊道元不禁一拍手:“罵得好,全老弟,可見‘拗子口’這無情無義的鳥地方,至少還有一個似你這般明白事理的人!”
  燕鐵衣溫和的道:“你同情鄧長的遭遇?懷疑他犯罪的真實性?”
  全兆忠吸著氣道:“都不 ”
  燕鐵衣不大了解的道:“那麼,你怎麼如此肯定造孽的兇手不是鄧長,而是那孟季平?”
  全兆忠的內心顯然在受著某種情緒的衝激,他慄慄顫抖著,兩眼圓睜:“因為我比誰都明白孟季平的本來面目,因為徐小玉和我………和我早就情投意合,相互心許 要不是小玉突遭橫死,最多一兩年後我就會正式托媒前去說合了。”
  暗念了一聲佛,燕鐵衣真是慶幸不已,也感嘆不已 誰說冥冥中沒有定數?誰說天底下沒有報應?就在鄧長的這樁公案正陷膠著的時候,主宰善惡因果的上蒼,業已用 他的手點開了一條明路。
  熊道元初是一楞,隨即大喜過望,興奮莫名的道:“乖乖,真叫巧,不是?巧得連我都以為是在做夢了;在這荒寒山野裡,居然碰上了這麼一位打著燈籠都無可尋的關鍵人物,這不是老天爺的安排是什麼?又免了凍餒之苦,又獲得這樣一個活生生的反證,入山掘寶吧,也掘不出這麼一塊活寶來,鄧長的冤屈可要洗刷明白了。”
  燕鐵衣沉穩的道:“全兄弟,你可願意告訴我們點什麼?老實說,我們如今只能確知鄧長是無辜的,但卻找不出有力的反證來指明真兇,為了使受冤者獲得平直,使受害者瞑目九泉,我們希望能有人本著良心協助我們,令這樁公案及早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全兆忠努力抑止著自己的悲慟及憤怒,卻仍然微微抖著嗓門道:“你們放心,我會說的,我會一五一十,清清楚楚的告訴你們我所知道的一切,以及我所能綴連起來的一切………這是天意,就在我自悔自恨,詛咒自己的懦弱與無能的時候,你們竟像神跡一樣的闖了進來,除了上天的意旨,還有什麼更適當的解說?我個人的力量不足以替小玉報仇伸冤,最少,我還可以揭發,可以投訴,可以證實。”
  燕鐵衣低聲道:“讓我們坐下來說,全老弟。”
  三個人圍在火堆邊坐下,面對著面而火光熊熊,燃燒得很旺,在焰舌的跳動下,三張臉龐全透著些奇異的紅暈,與顏彩明暗交替的閃眩;燕鐵衣和熊道元凝視著全兆忠,形態好象問道於大賢的信徒 專注又虔誠。
  金兆忠深深呼吸了幾次,開始沙啞的敘述:“我家很窮,自我父親開始,就住在‘拗子口’南邊靠山腳的一幢茅屋裡,我們父子是依靠‘黑蟒山’為生的,我們上山打柴或狩獵,再販到‘拗子口’的市集上以掙些微薄的利潤,賺頭很少,幾個辛苦錢也就只是夠我父子活下去而已,有時候青黃不接,柴價太賤或是獵獲的野味太少,我便到人家家裡做零工補貼,就這樣,我認識了小玉,第一次,我是到她家送柴薪,後來接著去幫她家打掃修整房子,搭前後院的棚架,清理樹木花草,一連好多趟,我們由相識而熟稔,再由熟稔而了解,相愛……我們在一起,大概已有兩年多的辰光了。”
  燕鐵衣道:““徐小玉的寡母知道麼?”
  全兆忠傷感的道:“老太太多少曉得一點,因為時機尚未成熟,所以我們表面上也一直避諱著她,但是,我相信她心裡是有數的;她對我很好,我出身貧苦,毫無恆產,而且又和小玉發生情感,老太太卻仍然在每次需要的時候喚我去打工,還常常留我吃飯,包些滷菜烙餅什麼的讓我帶回家………”
  燕鐵衣道:“這樣說,她至少是不反對的!”
  全兆忠嘆了口氣:“我因為太窮,一時湊不出錢來成家,所以只好拖下去,但我已經下定決心,以一年到兩年的光景,拚命工作,積儹下一點錢來做為迎娶小玉的費用,小玉也一直鼓勵我,安慰我,她亦暗裡儲存著凡是她能省下的每一文錢,小玉一再向我說,她跟我的目的只是為了跟我,她甘願過苦日子,任什麼也不講求,她說,我們謹須存夠多搭一間茅屋及最低的,最簡單的婚禮開銷就行了,她說我們還年輕,憑著兩隻手,將來不怕沒有飯吃。”
  熊道元插口道:“這倒是個挺看得開的女娃子。”
  全兆忠唏噓著道:“她是我這一生中,所見過的最好的女人。”
  燕鐵衣道:“可以談談孟季平了。”
  一提到孟季平,全兆忠就憤恨得嗔目挫牙:“那是個禽獸,是一個枉披著人皮的畜生
   從外表上看,孟季平相貌堂堂,人長得俊,又能說會道,舉止也很斯文,尤其他故示慷慨,假冒偽善,騙得很多人都昏淘淘的迷惑於他那副虛假的面具之外,但是我卻知道他真正是一個什麼東西,他狠毒,寡情,自私狡詐,而且,好色貪淫 ”
  雙手又握緊成拳,他昂烈的接著道:“小玉同她母親的日子過得並不寬裕,她們也很拮据,平時的生活,大多靠孟季平接濟,可是,這決不是由於孟季平心好、更不是他念著親屬的情分,而是孟季平不得不這樣做給人看 小玉的母親是孟季平的二姑母,如果她們寡婦弱女在‘拗子口’無以維生,孟季平卻視若無睹,袖手旁觀的話,他如何還能在地方上混充他‘君子’的名聲,擺他‘大爺’的威風?為了自己的臉面同憚忌人言的評論,他只好並不甘願的挑起這副對他而言並不沉重的擔子………”
  燕鐵衣道:“接著說。”
  全兆忠恨聲道:“孟季平對於徐家母女的日常接濟,相當苛刻,他只給她們剛夠生活的錢,連個傭工僕婦也不肯代為雇請,平時家務操勞,不管粗細,全由她母女親為,就算添件衣裳,補點家具,也得求告多次,他才打發叫化子一樣施捨若干,孟季平自己卻一揮千金,呼朋引友,終日通宵尋樂,他在‘拗子口’就長期包得有兩個女人,另外,在‘雙鞍鎮’也有一個青樓出身的姘婦………他這最好做表面功夫,他故意把徐家母女的住處裝飾得不差,叫別人看來覺得他的確是善盡照顧之責了,但骨子裡,徐家母女卻苦得淚往肚內流,對外又不得不強扮笑臉,還少不了提起孟季平就歌功頌德一番。”
  熊道元喃喃的罵:“這個雜種。”
  全兆忠繼續往下說:“對於小玉,孟季平早就存有染指之心,他不知調戲過小玉多少次,更有過兩遭意圖行強的事實,一次是三年前的中秋節,他喝多了酒,闖進小玉房裡,是小玉及時呼叫,老太太聞聲趕來才驚走了他;還有一次,年前冬至的晚上,他也是喝酒喝到半醉了,硬在徐家柴房門口攔著經過那裡的小玉,想把小玉拖進柴房裡,幸好柴房中早有一個人在打地鋪睡覺 那也是在山上行獵的一個老獵戶,名叫尤九如,幾十歲了還是孑然一身,平素與徐家母女相處得很好,冬至下他提了幾只野味送來徐家,老太太留他吃飯,見天色暗了,怕他年紀大摸黑走山路危險,才留他在柴房過一宵 結果小玉的掙扎聲驚醒了尤九如,他跑出門來喝止,孟季平老羞成怒之下,痛揍了尤九如一頓,才悻悻的離開 ”
  燕鐵衣道:“尤九如這人還在麼?”
  全兆忠道:“還在,就住在西山麓的一座窩棚裡。”
  燕鐵衣又道:“孟季平有喝過酒亂性的習慣?”
  全兆忠痛恨的道:“他這個毛病只要接近他的人都知道,每次喝酒過量,都要千方百計設法宣泄獸慾,他家的一個丫環翠花,就是這樣被他糟蹋了的,他在‘拗子口’所包的兩個女人,也最怕他喝了酒去胡纏。”
  略一沉吟,燕鐵衣道:“那翠花人在何處?”
  全兆忠道:“孟季平早把翠花打發走了,但翠花目前還住在‘拗子口’裡,改在一個山藥店的掌櫃家中做活。”
  燕鐵衣道:“你剛才說三年前的中秋節 那次發生的事,徐小玉的母親看出是孟季平來沒有?”
  全兆忠點頭道:“看出來了,但為了小玉的閨譽,為了以後生活的依靠,徐家母女都不敢向外聲張。”
  熊道元大聲道:“娘的皮,這一遭我們就通給他揭出來!”
  火光映著全兆忠的面孔,赤紅透亮,似是血在騰了;他激憤的道:“小玉是個聰明人,如果孟季平從開頭就真心待她,而不是只想加以玩弄戲辱,憑他們之間的關係,孟季平的條件,那裡還會有我拈邊的希望?小玉告訴過我,孟季平只是在動她身子的念頭,著眼點完全是在淫慾上,抱著始亂終棄的主意,沒存一點好心,更沒有絲毫情感上的關注,孟季平十足一條淫棍,一頭色狼,而小玉要的是終身的寄託,要的是一個男人對她全部的愛悅,因此從頭至尾,她都是堅拒孟季平於千里之外………”
  望了躺在那邊的鄧長一眼,他又悲哀的道:“前天晚上,小玉終於未能逃過孟季平的魔掌,事情一揭開來,我馬上就明白了這是一個什麼的內情,這位鄧大哥,只是一個替罪的羔羊,一個被移禍,被裁誣的不幸者,我一直沒有恨過他,沒有怨過他,因為我知道這件事不是他做的,真正犯下這姦殺大罪的人,就是那一口咬定鄧大哥是兇手的人!”
  熊道元道:“全老弟,不是我說你,你既然知道這件事的內幕,為什麼不給他揭開來?
  卻聽任鄧長被他們裁誣折磨,更差一點就冤到送了老命!”
  全兆忠痛苦的道:“熊大哥,不是我不說,問題是在‘拗子口’我去向誰說?說了人家肯不肯信?信了又有那一個敢出頭?熊大哥,孟季平在地方上是一個有勢力的人,又有財勢,又有人勢,當地一般有頭有臉的大爺們,或是與他有交情,或是與他有利害,或是靠他,或是怕他,別講他們還摸不清真相,就算明明知道是孟季平幹的,也不會撕破臉來管這閒事,何況,替罪的人業已頂上,就更可能有人主持公道了。”
  熊道元不以為然的道:“你自己總可以挺身而出呀!”
  全兆忠淚盈盈的咽著聲道:“沒有人會幫我的,熊大哥,我和孟季平比較,在他們心目中的分量相差得不能以道裡計,誰敢為了我這一個不足輕重的窮小子去開罪孟季平?或者有人同情我,但能給我的也就只是同情而已………”
  抹了抹淚水,他又道:“而且只要我一開口,孟季平準會殺我滅口,我還不能死,因為我怕我死了之後,連個喊冤的人都沒有了。”
  燕鐵衣道:“全兄弟有他的苦衷;道元,你該明白一件事實 任何真理都須要以實力來闡揚,否則,真理也就理成謬論了;有的異端邪說之所以能大行其道,不是這異端邪說的本身有何誘人之處,而是推動這異端邪說的某些力量,或是殘暴,或是酷虐,或是欺騙,或是財勢惡毒的謊言,往往也能扭曲事實,混淆黑白,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形成的,你想想,以全兄弟與孟季平來抗衡,他除了死路一條,還會有第二個下場麼?”
  熊道元道:“我他娘就是氣不過。”
  燕鐵衣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你這只是匹夫之勇!”
  頓了頓,他向全兆忠和悅的道:“不過全兄弟,你既已知道有我們替鄧長出了頭抗了事,自然我們就和孟季平是對立的,不會和他沆瀣一氣,你為什麼不主動找我們談談呢?”
  全兆忠十分窘迫不安的道:“我一點也不認識你們,你們又都這麼兇狠厲害,而且我也怕你們嫌我冒失,根本不理會我所說的話……我……我心裡怕,不敢接近你們……昨天你們從章寶亭那些人手中硬搶鄧大哥的一幕,實在令我驚心動魄,想起來都全身發冷。”
  笑笑,燕鐵衣道:“於是你就獨自離開,一個人跑來山上自怨自艾,悲苦哀傷?全兄弟,我不知道你這樣做是不是也算一種為小玉姑娘雪恨明冤的方式?只是這種方式未免太消極了吧?”
  雙手緊絞,全兆忠羞愧不已的道:“我……我太無能……太懦弱太不中用了。”
  燕鐵衣懇切的道:“全兄弟,人在遭遇逆境的時候,總要設法想一條可以渡過難關的路子,不管這條路如何艱險,好歹也得一試,試試多少還有希望,若是不試,就毫無機會了;或許在進行的過程中極為痛苦,但比坐在那裡空自怨恨要強,對不?”
  全兆忠又是感動,又是穎悟,又是慚愧的沙啞著聲音道:“燕大哥,你說得對,我會一輩子記住你的教誨。”
  燕鐵衣安詳的道:“人活一生,打擊是不免的,重要的是在受到打擊之後如何掙扎著站起來;全兄弟,不必氣餒,你還年輕,往後的日子長著呢。”
  連連點頭,全兆忠已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熊道元洪聲道:“別再難過啦;老弟台,記住我們魁首的金玉良言,只要你能做到我們魁首所說的一半,就包管終生受用不盡嘍。”
  燕鐵衣一瞪眼,道:“你非要在節骨眼上來幾句不過癮,是不是?”
  縮縮頭,熊道元諂笑道:“我只是幫襯一下,魁首,你老別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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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謀後動 先發制人

  全兆忠順過氣來之後,一邊抽著鼻子,一面囁嚅著道:“燕大哥………你的武功那麼高強,一定也是江湖上的大俠客了?”
  燕鐵衣笑道:“行俠仗義談何容易?我們只能說本著良心不做虧心事也就是了,至於我的武功麼,還差強人意,比那些花拳繡腿稍稍強上一點倒是真的。”
  望著燕鐵衣,全兆忠又道:“方才,我聽這一位熊大哥稱呼你是‘魁首’,燕大哥,不知這個稱謂是什麼意思?”
  不待燕鐵衣回答,熊道元已哈哈笑了起來:“魁首就是首領,龍頭,當家的,瓢把子等等的意思,這個你也不知道?我們魁首燕鐵衣號稱‘梟霸’,北六省綠林道的大盟主,‘青龍社’的頭腦………”
  全兆忠的反應似乎有些茫然 熊道元所介紹的這個人:“燕鐵衣”,在江湖黑白兩道上,在武林正邪各派中,是一個何等喧赫響亮有如霹靂般的名字?但全兆忠卻沒有什麼特殊強烈的感受,在他的印象裡,如果他沒有見過燕鐵衣那一幕以寡凌眾、強行救人的經過的話,恐怕“梟霸”燕鐵衣的名號甚至不會比章寶亭那一幹人來得對他更有震慴力。
  真是“隔行如隔山”啊。
  熊道元一看人家的表情,不由有點生氣:“你以前沒有聽過我們魁首的名號?沒聽過‘青龍社’?”
  全兆忠抱歉的道:“熊大哥,在這以前,我是不大熟稔………”
  熊道元頗不愉快的道:“簡直孤陋寡聞,閉塞不開之至;我們魁首是北地,不,是天下有名的霸主,是綠林道上的一塊天,‘青龍社’為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大組合,力雄勢強,睥睨四海,我們魁首一跺腳五嶽齊顫,‘青龍社’動顏色群醜俯命,你,你卻,不大熟稔?”
  瑟縮的往後靠了靠,全兆忠吶吶的道:“請熊大哥見諒………我整日價在山上砍柴射獵,要不就是到市集沽賣所得,或打工做活,與江湖的各位英雄好漢素無來往,所以………
  所以難免生疏,但像章寶亭,趙發魁他們,我卻早就知道。”
  熊道元重重一哼,道:“指望你能提出個人樣的人來,弄來弄丟,卻單單把這兩個窩囊廢抬上了嘴,老弟,我明著告訴你吧,就憑他們這樣草包,給我們拎鞋我們還嫌他娘的粗手笨腳呢!”
  燕鐵衣一笑道:“好了好了,孔老夫子不是早在那麼多年前就告訴過我們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全兄弟不在這行,你硬要叫人家信服你,豈非無聊?”
  全兆忠忽道:“不過,燕大哥,從昨天開始,我已明白章寶亭、孟季平那些人並沒有什麼不得了,他們欺侮一幹不識武技的老民百姓是可以,但遇上你們這種真正的好手就不行了,像你們這樣,才是我所聽過的英雄俠士之流。”
  熊道元挺胸,道:“這才說到了節骨眼上,全老弟,若是你以前沒見過正牌的好漢子,喏,你面前的幾位個個都是!”
  全兆忠誠心誠意的道:“我相信,我絕對相信。”
  目光冷澈的注視著火苗的閃動,燕鐵衣淡淡的問道:“全兄弟,徐小玉的遺體下葬了沒有?”
  輕輕淡淡的一句話,便把全兆忠的情緒一下子轉變了 剛剛才開朗一點的心境立時又一片鬱暗,一片酸苦,他低下頭,沉重的道:“還沒有………聽說總要停柩到做完法事之後。”
  燕鐵衣靜靜的道:“什麼時候做法事超渡?”
  全兆忠瘖啞的道:“明天就開始了,好象是一連七天的水陸道場,一切費用都由孟季平支付。”
  熊道元“惡向膽邊生”,虎著臉道:“這個貓哭耗子的粉面畜生,看他刨坑下土的辰光,有那一個來為他做道場?”
  燕鐵衣瞅著他這位老心腹,笑得有些古怪的道:“道元,有件事,你敢不敢辦?”
  自己主子每逢有這樣的笑容時,總不是些叫人窩心的主意業已形成,熊道元肚裡明白,可是嘴皮子上猶不肯服輸,他誇張的放大聲音道:“魁首儘管吩咐,上到南天門,下至閻羅殿,水裡火裡,刀山油鍋,只要魁首一句話,我豁命也得走一遭。”
  燕鐵衣柔聲道:“忠誠可嘉,勇氣更可嘉,道元,你真是我的得力幫手,但你放心,事情沒有這麼嚴重,我叫你去辦的,只是一樁小小的查證工作,需要的是一點機靈,當然,至少也得有點膽量。”
  嘿嘿笑了,熊道元道:“魁首放心吧,我別的沒有,就是有膽氣,至於機靈呢,自信更不比人差,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敏捷得緊哩!”
  燕鐵衣贊許的道:“很好,那麼就決定你去了。”
  熊道元咧著嘴道:“魁首吩咐,自乃當仁不讓,只不過,到現在我還不知道魁首要交待我去辦的是什麼事?”
  伸手在火堆上烤著,燕鐵衣閒閒的道:“很簡單,你在今晚和我們一同摸回‘拗子口’,約定一個見面的時地,然後,你趁黑摸去徐小玉停靈的地方,在她的遺骸上找一點東西。”
  一下子張大了口,熊道元舌頭打著卷:“什麼?要………要我去死人身上………找東西?”
  燕鐵衣笑道:“不算是難事吧?”
  倒吸一口涼氣,熊道元覺得後頸窩的汗毛都豎立起來,他臉色泛灰的道:“魁首………
  事呢,當然不算是樁難事………但………但我可從來沒有過在一具女尸身上翻搜的經驗,尤其還是一具凶死的女屍。”
  燕鐵衣輕描淡寫的道:“我們不知製造了多少具屍體,將活人經過極短的過程變成死人,其中猶有些窮凶惡極之輩,這麼一想,你就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了。”
  混身直起雞皮疙瘩,熊道元忙道:“魁首,呃,常言說得好,人死如老虎,虎死若綿羊,這人一死,那種情調就和活著完全兩碼子事啦;只要有一口氣在,任他兇得似個人王,我也敢同他使頭硬碰,但那口氣假設斷了,就………呃,就不是人啦………”
  燕鐵衣皺眉道 “道元,所謂‘上到南天門,下至閻羅殿’你就是這麼個喪氣法去得的?還沒叫你水裡火裡,刀山油鍋闖,你便耍了狗熊,這未免透著不妥,言猶在耳,反口即變,就更不似個‘正牌漢子’了!”
  期期艾艾的,熊道元苦著臉道:“可是………魁首………停靈的地方是不作興摸進去抄翻的啊,萬一驚動了死人,會化為冤魂厲魄糾纏不休的,凶死的鬼魂更是有這種忌憚,以前在我的家鄉,我那二大老爺死後被人擾了靈,就曾出現過許多稀奇古怪,聽起來膽顫心驚的事。”
  燕鐵衣道:“別的情況之下我不敢說,但徐小玉一定不會怨你的,因為我們觸動她的遺體,並不是瀆褻,更非有意冒犯,我們乃是為了蒐集證物,替她伸冤雪恨,她如死後有知,當會感激我們才對!”
  咬咬牙,全兆忠毅然道:“燕大哥的話有理,我們這樣做,小玉的魂魄也應知而相感………如果熊大哥一個人前去不太方便的話,我可以陪同一起………”
  熊道元趕緊“打蛇隨棍上”:“歡迎歡迎,榮幸榮幸,老弟台,我們哥倆便搭擋一遭,小不了你,也大不了我,萬一在行事的辰光起了什麼異變,你們小倆口也是老交情了,雖說幽明路隔,情分仍還在,好歹也能擋上一擋。”
  全兆忠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但也有更多充塞心中的淒楚,他搖搖頭,傷感的道:“你不必掛慮小玉會生氣,熊大哥,她不會怪我們的,我和她早已互許終身,彼此都把對方認作自己未來的伴侶了,我們說過要永遠在一起,要永遠恩愛不渝,我忘不了,她也忘不了,我們是未經正名的夫妻,但心已系牢了,這點主我可以做,她多少也得依從我點。”
  口氣言詞,儼然是在談著一個活人,全兆忠的神態透著一抹憧憬,一抹幻異,一抹迷茫,更有那樣一抹隱約的喜悅,熊道元不禁心裡發毛,他齜牙咧嘴的急著打岔:“我知道,我知道,老弟台,只是到時候你可千萬別控制不住又對著屍體嘮叨起來,死人和活人總不大一樣。”
  全兆忠眼睛一瞪,生氣的道:“小玉和別的死人不一樣,就算她死了,她仍然在愛著我,惦著我,佑著我,她絕不會做出叫我不安的事來。”
  呆了呆,熊道元暗裡叫了聲親娘 到了節骨眼上,可發不得這種痴癲,要不然,可真叫辣椒粉子混蒜泥,這一口就麻了心啦!
  燕鐵衣似是更能體會這一層,他道:“全兄弟,你一同去也可以,只是行事的時候不能觸景生情,有所激動,否則一旦洩底,前功盡棄,徐小玉的沉冤就難白了!”
  全兆忠右眼窩下的肌肉在不停跳動,他悲切的道:“燕大哥寬懷,我想我把持得住的。”
  燕鐵衣道:“這就最好不過了。”
  望向熊道元,他又道:“你曉得去找些什麼東西,以及從屍體那個部位著手麼?”
  熊道元乾笑道:“還得請魁首示下。”
  燕鐵衣道:“不必去觸動屍體其它的地方,只要注意雙手十指的指甲就行,注意指甲縫中有些什麼物品 當然那都是極其細微的,或是幾絲碎屑,一點皮肉,或是小撮泥垢,數根毛髮,這些東西雖小,卻皆是極有分量的左證,你們要十分小心的刮取包妥,給我帶回來由我檢視。”
  熊道元不解的道:“魁首,你要這些玩意做什麼?”
  燕鐵衣道:“做什麼?要坐實那真兇的罪名!你記住,屍體可能已經淨過身了,也可能還沒有,但不管有沒有,由於被害者當時身體赤裸,恐怕不易在她身上找著什麼蛛絲馬跡,唯一可以下手的部位,只有她雙手的十指指甲,你且先不用多問,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
  咽了口唾沬,熊道元道:“是,我會儘量仔細。”
  側過臉來,燕鐵衣又道:“全兄弟,那老獵戶尤九如住的地方離這裡遠不遠?”
  全兆忠道:“大概有十幾裡山路,但我知道一條近道,可以省去不少功夫,只是天雪路滑,不大好走………”
  燕鐵衣道:“這不成問題,你把詳細位置告訴我,我去找他。”
  全兆忠詫異的道:“找尤老頭?”
  點點頭,燕鐵衣道:“作證;還有那翠花在那裡你也清楚吧?”
  全兆忠道:“我知道,燕大哥,你也要翠花來作證麼?”
  燕鐵衣道:“當然,多一個人指證孟季平的罪行,他便少一樣推諉狡賴的藉口!”
  全兆忠表情沉重又疑慮的道:“但是,燕大哥,尤老頭或者還會講點做人的道義,敢於挺身而出,那翠花一個女流之輩,恐怕不見得有膽量得罪孟季平,聽說孟季平在糟蹋了她以後,給了她一筆銀子打發她走的,她懷裡摟著錢,何苦再招惹這樣的麻煩?”
  燕鐵衣平淡的道:“我會有辦法 她若為了錢不開口,我給她更多,如果她是為了怕而不開口,她將會發覺,我比孟季平那一撥人更要可怕得多!”
  全兆忠老老實實的道:“燕大哥,翠花人並不壞,求你別太難為她。”
  燕鐵衣笑道:“當然不會,如她推拒太甚,充其量我也只是嚇唬嚇唬她而已。”
  熊道元涎著臉道:“魁首,乾脆我們兩個把差事換一換,你去那靈堂中蒐集證物,我來找這尤老頭和翠花,有關脅迫恫嚇這一套,我可是在行得很哩。”
  燕鐵衣笑罵道:“你少在這裡胡鬧,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在我面前,那有你出主意的地方?”
  熊道元嘆了口氣:“這就是坐在高位置上的好處。”
  全兆忠插進來問:“燕大哥,我們是分頭進行,然後再於‘拗子口’會合嗎?”
  燕鐵衣道:“是的,我先去接尤九如,再趕回‘拗子口’找那翠花;在‘拗子口’,你可有比較隱密方便一點的聚晤所在?”
  想了想,全兆忠道:“有個地方,不知合不合適,就在孟季平的宅居斜對面,是座棧倉,儲存米谷雜糧的棧倉,看倉的蘇小結巴和我十分要好,可以信得過他,燕大哥認為能不能用?”
  燕鐵衣道:“行,就在那裡聚首吧,你們兩個記住務必要在天亮之前回到棧倉,先到的先等,別忘了隨身攜帶火折子,還有,照會你那位貴友蘇小結巴一聲,說明我會去,以免引起人家不必要的驚疑;那麼棧倉是什麼樣子?”
  全兆忠道:“青磚砌的大屋子,年代很長遠了,看上去古舊灰暗,卻還牢固;棧倉的簷瓦是‘虎頭瓦’,屋脊中間已經陷下一段,門板是黑漆的,很好找,就在‘招安客棧’那條橫街頭朝右一拐就能看見。”
  燕鐵衣道:“這就成;全兄弟,待會我們下山,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我是說在這種天氣之下?”
  搖搖頭,全兆忠道:“其實我們現在容身的這個洞穴,離著平地只有兩裡多山路,只因為山間地勢層疊起伏,延綿百里,非常廣闊邃密,我們如今所在的地方,才只能算是山邊。”
  熊道元喃喃的道:“娘的,我們摸黑攀爬了這久,我還以為業已到了山頂啦。”
  燕鐵衣道:“從這裡下去,得要多久?”
  全兆忠道:“由我帶路,至多半個時辰就行。”
  燕鐵衣道:“我去那尤九如的地方,從那裡走?”
  全兆忠道:“先下山,有一條小道通過去順著小道走,約莫十來里處,就可以望見尤九如那座搭在一片斜坡下的松木窩棚,他只有一個人住,天亮前準在。”
  歇了一下,又接著道:“翠花住在山藥店的後進屋裡,山藥店就在‘拗子口’才入市的道路右邊,平瓦房,名字叫做‘萬家老號’。”
  燕鐵衣頷首道:“這就不會錯了,下山之前,我們還是順路。”
  火堆的那邊,傳來鄧長低弱的聲音:“道元哥………請過來扶我一把………我要坐起來。”
  熊道元湊過身子,關切的問:“你醒了?覺得怎麼樣?我看還是躺著吧?”
  鄧長瘖啞的道:“我一直都沒睡………就是人太虛軟,精神不濟,腦袋裡也昏昏沉沉的似在打旋………現在好多了,倒想坐一會。”
  於是,熊道元小心的扶著鄧長坐好,鄧長那張斑痕累累的面孔上用力擠出一抹僵硬的微笑,朝著燕鐵衣道:“魁首………拖累你了。”
  燕鐵衣溫和的道:“不要說這些,虧得道元在照護你。”
  鄧長轉向全兆忠,十分友善的道:“全兄弟,先時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這檔子不幸的事,我很抱歉,同時對你也極為同情。”
  全兆忠苦澀的笑著:“鄧大哥,他們加在你身上的罪名,施在你身上的酷刑,才更是暗無天日,居心狠毒,你完全是橫遭誣陷,代人受過,而我明知真相,卻又無能無力替你伸冤訴屈,該致歉的是我,我太不中用了。”
  鄧長孱弱的道:“別這樣講………好在我們魁首已在這裡,任什麼委屈,自有魁首替我們作主。”
  全兆忠低聲道:“你也是燕大哥的手下麼?”
  點點頭,鄧長沙啞的道:“不但我,魁首的直屬手下有數千人之多。”
  全兆忠咋舌道:“老天,你們的組合有這麼大?”
  得意的一笑,熊道元接腔道:“你才知道呀?我們‘青龍社’不但人多勢大,財厚力雄,連南北各地的大小碼頭,也全分布得有我們的分支堂口,嘿嘿,放眼天下的各幫各派,不論黑白那一道全算上,有幾個能同我們相提並論的?”
  全兆忠欽佩的道:“真是出人想像………燕大哥也一定十分愛護你們,從他為鄧長大哥這次事情如此盡心竭力的奔勞來看,燕大哥待各位之深厚,已和手足兄弟一樣了。”
  鄧長喘息了一會,口吻變得嚴肅的道:“全兄弟………我們魁首在江湖上是有名的行俠仗義………扶危濟困………他是確確實實的‘替天行道’………這樣的不幸,若是落在別個不相干的人身上………我們魁首也同樣會慨旋援手,主持公道。”
  深深點頭,全兆忠道:“我明白,燕大哥是一個如此光明磊落,充滿正義感的英雄………”
  笑了,燕鐵衣道:“你們不要窩在洞裡淨用轎子高抬我,全兄弟,有吃的沒有?”
  這一問,熊道元的肚子裡馬上就響起了“咕嚕嚕”的聲音,他吞了口唾液,愁眉苦臉的道:“魁首不提,我還忘了肚子在唱空城計,這一想起,才覺得飢火如焚,腸子打結,我這廂業已餓得前心貼後牆啦。”
  全兆忠忙道:“有吃的,有吃的,就是不算什麼好東西,只得一塊鍋餅,兩條醃黃瓜,另加一小條鹹魚。”
  又“嘓”聲吞一口口水,熊道元舐著嘴唇道:“好極了,這已是山珍海味,無上的美味了,人一到餓得發慌的辰光,那怕是幾片地瓜幹,一把青菜葉,也他娘勝似燕窩魚翅雞鴨魚肉,我說老弟台,還不快拿出來敬客?”
  全兆忠趕緊從背簍中取出那塊兩斤多重的厚厚鍋餅來,由熊道元先雙手捧呈到燕鐵衣面前,在燕鐵衣取用過後,他迫不及待的再一分為三,自己取著的一塊只幾口便去掉了一半!
  燕鐵衣道:“慢點吃,別噎著了。”
  滿口咀嚼著鍋餅,熊道元吃得噴香的咂著嘴巴:“呃, 好; 好鍋餅………我從來沒吃過這麼香的餅。”
  其實餅是又硬又幹的,除了它是面做的食物並經過烘烤之外,談不上有什麼其它味道,但飢就不擇食了,熊道元吃他手中那塊半斤有餘的厚餅,就像風捲殘雲似的快法!
  燕鐵衣把自己的餅遞了一多半給熊道元,熊道元伸手待接,卻又有些不好意思:“魁首,你吃得這麼少怎麼夠?”
  燕鐵衣道:“不少了,我的食量沒有你大。”
  說著,他又向吞咽困難的鄧長道:“怎麼樣?吃東西不大方便吧?”
  鄧長苦笑道:“還好,牙齒掉了幾顆,嚼起來不大習慣,嘴裡的傷有時也會牽扯得痛。”
  燕鐵衣道:“慢慢吃,人是鐵,飯是鋼,總得吃點東西提提勁。”
  鄧長低啞的道:“魁首受的傷礙事麼?”
  燕鐵衣平淡的道:“沒有什麼,我只是左腿內側裂了一道口子,右胸皮肉被劃破,後肩的傷處掙裂又凝痂了,比較稍重的是穆邦的一枚金環撞在我腰胯部位,直到現在,還有點僵麻,也許是瘀腫了……”
  鄧長吃驚的道:“那穆邦的功力竟有這麼高?”
  塞了一小塊鍋餅在嘴裡嚼,燕鐵衣細聲道:“的確不凡,他是我所遭遇過極少數的勁敵之一,傳說他當年闖過少林,並在南邊九大門派聯合競技的擂臺上獨壓群雄,看來不會與事實離譜太遠,他是有這種造詣。”
  熊道元悻悻的道:“我還聽說他踹過北地十七撥黑道同源的老窩,更宰殺了那十七撥組合的頭子,娘的皮,看來他是存心與我們這一行為難了!”
  燕鐵衣平心靜氣的道:“這已是好些年以前的事,我亦約略聞及,詳情卻不甚明暸,那十七撥黑道組合,都不是什麼有根底,有實力的團體,和真正的強勢幫會比較,差得很遠;當年發生事情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派人向我求援或投訴,可見只是一批不入流的烏合之眾,而且,他們遭到穆邦的‘踩盤’之後,居然忍氣吞聲,就此煙消雲散,我判斷其咎只怕不在穆邦,理虧的是他們那一邊。”
  熊道元道:“話雖是這樣說,但是‘物傷其類’,聽到這種事,忝屬同道,心裡總不是滋味。”
  燕鐵衣道 “但是我們不能諱言,江湖黑道裡藏污納垢,是作姦犯科之輩的樂園,其中不乏貽害天下的敗類,茶毒黎民的交惡,這一種人,不但白道不容,黑道亦不該放過;綠林的聲譽,就是被他們這般人破壞到零落不堪!”
  熊道元道:“我寧肯我們自己肅姦除惡,也不情願叫白道的人下手!”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問題是我們的力量有其極限,管不了那麼多,我們不及之處,也就不能限制別人代勞了 只要下手的人做得對!”
  鄧長道:“魁首,那穆邦怎能傷得了你?”
  燕鐵衣道 “因為他是真正的好手;當然,我那時甫行施展過‘以氣馭劍’的心法,耗力太鉅也是原因之一,此外,我已在他到來之前先鏖鬥過一陣了。”
  鄧長有些不安的道:“以魁首自己的看法,穆邦的功力比諸魁首如何?”
  燕鐵衣安詳的道:“他高不過我去,但鄧長,有時候雙方在拚戰廝殺之際,功力的比較並不是勝負的唯一決定因素,機運、反應、智謀、以及心緒的影響往往可以左右戰局的結果!”
  僵硬的一笑,鄧長道:“希望下一戰魁首能給穆邦一個教訓。”
  燕鐵衣深沉的道:“等著瞧吧。”
  這時,熊道元問:“魁首,稍停我們下山,老鄧是否一起走?”
  燕鐵衣道:“一起走,在指證真兇的當口,鄧長是不可缺的人證之一,另外,他也必須在那些栽誣他的人面前洗雪他的冤屈!”
  全兆忠道:“燕大哥,時辰不早了,我們可以動身了吧?”
  燕鐵衣一笑道:“好,可真捨不得這暖烘烘的一洞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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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懾群英 單刀赴會

  天剛朦朦亮,燕鐵衣已來到全兆忠告訴他的那座棧倉,是不錯,地方很好找 一幢巨大又古老的灰暗屋子,看到這種格調的房屋,便也彷彿聽到它對時光無情流逝的深沉嘆息。
  燕鐵衣不是一個人回來,正如他自己所預料,他已成功的帶來了那個老獵戶尤九如,以及形色驚慌畏縮的翠花。
  寒冬的清晨,冷得叫人全身發麻,從裡到外,都是這般凝重的僵木,宛似血肌透過厚裘,皆同空氣中的蕭索凍在一起了。
  口鼻間呵著白氣,燕鐵衣輕輕叩門,於是,大門板下的一扇小門迅速啟開,來開門的人,正是熊道元。
  燕鐵衣放了心,招呼尤九如和翠花跟他進去,由熊道元領路,穿過兩邊直堆疊到房頂的重重麻包,來到最裡面靠牆角處的一塊空間 也在麻包的圍繞之中。
  一張木桌兩把椅子擺在那裡,還有一張臨時用板子拚湊的床榻,床上髒兮兮的被褥還凌亂的掀擁著,似乎睡在被窩裡的人才給拉起來。
  木桌上是一盞如豆的油燈,燈焰微弱的搖曳著,在這陰沉又黝暗的倉房裡發出青慘暈鬱的一點亮光,如同鬼火森森。
  倉房裡浮漾著濃重的潮氣,還加雜著米麥糧谷的那種土腥味,這等所在,實在不在個適合生活起居的地方。
  全兆忠坐在桌前,呆呆的注視著那一點燈焰發楞,他旁邊,一個粗短結實,滿臉憨實模樣的年輕夥子,正在喃喃向他勸說著什麼。
  燕鐵衣望望熊道元一眼,是詢問的表情,熊道元聳聳肩,低聲道:“從徐家靈堂一回來,全老弟就是這麼副神氣,像失了魂。”
  那粗矮的年輕人已看到燕鐵衣他們了,趕緊走過來幾步,問熊道元:“熊熊大哥……這這這一位可可就是……是……是……”
  看他那種張口結舌,睜眼窒氣的急切樣子,燕鐵衣知道,便不是蘇小結巴也是蘇小結巴了,他微微一笑,道:“我是燕鐵衣,兄弟你是蘇小結巴?”
  連連點頭,蘇小結巴難為情的笑道:“是,是,我我是……”
  這時,全兆忠才像回了魂似的抖了抖,他站起來,淒淒慘慘的遺:“燕大哥,你回來了?”
  燕鐵衣道:“回來了,尤老丈和翠花也一起。”
  後面那乾巴焦黃的尤九如,充滿感慨及憐憫意味的和全兆忠打招呼:“小全哥,這一遭可苦了你啊。”
  全兆忠立時激動起來,雙目蘊淚,哽咽著道:“老爹……”
  燕鐵衣先讓尤九如和翠花坐下,蘇小結巴殷勤的張羅熱茶去了,燕鐵衣平靜的問熊道元:“事辦妥了不曾?”
  熊道元忙道:“差不離,也不知屍首淨過身沒有,卻穿戴打扮得很整齊,臉上還抹了胭脂花粉什麼的好厚一層,若不是魁首早有交待,我們真還不知從那裡下手。”
  燕鐵衣淡淡的道:“發現了什麼沒有?”
  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摸出一個白紙包來,熊道元雙手奉上:“徐小玉的十只手指,有兩只折了指甲;在她右手的中指與無名指的指甲縫裡,卻找到了幾絲黑白相雜的線縷,好象是緞織一類的零絮,另外,指甲蓋內面還有小點乾涸的血跡,其它就沒有什麼了。”
  接過紙包,燕鐵衣道:“裡麵包的是那幾絲黑白交雜的線縷吧?”
  熊道元頷首道:“是,只有頭髮屑似的幾根,魁首可別弄丟了。”
  輕輕的啟開紙包看了看,燕鐵衣又謹慎的包好放妥,邊道:“縱然只有這一點收穫,也足夠了,我們的運氣不差,就算徐小玉已淨過身,洗屍的人顯然工作得並不徹底,他忽略了指甲縫中的細微處,不過,我也判斷得到這個小地方會被他們疏忽過去。”
  熊道元臉上是一副“餘悸猶存”的表情:“魁首,我寧可爬刀山,下油鍋,這類的差事,可真不敢再幹了;徐家前廳布成的那個靈堂,一片白素,陰風慘慘,白燭白幔白花,連躺在後面棺材裡的死人一張臉都是雪白的,稍有風吹,燭苗子搖晃透青,忽長忽短,幔簾顫動,錢紙的灰燼飄飛,那些紙人紙馬紙屋也都像變成活的了,天老爺,就在我執著死人一只冷僵有如硬柴似的手臂也輕輕動了一動呢。”
  燕鐵衣道:“疑心生暗鬼罷了,況且徐小玉也不忍心驚嚇著幫她伸冤報仇的人。”
  全兆忠悲戚的接口道:“我就站在小玉的身邊,中間只隔著一道棺板,卻似隔得那麼遙遠了……這是陰陽兩界啊……小玉的眼唇都是閉著的,但我知道她想看我,想叫我……她仍是那麼好看,那麼文靜,那麼和祥……可是我知道我已失去她了,永遠失去她了,我站在那裡,似是也能聽到她的哭泣聲。”
  兩個人的心情感受,因為關係與立場的不同,居然是如此南轅北轍,天上地下,差得其遠,真是不能以道裡計了。
  燕鐵衣輕輕的道:“全兄弟,你要節哀順變才是,目前最要緊的還是如何替死者雪恨,繩真兇以法,悲痛並不能對事實有任何補益,徙自增加生者與死者的困擾,你說是麼?”
  全兆忠沉重的點著頭,沮喪的道:“我知道……可是心裡總是苦得泛酸。”
  燕鐵衣寬慰著他:“這是人情之常,免不了的,但好歹你得忍過這一陣,往後,會有一段很長遠的日子容你在心裡對小玉姑娘做深雋的悼思及回憶。”
  接著,他又問熊道元:“行事的當口,沒出樓子吧?”
  熊道元道:“沒有,我們是打院牆側面翻進去的,靈堂裡連個守靈的人都不見,真個靜得出鬼,倒是隔壁孟季平的家裡,卻燈火輝煌,人聲喧嘩,似是熱鬧了個通宵呢。”
  哼了哼,燕鐵衣道:“更熱鬧的還在後頭!”
  熊道元笑道:“魁首去請的這兩位,也沒有太費手腳吧?”
  燕鐵衣笑道:“尤老丈很幫忙,聽我說明來意,馬上一口允諾,他對孟季平恨得不得了,同時他也知道小玉姑娘和全兄弟之間的事,十分情願把他所知道的說出來提供公斷;這位翠花姑娘比較畏懼,不過在我保證她的生命安全與一千兩銀子的補償之後,她也只好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壓低了嗓門,熊道元湊近問:“只是這樣?”
  笑笑,燕鐵衣道:“她也知道我是誰及我對付章寶亭那干人的事,另外,在我說話間,輕描淡寫的用手掌把一錠銀子搓成了碎屑,吹得滿地。”
  “格”的一笑,熊道元道:“魁首,你真有一套!”
  忽然,燕鐵衣發覺了什麼:“鄧長呢?”
  “哦哦”了一聲,熊道元忙道:“是這樣的,魁首,下山之後,鄧長感到不舒服,還嘔吐起來,我看不是事,先悄悄摸回‘招安客棧’裡叫起劉景波,由他幫忙把鄧長送到歐少彬那草藥郎中處去了;說好我們開始行事的辰光,便繞過去接他。”
  點點頭,燕鐵衣道:“歐少彬還算識大體,明利害,劉大掌櫃也不敢出賣我們,鄧長在那裡,應該沒有問題。”
  熊道元笑道:“何止沒有問題?他們可巴結得很哩!”
  轉身朝著桌子,燕鐵衣和悅的向尤九如道:“尤老丈,我們準備到孟季平那裡去,當眾揭發他的罪行,屆時老丈你千萬鎮定莫慌,把你以前看到的事照實說出來就行,此外一切都由我來擔當。”
  乾瘦的腦袋連點著,尤九如布滿皺折的老臉上是一片氣憤悲昂之色:“老弟你放心,我決計不會含糊,知道什麼便說什麼,孟季平那王八羔子不是個好種,別人不曉,我卻一清二楚!”
  燕鐵衣又轉向披著一件褪色的淡粉縷花邊鬥蓬的翠花道:“希望你也能和尤老丈一樣有勇氣,講義氣,翠花姑娘。”
  只是中等姿容,如今卻面色灰白的翠花,不住的哆嗦著:“這位英雄……你可得護著我……那孟季平,人前人後是兩回事……兇狠得嚇人,他說過如果我敢洩露此事,他必將要我的命。”
  燕鐵衣嚴肅的道:“我保證不會使你受到傷害,你可以信賴我;孟季平如今最大的問題,已不是取你的性命,而在於如何保全他自己的性命了。”
  燕鐵衣的語聲沉穩而堅定,宛若盤石不移,予人一種極其深刻的安全感,信任感,似是他這麼說,便必然是他所說的這樣了,他站在那裡,冷靜又威嚴,在翠花眼中,覺得這個人像能雙肩抗起穹天!
  吶吶的,翠花道:“好吧……你既這麼說,我就豁上了。”
  尤九如大聲道:“不用怕,翠花姑娘,休說你這一口怨氣不能不除,小玉姑娘生前待你也一向不薄,便為了小玉姑娘的血冤屈恨,也不該悶聲不響,要知道,這是做好事,因果有報,幫著小玉姑娘伸冤,她做鬼都會保佑你!”
  抖索了一下,翠花面色發青:“尤大爺,你別說了……我把孟季平欺負我的那樁醜事講出來便是。”
  蘇小結巴提著一把銅壺,手夾著幾只粗瓷碗,從那邊繞了過來,碗擺在桌上,他一面將銅壺中滾熱的茶水倒下,邊抱歉的笑著:“對對不住……對對不住,沒沒啥好好好東西待客,大大寒天,先來來上一碗熱熱茶,暖暖心吧……”
  燕鐵衣笑道:“有勞你了,蘇兄弟。”
  雙手在那件油烏烏的棉襖上使勁擦著,蘇小結巴靦腆的道:“不不客氣,不不客氣……
  我我和小小全哥是好好好兄弟,小小玉姑娘的事,我我也心裡難難受,別別的幫幫不上小小全哥的忙,跑跑腿,打打……打雜什什麼的,還還能勉勉強湊合……”
  喝了口燙是夠燙,卻味道不佳的茶水,燕鐵衣道:“我們先把這碗茶喝了,暖過身子,就好到孟季平那裡豁開來卯上啦!”
  熊道元昂然道:“這一遭,要叫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是的,燕鐵衣也一樣是這般心思,他已成竹在胸,要把這樁公案抖明坐實,令有冤的伸冤,有罪的服罪,當然他也預料到,在達成目的之前,中間是免不了會有阻礙及波折的。
  ***
  在孟季平那座佈置得豪華又帶有三分俗氣的大廳之內,燕鐵衣以一種爾雅雍容的微笑面對著在倉惶驚怒中擁入廳來的那些人 章寶亭、孟季平、趙發魁、廖剛、耿清、胡長順,還有拄著枴杖的“飛鷂子”彭彤;待他們聞報之後,衝進廳裡如臨大敵般包圍住燕鐵衣,“黃袍鐵宰”穆邦才和包著雙耳的“刀匠”田一英、由人攙扶著的“大天星”祝尚正、“釣命竿子”莫恆幾個緩步走來,“笑天叟”李凌風和他的女兒女婿也隨在這些人後面,形態上,仍然是那副不起勁的味道。
  燕鐵衣背負雙手,頷首招呼:“各位早哪,我就知道只要找來這裡,便一定可以很快的見到你們每一位,孟季平的宅第寬大舒適,地位適中,正合宜你們聚集磋商,決定行動,這要比分散開來方便得多,也安全的多。”
  穆邦冷峭的道:“你說得對,在將你殲殺之前,我們聚住一處,調動進退更為靈便,但如今看來,顯然是我們過慮了,你已主動解決了我們的問題,自行送上門來。”
  燕鐵衣笑道:“寒天凍地,我不忍各位勞師動眾的冒著風雪往‘黑蟒山’去找我,所以,我就先來這裡與各位朝面了……”
  雙目如冰,穆邦陰沉的道:“燕鐵衣,我不知你有多少長處,但至少,你的膽量是足夠了,你竟敢單獨來此,孤身履險 雖然就算你不來,我們也會到‘黑蟒山’挖出你來,可是你畢竟搶在我們前面再一次展露了你的狂妄!”
  揚揚眉,燕鐵衣道:“你們動作不夠快,穆邦,若我沒有你說的這麼‘狂妄’,早就逃之夭夭了,卻不一定仍會窩在‘黑蟒山’等你們來敘舊呢。”
  冷森的一笑,穆邦道:“別人或者會逃,但你不會,因為你是燕鐵衣,你也是一個固執己見並且硬要證明其正確的人。”
  燕鐵衣忽然神色凝重的道:“不錯,我來這裡的目的正是要向各位證明我見解的正確!”
  怒喝一聲,孟季平厲烈的道:“姓燕的,你休想妖言惑眾,混淆黑白,再一次強詞爭辯,沒有人會相信你,而你為非作歹,逞惡施暴之後的累累血債,今天便正要你一併清償!”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是作賊心虛麼?否則犯不著這麼急切的想滅我的口呀!”
  孟季平形容微變,憤怒的道:“滿口胡說,一派諢言,我孟某人坐正立穩,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心胸之內光明坦蕩,你這含血噴人的齷齪技倆,豈能蒙惑於智者?”
  笑笑,燕鐵衣道:“那麼,你願意留一點時間給我,以證明你‘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的‘光明坦蕩心胸’麼?”
  孟季平大吼:“姓燕的,你不要夢想再施什麼陰毒狡計!”
  “刀匠”田一英也怨毒的道:“這大廳之內,就是你斷命之所,燕鐵衣,今番你不會再有僥倖!”
  被人攙扶著的“釣命竿子”莫恆也嘶啞的喊叫:“和這個目中無人又心狠手辣的狂夫還有什麼好說的?宰了乾淨!”
  “大天星”祝尚正亦惡狠狠的狼嚎般吼叫:“只他便是這一切罪惡血腥的禍首,為天下蒼生的福祉,為千萬庶民的安寧,今日縱然血濺三步,頭拋五尺,也斷不能不除此獠!”
  嘴裡“嘖”“嘖”幾聲,燕鐵衣十分有趣的笑道:“你們何苦這麼慷慨激昂,更抬出大帽子來壓迫別人為各位賣命出氣?其實說穿了,你們只是在我手上栽了觔鬥挨了刀,這般慫恿他人去做犧牲,就大大有失光明磊落的氣度了!”
  祝尚正氣得面孔通紅,全身發抖:“燕鐵衣,你這利牙利齒的混帳,真正刻毒尖酸之至 。”
  燕鐵衣冷冷一哼:“祝尚正,你掛羊頭賣狗肉,假俠義之名叛經離道,更不是個善類!”
  黃袍微拂,穆邦凜然道:“徒爭口舌之利,不是斷仇解怨的根本之道,燕鐵衣,你既然獨闖此地,想必有所準備,多說無益,我們手底下見生死!”
  燕鐵衣夷然不懼的道:“穆邦,你有心同我分個長短,見個高下,甚至做存亡之爭,我也一定會奉陪到底,只是,我卻希望你能珍惜你的聲譽,保全你公正清白的人格,不要受人利用!”
  穆邦臉色一沉,冷厲的道:“什麼意思?”
  燕鐵衣語聲鏗鏘的道:“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 穆邦,你受邀來此淌這灣混水,想是由於你和祝尚正的關係?”
  穆邦森酷的道:“不錯,尚正業已過世的堂姐,曾是我的妻子!”
  燕鐵衣緩緩的道:“祝尚正請你出馬助拳,總該有一個名目給你?”
  穆邦大聲道:“非常充分的理由 請我前來阻止並制裁一個橫行霸道的綠林兇梟,來殲除那個強攬是非,包庇姦殺罪犯的狂徒?”
  浮起那樣一抹金童也似純真的微笑在臉上,燕鐵衣道:“但是,如果事情並不是像祝尚正所說的呢?譬喻,我實際乃為了主持公義,維護真理,而非橫行霸道,目的只為了伸冤直屈,求得真兇,決不是強攬是非,包庇偏頗 在這種情形之下,你豈不是師出無名之外,更背上一口胡塗不明,愚昧魯莽的黑鍋?穆邦,你在白道中成名不易,氣節凜然,是個極有威望的人物,我勸你先分黑白,再見高低,否則,怕你受了那個姦殺真兇的蒙蔽利用,留下千秋臭名尚不自覺!”
  穆邦定定的,兩眼如刃般盯視著燕鐵衣,他似要看穿對方的靈魄,看透對方的五臟六腑 他的形色陰沉得可怕,也蕭煞得可怕,但是,他的左右“太陽穴”卻在急速鼓跳,額頭上也浮起了隱隱的青色筋絡。
  祝尚正有些怯懼,卻硬著頭皮叫嚷:“姐夫,你不要聽姓燕的胡言亂語,挑撥離間,那犯下姦殺重罪的人,早就明擺明顯的是鄧長,是姓燕的手下,他存心在偏袒。”
  “雲裡蒼龍”章寶亭也應合著道:“事實俱在,鐵證如山,如何能容他狡辯推託?”
  悲喊一聲,孟季平慘呼著:“我那可憐的表妹,遭到如此不幸之後,猶竟有人不能將她放過,橫加阻攔,表妹啊,你屍骨未寒,冤魂不遠,怎不顯靈詛咒那妄圖使你血恨不湔的惡徒?”
  穆邦倏然暴喝:“通通給我閉嘴 ”
  狠厲的望著燕鐵衣,他又道:“燕鐵衣,依你說,真兇是誰?”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不要聽號叫,不要看做作,穆邦,真相是不會被表面上的某些虛偽掩飾所歪曲或抹煞的,徐小玉的事,你不覺得太明顯了?鄧長如若果真姦殺了她,豈會把自己橫擺在現場做招供?而且沒有人證,沒有物證,憑的只是這一幹人的片面之詞整便一口咬定坐實,他們能誣陷,至少,我也該有反駁伸辯的權力!”
  穆邦揮手阻止了孟季平正待再起的吼叫,他生硬的道:“你認為 真兇是誰?”
  燕鐵衣淡淡一笑,悠閒的道:“我說出來,你是否同意給我證實的機會,而不容某些人阻撓攪亂?”
  用力點頭,穆邦重重的道:“可以,我用我的聲譽向你擔保!”
  燕鐵衣的右臂如劍伸直,食指穩固不移的指著孟季平:“就是他,孟季平,這呼冤喊屈的人,這虛假做作,表面上正人君子,暗地裡陰狠邪惡,貪淫好色,無所不用其極的‘鐵中玉’!”
  剎那時,大廳裡一片僵寂,一片窒靜,空氣都凝凍了。
  突然間,響起孟季平那裂帛似的狂叫:“冤死我了,黑天的冤枉啊,燕鐵衣,你這含血噴人,歪曲事實的惡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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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雪冤屈 果因不爽

  燕鐵衣徐緩的道:“我是麼?抑是你?孟季平,你的表妹屍骨未寒,冤魂不遠,對的,她會顯靈的,顯靈詛咒那慘害了她,又妄圖使她血恨不湔的人!”
  孟季平的一張俊臉扯歪扯斜了,他凸瞪著兩只眼珠,靈著森森白齒,面如死灰,顫抖的指著燕鐵衣:“謊言……古今未有的謊言……你竟敢如此冤裁我……誣賴我……燕鐵衣,你將遭到報應,受到懲罰……你必要為你的昧心之論遭受天譴……”
  這時,祝尚正忙叫:“簡直是胡鬧,是荒謬,姐夫,你不能……”
  穆邦冷森的道:“閉上你的口!”
  “白財官”趙發魁也嚷嚷道:“這真叫笑話,孟老弟會是真兇?說給誰聽誰也不會信……”
  連連點頭,章寶亭道:“可不是,這才乃匪夷所思,無中生有的奇觀!”
  穆邦陰沉的道:“是你們說話還是由我來說?”
  一幹人面面相覷,又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再起鬨了;穆邦向著燕鐵衣,表情凝重又蕭索的道:“燕鐵衣,你這樣指控孟季平,可也有憑據,有反證?”
  燕鐵衣斷然道:“有!”
  穆邦嚴酷的道:“拿出來!”
  燕鐵衣道:“不要忘記你的保證!”
  穆邦凶悍的道:“有若五嶽不移!”
  燕鐵衣響亮的道:“好 ”
  他隨即回頭,朝大廳門外,積雪遍地的院落中大吼:“熊道元,帶他們進來!”
  就在眾人膽顫心驚的窒迫注視下,院子右邊一座玲瓏堆棧的假山之後,幾條人影立時出現,並迅速向大廳行近。
  圍在院中的,尚有數十名舉刀擎槍的壯漢,及十多個兇惡的“紋額”,他們一陣騷動,尚未及有所阻攔,穆邦已厲叱出聲:“放他們通過!”
  於是,門週邊堵廳門的那些人只好勉強讓開一條路,容對方進入 那一共是六個人,熊道元、全兆忠、尤九如、翠花、鄧長、以及歐少彬!
  穆邦冷冷的道:“這是些什麼人?”
  等他們在燕鐵衣身邊站定了,燕鐵衣才平靜的道:“證人,穆邦,都是證人。”
  鬥蓬罩頭的翠花,回到她舊日主子的大廳之內,面對的卻是這麼一個殺氣騰騰又壓力萬鈞的場合,不由嚇得她全身發抖,幾乎站都站不住了。
  尤九如卻老而彌辣,他可真是豁了出去,直挺挺的立著,揚起一張乾黃的老臉,頗有幾分慷慨赴難的凜然味道,歐少彬卻顯得有些侷促不安,他扶著身子虛軟的鄧長,一雙眼只往自己腳尖看。
  全兆忠的面孔蒼白,嘴唇緊閉,也在微微顫抖著,但一雙手卻握成了拳 像是在他身體之內,正有一股什麼力量,在醞釀,在澎湃。
  向燕鐵衣一躬腰,熊道元洪聲道:“魁首,可以開始了吧?”
  燕鐵衣踏前一步,朗聲道:“各位,我首先要說明的一樣事實是,我的手下鄧長身為我‘青龍社’刑堂司事首領,追隨我十有餘年,因此,我對他的為人品格都有深度的了解;他個性素來內向,平日沉默寡言,生活嚴肅,毫不苟且又工作審慎,更自來沒有女色上的嗜好,他能飲酒,但從不及亂,永不會喝醉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穆邦峭銳的道:“這只是你的說法,不能成為有力反證!”
  燕鐵衣安詳的道:“自然,但我總該敘明我所知道的一個事實 同樣的另一個事實是,孟季平卻有醉後行淫,且不擇手段的習慣!”
  尖叫一聲,孟季平怪吼:“你胡說……”
  冷笑著,燕鐵衣道:“翠花,該你向他們各位講述一樁你親身體驗過的慘痛侮辱了。”
  孟季平形容猙獰如鬼,他宛似吃人般狠盯著翠花,鼻孔急速嗡合,牙齒挫磨有聲強烈的透露出那等的脅迫恫嚇聲勢來……
  於是,翠花害怕了,她不由自主的往後瑟縮,篩糠般抖個不停,嚇得臉色泛青,連目光都不敢向孟季平那邊稍移。
  燕鐵衣低沉的,充滿穩實意韻的道:“不用怕,翠花,我向你保證過的我必承擔,小玉姑娘的遺體就在隔牆,想想她遭受的悲慘,想想你經歷的折磨,這是你唯一求得控訴及平直的機會!”
  翠花哆嗦著,嘴唇發紫:“可是……可是……孟……大爺……他………”
  燕鐵衣輕輕的道:“現在若不能揭發孟季平的罪惡使他伏誅,今後他會饒得過你?何況有我在此,他動不了你一根汗毛,放心大膽的照實說吧!”
  咬咬牙,翠花掀掉了篕頭的鬥蓬,也不知是從那來的勇氣,她急促的抖著嗓子喊:“孟大爺是我的主人,以前是,但在一年前就不是了,他攆我走,因為他糟蹋了我,在他有一次喝多了酒之後姦污了我,他每在酒後都會衝動到失去常性……他給了我二百兩銀子,把我趕走,並且恐嚇我不得洩露此事,要不他會殺掉我……”
  孟季平握拳透掌,狂暴的吼叫:“滿口放屁的賤人,你竟敢誣陷你的舊主,該死的胡塗奴才,你得了多少好處,如此聽令他們指使利用?”
  翠花臉孔扭歪,口沬四濺:“我沒有受人指使,我說的全是真話,若有一句謊言,甘受天打雷劈,孟大爺,你前後污辱了我三次,一次在後院的花棚下,兩次在我房裡,都是在你喝了酒以後……我還記得你的下腹有塊黑疤,指頭大小的黑疤。”
  孟季平怪叫:“胡說,簡直一派胡說 ”
  燕鐵衣拉回翠花,微笑道:“好了,我們且先不必查驗孟季平的右下腹是否有塊黑疤,現在,尤老丈,輪到你上台向列位明鏡高懸的朋友們作證了。”
  用力咳了一聲,迎著對面一雙雙炯亮又帶著威脅性的眼睛,尤九如算卯上了:“我叫尤九如,是山裡的一個獵戶,小玉姑娘的母親徐老嫂子因為在市集上買過我幾次野味,大家就混熟了,徐老嫂子憐我孤苦老弱,晚來無依,常叫我到家裡吃點喝點,我與徐老嫂子同小玉姑娘相處得就和一家人相似,去年冬至下,我提了幾樣野味送到徐家,承老嫂子的情,留我吃飯,因多喝了兩杯,耽誤了辰光,天暗了,老嫂子不放心我一個人摸黑走山路回去,才好意叫我在後頭柴房裡過一夜,就在我剛剛迷糊著快入睡的當口,卻聽到柴房外響起驚叫拉扯的聲音,我心裡奇怪,趕忙喝問著推門查看,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
  沒有一個人答腔,卻都目光不瞬的看著他 尤其孟季平那一雙眼,幾乎似毒蛇的舌信閃動!尤九如將心一橫,大聲道:“我看見的是孟季平這畜生,他噴著滿嘴酒氣,兩眼通紅,就和發了狂的野狗一樣摟扯著小玉姑娘往柴房裡拖,是我一聲吼喝,他才放開了手,卻蠻橫無理的把我痛打了一頓……”
  孟季平咬牙切齒的道:“尤老匹夫,你休要落井下石,幫同別人來陷害我。”
  尤九如激動的道:“我今年六十一了,大半截入土的人,如果我方才所說的話是成心捏造編排的,便叫我不得好死,出門嚥氣。”
  燕鐵衣示意熊道元勸回尤九如,才又和悅的道:“兩位證人,至少已證實了一點 孟季平才是喝多了酒起淫慾之念的那種人。”
  穆邦臉色陰晴不定,極其煩躁的道:“但是,燕鐵衣,這仍不能確定鄧長便不會酒後亂性!”
  燕鐵衣一笑道:“好,很好,歐先生,你出來說明一下吧。”
  當歐少彬神情不安的正待開口時,“白財官”趙發魁已怒叫起來:“好個草藥郎中,你是吃了狼心豹膽啦?竟和姓燕的扭成一股同我們作對?娘的,你以後還想不想在‘拗子口’混下去?你……”
  燕鐵衣暴烈的道:“趙發魁,如果我是你,我會首先想到自己今後還能不能在‘拗子口’混下去?你若膽敢拈動歐少彬一根毫毛,我不把你碎屍萬段就算你命大!”
  熊道元跟著吼道:“此時就先活剮了這狗操的!”
  穆邦先喝住了業已縮頭王八似的趙發魁,然後才冷凜的道:“那歐少彬,你有什麼話說?”
  乾咳幾聲,歐少彬提著氣道:“我所說的,只是兩件醫術上的事實,這乃由我親自檢驗後的結論,其中若有任何牽扯,概由各位自行斟酌判斷 第一,鄧長久患不振隱疾,無法勃起交合,根本不能發生苟且或強暴之事,第二,他小解時尿液呈淡紅之色,這是中過一種‘見風倒’的迷香之後三天才開始有的徵狀,三天之前,也正是發生異變之時,在‘招安客棧’他亦中過這類迷香的毒性,但時隔僅有兩日,餘毒似乎尚不該出現於尿液之中。”
  燕鐵衣突然疾厲的向趙發魁道:“趙發魁,只有你才藏有這種惡毒下流的迷香。”
  猛一哆嗦,趙發魁神飛魄散的叫:“不,不是我,是彭彤拿給我的……”
  拄著枴杖的彭彤立時驚恐的喊道:“趙二哥,你別朝我身上推,這東西不止我一個人有,我還給過孟老弟……”
  一拍手,燕鐵衣道:“穆邦,三天前是發生異變的時間,而迷香的餘毒要在三天后才能摻融於尿液中,孟季平也藏有這東西;我想,你該了解為什麼鄧長會如此令人擺佈猶不醒覺的原因了吧!”
  穆邦面色難看已極,他憋著氣,唇角抽搐不停:“還有麼?”
  自懷中摸出那個小小的白紙包,燕鐵衣謹慎的打開,攤展出那幾絲黑白交雜的線縷,他道:“這是幾絲黑白相雜的絞織線縷,是從徐小玉的屍體手指甲縫中剔出的,三天前徐小玉遇害的時上,孟季平便正穿著一襲黑底縷織白紋領襟的長袍,這一點,當夜與孟季平對酌的鄧長可以證明,相信看過孟季平這件長袍的人也知道他有這麼一襲服裝。”
  孟季平幾乎是在椎心泣血般半瘋狂的嘶喊:“這是栽……是誣陷……是安排好的詭計……”
  燕鐵衣冷靜的道:“此外,徐小玉的雙手十只指甲折斷兩只,在殘存的指甲中,沾有業已乾涸的血跡,這乃說明了一點,兇手當遭到徐小玉的強烈反抗,並且多少被抓傷了皮肉
   事隔三天,痕跡應該尚在,孟季平,可願褪下你的上衣讓我們看看你的背頸各處是否完好麼?”
  下意識的,孟季平緊掩著他的襟口及中衣襯領,狂亂的叫吼:“誰也不能查看我的脖頸,誰也不能,我是被冤枉的,被冤枉的……”
  就在這時,大廳的側門處,一個老態龍鍾,形色憔悴的婦人顫巍巍的走了出來,她指著孟季平,激動的哭叫著:“畜生,你一點都沒有被冤枉,小玉就是被你害死的,三年前的中秋節,你想強暴小玉卻因聞聲及時趕至,驚走了你的那件事你忘了嗎?這一次可憐的小玉終究未能逃出你的魔掌,你害死了她,我當時悲痛疑惑,沒有敢講,我第一個發現小玉的慘死,我也發現她手裡緊抓著一塊碎襟 你那件黑底白紋襟的碎片……”
  全兆忠悲慟的呼天搶地起來:“小玉,小玉啊……你死得多冤,多慘啊………”
  這位顯然便是徐小玉的寡母,孟季平的二姑老太太,伸出手來,張開,手掌上,赫然是一塊寸許長條的襟片,黑白交間的圖案,比燕鐵衣那幾絲辛苦所得的線縷更要清晰多了……
  孟季平臉色慘白,全身僵硬,大廳中章寶亭那一一乾人個個是相同的反應。
  於是,站在門邊的“笑天叟”李凌風重重一哼,陋夷的道:“良漢,小嬌,我們走!”
  在他們三人拂袖而去之後,穆邦深深吸了口氣,語聲出奇的柔和:“尚正,你過來。”
  由人攙扶著,祝尚正哭喪著臉來到穆邦身邊,穆邦不看他,只緩緩的道:“尚正,你千方百計把我從一百七十裡外的‘南安府’找來這裡,目的只是要陷我於不義,叫我去丟淨臉面,失淨威信,幫著這樣一個滅倫逆親,狼心狗肺的惡毒禽獸來迫害無辜,抗衡真理?你是嫌我這多年來名聲好了,氣節高了?要一棒子打我下萬劫不復的十八層地獄?”
  祝尚正畏縮顫慄的道:“不,姐夫……我怎敢有這種該死的念頭?我是受把兄章大哥的重托……”
  章寶亭惶惶不安的急忙申辯:“穆大俠務請明察秋毫,我也是受了這孟季平的蒙蔽與迷惑,中了他移禍於人,花言巧語的詭計,穆大俠,閣下萬莫誤會,說什麼我們也不敢對閣下稍存不敬之心……”
  大廳門外,原來圍堵四周,如臨大敵般的那些漢子們 包括一幹“紋額” 已開始悄悄散去,而人影閃處,又一條精壯人影掠身而入,那人直來穆邦面前,滿頭大汗,喘噓噓的急著躬身道:“回稟穆前輩,前輩差令小的前往‘南安府’敦請‘神鷹’李子安李爺,‘鐵膽雙雄’單慕青單大爺,單慕白單二爺幾位前來助陣,但李爺與單爺二位卻十分為難,不便應命,並要小的回稟前輩,說燕鐵衣乃北地巨霸,綠林大豪,非但功高蓋世,力雄勢厚,更且為人光明磊落,忠義無雙,轉請前輩能以和解息事,化干戈為玉帛最為上策,小的……”
  一把掌打得那稟報的壯漢仰跌出老遠,穆邦臉色鐵青,衝著燕鐵衣大聲道:“我穆邦半生縱橫江湖,數十年睥睨武林,從未向人陪罪道歉,燕鐵衣,但今天我穆邦自認不是,特此請你包涵,怪我有眼無珠,認不清這奸刁狠毒的淫棍邪胚,怪我耳根太軟,誤聽了內親的遊說慫恿,就此幾陷不仁不義不公不明之地;前怨舊隙,但求一筆勾消,山高水長,再容補過!”
  燕鐵衣笑得多麼的真稚,多麼的純厚:“言重了,穆兄,我一點也沒有怪你,相反的,對你這樣深明大義,更斷是非,更猛省回頭的坦直作風,猶敬佩不已。”
  穆邦又同章寶亭厲聲道:“孟季平就交給你辦了,章寶亭,姦殺之罪再加上滅倫逆親,陷害無辜兩條,該怎麼辦你明白,若有袒偏徇私之處,我穆邦的手段你自會有數!”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出門而去,祝尚正叫嚷著,也由左右攙扶,慌忙追上。
  燕鐵衣笑吟吟的對章寶亭道:“老爺子,聽到了?這姦殺之罪,再加上滅倫逆親,陷害無辜兩條,你看該怎麼辦?你是‘拗子口’的一只大鼎,有維持地方善良風俗並執律掌法的責任,‘拗子口’對這樣的事不是有一向的傳統方法來處置麼?我們等著拭目以待呢。”
  就在章寶亭又是尷尬,又是悔恨,又是無措的當口,孟季平突然動作如電,飛似的撲向了大廳的側門那邊。
  比電還要快的,是燕鐵衣那一式“劍魂化龍” 只見銀虹暴閃,整座大廳之內寒光盈眼,冷氣四溢,在那奪神眩目的青白異彩回繞下,孟季平的一聲慘號已令人毛髮悚然的響起,混身鮮血迸濺著滾地,他那柄寬長利劍,也斷為數截,拋置四周。
  光歛芒收,燕鐵衣含笑卓立:“孟朋友,論玩劍,你遠不如犯姦殺之罪的門道高;在劍術這一行裡,你只能算個初入門的雛兒,同我比劃,你只能配上‘勇氣可嘉’四個字的評語而已!”
  躺在地下的孟季平,全身叫血浸透了,他在痛苦的痙攣著,臉孔變形,呼吸粗濁,喉鼻間發出獸嚎般的“嗚”“嗚”聲,他的四肢是癱軟的,燕鐵衣已挑斷了他雙手雙足的主要筋骨!
  燕鐵衣向“刀匠”田一英,“釣命竿子”莫恆二人頷首笑道:“二位是否還有興致與在下一試?”
  田一英閉閉眼,愴然對莫恆搖頭:“罷了,我們走吧。”
  莫恆咬咬牙,轉過身,在他們的徒弟“大小金刀”耿清,胡長順攙扶下,步履踉蹌的黯然離去。
  燕鐵衣猛的厲吼:“章寶亭,你還在等什麼?再不處置孟季平,我便連你們一起算上,扣你們一頂幫同姦殺徐小玉並意圖助其脫罪的帽子!”
  哆嗦了一下,章寶亭急忙道:“當然要辦,當然要辦,而且一定秉公處理,大當家的放心。”
  “白財官”趙發魁立即吆喝:“來人呀,還不快快把這個天打雷劈的姦殺重犯給我捆上門板,遊街示眾之後立於市場活活打死,你們莫非是想徇私偏袒麼?燕大當家就在這裡,他老人家可是大公無私……”
  幾名原屬廖剛手下的壯漢奔了上去,七手八腳便把混身血跡的孟季平捆上了一塊剛剛拆自大廳側門的門板 這些人顯然也都是獵戶出身,捆縛的手法和縛獸是同出一轍……
  於是,燕鐵衣招呼熊道元,與鄧長、歐少彬、尤九如、翠花等一齊出門,全兆忠卻過去扶著徐老太太,那樣體貼恭順的打另一邊走了。
  ***
  出“拗子口”的路上,熊道元牽著兩乘駿騎,燕鐵衣則正與大家在話別,他們是全兆忠、尤九如、翠花、劉景波、歐少彬、蘇小結巴、還有多少恢復了點神色的徐老太太。
  這些人手裡,都捧著燕鐵衣贈送的一樣禮物 足兌一千兩的銀票一張,當然,全兆忠比較多些,燕鐵衣送給他三千兩,為的是他幫了大忙,更為了他將來得侍奉徐老太太,說不定還能再用這點錢娶個媳婦。
  全兆忠離情依依,哽咽著道:“燕大哥,熊大哥,你們這一去,不知何時再見?”
  燕鐵衣笑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全兄弟,離是合的果,合是離的因,這番別了,下次總能聚晤 別難過,我在你的哭聲中見你,該不是又在你的哭聲中相別吧?”
  尤九如看上去幹巴巴的,嗓門卻不小:“是呀,小全哥,你難受個什麼勁?冤伸了,仇報了,正該高興才對,何況燕大當家以後隨時能來,咱們‘拗子口’正當驛道邊,只要大當家往這頭走,還怕他不來歇腳?”
  燕鐵衣道:“不錯,往後辰光長遠著呢,我少不了打擾各位?”
  徐老太太由翠花扶著走了上來,傷感中帶有無限真摯的謝意:“大當家,小玉的冤屈,虧著你是替她昭雪,要不,她死了也不瞑目啊……我真不知要怎麼向你說我心中的感激……”
  燕鐵衣輕聲道:“不說最好,老太太,我能領略。”
  這時,劉景波也湊到一邊,咧嘴笑道:“大當家,下次來,可別忘了投宿我的老字號‘招安客棧’,一切免費招待……”
  拱拱手,燕鐵衣道:“多謝了,大掌櫃。”
  歐少彬接口道:“鄧老弟在我這裡調養,大當家的裡外放心,待你們打回頭的時節,包管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精壯漢子……”
  燕鐵衣笑道:“偏勞歐先生,我們回途經過這裡,再派人前來接他。”
  全兆忠忙道:“你最好也能來盤桓幾天,燕大哥,容我們多少盡盡地主之誼。”
  笑笑,燕鐵衣道:“再見吧。”
  “拗子口”的市街上,此際隱隱傳來人群的喧嘩聲,叫喊聲,吼罵聲,沸騰得似一鍋滾開的水,還加雜著一響又一響的銅鑼在敲擊。
  朝那邊望瞭望,燕鐵衣皺眉道:“他們又在幹什麼?”
  木訥於言詞的蘇小結巴,這次卻搶著開了口:“銅銅鑼一響……棍棍棒齊齊齊上,打打的是那犯犯姦又犯犯殺的罪魁惡惡首……”
  “哦”了一聲,燕鐵衣向各人抱拳道別,轉身上馬。
  雙騎行向“拗子口”外,熊道元笑道:“真個天理昭彰,那孟季平遭報了。”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不要再提這件事,我們趕到‘雙鞍鎮’接車隊要緊。”
  側臉看了熊道元一眼,他又小聲道:“道元,說說看,‘雙鞍鎮’上可有什麼尋樂子的去處?”
  於是,熊道元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裡,馬蹄揚著積雪,輕快的漸去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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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血染面 劍氣如霜

  那個人便從山坡上連翻帶跌的滾了下來。
  混身的血跡,還透著淋漓的汗濕,胸前肩後是幾條縱橫交錯的傷口,皮肉翻卷,蠕動嫩赤的肌肉沾著泥沙草屑;他的頭裂開,頭髮合著頭皮向兩側拉扯,露出一抹白慘慘又紅糊糊的頭蓋骨來,這人在地下痛苦的掙扎,爬行,粗濁的籲喘著,每爬出一步,便染淌下一步的血印。
  他似是雙眼迷濛了,那樣毫無目的,也毫無希望的在這條土路上打著圈子爬行,血黏攪著沙土,聚成大小不一的疙瘩黑里汎紫。
  這是日正當中的辰光。
  一匹駿馬早在他自山坡上滾跌下來的時候,業已停歇在這裡,但他似乎毫無所覺繞來轉去,他竟爬到馬兒的前蹄邊。
  於是,他的頭額撞上了馬蹄,他驚駭的用手去觸摸,又霎時慌亂的倒翻出去,一面神智不清的嘶叫:“你們來吧……是好漢的一起上……我和你們拚了……”
  馬上,燕鐵衣以一則悲憫的神情注視著這個人。
  說起來很湊巧,就在他策騎從路上奔近山坡的時候,便看到這一位剛從山坡上滾下來。
  他不知道這人是誰,更不清楚這人為什麼會被傷成如此模樣,但他並不覺得驚奇,也無意迫切的去探究每件事情,見到了“果”,便必有其“因”;而江湖中類似這般的血腥殺戈層出不窮,總有它內蘊的理由,亦有其各執一詞的是與非,不論誰對誰不對,事實到底已鑄成這個形態,他本人所面臨的問題只有一樁,管是不管?
  燕鐵衣並沒有好管閒事的個性,他有他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事務,這些,已夠他忙,夠他煩的了,如無必要,或情勢上的不能推諉,他的確提不起興趣來插手與他無干的某些意外,但眼前
  嘆了口氣,燕鐵衣心想;這大概又算是情勢上不能推諉的局面了,這樣的事,又叫他恁般湊巧的碰上?
  流血與流汗,搏命與豁命,燕鐵衣早已習慣得變成了生活上的一部分,這些他全不在乎,全看得極為平淡,他在乎的是管了不該管的事,看得更嚴重的是深恐某一次的疏失算忽而釀成終生不可彌補的憾恨或歉疚!
  凝視著那人,燕鐵衣在考量。
  那是個看上去與燕鐵衣年紀相仿的人,約莫三十出頭的歲數,五官端正,衣飾都麗
  如果不是那樣血污狼藉,想會更為中看些。
  對於善良之輩或歹惡之徒,燕鐵衣有著一眼之下,即可大略分辨的經驗,他相多了人,經多了人,形形色色的,各等各類的,什麼樣的角兒,很難逃過他那雙尖銳的眼睛,而這一位,燕鐵衣認為乃是個摯誠忠厚的君子之屬。
  輕輕的,燕鐵衣飄身下馬,走向前去。
  那人還在地下掙扎,緊張又恐懼的向虛無中揮舞著手臂。
  燕鐵衣笑笑,溫柔的開了口:“朋友,你傷得不輕。”
  驚窒的悶吼一聲,那人滾到一邊,全身都在抽搐:“好……我便讓你們這些卑鄙狠毒的奴才趕盡殺絕吧……我死為厲鬼,也不會饒恕你們……”
  搖搖頭,燕鐵衣道:“你誤會了,朋友,我並不是與那些傷害你的人為同夥,我只是一個恰巧經過此地的過路人。”
  那人聞言之下,似是意外的怔忡了須臾,隨即又不信的叫:“少來這套障眼法門,要殺要剮,儘管動手,我若求一聲饒,喊一句苦,就不是‘青河少君’江昂!”
  “青河少君”江昂這個名號燕鐵衣聽來十分陌生,或者,在這咸陽附近的地面上有點名堂,但卻決不會在整個江湖道中佔有多大分量,否則,燕鐵衣不會沒聽說過;他安詳的道:
  “江朋友,你最好理智點,我的確不是與你為敵的那些人,在片刻之前,我甚至從來沒見過你……”
  這時,江昂似是才恢復了神智及理性,他摔摔頭,用手抹去沾染在雙目四周的血污,疑惑又戒備的瞧向站在面前的燕鐵衣。
  不錯,他見到的是一張善意的,微笑的面龐,不屬於他仇家中任何一個人的面龐。
  嗆咳了幾聲,江昂如釋重負,又十分歉然的擠出一抹臉色在灰白中的苦笑:“對不起……這位兄……台我是一時太過激動,加以受創之下心智迷亂,才險些認錯了人……還請兄台你多包涵。”
  燕鐵衣道:“好說;朋友你傷得不輕,我既然遇上了,總不能放手不管,這樣吧,我用坐騎載你到前面的‘三寶集’去,找個郎中且先替你治療一番。”
  江昂略一猶豫,頷首道:“如此,便有勞兄台了。”
  燕鐵衣沒有詢問江昂為什麼原因會被傷成這樣,他怕問多了又給自己再添麻煩,目前的做法,總是救人,救人,照說是不會有錯的。
  把江昂扶上馬背,燕鐵衣在前面牽韁,他回頭道:“江朋友,坐得穩麼?”
  江昂孱弱的道:“還行,只是累及兄台無以代步,好生不安……”
  燕鐵衣一笑道:“不必客氣,我騎馬騎了大半天,胯骨都酸麻了,正好落得走幾步路松活松活血脈……”
  說著,他剛剛牽馬往前走了一小段,路邊那片山坡頂上,人影突閃,一個暴烈的嗓音已經破鑼也似傳了過來:“追著了,姓江的就在這裡!”
  五條人影,隨即由山坡上騰空躍落,身形之快捷隼利,有若五頭九霄之上俯衝下來的鷹鷲!
  鞍上的江昂,神色立即大變,他噎窒了一聲,悲憤又絕望的低吼:“來吧………都來吧……好歹我全豁出去了……”
  燕鐵衣心裡深深太息,表面上亦是一片愁苦之色 他在忖度這一遭,恐怕又免不了惹上一場麻煩。
  五個人身形甫落,業已極其矯捷的分散開來,站向五個包圍的角度,恰好截斷了燕鐵衣與江昂的前後去路!
  這五位仁兄,正面擺出“泰山石敢當”架勢的一個,身材又粗又短,朝橫裡發展,有若一塊厚實的門板,一張鍋底臉,生了雙銅鈴眼,白盆嘴,貿然一見,宛如黑風洞裡鑽出的妖怪,直能嚇人一大跳!
  右撥的那位,身著粗麻衣,腳踏草鞋,長髮披肩,臉色青中透白,死眉死眼,和閻王殿裡的白無常頗堪比美,所差的就是頭頂上那“對我生財”的尖帽子了。
  左側的這個,虎背熊腰,滿臉累累橫肉,黑色的緊身衣,胸前圍兜著一條寬皮帶,帶上有鞘扣十二,十二把雪亮生寒的闊口短刀便插在其中,看上去好不威猛凶悍。
  一個文質彬彬似的青年人與另一個白袍儒巾的書生型後生便一同攔在後路上,這兩個人,乃是五位仁兄中還算沾著點人味的角色。
  於是,燕鐵衣無可奈何的乾笑著開了言語:“呃,我說,五位大哥,你們這樣來勢洶洶的把路一截,可是有什麼見教?”
  正面那鍋底臉大吼一聲,焦雷般道:“他奶奶個熊,你找小王八羔子居然膽敢插手管爺們的事,你約莫嫌命長了?”
  燕鐵衣陪笑道:“這位大哥,我和各位素昧生平,無怨無仇,那裡敢插手管你們各位的事?只怕其中有點誤會……”
  鍋底臉怒道:“你他娘還在狡辯 你分明是等在這裡接應姓江的,和姓江的是一夥,這不叫與我們作對又叫什麼?”
  燕鐵衣忙道:“好讓各位大哥得知,我呢,不止不認識各位,就連這位江朋友,我也一樣是剛才初見,只因我恰巧路過此地,發現江朋友受創流血,正在掙扎,方才動了惻隱之心,想幫他一把,送他到前面‘三寶集’去調治調治……”
  左邊那橫肉滿臉的高大漢子重重“呸”了一聲,破口大罵:“調治你娘個頭!姓江的乃是我們仇敵,你幫他一把,就等於扎我們一刀,娘的皮你是存心要同我們為難,理當該殺不赦!”
  燕鐵衣擺擺手,道:“各位稍安毋躁,我不想找麻煩,各位也犯不上亂動肝火,大家有話好說,何苦這麼咄咄逼人?”
  鍋底臉大喝:“娘的,你是不服氣嘍?”
  橫肉累累的一個也咆哮:“錢大哥,管他是什麼牛頭馬面,一概宰掉再說?”
  馬背上的江昂,掙扎著待要下來,一面瘖啞的叫:“不關這位朋友的事……人家純系不知內情的局外人……你們要逞凶施狠,衝著我來,荼毒無辜,算不上英雄好漢!”
  嘿嘿冷笑,鍋底臉不屑的道:“姓江的,你以為你是那門子的英雄好漢?釜底遊魂,喪家之犬,挨宰受剮便在眼前,還充他娘什麼硬骨頭?呸!”
  那高大漢子惡狠狠的叫:“江昂,你那好友施貴麟業已上了道,如今諒還走得不遠,黃泉路上,你也就趕緊一步與他結伴去吧!”
  江昂悲憤逾恆的悲喊:“我和你們這群天打雷劈的豺狼虎豹拚了……”
  鍋底臉酷厲的道:“不拚也不行,充歪充能你橫豎也是個死!”
  那橫肉累累的大漢跟著叱喝:“娘的,原本不幹你的鳥事,我們找上施貴麟了結一段梁子,你他奶奶卻楞要強出頭,這一下便叫你幫襯到底,施貴麟送了終,你好歹也就陪著上路,陰間世上,你兩個再稱兄道弟去!”
  此刻,燕鐵衣回手接住了江昂,低聲道:“江朋友,你身受重創,體氣虛弱,怎能運力動嗔?且先穩著,由我來向他們通通關節,說說道理看 ”
  江昂苦澀又悽惻的道:“兄台,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了,我好友的一條命業已喪在這幹人手中,我衛護不力,就和他們豁死拚了也罷,卻不能連累到你……兄台,多謝你的好意,這樁事,你便撤手別管了,免得玉石俱焚,不明不白的跟著受害……”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我生平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見死不救,江朋友,你在如此衰弱虛脫的情形下,和這五位看來功力不凡的高人異士拚鬥,那等光景,十有十成是討不了便宜,討不了便宜的直接後果,大概就是把一條性命交出;生死之事茲事體大,我既碰上了,怎能硬著心腸袖手旁觀?何況,他們中間有一位仁兄亦已說了話,硬要栽我一個‘該殺不赦’的罪名呢!”
  江昂急道:“不,兄台,我不能連累你……”
  燕鐵衣道:“這不是你要不要連累我的問題,江朋友,而是他們饒不饒得過我的問題,你看似眼前這種形勢,他們會輕易放我過關麼?”
  鍋底臉的兩只銅鈴眼凸瞪,兇光閃閃中語聲狠毒的道:“小子,聽著你的口氣,倒是刁狂得很,顯然你是打算幫著姓江的和我碰一碰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設若你們各位買我一次薄面,撤開圈子讓我們過去,我就答應不和你們‘碰’了。”
  怪叫一聲,那大漢口沬四濺的厲吼起來:“好個大言不慚的雜種,你是他娘的什麼玩意?你還有什麼鳥面子可賣?死到臨頭,猶還混充人王?你有本事就擺出來,爺們若不將你分剁八塊,就算你上輩子燒瞭高香!”
  鍋底臉也暴烈的道:“早看這小王八蛋不是路數,果然不錯,我們也別磨蹭了,一遭送他們轉世吧!”
  黑衣大漢煞氣盈目,身形一偏,雙手已摸上皮鞘扣的闊口短刀刀柄,後面,那青年人與書生型的朋友也悄然的掩近,一對無耳短戟,一柄鋒青劍,早已寒森森的亮了出來!”
  忽然,那亂發麻衣的怪人腔調沙啞的叱喝一聲:“慢著!”
  正待往上掩撲的這四位,聞聲之下全有些詫異的停止了動作,鍋底臉不解的望著麻衣人,微顯迷惘的道:“曹老大,可有什麼不對?”
  麻衣人瞅著燕鐵衣,嘴裡卻是在對鍋底臉說話:“兄弟,這傢伙有點透著古怪,骨子裡不知道在耍弄什麼花巧,在殺他之前,至少得把他的來歷‘盤’清!”
  鍋底臉嘿嘿笑道:“看他乳臭未幹,胎毛尚沒褪盡的這副生嫩模樣,充其量也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剛出道的雛兒,還會有什麼不得了的來歷?”
  麻衣人傍觀者清,他早已發覺燕鐵衣氣宇深沉,英華內歛,一股隱隱的威儀形而不露,這樣的人物,往往都是極為精練強悍的雄才之屬,尤其燕鐵衣的容貌,在童稚中透著老辣,在平和裡現著尖銳,他一直是那樣不溫不火,然而恁般的鎮定雍容,卻業已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壓力 麻衣人感觸得到,嘴裡卻不好明說,他乾咳一聲沙啞的道:“還是謹慎點好,兄弟,和他攀攀道!”
  未待鍋底臉有所表示,燕鐵衣已笑吟吟的道:“犯不著‘攀道’了,我只有一個意見
   你們放手,萬事皆休,否則,便卯上幹一場也罷!”
  後面,那柄青鋒劍便毒蛇也似,在一溜寒芒的閃掣裡,猛然扎向燕鐵衣的背心!
  鞍上的江昂,睹狀之下,一聲驚呼才只到唇邊,沒有看見燕鐵衣有任何動作 僅是毫無微兆的在虛無裡有一抹冷電猝然凝形又消失,那柄青鋒劍已長顫著飛上了半天,執劍偷襲的那個書生,也急拋著手往後蹦跳。
  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閒閒笑道:“朋友,論到玩劍,你這幾下子,只能算是剛剛起步,差得遠嘍。”
  書生的一張面孔是一陣青,一陣紅,他目瞪口呆的楞在那裡,原先握劍的右手虎口,鮮血津津滴淌,他傻呵呵的望著斜插在丈許外的自己那柄長劍,直到現在,他還沒有弄清楚人家是用什麼手法及兵刃絞脫他長劍的!
  於是,其它四張人臉也就立時走了原樣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似這樣的功力顯示,其精湛深厚的程度,業已到達出神入化的境界了,雖然是只有一擊!
  麻衣人驚疑不定的瞪視著燕鐵衣,一張死氣沉沉的面孔上浮現著不可掩抑的羞惱怒恨之色,他努力鎮靜著自己,提著中氣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燕鐵衣道:“先說,各位自己 你們都是些什麼人?”
  麻衣人的一雙倒八眉挑動了一下,忍耐的道:“我叫曹非,‘麻衣勾魂’曹非,這一位 ”
  他指了指那鍋底臉,接著逭:“矮金剛錢威。”
  圍著皮鞘刀帶的黑衣大漢強硬的道:“大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飛刀子’葛義全!”
  燕鐵衣頷首微笑:“果然氣魄十足,葛爺!”
  那文質彬彬的年青人極不情願的道:“‘鐵戟化雪’李慕春。”
  失劍的書生咬牙切齒的仰頭望天,不肯開口;“麻衣勾魂”曹非只好瘖啞的道:“那撥是‘木秀士’徐上修徐老弟……”
  拱拱手,燕鐵衣道:“原來各位皆是一方英才,當地俊彥,倒是多有失敬了;這擋子事,我還是那句老話,冤家宜解不宜結,各位看我薄面,高高手,放這位江朋友與我過去,彼此皆大歡喜,要是不然,我固好受不了,各位只怕卻更要難受了……”
  “矮金剛”錢威憋不住抗聲道:“朋友,就算你是個三頭六臂吧,也不作興這麼個跋龜法,不幹你的事,你卻楞要插手攪混,在道上闖,有你這樣闖法的?”
  燕鐵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說錢兄,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位江朋友與各位一無殺父之仇,二無奪妻之恨,充其量也只是為了幫朋友的忙,這亦沒有錯,就算因此同各位結下怨隙,他人已傷成這樣,各位大可不必趕盡殺絕,佔了便宜,抖足威風,該收手的辰光就該收手了……”
  “飛刀子”葛義全怒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兩句話你懂不懂?我們留著他這條禍根不拔,莫非還等著他將來回頭收拾我們?”
  燕鐵衣笑道:“我管不了這麼多,將來的事,你們自己去解決,只是眼前,我卻不能見死不救呀!”
  “麻衣勾魂”曹非陰沉的道:“朋友,由你方才出手的那一記招法顯示,我們都知道你是一位高手,因此我們也不想和你為敵,只要你放手不管這件事,你現在就可以離開。”
  燕鐵衣道:“你令我為難了,曹兄。”
  馬背上的江昂低啞的開口道:“兄台,你已經盡到你份外的責任了……兄台,不必再為了我越陷越深……你走吧,無論最後是怎樣的一個結果,我都對你永生銘感……”
  燕鐵衣道:“我們一起走,江朋友。”
  “矮金剛”錢威憤怒的道:“費了這多脣舌,遭了恁般窩囊,我們對你已是忍氣吞聲,一讓再讓,你到底還是非要逞強出頭不可?你當我們真個拿你無可奈何?”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想你們是拿我無可奈何的了!”
  “飛刀子”葛義全大叫:“娘的皮,老子就不信這個邪,就憑他那鬼畫桃符的一下子,便真能抗得住我們的全力圍攻?”
  蕭索的一笑,燕鐵衣道:“葛爺,我這‘鬼畫桃符’的一下子,就耗了我十年以上的辰光方才練成,你不信邪,何妨湊上來嘗試嘗試看?”
  葛義全雙目赤紅的吼叫:“你以為老子含糊?”
  燕鐵衣平淡的道:“希望你也別以為我含糊了才好!”
  咬咬牙,“麻衣勾魂”曹非強行壓制著滿腔怒火,陰鷙的道:“朋友,你若執意要與我們架梁結怨,也只好由你,但冤有頭,債有主,這樁轇轕,至少也該讓我們知道正主兒是誰,我們業已報了萬,如今,便請你也亮個底吧!”
  燕鐵衣搖頭道:“不必了,但我可以告訴各位的是,憑各位在道上的氣候,決高不過我去;各位現下退走,乃是萬幸,若待暴力相向,你們五位便將有兩雙半打橫躺下了!”
  “飛刀子”葛義全猛的怪叫:“看你這副‘相公’樣子,活脫瘟在大姑娘襠下的小兔崽,還充他娘什麼大霸天,二大王?”
  燕鐵衣半點不生氣的道:“光是嘴裡吆喝濟不得事,葛爺,你人高馬大的這麼一塊,何不先上來抖抖威,也好教訓教訓我,出你那口怨氣?”
  額際暴起一條條蚯蚓似的青筋,葛義全嗔目切齒的怒吼:“我要活劈了你!”
  “麻衣勾魂”曹非也似豁上了,他粗厲的道:“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們不管你是什麼牛鬼蛇神,性命擱上也得惦惦你的分量!”
  燕鐵衣笑笑,道:“並沒有人攔著各位。”
  又是從後面……這一次,動手的是“鐵戟化雪”李慕春,雙戟閃飛穿刺,冷點,如雪,有若狂風卷洩般指向燕鐵衣背脊!
  燕鐵衣的身形猝然凌空,在凌空的一剎向後暴翻,千百道劍光刃尾便彷彿漫天的驟雨灑落,冷電交織,精芒縱橫,空氣呼嘯打漩,李慕春的雙戟才出,人已慘號著翻跌出去!
  這位“鐵戟化雪”的雙臂雙腿上,一共對穿了八劍十六個洞,鮮血泉湧,人在翻騰滾動,但是,卻要不了命!
  燕鐵衣凌空滾動的身形完全包裹在那一片回射蓬飛的寒光之中,以至葛義全的六把飛刀在拋擲近身的同時,又“叮叮噹噹”的反彈墜落!
  “麻衣勾魂”曹非躍身而起,不知什麼時候,他手上已多出一副粗短霸道的“狼牙棒”
  來,捧舞如杵,以強猛無比的力道硬砸燕鐵衣!
  偏斜著身形,燕鐵衣便將十一次的掠穿融合為一次,瞬息裡由對方“狼牙棒”的劈砸間隙中逸過,“太阿劍”反抖劃孤,宛若秋月雲環,連連飛飄,曹非大叫閃躲,一角麻衣,業已隨刃翩舞。
  又是兩柄闊飛刀,暴射燕鐵衣面門。
  燕鐵衣驟扭身腰,長劍“太阿”像是來自極西的流電,“削”聲直指葛義全,幾乎不分先後,他的左手倒揚,短劍“照日”已在一閃之下擊落了那兩柄飛刀!
  但見盈眼的森森光華當頭而來,葛義全就宛若掉進了一道寒流裡,他驚嚎著拚命竄逃,左耳倏涼,已經血糊糊的彈上了天空。
  “哇呀呀……”
  撫著血淋淋的傷口,葛義全痛得跪倒地下,“矮金剛”錢威狂吼著,奮力撲截燕鐵衣,手上一柄“金環大砍刀”“嘩噹噹”的以泰山壓頂之勢劈落。
  燕鐵衣微笑得如沐春風,他稍挪兩寸,大砍刀沉利的刀鋒貼著他的肩膀削過,他的左手暴翻,冷光如電,錢威竭力抬刀遮攔,卻在驀然間悶嚎著打著旋轉朝外翻 右頰上,業已裂開一道皮肉卷掀的血口字。
  腳步似是輕靈得浮在空氣中,燕鐵衣只那麼略略一動,人已飄逼向前,滿臉是血的“矮金剛”錢威嘶叫如泣,“金環大砍刀”震天價暴響著,刀刃揮舞,霍霍生風,而燕鐵衣便在如此狠厲的劈斬中飄移晃動,像是二兩棉絮般隨著鋒面所帶起的勁風浮漾。
  滿頭大汗的錢威不止是脫了力,更且破了膽,他一面拚命招架,一面喘息如牛般吼叫:
  “快……曹老大……快來幫我一把……我他娘擋不住啦……”
  驚魂甫定的曹非,暗裡早喊了天,但這等節骨眼下,卻不得不裝熊樣,他悶不吭聲,暴閃向前,一對“狼牙棒”呼呼轟轟的猛自燕鐵衣背後罩下,聲勢兇猛,彷彿壓到了一座棒山。
  棒影層疊中,燕鐵衣步步不退,他突然大回身,“太阿劍”抖閃吞吐,一溜溜,一抹抹的寒光便其快無匹的穿射飛流,透隙滲入曹非的強勁棒山內,曹非咬牙倒躍,燕鐵衣左手探展,冷電暴映又歛,於是,曹非一個觔鬥撞跌出去 左胯骨上,是一個拳大的血窟窿!
  事情的經過只有一剎那,發生於人們的意識之前,結束於人們的意識之前,當“矮金剛”錢威還在籲籲喘著,一口氣尚未轉換過來的須臾,他業已驚恐的發覺那流掣的劍芒再度反卷回來,宛如怒浪飛瀑!
  “金環大砍刀”傾力揮架,錢威已踉蹌倒退,他突目咧嘴,汗下如雨,這瞬息間,他初次感到他的大砍刀竟是如此笨拙無用,如此礙手礙腳 任他怎生舞展,皆似以門槓擋雨,不切實際,陡然間,他兩腿倏軟,整個人萎頓下來,大股的鮮血,便自他兩條大腿根部朝外噴灑!
  燕鐵衣動作不停,運展如風,他一個觔鬥倒翻,“太阿劍”“嗡”的一聲指定某個方向 插在地下的那柄青鋒劍的方向,恰好在“大秀士”徐上修伸手觸及劍柄之前。
  駭然縮手,徐上修一時進退維谷的楞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應變才好,燕鐵衣衝著對方一笑,氣定神閒的道:“徐朋友,你號稱‘木秀士’,真正有幾分神髓在內,不是我輕慢你,你確然有點本訥;要奪回兵刃,該找我分不開身的混亂時機,如今我大功告成,你想,豈還有你抽冷子佔便宜的辰光?”
  徐上修臉紅脖子粗的僵窒了低傾,忽然昂烈的大叫:“你,你待怎麼樣?別以為我會向你屈膝求饒,我寧肯血濺三步,屍橫就地,也決不會踐踏我的尊嚴和氣節!”
  燕鐵衣不以為忤的道:“沒有人要你踐踏你的尊嚴與氣節,徐朋友,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待著,別動歪腦筋,你就會是你這夥同伴中唯一不帶彩的一個。”
  徐上修一挺胸,意氣悲壯的道:“我不求這種施捨下的僥倖,我要和你拚!”
  有些納罕的打量著對方,燕鐵衣道:“你是說,你無視於眼前你這些夥伴的慘敗教訓,仍要與我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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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青河鎮 有燕姣俏

  徐上修激動的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燕鐵衣覺得十分有趣的笑了,徐上修這位仁兄不止是“木”,更還帶著點”楞氣”,不過,卻顯然不失為血性中人,單憑這一樣,燕鐵衣就不打算太過難為對方;他點點頭,道:
  “好吧,你既要明心求義,我便成全你。”
  說著,他的“太阿劍”輕輕舉起,手著鋒面擱在自己右肩上,同時頷首示意,要徐上修拔回他插在地下的青鋒劍。
  徐上修的面孔上是一種“慷慨赴難”的神色,他搶上一步,奮力拔劍,劍鋒翩舞中劍花朵,然後迅速斜身前欺,抖手七劍刺出!
  燕鐵衣微笑著注視對方的動作,直到劍刃近身,他手擱肩頭的“太阿”才猝然揚起,七點寒星彈射,徐上修的七劍便全被封出。
  歪歪斜斜的退出三步,徐上修大喝一聲,躍空而起,雙手握劍,怒矢硼穿射而下!
  燕鐵衣橫跨一步 只是橫跨一步 徐上修的刺戳便落了空,這位“木秀士”一擊不中,反應倒也不慢,他急切收劍擰腰,就待換式,但,燕鐵衣卻已沒有閒情再與他“遊戲”
  下去,左掌閃電般反拋,“坑”的一聲,打得徐上修整個人橫著滾跌五步,扒在地下只有呻吟喘息了。
  目光回掃其餘那四位混身血糊淋漓,狼狽不堪的朋友,燕鐵衣像是一位老師傅在向他們的人講解某一樁業上的竅訣:“凌空往下搏擊所採取的純是一般銳勢,首須考慮的條件便是出手的準確與位置的判斷,否則,一擊落空,便把自己的破綻露在敵人之前了;如果在身法的轉換上能夠具有連續變化的潛力,施用這種招式才比較可靠,徐上修的落敗,主要便在於他氣不能貫一,力無可連衡,段節散亂,自然難操勝算。”
  那四位先生是迷惘了片刻,隨即悟到對方忽然來上這一段話,乃是一種只可意會的輕侮與自比尊上的教訓,於是,四張早已變色的面孔,便益發被憤怒扭曲得走了原形了。
  “麻衣勾魂”曹非舉起一只血污的手指著燕鐵衣,痛恨至極的沙著嗓門道:“你狂吧,你樂吧,我們今天所遭的挫辱與恥敗,必將十倍從你身上索還……只要一息尚存,便誓不與你甘休……”
  燕鐵衣安詳的道:“曹非,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幾句真話 以各位的武功造詣及江湖上的分量來說,你們想和我爭長短,見高下,委實還差得太遠,不要說我,我手下二三流的角色便能將你們打發得乾乾淨淨;本來,我不妨像宰狗一樣把你們屠戳殆盡,但我與你們並無深仇大恨,你們的所作所為也未曾牽扯上我,是而我放你們生還,如果你們不服氣,隨時地我都歡迎你們來尋我報復 ”
  深沉的一笑,他接著道:“只是,那時候就怕各位受不到今天的寬大待遇了,我極少對我的敵人有過兩次以上的恕宥。”
  曹非咬牙如挫,聲音迸自唇縫:“任憑你怎麼說,我們也決不會被你嚇唬住……你等著,我們一定會和你再朝面,那一天到來我們再見,誰將哀告求饒,誰將血濺屍橫!”
  燕鐵衣道:“我們會看到的,曹非,但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奉勸你們慎重考慮,是否真個希望有那麼一天?”
  曹非嘶啞的叫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血債必用血償,若不將你凌遲碎剮,今生今世我們都不得安心!”
  笑笑,燕鐵衣道:“不得安心不大緊,不能保命就更嚴重了,曹非。”
  撫著左邊頭臉的“飛刀子”葛義全歪曲著一張臉,氣湧如濤的吼:“你,你他娘有種就報出名號來,如此縮頭縮尾,算不得男子漢,大丈夫!”
  燕鐵衣道:“不是我不報名號,只怕報出來嚇壞了你們,都在趣味上說就遜色多了,何不由你們各位自己去打聽打聽?”
  “矮金剛”錢威呻吟著道:“娘的……你分明是沒種……大底下這麼大,一個無名姓的人,叫我們如何去打聽?”
  燕鐵衣道:“天底下是這麼大,像我的人物,卻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你們可以去問,江湖道上,專使長短雙劍的是那一位活祖宗?”
  說真的,要不是燕鐵衣自己表明他使用的兵刃乃是長短雙劍,這五位仁兄尚還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他們只見到燕鐵衣的“太阿”長劍,壓根就沒弄明白他左手中倏收倏歛的那抹寒電乃是一柄短劍。
  五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全擺出一副“記住”的誇張表情,而燕鐵衣卻不黏纏,他走上前去,帶起馬韁,朝著鞍上神情流露著無限欽敬感激的江昂一笑:“江朋友,我們走吧,‘三寶集’找個地方為你療傷。”
  江昂的語調有些哽塞:“兄台,叫我如何來報答你的德意……”
  擺擺手,燕鐵衣牽著他的坐騎大步前去,意態揚長,留下後面那五個丟盔曳甲,灰頭土臉的尋釁者,空自挫碎了那五副牙齒!
  ***
  當然,燕鐵衣不會真個帶著江昂到“三寶集”去,把要去的地名透露給對方之後,他就立時變更了目的地。
  他先用自己的金創藥替江昂暫時敷扎起來,然後,他直接送江昂回家。
  江昂的家住在“青河鎮”上,由於遠溯祖上數代為官在朝,加以現今的富厚家財,在“青河鎮”,他們乃是首屈一指的名門世族。
  百餘裡的路程,近晚時分,燕鐵衣已護送著江昂抵達那一條青河傍依東去的“青河鎮”。
  在鎮南角上,便是江家那座佔地寬廣美崙美煥的府第,似這等飛簷重角,樓臺掩映的深宅大院,不要說像“青河鎮”這小地方是獨一無二,便在大城鎮裡,如此般氣派的住宅,亦並不多見。
  下了馬,燕鐵衣仰望那高大的瓦簷門楣,流覽那聳立迤邐的堅厚院牆,再看十二級青石階下兩側蹲伏的一對巨大銅獅子,不由贊道:“好一座侯門府第!”
  馬上的江昂,腦袋及胸背處全纏著白布,外面用一件綢質罩衫掩遮著,蒼白疲倦的臉孔上浮起一抹到了家門的喜悅笑容,他低啞的道:“老房子了,還是我曾祖那時起造的……”
  燕鐵衣道:“很夠氣派;你在路上說,只有你及令妹令弟三人合住著?”
  點點頭,江昂道:“雙親過世得早,我和一個妹妹一個弟弟相依為命,家裡雖有若干下人侍陪著,有時也覺得怪冷清的……”
  燕鐵衣道:“你們兄弟妹三位都未成親麼?”
  江昂道:“都還沒有;大概我們是手足情深,捨不得驟爾分開吧……”
  笑笑,燕鐵衣道:“我來叫門。”
  江昂歉然道:“有勞兄台了,門上有獸環,略加叩擊便會有人相應。”
  燕鐵衣沿階來到那兩扇烏黑油亮的黑漆大門前,十分文雅的輕輕敲叩著一枚拭擦得白燦燦的獸環,沒敲幾下,門內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有人將大門的一邊啟開,沉暗的光線裡,可以看出那是個傭僕打扮的壯漢。
  那人打量了燕鐵衣一眼,問道:“尊駕要找那一位?”
  一開口,就顯示得頗有禮數,這當然是主人教導有方,燕鐵衣客氣的拱拱手,笑笑道:
  “老哥,我是護送你家大爺回來的,還煩你隨我過去扶他一把。”
  怔了怔,那人隨即驚慌的跨出門檻,一面往階下張望:“什麼?我家大爺遭遇到什麼不測?”
  燕鐵衣安詳的道:“不算嚴重,只是受了點傷。”
  這時,江昂抬起頭來有氣無力的招呼:“是江喜麼?來扶我下馬……”
  叫江喜的下人急忙響應著奔下台階,小心翼翼的攙扶著江昂落地,口裏邊驚慌的問道:
  “大爺,我的老天,是誰把你傷成了這副模樣?若叫二小姐知道,只怕能把她急瘋……”
  江昂舒了口氣,道:“別嚷嚷,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麼;倒是方才叫門的那位兄台,千萬不可慢待了,他便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我這條命必已難保……”
  石階上,燕鐵衣聽得清楚,他笑著道:“我認為你還是先進去歇著的好,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這麼急著向人訴說。”
  江昂懇切的道:“兄台,你千萬不可就此而別,好歹也要在舍下盤桓些日,讓我們多少盡一點心意。”
  燕鐵衣道:“再說吧,至少今晚上我是不會走的。”
  於是,由江喜扶著他主人在前,燕鐵衣牽著坐騎跟在後面,進了門,穿過寬大幽雅,花木扶疏的前園,來到一幢精緻的樓閣之前,到了這裡,又有兩名下人奔迎出來,一個接走燕鐵衣手中的韁繩,另一個幫同江喜扶著他們的大爺進入樓閣下的廳堂。
  江昂微喘著對燕鐵衣道:“兄台,請隨便坐,我先上去更衣,這就下來相陪!”
  燕鐵衣忙道:“不要客氣,江兄,你創傷在身,體氣虛弱,得趕緊找個郎中來診治,尤其這百里奔波以你如今的情況來說,更是辛苦,你還是早早歇著,不用管我了……”
  江昂執意不肯,燕鐵衣無奈之下下只好依允,心裡卻打算好了,待會只說幾句話,便即托詞辭出,不能讓主人家為了自己太過勞累,否則,他這不是救人,反成折磨人了。
  待江昂上樓之後,他獨自背著手流覽著這間陳設華麗又高雅的小廳,一面欣賞壁上懸掛的幾幅名人字畫,他一邊暗贊江昂的富而不俗,一般財勢人家,無論擺設佈置,大多免不了有那種傖俗的銅臭氣,似這等華而不奢,雅而不庸的清淡意韻,的確並不多見。
  當他正專注的觀賞著牆上的那幅“寒竹傲雪圖”,端詳著竹節的挺逸,葉片的秀奇,揣摸著風霾的陰紋與雪花的飄零,神游於那種孤寒裡的倔強氣氛中時,門外突然人影一閃,翩然而入。
  本能的,燕鐵衣退開一步,注視來人。
  那是個極美極甜的女孩子,俏麗得十分惹眼,小巧、纖細,白淨淨的,有若一朵出水的蓮花 該正是含苞待放的年華吧?
  少女的面龐上,此刻卻是一片焦惶憂慮的神色,她急匆匆的奔入門來,猛與燕鐵衣照面之下,不由頗為意外的怔住了,她一時有些失措的站在那裡,輕咬著下嘴唇,迷惑的望著燕鐵衣,雙手不安的扭絞著一條淺黃的絹帕……
  燕鐵衣在見到這少女的一剎那,那竟也前所未有的興起了一陣悸盪迷亂的感覺,他覺得自己體內的血液突然加速了流動,心跳也立時劇烈起來,短促的相對裡,他宛似鐵鑄於永恆的那種昇華。
  還是那少女首先恢復了常態,她向燕鐵衣微微點頭,羞羞怯怯的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哥哥這裡有客人……”
  燕鐵衣暗中吸了口氣,心裡直在自責方才的失態;他欠欠身,笑道:“我是剛剛陪著令兄一起回來的,姑娘你想就是江昂江兄的令妹了?”
  少女的表情比較自然多了,她柔柔的道:“我叫江萍,江昂是我大哥。”
  燕鐵衣道:“在路上,令兄曾經一再提起你,他說過你的許多長處,唯一沒有提的,是你的秀麗與柔美。”
  江萍白晢的臉蛋上浮起一抹淺淺的紅霞,她有些窘迫的道:“你過獎了,我我其實很平凡……”
  忽然,她想起了自己的來意,急忙又道:“請問,我哥哥是不是受了重傷?聽下人江坤說,哥哥在外面被什麼人打傷了,連路都不能走,還是由江喜扶進來的……”
  燕鐵衣正要回答,樓梯口上,江昂的聲音已傳了過來 疲乏而低啞,但卻透著愉快的音韻:“二妹,別聽江坤瞎扯,你看我,像是傷得很重的樣子嗎?”
  江萍趕緊望了過去,江昂正由江喜及另一個僕人扶持著緩步自樓梯上下來;經過方才的一番梳洗,加上換了一襲乾淨衣衫,江昂的形色看上去比剛才抵家門時好多了,雖然臉上還透著蒼白,現著憔悴,卻有了幾分精神。
  “哥 ”
  江萍激動的叫了一聲,奔向江昂面前,她緊緊擁著乃兄的一條手臂,聲音裡已不覺有了哽咽:“哥,你還說沒有什麼?瞧你連站都站不穩了,猶強撐著不肯服輸……是誰把你傷成了這樣?是那一個這麼狠心?”
  輕拍江萍柔荑,江昂笑道:“不要急,二妺,不要急,事情已經過去了,我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這裡麼?”
  輕輕跺腳,江萍恨聲道:“哥,你又不是弟弟,決不會妄生事端,恃強欺人,你被傷成這樣,一定是有原因的,哥,你說嘛,那些人是誰?”
  江昂低沉的道:“說真的,二妹,我的傷倒還不算重,只是今天的情勢卻極為險惡,要不是這位兄台臨危伸援,救我于強敵環伺之下,哥哥這條命早就完了。”
  江萍那雙水盈盈似的雙瞳轉注燕鐵衣,小聲道:“哥,你說的可是他?”
  點點頭,江昂道:“正是這位兄台,我今後有生之日,皆乃他的賜予。”
  燕鐵衣淡淡的道:“江兄,別再提了,你老把這句話掛在嘴上,可是要逼我現在就走?”
  連連拱手,江昂忙道:“兄台包涵,我滿腔感恩之忱,只是覺得傾盡所有也難以圖報於萬一,若再不讓我提起,豈不悶壞了我?”
  江萍悄悄的道:“哥,你也得替我正式引見一下,好讓我謝謝人家呀。……”
  江昂笑著輕挽江萍來到燕鐵衣面前,道:“兄台,這就是我的二妹江萍。”
  燕鐵衣忙抱拳道:“方才業已見過二姑娘了。”
  江昂又朝著襝衽還禮中的乃妹道:“二妹,這一位乃是我的救命恩人。”
  忽然,江昂傻住了,滿臉的尷尬之色一時期期艾艾的不知要如何接下去說才好。
  江萍等著不聞下文,詫異的望向江昂,這時,江昂才十分窘迫的向燕鐵衣連連致歉說:
  “該死,我真該死,直到現在,居然還不悉恩公大名,整日相處,竟也忘了請教,兄台,疏失之罪,萬望恕宥。”
  燕鐵衣微笑道:“不怪江兄,原是我自己沒說。”
  江萍也頗覺羞窘的道:“哥,你這人也是,怎麼胡塗到這步田地了,人家救了你的命,你卻連救命恩人的姓名都不知道,說出去,不是笑話嗎?”
  江昂面紅耳赤的道:“真是胡塗,真是胡塗。”
  燕鐵衣靜靜的道:“我叫燕鐵衣。”
  江昂忙道:“原來是燕兄。”
  “兄”字由他微微抿合的嘴唇中甫始吐出,他已猛的睜大了一雙眼,臉上的肌肉也一下子僵硬了,他瞪著燕鐵衣,舌頭髮直:“燕鐵衣?你,你該不會是‘梟霸’燕鐵衣吧?”
  燕鐵衣笑了笑,道:“不幸的是,我正是他。”
  江昂呆呆的望著燕鐵衣,好半晌,才突然打了個寒噤,呼吸急促的道:“天爺,久聞‘梟霸’燕鐵衣為武林中的雄主,是北地黑道的一只鼎,尤其劍術修為,出神入化,堪稱一代宗匠,而你,你就是他?”
  燕鐵衣道:“有些人把我渲染得太過玄虛了,江兄,我只是個會幾手劍法,懂一點武技的江湖草莽,手下有幾個苦哈哈的兄弟跟著一同在道上混碗飯吃而已,說起來,不但平凡,更且粗俗得很。”
  江昂掙脫了左右攙扶的下人,十分艱幸的向燕鐵衣長揖為禮,一派真誠欽仰之色:“燕兄,請容許我高攀依附,稱你一聲燕兄;燕兄稱尊武林,為一方之霸黑道之雄,我江昂何德何幸,既蒙燕兄施救於前,又承燕兄垂注於後,但求燕兄不棄,視我為友,提攜眷顧結忠義之好,則我江昂也不枉歷經生死,換來這一場際遇了。”
  趕忙扶著江昂,燕鐵衣深沉的道:“江兄言重了,只要江兄願加接納,我自當樂於論交,至於什麼高攀依附之言,江兄切莫再提,否則,倒令我汗顏不安了。”
  用衣袖輕拭著額頭上的汗水,江昂歡愉的笑道:“想不到,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救我一命的人竟然就是威震天下的‘青龍社’大魁首‘梟霸’燕鐵衣,謝謝天,我的運道實在太好了。”
  江萍在一邊也掩著唇兒笑:“不但大哥意外,連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方才,燕大哥說出姓名,我只感到耳熟,還沒想起是誰,大哥這一提醒我才恍然大悟,這樣一位大人物,就是站在我們面前的燕大哥!”
  燕鐵衣道:“江湖過客,粗魯武夫,算得上什麼大人物!二姑娘謬譽了。”
  江萍懇切的道:“燕大哥,我不會說恭維話,也不慣作違心之論,我只想告訴你我自己的想法 天下之大,有各行各業,每一個行道中都有它的傑出者,都有它成功的代表,這些人,當他們在處身的行道中能夠出人頭地,不知經過了多少努力與奮鬥,辛苦及磨練,始才奠定他的基礎和地位,他們的成就都是來之不易的,尤其在江湖黑道上,一個傑出的領導者,一個方面之雄,他的名望及聲威,但不是由血同刃中搏得,更是從生和死裡求取,只要這個人不敗倫喪德,不暴戾凶殘,有任俠尚義之心,他該受到尊敬和欽崇,便應和任何一個成大功,立大業的人一樣……”
  一拍手,江昂喝彩道:“說得對,二妹,我早知道你一向聰慧明理,卓見獨到,卻不曉得竟有這等精闢的高論,哥哥我想說而說不出的話,全叫你講透澈了。”
  燕鐵衣深深看了江萍一眼,微笑道:“我覺得很高興,二姑娘,總算有人能夠對我們這種出身的人惠予了解同公論,尤其這樣的想法出自一位少女心中,就更為難能可貴了。”
  江萍臉色紅紅的道:“燕大哥我只是說出我認為是對的話,或者其中有些論調幼稚及膚淺,還要請燕大哥包涵指點。”
  燕鐵衣一笑道:“我以為,再沒有比你剛才所說更正確與公允的了,但願天下人都有你這樣的看法,我們江湖上這些草莽之屬才能熬出頭來。”
  此刻,江昂忽然失聲道:“我的天,什麼時辰啦?燕兄與我都還沒進晚膳呢……”
  江萍輕輕的道:“哥,看你這迷糊勁,只怕把燕大哥餓壞了;你身子不適,先去歇著吧,我來侍候燕大哥用膳……”
  江昂經過這一陣興奮之後,也確然感到虛軟疲累,他向燕鐵衣歉然的道:“燕兄,我果然得找個郎中瞧瞧,便由我二妹侍奉左右並望恕過不周之罪。”
  燕鐵衣道:“江兄請早調治休歇,我自會順應安頓。”
  於是,江昂又被攙扶著上樓而去,江萍對燕鐵衣柔柔的道:“燕大哥,我們走吧。”
  燕鐵衣道:“隨便弄點吃的就行,睡的地方我也並不講究,有個鋪位足夠了。”
  嫣然一笑,江萍道:“請跟我來,燕大哥,如何盡地主之誼,是我們的事,你能湊合,我們可不能怠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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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影是雙 落英折爪

  今晚,月光皎潔,繁星閃爍,黑得透亮的夜空高爽而澄朗,微風習習,樹影婆娑,是個充滿詩情畫意的清宵。
  尤其是,在這點綴著山石小榭,亭臺曲橋的江府後花園中,在江萍這樣一位如花少女的陪伴下,情調就顯得益發優美了。
  剛用過一頓精緻豐盛的晚餐,燕鐵衣吃得非常舒服而滿意,已有很多天,他沒有像今晚這樣盡興的吃喝了。
  他與江萍在後園中悠閒的散著步,月影襯著荷池的波光,花香幽幽,隔著透自江萍身上那種青春氣息的芬芳,這樣的景色,如此的享受,他不得不承認,乃是他多年的鐵血生涯中極少經驗過的。
  兩人並肩徜徉著,燕鐵衣低聲道:“二姑娘,你真的不累?”
  江萍笑了:“燕大哥,是不是不喜歡我陪你?”
  搖搖頭,燕鐵衣道:“當然不,我是怕耽擱你就寢的時間,我一向是個生活起居違反常規的人,但是我卻不該為了自己而侵擾別人的作息程式。”
  江萍坦率的道:“你放心吧,燕大哥,我的精力充沛得很,三天三夜不合眼,一樣累不倒我。”
  燕鐵衣笑道:“倒是看不出,你生得纖細嬌小,身底子似不見強,竟有這麼個熬勁。”
  江萍“格格”笑道:“這就是人不可貌相呀,燕大哥,你還不是瘦瘦小小的,模樣像個大孩子,又嫩,又稚氣,但你其實卻是江湖道上鼎鼎大名的‘梟霸’,有萬夫不當之勇!”
  輕輕用腳尖踢開一塊碎石,燕鐵衣閒閒的道:“二姑娘,你也學過武功麼?”
  江萍頷首道:“學過七年,鎮上的人叫我大哥是‘青河少君’,稱我為‘青河燕’。”
  燕鐵衣道:“既稱‘青河燕’,你的輕身術一定不凡了?”
  江萍抿著唇道:“你以為呢?”
  望了江萍一眼,燕鐵衣道:“我想是不差。”
  江萍笑道:“燕大哥,你是在故意恭維我;每一種藝業的造詣,其深淺得看評論的人本身所具有的修為而定,譬喻說我的提縱術,在一個只懂花拳繡腿的人看來是很了不起了,但在如你這樣的高手眼裡,卻必然是不值一笑的,呃!”
  燕鐵衣道:“二姑娘,你的言詞不但精闢獨到,且頗為尖銳,我有些招架不住了。”
  江萍若有所感的道:“奇怪,我平時並不愛說太多的話,尤其在不太熟的人面前,我說得更少,為什麼今晚上和你竟好象有講不完的話呢?而且,感覺上,似乎已與你非常熟稔了,一點也沒有初相結識的那種陌生距離。”
  燕鐵衣脫口道:“大概這就是所謂‘一見如故’吧。”
  轉過臉來,江萍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深深的凝視著燕鐵衣,雙瞳中的光芒卻是朦朦朧朧而迷茫的。
  燕鐵衣一言出口,不禁頗為失悔,他更驚異於自己的孟浪及輕率,從來,他不都是最能把持,最能控制自己情緒的麼?今天晚上,卻是怎麼回事?
  江萍已經發覺到燕鐵衣的沉默,她悄聲道:“燕大哥,怎麼不說話?想起什麼事,或者有什麼不高興?”
  燕鐵衣忙道:“沒有什麼,只是忽然體悟到人生的際遇,真是變幻無常,玄妙得無可臆測。”
  江萍道:“是的,譬如說我們,在今天之前,誰也不會想到我們會結識,在今天之前,我們彼此陌生得就和天下任何一個陌生人相似……”
  燕鐵衣笑道:“不錯,記得今晨一大早起來,我自己預定的投宿地點,是距此刻約兩百里路的‘昌城’,做夢地想不到竟會轉折到‘青河鎮’來。”
  兩人信步而行,這時已來在一座花棚之下,花棚搭得很高,青綠色的藤蔓點綴著朵朵細小的紫紅色花蕾攀滿了花架,有的更垂掛下來,隨著夜風,輕輕搖曳生姿;花棚下並有一張八角形石桌,幾只石墩,倒是個賞月清談的好所在。
  江萍以微詢的語氣道:“可要坐下來歇會?”
  燕鐵衣點頭,兩人走進花棚下對面落坐,江萍舉手輕撫鬢角,低笑道:“如果有兩杯香茗在手,情調就更優悠了……”
  燕鐵衣道:“不,若來上一壺美酒,氣氛才越見雅緻。”
  江萍道:“我去拿。”
  燕鐵衣笑道:“不必了,我只是說而已,像我們這樣無拘無束的聊天,無須要什麼陪襯,不也一樣愜意?”
  雙手托著下顎,江萍看著燕鐵衣道:“燕大哥,那些傷害我大哥的人,都是些什麼人?”
  燕鐵衣道:“我對他們也並不熟知,共是五個‘麻衣勾魂’曹非,‘矮金剛’錢威,‘飛刀子’葛義全,‘鐵戟化雪’李慕春以及‘木秀士’徐上修……”
  江萍恨恨的道:“這幹人好狠毒,他們居然把我大哥傷成這樣……”
  籲了口氣,燕鐵衣道:“令兄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聽說他的一位好友施貴麟,業已把命性送在這五個人手裡。”
  吃了一驚,江萍道:“什麼?他們把施大哥殺害了?”
  燕鐵衣低喟道:“那些人不知和施貴麟在以前有什麼過節,去找他尋仇,令兄正巧和施貴麟在一起,當然義不容辭,拔刀相助,大概是寡不敵眾,施貴麟遭了他們毒手,令兄已被他們一路追殺,正在危殆裡,恰好經我路過遇上。”
  江萍氣憤的道:“燕大哥,那些惡棍心狠手辣的,你該重重教訓他們。”
  燕鐵衣道:“五個人都見了彩,沒一個是完整的,但我並未要他們的命。”
  江萍道:“為什麼還留著這樣的惡人?燕大哥,除暴便是安良。”
  笑笑,燕鐵衣道:“不錯,除暴即是安良,可是有一項事實你不要忽略,他們在我面前的行為,只是意圖加害一個人,而他們並未得逞,在這種情形之下,不該要他們五條命的代價,我認為當時給他們的懲罰業已很夠了。”
  江萍有些懊惱的道:“但是,他們害死施大哥。”
  燕鐵衣苦笑道:“武林中有許多爭紛,江湖上有無窮恩怨,這樣的因果糾纏著,輪迴著,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天下的每一個角落發生,二姑娘,我的能力有其極限,我只能就我所遇上的情勢聊盡心力,在我身外不及的廣闊時空裡有某些無相牽連在演變的事,縱然那是不平的,恐怕。我也難以一一兼顧了。”
  怔怔的想了一會,江萍嘆息著:“你說得也對,燕大哥,你維護忠義之道,但你的力量卻不是無限的,我不該強求你做為無所不及的神效……施貴麟施大哥來過家裡很多次,他和我大哥交情極厚,他是一個正直坦率的好人,就是脾氣過於暴躁剛烈了些。”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曉得令兄心裡很難受。”
  江萍愴然道:“因為你在這裡,大哥內心的悲痛總得在稍加掩飾;我知道我大哥的個性,他遲早會替施大哥報仇的。”
  燕鐵衣道:“假如這樣,或者我可略盡棉薄,助你令兄一臂之力!”
  江萍驚喜的道:“真的?”
  燕鐵衣笑了:“否則,我何必說出口來?”
  江萍又是感激,又是興奮的道:“有燕大哥幫忙,施大哥的血仇就一定可以報還了,燕大哥,你真好!”
  伸手摘下一小段藤梗在指上曲扭著,燕鐵衣安閒的道:“你還有一個弟弟,怎的不大聽你提及?”
  江萍的神色怔窒了一下,隨即轉為晦暗了,她搖搖頭道:“燕大哥,在你面前,我無庸隱諱什麼,我弟弟 實在令我羞於啟齒,他和大哥與我,是同父同母同胎生,嫡親的骨肉,但是,在他體內流循的血液,卻和他的兄姐截然迥異,他……他真叫人痛心!”
  燕鐵衣平淡的道:“可能是年紀還小,少不更事,再加上先天環境的優裕,方才養成某些不良的習慣或心性,再長大點,約莫就會改過來了。”
  江萍苦澀的笑道:“事情並不像你說的這麼輕鬆,燕大哥,我今年二十二,弟弟只小我一歲,也二十一了,二十一歲,已經算是個大男人,思想觀念中該成熟,不能再說是‘少不更事’,但他的所作所為,卻實在令我們難以忍受,橫行鄉里,欺凌善良,平時交結一幹孤群狗黨,吃喝嫖賭,招搖過市,把我們的家祖上的名譽全糟蹋淨了……”
  這是人家的家務事,清官都難斷,燕鐵衣自然更覺不便過問,他輕揉鼻樑,溫和的道:
  “令弟是叫江 ?”
  江萍幽幽的道:“江奇,人家背後都叫他‘青河蛟’!”
  燕鐵衣笑道:“蛟騰化龍,當非池中之物,少時荒唐,及長便大有作為!”
  哼了哼,江萍道:“人家可不是似燕大哥你這樣的說法,蛟伏於河,掀濤起浪,氾濫村鎮,流害百姓,淹良田而墨祖盧,純屬一大害!”
  燕鐵衣道:“大概還不至於這麼嚴重吧?”
  深深太息,江萍道:“我已經多少替他掩飾些了,弟弟的行為,實在惡劣,有些事,我都說不出……”
  燕鐵衣道:“令兄也管不住他?”
  江萍悒鬱的道:“起初他對大哥還略有忌憚,久而久之,他竟敢頂撞大哥,最近越發氣燄囂張,和大哥爭吵了好多次,就差沒有大打出手……因為爹娘去世得早,弟弟又最年幼,大哥也不忍過分責難於他,能讓總是讓著,能容總是容著,弟弟卻不知好歹,以為家人也怕他,更是變本加厲,肆無顧慮,長此下去,早晚會出事情……”
  燕鐵衣心想 大概也就是個富家出身的紈衿子弟之流罷了,生活糜爛點,荒唐點,行為免不了張狂跋龜些,倒還算不上什麼罪大惡極,江萍是女兒家,道德觀念與思想範疇自然保守些,感覺上就認為她弟弟已是才忤逆,難以救藥了,燕鐵衣帶著安慰的口吻道:“二姑娘,請寬懷,平時不妨多開導他,勸解他,甚至替他娶一房妻室試試看,男人一般都是如此,年輕時行事狂放,待到年長成家,就會收心多了。”
  無聲的嘆了口氣,江萍沉重的道:“說是這樣說,燕大哥,我們也不是沒試過,苦口婆心,一再勸導,總是無濟於事,我看,弟弟一定會闖出大禍來,我們能原諒他,別人只怕沒有這麼寬宏大量。”
  說到這裡,燕鐵衣覺得已無法再參與什麼意見了,他輕咳一聲,道:“夜深了,二姑娘,我們回去吧?”
  江萍的情緒也宛似低落了許多,她點點頭,站起身來:“燕大哥怕也乏了;住處我已著人替燕大哥收拾出來,是傍鄰大哥‘竹雨樓’邊的‘小西軒’。”
  燕鐵衣道:“多謝姑娘費心,我想今天晚上一定會睡得非常暢酣。”
  江萍勾勾唇角,道:“我送你去。”
  二人走出花棚,正待隨著原來的小徑往回走,在林蔭深幽的那一邊,卻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異響。
  江萍宛似沒有聽到,她行出幾步,卻發覺燕鐵衣未曾跟來,她不禁詫異的回頭探視,迷惑的問:“燕大哥,你怎麼啦?”
  以指比唇,燕鐵衣低“噓”了一聲,目光炯然的注視著那一簇深幽陰暗的林木;江萍狐疑的惦著腳步湊近,低細的道:“有什麼不對嗎?”
  於是,又是一聲較為清晰的聲音響起 那是一種極難辨別的聲音,宛似衣衫的悉索,又如步履的輕響,也像是某一種推扯的聲息!
  這一次,江萍也聽到了,她怔怔的問:“燕大哥,這是什麼聲音?”
  燕鐵衣道:“我們靠近去看。”
  兩個人輕悄的掩向聲息傳來的地方,而越是靠近,那聲音便越加清楚,終於,他們聽明白了 那是一種各項動作混合的音響,是扯裂衣衫的聲音,是掙扎的聲音,更是掩壓著的哀告與啜泣的聲音。
  江萍到底是女孩子,一時尚未體會過來有些聲響中所蘊括的內涵,她微皺著一雙柳眉兒,迷惘的道:“好象有人在哭泣,或是推拒著什麼……”
  當然,燕鐵衣明白在這樣的情景下這些聲響乃是代表著什麼意義,他的神色已經陰沉下來,猛然長身,人已一陣狂風也似卷向那叢幽暗的花木之後。
  這叢濃密的花木後面,是一塊修剪得十分平整的草地,四周還堆砌著幾座小巧雅緻的假山岩石,因此,草坪中間便相當隱蔽,更適合進行某些見不得人的事。
  燕鐵衣的突兀出現,帶著身形動作時的那股子勁風,草坪上原來壓擠成一堆的那兩團黑影在受驚之下,惶怵的立時分開 不,確實點,是上面那個人猛的跳了起來。
  黑暗中,燕鐵衣仍能看清楚跳亂起來的那個人 瘦削的身材,容貌俊秀,只是臉色微微透青,而且眸子的光華閃爍不定,帶著幾分狡猾的意味,那人的年紀很輕,約莫二十一二歲左右。
  地下的那個,是個女人,衣裙破碎,鬢亂釵橫,袒裸出身體上大部分的細白皮肉來,她正在驚恐又慌張的抓扯著碎裂的衣裙,竭力意圖掩遮身上暴露的肌膚;這也是個年齡不大的清麗少女,而且,淚痕滿面。
  那年輕小夥子外衫拋在一邊,中衣亦已敞開,甚至一條綢褲也脫了下來,只剩貼肉的底褲,他瞪著那雙邪眼裡,雖然充滿了驚怒與懊惱,卻也殘存著尚未褪盡的亢奮的色慾,淫光宛若一頭春情勃發下獸性未逞的豺狼!
  於是,燕鐵衣立刻明白了這個是誰!
  粗弱的吼吸著,那年輕人憤怒的吼叫起來:“他娘的,你是從那個鱉洞鑽出來的活王八?擅闖私宅,非姦即盜,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悶著個狗頭便瞎撞一氣?少爺若不剝下你這一張人皮,諒你猶不知道自家正是碰上了棺材板!”
  燕鐵衣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年輕人雙手扠腰凶神惡煞般咆哮:“大膽蟊賊,瞎眼鼠竊,今晚上你是死定了,你且看少爺我待怎生收拾你。”
  一聲羞憤的,激動的,悲切的尖叫便在這時響自一側:“弟弟,你,你竟卑鄙齷齪到這種地步,你真是不要臉,下三濫,無恥無行,把我們江家祖上的顏面都丟淨了,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醜事?”
  呆了呆,年輕人轉臉望過去 江萍已站在那少女的身邊,一張俏臉由於過分的震驚羞怒而現得鐵青,全身更在不可抑止的慄慄顫抖……
  這年輕人 江奇,忽然吃吃笑了起來,油腔滑調的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二姐;我說二姐,你也犯不上生這份閒氣,食色性也,男人嘛,到了這個時候,便免不了有這種需要,嘉嘉這丫頭蠻逗人的,我喜歡她,這有什麼不對?”
  江萍氣得連聲音都在發抖:“滿口胡言,一派歪理,你簡直沒有人性,你,你還是少爺主子的身分,怎麼可以用這種下流無恥的手段來污辱一個丫環?何況嘉嘉猶是我身邊的人,你眼裡還有沒有一點規矩,一點道德?”
  江奇吊兒郎當的笑道:“你身邊的人又怎麼樣?充其量只是個丫頭,三大少看上了她,是她的造化,給三少我玩一玩,樂一樂,也小不了她,說出去更是她的光彩。”
  臉蛋兒因為無比的憤怒而扭曲了,江萍啞著聲道:“不要臉,你,你是一頭畜牲,毫無人性的畜牲!”
  江奇形色倏沉,厲聲道:“二姐,你少給我來這一套,要不是因為你在名分上是我姐姐,像你這樣說話,我準他娘幾個大耳光打上去了,你還以為有什麼了不得?”
  雙目中淚波隱隱,江萍顫不成聲:“怨爹娘死得早,也怨大哥和我沒把你自小管教好,不知道我們前生作了什麼孽,會有你這樣一個禍害弟弟……江家的家聲,江家的氣數就全要敗在你手裡……”
  重重“呸”了一聲,江奇怒叱道:“閉住你那張嘴,大哥和你算是什麼東西?偽君子,假淑女,拆穿了男盜女娼,半文不值,你們少他娘倚老賣老來教訓我,一個把我弄毛了,找幾個人宰掉大哥,再把你賣到窯子裡去,看你們還成天嘮叨不?”
  江萍連站都站不住了,她忽然軟軟跪了下來,全身痙攣,淚下如雨,地下的嘉嘉,驚駭之下,也顧不得自己赤身露體,慌忙扶擁住江萍,哭泣著喊:“二小姐,二小姐,你順口氣,順口氣啊。”
  眼珠子一吊,江奇悻悻的道:“娘的,最好一口氣上不來,憋死去了,什麼雌貨,也敢橫來破壞少爺的好事!”
  嘉嘉一面拚力用手搓揉江萍的胸口,一面嘶啞的哭罵著:“二小姐說得沒有錯,你是一頭毫無人性的畜牲……你是黑心黑肝,天良喪淨,你防著天打雷劈啊……”
  怪叫一聲,江奇發狂似的飛撲上去,雙腳猛踢嘉嘉,嘴裡咆哮罵:“我踹死你這臭**。”
  就在他的雙腳快要沾上嘉嘉胸前的一剎那,斜刺裡,一股力道突然兜扯,將他整個身子撞翻,又一個觔鬥拉跌。
  幾乎跌咽了氣的江奇,拚命張口呼吸著,好一陣子,他才全身骨架子都似散了般艱辛的掙扎爬起,滿眼金星迸濺裡,他直著嗓門嚎叫:“娘的個皮,是什麼人暗算三少爺?有種的站出來比劃,窩在暗處施手段算不得大丈夫,只配躲在娘兒襠下扮孫子。”
  一記清脆暴辣的耳光,便在這時重重摑上了江奇面頰,打得他鬼叫一聲,身子打橫摔倒於地,他撫著臉,吐出一口血水,殺豬般吼號:“暗箭傷人的灰孫子,你他娘的是個男子漢就站出來啊……欸喲……我同你拚了!”
  燕鐵衣面對著江奇,臉無表情,冷峭之極的道:“打你的就是我,這只是一點小小的教訓。”
  暈天黑地裡,江奇總算看清了是燕鐵衣,他猛的撐持著站起,口沬加合著血水亂噴說:
  “小毛賊,狗強盜,原來竟是你在暗處算計少爺?你你你你,他娘的死定了,少爺今天非活剝你王八蛋不可。”
  甫始轉過一口氣來的江萍,見狀之下不由驚怒的泣喊:“弟弟,快住手 ”
  這一喊,越發增加了江奇的氣燄,他怒吼一聲,居然搖搖晃晃的,向著燕鐵衣撲過來。
  燕鐵衣連看也不願看他一眼,身形斜出,反手擰著江奇的後領,振腕之下,這位“青河蛟”已有如一頭癩皮狗也似摔跌出四五步去。
  江萍驚叫著,掙扎開嘉嘉的攙扶,慌忙奔向江奇身邊探視;江奇趴在那裡,全身癱瘓若一堆爛泥,一個勁的喘著粗氣,江萍用力搖晃著他,顫泣的叫:“弟弟,弟弟,你傷得重嗎?覺得怎麼樣?你說話啊。”
  江奇搖動著腦袋,含混不清的咒罵:“滾……滾開……我還要同那……小蟊賊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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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性難移 善惡早判

  這就是了,燕鐵衣已經多少明白了江奇為什麼會如此頑劣,如此兇邪,如此淫惡的原因,當然,本質與本性的偏異自不待言,而祖上的蔭庇,親人的寵縱又何嘗不是助長其惡行的端始?
  江萍心疼又焦惶的按撫著乃弟,似是沒有聽到江奇對她的叫罵:“弟弟,你安靜點,別把事情鬧大……人家是我們的客人,你的態度不可以這樣惡劣。”
  喘著氣,江奇憤恨的叫:“客人?什麼狗屁客人?這小子竟然到我的家門里來扳我的台,掃我的臉,還能算是客人?娘的,簡直如同盜匪……好,他叫我難看,我就讓他也好看不了。”
  江萍歉疚的看了燕鐵衣一眼,又忙著阻止江奇:“你就少說幾句吧,你難道還看不出,人家對你已是手下留情了?”
  用力掙脫開江萍的手,江奇兇惡的咆哮:“好呀,你竟幫著外人來壓制我啦?我江奇是條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水裡來,火裡去,皺皺眉頭就不算人生父母養的,我要這小子手下留什麼情?我是寧肯被他打死,也不甘輸這口鳥氣!”
  江萍又氣又惱又無奈的道:“弟弟,你在措詞上稍微注意點行不行?滿口髒話,人家聽了去,不但看不起你,更會譏笑我們江家祖上欠缺教養;你闖的禍事已經不少,莫非還要把江家僅存的這點家聲也玷污殆盡?”
  嗔目切齒的瞪著燕鐵衣,江奇惡狠狠的嚷:“不用跟我說教,你和大哥也並沒有使江家的家聲發揚光大,如今更好了,竟不知從那裡弄了這麼一個毛頭小子來迫害我,你們的居心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想假借口實,拔除我這眼中釘,好叫大哥和你瓜分財產,吞掉我名下的一份,你們可真是做得狠毒啊。”
  江萍立時又氣得粉臉泛青,聲音發抖:“江奇……你怎麼可以這樣無事生非,含血噴人?你是我們的嫡親手足,我們愛你護你,幾曾有過一絲半點這種卑鄙念頭?你……你純粹是在歪曲事實。”
  冷冷一笑,江奇斜吊著眼珠子道:“得了吧,我的好二姐,我不承情,你和大哥早就看我不順心,我對你們二位也一樣討厭,這‘嫡親手足’不論也罷,我還是老話,把我該分的那筆家產分給我,我拍拍屁股走路,從此恩斷義絕,誰也不用沾誰,彼此落個乾淨!”
  強忍住眼眶中滾動的淚水,江萍噎著聲道:“祖上留下來的產業,總不會少給你分毫,弟弟,大哥和我為的也是你好,怕你野性未收,揮霍成習,把到手的家財花費淨盡,這才暫時替你保管著,一旦你能改過向善,大哥就會交還給你。”
  江奇兇蠻的道:“這算那門子的欺人之談?打五年以前你們就老拿這個理由來搪塞誆騙我,至今你們仍是這套陳腔濫調,在你們認為,什麼才叫‘改過向善’?你們總把我看得不成器,沒出息,你們自己又好在那裡?強在那裡?其實這全是你們心懷叵測,目的只想找機會整死我,吞沒我的一份,行,你們就試試看,看我江奇是不是這麼容易對付的?”
  江萍淚水潸潸,激動得嘴唇都在哆嗦:“弟弟……你,你真是無可救藥……”
  江奇大聲道:“一哭二鬧三上吊,你的眼淚比青河的水都不值,這種把戲我早膩味了,往後我們是走著瞧,看你和大哥的心思狠,還是我的手段毒!”
  一邊,燕鐵衣靜靜的道:“江奇,強暴一位少女的事,似乎和你爭產的行為沒有什麼直接牽連,可是?”
  瞪大了眼,江奇吼道:“你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道:“我的意思是,當令姐為你眼前這種可恥行為提出指責的時候,她的動機乃是純正的,你不必在此時橫加牽扯,相顧左右而言他,至少,你對這位姑娘的妄行是絕對違反禮教及道德的,但你並不感到這是一樁錯誤,一項罪惡,呣?”
  江奇強橫的道:“不管你是什麼人,和我大哥二姐有什麼關係,江家三少的事,你沒有資格來聞問!”
  燕鐵衣道:“看在令兄與令姐的份上,江奇,我不便繼續追究此事,否則,你方才的醜行,就要使你付出極大的代價了!”
  江奇大叫起來:“我不怕你的恫嚇,你也別以為你挫辱我的事我會就此罷休,我一定要找回這場過節,給你一次令你終生難忘的教訓!”
  笑笑,燕鐵衣道:“為了你自己好,江奇,你還是多斟酌吧!”
  提著褲子,掩好衫襟,江奇恨聲道:“今晚三少爺便認倒霉,可是你們倒霉的辰光也不會遠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你可以請了,三少爺。”
  在江奇離去之後,江萍用絲絹輕輕拭印著頰上的淚痕,幽幽的道:“三弟他……怕是完了……”
  燕鐵衣嘆了口氣:“或者將來在他碰過大釘子之後,多少會懂得收歛些。”
  江萍悲哀的道:“他會嗎?”
  燕鐵衣低沉的道:“問題是 人間世上有許多錯誤只有犯上一次的機會,正如人間世上很多過失無可彌補一樣,我們對他寬容,但不會人人對他寬容,江姑娘,這還是靠他自己的省悟,我們幫不上什麼忙。”
  江萍靠近了點,歉然道:“燕大哥,你 不會再生他的氣吧?”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對江奇沒有什麼氣好生,江姑娘,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也經過各類各樣的事,像他這種典型與今晚類似的情形,我也曾遇上過,向來,我有我一慣的應對之道,我不發怒,不衝動,我只用我認為適當的手法來處置,要不,我所面對的這個複雜環境中所發生的一些變異,早把我氣瘋了。”
  江萍驚悸的道:“燕大哥,江奇是我的弟弟。”
  燕鐵衣道:“不錯,就因為他是你的弟弟,所以他才能做出如此行為又對我一再無禮之後仍然完整不缺的離去,江姑娘,你該明白,並非每一個犯了似他這種過失的人都有這樣優渥的待遇。”
  有些忐忑,又有些感激,江萍道:“多謝你的寬大,燕大哥。”
  燕鐵衣道:“沒有什麼,我素來是個重感情的人。”
  心裡覺得暖暖的,江萍現在稍稍好過了些,她輕輕的道:“很對不起你,燕大哥,你纔來的第一天晚上,就遇著這麼一件掃興的事……”
  燕鐵衣微笑道:“我很看得開,江姑娘。”
  江萍道:“可是……我好窘……”
  燕鐵衣道:“別放在心上,這件事不能怪你。”
  回頭望瞭望業已穿好衣裙,卻仍然顯得狼狽惶懼的嘉嘉,江萍愛憐又關切的問:“三少爺他……沒有傷害到你吧?”
  這位餘悸猶存的小女人畏怯的道:“幸虧二小姐早來一步,否則……我真不敢往下想了。”
  江萍道:“你得謝謝這位燕爺,要不是他聽到動靜,我還不知道呢。”
  嘉嘉上前一步,深深萬福:“燕爺,婢子叩謝你老搭救之恩……”
  燕鐵衣笑道:“罷了。”
  江萍低聲道:“嘉嘉,以後離著三少爺遠點,出來的時候記得找人做伴,別再讓他得著機會。”
  垂下頭,嘉嘉輕細的道:“是,二小姐。”
  江萍又道:“還有,這件事不要向人提起,知道嗎?”
  嘉嘉馴服的道:“我曉得……”
  背負著手,燕鐵衣道:“江姑娘,令弟一向住在府中何處?”
  江萍伸手朝北邊一指:“他住在那邊的‘仰星閣’,可是平時很少回來,偶而回家住上一天半日,也都是呼朋引伴,酗酒狂歌,搞得烏煙瘴氣,四鄰不安。”
  燕鐵衣道:“今晚上他倒很安靜,只是消遣的方式卻略有改變。”
  臉兒一熱,江萍尷尬的道:“燕大哥,請你務必包涵。”
  笑了,燕鐵衣道:“我已說過,我很看得開。”
  頓了頓,他又意味深長的道:“不過,江姑娘,你與令兄還是多留意,江奇這些毛病如果不改,將來很可能碰上看不開的主兒,那就比較麻煩了!”
  江萍憂慮的道:“我明白,燕大哥。”
  仰望天色,燕鐵衣道:“該歇著了,江姑娘。”
  江萍頷首道:“我送你去‘小西軒’。”
  三個人慢慢的在後園中走著,彼此都沉默著,都在想不同的心事,腳步聲輕細而緩滯,夜色仍然美好,但已了無情趣可言。
  這原來是一個友愛和諧的家,燕鐵衣在想,只因出了江奇這麼一個“嫡親手足”,恐怕這個家的問題就多了 他不願明說,但他相信江萍與江昂不會看不出來,設若江奇的惡行劣習不能加以約束或規導,則將來這個家的保全實在未敢樂觀,而顯然江家兄妹對乃弟的溺愛與縱容更使得這條禍根在無形中長大,延展,最後的結局,會是怎樣一個收場哩?
  無聲的太息,燕鐵衣不願再深思下去,在這裡,他只是一個過客,犯不上插手入人家的家務事里來,他離去之後,這裡發生的一切,將與他再無牽扯了。
  現在,他只盼望好好的睡上一覺。
  ***
  第二天,當燕鐵衣向江昂辭行的時候,他才發覺要想實時離開這個地方的打算,並不如預料中那樣順理成章。
  江昂對他的挽留是真摯又懇切的,最後,已是近乎祈求。
  對於江昂的挽留,最令燕鐵衣不能推拒的理由,是江昂希望燕鐵衣暫時留下來衛護他的家宅,以防曹非等人乘他創傷未愈之際前來尋仇,這是一個雖然有些逾份但卻在於情理的要求,燕鐵衣頗覺不便推託,江湖中事,他也甚為明暸,江昂的顧慮,很有成為事實的可能,人命關天,燕鐵衣怎忍任由江家人去流血豁命而自己置身局外?尤其是,他對江昂與江萍兄妹二人的印像又是如此良好。
  儘管自己歸心似箭,儘管堂口裡還有許多大小事情等著他回去料理,但眼前的形勢卻不容他一走了之,再三思量,他只有勉強留了下來。
  總是合了那句俗詞兒吧?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這樁麻煩,他既然伸手攔下,就只有一路撐下去了,他唯一盼望的是,好歹能早一天解決問題,別拖延個沒盡沒完,在私心裡,他已打定主意,至多,他再留下個把月。
  燕鐵衣答允暫時不走,江昂的慶幸感激之情難以言喻的,江萍也同乃兄有著相似的,甚至更為興奮歡欣的心緒,只是女兒家比較矜持,她不像她哥哥那樣毫無保留的把心中感受溢於言表,她僅是順著哥哥的意願幫同挽留燕鐵衣,但她的雙眸,她的神韻,卻比她哥哥的千百句話更要來得強烈而濃郁。
  燕鐵衣當然體會得到,情誼加上道義,再添那一股柔柔的期盼,便把他縛緊了,又怎能如此絕決的拂袖而去?
  於是,他留了下來。
  很快的,十天過去了。
  這十天裡,日子是恁般的平靜又祥和,沒有絲毫波瀾或驚兆,就似一池如鏡的春水,更綴著點兒淡淡的芬芳及幽幽的甘甜,有些像蜜摻合著辰光,盪漾的漣漪,則在人的心底。
  江昂的創傷,在大夫仔細的調治下,頗有起色,痊癒之期,已是指日可待,江萍的神彩便越見開朗煥發,連帶著使燕鐵衣的心境也愉暢多了,他樂見江昂早日康復,樂見江萍的笑靨如花,自然,也樂見自己的歸期能以提早。
  燕鐵衣剛從江昂居住的“竹雨樓”出來,午後的陽光偏曬著;相當燠熱,他正想回到“小西軒”歇一會,迎面已見到倚欄俏立,盈盈含笑的江萍。
  江萍今天穿著一襲淡青滾灑著白色花邊的衣裙,滿頭秀髮往後梳理,用一根淡青色的絲帶札挽著,容顏光致,豔麗逼人,她以那雙澄澈晶瑩的雙眸注視燕鐵衣,眼波流動裡,蘊蓄著多好的柔媚,好多的溫馨。
  站住腳步,燕鐵衣微笑道:“你今天特別的美,江姑娘。”
  江萍嫣然一笑,抿抿唇:“平時我一定很醜了,燕大哥。”
  燕鐵衣道:“那裡,時時刻刻,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來,你的姿容儀態都是無懈可擊的,只是現在,更有一種飄逸脫俗的氣質,宛似水中青蓮,點塵不染……”
  江萍“噗嗤”一笑道:“你大概心情很好,燕大哥,所以今天看著我比較順眼;和你相處這些天,我可從沒聽你誇過我一句呢。”
  燕鐵衣笑道:“心中讚美,未曾形諸言詞罷了。”
  眨眨眼,江萍道:“我幾乎有點飄飄然了。”
  二人相對笑了起來,燕鐵衣道:“你是來看令兄的吧?”
  點點頭,江萍道:“上午出門去選了些繡花樣式,沒來看大哥;他今天感覺得怎麼樣?”
  燕鐵衣道:“好多了,日日俱見起色,像這樣調理下去,令兄康復之期當在不遠,依我看,至多再有十天半月,就能夠活動如常了。”
  江萍輕聲道:“有燕大哥在這裡,我大哥心寬神定,才是他身子漸次痊癒的最大原因……”
  燕鐵衣道:“姑娘高抬我了,你該謝謝那位替令兄調治的郎中才是。”
  江萍笑笑,道:“大哥現在精神還好吧?”
  燕鐵衣道:“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睡下,如今該是睡得正酣之際。”
  江萍朝門裡望了一眼,道:“那,我就不進去找他了,燕大哥,你要到那裡?”
  燕鐵衣道:“正想回房小憩一下,有事麼?”
  略一猶豫,江萍道:“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嗎?”
  燕鐵衣遲疑著道:“如果我們兩人都不在,萬一發生什麼突然變故,只怕不及應援……”
  江萍笑了:“別這麼緊張兮兮的,燕大哥,好多天來,又幾曾見過一點驚兆?我就不相信事情會有這樣巧法,偏在我們離開的片刻時間裡出岔子,況且,我們又不走遠,只在附近河邊上溜溜,即使萬一有了事,也能夠很快趕回來接應。”
  話既這樣說了,燕鐵衣還有什麼可推託的?何況,他原本也不想有所推託,天下事,尚有什麼比和一個投緣的異性偕遊更令人愉快而曠怡的呢?
  於是,他聳聳肩:“好吧,我們出去走走,但家裡得先招呼一聲。”
  江萍顯得十分高興,她匆忙奔向“竹雨樓”側邊的一排小舍,隔著窗口朝裡面說了幾句話,又乳燕投林般輕盈的奔了回來,神情歡欣的道:“我已向江坤交待過了,叫他好生侍候大哥,照應門戶,並且轉告大哥,我們過一會就回來。”
  燕鐵衣道:“我們只是到河邊散散步而已?”
  微微一怔,江萍道:“是呀,莫非你還另有計較?”
  燕鐵衣吃吃笑道:“不,我看你心情奮悅,逸興遄飛,還以為我們不止是去散步,更有什麼盛大慶典要去參加呢。”
  橫了燕鐵衣一眼,江萍佯嗔道:“燕大哥,你看你嘛,就會調侃人家。”
  燕鐵衣拱拱手,道:“不敢,逗趣罷了。”
  一拋腦後的秀髮,江萍雙瞳中含著笑意:“我們還在等誰?”
  於是,兩人出門而來,由江萍在前引路,不往鎮上走,反向郊外行去,沒有多遠,即見悠悠河水,青碧如帶也似蜿蜒東流,鎮集臨河迤邐,倒是別有風味。
  江萍領著燕鐵衣離開道路,沿著一條小徑攀向靠河的一座矮崗,矮崗上下,全生長著鬱綠簇密的雜樹蔓草,只有這條黃土小徑,彎曲著延伸向上,沒入崗頂那一片青翠掩映的林叢裡。
  跟在江萍後面,燕鐵衣有些迷惘的道:“不是說沿著河邊走走麼?怎的卻攀山越嶺起來?”
  江萍回眸一笑,細碎的香汗如珠盈額:“到了上面你就知道了。”
  燕鐵衣隨手折了一片樹葉咬在嘴裡,邊流覽著四周的景致:“這座崗子上,莫非還有什麼不同尋常的風光?”
  輕提著裙裾,露出腳下那一雙青緞鏤花的淨素繡鞋來,江萍用同色的絲絹拭印著唇邊的汗漬,盈盈笑道:“這要看你的觀點與興致如何了,燕大哥,風光雅俗,也在於個人胸懷中的包羅有無。”
  笑笑,燕鐵衣道:“如此說來,得要先看你的反應才行,否則,落個不識情趣,大不如強做附庸風雅來得令人堪受。”
  江萍微撫鬢角,道:“你倒是很謙。”
  綠蔭蘊翠的小徑盡頭,便是崗頂,到了崗頂往下看,景致豁然開朗,山崗的這一面,繁生著細密的點點紅白色的小花,由上而下,宛似鋪設成一片花園錦簇的繡氈,間中雜陳奇巖怪石,兩株枝蓋重疊的古松虯立如巨傘,松蓋之下,則築有一座八角小亭,亭內備有石桌石椅,潔淨明爽,碧水粼粼,波光晶瑩的青河,便在崗腳下靜靜流轉,遠山群峰,越似淡淡煙籠霧迷之中,輕風徐來,爽宜沁心,這的確是一個幽美恬靜的好地方。
  側臉望著燕鐵衣,江萍注意著他的神情:“燕大哥,感受如何?”
  燕鐵衣深深吸了口氣,頷首道:“風光宜人,景色絕佳。”
  江萍滿意的一笑:“要真正領略青河的溫婉秀美,只有在這裡看它才是最為適當的;青河的流水柔和平靜,水色碧瑩,但未免稍嫌單調,如果在河邊岸沿,再襯托上一點什麼相關的景致,就更可收到牡丹綠葉,相互映美之效了。”
  燕鐵衣笑道:“姑娘胸中,竟是‘包羅’了不少詩情畫意,細緻深邃,更見境界不凡,倒令我這個江湖老粗自慚形穢啦。”
  江萍柔柔的道:“燕大哥這是謙虛,天下之大,誰不知道‘梟霸’燕鐵衣胸羅萬有,勇冠三軍?是一位文武全才的奇人異士,也是一位恂恂儒雅的雄主?我和燕大哥比較,從那一方面來說,都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燕鐵衣打著哈哈道:“草莽陋夫,武林異端,實在是不值恭維,江姑娘這麼一誇讚,反叫我益覺汗顏了。”
  江萍靜靜的道:“你會越來越有聲望,越來越有發展,燕大哥,在你處身的圈子裡,你將有著更輝煌及更遠大的前途。”
  燕鐵衣安詳的道:“何以見得?”
  江萍慢慢的道:“謙受益,滿招損,這是古訓,最重要的是,你有一顆仁厚寬恕,忠義正直的心,這樣的一個人,定會蒙天之佑,無往不利。”
  燕鐵衣笑道:“我倒還不知道自己竟有你形容的這般完美法,江姑娘,老實說,我也並不奢求將來如何掌權奪勢,如何求名近利,只要弟兄們能夠安安穩穩的吃著這碗刀頭飯,我自己落個壽終正寢,別遭橫死,也就心滿意足了。”
  江萍搖頭道:“燕大哥,志氣別這麼小,你原該是個極有抱負的人!”
  微拂頭巾,燕鐵衣道:“但我也沒有逾分的野心;江姑娘,你雖曾習武學藝,卻並非江湖中人,因此只怕不太明暸江湖中事,在我們這一行裡,我目前這點小小的局面,業已可說近極而滿了,僅這點小局面,便是灑了多少鮮血,賠上多少人命方才撐持起來的,黑道的基業,說是用白骨疊架而成,乃是不誇張的一句話,我若想更擴展,再延伸,則必須侵犯他人的地盤,搶奪同行的飯碗,如此,流血犧牲自所難免,這乃我不願為者,固然我愛惜自己手下的生命,可是別人的生命我也不忍輕易剝奪。”
  頓了頓,他又道:“人生就是這麼回事,自己能活下去當然好,大家都能活下去豈不更好?名利之爭,看得淡薄些,則日子便會過得有趣多了。”
  注視著燕鐵衣,江萍低徐的道:“我看得沒錯,燕大哥,你真是一個仁厚的人。”
  燕鐵衣微笑道:“仁厚或者還談不上,只是有些時候多多少少也替別人想想,留一步轉圜的餘地罷了。”
  摔拋了一下腦後飛拂的黑發,江萍道:“我們下去到亭子裡坐坐吧?”
  燕鐵衣道:“當然,原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於是,兩人順著一條曲折的窄徑,行向座落在崗坡下半段,面臨悠悠青河的八角亭
  越近亭前,便更覺風涼氣爽,景色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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