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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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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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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撲朔迷離 黑旗銀月

  關洛道上,陣陣西風,如削的刮著。路上寂無行人,顯得異常的寂莫與清靜。
  忽然——遠處卷起一片塵土,陣陣急驟的蹄音,已清晰可聞。
  一刻後,已可看出來人總共十四騎,領先一乘,赫然是位身材高大魁梧,紅衣金環的老者。只見他雙肩微皺,滿懷心事似的,管自在馬上沉思。
  他身後,一個土布衣褂,背脊微僂的老人,催馬至他身旁道:“監堂,此事也太透著奇怪,怎的咱們事先如此密秘籌劃,可是到了臨城,卻連‘黑旗幫’一個人影也看不見?莫非他們得到消息,全然躲開了?”
  原來,這些馬上英豪,正是“冷雲幫”進襲河北臨城黑旗總壇,由“八臂神煞”顧子君率領的一撥人馬。他們是“冷雲幫”內三堂堂主及屬下十位十香主。
  “八臂神煞”顧子君雙目一睜,說道:“咱們身負重責,又奉幫主諭令,約期殲滅‘黑旗幫’眾賊,如今非但未能如期完成任務,竟然連對方一個人影也沒見到,欸!這個筋斗可真栽大了!”
  他背後紫芒堂堂主,“斷魂鏢”秦驥聞言後,雙眉一展,大聲說道:“稟監堂,本座認為,若不能消滅‘黑旗幫’咱們實無顏迴轉淮陽山總壇。”
  身為孝竹堂堂主的“雙連掌”浩飛,亦虯髯拂動的說道:“秦堂主此言不差,媽夾巴子的,老夫就不信這些狗雜碎能有上天入地之能,乾脆咱們就跟他們耗上,看這些王八小子能躲到幾時!”顧子君默然沉思,此刻,一十四騎已馳至一座高山之前。
  “八臂神煞”顧子君仔細觀看,眼前只有一條狹谷可通,此谷乃高逾百丈,由兩面絕壁夾峙而成,寬窄僅容雙騎並進。怪的是,此山石土顏色雖雜,但這狹谷的石壁,卻全系純白之色。
  此刻,谷中靜悄悄的,毫無一絲聲息。多年來,出年入死的經驗,使得這位當年名震白山黑水的“塞外雙尊”之首,自然地升起一股警覺之心。
  只見他右臂一舉,眾騎已緩緩的停了下來,各人亦是面露驚異之色,望著這深長無盡的狹窄深谷。“八臂神煞”顧子君環目如電,四周察看了一陣,他略一沉吟道:“此谷深長曲折,看來,欲通過此山,只有這一條路徑,若是萬一有對方之人,在兩頭進出口一堵,或是高踞山頂暗算偷襲,那咱們可能不易對付。”
  “雙連掌”浩飛策馬向前道:“本座願為前驅,先行入谷一探虛實!”
  孝竹堂堂下三名香主“青鷹”范為孝“銀鷹”范為禮“鐵鷹”范為仁三位兄弟,亦同時向前道:“範氏三鷹,願追隨堂主,入谷一探。”
  “八臂神煞”顧子君稍一猶豫,毅然道:“也好,浩堂主可要小心謹慎,如有任何發現,請即以本幫‘千里傳鴻’信號,通知我們。”
  浩飛應了一聲,率了範氏三鷹,潑剌剌的策馬向狹谷內馳去。背瘠微僂的“生死判官”
  褚千仞,此刻亦驅馬向前,附嘴在顧子君耳旁,悄悄的耳語一陣,亦自縱身隨後追去。
  一個時辰過去了,狹谷內仍然寂然無聲,亦不見浩飛等四人迴轉,馬上群豪,已漸感不耐。陡然!狹谷之頂,竟傳來一陣極為清幽的笛音,聲細而清晰,陣陣絲絲,傳入群豪的耳內。
  “八臂神煞”顧子君雙目倏睜,沉著鎮靜的望著狹谷兩旁的絕壁之上。
  一會兒,那裊裊的笛音,卻變成極為活潑消皮的音調,快速的吹奏起來,好似隱隱取笑谷外各人。
  笛聲忽然停住,“斷魂鏢”秦驥雙目一瞬,已見到狹谷之端,飄然插著一面黑旗,旗上以銀色絲線,繡一彎如勾新月。
  他悄然的指給顧子君看了,“八臂神煞”面色一寒,洪聲笑道:“‘黑旗幫’的朋友,如此偷偷摸摸的不敢見人,豈是大丈夫行事之道?”
  一言說畢,仍見空山深谷,寂寂毫無回音,“八臂神煞”顧子君心中勃然大怒,抬頭一看,只見這面黑底繡著銀色彎月的“黑旗幫”幫旗,正插在石壁一處突出之處,距地約摸有二十餘丈之高。
  “八臂神煞”顧子君又厲說道:“各位既然不屑與在下答話,在下只有得罪朋友了!”
  一語甫畢,雙臂抖處,人已拔高六丈左右,只見他伸手往石壁上用力一插一推,身形又徒然升起七丈之高,此刻,“冷雲幫”各人,已然全面散開,預防狙擊。
  這時,只見那石壁之上,一團紅影,已如電閃般射至那插旗之處。
  顧子君腳才踏實,已聞一股冷幽的聲音道:“滾下去!”一片陰柔腥羶的無形勁風,已逼向身來。
  顧子君狂笑道:“未必見得!”單掌猛揮,一股如狂濤般的勁力,已洶湧而出。
  一掌擊去,人已如急電般掠身撲上。
  對方想是適纔對掌時,已知來人厲害,此刻顧子君撲近,那人卻如一溜輕煙般,一閃而沒。顧子君大笑一聲,抽起插在地上的那面黑旗,自空中一個大翻身,但見紅影一閃,人已站在地下。他手提黑旗,向眾說道:
  “適纔本堂上壁之際,對方竟然有人伏身暗算,此人功力甚高,輕身功夫,更是不凡……”顧子君說到這裡,雙眉忽然一皺,急將手中黑旗拿起仔細一瞧,不由低呼道:
  “好歹毒的賊子,竟然在旗杆之上,塗有劇毒!”
  眾人齊齊注目一看,只見顧子君拿旗那只粗大手掌,此刻竟然變成一片紫黑之色,剎那間,已腫起寸許之高。
  “甘涼雙劍”韓義,韓勇兄弟,見狀不由大驚失色,飛身下馬,急聲道:“師父這……
  這如何是好?”
  “斷魂鏢”秦驥與一乾香主,亦已翻身下馬,趨前探視。
  秦驥心中異常焦慮,但他仍然沉住氣,低聲道:“顧堅堂,請試以內力逼毒。”
  顧子君此時已盤膝坐,那只中毒手掌,在此須臾之間,又已腫高兩寸,那股紫黑之氣,更從掌中向腕肘之間,逐漸往上延伸。
  顧子君默運功力,逼向手掌,但那股強勁雄厚的真力,卻好似遭到一股莫大的阻力似的,衝突不出,但是,已將那蔓延的紫黑之氣阻住。
  “八臂神煞”顧子君手肘之處,此刻宛如千針深扎,又似毒蟻嚙肉,痛癢難忍,只見他額上汗珠直冒,剛牙緊銼,不出一聲。“甘涼雙劍”一旁急得搓手跺腳,虎目盈淚。
  秦驥也是急怒交加,顫聲說道:“顧監堂,且容在下以本身真力,助你行功!”
  說罷!正待坐下,山頭突然傳來一聲冷笑,秦驥抬頭一看,一條人影自壁頂如飛而至。
  只見那人,一襲灰色長袍,鼠目鷹鼻,身材削瘦,頭戴一頂文士巾。他身形倏止,雙目向眾人一掃,冷森森的說道:“嘿嘿……‘冷雲幫’遺孽孤魂,今番大爺也教你等知道,江湖之大,非你等所能霸道橫行?”眾人聞言之下,不由齊齊面上變色,“甘涼雙劍”首先暴喝一聲,正待躍身撲上。
  “斷魂鏢”秦驥伸手一攔,向來人細一打量,冷聲答道:“閣下何人,就憑你這句話,今天便叫你知道,‘冷雲幫’是否如你所言,能不能獨霸橫行。”
  那灰袍之人,陰惻惻的一笑道:“大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苗疆雙友’中‘夜梟’
  錢衛便是!”
  秦驥聞言冷嗤道:“我道何人?原來閣下,便是本幫刑堂吳堂主手下敗將,掌底遊魂,嘿嘿!卻來這兒,稱什麼字號!”
  此時,“甘涼雙劍”老大韓義,湧身向前請命道:“秦堂主,這人想必是暗算我恩師致傷的狗賊,晚輩斗膽請命出戰!”秦驥略一沉吟道:“也好,韓香主小心了!”
  韓義一躬身,腳尖點處,人已倒飛一丈。只見他頭也不回,反身之際,已將手中利劍拔出。寒光閃處,劈向“夜梟”面門。
  錢衛冷笑一聲,腳步一旋,已如幽靈般閃開一旁,右手食中二指並起,無聲無息的猝點韓義左腮“巨膠”“聽會”兩穴。
  韓義身形一轉,右手劍“笑指天南”“玄鳥劃沙”“平分秋色”唰!唰!唰!一連三劍直奔“夜梟”上,中,下三盤,疾刺而至。
  錢衛陰陰一笑,身形如穿花蝴蝶般在韓義劍光中插遊走,同時掌腿揮舞如山。霎時,反將韓義夾入其掌腿之中。
  秦驥一面注視戰場;一面關注那正趺坐閉目,面色沉凝的“八臂神煞”顧子君。
  他此際一看,韓義已岌岌堪危,乃回頭對韓勇一笑道:“韓香主,請入場相助令兄一臂之力。”韓勇早已躍躍欲試,聞言之下,答應一聲,拔劍飛身,加入戰圈。
  秦驥冷冷一笑,又道:“來人威名極大,吾等豈能輕視?朱香主,全香主,任香主,且請入場一戰,也免得來人說我們太小家氣!”但聞三聲應喏,兩把巨斧,帶著一柄彎長馬刀,已挾著一溜勁風寒芒中,劈向錢衛而去。
  “夜梟”錢衛心中一陣暴怒,忖道:“好歹毒的小子,既然想用那群毆之戰,卻又將責任推在老夫身上。好,今天我便叫你們曉得,‘苗疆雙兇’是否好欺!”
  他此時已然使出渾身解數,陣陣陰柔剛韌的掌風中,又挾著陣陣腥惡臭氣。
  只見他身形,上下翻飛,橫衝直闖,卻仍然只能與這“冷雲幫”內三堂屬下的五名香主,戰了個平手之局。
  秦驥心中一寬,正待前往顧子君身側,助他行功。驀然一聲大喝起處,如平地焦雷般,已自空中飛下一條紅影。那紅影腳一站地,便大聲道:“大哥莫慌,小弟魯巴格來了!”
  一語甫畢,手中那柄重愈八十餘手的“獨腳銅人”已帶著呼呼勁風,劈向“冷雲幫”
  五名香主。
  秦驥見狀,急對那尚未出陣的兩名香主道:“王、潘二位香主,且請小心護衛顧監堂,本座且去擋他一陣。”“陣”字出口,人已掠身而出,他人在空中,雙掌已抖足“紅砂掌”力,猛擊那“紅衫客”魯巴格後心。
  魯巴格一陣橫掃直砸,正已得勢,驀覺背後風聲猛烈,大驚之下,“獨腳銅人”往回一帶,右腿“撩陰腳”急往後掃,跟著一個大翻身,已與“斷魂鏢”秦驥戰在一處。
  正在此時,陡聞狹谷之內,一聲吶喊,一個手提鏈子鎗,僅剩一臂的黃面大漢,已率了五、六十名黑色勁裝強人,急衝而來。
  守衛在顧子君身側,那名叫王才的香主,見狀大喝一聲,一舞手中朴刀,寒光閃處,便已砍倒二人。
  那獨臂大漢,大吼聲,鏈子鎗已帶著悠悠勁風,與王才戰在一處。
  餘下數十名黑衣大漢,俱都一聲吼喝,衝向正在調息運功的顧子君而來。
  此刻,那僅剩的一個護衛香主,不由暴怒道:“我‘錦面蛇’潘白水倒要看看,你們是些什麼厲害人物?”說罷,雙手疾揮,數十枚毒蒺藜飛去,已閃電般擊倒八人。
  其中一個狀似頭目的漢子,見狀大喝道:“點子硬,咱們以暗青子招呼!”
  說罷已首先打出三支白羽箭。跟著,一些有暗器的賊人,探手間,飛煌石,鐵彈子,瓦面鏢,亦暴雨般飛來。
  潘白水狂笑一聲。一道烏黑光華起處,襲來暗器,已被紛紛擊落。
  他手中,已然多出一條黑越越的兩節哨子棒,威風凜凜的,守護在顧子君身旁。
  數十名黑衣大漢,又是一聲吶喊,紛紛四面攻上。
  潘白水怒吼一聲哨子棒帶著呼嘯風聲,護著“八臂神煞”顧子君,與這群“黑旗幫”
  眾,展開激烈血戰。
  那曲徑狹小的窄道旁,有一塊凹進去的山壁。奇特的使窄道寬出約有兩丈方圓的地方。
  “冷雲幫”孝竹堂堂主“雙連掌”浩飛,此刻,正率著他屬下的範氏三鷹,與“黑旗幫”幫主“摩雲鵰”白英,及兩個面貌奇醜,一高一矮的怪客展開激戰。
  只見掌風如山,挾雜著閃閃寒光,各自力展絕學,全向對方致命之處招呼。
  原來。“黑旗幫”的眼線,探悉“冷雲幫”群豪大舉出動,後,便立刻將消息傳至總舵。
  “摩雲鵰”白英震駭之下,自知勢不能敵,只得立即先行隱藏起來,然後,又遣人四處尋請幫手。
  那一高一矮的兩位怪客,便是十餘年前,吃“毒手魔君”每人削去一耳的“江南雙怪”
  宋斌、趙昂二人。他們與白英素有交往,與“冷雲幫”又有割耳之仇,聞訊之下,不由同仇敵愾,兼程趕到“黑旗幫”總壇,意欲合力抵敵“冷雲幫”來人。
  正在此時,與白英素無往來的“苗疆雙兇”亦飄然來到,聲言“冷雲幫”強欲縱橫天下,視各路英雄如無物,他們看不順眼,亦欲藉此機會,與“黑旗幫”聯手,共同敵抵“冷雲幫”。
  白英大喜之下,也不顧探究雙兇的真意何在?便與各人擬了這白壁襲敵的計劃。
  “雙連掌”浩飛等掩入谷中探視時,“摩雲鵰”白英,及“江南雙怪”等,早就嚴陣以持。雙方一言不合,當即動手,但因此谷,狹窄曲徑又甚為綿長,故而打鬥之聲,傳不到谷外,浩飛一時斃敵情切,亦不及發出“千里傳鴻”告警。隨著跟入掩護的“生死判官”褚千仞,此時正隱身石後,屏息注視場中情形。但見浩飛“鐵掌”翻飛中,出手盡是雙招雙式,聲起撼山動地,端的威勢驚人。那“摩雲鵰”白英,手中一柄“碎骨點筋錘”亦舞得寒芒閃閃,密不透風,勉強敵住了浩飛那凌厲攻勢。
  “江南雙怪”聯手齊攻,四只手掌挾帶無匹的猛烈勁風,逼得範氏三鷹左右閃躲,堪堪自保。
  “生死判官”褚千仞略一忖度眼前形勢,一聲厲叱起處,已身形如閃電般急撲而下……
  “江南雙怪”但覺黃影一閃,一團令人口鼻皆窒的無儔勁氣,已當頭罩下。
  大怪宋斌狂吼一聲,抖掌翻迎,“劈啪”巨響聲中,宋斌慘嚎一聲,面色慘白,腕骨已全然折斷。
  “生死判官”褚千仞亦被震得在空中連翻了兩個筋斗。
  但見他厲叱一聲,雙掌又疾劈二怪趙昂而來,趙昂震駭之下,湧身連退三步。
  “生死判官”褚千仞狂笑一聲,飛起一腳,已將受傷的大怪宋斌,踢得離地拋起。
  他自己此刻,亦是五內翻湧,頭暈目眩……好個“生死判官”果然人如其號,但見他面色蒼白,髮髻散亂,身形連閃之中,已快速絕倫的向二怪趙昂,連續拍出七掌。
  人影翻飛中,二怪趙昂心神大亂,倏忽之間,已被褚千仞一掌劈中肩頭。
  趙昂倏遭重擊,不由厲嘯一聲,身形如飛疾走。
  “生死判官”褚千仞,生性外和內剛,出手狠辣,他一上手,便以自己成名多年的“混元七掌”猛襲敵人,又絲毫不顧自己生死。故而,他全力出掌之下,未及九招,便將名噪一時的“江南雙怪”打得一死一傷。但,他自己亦已內腑受創!
  範氏三鷹一見褚千仞到來,精神大振,敵人壓力已頓時減輕,三人同一心意,大喝一聲,已衝向“摩雲鵰”白英而去!
  “摩雲鵰”白英,陡聞大喝之聲,接著又聞慘嚎驟起,心神不由一震,驚怒之下,手中“碎骨點筋錘”揮舞如山“砰”的一聲機簧響處,那頂端帶刃鋼球,已飛向浩飛前胸而來。
  浩飛先時,便聽濮陽維說過他這只兵刃妙用,是以,早已有提防。但見銀光一閃,敵人果然又重施故技,“雙連掌”浩飛,大笑一聲,右掌揮出一股猛烈勁風,左掌已在急顫中,幻成三只掌影,猛擊向白英胸腹“乳中”“期門”“腹結”三穴而來。白英急得大吼一聲,挫腕沉肘,身形急撤,他閃目一瞥,但見自己倚為臂助的“江南雙怪”已是一死一逃,範氏三鷹又已如飛撲來。
  “摩雲鵰”白英見狀,忙道聲:“罷了!”猛力攻出三錘,人亦如飛逸去。
  浩飛正待追去,陡聞“生死判官”褚千仞啞聲道:“浩堂主且住,谷外諸人,現在不知情形如何?咱們也該快些出去瞧瞧!”
  浩飛一瞥中,但見褚千仞面色慘白,神情頹唐,他驚道:“褚堂主……你受傷了…?”
  褚千仞豁然大笑道:“無妨,咱們還是出谷去看看要緊。”
  身形起處,一團黃影已如飛而去。
  浩飛向範氏三鷹一招手,自己亦隨後跟上。
  此刻,狹谷之外,與“夜梟”錢衛激鬥的五名香主中,已有一人受傷斃命,另外四人,亦在錢衛那長逾十二節的毒龍鞭下,堪堪危殆……“斷魂鏢”秦驥,力戰“紅衫客”
  魯巴格,卻已逐漸取得上風,他此際舉目四望,不由暗暗焦慮不已。
  原來,那護衛“八臂神煞”顧子君的錦面蛇潘白水,雖已連斃“黑旗幫”弟子十餘人,但自己也是傷痕累累,血漬斑斑。
  對方那使鏈子鎗的黃臉大漢,雖已處於劣勢,卻仍拚死命的與另一香主穿山虎王才激鬥,意欲牽絆著王才,無暇抽身前往援助潘白水。
  突然,一聲慘嚎傳來,圍攻“夜梟”錢衛的另一名“冷雲幫”香主,鐵韋陀全瑞祥,亦翻身栽倒。
  “甘涼雙劍”怒極大喝道:“無恥狗賊,竟然使用下五門毒器傷人!”
  錢衛冷冷笑道:“嘿嘿!這可還是老夫‘五步追魂十二毒’中,最輕的一種‘幽靈毒砂’顧老賊早已享用了老夫半筒‘子午封喉汁’……”陡的!側旁又是一聲悶哼,護衛顧子君的錦面蛇潘白水那半邊身軀,已然完全被鮮血濕透了。
  他那根兩截哨子棒,此時正格開一柄單刀,另外四、五名“黑旗幫”幫友,已刀棍齊舉劈向趺坐地下的“八臂神煞”顧子君。
  “八臂神煞”顧子君面色沉凝,突的雙目怒睜,寒光暴閃中,嚇得那些“黑旗幫”
  眾,倉慌退後三步。
  顧子君哈哈一笑,單臂倏揮,狂飆罡風,如濤湧而出,那五名賊人,狂□一聲,身形已被震飛兩丈開外。
  顧子君咬牙切齒,滿臉大汗如注,他強忍傷痛,左手一甩,已將長衫撒開。陡然金光閃耀,他胸前竟斜斜交叉著七面黃銅飛鈸。
  顧子君大喝道:“潘香主,且請退下!”單手揮處,兩面銅鈸,已挾著尖銳呼嘯之聲,飛旋而出。但聞慘叫連聲迭起,瞬息間,已有十餘人吃飛鈸斬死地上。
  怪的是那兩面飛鈸卻不落地,但見它呼呼一轉,兩鈸相互一碰,颯然兩聲又飛向一旁。
  倏聞狂□聲起,“黑旗幫”眾又死五人。
  只見這兩面飛鈸,急旋如風,黃光閃爍,不一會,已將“黑旗幫”眾二十餘人,殺得一個不留。這正是“八臂神煞”顧子君當年震慴天下的“奪命七鈸”。
  他此刻一用內力發出飛鈸,那只腫漲右手的紫黑色毒氣,又已蔓延上來。
  顧子君一咬牙,急用本身真氣逼住,但卻顯然吃力多了。
  此刻,場中激鬥已更形慘烈。
  陡然,狹谷中黃影急閃,一條人影已撲向那正佔上風的“夜梟”錢衛。
  錢衛眼見對方連倒二人,正自心中暗喜,一陣狂飆湧處,一股勁力,已當頭壓到。
  他手中毒龍鞭不及收回,驚怒之下,只得運起“九陰毒掌”單臂迎擊,“轟”的一聲暴響,那條黃影已倒飛而出,錢衛卻滿嘴鮮血狂噴,坐倒地下。
  但是那空中黃影疾閃,又撲向“紅衫客”魯巴格而至。
  魯巴格手中一只“獨腳銅人”正是愈使愈慢,後力已逐漸不濟,驟見勁風襲到,他急得狂吼一聲,“獨腳銅人”已直搗而出。
  空中黃影一閃,來人已流星般拍出七掌,魯巴格攔架不及,急忙撤身中,已被“斷魂鏢”秦驥一記“紅砂掌”擊中肩頭。他登叫一聲,兵器撒手落地,秦驥鐵腕急伸,已閃電般扣住魯巴格右手脈門。魯巴格連受重擊,已是喘息如牛,絲毫不能動彈。
  那條黃影腳始著地,便已乏力坐倒,但見他面白如紙,髮髻散亂披肩,口角已有絲絲血漬浸出……這不是“生死判官”褚千仞是誰?
  各人正在焦慮驚駭之際,狂吼起處,一條人影又已自山谷之內竄出。
  只見他一照面便雙掌齊出,將那與穿山虎王才激鬥的黃臉漢子,呼聲震飛一丈多遠。
  王才厲叱一聲,撲刀閃處,已將那黃面大漢連肩斜劈為兩片。
  這黃面漢子是“黑旗幫”碩果僅存的三蛟堂堂主之一“九首人蛇”桑志。
  此刻,場中戰鬥已停。“斷魂鏢”秦驥大聲道:“錢衛!速將那‘子午封喉汁’解藥獻出!否則,不但你自己難逃活命,本座更先殺你盟弟。”
  說罷,手中暗一用力,魯巴格已忍不住悶哼一聲。
  “夜梟”錢衛正在“甘涼雙劍”及另一香主“紫鱗刀”朱標的環伺之下。
  他略微沉吟一陣,咬牙說道:“哼!‘冷雲幫’原來也是恃強凌人之輩,也罷,老夫便將解藥取出,但爾等必須讓我兄弟安然離去!否則,老夫縱然拚著一死,絕不甘從!”
  秦驥不由一怔,目光向“雙連掌”浩飛一瞥,浩飛頷首道:“使得!咱們便答應他。”
  說罷環目一瞪,又道:“錢衛,你這狗才聽清楚了,我老人家下次若再遇到你,就別想再像今天這麼便宜。”
  錢衛冷哼一聲,強忍怒氣,自懷中取出一個黑色玉瓶,從瓶裡倒出三粒紫色藥丸,交到“甘涼雙劍”手上。
  韓義連忙送到“雙連掌”浩飛面前,浩飛接過一聞,便默然行至顧子君身側,交其服下。藥丸入口“八臂神煞”顧子君但覺一股清涼之氣行入體內。右臂腕、肘間黑氣,已逐漸消失,聚向右手中指。顧子君嘿然一聲,中指端已吃他內力震破,流出一線黑色紫血來。
  他緩緩起身,道:“放他去吧!”
  秦驥聞言鬆手,錢衛亦趨前扶持魯巴格,此刻魯巴格已肩骨全碎,他吃力的拾起地上“獨腳銅人”與“夜梟”二人相互扶著,頭也不回的走去。
  顧子君劇毒初愈,緩緩行至“生死判官”褚千仞面前,自懷內取出一顆大如龍眼,奇香撲鼻的朱色丹丸來,置入褚千仞口中。
  “雙連掌”浩飛,亦上前兩步,單掌抵住“生死判官”褚千仞背心,暗以本身真氣,助他將血脈調順,氣返丹田。
  一盞熱茶時分,褚千仞面色已漸轉為紅潤,呼吸亦漸趨平和。
  此刻,各人早已將死者掩埋,傷者包紮停當,顧子君惘然望著長埋黃土的兩名屬下,黯然自嘆息一聲,率著諸人,自狹谷中,疾馳而去…。
  就在眾人身形始隱之際,只見來路之上塵土飛揚,又有一行鐵騎,狂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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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蒼涼古道 寒溪怪客

  “八臂神煞”顧子君等人,才穿越狹谷離去。
  官道上塵沙瀰漫,又有十數鐵騎,奔馳而至。
  這些騎士,正是率眾回山的“冷雲幫”幫主濮陽維,及其屬下各人。
  來至近前時,他單手一舉,示令諸人將坐騎勒住。
  呈現在眼前的,是橫倒著的數十具屍體,個個身著黑色勁裝,肢斷頭落。
  濮陽維面上,流露出一股迷惑的神色,怔怔的望著眼前的景象。
  這時,他身後的“七煞劍”吳南雲,已策馬向前,說道:“幫主!看這些遺屍的模樣,好似皆是‘黑旗幫’之人。”
  濮陽維微微點頭道:“不錯,但是除了本幫顧堂主所率之人,會與他們發生衝突劇戰外,還會有哪一路的武林人物,來尋他們的晦氣呢?”
  二人正在猜測“拐子腳”邱雄已躍下馬來,奔至一處矮樹之旁。
  原來,那裡正隆起兩座孤零零的土墳。
  “拐子腳”邱雄,向那兩座土墳前所豎立的木牌一看。
  不由驚呼道:“啊!原來顧堂主他們,已與‘黑旗幫’在此拚鬥過了。”
  濮陽維聞言一驚,身形急掠,已射至邱雄身前。
  兩座孤墳前所豎立的木牌上,確是書寫著“冷雲幫”已經戰死的兩位香主的姓名。
  濮陽維不由黯然,不過他卻想不出“八臂神煞”顧子君,原系率領“冷雲幫”內三堂各人,徑赴臨城“黑旗幫”總舵,為老幫主湔雪昔年血仇,但為何卻在此處,才與“黑旗幫”交起手來?
  “七煞劍”吳南雲此時亦下了馬,行至濮陽維身邊。
  他雙眉微皺道:“幫主,本座以為咱們經過臨城時,並未發現任何‘黑旗幫’之人,可能便是他們預謀伏擊於此之故!”
  濮陽維微微頷頷首。忽然,他看見狹谷入口的沙地上,印著凌亂的馬蹄痕跡。雖然經過風沙瀰漫,卻仍未將它掩遮。濮陽維大聲叫道:“吳堂主,你瞧那谷口蹄印,顯見本幫顧堂主諸人,尚未去遠,咱們快些追上,也好會合一起。”
  吳南雲心知自己幫主,甚為憂慮幫中各人激鬥的結果。
  當下答應一聲,各人齊皆翻身上馬,向狹谷急馳而入。
  這白壁狹谷,高逾百丈,彎曲盤折,僅正中天光一線,微微透入,越發顯得十分陰沉險峻。
  濮陽維一馬當先,卻不時回顧,探視身後不遠的心上人。
  白依萍正照應著“粉面羅剎”徐妍容,兩匹馬緊緊的靠在一起。
  她亦每每以柔和的目光,向濮陽維瞥去。
  “粉面羅剎”日前受傷頗重,經濮陽維貫以真力,助其行功,但仍有三分未曾痊癒。
  她一路之上,看到白依萍與濮陽維兩人,那發自內心的深摯愛意,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但她又能做些什麼呢?不多一刻,眾人已毫無驚險的穿出狹谷,仍馬不停蹄的向前馳去。夜色已逐漸降臨,濃濃的像是飽蘸了墨汁的巨毫,在一筆一筆的向大地塗抹。
  在這條迤邐曲折的官道盡頭,已可隱約瞧見那不遠的城鎮,一片有若繁星似的燈火。
  夜行中的各人,不禁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是的,這幾日來,連續馬不停蹄的奔波,也確實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濮陽維與“七煞劍”吳南雲並轡疾馳。然而兩顆心卻都落在後面的隊伍中!
  “七煞劍”吳南雲低聲笑道:“幫主!這次到了前面的鎮甸,可要讓他們好好的歇息一下了。”
  濮陽維又答道:“不錯!這些日子以來,咱們可都夠累的啦!”
  吳南雲又道:“幫主,你那內傷是否已完全恢復!”
  濮陽維將坐騎微微一緩,沉聲說道:“我已用本門‘通脈貫穴’的至高心法運功療傷,再經月餘,便可無礙。”他們邊行邊談,那片宛如星辰般閃爍的燈火,已愈來愈近。
  忽然,濮陽維在吳南雲的耳邊,輕聲的說了幾句話。
  吳南雲已知他要暫時離開隊伍,往路旁方便一下。
  吳南雲說道:“可要令大隊停下相候?”
  濮陽維玉面一紅,笑道:“不用,你們可先行入城,找著顧堂主等人,再尋一處客棧住下,我自會去尋找你們。”吳南雲笑了一聲,已率著一行人繼續前進。
  白依萍急急策馬前進,行至濮陽維的身前,嗔道:“維哥哥,你要到那兒去?怎麼只撇下我一個人?”
  濮陽維急道:“萍妹,你隨著大家先進城內,我隨後就到。”白依萍想不出心上人有什麼急事,要獨自留下,一時發了小性子,非要磨在濮陽維的身邊不可。
  濮陽維不由大窘,自己內急要方便之事,怎好在一個女孩子面前,說得出口呢?
  他正尷尬的立在那裡,一時不知要用什麼措辭表達。
  為眾人殿後的秋月大師,恰好已策馬行至,他因自家醫到極精,這幾日來,不但為幫中諸人療治,自己的傷勢,更已完全痊癒。
  這時,他那矮胖的身軀坐在馬上,一見自己幫主那窘迫之態,便已了然十分。
  他喧了一聲佛號,大聲道:“白姑娘,且隨老衲先行一步…。”
  他又嘻笑的說道:“神仙雖好,卻難及鴛鴦比翼!不過,白姑娘,幫主只是想暫時去解脫一下塵穢而已。”秋月大師一語雙關,白依萍也恍然而悟。她粉面略為一紅,啐了秋月大師一聲,也急急縱馬而去。
  濮陽維向大和尚微一拱手,人已閃入路旁林內。就在他才將行及坐騎之旁時,十丈以外,一株高大的巨松之後,卻傳出一陣,極為奇特的“波波”聲響來。
  他驚異的向聲音傳來之處望去,卻因為那株松樹甚是高大,枝葉又極是茂密,陰影之下,空蕩蕩的不見一物。天空中一彎新月正破雲而出,淡淡的清輝,點綴靜寂蕭索的荒郊,十分蒼涼淒迷。濮陽維藝高人膽大,他毫無所懼,徐徐向那巨松行去。
  他行至巨松前丈許之處,身形倏然如鬼魅般極快的一閃,目光過處,已赫然發現巨松後面,正孤立著一個體魄修偉,光頭青衫的怪客。
  那怪客背向著濮陽維,他身前正臨著一彎蜿蜒而清澈的溪流。
  這青衫怪客,正舉掌向水中拍去。只見他掌勢一登一吸,“波”的一聲,一條鱗光閃閃的青魚,已吃他自水底凌空吸起。怪客單掌一登,青魚又掉落水中。
  這青衣光頭的怪客,彷彿對此極感興趣,仍自循環出掌,向水中拍去,好似尚未發覺身後有人一般。
  濮陽維見這青衣怪客拍水吸物的手法,竟是武林中極為罕見的“虛幻取真”的功夫。
  他不由暗暗一驚。但是濮陽維在第一眼中,便已看出這怪客“虛幻取真”的手法,較之自己所擅的“凌空攝物”尚遜了一籌。
  他雙目神光電射,默默立於怪客身後五尺之地。
  同時他亦明白,就憑這青衣人的功力,斷然不會在自己已逼至如此距離,尚未察覺之理。而且在這四野無人,清靜荒僻之處,他施展此等功力,自是有其目的。
  濮陽維知道,對方故意出聲,將自己引來的成份居多。
  這時,青衣人仍自施展他的掌力,毫無回首察視的模樣。
  濮陽維亦一聲不響,轉身面對那條溪流,右手食中兩指,向水中虛虛一按。
  只聽得“猝”的一聲水響,一道水箭,已掠射起丈余之高。
  同時,內中有一條斤餘重的青魚,亦飛向空中。
  濮陽維冷冷一笑,貫力於指,向後疾收。
  那條斤餘重的青魚,竟似流矢般,疾飛向濮陽維手中。
  無論是內勁、火候、眼力、部位,他都拿捏的到了家。
  尤其是他僅以兩指之功,便已能施為如此威力,的是駭人聽聞。
  這時,那青衣怪客好似微微一震,已緩緩轉過身來。
  月光下,但見他面色黝黑,濃眉環眼,頷下?髯如戟,項下載著一圈如三角鱗片似的對象,正閃閃發著寒光。
  濮陽維將手中青魚拋回溪流,傲然轉身,凝視著這光頭青衣怪客。
  青衣怪客驀然一聲長笑,其聲如巨鈸撞擊,震人耳膜。
  他洪聲道:“‘玉面修羅’之威,的是名不虛傳,我‘千手如來’鄔長遠總算見識了。”
  濮陽維聞言之下,冷冷一笑。說道:“好說!好說!名列苗疆‘五絕’雙兇、一如來的鄔前輩,那手‘虛幻取真’的功夫才是絕學!”
  “千手如來”鄔長遠,原為苗疆頂尖高手之一,功力之高,確實令人側目。
  他綽號雖名“千手如來”其實並非出家之人,而是因為幼時得一荒邊江湖怪傑收容,他正在練一種“鐵頭功”時,將其頂上三千煩惱絲全然剃盡,俟此功練成後,卻已童山濯濯,再也生不出頭髮來了。此人功力雖高,卻是一個身介正邪之間的人物。
  平時居于苗疆苦伶嶺,甚少與武林各處人士交往,但他卻與苗疆“五絕”之首,“紅鵰”費成,有著極為深厚的交情。他那一手奇詭深奧的“金蠶掌”掌法,與全身無數的凌厲暗器,為他博得了“千手如來”的稱號。此人忽然在此地現身,卻不由令濮陽維大感驚異。
  這時“千手如來”已沉聲道:“濮陽幫主過譽了,老夫這點淺陋之技,實是貽笑大方。”
  他微一頓,雙目電睜,又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老夫亦不願虛套,今日將尊駕引至此處,實乃另有原委……”
  濮陽維爾雅已極的一笑,道:“鄔兄言重了,倘有吩咐不妨明言。”
  他心中卻極快的忖道:“這‘千手如來’乃是苗疆中,有數的高手,今日突然現身中土,又以此種隱祕方式引自己前來,想不會是什麼好路數?”
  他想到這裡,已暗自運功,戒備起來。
  “千手如來”鄔長遠面色一肅,極為慎重說道:“老夫今日與閣下雖是初見,但如閣下此等絕世英才,確是世上罕有……”
  他微微一頓,又道:“老夫本身對於閣下,實是萬分景仰,神交已久,但……”
  “千手如來”說到這裡,面上微現猶豫之色。
  半晌後,他雙手互搓,方說道:“貴幫刑堂吳堂主,及貴幫內三堂諸人,已先後向我苗疆一派‘夜梟’錢衛等人啟釁,此事……”
  他尚未說完,濮陽維已冷然插言道:“鄔兄,在下有一疑問?”
  他一望“千手如來”又道:“姑勿論本幫諸人與‘苗疆雙兇’結怨經過,在下要問的是,江湖素知鄔兄與‘苗疆雙兇’向無往來,此次鄔兄卻為何代二人出面?”
  “千手如來”聞言之下,略一沉吟道:“實不相瞞,老夫雖與他們同屬苗疆一派,但與二人確無任何淵源……”他又疑遲了一下,續道:“但是,濮陽兄也清楚,便是人不親土還親,錢衛與我同屬苗疆,又與老夫摯友苗疆‘五絕’之首‘紅鵰’費成素識,其師郝老前輩,更為苗疆一代宗師,他二人昔日栽於貴幫吳南雲手中後,便已回至苗疆說明一切……”
  濮陽維靜靜聽著,一言不發。
  “千手如來”又道:“郝老前輩當時便分請老夫及苗疆‘五絕’商議此事,老夫雖然不願大興干戈,但武林之中,誰也要為自己爭一口氣,豈能容人任意欺凌?”
  濮陽維冷冷一笑,仍未置答。
  “千手如來”長吸了一口氣,又道:“目下,我苗疆一派,已共同推舉郝老前輩為領袖,再度諭令錢衛等二人進入中土,以探察貴幫態度……”
  濮陽維雙目望著樹梢,淡然一笑道:“鄔兄亦必同時受命,暗地護持二人!”
  “千手如來”聞言之下,不由一怔,他旋即大笑道:“濮陽幫主好厲害的眼光,不錯!
  老夫正是奉命如此,但今日老夫卻為了剷除一條百年毒蟒,一時與錢衛二人脫離,後來,知道他與魯巴格,又傷在貴幫‘斷魂鏢’秦驥,及‘生死判官’褚千仞的掌下。”
  濮陽維冷冷一哂,說道:“鄔兄可確實清楚,是哪一方先行啟釁麼?”
  “千手如來”一時語窒,答不出話來。他素知雙兇為人,陰狠惡毒,眥睚必報,更且不擇手段。他自己雖然早已對“苗疆雙兇”不滿,但總是誼屬同胞,只好眼睜眼閉,不加聞問。濮陽維如此一問,他確實不能武斷的答覆。
  半晌後,始道:“濮陽幫主必然知曉,江湖上有‘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之言,不論事情真象如何!我苗疆一脈總是有人受傷,則是事實……”
  濮陽維知道,鄔長遠為人尚稱厚道,平日甚得人緣,他如此說話,實乃勢不得已。
  濮陽維輕輕一笑,說道:“鄔兄之意,欲待如何?”
  “千手如來”聞言後,默默沉思了片刻,說道:“此事老夫亦不願多言,唯老夫進入中原之時,曾奉郝老前輩令諭,若貴幫確是橫行無忌,不肯尊重我苗疆一脈,便實時邀約貴幫,至我苗疆一決勝負。”
  “千手如來”此言,實早已在濮陽維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婉聲說道:“鄔兄此言,正是在下心中所願,想本幫各人,亦早思領益苗疆一脈之詭異絕學!”
  “千手如來”鄔長遠,洪聲大笑道:“濮陽幫主,確是快人快語。”他說至此一頓,又道:“三月之後,我苗疆一脈準於雲貴交界之‘青蜈山’黑石嶺,聆候教益!”
  濮陽維頷首道:“便是如此決定,在下等決定於三月之後到達!”
  這時,“千手如來”鄔長遠面上,忽的閃過一絲極為奇異的神彩。
  他好似微微躊躇了一刻,始毅然道:“濮陽幫主,適纔閣下施展的那手‘凌空攝物’的內家至高功力,老夫已大開眼界!但老夫仍不自量力,欲與尊駕一較內勁!”
  若論濮陽維武功,確較之“千手如來”鄔長遠勝上一籌。
  但對方亦是苗疆有數人物,是而“千手如來”提出這個要求後,濮陽維不敢輕視於他。
  濮陽維微微一笑,說道:“鄔兄目前處境,在下亦深為了然,至於印證一番麼……
  在下亦只有捨命奉陪。”
  “千手如來”鄔長遠豁然大笑道:“濮陽幫主,尚請毋庸客套。”他目光一閃,已向二人身後那株高大的巨松行去。並回頭說道:“濮陽幫主,吾等便較量兩場,一是手斷巨松,一是掌吸溪水,以功力高者為勝,未知閣下是否尚有異議?”
  濮陽維微微一笑,徐步上前。說道:“如此甚好,只怕在下要貽笑大方了。”
  他表面上雖然有說有笑,但心中卻是一絲一毫不曾輕忽。因為,這雖是一埸近乎友誼式的競技,但卻關係著“冷雲幫”的聲名。而且更影響著日後苗疆之約的榮辱。
  “千手如來”鄔長遠更是如臨大敵,十分慎重。他早已聽及江湖人物傳言,對方功力之高,確是無與倫比。
  自己一身武學,雖則亦可躋身武林頂尖高手之列,但推己及人,自然不敢有些微鬆懈。
  這時,濮陽維依舊是一襲白色儒衫,瀟灑的站立在一旁。
  夜風輕拂著他的衣角,月光之下,顯得飄逸出塵,英挺已極。
  “千手如來”不禁暗贊了一聲。
  他大聲說道:“濮陽幫主,老夫獻醜了!”
  一語方罷,他已凝神提氣雙掌緩緩推出。
  一股雄厚威猛的勁風,仿若狂濤巨浪一般,隨著他雙掌的去勢,一波一波的向前湧出,撞擊著五尺之外,那顆粗可合抱的巨大蒼松。
  “千手如來”掌勢推進一尺,那罡烈勁風便增加一分力道。
  俟至尚距三尺遠近之處,巨松已忍受不住這巨大勁力的推撞“嘩啦”做響搖晃起來。
  驀然——“千手如來”大喝一聲,雙掌急推而出。跟著一道強勁無匹的力道,已呼嘯湧出。“喀嚓!”一聲巨響過處,那株合抱巨松,已齊腰截為兩段。
  濮陽維不禁大贊一聲:“好雄厚的掌力!”
  “千手如來”適纔所施,正是他畢生修為的“巨靈氣”。此功施處,威勢之強,端的駭人聽聞。他此刻面色微紅,長笑道:“雕蟲小技,不值濮陽幫主一哂!”
  濮陽維雙目半閉,淡然道:“鄔兄過謙了,在下這就現拙。”
  他說罷,已緩緩行向那僅存半截的巨松之前。
  “千手如來”鄔長遠,十分緊張的注視著濮陽維。
  這時,只見他半閉的星目中,竟射出一股懾人至極的出奇神光。
  那寬大的白衫亦無風自動,逐漸的鼓漲起來。
  同時,濮陽維身旁升起了一股濛濛的青紅兩色氣體,尚帶著一圈圈無形的潛力,激得周遭空氣回盪,地下雜草紛舞。
  濮陽維面色十分凝重,雙掌似毫不出力,輕飄飄的按在那半截巨松之上。
  頓時,他雙手指縫中,已冒出絲絲白氣。
  “千手如來”鄔長遠目瞪如鈴,驚駭的看著對方,心中暗忖道:“瞧對方施功情形,那一口本身先天真氣,似乎竟已達到‘倒轉三車’‘神意相通’的境地了!看樣子,今天自己恐討不了好去。”
  他正在想著,濮陽維已飄然垂手,面向自己。
  微微的一笑道:“鄔兄,在下勉為其難,總算未繳白卷,尚請過目驗試。”
  “千手如來”聞言之下,正待微笑作答,但目光掠處,卻再也笑不出來。
  原來他已看到,那株巨大的古松,表皮一層,竟在夜風輕拂之下,紛紛隨風飄落。
  而那內層,卻緩緩升起一縷青煙,巨幹通體嫣紅,瞬息間已燃成灰燼,飄散於地。
  濮陽維適纔,已將本身性命交關的一口先天真氣,融合於苦練而成的“雙極真氣”
  之中,逼至掌心,以一點炙熱三昧真火,將那株半截巨松引燃成灰。
  這手功夫,已足以震驚武林,但是更難得的,卻是那手法輕重之妙,竟毫未燃燒至巨松表皮。這場較技,不用多說,已可證明濮陽維功力之高,確是較“千手如來”鄔長遠,超出多多。
  “千手如來”鄔長遠黑臉一熱,強笑道:“老夫井底之蛙,今日始知中原武學之深奧,確是匪夷所思,無可比擬!”
  濮陽維淡然一笑道:“鄔兄!那第二場如何比法?”
  “千手如來”說道:“老夫有僭,便先拋磚引玉了!”說著,他已立身距溪水丈餘之地。只見他單掌伸出,掌心微微內陷,但聞“嘩啦啦”一陣聲響,一股水箭,已暴射至兩丈之高。他倏然氣納丹田,牛吼似的悶哼了一聲。左掌疾仰,已將那水箭托起,轉射向三丈之外,一株碗口大小的杉木而去。水花迸濺中,那株粗若碗口的杉木,已吃這股水箭攔腰折斷。
  “千手如來”哈哈一笑,說道:“濮陽幫主,班門弄斧,難入法眼,請。”
  濮陽維暗暗稱讚鄔長遠那一身功夫,委實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須知武學之中,藉力打力這一類的功夫,雖然難練,卻未見如何驚人。但“千手如來”卻能藉著那本身極為柔散的溪水,將其凝成一股勁力,憑空擊斷三丈外的杉木,這手功夫卻不能不令人駭然。
  濮陽維緩步向後行去,行至兩丈之外,始停身站住。他飄灑的向“千手如來”說道:
  “鄔兄適纔所露絕學,確是一時無雙,小可便勉力一試。”
  他雙手輕輕抬起,掌心向著溪水。不一刻,那雙如白玉似的晶瑩玉掌,已變成血也似的紅色,好似一塊精赤燒紅的烙鐵一般。
  “千手如來”驚呼道:“好俊的‘赤煞掌’力!”
  他一語未已,濮陽維已清喝一聲,雙掌手心,已各自射出一股淡濛濛的紅色氣體。
  濮陽維嘿然吐氣,雙手一兜一抬,一股粗約尺許的透明水柱,已然沖天而起,激射虛空,竟達三丈以上,就彷彿是一條忽而沖天飛昇的水龍一般。
  濮陽維疾然大喝一聲,雙掌已左右揮舞起來……那股極粗的水箭,隨著他雙掌揮動之勢,竟凝結成為一個大約桌面似的水球,在半空中翻滾不已。
  濮陽維手中所發出的紅色氣體,乃是他本身苦練修為而成的“赤煞掌”真力,此刻已全然逼至雙掌之上。半空中的晶瑩水球,此刻已愈滾愈急,而且更在逐漸的縮小。
  濮陽維手中發出的紅色氣體,則更形濃密。
  立於五尺之外的“千手如來”鄔長遠,亦覺出那股炙熱逼人的氣體,彷若烈火一般。
  鄔長遠瞠目注視著,那被虛托在半空中,且已逐漸縮小的晶瑩水球。
  他心中非常清楚,這被對方“赤煞掌”力抬起的水球,所以能凝緊不散,完全是對方雙掌,急驟揮動之功,使那股炙熱的勁力,循環不停的流轉,毫無間隙,空氣亦被緊密封閉,水球故而不散。
  這時,空中的水球,更已逐漸變小。
  這並非是水球已然漏散,而是被濮陽維那炙熱的勁力,漸漸烤炙蒸發掉了。
  “千手如來”暗中倒吸一口冷氣,伸手擦去額上的汗珠。
  他分辨不出,這汗珠到底是被那陣熱氣烤出來的?還是自己過於緊張驚駭所致。
  稍時,空中凝結的水球,已逐漸被蒸發得涓滴無存。
  濮陽維面色仍是十分冷漠,他雙手一收。說道:“鄔兄,在下兩手不登大雅之堂的莊稼把式,尚請多予指正!”
  “千手如來”聞言,苦笑了一笑,說道:“濮陽幫主神技驚人,老夫今日總算大開眼界了!”他微微一頓,又道:“三月之後,老夫當當于雲之交‘青蜈山’黑石嶺候教!”
  他雙手一拱,轉身而起,瞬息間人已隱入那迷濛的夜色之中。
  濮陽維依恃著十年以還,痛下苦心練成的絕技,將威震苗疆的“千手如來”鄔長遠驚退,但他內心中,卻一點也不感到欣喜。
  他默默的,漫步向林外行去。心中思忖著:“苗疆一脈,昔日雖然尚未沆瀣一氣,那只是他們尚未吃過外人大虧的緣故,如今,他們既然已經彼此間拉上關係,又有那“五金毒君”郝老卜出面挑大梁,看情形,是勢必要與我幫一決勝負了。”
  他雙眉緊皺,跨上坐騎,回首望瞭望那片沉寂的樹林,默然抖□而去。
  夜空中,留下了濮陽維臨去的一聲嘆息!他是為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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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波折橫生 天山鐵姥

  時間雖然入夜不久,但郊野的秋風,卻吹得人渾身直起雞粟。
  濮陽維單騎急馳,不一會兒,已可看見前面,那一片黑壓壓的城垛。
  城內燈光明亮,彷彿正是熱鬧時分。
  濮陽維落莫的坐在馬上,腦中卻恍如潮湧般,思量著無數錯雜的事情。
  “得得”蹄聲,清脆的敲在地下,卻擾得他心中,起了一種莫名的煩囂。
  一刻後,他已行至城門之前。
  這時,那高大的城門外,正掛著一盞氣死風燈。
  兩個小卒,縮著脖子,無精打彩的倚在牆角一隅。
  濮陽維行馬向前,兩人漠然的抬頭;瞥視了他一眼,連問也懶得問一聲,又將腦袋縮回。
  濮陽維搖搖頭,雙腿一夾馬腹,已潑剌剌的進入城內。
  他進入的這座城鎮,便是“豐集城”城內街道縱橫,屋宇櫛比。華燈初上,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倒也顯得十分熱鬧。
  濮陽維下得馬來,正待向前面不遠的一座建築宏偉的客棧行去。街道暗處,忽走過來一位步履安詳的中年秀士。這人生得五官端正,一臉正氣凜然之色。
  他向濮陽維細一打量,已拱手道:“這位可就是‘冷雲幫’幫主濮陽大俠麼?”
  濮陽維疑惑的瞧著對方。答道:“不錯,兄台有何見教?”
  中年秀士朗聲一笑道:“豈敢!在下華一傑,承武林朋友抬愛,皆以‘獨鶴’稱之。”
  濮陽維略一思忖,恍然道:“願來兄台竟是‘天山派’掌門大弟子,在下失敬了!”
  “獨鶴”華一傑微微一笑,道:“濮陽大俠言重了。”
  濮陽維又道:“在下素聞貴派方姑娘及兄台之名,真是相逢恨晚。”
  華一傑一聽濮陽維提到“綠娘子”方婉,面色不由微微一變。但旋即又若無其事的道:“濮陽大俠,這裡人多口雜,談話不便,在下尚有一件重要之事,欲與尊駕覓地詳談。”
  濮陽維哂然一笑道:“好極!在下亦有幾句話,轉詢於兄台!”
  濮陽維自“綠娘子”方婉,月前負氣離去後,便因幫中一連串的大事,佔去他全部的時間。是以,根本毫無閒暇探詢方婉的下落。但是他內心深處,卻懷著極大的歉疚。
  雖然他知道,目前自己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不應該再去招惹任何情感上的糾紛。
  但濮陽維並非木石之人,他能完全自自己心中排除方婉的影子嗎?當然不能,不論他這種感情,是出自男性先天的憐香惜玉之心,抑是僅為了一種道德觀念上的負荷。濮陽維不自覺的,無形之中,對“天山派”的各人,都有著一種極為遺憾的感覺,好似欠了他們一些什麼似的。
  這時,“獨鶴”華一傑要約他至另外一處地方詳談。
  濮陽維卻道:“華兄,本幫各人現已在城內尋店落腳,吾等不妨尋著他們,亦可安頓下來,促膝長談。”
  “獨鶴”華一傑面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影。沉重的道:“貴幫各人,已在城南最大的一間‘鴻升’客棧住下了。”
  濮陽維奇怪的瞧了“獨鶴”華一傑一眼。心中暗忖道:“看情形,這華一傑好似已在這裡等了我很久了?而且他好象是對‘冷雲幫’行動十分注意,竟然連他們住在那裡,也打聽清楚了。”他雖有所猜疑,口中卻說道:“華兄的意思是……”
  “獨鶴”華一傑微微一笑道:“在下已在離此不遠之處,租賃了一間房舍,那裡十分清靜,在下之意,尚請濮陽大俠,能移駕一行。”
  濮陽維十分疑惑華一傑這奇特的舉止。但也沒說什麼!微微一笑,隨著他拐向一條僻靜的街道上。二人沉默著,一言不發。
  濮陽維素稱機警絕倫,這時,他已隱隱覺得,氣氛有點不合調。而且,好似有著一種極為不妙的場面,在那裡等著他似的。他暗中一哂,忖道:“不論這自稱天山‘獨鶴’華一傑的人是真是假,含有什麼企圖?只要自己一看出不對,那時……哼!”
  想著,他已下意識的將雙目轉了過去。恰好,正與那華一傑的目光相接。
  華一傑被濮陽維那有若精芒冷電也似的眼神,瞧得渾身一震,不自覺的轉過頭去。
  濮陽維又想道:“瞧這華一傑模樣,倒像是一個守正不阿,極為正直之人,怎的他現下的態度,卻又如此令人揣摸不定?”
  這時,二人已行至一座甚為高大的屋宇之前。這幢房屋乃是孤零零的矗立於街道的尾端,與別的房舍毫不相連。四周更圍著一片高約丈許的青磚圍牆。
  華一傑轉頭說道:“濮陽大俠,這裡就是了,且容在下先行叩門!”
  濮陽維默默點頭,已將坐騎栓於門前的樹幹之上。
  華一傑輕輕舉手,在那兩扇巨大的黑漆木門上拍了三下。
  但聞得“依呀”一聲,兩扇大門已緩緩啟開。應門者竟是一個鳳眉劍目,十分英俊的美少年。他冒冒失失的向華一傑道:“大師兄,那濮陽維可來了?”
  華一傑連忙使了個眼色。
  濮陽維已笑吟吟的道:“這位莫非便是‘天山派’的‘玉郎君’歐明少俠?”
  那少年人循聲而視,不由眼前驟覺一亮。濮陽維那美得令人吃驚的面孔,已顯露在他的眼前。這“玉郎君”歐明,原本對自己英挺的容貌頗為自負,這時與濮陽維相形之下,亦不由自心中升起一股自愧不如的感覺。暗忖道:“這‘玉面修羅’果真俊如子都再世,飄逸絕倫!怪不得師妹會為他夢魂顛倒哩!”
  歐明慌忙閃身一旁,拱手道:“在下歐明,請濮陽大俠多予指教!”
  濮陽維一見這“玉郎君”纔不過十八九歲,性情甚為純真,但舉止上卻十分穩練。
  他不由含笑道:“不敢!少俠之名,在下早已聞得貴派方姑娘提過。”
  “玉郎君”面容一紅,但是卻在心中暗暗的欣喜。
  因為,名震三江四海的“玉面修羅”能曉得自己的姓名,這是件多麼令人興奮的事情,尤其是他此時,尚未技成下山哩!
  華一傑舉手一讓,引導濮陽維向內行去。
  二人經過了一片枝葉已見枯黃的花園後,又踏上一條碎石小徑,直向大廳行近。
  這時,那“玉郎君”亦隨在身後。
  濮陽維偶然回視中,卻見他面孔上竟時而流露出一股無可奈何的神色!
  濮陽維正自心中納罕,三人已先後踏上廳前石階之上。此時,大廳之中,已然燈火通明。濮陽維俊目閃處,已看出廳內,悄立著三人。尚有一位喜顏鶴發,年約八旬的古稀老婦,端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濮陽維目光一轉,不由險些驚呼起來。
  原來,那立於銀髮老婦身後的一位少女,赫然竟是那失?近月的“綠娘子”方婉。
  方婉身旁,站著一個唇上留有短髭,雙目如電的中年壯士。另外一人,則是年屆花信的少婦,姿容極為秀麗。
  濮陽維正自愕然不解的瞧著眾人。
  華一傑已大步向前道:“濮陽大俠,尚請原諒在下苦衷,在下乃奉敝派掌門人師姊之令,出此下策,將尊駕引來此地……”
  隨即又低聲將廳中各人,給濮陽維介紹了一下。
  原來,那端坐正中,白髮皤皤的古稀老婦,正是名傾武林的“天山派”長老鐵姥姥。
  那位少婦,卻是華一傑的妻室,號稱“鐵面紅線”的梅雲。
  立於一旁,唇留短髭的中年人,正是武林中極負盛名,與“天山派”甚具淵源的“玉杵翻天”萬月樵。
  濮陽維緩步向前,氣度雍容的向各人環視了一眼,朗聲道:“未知鐵老前輩相召在下,有何教益?”他因為座中各人,無論武功、名聲,都較自己差得太遠,而且又恁般無禮,自己到來,各人連一聲最簡單的招呼也不打一個。
  是而心中亦自有氣,舉止之間,自然的流露出一股傲然之態來。
  他這時一開口,“綠娘子”方婉已怯怯的低下頭來,用手撫弄著一條絲絹。
  鐵姥姥冷冷一哼,說道:“濮陽大俠,憑尊駕在江湖上的威望,老身本來斗膽也不敢相擾……”她回頭看了方婉一眼。又說道:“但是,目前老身卻有一事請教,濮陽大俠就再是人中龍鳳,我家婉兒也未見得配不上你……”
  鐵姥姥突然說出這種話來,不由使濮陽維大感意外,啼笑皆非。
  但是室中各人卻絕未露出一絲笑意,依舊冷冷的瞧著濮陽維。
  濮陽維縱有一身超凡絕世的武功,但這時也是手足無措。他可說從未經歷過這種尷尬的場面,一時訥訥不能作答。
  鐵姥姥面孔一板,微帶怒意的道:“老實告訴閣下,婉兒是老身的命根子,只要她有了個三長兩短,不論濮陽大俠你的威望如何?老身也要拚了這條老命,與你一爭長短!”
  濮陽維正自感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眼光掠處,那嬌柔癡情的方婉,已倒在鐵姥姥的懷中,幽幽的抽泣起來。若是在平時,有人敢在濮陽維面前說這種話,恐怕不勞他親自動手,這人就早已屍橫就地了。但是,目前的場合,到底不是能以武力來解決的啊!
  他極為窘迫的道:“鐵……鐵老前輩,此言不知所指何事?”
  鐵姥姥怒不可遏地道:“濮陽大俠,憑尊駕的武林威望,老身萬萬承當不起這前輩二字。”
  她那張若嬰兒的紅潤面孔,漲得更見紫紅。
  鐵姥姥強吸了一口氣,壓制住心中的怒火,續道:“濮陽大俠,凡事皆有個理字,不論我家婉兒如何開罪你,你也不該將她冷落,害得她孤身流落江湖,險些跳入江中自盡!若不是遇著‘玉杵翻天’萬賢姪,老身這孫女兒,如今還有命在麼?”
  濮陽維這才算是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端倪。
  他萬萬想不到“綠娘子”方婉,竟是如此癡心,在傷痛失望之下,竟爾自尋死路。
  濮陽維心中猛然一跳,極為憐惜的瞧著方婉。訥訥的說道:“方姑娘,你……怎的如此想不開?在下並未開罪於你……?”
  方婉嬌軀一扭,又輕聲在鐵姥姥懷中低泣起來。鐵姥姥嘆息一聲,便扼要的將經過情形說出。原來,“冷雲幫”開壇誓盟的那天,因為濮陽維並未將幫中任何職位分給“綠娘子”
  方婉。方婉遂以為自己心上人瞧不起自己,也就是說,根本不願自己留在淮陽山回雁山莊。
  她獨自一人愈想愈氣,愈氣愈悲,便實時溜出“冷雲幫”廳外,愴然下山而去。
  但是,“綠娘子”方婉雖然是負氣而出,她心扉的深處,卻仍然苦苦的思戀著濮陽維。
  她愛他愛得已到了為君痴狂的地步。
  然而她心中,卻又忿恨濮陽維當日之舉。
  她在各地飄盪了數日之後,只覺得人生在世索然無味,失去了愛的日子,還有什麼可指望的呢?方婉淒苦之餘,情感一時排解不開,竟貿然投入一條急流之中,意圖了結這苦澀的人生。正在生死一發之際,恰被路過一旁的“玉杵翻天”萬月樵發現。他急急跳入水中,將方婉救起。
  這“玉杵翻天”萬月樵,武功極為深宏,又與“天山派”掌門大弟子“獨鶴”華一傑,為生死摯交。他一見投水自盡之人,竟然是“天山派”最為美豔的“綠娘子”方婉。
  萬月樵不由大吃一驚,連忙施以急救,並托了他一的位好友“千里追雲”司馬平,急赴遙遙千里之外的天山去報訊。
  鐵姥姥聞悉之下,不由驚急交加,匆匆帶了“天山派”二代弟子三人,連夜趕至“玉杵翻天”居處。鐵姥姥一見心愛的孫女安然無恙,才松了口氣。
  她又詳細的詢問了一切經過情形。
  鐵姥姥本人乃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雖知“冷雲幫”在武林中,乃是最為難惹的幫會,亦不顧“綠娘子”方婉苦苦相諫,堅持欲至淮陽山落月峰,向濮陽維大興問罪之師。
  恰於此事,江湖上已傳出“玉面修羅”率眾分襲“江北丐幫”及“黑旗幫”之事。
  鐵姥姥聞訊之下,馬不停蹄的向山西境內趕去。意欲早日與濮陽維一清這筆兒女情債。
  一行六人快馬奔馳七天之久,才到達這“豐集城”內。
  六人進城之時,亦已是黃昏時分了。
  各人正欲歇息打尖之際,卻見城外已先後馳入兩撥人馬。
  只見這兩撥武林人物,個個氣度沉穩,舉止精練,其中尚且有傷者在內。
  諸人也是老江湖,一看之下,便已猜測出是“冷雲幫”的人馬。
  尤其是“玉杵翻天”萬月樵,更認出了先後入城的“塞外雙尊”之首的“八臂神煞”
  顧子君,與“七煞劍”吳南雲。
  “獨鶴”華一傑當即受命跟?而去,卻想不到,並未發現“玉面修羅”在內。
  他早經“綠娘子”方婉,詳細的描述過濮陽維的模樣,故而又耐心的守候於街旁必經之處。果然,不久之後,被他等著了濮陽維。
  “獨鶴”華一傑跟著現身,出言將濮陽維引至這所經“玉杵翻天”向好友商藉妥當的高大宅院之內。鐵姥姥將一切經過,都說了出來,濮陽維始才恍然大悟。
  其實,“綠娘子”方婉當日卻錯會了心上人的意思。
  濮陽維所以未予方婉一席之地,乃是因為方婉對自己有情,已為眾所週知的事,他為了證明自己毫無私心,也為了日後的處事方便,故而未派定方婉在“冷雲幫”中的職位。但卻毫無一絲其它的意思在內。
  他尚未說話,鐵姥姥又說道:“濮陽大俠,我家婉兒也不是找不著婆家的醜丫頭,老身今日既然千山萬水的趕來此處,便無論如何,也要尊駕給老身一個交代。”
  “綠娘子”方婉此時,亦抬起了那張梨花帶雨似的清水臉兒,含情脈脈的凝注濮陽維。
  濮陽維這時,心中的思慮,有如亂絲似的糾結一團,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這個問題,並不是簡單得只憑一句應諾,便能完全解決的事。
  若是一個回答不周,可能便會引來終身的遺憾。
  而且那美豔嬌柔的白依萍,以及對自己誓許終身的徐妍容,又該怎麼辦呢?
  濮陽維雙眸,迷惘的望著屋頂,悵然無語。
  平心而論,若說他對“綠娘子”方婉毫無情意,那是不確實的,但是,他雖然對方婉亦有著愛戀之情,但白依萍、徐妍容又待如何呢?
  四周的六人,各以一雙期冀的眼睛瞧著他,好似濮陽維口中吐出來的一句話,便足以關係著他們每個人的終生命運似的。
  鐵姥姥面色凝重,雙目寒光隱射。
  她緩緩說道:“濮陽大俠,若尊駕認為老身孫女配不上你,也不用過於勉強。”
  “綠娘子”方婉,那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又已充滿了盈盈淚水。
  其實,她怎麼想得到,心上人有這麼多難以取決的事呢?
  方婉的直覺,還以為濮陽維沉吟不語,只是為了對自己無情的緣故。
  濮陽維背負雙手,在室中來回蹀踱。忽而,他停止腳步,堅定的望著鐵姥姥。說道:
  “老前輩,適纔前輩之言,乃關係在下終生大事,未知前輩是否可允許在下略做考慮!”
  濮陽維艱辛的低首一想,又道:“在下對方姑娘的心意,想方姑娘必然知曉一二……”
  他望瞭望方婉,續道:“但是,在下如此說法,亦因有甚多隱衷倘若……倘若異日,在下為了師門重任,而一去不返,那豈不是反害了方姑娘一生的幸福!”
  鐵姥姥聞言,不由一怔。
  她早已聽到江湖傳言,及方婉對她的詳細稟告,知道濮陽維身負重建“冷雲幫”的大任,而且,更要為“毒手魔君”洗雪昔日的仇怨。
  但是,他的仇家卻都是江湖中,極負一時盛名的梟雄俊傑。
  其中的任何一人,鐵姥姥也知道甚為難纏。
  她此時心中想到:“此言果然不錯,江湖上險詐詭異,步步陷井,若將來這濮陽維萬一壯志未酬身先死,豈不是害了婉兒一生麼?欸!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啊!……”
  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是自私的,鐵姥姥雖然是武林中,輩份甚高的異人,但她心目之中,卻仍不免首先為她的孫女兒打算。
  但是,她又何嘗能深深悟解,愛戀中青年男女的心裡呢?
  鐵姥姥正在暗暗思量,“綠娘子”方婉卻睜著一雙淚光瑩瑩的美眸,深情的注視著濮陽維。眼神中,竟含蘊無比的情意與真摯。
  那柔和的光芒,是如此堅定,彷如世界上任何艱辛的阻礙,也擋不住她那似水的柔情。
  廳中各人,除了鐵姥姥因仰著臉,瞧不見愛孫的面孔外,其餘的人,都能深深的領會到,方婉眼神中的感情。
  濮陽維心中,這時更是百般滋味交集。
  他對方婉淒迷的情意,有著多麼深刻的感受啊!
  “獨鶴”華一傑低聲開口道:“師伯,這件事情,實不能在此種情形下貿然決定,弟子之意,還是讓婉兒與濮陽大俠親自談談。”
  鐵姥姥那滿是皺容的臉上,微微的舒展了一下。
  她咳了一聲,道:“也好!便請濮陽幫主移玉後間。欸!這些事情,我們老一輩的想法,的確也作不了準。”
  “綠娘子”方婉,心中“噗通”的一跳,美目凝瞪著濮陽維,意思是徵詢他的意見。
  一個女孩子,總不能事事過於主動啊。
  濮陽維劍眉一軒,朗聲道:“方姑娘,鐵老前輩吩咐,未知姑娘意下如何?”
  方婉柔弱的站起身軀,裊裊行向室內。
  濮陽維向室中各人,苦笑著點了點頭,亦緩步隨後行去。
  這是一間極為古老的房屋,家俱已十分陳舊,但仍可自那些精巧的擺設上看出,昔日主人,是一個極為富有的風流雅士。方婉纖掌輕舉,燃亮了桌上的銀燭,怯生生的望著心上人。濮陽維反手將門帶上,燭光螢螢中,將“綠娘子”方婉那張哀怨美豔的面孔,映得更加淒迷。濮陽維緩步行至方婉身前,凝視著她那蒼白的臉龐。
  方婉低聲說道:“維哥,你瘦了!”
  濮陽維忽然聽到,這幽怨如杜鵑啼血似的聲音,心中不由起了一陣激盪。
  他微微仰起目光,說道:“方婉妹妹!你也憔悴多了……”
  方婉全身一陣抽搐,嚶嚀一聲,已撲倒在濮陽維的懷中。
  滿眶的淚水,再也抑止不住,已若黃河決堤般,潺潺而下,她哀哀的啜泣著,好似要將自己多日來的怨忿,完全化在淚水中傾出。
  濮陽維輕環著方婉香肩,嘴角微微的抽動。
  昏黃的燭光,映著兩人微顫的身影,在壁上漸漸的合在一起。
  方婉幸福而滿足的,倚偎在心上人健壯的胸膛裡,緊緊的將臉兒,貼在心上人的手臂上。半晌,濮陽維低聲說道:“婉妹,你對愚兄有什麼心事,不妨直接的告訴我……
  欸!又何苦千山萬水,將鐵老前輩自天山請下來!”
  方婉微微嗯了一聲。
  輕柔的說道:“維哥哥,我也不願意這樣做,但是……‘玉杵翻天’萬叔叔,卻怕事出意外,所以急著通知婆婆。”
  濮陽維情不自禁的嘆息一聲。
  他心中不住的問著自己:我這樣做是對的麼?在白依萍以外,尚與另一位女子孤室獨處,溫言軟語。假如白依萍背了他,也與另外一個男子如此,自己會寬恕她麼?
  但是,在目前的情形下,自己又能毫不理睬的拂袖而去麼?
  不但絕不能如此,而且,也不願如此。
  方婉怯生生的問道:“維哥哥,你幹麼又在嘆息?你不喜歡我?抑或是根本就厭惡我呢?”濮陽維歉然的著她,嘴唇微微嗡動。
  方婉鼻尖一酸,淒然道:“維哥哥,假如你不喜歡我,我會即刻離開,天涯海角的去飄零一輩子,但是……我永遠也不會去愛第二個男人了,我的心裡,會永久存著你的影子,不論你是否早已將我遺忘……”
  她如夢中呢喃,低低的傾訴著這些極難從一個女孩子口中說出的話。
  自然,這是當她極愛一個人的時候。
  濮陽維輕輕撫動著方婉柔滑的秀髮。
  他霍然轉身,在桌上尋了一只半幹的紫毫,又拿起一張雪白的紙箋,灑然的寫了一行字,回手交給方婉。
  方婉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方婉心中一震,她喜極的道:“維哥哥!你……你接受我的……”
  濮陽維微微一笑,這一笑中,卻包含了多少欲語還休的千言萬語。
  方婉雙目含淚,欣慰的說道:“維哥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只要你……我一輩子都等著……我唯一所願,便是求你別拋棄我,別忘記我,哪怕你只在極短的一瞬間記著我,我已足以永生的回味了……”
  濮陽維那如白玉也似的面龐上,輕輕的抹上了一層激動的紅暈。
  這美豔的方婉,竟然如此癡心,確實令他深深的感動。
  人,又有那一個會有著鐵石般的心腸呢?
  這時,房門外起了一陣極輕微的剝啄之聲。
  外面傳來“玉郎君”的聲音:“濮陽大俠,你們可談好了?”
  濮陽維輕輕的一笑,向“綠娘子”說道:“婉妹!咱們可以出去了吧!”
  方婉嫣然頷首,二人已並肩走出房門。
  濮陽維俊目一掃,已發覺廳中諸人,全都是面容緊張的凝注著自己二人,好似對他們倆談話的結果,都趨乎異常的關注。
  濮陽維內心之中,亦深深的為這些人的真摯情感所感染。
  他知道,廳中各人之所以如此緊張,亦無非是為了方婉與自己的相愛能否美滿。
  他瀟灑的向各人一笑,這一笑中,亦同時冰釋了初入廳時,各人對他的禮數不周。
  白髮皤皤的鐵姥姥首先大叫道:“寶貝兒!你怎麼又哭了!”
  原來,方婉的雙目,到這時,紅腫尚未消褪,面上仍是淚痕斑斑。
  “獨鶴”華一傑等人,面色焦慮,張口欲言。
  “鐵面紅線”梅雲已搶前一步。
  摟著方婉說道:“婉兒,你別難過!有什麼事咱們都會為你做主!”
  說著,已惡狠狠的瞥了濮陽維一眼。
  方婉臉帶著淚痕,微笑的說道:“婆婆!你別誤會,維哥哥他待我真好……”
  她如此一說,廳內各人,始長長的籲出了一口氣。
  鐵姥姥張開那牙齒稀落的嘴。呵呵笑道:“乖寶貝,你可真急煞婆婆了!”
  她又轉頭向濮陽維道:“濮陽幫主,承蒙如此賞臉,老身十分感激。欸!這丫頭是老身的命根子,可憐她自幼父母雙亡,她若再有個三長兩短,老身怎有顏面,向她那九泉之下的爹娘交代呢?”
  濮陽維急忙說道:“老前輩切勿如此,在下與方姑娘之事,他日自當向老前輩稟明。”
  鐵姥姥老懷彌慰,高興的笑道:“濮陽幫主,日後你可得多讓著婉兒,她有時犯了小性子,你也容忍些兒,平日小倆口要多恩愛,她若受了委曲,老身雖然武功不濟,卻也不依哩。”鐵姥姥這時,一派老人家教訓後輩的口吻,儼然以濮陽維的親家長輩自居。
  濮陽維一時哭笑不得,只有唯唯諾諾,皺眉苦笑。
  “綠娘子”方婉羞得粉面飛紅,埋首在梅雲懷里,芳心中卻似蜜汁一般,甜絲絲的。
  “獨鶴”華一傑,“玉杵翻天”萬月樵,雙雙走了過來,向著濮陽維一抱拳,說道:
  “素仰濮陽幫主為人狂放不拘,豪氣乾雲,今日一見,果然名如其實,不令兄弟失望。”
  濮陽維連連的謙虛著。心中卻忖道:“欸!這些人彷彿專為自己娘家的女孩子撐腰似的,假若我適纔與婉妹一個談不好,他們恐怕拚了命,也會給婉妹出氣的。”
  想著,他已向眾人作了一個羅圈揖。朗聲說道:“各位,在下今日幸蒙鐵老前輩寵召,如今事情已了,在下尚有甚多要事待辦,且容就此別過。”
  鐵姥姥忙道:“且慢!老身尚有兩件事情,煩濮陽幫主明示!”
  濮陽維愕然的瞧著鐵姥姥。問道:“未知老前輩尚有何事?”
  鐵姥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未知濮陽幫主何日迎娶我家婉兒?老身也好準備一番,須知這是老身的心愛孫女,卻不可泛泛從事。”
  濮陽維玉面緋紅,心中想道:“這老太太倒真是為孫女兒設想周到,一絲也不肯忽略。”
  他尚未及回答,方婉已急急走了過來,羞澀的在鐵姥姥耳邊低語了一陣。
  鐵姥姥略一沉吟,始展顏而笑,說道:“也好!老身便即率婉兒回山,只是濮陽幫主,卻不要令我家婉兒等久了。”
  濮陽維暗中嘆了口氣……想道:“日後若有個這麼厲害的親家奶奶,可夠我頭疼的了。”
  他又洪聲說道:“此事在下自有計較。未知老前輩第二件事為何?”
  鐵姥姥呵呵一笑,霍然自坐椅中站起。大聲道:“久聞濮陽大俠功力蓋世無世,有長勝不敗之美譽,老身想要與尊駕印證一番,看看我家婉兒,是否找對了人!”
  濮陽維待鐵姥姥那異乎尋常的高大身軀站起時,心中已料到三分,他默默一嘆,忖說道:“這件事,真不知道是如何一個了結 ”
  他想著,已開口道:“前輩,在下乃浪得虛名,不足一道,我看還是免了罷?”
  他這時,卻衷心的希望方婉,或者廳內的任何一人,出面勸阻一下。
  因為濮陽維十分清楚,依方婉昔日所露的武功看來,鐵姥姥必然不是自己的敵手。
  但是,廳中卻靜悄悄的,毫無聲息。
  濮陽維環目四顧,卻發現每一個人,都期待的凝視自己,好似極有興趣,一看這場龍爭虎鬥似的。
  原來,方婉早已在鐵姥姥及其它各人面前,將心上人的武功機智,誇說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因而,她芳心中,正想藉此機會,要心上人兒一顯身手,不但令各人欽服景仰,同時亦可證實自己所言不虛。
  “獨鶴”華一傑及“玉杵翻天”梅雲等人,早已聞及名震天下的“玉面修羅”大名,此時,亦極為期冀濮陽維能一顯身手,以開眼界。
  鐵姥姥雙掌一拍,已大步向廳外行去。一面回頭道:“濮陽幫主,老身不知自量,孔門賣文,稍停尚請尊駕手下留情。”
  濮陽維知道今日不顯露一番,是不可能了。他苦笑一聲,隨後行去。
  這時,大廳內燈火通明,從內可照見花園外,一片約三丈寬窄之地。
  “玉杵翻天”萬月樵,匆匆與友人商藉這座巨大的舊宅時,便已考慮到,可能會萬一動武。故而,此宅原來僅有的兩名年老門房,亦被遺出。
  濮陽維萬般無奈說道:“未知鐵老前輩要如何比法?”
  鐵姥姥大聲一笑道:“便請濮陽幫主,在掌法上賜教一番。”
  濮陽維頷首應諾,卻步一抬,那碩長削瘦的身軀,已彷若一片毫無重量的棉絮般,輕飄飄的,在空中移出兩丈。
  這種至高無上的內家移挪之術,不由頓時震得在場諸人,個個張口結舌。
  鐵姥姥面色一凜,沉聲道:“濮陽幫主,果真盛名無虛,老身有僭了。”
  說罷,身形已急快的在場中盤旋掠走起來。她那高大而健碩的身體,竟然毫無龍鍾老態,旋走之中,顯得俐落無比。
  濮陽維雙目微合,氣定神閒,鎮靜已極。他目光絲毫不動,冷冷的注視著身前。
  然而,鐵姥姥遊走的方向,他卻可藉著敏銳無比的聽覺在空氣的流動中,辨別得十分清楚。
  “獨鶴”華一傑等人,皆屏息斂氣,凝神注視,目光緊盯著場中二人。驀地……鐵姥姥悶喝一聲,身形一閃,已欺身至濮陽維身前,雙手極快的拍向濮陽維上盤一十二處大穴。鐵姥姥掌勢變幻得異常復繁,就在這短短的間距中,她拍出的雙掌,已變換了數十次招式。
  濮陽維一聲不響,身軀恍如鬼魅般急閃,似一縷捉摸不定的青煙,斜斜移後五尺。
  鐵姥姥那詭異無比的掌勢,就在這瞬息之間,已全然構不上位置。
  須知武功一道,不論你掌法如何精奧,功力多麼深厚,主要就是要構著對方身體部位,發出體內含蘊的力道,始能予敵人以打擊。
  但是,如出手後,招式根本構不上方位,則任武功如何精深,亦無濟於事。
  鐵姥姥一上手,便已使出“天山派”不傳之秘“寒靈掌法”。
  這套掌法,主要在於輕靈快捷。出手千變萬化,令人無可揣摩。
  鐵姥姥為“天山派”掌門人的師姐,輩份極高,浸淫此套掌法,已逾六十餘年,功力自是深厚無比。
  但她料想不到,對方竟能如此灑然自如,避開自己這一式凌厲無匹的“天山飛雪”。
  鐵姥姥呵呵一笑,身形猝然飛起,她人在空中,手腳一曲,已如一只大鳥般,急撲而下,手指腳中,已連連劈出十一掌,踢出六腿。
  濮陽維隨意揮灑拆招,掌勢縱橫,眨眼間,已將鐵姥姥逼退丈許之外。
  濮陽維悠閒的立於原處,並未隨勢追擊。
  鐵姥姥估不到,對方只一出手,自己便被逼得如此狼狽。她冷哼一聲,罡氣狂飆起處,掌勢如長江大河般,源源而至。呼嘯的勁風中,隱泛著絲絲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寒之氣。
  濮陽維微微一笑,身形如一個捉摸不定的幽靈,飄然穿插於鐵姥姥的掌影之中。間或絕招迭出,式中帶式。
  鐵姥姥雖為“天山派”有數的頂尖高手,但戰來卻吃力已極。
  “獨鶴”華一傑暗嘆一聲:“罷了!”
  在“獨鶴”的心目中,他恩師“天山派”掌門人“雲雪老人”可謂“天山派”第一高手。而“雲雪老人”的師姐鐵姥姥,手法雖不及“雲雪老人”的精博,但內力之深厚,卻相差無幾。如今,鐵姥姥與濮陽維交手之下,明眼人一看即知,對方乃有意相讓,恐怕只施出原有功力的七成而已。
  “綠娘子”方婉嬌豔的面孔上,閃耀著一種極為奇異的神色。她知道,自己婆婆的武功精深,“天山派”無出其右,但如今看來,竟與自己的心上人相差了兩籌。
  她一會希望濮陽維大展神技,一會兒又暗祈婆婆不要出手落敗。
  但是方婉內心的感情天平上,卻仍然傾向於濮陽維的成份居多。
  其實這毫無足怪,女大不中留,本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啊!
  這時,場中的二人,已極快的拆了百招左右。
  鐵姥姥心中,寒如冰霜,愈戰愈提不起勁。
  她何嘗不知道,對方乃是有意相讓,但她此刻,已勢成騎虎,總不能實時收手稱敗!
  濮陽維此刻招出如風,身形似電。
  但他心中卻正在思忖著,該如何才能在不損及彼此的威望之下,能使雙方罷手之法。
  這時,鐵姥姥已愈打愈不是滋味。
  她倏然虎吼一聲,“寒靈掌法”中,極具威力的“天飆七連環”以驟而施出。這“天飆七連環”共有七招,二十一式,出手快如閃電,千變萬化,令人極為不易預防。
  濮陽維心中,閃電般掠過一個念頭,面孔上已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他極快的施展著“金羅步”在對方凌厲無匹的掌勢中,閃晃穿掠。
  就在鐵姥姥萬分無奈的施出“天飆七連環”最後一式之際,濮陽維已清嘯一聲,身形隨著掌風,拔空而起。那瘦削的身形,直如一顆流星,閃著微微白光,然已拔空八丈以上。他人在空中,雙臂急伸,旋回盤轉中,已若一頭巨大蒼鷹般,悠遊自如的升空幾達二十丈之高。這幾乎不是人類能力所能做到的奇蹟創舉!
  剎時,在場的各人,已被驚得目瞪口呆。
  各人腦海中空蕩蕩的,毫未思慮及其它,心中想的,眼睛瞧的,盡都被這眼前的奇蹟怔住了。
  濮陽維身形浮在空中,極為曼妙而優雅的連旋了九道弧線,始輕飄得彷若被空氣扥住一般,冉冉的降落地下。
  鐵姥姥浩歎一聲,默默無語。
  她心中十分明白,這是濮陽維故意給她找下場的台階。
  適纔一掌之下,對方故意做出為了躲避之狀,而顯露了一手舉出無雙的輕身之術“鷹回九轉”。
  這樣做來,不但未損及自己聲望,便是濮陽維自己,也一舉震住在場諸人。
  鐵姥姥這時強顏歡笑道:“濮陽幫主,今日與尊駕一試,始知老身真已到了該歸隱的年紀了。欸!長江後浪推前浪,古人殆不欺我。”
  濮陽維朗聲說道:“鐵老前輩,自古伊始,可服心不可服力,武功雖佳,若不得人望,又有何用?前輩威名遠播,天山各人,更以一睹慈顏,一聆慈訓而心慰,前輩如此德高望重,豈又是庸碌在下者,所能及得上萬一的!”
  鐵姥姥心頭一震,那紅潤如嬰似的面孔,也泛起一股湛湛神光。
  她澈悟的大笑道:“濮陽幫主,老身虛長六十餘年,卻未能領悟這些真摯而簡單的道理。你說的對,世上之事,總不能樣樣都以武功名祿來秤量!”
  她說到這裡,眼望著方婉。
  又道:“不過,濮陽幫主,尊駕既然知曉如此深入的道理,也該知老身年已耄矣!
  去日無多,想急著抱重孫子呢?”
  此言一出,方婉粉面嬌紅欲滴。
  “獨鶴”華一傑及萬月樵、歐明等卻不禁莞爾。
  濮陽維玉面,如染上一層薄薄的硃砂,他微微苦笑了一下。
  向各人拱手道:“此間之事已了,在下即思離去,未知老前輩是否尚有其他吩咐?”
  鐵姥姥含笑搖頭,華一傑等人皆長身一揖。
  濮陽維目光凝注“綠娘子”方婉臉上,他看得出,這癡心的女孩子,眼中那一股依戀不舍,及充滿希冀的光彩。
  濮陽維輕聲道:“方……婉妹,山高水長,後會有期,雲山雖遠,卻勿忘愚兄的一絲懷念。”
  方婉嚶嚀一聲,伏在一旁的梅雲肩上。
  抽搐的道:“維哥,你也保重。”
  濮陽維答應一聲。身形已飄然而出。
  夜空中,傳來了“玉郎君”歐明的聲音:“濮陽大俠,你可要早些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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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客棧會師 貫日聖手

  這是“豐集城”的城南,一條寬闊的街道上,這時已因夜深人靜,而顯得無比的沉寂與冷清。
  濮陽維離開了鐵姥姥方婉等諸人后,自那座高大的舊宅策馬而出,加鞭急馳,奔向城南的“鴻升”客棧而來。
  這時,他已緩下 轡,翻身下馬。
  因為,眼前已出現了那方白底紅字的招牌:“鴻升老棧”。
  他遊目細細打量,只見這鴻升客棧,果然不愧為豐集城內首屈一指。
  客棧門前,高高的掛起一對紅色燈籠,上面寫著“鴻升”二字,一色大麻色的石階旁,尚立著兩座巨大的石獅。
  門是黑漆,環是黃金,果然好一番氣派。
  濮陽維微微一笑,正待舉步向內行去。
  忽然,屋角陰暗之處,人影一閃,已掠出三條大漢來。
  這三條黑影一見濮陽維,不由大聲叫道:“幫主!可急煞我們了!”
  濮陽維閃目一瞧,原來來人竟是秋月大師及兩名香主。
  濮陽維柔聲道:“如此寒夜,尚勞大師與二位苦候,在下實感不安!”
  秋月大師這時也顧不得幫中禮數,急急握著濮陽維的雙手,仔細的端詳了一番。
  他微帶埋怨的說道:“幫主,你只是方便了一下,卻耽擱這許久,全幫上下都以為又出了意外,白丫頭及徐姑娘更是急得坐立不安,已出城外尋你去了……”
  濮陽維急急問道:“大師,在下並沒有事,二位姑娘已走多久?”
  秋月大師低聲道:“幫主逾時未歸,大家都急得彷若熱鍋上的螞蟻,吳堂主率白、徐二位姑娘,及十二紅巾,已出城尋找……啊!對了,顧堂主已與我們會合,都歇足在這客棧之內,而且,本幫豐集分舵舵主,亦已率人前來拜竭。”
  濮陽維聞言之一下,又急問道:“顧堂主他們可都安好?”
  秋月大師濃眉微皺道:“顧堂主及褚堂主二人俱皆負傷,另外尚有香主數人亦受了創,幸而傷勢皆不十分嚴重。‘黑旗幫’的黨羽,在峽谷之外,已吃他們殺了個丟盔棄甲……”
  跟著,秋月大師已詳細的,將他們入城之後,尋著“八臂神煞”顧子君等人,及顧子君告訴他們的近日經過,一一轉述了一遍。
  濮陽維感到心中一寬,加手於額,默默稱慶不已。
  秋月大師又道:“‘雙連掌’浩堂主及‘獨臂金輪’石堂主,已率領屬下,分頭前往尋找幫主,‘斷魂鏢’秦驥堂主兄妹已赴城內各地查探,恐怕周圍百里之內,已查尋殆遍了。”
  濮陽維心中又是歉疚,又是欣慰。
  他為了幫中各人對他的赤誠熱情,感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半晌,他始轉頭道:“便煩二位香主即刻出發,點燃本幫‘千里傳鴻’信火,召集各人盡速回來,欸!天冷霧寒,真害苦各位了!”
  兩各香主躬身答應,已齊齊掠身,消失於黑夜之中。秋月大師伴著濮陽維,徐步向客棧行去。
  叫開大門之後,二人已隨在店小二身後,穿過一條曲回雅緻的長廊,行向後面的一座偏院。
  這鴻升客棧十分寬大,屋宇重重,層層疊疊。
  偏院之內,更是植滿了各色花卉,樹木蒼鬱。
  此時,雖已時至深秋,卻仍可宛然看出,昔日的一片錦繡團簇。
  此偏院房屋,共有一排十間,明窗淨几,異常清幽。
  這時,已完全被“冷雲幫”群眾包下。
  濮陽維與秋月大師才一跨入,暗中已閃出兩名大漢,向二人躬身為禮。
  濮陽維頷首微笑,卻十分贊許幫中各人,這種絲毫不懈的防衛之心。
  二人緩步行至首間房屋之外,房門已“呀”聲啟開。應門的一位香主,已跪地迎接。
  濮陽維將他輕輕扶起,目光閃處,瞧見室內兩張酸枝錦床之上,正盤膝趺坐著“八臂神煞”顧子君,及“生死判官”褚千仞二人。
  二人頭頂上正冒起絲絲白氣,面上汗漬斑斑。
  濮陽維知道二人正在運功調息,亦未出聲驚擾,只與秋月大師二人,默默立於室中。
  一刻後,“八臂神煞”顧子君已緩緩睜開虎目。
  他身在榻上,雙抱拳道:“本座有傷在身,未能以大禮迎候幫主,尚祈恕之!”
  濮陽維急急掠身上前,一扶顧子君道:“顧堂主,傷勢是否已見好轉?褚堂主的傷勢最重嗎?”他一言未已,“生死判官”褚千仞已長身大笑,雙目驟睜。
  向濮陽維躬身,說道:“承幫主垂懷,本堂已無大礙,倒是適纔幫主未歸,確令全幫上下,焦急不已。”
  濮陽維連道罪過,與秋月大師相偕坐下,將他自遇“千手如來”鄔長遠起,及與鐵姥姥較技的一番始未,詳細說出。
  當然他與“綠娘子”方婉,孤室晤談一節,卻不大好出口。
  他簡單扼要的說出經過之後,“八臂神煞”顧子君已沉聲道:“‘千手如來’鄔長遠,乃獨霸苗疆一方的人物,此人功力高絕一時,然而心性卻十分磊落,只是苗疆那‘五全毒君’郝老卜,乃是出了名的詭辣狠毒,如今苗疆‘五絕’、雙兇,一如來,竟推舉此人為首,恐怕日後,將要多事了!”
  “生死判官”褚千仞豪邁的一笑道:“不論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本堂就不信,他苗疆一脈能強得過我‘冷雲幫’。”
  濮陽維微微一笑,說道:“二位所言,都極有道理,不過此事,尚須待各堂首要集齊後,再詳細商討取決。”
  一旁悶坐了許久的秋月大師,此刻一扯那大嗓門,道:“老衲之意,亦是如褚堂主所言,這些魑魅魍魎,不予他們以痛擊,直是不知人間尚有真理存在,所以,佛曰……”
  秋月大師話尚未講完。門外已飄入“七煞劍”吳南雲的聲音。接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聲到人到,吳南雲已躬身向濮陽維行禮。
  秋月大師呵呵笑道:“吳堂主,老衲看來,尊駕也可剃去三千煩惱絲,入我佛門……”
  吳南雲灑然一笑,說道:“大和尚,只怕還要你接引一番呢!”
  眾人聞言,不由相偕莞爾一笑。
  濮陽維正待相詢,幫中其它各人是否已回。
  門外香風飄處,那美豔絕倫的白依萍,已掠身而入。
  她那張美麗絕倫的臉上,已被秋風吹成紅通通的顏色。
  她一見濮陽維,眼眶一紅,兩滴晶瑩的淚珠,已瑩然欲滴。
  濮陽維知道室中各人,皆為自己的生死之交,也一時情動,身形一閃,已將白依萍雙手握住。
  這個動作是那麼自然,毫無一絲牽強,室中各人,亦絕沒有些微突兀的感覺。
  白依萍嬌聲啜泣道:“哥,你到哪兒去了?我好找喲!若是你出了什麼意外,那麼,請你也讓我一起去吧!”
  濮陽維激動的,握著她那兩只冰涼的小手。訥訥的說道:“萍妹,都是愚兄不好,你……你別難過。下次我一定不會再這樣令你擔心。”
  這時,“七煞劍”吳南雲已掠身而出。
  他知道“粉面羅剎”徐妍容會隨後來到,徐妍容雖然知道濮陽維對白依萍的相愛之情,但是這種場面,總是不宜讓她看到為妙。
  女人都是喜妒的,何況徐妍容更不能受到太重的刺激,她尚有病在身。
  故而,吳南雲已迎上前去,準備請“粉面羅剎”歇息一刻,再入室內。
  室中,秋月大師故意打了一聲哈哈,說道:“幫主,還是請白姑娘先休息一下,她也夠累的啦!”
  濮陽維悚然醒悟,將白依萍扶在椅上坐下,自己親自斟了杯熱茶遞給她。
  門外又是人影連閃,“斷魂鏢”秦驥,及“青蝶”秦柔柔已掠身而入。
  二人尚未及開口。
  門外已傳出“雙連掌”浩飛的大嗓門:“啊哈!幫主已回來啦!可急煞本座了。”
  接著,那魁梧高大的身軀,已出現在門內。
  濮陽維與諸人一一敘禮完竣,已紛紛各自落座。
  “雙連掌”浩飛不甘寂寞的嚷道:“幫主,你果然了不起,‘天雷叟’馬亮那老小子,竟然已被你宰了,哈哈!真為老哥哥……不,為本座洗雪了一半仇怨……”
  濮陽維微微一笑,正待說話。
  卻看見“七煞劍”吳南雲,伴著蒼白孱弱的“粉面羅剎”緩緩進入。
  濮陽維心中一酸,急忙立起道:“徐姑娘,欸!你這是何必呢?身體尚未復原,便又出去尋找在下,若萬一受了風寒,在下這罪過就大了……”
  徐妍容凝眸低顰,落莫的一笑。
  不識個中滋味的秋月大師,已大聲道:“幫主,且請放心,老衲專醫跌打損傷,善治百疾,保可藥到病除。”
  此言出口,室中各人俱皆忍俊不已。
  濮陽維哭笑不得,只好輕輕搖頭。
  白依萍已立起身來,將“粉面羅剎”徐妍容輕輕扶坐椅上,為她拂去身上的塵跡。
  “七煞劍”吳南雲的目光,卻已與“青蝶”秦柔柔,偷空做了個會心的撫問。
  “斷魂鏢”秦驥旁觀者清,扭頭他視,裝做未曾看見。
  “雙連掌”浩飛哈哈大笑道:“我說大和尚,你就藏藏拙吧!真是大煞風景……”
  他自以為懂得很多似的,向濮陽維一本正經的滋牙一笑。
  “冷雲幫”之所以能夠威震江湖,屹立不倒,除了各人有著鋼鐵般的意志,神鬼莫測的卓絕武功外,主要的,尚是各人之間,那真摰的情感,與義薄雲天的豪氣。
  這時,濮陽維雙手一拍,朗聲道:“適纔在下因事延誤,累至各位於此肅煞殺夜,四出尋找,在下深覺歉疚,目前各位既已集齊,在下亦有數事提出,以便各位商討裁決。”
  接著,他已將適纔自己所經歷的事,又重新敘述了一遍。
  “冷雲幫”群豪,紛紛起立發言,眾人詳細的商討之後,已決定於三月之內,準時赴苗疆之會。至於人選問題,將於回到回雁山莊總壇後,再予商定。
  夜露更寒,燭影搖曳,各人在分道晚安聲中,各自回房休息。
  一列雅緻的明窗,燈火已相繼熄滅。
  寂靜的院落中,卻仍可看到數條黑影,在幽暗中往來巡視,這都是“冷雲幫”守衛值夜之人。
  濮陽維獨自居住在一間正中的雅室之內。
  這時,他將侍立一旁的一名十二紅巾遣出歇息。
  自己獨自坐於桌前,思潮如湧。
  他想的事情太多了,不是嗎?全幫的盛衰,武林中的明爭暗鬥,自然,還有著糾纏不清的兒女情懷。他落莫的立起身來,望著桌上的包裡。
  包裡旁邊,“修羅劍”劍鞘之上,那鑲飾的藍紅色寶石,正泛出隱隱寒光。
  濮陽維信手拿起,緩緩的抽了出來。
  狹窄鋒利的劍身,反映著室中的清幽燭光,更顯得寒氣森森,砭人肌膚。
  濮陽維心中感慨萬千,彈劍低吟道:“掌中劍,懷內簫,拔山移鼎意氣豪,魔魍誰敢當?高歌林泉,痛飲狂嘯,無悠悠之歲月可悲,任三千華發之漸霜,柔情千斛,柔情千斛,紅粉知己,空灑淚莫回繞……”
  吟著,他已逐漸墜入一個,只有他自己才能領悟的境界中。
  萬籟俱寂,空氣中,僅有濮陽維細微的呼吸之聲。
  忽然,濮陽維隱約聽到,窗外竟起了一連串輕微的彈指之聲。
  他雙目驟睜,精芒四射,冷冷的喝道:“是誰?”
  喝聲才住,窗戶已自輕輕打開,燭光微晃,一條碩長的人影,已飄然而入。
  濮陽維一見,來人竟是“七煞劍”吳南雲。他惑然的問道:“南雲;莫非有什麼事麼?”
  “七煞劍”吳南雲回手將門窗關好。說道:“幫主,你可察覺徐妍容徐姑娘,今夜臉色不太對?”
  濮陽維輕輕點頭道:“不錯!我看得出來。欸!這些女孩子,真也太死心眼了!”
  吳南雲微微一笑,說道:“幫主,依我看來,徐姑娘很可能會在今夜獨自離去。”
  濮陽維驟然一驚說道:“南雲,你也知道我為徐姑娘療傷的那回事。欸!真是令人煩心,你看我要怎麼辦呢?徐姑娘有傷在身,無論在那一方面來說,我們都不能讓她獨自離去。”
  吳南雲于白依萍自外面回到客棧,與濮陽維忘情相對之時,便已急急出去,意欲先絆住“粉面羅剎”一刻,以免她見著心中不好受。
  “粉面羅剎”困倦的回來後,便急問“七煞劍”吳南雲,濮陽維是否已經回來了?
  吳南雲告訴她後,徐妍容又跟著詢問白依萍是否亦已轉回。
  徐妍容得到回答,面色卻極為悲戚,因為,她可以想像得到,濮陽維見到白依萍後那種親切真摯的撫慰。但是,她自己呢!卻算什麼?亦能得到這相等的慰藉麼?
  “七煞劍”吳南雲乃過來之人,尤其是他對“粉面羅剎”徐妍容,有著極大的好感。
  徐妍容面色不對,他早已看出,但是,當著幫中這麼多人的面前,他怎能對濮陽維講明了,他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是而,只有在大家都休息了之後,才悄悄的獨自溜來,向濮陽維說出。
  這時,濮陽維早已為這紊亂的情絲,擾得心神迷亂。
  這溫柔滋味,原是最難令人消受的啊!
  吳南雲正待回答,門外已起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濮陽維劍眉一皺。低聲道:“進來!”
  門開處,十二紅巾中的候蔚,已躬身稟道:“啟稟幫主,適纔經守衛弟子傳報,與白姑娘、秦堂主同室的徐妍容徐姑娘,已獨自出去,越牆而走……”
  濮陽維聞言之下,叫了一聲“糟”!人已晃身急出。
  吳南雲匆匆向候蔚說道:“不得張揚!”
  身形一閃,亦跟蹤而去。
  濮陽維掠出外,毫未停頓,已往牆頂電射而上。
  他身形急掠中,已閃自向四外尋視,但見街道寂寂。周遭冷清,哪有一絲人影。
  濮陽維心中一慌,縱身躍起,已急快的在客棧四周尋搜起來。
  忽然,他瞧見極遠之處,彷若有一點黑影一閃。
  濮陽維絕不遲疑,身形如脫弦流矢,風馳電掣般,急追而去。
  前面那條黑影一見有人追來,已放開腳程,疾若奔馬,向前狂奔。
  濮陽維暗暗一笑,長長吸一口真氣,腳尖微一點地,身形已快得無可言喻的暴射而出。
  一縱之力,竟遠達八、九丈之遙。
  那前行黑影,如何能在這種速度之下,逃得開去?
  不用三五個起落,已在一片木屋之前,吃濮陽維追上。
  濮陽維在黑暗之中,閃目一瞧,不由怔在當地。
  原來,這黑影並非“粉面羅剎”徐妍容,而是一個以青布蒙著面孔的陌生人。
  濮陽維冷然問道:“尊駕何人?於此深更半夜留戀不去,未知意欲為何?”
  那蒙面怪客,適纔已為對方那匪夷所思的高絕身法震住。
  此刻,他痰咳了一聲,陰陰說道:“閣下此言,未免太也牽強!這豐集城內,又非私人所有,閣下來得,大爺便來不得麼?”
  濮陽維一聽,對方口音竟恁般熟悉,但一時卻想不起,到底在哪兒聽過。他冷冷一笑,說道:“尊駕何名?”
  來人聲如怪梟似的狂笑一聲,道:“你管得著麼?大爺卻知道你是‘玉面修羅’濮陽維!”
  濮陽維毫不驚異,他早已曉得,自己雖已記不起這蒙面人的聲音,但是對方必然會認識自己。
  濮陽維面上一寒,隨即又強忍了下去。
  他問道:“尊駕適纔曾否見到一位紫衣姑娘?”
  那蒙面人咄笑一聲,說道:“真是莫名其妙,你連個大姑娘都看不住,卻來問我怎的?”
  濮陽維雙目中煞氣隱現,他緩緩上前一步,沉聲道:“今夜只怕尊駕要委曲一下了!”
  蒙面人身形,微微後退,顯然,他是在畏懼了。
  濮陽維冷然一哂,說道:“假如你的確未見著那紫衣姑娘,本幫主也要揭開你那見不得人的面幕,看看尊駕到底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漢。”
  蒙面人的身形,已漸漸退至一幢,無人居住的殘破木屋之前。他低吼道:“濮陽維,大爺與你的新仇舊賬,勢必要結算清楚,現下大爺尚有要事,咱們後會有期。”
  他話才說完,後面已傳來吳南雲冷冷的聲音道:“老相好,你不用待以後了,咱們今夜亦可一併結算。”
  說罷,吳南雲身形已在木屋後出現。
  譏諷的說道:“相好的!你當本堂主不知你是什麼變的麼?哼!稍停將你蒙面罩布撕下,再證明本堂主猜測不虛。”
  那蒙面人急怒之下,倏然狂喝一聲,傾全力,抖掌向後劈去。
  吳南雲哈哈一笑,雙掌斜迎,“金龍掌”已疾揮而上。
  “轟然”巨響中,吳南雲身形一晃,蒙面人已退出三步之外。
  濮陽維冷冷一笑道:“閣下身手,亦不過如此。”
  他一言未已,驀然背後已有一股銳風襲來。
  風勁力大,速度極為凌厲快捷。
  濮陽維冷冷一笑,頭也不回,身形已霍然躺下,貼著地面三寸之處,如流矢也似的倒飛而回。
  他早已自那股凌厲勁風來處,測出敵人隱身之所。
  就在他身形才到,暗影處已響起一個粗豪的口音,道:“免崽子,再接這個!”
  兩股銳風,又急襲而到。
  濮陽維目光瞬處,已看出襲來之物,竟是兩只極為沉重粗短的鋼叉。
  他冷哼一聲,不閃不躲,右掌五指如 ,霍然迎上。
  左掌卻帶起一股狂濤也似的炙熱掌勁,向來人存身之處,猛襲而出。
  “嘩啦啦”對象塌倒聲中,一條黑影已大笑著沖天而起。
  那人身形極為魁梧壯實,卻中氣十足,震人心神,顯然亦非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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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風疾雲暗 天羅地網

  那魁梧高大的暗襲者,身形在空中一個翻轉,已俐落無比的挺立於地下。
  濮陽維雙目半合,冷然向對方瞧去。
  夜色中,只見此人虎背熊腰,臉色淡青,頂上頭髮,卻卷成兩個圓髻,分別聳立於兩耳之上,模樣顯得十分怪異。
  濮陽維閃目一瞥,原先那蒙面之人,此刻已自手忙腳亂,被“七煞劍”吳南雲逼得險象橫生。
  他微微一笑,轉過頭來,極為不屑的打量著眼前這位怪漢。
  那怪漢適纔迭次出手暗襲,不但俱未奏功,而且還吃了點小虧,故而,他此時亦是面帶驚異的凝視著濮陽維。
  二人相持了片刻。
  那魁梧的怪漢首先洪聲說道:“你便是那‘玉面修羅’?大爺的師弟便是死在你的手中?”
  濮陽維長聲一笑,嗤道:“看你這副打扮,倒像個使女丫鬟。你的師弟是誰?喪在本幫主掌下的魔崽子,不知有多少了,我哪知其中有無你的師弟。”
  那怪漢“哇哇”一聲大叫。吼道:“青海第一高僧,哈伯大師門下首座弟子,“貫日聖手”阿塗克便是大爺!”
  濮陽維腦中極快的一轉,頓時悟出那蒙面人的來歷。
  就在這時,“七煞劍”吳南雲已狂笑一聲,手中多了一塊青色罩布。
  他哈哈大笑道:“‘隴西三鬼’的袁三爺,你又何苦如此見不得故人呢?”
  蒙面之人,果不出濮陽維所料,正是昔日向垂柳山莊“斷魂鏢”尋仇,以致鎩羽而歸的“隴西三鬼”僅存的老三,“奪命鬼”袁恆。
  這時,袁恆已形似瘋狂,大叫道:“阿塗克師兄,咱們也顧不得許多了,只有傾力一拚……”
  原來,“隴西三鬼”自垂柳山莊之役,三斃其二後,僅存的“奪命鬼”袁恆心中,已悲憤到極點。
  但是,他深知敵人功力高絕無比,任是其中一人,已非自己所能抵擋。
  他為了替二位兄長報仇,不由苦苦思忖可資援手之人。
  可是,“隴西三鬼”素來心黑手辣,行事不近情理,知心友人卻是極少。
  袁恆苦思之下,終於被他想到自己二哥的再授恩師,青海高僧哈伯大師,門下可以一求。
  他想到之後,已不顧一切的星夜趕程,向遙遠的青海出發。
  駐錫青海喀世厄的哈伯大師,已年登八旬高齡,武功雖然高深,卻是一位極通佛理的得道高僧。
  哈伯大師為人,甚是淡泊,極為厭惡名利之爭。
  他在聞悉“陰毒鬼”袁昭斃命之後,僅深深的搖頭一嘆,又勸戒了“奪命鬼”袁恆一番,喻以因果報應,善惡循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理,卻堅不答允下山,為袁昭報仇。
  “奪命鬼”自是大失所望,滿心悲苦。
  但是,任你哈伯大師苦心勸戒,其奈他魔念已深,又有什麼辦法呢?
  然而,就在他居住於喀爾厄寺的短時間,卻與哈伯大師門下的首座弟子——“貫日聖手”阿塗克談的極為投緣。
  這“貫日聖手”的武功,已盡得乃師的真傳,青海各地,有頭有臉的人物,無不知曉“貫日聖手”的聖名。
  “奪命鬼”袁恆在哈伯大師堅拒之下,只得盡力討好“貫日聖手”阿塗克,暗地慫恿他背師下山,協助自己報仇。
  阿塗克武功雖高,卻是一條毫無遮攔的莽漢。
  他在袁恆的甜言蜜語,抬捧吹噓之下,已懵昏了頭,竟背著師父,悄悄帶著他的另一位師弟……“黃巾紫玉”李蕃,隨同袁恆下山而去。
  袁恆這青海一來一回,已過了許多日子。
  他回到中原之後,便四處打探濮陽維等人的?跡。
  果然,在他縝密查詢之下,已得知濮陽維重整“冷雲幫”出襲石磴山。
  “奪命鬼”手段固然狠毒,心地卻更是毒辣狡詐無比。
  他探知消息之後,深深知道對頭的武功,高不可測,而且“冷雲幫”又是高手如雲。
  與自己偕同前來的“貫日聖手”與“黃巾紫玉”二人,雖武功卓越,但如明裡挑戰,必然是仍無勝理。
  於是,袁恆乃於“冷雲幫”人馬進入“豐集”城後,暗中前往探測,以便趁隙突襲。
  但是,他卻仍不敢十分接近。
  因為“冷雲幫”群豪,不但個個武功高絕,防衛方面,更是沒有絲毫疏忽之處。
  今夜,料不到甫一出面踩探,而恰被濮陽維、吳南雲二人,為了“粉面羅剎”徐妍容出走之事,撞破了袁恆等三人的陰謀企圖。
  這時,“貫日聖手”阿塗克聽袁恆一叫,目光瞬處,已瞧見他那手忙腳亂的窘態。
  阿塗克不禁暗暗心驚,急忖道:“適纔自己與師弟李藩二人,巧於‘鴻升’客棧外,擄走了一名紫衣女郎,自己因聞得袁恆呼叫,故而追回探視,但不知師弟擄著那紫衣女郎往那兒去了?”
  他心念轉動之間,袁恆在吳南雲的掌山腿影下,已更行不濟。
  阿塗克不及等師弟回來,他狂吼一聲,已向吳南雲急撲而至。
  然而,就在他身形才移動的剎那間,一條白影,已彷若鬼魅橫身阻在身前。同時,一股炙熱得令人呼吸皆窒的勁風,已迎面撲來。
  阿塗克悶雷也似的低吼一聲,已連連向前推橫推三掌。
  他這出掌之勢,極為怪異,乃是直推直進,毫無彎折變化,卻偏又是勁力雄強,彷若鐵錘巨棒,猛搗直戮。
  挺身阻止阿涂克之人,正是濮陽維!他嘿然開聲吐氣,硬封而上。眨眼間,勁力已與“貫日聖手”的掌勢接觸。
  轟然一聲大響,阿塗克蹬、蹬、蹬的連退三步,雙腳已深深陷入泥土之中五寸。
  濮陽維大喝一聲,身形電閃中,“怪魔降世”“橫掃五嶽”“回擊八馬”三招,已如天際迅雷,連綿而來。
  “貫日聖手”功力不凡,但此時,亦大感驚駭。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中原武林之中,竟有如許高手。
  其實,他若早知道濮陽維等身手如此之高,只怕他無論如何,也不肯下山來了。
  濮陽維然灑然自如的一輪急攻之後,已將青海高手阿塗克逼得捉襟見肘,左右見絀。
  他極為優雅的一笑,道:“阿涂克大俠,看來閣下身手,亦不過如此。”
  阿塗克那副青滲滲的面容,聞言之下,已變成豬肝之色。
  他厲叱一聲,身軀連翻,黑影中,霍然光華急閃。一條烏黑泛光的蛇形兵器,已自他脅下穿出,點向濮陽維胸前。
  濮陽維面色一寒,身形如流水行雲,也似薄霧飄忽,輕輕挪五步,他譏諷道:“這大概是閣下拿出看家本領的時候了!”
  阿塗克怒喝一聲,已將哈伯大師一門謫傳的“雲彩鞭法”如潑風暴雨般,傾力使出。
  濮陽維面色沉凝,冷然一笑,已輕如羽毛般,赤手在那重重的鞭影中,遊走翻飛。
  “七煞劍”吳南雲這時,已將那“奪命鬼”袁恆逼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他嘿嘿笑道:“袁老三,本堂若不在二十招內,教你束手就縛,就對不起本堂這‘七煞劍’的稱號?”
  袁恆哪還有心回答,儘自拚命招架。
  正在這一面倒的局面演變不久,遠處已響起一片清朗脆利的長笑。
  一條淡黃人影,已快若流星般疾然撲到。
  袁恆眼見之下,不由精神一振。
  他大聲呼道“李師兄,點子扎手,快來助小弟一臂之力!”
  那條黃色人影輕聲一笑,已向吳南雲當頭罩下。
  “七煞劍”果然不愧是五台第一高手。他厲喝一聲,右手食、中二指,運起五台秘傳“雙陽指”勁力,猝點袁恆腹下“堅絡三焦”。
  指風四溢中,他左掌已幻成千百掌影,直取撲來敵人。
  眨眼間,場中人影疾分。
  “奪命鬼”袁恆悶哼一聲,雙手緊摀著腹部,面容已痛苦得扭曲成極為淒厲的形狀。
  那黃衣人正呆立在地上,一身淺黃色的直綴大褂,已裂開了一道長縫。
  “七煞劍”吳南雲力拒兩名武林高手,也因耗力過鉅,髮髻微亂,鼻尖汗漬隱隱。
  那黃衣人,正是這次隨同師兄“貫日聖手”偷偷背師下山的“黃巾紫玉”李蕃。
  他適纔與“七煞劍”吳南雲傾刻之間,已對了九掌。
  但他倒底是技差一籌,衣衫已被劃破。
  這時,他清俊挺逸的面孔上,正浮起一片迷惘驚異之色。
  他估不到自己在青海稱雄一時的身手,在中原中竟是如此不濟。
  “黃巾紫玉”此刻微微用手,將頭頂那方顏色淺黃,中間嵌有一塊紫色玉石的頭巾整理了一下。
  目光一閃,卻看到正在搖搖欲倒的“奪命鬼”袁恆。
  他急忙上前,將袁恆扶住,眼光無意間從袁恆的肩後,望去卻又令他駭得險些跳了起來。
  原來,那“黃巾紫玉”心目中認為極了不得的師兄……“貫日聖手”阿塗克,此刻,正被一位俊俏至極的白衣書生,逼得險象環生,吼跳如雷。
  “黃巾紫玉”李蕃心中一震,忙探手入懷,將那青海哈伯大師獨傳的暗器“金鈴鏢”
  掏出,暗藏在手中。
  “七煞劍”吳南雲默默運氣,循行體內,覺得毫無異樣,他知道自己並未受傷。
  他臉上扶起一絲傲然的笑意,緩步向“黃巾紫玉”面前行來。
  正在這時,遠處的一片屋頂之上,已沖天飛起兩條黑影,如流星般飛馳而來。
  只看這兩條黑影一縱之下,便有六、七丈遠的身法,便知來人,亦必是功力高強的武林名手。
  各人的目光才瞬,那兩條黑影已飄然落地。
  跟著,一個粗獷的口音已大叫道:“幫主,這等麼魔小丑,何勞你動手,不妨將這個怪裡怪氣的大個子交給老夫!”
  吳南雲聞聲之下,不用細看,已知是紫芒堂堂主“雙連掌”浩飛到了。
  浩飛的身旁,正是那大名頂頂的“斷魂鏢”秦驥。
  濮陽維哈哈一笑道:“浩堂主你倒是不甘寂寞,來,來,來,呂堂主這裡有一位青海俊彥,本幫主尚留著與你試手!”他輕輕的應付阿塗克的攻勢,隨口答覆著浩飛的話。
  濮陽維雖然輕描淡寫的說出這幾句話來,但卻對“黃巾紫玉”李蕃,流露出無比的蔑視之意。
  李蕃氣得厲喝一聲,已運掌向吳南雲攻到。
  吳南雲冷然一哂,尚未動手,“雙連掌”浩飛已猛掠而至。
  右掌疾劈敵人背後,左掌抓過敵人脅下,一招兩式,端的凌厲無匹。
  “黃巾紫玉”李蕃驟覺勁風襲至,他顧不得出手傷敵,身形晃閃中,一招“天光晦迷”已急封而出。
  “雙連掌”浩飛大笑道:“小夥子,這樣才夠勁!”
  說話中,運掌如金刀劈山,大開大合,與“黃巾紫玉”戰在一起。
  “斷魂鏢”秦驥冷然瞅著正萎頓於地,滿頭大汗的“奪命鬼”袁恆,心中卻不禁微微嘆息。
  “七煞劍”吳南雲輕輕一笑,負手前行數步,凝視著濮陽維與阿塗克的激鬥,開口道:“秦堂主,咱們幫主真好興致,放著一個大塊頭不去試手,卻盡在耍猿子!”
  秦驥正全神貫注場中。低聲道:“呂堂主,那身著黃衣的異裝少年武功不弱,他手中可能扣有暗器?”
  須知“斷魂鏢”秦驥,乃暗器名家,他那一手二十六只“百虹濺血”舉世無雙的“斷魂鏢”法,江湖馳名,故而,他一眼之下,便已看出“黃巾紫玉”手中暗藏的金鈴鏢。
  正在此時,驀聞場中傳出一聲低 ,“貫日聖手”阿涂克已在踉蹌倒退中,一跤跌坐地上。
  忽地!
  “黃巾紫玉”李蕃厲嘯一聲,身形沖天而起,空中金光閃閃,鈴聲叮噹不絕。
  六道金虹,已分向濮陽維、浩飛、吳南雲三人急襲而來。
  風聲疾勁,鈴聲懾人心神。
  各人正待閃身躲開這滿天花雨似的金鈴鏢,坐在地上的“奪命鬼”袁恆已一聲不響,抖手向“斷魂鏢”秦驥射出五枚銀光閃閃的“幹芒球”。
  一種多日來磨練的習性本能,使得秦驥在就地側身迴避之中,雙手連揮,廿六只黑衣銀身的“斷魂鏢”已猝然射出。
  夜色中,如虹光萬道,流星搖曳,威勢端的令人咋舌。
  頃刻之間,鈴響、鏢飛、芒閃、聲叱、亂成一片。
  一切靜止之後。
  地上,躺著“奪命鬼”袁恆的屍體,二十六只銀色“斷魂鏢”已深深插入他體內。
  鏢身排列得如此整齊,令人懷疑,這只不過是一種頗有藝術價值的表演。
  “雙連掌”浩飛正自撫著肩頭上一道淺淺的血糟,他那粗大的手上,正拈著一方質地高貴,上嵌紫色玉石的黃色頭巾。
  濮陽維、吳南雲二人,面含冷笑,並肩而立,面前,正坐著運氣療傷的“貫日聖手”
  阿塗克。
  “黃巾紫玉”面色慘白,頭髮散亂,失神的呆望眼前。
  “斷魂鏢”秦驥正在拂去發梢上,險險打中的幾根銀針。
  場中,一時十分寂靜。
  濮陽維突然朗朗一笑,說道:“年輕朋友,想閣下必是青海喀爾厄寺,哈伯大師門下,今夜之事,其咎亦非全在你方,本幫並非想多造殺孽,袁恆之死,只怪他平日種的惡因太多……”
  他說到這裡,目光微微一凜。又道:“令師兄阿涂克大俠,並未受傷,僅是被本幫主以‘錯脈閉穴’手法,暫時製住他右臂的三條脈絡而已,稍停自會恢復……”
  吳南雲豪邁的帶笑插口道:“浩兄,這位年輕朋友的頭巾,請交還……”
  浩飛濃眉一展,大步向前,將那方黃色絲質頭巾,交在“黃巾紫玉”李蕃手中。大聲說道:“小友,你那金鈴鏢上的功夫,如再有五年火候,老夫今夜便要吃個大虧了!”
  李蕃玉面一紅,低首無語。
  濮陽維又道:“便請二位回山後,轉告令師此事始末之詳細情形,是非曲直,本幫主當待大師的諭示行事。”
  跌坐地下的“貫日聖手”這時已緩緩起身。
  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軀,這時竟顯得十分孱弱。
  他黯然嘆息,雙手抱拳道:“濮陽幫主能如此寬恕在下兄弟,殆非預料所及,在下等這就回山,向家師自領處分。”
  阿涂克言下十分黯然懊喪,因為自己在青海足可睨視一時的高手,沒想到竟如此不堪一擊!
  濮陽維朗聲說道:“朋友有這種化干戈為玉帛的決心,甚令在下欽仰。”
  忽然,他腦海又想起“粉面羅剎”出走之事。心中一陣惘然,下面的話已自打住。
  “貫日聖手”阿涂克觀顏察色,又細細一想。不由恍然悟道:“濮陽幫主,適纔在下兄弟於那客棧門牆之外,曾與一紫衣姑娘發生誤會,未知那姑娘是否與貴幫尚有淵源?”
  濮陽維聞言之下,眼中閃起一道希冀的火花。急道:“不錯,那位姑娘乃是在下好友,未知目前她在何處?”
  “貫日聖手”“啊”了一聲,又將頭轉了過去,眼中透著詢問的色彩,瞧著他師弟李蕃。
  “黃巾紫玉”面上一熱。訥訥說道:“那紫衣姑娘似是染恙在身,與我們發生衝突後,在下即將她送至一座破舊的木屋之內……”
  “黃巾紫玉”說話,極有分寸,他既不說出“粉面羅剎”失手遭擒之事,亦未說明當時動手經過。
  因為,“黃巾紫玉”這時才知道,自己所擄少女,乃是與“冷雲幫”同屬一脈,若明言被擄,這些會令對方難堪的字眼,將會使對方不悅,還是不說為妙。
  濮陽維略一沉吟,回頭對“雙連掌”浩飛道:“浩堂主,幫中各人是否都已醒了?”
  浩飛搖頭道:“沒有,本座接得守衛弟子傳報後,已囑其不要驚動各人,只有本座與秦堂主前來。”
  濮陽維這才釋念,因為他不願深愛自己的白依萍,再起相似的誤會。
  “七煞劍”吳南雲此刻一見濮陽維默默沉吟,心中已略為想起,他是為了什麼!不由緩步向前,低聲道:“解鈴還需系鈴人,依本座之見,幫主還是親走一遭為佳。”
  濮陽維是怕稍停,自己親自去勸解徐妍容時,又會再生波折,故而取決不下。難得吳南雲竟能猜透他的心事。
  濮陽維向吳南雲會心的一笑,這一笑,卻多少包含了一些苦澀的意味。
  吳南雲暗暗握了一下濮陽維的雙手,這緊緊的一握,便傳達了不少的激勵。
  這時,吳南雲已躬身道:“便請幫主親自一行,本座與浩、秦二位堂主先行返回客棧,恭候歸來。”
  說著,他回頭向二人一使眼色,自己當先行去。
  “雙連掌”浩飛如何知道,這其中尚有許多兒女私情的牽連?
  他巨口大張,正待說話,見多識廣的秦驥忙拉他一把,同時退去。
  “黃巾紫玉”向前來,向濮陽維述明暸隱匿徐妍容的那座木屋。
  低聲告別之後,二人皆面現愧色,抱起地下“奪命鬼”袁恆的屍體,匆匆消失在黑夜之中。
  濮陽維獨自怔了一會兒,始展開身形,向“黃巾紫玉”指明的方向奔去。
  原來,“粉面羅剎”徐妍容,因為感懷身世淒涼,對自己真摯的愛意無所寄託,淒苦之下,便含著熱淚悄然離去。當然,她自那寒冷肅殺的夜風中歸來,而未能見得到心上人進一步的慰藉,是促使她悄然出走的主要原因。她的腦海中,一直幻映著白依萍與心上人兒,那種輕憐蜜愛的情景,而更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得到相同的待遇?一個人在悲寂淒苦的時候,思想往往會鑽向緊縮的牛角尖。而且,又有幾個人能設身處地的,為別人想一想呢?
  徐妍容自小闖盪江湖,從來未曾對任何一個男人稍假詞色。但是她也是有血有淚有感情的人啊!當她一朝深深的愛著一個人的時候,她的愛會較平常的女子來得更深刻,更雋永。
  但是,她卻未退出一步的,為濮陽維多想一想。
  她悄自出來後,正翻落院牆,行出未及十丈,已吃早已隱伏暗處的“貫日聖手”及“黃巾紫玉”察覺。二人貿然現身,“粉面羅剎”驟見暗中有人,心中一驚,已不加考慮的出手擊去。但是,她那傷後孱弱的身子,怎能經得起兩名青海高手的合力夾攻?
  不出十招,“粉面羅剎”已被“黃巾紫玉”猝然點中了肘彎的“曲池”穴,傾倒於地。
  “黃巾紫玉”將徐妍容抱起,飛身而去,將她放置在一幢已經殘破了的木屋裡面。
  這時,亦正是“貫日聖手”與袁恆會合,驟襲濮陽維的時候。
  秋夜的寒意,仍是沁人肌膚,銀河的群星,亦似禁不起寒風的吹刮,在冷清的眨著眼。
  濮陽維身形起落間,已奔馳至原先“黃巾紫玉”安置“粉面羅剎”徐妍容的那座孤零零的木屋之前。
  這裡乃是豐集城內,貧苦民家的匯集之所,只見木屋雜陳,污水橫流,顯得極為凌亂不堪。
  濮陽維閃目一瞥眼前的木屋,身形微晃,已若幽靈般飄入那虛掩的門內。
  黑暗中,他全身微震,一副令人目眥欲裂的景象,已呈現在他的眼前。
  房中,一張陳舊腐朽的床上,正躺著那渾身軟麻,不能動彈的“粉面羅剎”徐妍容。
  地下,卻站著兩個身上污穢,獐頭鼠目的猥瑣漢子。
  兩人正在滿面色急的解脫徐妍容的衣裳。
  一股最原始的衝動,已令著兩個蠟黃漢子面色血紅,喘息如牛。
  可憐平日一向冷面冰心,艷如桃李的“粉面羅剎”徐妍容,此刻卻空具一身武功,只因穴道被點,絲毫發不出勁來。
  她雙目憤怒的圓瞪著,眼角已微微崩裂。面孔卻在痛苦與怨恨的交織下扭曲。牙齒已深深陷入下唇之內,絲絲鮮血,正在微微滲出。
  她這時的痛苦、悔恨、羞愧,恐怕用盡了天下的形容詞,也不能述其萬一。
  這兩個猥瑣的漢子,自喉中發出一陣“呼嚕嚕”的急喘,低聲獰笑。
  其中,那個身材壯實的人,猥褻的說道:“老三,想不到咱們這座破窯,今天卻天降個美人兒下來,嘿嘿!我大尾驢可要先入寶山了。”
  那被稱為老三的,倏然雙目圓瞪,滿面通紅。嚷道:“大尾驢!平日玩妞兒,都是你先拔頭籌,今天我可要先來。”
  那叫做大尾驢的一搔頭髮,鼻孔嗡動。怒道:“你叫個什麼?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副蠢相,也他娘的想與老子爭入桃花源?”
  兩人各不相讓,已一聲高似一聲的爭吵起來了。
  濮陽維雙目怒睜,煞氣畢露,但是,他內心之中,卻萬分慶幸自己早來了一步,“粉面羅剎”尚未遭辱,否則,這如海般的遺恨,就永世難填了。
  這時,那大尾驢倏然怪叫一聲,霍然拔出一把鋒利的匕首,迎空一晃,吼道:“媽的!花老三!平日在趙二爺那裡,是誰為你說盡了好話,才給你找來了這份窯子老鼠的噓谷差事?如今,你**養的竟敢忘恩負義,跟老子搶起娘們來了。”
  那叫花老三的,嚇得退出兩步,繼而一狠,也不甘示弱的罵道:“奶奶的,你大尾驢也不過是烏龜手下的一名大茶壺,有什麼了不起,你當老子還稀罕不成。”
  濮陽維冷眼瞧著兩人內鬨,他微微上前一步,冷削已極的“哼!”了一聲。
  這聲音彷若寒冬的冰雪,絲絲砭入膚體,令人聽來,全身毫毛直豎。
  室中的兩名漢子聞聲之下,不由機伶伶的一顫,惶然回頭望去。
  濮陽維一伸手,“唰”的一聲,已將手中的火折子燃起。
  他面上毫無表情,卻讓一絲微笑,緩緩浮上嘴角。
  這絲微笑,在這兩名醜漢眼中看來,實不啻一把鋒利森冷的尖刀,是那麼的肅殺,那麼陰沉。
  那名叫大尾驢的醜漢,猶強自壯膽。顫聲喝道:“你是誰?怎***亂闖入別人住宅?”
  他口中雖然十分蠻橫,但便是一個三歲孩童也可看出,他已在深深的畏懼了。
  濮陽維雙目電睜,兩道神光,有若兩股冷電似的,逼注在大尾驢的臉上。他平淡的道:“你是第一個死!而且將不太舒適的死。”
  那大尾驢被對方凌厲的目光,瞧得全身不由自主的急抖,迅速將眼光移開。
  濮陽維的聲調雖然如此平淡,但是,他卻可會意出,這平淡的語氣中,含有多少淒厲恐怖的意味。
  大尾驢受不住,這眼前若山岳般沉重壓在他的心上的恐懼。
  怒吼一聲,已揮動著手中匕首,猛戮濮陽維的胸前。
  濮陽維連正眼也不看一下,單掌微抬,快得幾乎不可察覺的輕輕一晃。
  大尾驢但覺眼前一花,跟著“克喳”一聲,那條持刀手臂,已硬生生的被砍落地上。
  鮮血迸濺中,他已痛得狂號出聲,面色慘白。
  濮陽維仍舊瞧也不瞧這面孔扭曲的大尾驢一眼,轉向那已嚇得渾身抖索,涕淚橫流的花老三道:“你過來,照我的話去做,我會令你好受些……”
  花老三早被眼前淒厲的景象,嚇得心如鹿撞,上下牙床交戰不已。
  他抖著聲音道:“爺……爺……饒……命……我……我……”
  濮陽維甚至已連一種最不屑的表情,也懶得做出,他面色平板,好似蠟塑一般。
  冷冷的說道:“你先拾起地下的匕首,將你這同伴的雙耳割下。”
  那名喚花老三的漢子,聞言之下,不由驚得又是一顫。
  濮陽維冷莫的望著他,不發一言,氣氛顯得異常冰冷,生硬……那花老三暗一咬牙,忖道:“今日我若不照這煞星的話去做,只怕,我這條命也保不住了。”想著,他已畏縮的走近,拾起地下那一把精芒閃閃的匕首,輕輕舉起……濮陽維嘴角,掠過一絲殘酷的微笑。他漠然道:“鼠輩,你便毫不顧惜你們平日相交的情義麼?”
  這花老三聞言之下,不由一愕,惑然不解的瞧著眼前這秀逸無倫,卻又心狠手辣的白衣書生。其實,他那裝滿了污穢及貪婪的頭腦中,又怎能知道這“道義”兩字的含意呢?
  他張開嘴巴,露出一口焦黃參差的牙齒,有若一只街頭的癩皮狗,討好向他施捨的路人一樣。他阿諛的說道:“這位爺,你不是說,要我割掉這廝的雙耳麼?”
  濮陽維心中暗自一凜,他嘆息著世人的內心,竟是如此的自私與卑鄙!為著自己的利益,竟不惜出賣己身以外的任何事物,甚至是對他最好的人……濮陽維正在迷惘的想著,驟然,一聲慘呼已起。
  他轉眼望去,只見那花老三已將躺在地下的大尾驢一只耳朵割掉,血淋淋的拿在手中正露出一臉令人作嘔的奉承醜態,向濮陽維邀功似的高舉著。
  他恐惶的說道:“爺!小的遵囑,將這混賬的耳朵割下,小的立即再割另一只耳朵……!”
  濮陽維倏然雙目怒睜,大喝一聲,已遙遙一掌劈出。
  那花老三連人影也未看清,狂飆起處,慘 一聲,已帶著滿口鮮血被震飛至木屋之外。
  躺在地下的大尾驢,面色淒怖,厲聲笑道:“好!好!狼心狗肺的雜種,這叫做報應,哈哈哈!這就是報應……”跟著,他又瘋狂的大笑起來。
  濮陽維緩緩上前,咬牙切齒的說道:“你們這些凌弱畏強,罔顧信義的奴才,少爺今天也叫你知道,侮辱婦女的下場。”說著,濮陽維已一腳踩下。
  大尾驢淒厲的慘號一聲,他腳尖一翻,已將這大尾驢的屍體挑起,一掌推出木屋之外。
  四周仍是一片寂靜,僅有適纔的一聲慘叫,彷若尚在遺音繚繞。
  四周木屋內的居民,不知是仍然沉睡夢鄉未醒?還是根本不敢出來探視。此刻,依然不見任何一個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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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癡情迷意 月澄雲展

  濮陽維沉靜得彷若是一尊毫無喜怒情感的大理石像,緩緩的向那破殘的竹床前行近。
  “粉面羅剎”徐妍容,輕輕的閉上眼睛。兩滴晶瑩的淚珠,由她那緊合的眼簾中滲出。
  她那秀美的面孔上,透露出一股不可言諭的淒迷。然而,又淒迷得令人憐惜。
  一陣深沉的悲哀,侵襲著濮陽維。他默默的問著自己:“這豔麗癡心的姑娘,難道竟是如此不能令人憐愛嗎?自己到底是存著什麼心理呢?”
  他微微俯下身去,舉手解開了“粉面羅剎”被禁制的穴道,低聲道:“徐姑娘,你為何如此想不開?欸!在下又幾乎害你鑄成大錯。”
  “粉面羅剎”依舊一語不發,盡情的任那冰冷的淚水,順腮流下,她那蒼白的面孔上,卻流露出深深的悲哀與幽怨。
  令天下的任何一個人看了,也會感受到這無言的沉痛,是如何的刻骨銘心。
  濮陽維嘆息一聲,仍輕輕的說道:“徐姑娘,這裡很冷,你又舊傷未愈,在下……
  在下扶你回去吧!”
  “粉面羅剎”微微的搖了搖頭,哽咽的說道:“公子!你還是獨……獨自回……回去好了。我算什麼東西呢?我還有面目見到別人麼!”
  濮陽維負手立起,劍眉深皺。他喃喃低語道:“徐姑娘,儘管你對在下或有不滿之處。
  但是……但是……欸!你叫我怎麼說呢?”
  “粉面羅剎”徐妍容聞言之下,秀眉倏而一豎,霍然自床上坐起身來,她冷峻的說道:“濮陽維!你……你還有沒有心肝?你難到不知曉我對你的感情,哪怕我是世界上,最令人不屑一瞥的殘花敗柳。但……但我對你的愛卻是純潔的啊!”
  她說到後面,已語聲激動,悲傷的抽搐起來。
  濮陽維估不到徐妍容竟會如此直截了當的,當面直陳愛意。他一時答不出話來,只有靜靜的佇立一旁,迷惘的望著“粉面羅剎”。
  徐妍容毫不抹拭潺潺直流的淚水,她慘然一笑,幽怨的說道:“我愛你,這已不是短暫的日子了!但是,我不惜離開那些全力奉承我的人,我不惜自己的生命,我受盡了心靈上痛苦的煎熬。我……我為的是什麼?我所得到的又是什麼?我所換……換來的是什麼?”
  她將長長的秀髮,往後一甩,又激動的說道:“得到的是你那矜持冰冷的凝視,換來的卻是隱隱約約的感情,濮陽維!你問問自己的良心!你對得起我?你能平復你心裡的歉疚?不錯!在武林中你是一個敢做敢為,機智絕倫的蓋世英雄,但在感情上,你卻是個畏縮寡斷的懦夫……”
  徐妍容說到這裡,已是語音嘶啞,泣不成聲。
  濮陽維絲毫未被徐妍容的言語激怒,他雙目凝注著她,全身微微顫抖,那雙令人震悚的星目中,正閃耀著晶瑩的淚光。這是多麼刻骨銘心的感受啊!
  徐妍容睜開那淚水迷濛的眼睛。又道:“你……你殺死我吧!求求你!我絕不會怨恨你!我會安然的瞑目泉下。因為我是死在自己所愛的人手中。你……你快來呀!別讓我活著痛苦,我知道你是鐵石心腸,就請你可憐我這苦命的女子吧!破例一次,不要讓我終生痛苦,思戀著一個不敢愛又不敢恨的人……”
  她說到這裡,人已接近瘋迷的狀態,神經質的痛哭起來。
  便是杜鵑啼血,也不及她此刻心靈中所滴流的苦澀啊!
  這痛快淋漓的傾訴,瀝心披膽的陳露,豈是是眼下哪一位深閨繡房裡的女子,能做得出來的?說得出來的?
  濮陽維這時,喉頭一聲低響,已如猛虎般疾撲向前,展開那兩條修長結實的手臂,用力將徐妍容緊緊的摟在懷中。
  灼熱的嘴唇,和的著冰冷的淚水,暴雨似的浸印在徐妍容的發稍、額前、雙頰、鼻尖、唇上……他形如瘋狂,將徐妍容緊抱著,幾如合成一體,口中囈夢似的呢喃:“姊姊,你罵的對,我是個最不值得愛的卑鄙小人,我是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俗子凡夫。
  我待錯了你,姊姊,姊姊,任你如何責罰我!我都接受,同樣的我也不怨你,不怨你……”
  他尚未說完,語聲的末尾,已被一張柔軟潤濕的嘴唇堵住。
  濮陽維只覺得天旋地轉,熱情奔放,一股有生以來,從未有過衝動,如狂濤似侵襲著他。
  嘴內又是甜蜜,又是苦澀,這是愛情的蜜汁?抑是兩人的淚水呢?
  他用力將徐妍容的一頭秀髮緊扯著,使那張沾著淚水的柔唇貼在自己的唇上。
  他不願分開,而她,又何嘗願意呢?
  這是永恆的一刻,這是人世間至情至性的昇華!
  寒星閃耀,更鼓三擊。
  這簡陋的木屋中,正響著徐妍容激動的啜泣。
  她緊緊摟著心上人的肩頭,問道:“維弟弟,告訴我,這是夢嗎?這是真實的,抑或是我迷惘中所生的幻覺?”
  濮陽維輕吻著徐妍容的粉嫩的頸項,他輕輕一的在上面咬了一口,說道:“姊姊,這不是夢,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你在我懷中,就彷彿是天上的星辰一般,確實存在……”
  徐妍容緩緩的閉上秀目,她急促的喘息道:“維弟弟,這不是曇花一現吧!這不是我倆今生最甜美的一刻吧?我要你啊!維弟弟……”
  濮陽維輕輕起身,將徐妍容抱在懷裡。在她額上深深的一吻。說道:
  “姊姊,我不會離開你的。直到永遠,但是,你會再罵我是個懦夫嗎?”
  徐妍容嚶嚀一聲,伏在心上人的懷中。低切的道:“弟弟,我不許你再說下去,剛才是姊姊錯了,可是你得原諒我,誰叫我愛你這麼深。欸!你這冤家……”
  濮陽維一語不發,舉起徐妍容的纖纖玉手,在唇上摩挲。
  徐妍容又羞怯的道:“弟弟,都是姊姊不好,害你傷心,欸!豪氣乾雲,名懾天下的‘玉面修羅’竟為了我這不入正道的‘粉面羅剎’落淚,他日,我便是永遠得不著你的愛,我也會滿足而驕傲的死去。”
  濮陽維急急用嘴唇,封住了徐妍容的語聲,兩張灼熱的面孔,又緊緊的偎在一起。
  半晌,他低嘆道:“姊姊,你為何說出這些不吉利的話,我不是負心之人,絕不會做出那種絕情之事。”
  徐妍容淒迷的一笑,說道:“弟弟,姊姊相信你,姊妹是永遠不變的愛你,我說過,只能永生服侍你,不離開你,哪怕要我做你的侍妾,我也情願。只要眼睛能瞧見你,我也就夠滿足了……”
  濮陽維又是一聲深長的太息……是的,天下又有幾個男子,能不沉融在這化精鋼為繞指柔的深摯愛意裡?“情”之所至,金石為開,這原是恆古不變的定律啊!
  黑暗中,又傳出了“粉面羅剎”徐妍容的幽幽語聲:“弟弟,姐姐不會忘記,你還有那已誓盟定情的白妹妹,姊姊不是妒忌、心腸狹窄的女人,將來……將來姊姊情願落為侍妾……。”
  濮陽維驟然聽到徐妍容提到白依萍,那雙斜飛入鬢的劍眉,又微微皺起,默默無言。
  徐妍容嗯了一聲,握住濮陽維的雙手,說道:“弟弟,你不用心煩,姊姊……姊姊不會怪你的,只要你不忘記我,肯讓我永生跟隨你,我絕不會做份外之想……”
  濮陽維輕輕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擔心的是,姊姊是否肯委曲與白妹妹同在一起?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個最完美的理想。欸!人生不如意的事盡多,我卻哪能有如此大的福份……”
  徐妍容清脆的一笑,說道:“好弟弟,快別這麼說,白妹妹艷比天人,姊姊這副醜像,哪能和她一較長短,只要白妹妹不嫌棄我,我已經夠快慰的了!而且,我相信,她也會與我同樣愛你,我會答應她,會祈求她,別為了我,而妨礙你們倆的感情……”
  濮陽維將徐妍容的面孔托起,深深的凝視著她,眼中的光芒,已傾訴了多少說不出的感激真情。
  真的,什麼能比一對青年男女深愛著的心,更柔蜜、更親切呢?
  徐妍容忽然像想起一了件事情似的,玉指微微一戮濮陽維的額角,說道:“弟弟,姊姊問你,除了姊姊與白妹妹外,還有什麼女孩子喜歡你?可不許騙我!姊姊知道,憑你的一切,足能贏取任何一個女孩子的心。”
  濮陽維微喟一聲,毫不猶豫的將“天山派”鐵姥姥大興問罪之師,天山高手齊集豐集城內,誘引自己與“綠娘子”方婉見面的事情,詳盡不漏的說出。
  徐妍容聽完,艷美的容顏上,又浮出一陣輕愁。她低聲道:“弟弟,你真是個情種。
  欸!看情形,若是你不娶那位方姑娘,說不定除了會害她終身痛苦外,更可能引起‘天山派’與“冷雲幫”的仇恨,而在武林之中,引起軒然大波。”
  濮陽維默然的點點頭。他苦笑道:“姊姊,我真奇怪,天下的男人不知多少,比我強的更不知有多少,為什麼你們會單單的看上我?”
  徐妍容“噗嗤”一笑,說道:“你真傻,這也有為什麼的?因為喜歡你,所以會看上你呀!不錯,天下的男人正多,但是姊姊卻不稀罕他們,弟弟,難道說,你這一切優點,不正是人人所追求祈望的麼?”
  濮陽維又是一聲苦笑。說道:“我自己倒是不覺得,我又什麼了不起的,假如一定要舉出的話,只能說我的武功,稍微有一點小小的成就。”
  “粉面羅剎”低低嗯唔了一聲,又將粉頰偎上,她要把握這以後,或許很難得再有的甜
  美時刻,傾情的與心中摯愛的人兒,做最值得回憶的溫存,哪怕是僅僅在極短的瞬息間!
  濮陽維沉溺在這溫柔的氣氛中,並沒有多久。
  過了片刻,他已輕輕立起,將徐妍容凌亂的髮絲整理一下。俯在她耳邊道:“姊姊,現下時間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了,免得又要叫幫中各人擔心……”
  徐妍容十分依戀的向他瞧了一眼,輕輕站起身來,將適纔被那兩個陋漢弄皺的衣衫整好,面孔上不由又是一陣紅。
  濮陽維微笑的瞧著她,直到一切舒齊,二人才走出這幢殘舊木屋,向鴻升客棧行去。
  夜色,已更濃了,還有一層若夢幻似的薄霧,在四周飄忽。
  這不也像二人心頭之間,那縷似有若無,淡淡的心事一樣麼?
  徐妍容輕偎在濮陽維的懷中,她傷後未愈的身子,是顯得如此衰弱,好似禁不住那一陣陣的夜風吹襲似的。濮陽維輕攬著她的香肩,他覺得出,徐妍容正在簌簌輕顫。
  客棧之中—“雙連掌”浩飛與“斷魂鏢”秦驥,各坐在一把太師椅上,焦慮的等候著濮陽維。“七煞劍”吳南雲,卻不安的在室內踱著。
  黑夜已快過去,離天亮的時刻,最多也不過只有半個時辰了。
  吳南雲雙眉緊皺,清 的面容上,刻劃出一股牽掛與不安,他轉身對浩飛、秦驥二人道:“依本堂看來,幫主此時尚未回來,恐怕又是發生了什麼枝節!”
  “雙連掌”浩飛一捋濃髯,說道:“本堂早就不願讓幫主一人孤身前去,那‘粉面羅剎’徐姑娘,又不見得是什麼金枝玉體,何勞幫主親自前往請她?倒是那‘綠娘子’方ㄚ頭,才與幫主是天造地設的壹對呢……”
  浩飛與吳南雲、秦驥等人回來後,吳南雲已將這其中曲折的兒女情孽,向他們約略說出。浩飛昔日與“綠娘子”方婉,相處甚洽,他十分喜愛方婉的伶俐慧黠,巴不得能與自己老弟結為秦晉之交,百年好合。
  後來,他才知道濮陽維早與華山“白雁”白依萍定情。
  雖然如此,他亦不由暗中替方婉不平。但是,白依萍確實艷明美慧,溫柔大方,又令他說不出話來,只有暗暗悶在肚中。
  現在,又平空多出一個“粉面羅剎”徐妍容,苦戀著濮陽維,怎不使他更為“綠娘子”抱屈?
  浩飛一生闖盪江湖,過著刀刃上舔血的生活,交的是沒遮攔的豪爽粗邁好漢,他那裡會知道,男女相悅的這個“情”字,竟是如此的複雜與玄妙呢?
  這時,吳南雲聞言之下,含有深意的一笑。說道:“浩鬍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徐姑娘雖然沒有白、方二位姑娘那麼美豔,但是,她卻有一股內在的美,深沉與嫻慧。老實說,本堂倒是對她十分同情……”
  “雙連掌”浩飛環目一瞪,氣得直吹胡,說道:“吳堂主,你這就錯了,方ㄚ頭哪一點比不上徐姑娘?無論是容貌、風範、言談……”
  “斷魂鏢”秦驥見二人鬥起嘴來,不由莞爾一笑。說道:“餵!餵!二位到底是為誰爭執?又不是你們娶媳婦,何苦瞎操這份心?真是……”
  浩飛猶自不憤,正待開口。
  桌上燭光已微微一暗,微風掠處,濮陽維已然灑站在房中。他嘴角一挑,笑吟吟的道:“浩堂主,你又在何誰生氣?莫非是昨夜的老酒不太夠味?”
  浩飛急急立起,向前對濮陽維略一端詳。
  好似他自己的急事一樣,匆匆說道:“幫主,這不是我浩飛饒舌,方婉那ㄚ頭你可不能負了她呀!這麼聰明伶俐的姑娘,打著燈籠也不容易找……”
  吳南雲暗地一笑。故意岔道:“幫主,徐姑娘已經回來了麼?她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吧?”
  濮陽維雖是一幫之主,卻一向對幫中各人敬若兄長。
  他才一進來,便已看出吳南雲與浩飛二人,彷彿正在爭執著一件什麼事。
  “冷雲幫”幫規素極精嚴,在正事方面,絕不能絲毫茍且懈怠,而且上下之分,亦極為嚴峻。
  但幫中各人之間,感情卻極為融洽,私下裡均十分隨和,在未超越禮數範圍之外,絕不分什麼地位高低。
  這時,濮陽維正待答話,“雙連掌”浩飛已環目一轉,亦故意向吳南雲道:“啟稟堂主,閣下竟如此擔心那位徐姑娘,本座說不得要向芙蓉堂堂主秦柔柔處告密,看閣下是否吃得消?”
  濮陽維、秦驥二人聞言之下,不由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七煞劍”吳南雲不由面色微紅,尷尬的道:“浩鬍子,你再油嘴滑舌,本座可要將你的鬍鬚根根拔光。”眾人又在室中笑謔了一陣。
  濮陽維方正色道:“徐姑娘之事,想各位皆已知曉,她傷後十分孱弱,在下已將她送回房中……”他遂又簡述的將自己尋著徐妍容以後的經過說出。當然那些不好說出口的事,只有隱匿不談。
  吳南雲聞言之後,怒道:“幫主,這些下流無恥的鼠蜮之輩,竟敢對徐姑娘如此無理。
  若教本座遇上,必將他們整治得生死不能。”幾人又談了一陣,不覺更鼓已敲了五響……濮陽維沉聲道:“明日清晨,本幫全體人馬即將整裝回山,以便提早準備三月後苗疆之行!”
  說罷,他向眾人一拱手,已飄身室外。
  翌日……天氣十分晴朗,雲高萬里,秋陽高懸,金黃色的陽光灑在地上,給予人一種溫暖和煦的感覺。闊廣的原野上,正奔馳著數十乘鐵騎。
  這全是離開豐集城,奔向回程的“冷雲幫”群豪。
  原野上,一片遼闊,但見阡陌縱橫,遠山隱隱,樹葉卻已逐漸枯黃。
  奔行于官道上的“冷雲幫”各人,這時已紛紛下馬,行至路旁歇息。
  路旁的一片樹林之前,正孤伶伶的蓋著一幢簡陋的茅屋,屋前,尚挑著一面酒招。
  原來,這竟是一座專供行旅休憩打尖的小酒店。
  這時,田間三數農人,正驚詫的瞧著,這數十個男女不同,裝束各異的江湖豪士。
  現在,尚未到正午時分,但“冷雲幫”幫主濮陽維,顧及行列之中,尚有傷者,恐怕他們不易忍受長途跋涉之苦,故而下令提早休息。
  這間小小的酒肆,驟然之間,來了這麼多客人,不由使那須發皆白的老掌櫃又驚又喜,忙著張羅茶水,連著他不及十五歲的孫女,也來回的奔馳不已。
  濮陽維居於正中一桌,“冷雲幫”各堂堂主及白依萍、徐妍容二人亦分坐各處。
  其下的香主及十二紅巾等幫眾,因店面太小,除了傷者之外,全都被逼得只有環立店外,由“八臂神煞”顧子君的兩位傳人……“甘涼雙劍”韓義、韓勇兄弟分別招呼。
  與濮陽維同坐一桌的“八臂神煞”顧子君,此刻精神已恢復十之八九,他一撫那頷下紅須,呵呵笑道:“幫主,本座可是寶刀未老,日前所受毒傷,如今已感到毫不礙事了。”
  濮陽維展顏一笑道:“顧監堂老當益壯,自是無庸置疑,其它受傷各人,如今氣色也好得多了,真是可喜可賀……”
  “獨臂金輪”石魯正坐在另一桌上,閉目養神。他聞言不由大笑道:“幫主此言確是不虛,只是本堂當日若不是承蒙徐姑娘拚受一掌,恐怕也恢復不了如此快速!”
  徐妍容與白依萍二人,這時,正好與石魯同坐一桌。她此刻面色微紅,說道:“石堂主,你要再客氣,我可受不了啦!”
  各人聞言,又哈哈大笑起來。這時,店門之外,突然傳來一陣叱喝爭吵之聲。
  不久之後,“甘涼雙劍”老大韓義,已怒氣沖沖的跑將進來。向濮陽維恭身道:
  “啟稟幫主,門外有兩個一胖一瘦的糟老頭子,非要謁見幫主不可,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濮陽維微一沉吟,道:“也罷!便叫他二人進來。”韓義答應一聲,匆匆離去。
  頃刻間,兩位胖瘦各異的老人,又一步三擺的走將進來。
  濮陽維俊目一閃,不由呼道:“啊!原來竟是‘天門雙老’兩位老前輩駕臨,在下有失遠迎,萬祈恕宥!”
  原來這身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位老人,正是在昔日,曾與濮陽維交過手,大名鼎鼎的“天門雙老”“儒酸”孟文“醉痴”孫瑞雲。
  二人俱為武林俠義道中,輩份極高的異人,名望、武功,皆是超人一等。
  濮陽維此刻已立起身來,向二人長揖為禮。
  “冷雲幫”群豪這時見幫主起立,亦紛紛站起。
  “天門雙老”急急抱拳還禮,口中連連謙讓道:“濮陽維幫主如此客套,實令老朽兄弟愧不敢當。”二人又向四周“冷雲幫”群豪,作了一個羅圈揖。
  這一揖,不由令二人更是感動萬分,驚異不已,心中卻更覺萬分受用。
  原來,“天門雙老”目光環轉中,已赫然發現站立迎接的“冷雲幫”群豪內,竟有著威名震蕩關外的塞外雙尊之首,“八臂神煞”顧子君,及五台派第一高手“七煞劍”
  吳南雲、崆峒三傑之首“獨臂金輪”石魯、“斷魂鏢”秦驥兄妹、及威名赫嚇的“生死判官”褚千仞在內。
  但是,二人卻因未見過“雙連掌”浩飛,所以並不認識。
  本來,“八臂神煞”顧子君及“七煞劍”吳南雲等人的威望,皆超乎“天門雙老”
  之上。
  就是“斷魂鏢”秦驥兄妹的威名,亦絕不在“天門雙老”以下。
  武林中人,對自己的聲望輩份,極為注重,輕易不肯屈就於人。
  何況,“天門雙老”尚為昔日武林白道中,“三賢”“四逸”的好朋友,更曾與濮陽維交手過招,嚴格的說起來,尚是“冷雲幫”之敵。
  但是,濮陽維于回山之後,早已將他們與“天門雙老”的交手經過詳告幫中各人,並極力推崇二人的忠義之行。是故,各人亦未採取什麼敵視態度。
  他們之所以齊齊起身迎接,只不過是因為濮陽維本身已如此禮遇來人,各人亦只有照做。倒不是“天門雙老”有什麼能夠令各人震慴的地方。
  濮陽維又莞爾一笑,將幫中各堂堂主為二老逐一引見。
  “天門雙老”一面寒笑寒暄,一面心中暗暗驚異。
  二人估不道“冷雲幫”中,竟擁如此多的武林高手為其效力。
  這時,室內已讓出兩把坐椅,請二人坐下。
  “冷雲幫”諸人的態度之謙恭有禮,甚令“天門雙老”感動。
  “儒酸”孟文呵呵笑道:“老朽今日能與如此多神交已久的武林朋友見面,真的難得,尤其濮陽幫主不念舊日之嫌,那寬宏容人的態度,更令老朽兄弟感念不已……”
  濮陽維微微一笑,說道:“老前輩過譽了,今日真是湊巧,能於此地重睹二位俠駕。”
  其實,濮陽維暗中早已思忖甚久,因為他自己對“天門雙老”雖有敗之不辱的義舉,然而,卻仍與二人素無交往,現在二人巴巴的趕來,想必有其原因。
  果然,“儒酸”孟文聞言之後,一雙灰眉已輕輕皺起。沉吟了半晌,始道:“實不相瞞,老朽兄弟,尚有要事敬告尊駕!”說著,他雙目已向四周群豪掃了一眼。
  濮陽維知道孟文的心意,乃是怕人多耳雜。他忙道:“前輩但請明示無妨,眼前各人,皆為‘冷雲幫’屬下,絕不致有失。”
  “儒酸”孟文痰咳了一聲,啟口道:“老朽兄弟二人,自蒙尊駕手下留情之後,便即兼程回到家鄉,韜光養晦,不問世事,然而,老朽兄弟卻對尊駕昔日之舉,甚為感懷……”
  他說到這裡,向自己拜弟“醉痴”孫瑞雲一瞥。又道:“六日之前,老朽突然接到門下弟子傳報,謂貴幫群豪,大破石嶝山‘江北丐幫’後,與其有聯盟之義的江南‘鶉衣幫’聞訊之下,群情憤激,已由‘鶉衣幫’幫主‘駝神’葛非,副幫主‘黑衣玉虎’趙硯池,親率門下武功高強的長老七人,大舉北上……聞說身為丐幫龍頭幫主的‘冷面乞’常公明,亦已率領‘江北丐幫’幫眾,星夜兼程趕來,與‘鶉衣幫’會合意,欲對貴幫不利。”
  “儒酸”孟文此言一出,他以為“冷雲幫”群豪,必然會嘩喧鼓譟,那知四周卻仍是異常寂靜,一片鴉雀無聲。只是,在各人沉靜的面容上,卻已隱隱透出一絲焦慮之色。
  濮陽維冷然一哂。說道:“跳梁小醜,釜底遊魂,這些人尚不足引為本幫大患。”
  忽然,一旁的“八臂神煞”顧子君,已洪聲問道:“請問孟兄,丐幫中人所約定的會合之地,不知孟兄是否亦接到傳報?”
  孟文尚未答言,“醉痴”孫瑞雲已一聳那紅通通的酒糟鼻子,啞聲道:“丐幫諸人會合之處,據說是在皖境田家庵附近的舜耕山。”
  “八臂神煞”面上一凜,回頭對濮陽維沉聲道:“幫主,看情形,丐幫群兇,可能有繞至我們前面,乘隙奇襲本幫總壇之企圖。”
  濮陽維面上毫無表情,略一沉思,說道:“不錯,他們必是要報復我等,日前挑毀石嶝山丐幫總舵之仇。”
  “儒酸”孟文又開口道:“而且,據老朽門人傳報,尚有日前被顧兄率眾殺散的‘黑旗幫’亦請到那當年天下綠林總盟主‘辣手神猿’黃雙溪的大弟子‘催命使者’楊真,兼程趕往貴幫總壇,淮陽山落月峰左近,其目的想是與丐幫諸人相同。”
  “七煞劍”吳南雲,此刻緩緩立起。嘿嘿冷笑道:“好極!咱們正可連夜趕回,給他們來個迎頭痛擊,亦讓這群鼠輩強梁,知曉我‘冷雲幫’並非易與。”
  濮陽維待吳南雲語聲一停,雙目忽然緊緊凝注在“儒酸”孟文臉上。他微微一笑道:
  “在下尚有個極為唐突的問題請教,萬祈老前輩莫怪才好!”
  孟文心中一跳,愕然道:“濮陽幫主有何詢問,但請明示,老朽如有所知,定當詳盡奉告。”
  濮陽維沉聲道:“不敢……不敢……在下要請教的,便是丐幫及‘黑旗幫’諸人,如此圖謀我幫行動必然十分機密,在下卻不明白,為何老前輩竟能知曉?”
  “儒酸”孟文聞言之下,不由老臉一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此事說來,慚愧之極……”
  他彷彿稍微考慮了一下。始道:“老朽有一門人,與‘黑旗幫’幫主‘摩雲鵰’白英素有交往,此次‘黑旗幫’重創之下,不知整頓悔悟,反而又向各處邀請武林高手,許以重利,藉此增加勢力,再度向貴幫尋仇。老朽那位門人,亦受到邀請,好在老朽平日門規素嚴,他得到邀請之後,不敢擅作主張,即將詳情稟明老朽……”
  “儒酸”孟文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又向四周各人一瞧,誠摯的道:“老朽自濮陽幫主昔日敗之不辱的義舉之後,深為欽仰尊駕為人,接報後,已將門人嚴詞責訓,並一路探得貴幫行?,專程趕來傳報,這點區區心意,不過只是報答濮陽幫主,昔日義釋老朽兄弟之恩於萬一罷了!”
  濮陽維這時霍然起身,向“天門雙老”當頭一揖,朗聲道:“二位前輩有此種以怨報德的心意,足令濮陽維感佩,難得二位不記舊隙,肯千里迢迢,賜傳警訊在下,深慰當日識人不虛。”
  “天門雙老”慌忙起身還禮。一面急道:“濮陽幫主萬勿如此,老朽兄弟擔受不起。”
  這時,“儒酸”孟文忽然又仰面凝思了一陣。說道:“老朽但願貴幫群豪能早日趕回總壇重地,以挽救此次殺劫,不過,老朽尚有一言敬告尊駕,如能少造殺孽,化戾氣為祥和,當更為佳。”
  濮陽維面色一凜,大聲道:“在下定然記住二位前輩之言。”
  “天門雙老”做了這件傳訊事之後,心中極感快慰,同時一笑,已向諸人告辭而出。
  臨行時,“醉痴”孫瑞雲又道:“丐門諸人及‘黑旗幫’幫眾,此際可能已沿途布下眼線,遣人跟?各位,尚請列位注意,老朽兄弟,就此告別!”
  說罷,二人已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濮陽維望著二人身影漸隱。始回身向眾人道:“‘天門雙老’為人,素來極重然諾,千里傳訊之舉,更足令人感佩。如今吾等事不宜遲,便請各位盡速休憩進餐,半個時辰後,吾等即將登程!”此言一出,“冷雲幫”諸人已紛紛忙亂起來,齊齊準備動身。
  濮陽維又與顧子君、吳南雲等人商議了一陣。為了便於爭取時間,及時趕回淮陽山,決定由內三堂首席堂主“生死判官”褚千仞,及“青蝶”秦柔柔等,在後護送傷者,較緩返山。濮陽維及“八臂神煞”顧子君、“七煞劍”吳南雲、“雙連掌”浩飛、“斷魂鏢”秦驥、“笑面佛”秋月大師等人,率領屬下十二紅巾及香主四人,先行兼程快馬急趕。
  決定後,各人略進飲食,已備馬欲行。這時,“獨臂金輪”石魯,卻大步向濮陽維行來。急道:“幫主,本堂傷勢已愈,為何不准本堂隨隊先行?”
  濮陽維望著石魯,那猶是青黃的面孔。輕輕一笑,慰道:“石堂主,你已為幫中盡力不少,尤其是眼前更受傷在身,在下並非不准你隨對同行,只是你的身體尚須療養。
  莫忘了,幫中尚有更重要的事情須你做呢!”
  石魯知道濮陽維素來言行不二,多說亦是無益。再者,自己傷勢也確實不曾復原。
  故而聞言之下,只得怏怏而退。這時,卻急壞了一旁的白依萍。她如一只“粉蝶”
  似的,掠到濮陽維身前。小嘴一撅,不依的說道:“維哥哥,我要和你一塊走嘛!你不能讓我單獨留在這裡呀!”
  濮陽維心中一軟,想答應又不放心,她跟著自己去冒戰鬥之險。只有謙然低聲道:
  “萍你……隨褚堂主他們一起來多好,而且徐姊姊還要你照顧呢!你看她的身子,現在還沒有復原。”
  白依萍回頭瞧去,果然看見“粉面羅剎”猶弱怯怯的站在那裡。手中正捏著那只黑色琵琶,神態之間,甚為孱弱憔悴。她想了一想,只得勉強的點點頭,附在濮陽維的耳邊。低聲道:“哥,你可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喲!莫忘了,你是萍兒的……”
  濮陽維心頭一震。乘人不注意之際,在白依萍粉頰上輕輕一吻,翻身上馬。他又向“生死判官”褚千仞交代一番,與“粉面羅剎”匆匆別過,單臂一揚,已率先馳去。
  濮陽維騎在馬上,悄然回首,望瞭望正痴癡呆立的兩位少女,不禁輕輕一喟。
  他之所以不要白依萍及“粉面羅剎”同行,為的是怕她們遭到意外。因為,在一場淒厲混亂的激戰中,任你武功再高,也不能一一兼顧啊!白依萍與徐妍容二人,即使任何一個受到傷害,也是濮陽維所深深不願的!
  塵煙蔽天,蹄聲如雷,十數乘鐵騎,正如狂風似的急驟奔馳。
  “八臂神煞”顧子君策馬疾行,與濮陽維並轡而馳。他以手微扯那被微風拂起的寬大紅衫。大聲道:“幫主,依你看來,若我們萬一不能及時趕回。幫中總壇是否會遭到危險?”
  濮陽維劍眉緊皺,玉面如霜。回答道:“依在下判斷,“黑水一絕”孫堂主功力無匹,加上幫中兩大護法及留守弟子,可能不會吃虧太大,但是,情勢亦不可能太好……”
  這時,一陣蹄聲急響,“七煞劍”吳南雲也趕了上來。他洪聲道:“幫主之言,甚為有理,丐幫幫主‘冷面乞’常公明武功甚高,而且,又加上江南‘鶉衣幫’那些臭要飯的,恐孫堂主他們不易討好?”
  濮陽維眼睛望著,那些急速倒退的樹影。沉聲道:“不知‘鶉衣幫’中,那‘駝神’葛非,與‘黑衣玉虎’趙硯池的功夫如何?”
  “七煞劍”這時,將坐騎驅行更近。大聲道:“那‘駝神’葛非本堂聞及江湖中人傳言,武功甚是高強,僅較那‘冷面乞’老叫花子遜上半籌,至於‘黑衣玉虎’本堂曾與他交過一次手……”
  緊跟著後面的“雙連掌”浩飛,這時已吭聲大吼道:“吳刑堂,這‘黑衣玉虎’必不會是你的對手,這小子還老來風流呢?十五年前,老夫曾在煙花巷中,教訓過他……”
  吳南雲回頭一笑,又道:“這‘黑衣玉虎’人極俊秀,年已五旬開外,看起來卻似中年,他那次與本座交手,曾敗在本座金龍掌下,這人武功十分了得,大約與‘鐵臂乞’古庸在伯仲之間……”
  儘管馬匹奔馳之聲,震人耳膜,但各人皆以內力貫注語中,是而聽來句句清晰,並未被這如雷似的蹄聲混淆。
  忽而,吳南雲又像想起一件什麼事似的,急道:“若是‘黑旗幫’與丐幫聯手合力,那就不太妙了……”
  濮陽維微微頷首道:“我亦慮及此點,而且,此種可能也並非沒有,莫忘了,昔日這些鼠輩便曾聯合一致,暗襲於毒龍潭畔……”
  “雙連掌”浩飛隻手拉著馬 ,一拍胸膛道:“管他娘的,來多少坑他多少,這一次定要將這些賊種一網打盡……”
  這時眾人,一行十四騎,已馳至一條寬闊的河流之前,但見河水悠悠,卻並不洶湧,想是深秋雨少,水源枯竭之故。
  這時,濮陽維俊目四顧,發現整條河內,只有一條可容十餘人大小的烏蓬小船,正停在河邊。
  一個老漁人蹲在船頭,面露驚奇之容向各人打量。老人手中,似乎尚握著一條極為細小的釣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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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冰海釣叟 跨水之戰

  十四匹駿馬一字排開,沒有任何一人講話,周遭竟顯得出奇的寂靜!
  “冷雲幫”有了上次,被“紅魑會”凶徒暗算的經驗,這時,各人皆顯得十分謹慎,仔細的向四周觀察。俟察覺確實沒有可疑的事物後,“冷雲幫”始低低吩咐了一聲。
  “七煞劍”吳南雲與“雙連掌”浩飛二人,微微躬身,已縱步行至江邊。
  那老年漁夫顫巍巍的立起身來,滿布皺紋的蒼老面孔上,那雙細瞇的眼睛,正有氣無力的瞪著各人。
  吳南雲在馬上抱拳一揖。說道:“老丈請了,在下等一行朋友,欲藉寶舟渡河,不知老丈可否行個方便?”老漁夫慢吞吞的,向吳南雲望了一陣,又緩緩的搖頭說道:
  “這位公子,小老兒的這艘破船,恐怕一時載運不了這麼多的人馬哩!”
  “雙連掌”浩飛一聽之下,不由濃眉一豎,吼道:“又不是要你一次運完,分做兩三次渡河也是一樣。”
  吳南雲知道浩飛昔日為江北綠林道盟主,平日遇事頤指氣使已慣,脾氣更是暴躁十分。
  他急急向浩飛一使眼色,和聲道:“在下這位朋友,就是這種火燥栗子脾氣,尚請老丈莫怪,如寶舟一趟無法載運,分做數次亦可,船資自當加倍。”
  老漁夫一搔那亂蓬蓬的頭髮,滿面猶豫之色。
  忽而,濮陽維無意之間,發現老漁夫以手撫發的剎那間,以不可察覺的向“雙連掌”
  浩飛狠狠的瞪了一眼。那眼神中,竟隱隱露出一股懾人氣魄的精芒。
  濮陽維心頭一動,目光轉處,卻又瞥見老漁夫右手的無名指上,竟戴著一枚大若制錢,非金非鐵的指環。
  這指環的表層,甚為晶瑩明亮,這時,他右手輕搔頭頂,有意無意間,讓手上那枚戒指正對著陽光,反射一股閃閃光芒。
  濮陽維心細如發,他一見之下,心中已自有數。他微一回頭,卻與“八臂神煞”顧子君的目光相對,他正向“冷雲幫”點頭微笑,面色中,露出一股心照不宣的了然神態。
  濮陽維知道“八臂神煞”久闖江湖,無論武功機智,皆高人一等,這老漁夫的可疑形態,想他必已察覺。
  吳南雲又與老漁夫講了一陣,那老人始好象勉強的應諾下來。
  他老態龍鍾的走下船去,準備解纜啟行。
  吳南雲這時翻身下馬,幫助老漁夫抽下船板,卻在無意間,觸及那根插船舷木板隙縫間的釣竿。他一觸之下,不由悚然一驚。
  原來,這根釣竿長約一丈,色做淡灰,挨著肌膚,卻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氣。
  吳南雲悄然向那只釣竿望去,但除了觸手冰寒以外,卻毫無一絲其它異處。
  這時,那漁夫彷若已經察覺,他急急上前,將船舷上的釣竿取下,強笑道:“這根破漁竿,放在這裡礙事,且待小老兒將其收起……”
  吳南雲望他的背影,蹣跚行至船側,不由冷然一笑,暗中已有了計較。
  “雙連掌”浩飛這時,已招呼各人下馬,準備上船,同時,口中還嘀咕的道:“媽巴子的,這渡船上的老小子,真是個溫吞水……”
  濮陽維這時已飄身過來,他凝目一打量這河面,暗中略一估計寬窄。低聲向吳南雲道:“吳堂主,這河面寬渡約有十五六丈之譜,此時風浪不大,憑你一身功力,大概可以踏水過去吧?”
  吳南雲向河面上瞧了一瞧,頷首說道:“大約勉強可以一試,但不知是否有絕對的把握……”他雙目一轉,壓著嗓門道:“幫主,你可發現這老漁夫有礙眼的地方?”
  濮陽維輕輕一拍吳南雲的肩頭,表示自己已有所防。
  這時,“八臂神煞”顧子君向其它各人暗暗傳警完畢,大步行向這邊。
  濮陽維飛身向前,急促的將自己心中所擬計劃,向他扼要說出。
  濮陽維語音甫住,蓬船左側人影一閃,老漁夫又已笨重的轉出。
  吳南雲這時快步向前,向老人道:“老丈,這第一次渡河,將盡送馬匹行囊先過,這些對象皆甚為沉重,在下友人中,有熟知操船之人,所以,無需老丈親身勞動了。”
  老人聞言,不由微微一怔,目光輕開驟合。他仍舊細瞇著眼睛,呵呵笑道:“無妨,無妨,老朽正感到筋骨衰退,只怕尚無法搖動這些對象呢!”
  吳南雲亦朗聲一笑,已諭令十二紅巾及四名香主,牽著各人坐騎,在秋月大師護船之下,分做三次全部安然過河。
  這時,“笑面佛”秋月大師親自操櫓,已自對岸搖了回來。
  “雙連掌”浩飛哈哈大笑道:“大和尚,老夫真想不到,你還有這麼一宗本事。”
  秋月大師站立船尾,亦洪聲答道:“老衲行腳天下,什麼名山大川未曾去過?這些縱馬操舟之術,又有什麼值得驚異的?”
  濮陽維眼見屬下及馬匹,皆已全部渡河,天幸尚未發生意外之事。這時,他心中卻絲毫不感輕鬆,因為對方若是有為而來,則有所目標,必然注重於自己與幫中各重要堂主身上。
  那位一頭亂發的老漁夫,正孤單單的坐在沙地上。手中指環,順著每次渡船的來回,有意無意的對著日光,將反射的光芒,映像至對岸一大片蘆葦之中。
  這些,全已被濮陽維等人,暗暗的注意到了。
  秋月大師將蓬船靠岸後,老漁夫已笑吟吟的走上前來。向眾人道:“這一趟便請各位爺們全部上船,由小老兒親自搖櫓相送,否則那渡河之資,小老兒卻愧不敢受哩!”
  濮陽維微微一笑,已負手向右行出三步。
  吳南雲也一搖一擺,亦向左行出了五步,隨著站定身形,二人面上的笑容已驟然收起。
  這時老漁夫面上神色,已自微變。但他仍強做鎮定,乾笑道:“各位怎的還不上船,莫非有什麼……”他話尚未說完,金環箍發,紅衣紅髯的“八臂神煞”顧子君已洪聲喝道:“相好的,這出戲不必再唱了!你這等裝扮,便當蒙得過我們不成?”
  老漁夫右手自然的將那條細長的釣竿拿起,往到前胸一橫。口中仍自辯道:“老英雄這是為什麼?小老兒未曾開罪各位……”
  這時,立於左邊的吳南雲,驀然腦中如電般想起一個來。他冷冷一笑道:“冰海釣叟,想不到閣下除了釣魚之外。還會演戲!”
  “冷雲幫”各人,一聽吳南雲道出老漁夫的真名實姓,皆不由暗暗一震。
  老漁夫驀然發出一聲如金鼓銅鈸也似的狂笑,雙目倏睜。神光暴射中,他已洪聲道:
  “好個‘七煞劍’果然不同凡響,老夫與你素無一面之識,想不到你卻能認出老夫。”
  吳南雲嘿嘿一笑道:“好說,好說,便是不識閣下的廬山真面目,但這‘冰海釣叟’的獨門暗器‘千寒釣竿’卻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標記。”
  這“冰海釣叟”原是居住於極北冰海的武林異人,武功高強,別樹一幟,但平日卻甚少進入中土。此刻,他竟突然現身於此,而且,看情形好象更有與“冷雲幫”做對之意。
  “八臂神煞”顧子君,哈哈長笑道:“原來尊駕竟是獨霸極北冰海的戰玄心戰老師,倒令本席失敬了。”
  “冰海釣叟”戰玄心,面色倏然一寒。削厲的道:“顧子君,老夫與你從未見面,卻早已聞得尊駕大名,震慴關外三省,嘿嘿!老夫卻要見識見識。”
  就在“冰海釣叟”話聲始住之際。立於他右後方的濮陽維,已淡淡一笑道:“戰老兒!‘玉面修羅’的威風,難道你就不想領教一番麼?”
  戰玄心一聞對方口氣竟如此之橫,他大怒之下,已霍然轉身。說道:“濮陽維,老實告訴閣下,今天你等必已逃不出全軍覆沒的厄運,嘿嘿!只怕貴幫總壇,此刻已在丐幫諸英,及‘黑旗幫’群雄的掃除下,僅剩一片瓦爍焦土了!”
  濮陽維面如寒霜,雙目上仰。冷冰冰的道:“戰玄心,你這些欺人之談,最好拿去騙騙別人,哼!便是丐幫諸人能插翅飛渡,也快不了我們多少,而且,只怕他們在重創之下,已無力進攻我幫總壇了。”
  戰玄心正待說話。立於河邊船首的“笑面佛”秋月大師,已呵呵笑道:“戰老施主,老衲尚有兩個活寶貝,送給施主消遣……”
  說著,秋月大師兩手一掄,艙內已有兩條黑影凌空飛起。
  “冰海釣叟”看也不看,便知道定是自己預先埋伏在艙底,準備於“冷雲幫”群豪渡河之時,乘隙引發艙內暗裝火藥的兩名“黑旗幫”友。
  他也不去接住,任內兩條黑影“吧噠”摔落地下,甚至連眉頭也未皺一下。
  濮陽維心中一凜,暗驚此人心腸之冷,行事之毒,無已復加。
  秋月大師扯開喉嚨,叫道:“好個‘冰海釣叟’想不到你這老小子竟然如此狠辣,連自己人的生死亦絲毫不放在心上,可笑適纔老衲翻開艙板,製住這兩個小賊時,他們尚眼巴巴的希望你來解救呢?”
  戰玄心冷冷一笑,陰沉沉的道:“老禿驢,這無關緊要,稍停老夫自會代他二人報仇,讓你們到陰間閻王老子那裡去打官司?”
  秋月大師氣得哇哇怒吼,就待掠身撲下。
  濮陽維向他微微搖頭。也漠然道:“戰玄心,是誰主使你來此地暗算我們的?”
  “冰海釣叟”連眼皮也不抬一下。皮笑肉不笑的一齜牙道:“濮陽維,你這是在對誰說話?”
  “七煞劍”吳南雲微微一笑,說道:“戰老兒,本幫幫主是在審問那一身魚腥味的老殺才哩!”
  戰玄心這時連遭譏諷,再也忍耐不住。他怒喝一聲,手中“千寒釣竿”一展,挾著“嘶嘶”破空之聲,已抽向吳南雲身上。
  口中同時罵道:“吳南雲,老夫今日便要你曉得,冰海一脈,不可輕侮!”
  吳南雲哂然一笑,身形飄然輕轉。
  就在他身形回側之際,一溜寒光,已閃電般掠去。
  無論是身法、出劍,皆是氣度恢宏,瀟灑自如,確是一派宗師的名家風度。
  戰玄心暴喝一聲:“好!”
  身形晃掠間,已連連揮出十三竿。
  去勢如雲,層層密密,且釣竿長達丈餘,竿身細韌,這時,勁風如削中,破空之聲不絕,威勢驚人已極。
  吳南雲長笑一聲,腳下半步不移,手中“珠耀劍”起若群星萬點。
  但聞“叮叮”之聲連響,戰玄心那狂濤般的攻勢,已被一一化解。
  “冰海釣叟”乃為極北冰海派中第一把高手,武功自成一家。
  他平日甚少與中原人士交往,但此人極喜中原山水之勝,曾數度暢遊中土名山大川。
  是而,亦免不了與武林人物接觸。
  所以,中原武林黑白兩道上,亦大略知道有這麼一個厲害的人物。
  戰玄心早年即已聽過,五台山“七煞劍”的威名,那時,他心中猶自不服。如今一試之下,對方竟將自己這一上手,便令人難擋的“冰海雪濤十三 ”完全封出,而更未離開原地半步。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倏然狂吼一聲,鼻孔中已鑽出兩股拇指粗細的白色霧氣。
  這兩股霧氣凝而不散,若兩條小蛇似的,在急驟伸縮。
  驀然,戰玄心又悶喝一聲,“千寒釣竿”已如雪地風飛,一層層的暴舞而起。剎時繽繽紛紛,竿影重重。
  最奇的,那“千寒釣竿”之上,更發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奇寒之氣。
  而且,壓力之沉重,直如山岳巨浪。
  “七煞劍”吳南雲面色凝重,他知道對方已使出冰海絕技“柱海立地七十二式釣竿”
  招式。並加雜著威力極大的“凍龍真氣”在內。
  吳南雲手中“珠耀劍”亦似緩實急的迎上。
  劍氣若明虹紫電,又似烈陽耀燦,圈圈點點,幻成無數彩色各異的晶芒。
  劍風呼嘯刺耳,勁道如江河綿綿,滔滔不絕。
  他名攝天下的五台派鎮山絕技“七煞劍法”亦已傾力施出。
  這時,濮陽維雙目圓睜,凝視著場中二人劇鬥。心中忖道:“這‘冰海釣叟’戰玄心功力之高,確是令人側目,只不知是哪一方的對頭將此人請到?倒真是一個大患……”
  “八臂神煞”顧子君,亦微皺濃眉,想到:“看目前情形,這冰海戰老怪的功力,只不過較‘七煞劍’吳南雲略遜半籌,恐怕他僅與本幫的‘生死判官’褚千仞在伯仲之間……”
  二人正在暗自估量雙方情勢。
  “斷魂鏢”秦驥目光閃處,已發現對岸十二紅巾等人背後,已輕輕擁出數十個黃衣勁裝彪形大漢來。那群黑衣大漢為首之人,赫然是一位面目黝黑,神情慓悍的中年人。
  他手中持著一面似旗非旗的兵器,微風吹拂下,可隱約看出上面縷繡著九個惡鬼頭。
  這時,十二紅巾五人及四名香主,仍然站立對岸,焦慮關切的注視著這邊,尚毫不知曉背後已有敵人掩至。
  “斷魂鏢”秦驥緩緩移過身軀,向濮陽維一使眼色。自己已急若飛鳥般,呼呼掠出五丈,眨眼間,他身軀已在河面之上。
  濮陽維適纔已經會意,他隨手將長衫下襬撕裂,迅速的分成三片,倏然運勁抖出。
  就在“斷魂鏢”秦驥的身形,力喝下落之際,那塊衣腳以若一片鐵板似的,挾著勁風,落在秦驥腳下的水面上。
  秦驥腳尖順勢一點,人已猝然再度飛起。
  他這時已在空中大呼道:“你等注意,背後有敵!”
  就在他呼聲出口,十二紅巾等人後面的暗襲者,已大叫著衝到。
  秦驥身形,在濮陽維以布襟三次托力之下,已若輕羽般飄至對岸。
  他大喝一聲,單手疾揚,空中十道銀光電閃。瞬息間,那群暗襲者已有十人慘叫著翻倒在地。那神情慓悍的中年漢子,這時正將一名十二紅巾逼得險象橫生。
  他見狀之下,不由驚呼道:“這是‘斷魂鏢’!”
  秦驥身形甫落,已長笑道:“‘催命使者’楊真,尚記得秦某人麼?”
  原來,這手持旗幡形兵器的中年漢子,正是昔日在呂梁山伏龍堡,濮陽維手下逃生的“催命使者”楊真。
  他自六日前,受“黑旗幫”幫主“摩雲鵰”白英重托後,便率眾與白英厚禮卑顏請來的“冰海釣叟”戰玄心,在此設計埋伏。
  由戰玄心假扮漁夫,誘使“冷雲幫”眾人上船,便可藉渡船上暗置的炸藥,將“冷雲幫”群豪一網打盡。卻想不到陰謀未成,反而使“冰海釣叟”戰玄心身陷重圍。
  他無奈之下,只有率眾猝出,意欲偷襲“冷雲幫”已渡河的群豪。
  哪知仍被“斷魂鏢”秦驥發覺,眼看著自己率領的屬下,在對方“斷魂鏢”下,已倒地十餘人。他這時真是又驚又怒。吼道:“秦驥,任你有“冷雲幫”餘孽為翼護,今日楊大爺也要叫你知道厲害!”
  秦驥於五年前,曾在山東濟南府為了一件小事,與“催命使者”楊真較量過一場。
  秦驥在第二百招上,險勝了楊真一掌,楊真敗走時,即已言明必雪此恨,卻不想此時竟然相遇,真是冤家路窄了。
  秦驥一摸唇上短髭,微微笑道:“閣下火氣倒還不小,這樣正好,倒也省得彼此麻煩。”
  楊真怒喝一聲,已不再多說,“九鬼奪命幡”一展,帶起呼呼勁風,已卷向“斷魂鏢”
  秦驥而來。
  秦驥冷然一哂,掌勢起如雲飛風舞。腳下暗踏“幻魔隱身步”。
  瞬息間,已與“催命使者”鬥在一處。
  對河而立的濮陽維,嘴角正含著一絲淡漠的笑意。
  他凝視著秦驥與楊真的拚鬥。心中卻忖道:“看目前局勢,‘黑旗幫’白英等人,似已兼程趕赴淮陽山,卻暗中留下楊真及戰玄心等人,在此襲擊牽制……”
  他想到這裡,不由恍然醒悟:“適纔自‘冰海釣叟’的語氣看來,‘黑旗幫’似乎早與丐幫諸人,有默契聯手之意……”
  濮陽維心中十分焦慮,他左右環顧,只見對岸的戰況甚劇,秦驥與楊真打得難解分。
  十二紅巾僅存的五人,與四名香主,亦兵刃齊飛,與“黑旗幫”數十名精壯幫友,殺做一團。
  這邊,“冰海釣叟”戰玄心,手中的一條“千寒釣竿”舞得密不透風,寒氣砭人。
  “七煞劍”吳南雲正傾出全身功力,“珠耀劍”恍若銀河流星,燦然生輝,劍光縱橫中,威勢奪人魂魄。
  看情形,二人在三、四百招以內,尚不致分出勝負。
  這時,“八臂神煞”顧子君,已急急行至。低聲道:“幫主,‘黑旗幫’白英這廝,果然心思細密狠毒,他埋伏戰玄心等人在此,可能有兩個目的,一是乘隙將我們除去,固然能成心願最好,否則第一項陰謀不成,亦可藉此牽制我等,以便他們乘虛向本幫總壇攻擊。”
  濮陽維連連頷首,道:“不錯,如今事不宜遲,速戰速決方為上策。”
  “八臂神煞”顧子君紅須微拂。洪聲道:“本座先行過河,以助幫中諸人。”
  他語聲一住,人已陡然拔空飛起,身若一朵紅雲也似,在水面稍點即起,身形美妙,輕靈已極。
  濮陽維尚是首次看見“八臂神煞”顧子君施展輕功,他不由心中贊道:“果然不同凡響,較之南雲尚要高上半籌。”
  “八臂神煞”顧子君施展出他昔日驚震江湖的“浮雲掠月”身法,這麼寬的水面,僅只三個起落,已撲到對岸。
  “八臂神煞”顧子君日前在狹谷之外,與“黑旗幫”拚鬥時,因一時疏忽,而致中了“苗疆雙兇”的劇毒,故而未曾大顯身手。
  此刻,他毒傷已愈,縱身而來,直如天際迅雷,狂風橫掃,猛不可當。
  就在他身形甫落之際,幾聲慘號已隨之而起。五名“黑旗幫”友,已被凌空拋起。
  “八臂神煞”顧子君哈哈長笑,身形電掠,已搶至“催命使者”楊真身側。
  這時,楊真雖已傾出全身功力,卻仍然佔不著秦驥一絲上風。
  此刻,他已微感乏累,而且“冷雲幫”群雄更在對河掠陣。這尤其構成他心理上最大的威脅。這時“八臂神煞”顧子君身形一起,楊真已覺得有一股強勁得窒人的罡風襲到。
  他眼角微瞟,脫口呼道:“‘八臂神煞’顧子君”一時嚇得心膽俱裂,急急晃身後撤。
  “八臂神煞”顧子君停身閒立。長笑道:“秦堂主,你尚有興趣與這廝一會麼?”
  秦驥身形如閃電般,跟隨而進。沉聲道:“顧堂主,且請一睹本座紅砂掌力。”
  這時,秦驥的一雙手掌,已變成硃砂也似的血紅。
  “催命使者”楊真,大喝一聲,“九鬼奪命幡”已幻成一片幡影,勁風呼嘯中,疾點秦驥上盤十二大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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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幡毀竿折 淮陽風雲

  “催命使者”楊真,功力原本甚高,加以此時情急出手,威力之大,更是驚人。
  “斷魂鏢”秦驥,雙掌已貫足紅砂掌力,楊真的“九鬼奪命幡”幻影如山,瞬息間,已將他上盤十二大穴,完全罩住。
  幡桿尖端,顫成點點銀光,已極為奇異的逼至。
  秦驥冷笑一聲,大斜身,腳下微妙至極的一旋一轉。雙掌同時一招“流矢貫盾”閃電般劈向楊真脅下。
  “催命使者”楊真,昔日跟隨綠林道總壇主辣手神魔黃雙溪苦練武技,功夫上,亦自有獨到之處。這時,他出手無功,毫不慌亂,陰陰一笑,“九鬼奪命幡”已猝然一抖,又戳向秦驥胸前。
  換招應變之快,確是不可言諭。
  秦驥不由喝道:“來得好!”身影晃掠間,已拔空丈餘。
  楊真厲笑一聲,“九鬼奪命幡”化成層層幡影,直追而上。
  在這頃刻之間,二人又已換了十餘招。
  “斷魂鏢”秦驥,這時不由心中暗暗焦慮。
  因為,他若收拾不下這眼前的敵人,則不僅自己顏面攸關,而更將耽誤幫中大事。
  在這種情形之下,一旁掠陣的“八臂神煞”顧子君,是極不好出手相助的。
  秦驥焦慮之下,不由心神微分。
  “催命使者”楊真的面孔上,掠過一陣醜惡而陰森的笑意,左掌倏揮,推出一陣勁風,右手的“九鬼奪命幡”已悄然無聲的指向秦驥的小腹。
  待秦驥驀然驚覺,掌勁、毒幡,均已同時襲到。
  “斷魂鏢”秦驥怒喝一聲,雙目圓瞪如鈴,不退不閃,右掌傾力劈出,左掌猛然下擊。
  楊真估不到對方竟會如此拚命,他大驚之下,收招已自不及。
  “劈啪”巨響中,沙土飛揚,人影晃閃。
  “八臂神煞”顧子君,驚喝一聲,掠身疾進。
  只見“催命使者”楊真,雙手緊摀肚腹,面上慘白得毫無一絲血色。
  一雙瞳孔,已逐漸擴散,掌中,尚緊緊握著半截殘斷的旗杆。
  秦驥雙掌,此刻仍自血紅,他提聚的紅砂掌力,尚未完全散去。
  這時,他髮髻亂成一團,滿面大汗,腳下,正棄著半截“九鬼奪命幡”。
  秦驥適纔雙掌齊出之際,已存著成敗在此一舉的念頭。但他因急欲解除一幡戳來之危,故而雙掌擊出掌勁,已不太平均。就在他紅砂掌力劈出的剎那間,掌緣已絕快的截斷楊真兵器。在同一時刻又揮掌拍出,掌風拂處,已印在兩尺以外的楊真小腹之上。
  但是,他因左掌擊出勁力較輕,自己亦被對方掌風撞擊了一下,只是尚不嚴重罷了。
  這時,“催命使者”楊真,已“哇”的一聲,直噴出兩大口鮮血,人也氣絕倒地。
  小腹之上,赫然有著一個清晰異常的手印。
  “八臂神煞”顧子君,用手一扶秦驥。關注的問道:“秦堂主,你沒有受到大傷害吧!”
  秦驥微微搖頭,一面緩緩盤坐地上,調息起來。
  顧子君急急轉頭望去,不覺眉頭微皺。
  只見十二紅巾與四名香主,已將那些沒有什麼武功造詣的“黑旗幫”眾,殺得哭號連天,屍橫遍地。
  但“冷雲幫”中,也有二人掛彩。
  顧子君開口喝道:“本幫弟子暫停,網開一面,放其生路吧!”
  “冷雲幫”紀律精嚴,顧子君此言一出,眾人已齊齊住手躍身退後。
  “黑旗幫”倖存各人,不由譁然一聲,頭也不回的急急逃走,甚至連受傷倒地的同伴也不顧了。
  顧子君暗暗搖頭太息,一面命人為雙方傷者包紮傷勢,一面急行至河岸向對岸望去。
  這時,只見對岸兩道閃耀奔掠的灰、銀光帶中,那到灰虹,已逐漸呆滯。
  彷若一個有氣無力的老人,正在推動著一個不是他體力所能承擔的巨磨似的。
  匹練般的劍芒,卻伸縮如冷電精光,往來縱馳,將那道灰虹團團圍住!
  “八臂神煞”顧子君,一捋紅髯,忖道:“‘七煞劍’武功之高,確是匪夷所思,就憑這冰海第一高手的能耐,竟也難為其敵……”
  正想著,驀見場中人影分飛,“七煞劍”吳南雲已仗劍拄立,嘴角微微冷笑。
  “冰海釣叟”戰玄心,正愕然呆立,手中的“千寒釣竿”尖端,已被削斷尺許左右。
  “八臂神煞”顧子君目光銳利,雖在這十五、六丈遠的距離,仍可看得十分清楚。
  他轉頭向眾人道:“兄弟們,吳堂主已獲全勝了。”
  十二紅巾等人因相距過遠,無法向顧子君一樣看得仔細,聞言之下,不由齊齊歡呼著,跳了起來。
  岸對面,“冰海釣叟”戰玄心,仍舊如痴似醉的呆立當地,怔怔的望著手中的一截殘竿。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為何自己竟躲不開對方那招劍光如萬點寒星般的劍式。
  其實,他又哪裡知道,這正是吳南雲“七煞劍”法中,最凌厲的三絕招之一:“流星縱橫”。
  戰玄心能在此招之下,逃出活命,已屬頗為不易的了。
  吳南雲此刻面色十分蒼白,胸口微微起伏,他力戰“冰海釣叟”亦已施出全身功力。
  他目光凝注在對方面上,默默無言。
  一旁憋了很久的“雙連掌”浩飛,這時,大步向前。洪聲道:“戰老兄,如今勝負已分,閣下也好見風轉舵,施展那三十六著的最後一著了,否則,老夫便再陪你玩上一陣,亦無不可。”
  濮陽維一見這位老而彌辣的老哥哥,又在挑動對方火氣,不由暗暗著急。因為,現在時間匆促,已不能再多事延誤了。但浩飛話已出口,自己卻怎能上前阻止?
  “冰海釣叟”戰玄心,氣得須鬢亂抖。厲聲道:“好,好,老夫今日認栽便是。只是,閣下與吳大俠的這番厚賜,他日老夫必要補報。”
  “雙連掌”浩飛哈哈笑道:“戰老師,我浩飛只要死不了,一定等著你。”
  戰玄心一聽浩飛說出姓名,不禁微微一震。他心中十分驚疑:“這莫非便是十五年前,名震河朔的“雙連掌”?”
  此時,“七煞劍”吳南雲,已還劍入鞘。冷然道:“戰玄心,本座‘珠耀劍’刃口未鏽,隨時準備以閣下的鮮血祭劍……”
  “冰海釣叟”戰玄心已羞憤至極,他狠狠的向地下一跺腳,回頭便走。
  驀然。
  一個冰冷得毫無一絲感情的聲音響起,道:“戰玄心,你走了麼?是否還想再來?”
  “冰海釣叟”霍然回頭,已發現那說話者,正是那聲威震動天下的“玉面修羅”。
  他不由心中一凜,口齒含混的吶吶說道:“你……你待如何?”
  濮陽維冷然一哂。緩緩說道:“戰玄心,須知此次容你全身而退,乃是本幫體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又念閣下一身武功,成名不易,若下次尊駕再來尋仇報復,那時。恐怕你就來得去不得了!”
  戰玄心面孔抽搐,雙手十指微曲,想反唇頂撞卻又不敢,這口氣又咽他不下,一時雙目發呆,竟痴在當地。
  濮陽維淡淡一笑,回頭一望三丈外的一株合抱大樹。冷冷的道:“戰玄心,本幫主便叫你見識一下中原武技!”
  語聲未住,他身形已恍若一縷輕煙般,微一晃閃。在快得幾乎不是肉眼所能察覺的剎那間。
  三丈外的那株合抱大樹,已“嘩啦啦”的一陣巨響,整整齊齊自根部至頂,斷成二十七截!
  劍勢之快捷,甚至令在場的任何一人,連那劍光的閃耀都未看清。
  這正是修羅九絕式中,奇絕天下的第九招“永別修羅”。
  “冰海釣叟”大叫一聲,一口鮮血已“哇”的一聲噴出,單臂一抖,手中那根“千寒釣竿”已震斷為兩截。
  他悲厲的慘笑一聲,頭也不回的疾奔而去。
  場中一片沉寂……。
  “冷雲幫”在場的群豪,亦是第一次看見自己幫主,施出這令天下武林道驚懼懾服的劍術。
  “七煞劍”吳南雲素以劍術自豪,此刻,不由慓然一嘆,雙目癡迷望天。
  “雙連掌”浩飛眨一眨那雙大環眼,大步過來,一握濮陽維雙手,激動的說道:
  “老爺……不,這回我可開了眼界了,呵呵……這招劍式一出,只怕天下之大,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躲得開去。”
  濮陽維正待說話。
  愕立在一旁的秋月大師,亦哇哇大叫道:“幫主,這簡直已到達登峰造極的地步了!
  我佛曰:‘紅塵萬物’皆是一空,幫主這招劍式一出,確是無論何物,也要一掃而空了。”
  濮陽維淡淡一笑,說道:“各位過譽了,武學一道,如汪洋瀚海,無際無邊,在下尚差得太遠……”
  “七煞劍”吳南雲緩步上前扶著濮陽維雙肩,低聲說了八個字:“君若蒼海,我乃一粟。”
  濮陽維真摯的一笑。亦低聲回了八個字:“君似山高,我若水長。”
  一言出口,眾人齊豪邁的大笑起來。
  天色已近黃昏,這一陣折騰,又耗去不少時光。
  濮陽維等“冷雲幫”群豪,又跨在鐵騎鞍背之上,冒著淒淒秋風,奔向回程。
  這一路十分平靜,沒有遭遇到任何阻礙。
  但是,卻仍可時時發現四周隱蔽之處,常有一些不明身份的大漢,探頭窺視。
  第三天凌晨,一行十四人,已奔馳至田家埠外三裡之處。
  “雙連掌”浩飛這時手搭涼蓬,遠遠望著這片不甚大的村鎮,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說道:“幫主咱們是否入鎮小憩一刻?本座看來,各位也好似甚為疲累了。”
  濮陽維正待說話。
  “七煞劍”吳南雲已學“雙連掌”的口氣,說道:“浩堂主,本座看來,倒不是閣下疲累,大概是肚中酒蟲在作反了罷!”
  浩飛不由老臉一熱,雙目一瞪。吼道:“好!好!吳刑堂,下次你可別跟我浩鬍子要酒喝,就是任你說破了嘴,也別想飲上一滴……”
  濮陽維笑著阻止了二人的爭鬧,說道:“好了,好了,依在下看來,目前實不宜入城,一則城內必有丐門及‘黑旗幫’屬下的眼線,再者,咱們時間也不太充裕。此刻吾等先往舜耕山探察一番,也好早做準備。”
  他又向四周打量一下地形,松轡夾腿,已帶馬率先行去。
  日正當中。
  延綿巍峨的舜耕山,已聳立於各人眼前。
  一路行來,塵土蔽天,“冷雲幫”群眾,除了濮陽維、顧子君、吳南雲等人,仍神色自若外,其餘各人早已汗流浹背,灰塵滿身。
  吳南雲回頭一瞧,浩飛?髯之上,沾滿了灰沙,已將那一把黑髯染成土色。
  他微微一眨眼,正待取笑兩句。
  “八臂神煞”顧子君已沉聲道:“大家注意,前面山窪中,好似有幾條人影晃閃……”
  濮陽維星目半合,緩緩說道:“浩堂主,請即率二位香主前往一探。”
  “雙連掌”浩飛答應一聲,身形已若大鳥般,騰空而起。
  兩名香主,亦急急縱身跟去。
  三條人影,迅若奔雷,瞬息間已消失在那深凹的山窪之內。
  濮陽維微一揮手,“冷雲幫”群豪已然四散分開,嚴陣以待。
  一刻後,山窪內已傳來幾聲叱喝,跟著又是一聲慘叫。
  人影晃處,“雙連掌”浩飛與兩名香主,每人手中都提著一個人,已向這邊急急奔來。
  浩飛用力將手中那滿身污垢,鶉衣百結的大漢擲在地上,氣籲籲的道:“幫主,事情恐怕不妙了,那山坳之內,除了這幾塊廢料外,竟連一個鬼影也沒有,但是,地下的雜物遺燼,卻可證明曾有大批人馬,在此處歇宿過。”
  靜立于浩飛身後的兩名香主,亦將擒獲的兩名漢子置于地上。
  躬身稟道:“啟稟幫主,弟子擒獲的兩名漢子,看那一身裝束,定然是‘黑旗幫’賊子……”
  濮陽維面上毫無表情,他一言不發,默默仰首沉思,這當兒,“八臂神煞”顧子君,已拍開那丐門弟子的被製穴道,他絕不多言,即以錯脈手法逼供,這丐門弟子受不住那刺骨般的痛苦,只有將那丐門幫及“黑旗幫”諸人行?,全然吐露出來。
  “八臂神煞”顧子君傾耳靜聽,一雙濃眉已逐漸緊皺,面上更現出十分焦慮的神色。
  濮陽維這時,緩步向顧子君身側,問道:“顧監堂,可問出什麼消息沒有?”
  顧子君急急低聲道:“幫主,目前情勢,於我幫甚為不利,適纔本堂以錯脈分筋手法,逼出那丐門弟子實言,他說‘鶉衣幫’確與‘江北丐幫’聯手,更有‘黑旗幫’遺孽及時趕到加入,三方人馬聯盟之下,約有數百人之多,已於今日凌晨,分數撥行往淮陽山落月峰,襲擊我幫總壇,看情形,只怕他們已較吾等先去百多里了……”
  濮陽維略一沉吟,斷然喝道:“全體上馬,兼程趕回淮陽山。”
  眾人轟然應諾,齊齊認蹬登鞍。
  “雙連掌”浩飛忽然說道:“幫主,適纔在山坳中,已吃本座宰了一個冀圖逃脫的臭要飯,這擒來之人請示如何處置?”
  濮陽維雙眉一豎,隨即又微微搖頭道:“放了他們吧,蝦兵蟹將,豈能興風作浪。”
  浩飛答應一聲,各人已齊齊抖 行去。
  舜耕山,亦不過只有兩日左近的路程。
  “冷雲幫”群豪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第二日午時,已可遙遙望見,那連綿無際的淮陽山脈。
  各人都像回到了自己久別的家園一樣,每人心中,皆漾起一絲親切的感覺。
  自然,在這層親切之外,更掩有一種焦慮與揣測的陰影。
  淮陽山麓之落月峰,便是“冷雲幫”總壇重地的所在地。
  在周圍一百五十裡以內,全為“冷雲幫”所轄的範圍,樁卡廣布,防衛周密。
  但是,濮陽維一行十四騎,此刻已深入百里左右,卻仍未見到一個人影。
  所有明樁暗卡,亦全然靜寂無聲,杳無一人。
  濮陽維身在馬上,已驚得冷汗微沁。
  他怒睜著那雙煞氣隱射的俊目,心中卻有如火炙般的焦慮。
  “冷雲幫”諸人,又有誰不是與濮陽維懷著同樣的焦慮呢?
  這淮陽山總壇,原是他們發祥的根據地,“冷雲幫”上下一體的大家庭啊!
  眾人屏息靜氣,任由坐下馬匹狂奔。
  從他們每個人的面孔上,都可以找到一層濃厚的憂慮與不安。
  這時,一十四乘鐵騎,蹄聲如雷,已彷若狂風般馳至一片稀疏的樹林之前。
  濮陽維目光如剪,微微一掃之下,便可看見林中,正躺著十數具屍體。
  每具屍體穿著各異,其中,赫然有五具青色衣衫的大漢在內。
  疾奔的馬匹尚未及停穩,濮陽維已掠身至樹林之中。
  他環目四顧之下,以可推斷出不久之前,這林中已發生過一場不大不小的激戰。
  倒斃地下的十數條人中,倒有一半多是丐門及“黑旗幫”屬下。
  濮陽維面色鐵青,大喝一聲:“走!”
  身形掠處,已如閃電般追上前行座騎。
  塵土蔽天,十四騎又已拚命馳去。
  “七煞劍”吳南雲目光四掠,只見幫中各人全已身離馬鞍,一雙腳踹在蹬內,隨著馬匹的高竄低馳,身形也如波浪般,上下起落。
  他急急將內力逼成一線,以“傳音入密”的心法說道:“幫主,這一路來,本幫所布的樁卡,全為本座親自部署,共有明樁六十九處,如今竟無一人在此,想是總壇告急,所有弟子均已應召回山防衛……”
  濮陽維也以“千里傳音”答道:“南雲,適纔林內死去弟子,卻為何沒有應召歸壇?”
  吳南雲用手拂去長衫上所沾灰塵,策馬疾奔。道:“此處樁卡乃內圍第一道警戒,奉命不待緊要關頭,不准撤離,只怕本幫總壇內圍地界後,尚會發現更多慘況。”
  他一語未完,果然眾人策馬所經各地,在沿途的林側、溪旁、土坡、高地,皆發現了橫倒在地,死狀極慘的屍體。
  屍體之中,著青衣者為“冷雲幫”弟子,鶉衣者為丐門中人,黑衣者則為“黑旗幫”
  幫眾。
  各人此時,已無暇下馬探視,只有強忍悲痛,急急縱馬趕去。
  隨處可見遺屍殘劍,斷肢血股,樹木岩石之上,刀斧印痕宛然,肚腸四灑,鮮血淋漓。
  這時,遠處那一座若小山也似,上雕“唯我獨尊”金色大字的巨大岩石,已遙遙在見。
  亦即是說,落月峰回雁山莊,入口之處已快到了。
  濮陽維隨手將路旁一段樹枝,折下縛于馬尾。
  又吩咐各人照樣做了。
  一切完竣後,他一聲暗號,十四條人影已紛紛自馬背飛落。
  僅有十四人無人駕馭的駿馬,仍自拖著尾上所縛的樹枝,揚起老高塵土,蹄聲如雷的向著回雁山莊的入口奔去。
  濮陽維等十四人也急急展開輕功,蛇伏狐行,輕悄得不帶一絲聲息的向前掩進。
  不一刻,各人已潛至回雁山莊入口處,一叢深長蔓延的雜草中。
  這時,只見適纔各人所騎的十四匹駿馬,俱已全然倒斃在那座巨岩之下。
  馬屍上竟如蝟刺似的,插滿了密密麻麻的利箭。
  入莊道路兩路隱蔽之處,卻隱約看出人影晃閃,刀光映日。
  這時,正有十數名丐門弟子,在檢視著十四匹倒斃的馬屍。
  其中一個五短身材,神情慓悍,身前縫著十二塊補釘的丐門弟子,正在洪聲大叫道:
  “即刻傳報龍頭幫主,便說‘冷雲幫’可能已有援兵趕到,目下十四匹空騎闖入警戒線,已全然被本幫伏樁利箭射死……”
  這時,青石道上,已有兩名丐門弟子應命向上奔去。
  那面孔精悍的丐幫門人,又左看右翻,仔細的察視了一陣,自言自語的道:“真***玄虛,這幾匹馬渾身大汗淋漓,鬃毛盡濕,想必剛才奔馳了一段長路之故,但又為何寂然不見一人?總不會這些馬匹發了瘋,獨自在山中亂跑罷!”
  這時,山上又疾如閃電般,掠下一個身長玉立,渾身黑衣的中年人來。
  他身形始住,已睜開那雙精光閃閃的俊目。沉聲道:“林舵主,可發現了什麼礙眼的事?”
  這被稱為林舵主的精悍漢子,已向那黑衣人躬身道:“啟稟趙副幫主,適纔本座發現,前途灰塵蔽天,蹄聲急驟,測知可能是‘冷雲幫’遺孽援兵趕到,哪知……”
  他尚未說完,黑衣人已微一擺手,道:“這些我都知道……林舵主,此地乃由你負責防衛,務要多加小心。”
  他四向環顧,又微微一嘆道:“欸!‘冷雲幫’能在江湖上博得如此聲譽,果然不易相與,咱們已向回雁山莊攻了一個上午,卻連第一道門戶也攻不進去,倒反而傷亡了好些人手……”
  那精悍漢子也低聲道:“副幫主,說真格的,只憑人家那應變之快,紀律之嚴,已足以令江湖上一般幫會望塵莫及,我們三百多人突然襲到,又是攻他們措手不及,內部空虛之際,滿以為能水道渠成,手到擒來,欸!哪知僅是自外面第一道關卡,攻到這入山之口,已損傷了八十多人!”
  二人如此閒談,卻不由使“冷雲幫”隱身暗處的群豪,大大的舒了一口氣。他們這才放心,知道總壇尚未失陷,誠為不幸中的大幸了。
  這時,那黑衣人已往四周搜查了一遍。回頭道:“林舵主,這十四匹空馬,得來甚為怪異,你可得好生注意,須防‘冷雲幫’之人摸了進來,須知葛幫主正與龍頭幫主在商議,如何以火器進攻回雁山莊之事。欸!想不到那什麼‘黑水一絕’竟如此的厲害,‘江北丐幫’
  三老之一的‘鐵臂乞’古庸何等身手,亦竟在兩百招上,吃人家一掌震傷……”
  草叢中的濮陽維,雙目炯然的望著外面,靜靜的聽著他們二人的談話。
  這時,“七煞劍”吳南雲已附嘴在他的耳旁道:“幫主,那黑衣大漢便是江南‘鶉衣幫’副幫主,‘黑衣玉虎’趙硯池,那短小精悍的漢子本座也認識,乃江南丐幫四川分舵舵主‘神眼追風掌’林延貴……”
  要知道吳南雲久走江湖,足跡遍及南七北六一十三省,自是見識多廣,武林之中,稍微出名一些的人物,他大多識得。
  濮陽維亦輕聲道:“聽二人說話,好似總壇尚未失陷,吾等要即刻展開行動,以免他們策定以火進攻後,那就較為棘手了。”
  一直伏身側旁的“八臂神煞”顧子君,此刻插口道:“對方行動亦可謂十分嚴密,竟然能瞞過本幫各地分舵耳目!本座之意,目下事不宜遲,便請幫主即刻籌劃一切,發號施令,盡速展開行動。”
  濮陽維略一沉思。
  毅然說道:“便請顧堂主率十二紅巾五人,由入山道路側旁迂迴殺上,掃蕩敵人埋伏之箭手,以渙敵方軍心。”
  他又向“七煞劍”吳南雲道:“吳堂主與秋月大師請施展輕功,由入山秘道轉入莊門之外,伺機滲入敵陣,往返衝殺,以亂敵方耳目。”
  再向秦驥等人道:“由浩堂主、秦堂主,與在下率領四位香主,自入山大道衝上,三方人馬會聚之後,集齊莊內各人,予敵人以痛擊。”
  各人齊齊頷首應命。顧子君、吳南雲等人,已率各人隱身而去。
  片刻之後,濮陽維已抖手發出一枚“冷雲幫”旗火信號:“千里傳鴻”。
  “雙連掌”浩飛大笑一陣,亦揚手發出另外一枚。
  豔紅的火焰在空中炸開,這顯示著攻擊展開。另一朵深藍雜白的煙火,在相反的方向爆裂,乃告訴回雁山莊的諸人,援兵已到。
  兩枚信號一發,四周已響起一片喊殺之聲。
  濮陽維身形急掠,自草叢中穿出,一個照面,已將身前張口結舌的兩名丐幫弟子震飛。
  “雙連掌”浩飛、“斷魂鏢”秦驥亦率領著四名香主,掌劈腿掃,刀光勝雪,如一群出柙猛虎,向入山正路衝殺而上。
  兩旁隱蔽埋伏的弓箭手,這時,也傳出陣陣的慘號悲 。
  只見人影翻飛,血光隱現,已如波浪般似的被顧子君、十二紅巾等人衝破一道缺口。
  措手不及的丐門弟子、“黑旗幫”幫眾,像被猛虎追逐著的羔羊,亡命的自隱身之處,翻滾而出,紛紛逃竄。
  他們狼狽得,甚至連放箭還攻的時間也沒有。
  “神眼追風掌”林延貴驚愕之下,不由鬚眉倒豎,雙目血紅。他狂吼一聲,已不要命的向濮陽維攻到。
  濮陽維冷冷的一笑,身形有若鬼魅似的閃向一旁。口中譏諷的道:“林大舵主,敢情閣下只有這一把莊家把式麼?”
  林延貴為江南鶉衣派中有數的人物,掌管整個四川地區的幫務,武功機智,皆屬上乘之選。
  他的職位雖然是舵主,其實在“鶉衣幫”中的地位僅較“黑衣玉虎”趙硯池略低罷了!
  他疾撲之下,敵人倏而?跡已杳,正在吃驚之際,卻聽到對方譏諷之言。
  他不由氣得目眥欲裂,暴叱一聲,倏抖雙掌向後劈去。
  濮陽維不欲纏鬥,微微一哂,身形已若狂風電擊般掠閃出擊。
  未及二十招,素有“神眼追風掌”之稱的林延貴,已自滿頭大汗,氣喘如牛了。
  濮陽維極為瀟灑的一轉身,掌勢已幻成千百掌影。
  勁風如嘯中,夾著如火焰般的炙熱壓力,,疾湧而至。
  “神眼追風掌”大喝一聲,額際青筋暴露,亦悍不畏死的出掌迎上。
  轟然一聲巨響中,濮陽維身形僅略略一晃,“神眼追風掌”已慘呼烈號,被震飛尋丈之外了。
  身形在空中翻了兩轉,始滿口鮮血的,重重跌落在地上。
  一旁的數名丐門弟子見狀之下,不由魂飛魄散,心膽俱裂,驚俱得連逃走的勇氣也消失了。
  濮陽維面如寒冰,他環目一掃,冷喝道:“鼠輩!還不自行逃命?難道尚要本幫主一起送你們上路麼?”
  幾人彷若冷水澆頭,全身機伶伶的一顫,忙拔腿狼狽而逃。
  濮陽維嘴角勾起一絲嘲弄的微笑,身形微略,已射出了八丈之外。
  這時,四周喊殺之聲震天,兵刃交擊不絕,情勢混亂已極。
  濮陽維氣納丹田,厲聲一嘯,如一條白光曳影,急射而出。
  所經之處,無論是丐幫門人,或是“黑旗幫”幫友,無不身殘肢斷,慘號連天。
  “八臂神煞”顧子君亦是神威大展,那如紅雲似的魁梧身軀,帶起呼呼勁風,掌勢如開天劈地,雄厚無倫。
  丐門兩名長老,竟在十招之內,吃他全然擊斃。
  十二紅巾僅存的五人,手握銀色尖錘,遠攻近戮,金黃色的軟甲,在秋陽反映下,閃閃生輝,紅巾飄拂中,的是威風凜凜,令人生畏。
  濮陽維抬頭一看,“斷魂鏢”秦驥正與三個江南“鶉衣幫”中,胸前補有十一塊補釘的掌老激戰。
  四周尚圍數十名鶉衣百結的丐門弟子,在吶喊助威。
  “雙連掌”浩飛卻被“鶉衣幫”副幫主,“黑衣玉虎”趙硯池截下,亦自打的難分難解。
  其餘的四名香主,則分別被十數名武功不弱的“黑旗幫”與丐幫弟子包圍,正在浴血苦戰。
  濮陽維雙目半合,默祝道:“但願能殺一儆百,寒敵之膽。欸!我也不願多造殺孽啊!”
  正在這時,已有一聲悲厲的慘號傳來。
  星目驟睜,卻發現已有一名屬下香主,橫屍臥倒在地。
  濮陽維心中一震,暴喝一聲,急急縱身抖掌,猛劈而出。
  無儔的勁力,彷若重重的山岳。一連串的慘叫起處,丐門弟子已倒地十多人。
  濮陽維絕不停留,身形如電掣般一閃,“黑旗幫”的兩名頭目,已被他凌空劈落山下。
  忽然,他身後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一名“鶉衣幫”長老,已吃秦驥紅砂掌力震死。
  秦驥雙掌揮舞如飛,逼得另外兩名對手,亦步步後退,神色惶亂。他嗔目大喝道:
  “相好的,再不知機退走,可莫怪秦驥手辣……”
  他心中,實在也不願自己的雙手染上太多的鮮血。
  故而,希望這些眼前的敵人,能見機退下,但是,秦驥卻想得太單純了。
  這些丐門弟子和“黑旗幫”眾,此次大舉前來侵襲,除了報復前仇以外,主要的尚想挽回昔日失去的聲譽。他們早就抱定了孤注一擲的心理,不到黃河,豈能就此罷手?
  況且,目前情勢混亂,尚未確知,到底哪一方會得到勝利?
  兩個江南“鶉衣幫”長老,仍自一言不發,悶著聲拚力招架,自然,他們目前已沒有還手之力了。
  濮陽維冷哼一聲,身形如巨鯨分波,向圍著秦驥身邊吶喊的敵人急衝而到。
  丐門弟子所遇披靡,時見一條條的大漢被凌空拋起,悲號怒叱,彼落此起……“雙連掌”浩飛力戰“黑衣玉虎”趙硯池,已將近有百招左右。
  這兩人原是十五年前的仇人,驟見之下,當即動手,這時早已殺的滿身鮮血,須發倒豎。
  二人全是狠攻猛擊,下手毫不留情。
  浩飛一面出招,一面哈哈笑道:“老相好的,你如今還去風流不?十五年前老夫那一記腳踢肥屁股,想閣下仍記憶猶新吧!”
  “黑衣玉虎”連出七掌五腿,冷冷答道:“浩鬍子,你被‘九指魔’公孫無畏像趕羊似的逼下盟主大位,也不見得有多光彩。”
  浩飛濃眉倏展,大喝道:“趙硯池,今日便叫你知道,浩鬍子是否還有昔時的威風?”
  說著右掌一招“龍馬翔空”左掌一記“直搗黃龍”連擊而出。
  一股渾厚威猛的勁風,逼得“黑衣玉虎”匆忙閃退,不敢力敵。
  這邊,濮陽維已取出“赤手金拐”往返縱橫。
  連掃帶劈之下,一身雪白長衫之上,已沾滿了斑斑血漬。
  這時,據守回雁山莊入口大道的丐幫門下及黑衣幫眾,已傷亡累累,愧不成軍。
  僅有少數的死硬份子,尚在拚死力敵。
  驀然。
  山道盡頭,回雁山莊之內,又爆出了一枚五彩繽紛的旗火信號,隨即響起了一片激奮吶喊的衝殺之聲。
  無數叱喝之聲起,遙遙可見山莊門前,人如潮湧,刀光似雪。
  瞬息間,又展開了一場血戰。
  濮陽維一掌震飛兩名“黑旗幫”幫友,引吭大呼道:“各位兄弟,本幫孫堂主已率眾殺出,大家同心協力,將敵人趕下淮陽山!”
  “冷雲幫”群豪一聲轟諾,個個形似瘋虎,呼喊震天的疾撲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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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戰火彌天 焰熄成燼

  濮陽維腳尖微一點地,幾個縱躍,已如流星般搶先掠上。
  他閃目四顧,只見回雁山莊的黃銅巨門大開,身著青色勁裝的“冷雲幫”弟子,已與丐門及“黑旗幫”各人,殺做一團,難分難解。
  丐門龍頭幫主“冷面乞”常公明,正與黑水一爵孫寒在作殊死苦戰。
  雙方全是以硬打硬,狠拚猛鬥,絲毫不為對方留一步退路。
  疏發黃眼的“鐵翼金睛”伍百修,卻縱躍如電,靈活已極的力敵兩名“鶉衣幫”長老。
  忽然,一聲怒叱傳來,響起一個破鑼也似的嗓音:“媽巴子的,老子今天叫你們知道,我俞大元是否只會縮在窩裡,不敢出來應戰。”
  濮陽維循聲注視,只見禿頂胖大的“力拔九岳”俞大元,正移動著那若半截鐵塔也似的身軀,大馬金刀的連續揮掌劈出。掌勢恢宏,雄厚已極。風聲雷動中,尚隱隱夾著呼嘯之聲。與他對手之人,赫然竟是丐幫三老之一“鐵臂乞”古庸。
  古庸雖然練有一雙無堅不摧的“鐵臂功”此刻亦竟招架不住,左攔右擋,神情極為狼狽。他那副黝黑枯乾的面孔上,已沁出粒粒汗珠。
  濮陽維目光四轉,不由險些失笑出聲。
  原來,由秘道來援的“笑面佛”秋月大師,正舞開那柄精光閃耀,沉重逾恆的佛門方便鏟,敵住“江北丐幫”僅存的四名大弟子。鏟風激盪中,逼得四人團團亂轉,招架不迭。
  “笑面佛”正喜開那張大嘴,哈哈笑道:“我說四位要飯的施主,老衲之意,各位尚得再回山去苦練十年,否則憑這點功夫,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濮陽維暗中一哂,緊握赤手金拐,緩步向前行去。
  在莊牆左近,卻又被他發現了一場,令人目眩神迷的激鬥。
  原來這拚鬥中的兩人,正是“七煞劍”吳南雲,與駝背僂身的江南“鶉衣幫”幫主,“駝神”葛非!葛非雖然背脊隆起老高,卻絲毫不影響他身形的靈活。此刻,他手中正揮舞著一條顏色漆黑,上雕一個猙獰虎頭的鐵臂,與“七煞劍”吳南雲,打得人影不分,劇烈異常。
  濮陽維一見葛非出手之凌厲,招式之怪異,已知此人功力甚為精深淵博。
  “七煞劍”吳南雲此際戰來,亦十分吃力。但是,顯然他在武功方面的造詣,比葛非高上一著,二人狠攻快打之間,已可看出葛非身手,已逐漸不若初時凌厲。
  濮陽維腦中倏然掠過一個念頭:“‘黑旗幫’幫主‘摩雲鵰’白英,怎的尚未看見?”
  想著,他縱目四顧。
  這時,周遭人影晃閃,殺聲震天,鮮紅的血,零碎的肢體,四處灑落。雙方的幫眾,彷彿都已失去理性,紅著雙眼,髮髻散亂,拚命的向對手致命處招呼。每個人的口中,狂吼喊叫著,每個人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殺死對方”。戰場的景色,淒厲得足以令一個膽小的人昏厥於地。日光黯淡,蒼涼的暮靄中,繼續不斷的進行著,這人與人之間的殘酷屠殺。
  驀的,高大魁梧,威風凜凜的“八臂神煞”顧子君,已率著十二紅巾的五人,急衝而上。他身上所著的紅衫,與沾染上的鮮血,已混成一片。
  顧子君忽然張嘴發出一聲令人心驚膽悸的長嘯,身形驀然一個翻轉,三面黃光閃閃的巨大銅鈸,已旋轉著斜斜飛出。
  “八臂神煞”的“雙掌七鈸”乃為武林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絕技。
  在淒絕的氣氛下發出,更覺來勢雄厚,無懈可擊。三面銅鈸以驚人的速度,飛落丐幫人群之中。隨著一陣陣悲厲的 嚎,銅鈸上已沾滿了鮮血。
  但那三面銅鈸,卻仍急旋如故,如三個有靈性的魔鬼般,縱橫削劈。
  顧子君的銅鈸之技,甚為深奧怪異,每次發出,皆以內力貫注其中,故而銅鈸能旋轉甚久不落,往來飛回,令人防不勝防。
  顧子君三鈸一出,已嗔目大呼道:“各位兄弟,莫放走了‘黑旗幫’的任何一人,咱們要血債血還。”說話中,他雙掌已帶起狂猛無的勁風,閃動間,將“黑旗幫”三名武功不弱的頭目,震出丈許之外。
  濮陽維這時已發覺顧子君神色有異,他如此激動,與他平日的沉穩舉止,迥然不同。
  濮陽維思忖間,不由心頭掠過一絲不祥的念頭。他大喝一聲,急急掠至顧子君身旁。
  大聲問道:“顧堂主,山下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八臂神煞”顧子君,雙目布滿血絲,襯著他那顫動箕張的紅髯,顯得極為駭人。
  他這時,猛力的攻向一群“黑旗幫”幫眾,一面悲聲道:“幫主,適纔‘摩雲鵰’白英這個卑鄙無恥的狗賊,突然自暗影中襲出,攻擊‘斷魂鏢’秦堂主……。”
  他一掌劈下,又劈碎了一名“黑旗幫”幫友的天靈。血漿迸濺中,他又大聲說道:
  “秦堂主這時已擊斃了兩名“鶉衣幫”長老,快攻到山頭,他在不防之下,雖以‘斷魂鏢’絕技將白英給收拾了,但他自己也與白英這廝。雙雙墜入崖底,生死不明……”
  原來,“黑旗幫”幫主“摩雲鵰”白英,在濮陽維與“冷雲幫”群豪,大舉進攻山頭,回雁山莊各人裡應外合的吶喊衝出之際,便已察覺形勢不妙。
  此人心機深沉,狡詐無比,當下暗一忖量,已悄然掩向入山道路之處,暗中窺探。
  白英心中早已打好算盤,如“冷雲幫”大舉反攻之下,仍不能佔得上風,他便現身出來,幫同丐門諸人向山頂掠到。
  反之,若是“冷雲幫”能挽回頹局,他便來個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當他正隱在一叢灌木之後不久,已看見“斷魂鏢”秦驥將“鶉衣幫”的兩名長老擊斃,身形如飛般,向山頂掠道。
  白英驟見之下,急急做了一番思考,瞬息間,他已暗自下了決心,要以最陰毒的手法,暗襲“斷魂鏢”秦驥。恰好秦驥縱身掠處,正經過一處極險的山崖之旁。
  本來,落月峰並不甚高,但這山崖的形勢,卻極為奇特的向上突出兩丈,而且,再加上峰頂原有的高度,也有八九丈之深。
  崖下盡是些奇形怪狀的峋嶙巨石,及糾結蔓延的枯藤雜草,顯得十分荒蕪。
  這時,“斷魂鏢”秦驥因適纔力斃“鶉衣幫”長老三人,真力損耗甚多,加以他心中,又懸念著回雁山莊戰況,是而,毫未注意到側旁,竟隱伏著一個陰險惡毒的敵人。
  “摩雲鵰”白英覷準了秦驥奔掠甚快的身形,他原本十分俊秀的面孔,已逐漸變得猙獰可怖。
  白英手中的兵器“碎骨點筋錘”頂端所附的帶刃鋼球,隨著他嘴角一絲陰森的笑意,倏然飛出。以無比的快速,彷若一團天際流星的曳光,疾襲向秦驥背後。
  白英也在手中暗器射出之際,長身猛撲而出,抖掌劈向“斷魂鏢”兩脅。
  須知“摩雲鵰”白英,乃為“黑旗幫”幫主,武功上自有其超人之處。
  這急驟而至的發難,威力自然更較平日倍增,任是“斷魂鏢”秦驥功力再高,一時也手忙腳亂,躲避不及。
  但他倒底不愧為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就在那幾乎不能閃避的剎那間,他卻抓住了一絲極為短暫的空隙,傾力側身躍出。
  饒是如此,那來勢急速凌厲,其上附滿了鋒利尖刃的鋼球,已結實的擊在秦驥右肩胛之上。尖銳的鋒刃,已深深陷入骨髓之中。
  幾乎在同一時間,“摩雲鵰”白英凌厲的掌風,亦已襲向秦驥兩脅。
  好個“斷魂鏢”秦驥,他強自壓制住刺骨錐心的痛苦,拚命向前搶出五步,左掌驟然自腰間掠過。反手拋甩,十三枚黑衣銀身的“斷魂鏢”以無比的快速,連續射出。
  十三只“斷魂鏢”幾乎是不分先後的同時飛出。鏢飛疾勁,撕破空氣,發出“嘶嘶”
  之聲。銀虹閃耀中,頃刻間已到了白英身前。
  “摩雲鵰”白英在這猝施辣手的情形下,做夢也想不到,對手竟在身負重傷之餘,仍能發出如此凌厲的反攻。
  白英素有“摩雲鵰”之稱,輕身之術自然不凡,他驚懼之下,狂喝一聲,身形已突然向空中拔升。但是,距離是如此接近,白英又是猛勁掠來,加以秦驥在重創之下,早已目眥皆裂,出手之間,無異已將全身功力逼往掌上。獨門“百虹濺血”的“斷魂鏢”
  法,更已展至極限。任是白英輕功再高,豈能如此輕易躲過?
  一聲尖長的悲號中,十三只“斷魂鏢”已有七只插入白英小腹之內。
  “斷魂鏢”所蘊勁力,竟將他撞出丈餘之外。
  “摩雲鵰”白英這時猶自不倒,大翻身,已顫巍巍的挺立地上。豔紅的血,順著插在他小腹內的鏢身向外流淌。白英淒厲恐怖的面孔上,已扭曲成一種令人驚懼的條線。
  他滿頭長髮凌亂不堪,雙目瞪得已將眼角微微裂開,牙齒深深陷入唇內口中,更發出一種“咯咯”的慘厲低吟。這是一種在死亡之前,野獸作最後一搏的兇戾表示啊!
  秦驥此刻,已冷然的面對著“摩雲鵰”白英。他精悍的面孔上,已變成煞白,一條右臂軟軟垂下。但是,從他雙目中所射出的火焰,可以看來,他這時的憤怒,已達到了足以摧毀任何阻礙他復仇的障礙。
  他一步一步,緩慢而沉重的向“摩雲鵰”白英逼近,滿口剛牙,也咬得咯咯做響。
  “摩雲鵰”白英這時已感到全身癱瘓無力,下盤更疼痛得向一只魔手,在抓撕著他的五臟內腑。他強吸一口真氣,勉強壓制住翻騰如湧的氣血。雙手提聚全身功力,凝神等待著這在他生命中,最後一次搏鬥。白英知道自己受創之深,已不能用世上任何一種藥物治癒。
  一個人,在他明知生命已毫無希望的時候,他總不甘心就此待斃,多少總要做一種甚至是毫無意義的掙扎。哪怕這種掙扎,對他的需求,並沒有一絲幫助。
  白英已將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精力,完全貫注雙臂,雖然,他這時的功力,已不及平昔的一半。
  秦驥一步步的接近了。他除了肩胛處深重的創傷外,兩脅之上,也受了不輕的掌勁波震。這時,他所受的傷害,也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
  二人好似經過一場殊死撲擊後,俱皆受了重傷的猛虎,瞪著雙眼,鼻翹煽動,緩緩的接近……接近……。
  “摩雲鵰”白英驀然厲喝一聲,傾全身之力,推出兩掌。“斷魂鏢”秦驥冷然一笑,左掌已疾迎而上。
  兩團勁風,“轟”的一聲觸散,兩人的身形,已同時踉蹌後退。
  白英此時,更已臨近了山崖的邊緣。
  “斷魂鏢”秦驥仍自冷哼一聲,艱辛的向前行來。嘴角已滲出絲絲鮮血。
  驀的……秦驥大喝一聲,如瘋狂般疾撲而上。
  那只已成朱紅色的左掌,幻閃不定的劈向白英全身要害。
  白英此時雙目已逐漸迷茫,神智陷入昏迷。
  但是,一種潛在的求生本能,竟激發起他一股超乎尋常的巨大力量。
  就在“斷魂鏢”秦驥和身猛撲之際,他已不可思議的倏然轉身,倏伸雙手,死死的將秦
  驥抱住。這時,秦驥的掌勢,已結結實實的劈在白英胸前。
  白英口中狂噴著鮮血,喉頭咯咯的響著,猛力一轉身,已緊抱著秦驥向崖上翻落。
  秦驥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白英臨死之前,仍能發揮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其實,這是一種人類潛在的本能中,極不可思議的奇異現象。
  假如勉強分析它的話,只能說這是一種生命瀕臨絕望之前,最後的掙扎,也就是所謂的“迴光返照”吧!
  秦驥一掙未脫,用力過度,人也跟著昏迷過去。
  就在兩人自崖頂墜落的剎那間,已被自山下大道攻上來的“八臂神煞”顧子君及“雙連掌”浩飛二人瞥見。
  二人不由雙目盡赤,肝腸寸斷。
  浩飛才將“黑衣玉虎”趙硯池震傷,正覺欣慰,這時目睹情形之下,一團豪氣頓化雲煙,他狂吼一聲,奔至崖頂,向下痴痴的凝望著。
  顧子君只有強按悲痛,一面令浩飛儘快到崖下尋找,看看秦驥是否有救,自己已急急向山頂奔去,意欲將此事稟告幫主知曉。
  “八臂神煞”顧子君一面鬚眉煽動,若一只猛獅似的橫掃敵人,一面聲嘶力竭的向濮陽維斷續的說出經過。
  濮陽維聞言之後,默不作聲。但是,面孔上的肌肉,卻在痙攣的微微抽動。
  他此刻的難過與悲恚,只怕更在顧子君等人之上。
  濮陽維嘴唇緊抿,身形突然斜掠而出,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妙曼優雅的弧線,已輕如一片落葉似的,落在丐幫龍頭幫主“冷面乞”常公明的身旁。
  這時,“黑水一絕”孫寒已逐漸佔得上風,將常公明攻勢壓制下去。
  濮陽維突然大喝一聲,冷然道:“常公明,你有膽與在下一較身手麼?”
  一旁的“八臂神煞”顧子君,此時亦抽身退出。
  他此刻不由心中納罕。因為他奇怪濮陽維在聞知“斷魂鏢”秦驥生死不明後,怎的尚有心緒再與丐門諸人單獨拚鬥?
  其實?濮陽維在聞及“斷魂鏢”秦驥惡耗後,心中的悲痛,早已難以按捺。只是他素來深沉,未曾表露於外而已。他之所以找常公明一較長短,為的是不願雙方幫眾,再多增加些無謂的傷亡。而且,到目前為止,“黑旗幫”可說是死亡殆盡,主要人物全部被殲。
  濮陽維縱有滿腔悲憤,還能再做些什麼呢?他極不願意再向那些“黑旗幫”中,武功低庸,無足輕重的幫眾們再下煞手。
  其實,濮陽維想的極為透徹,即使將“黑旗幫”僅剩不足數十人的幫眾完全殺死,又濟得什麼事呢?
  他如今只想速戰速決,將目前尚握有部份實力的丐門諸人一舉殲滅。
  也好盡速分出人手,去尋找生死不明的“斷魂鏢”秦驥。
  “冷面乞”常公明,這時貫足“少陽神功”疾出五掌,將“黑水一絕”孫寒逼得稍退一步,自己已縱身躍出。
  他那一張皺紋重疊的面孔,這時仍毫無表情。冷冷的道:“好極,老夫正想與閣下一分生死,目前正是大好時機。”
  濮陽維遊目四周,淡然道:“尊駕是否願意喝令貴幫諸人住手?以便吾等單獨了結。”
  “冷面乞”常公明正待說話。
  驀然一連串的慘號傳來,“江北丐幫”僅存的四名大弟子,已全然在瞬息間,吃“笑面佛”秋月大師連環十二式擊斃。
  常公明大喝一聲,雙目盡赤,身形急閃,已亡命般的撲向秋月大師。
  就在他尚未達到已嗔目待戰的秋月大師身前之際,一聲狂笑起處,一條龐大的紅影,已自空墜落,勁風倏起,二人已於頃刻間連對六掌。
  “冷面乞”震得身形亂晃,那條紅影悶哼一聲,亦微挫兩步。
  “冷面乞”一揮額前汗漬,厲聲喝道:“顧子君,老夫與你拚了!”
  原來,這自空飛落之人,正是業已悲憤滿膺的“八臂神煞”顧子君。
  他這時大笑一聲,說道:“常公明,此次血難浩劫,全然由你一手造成,今日本座教你難逃公道!”
  說著,他已呼呼轟轟的推出五掌。
  砂土飛濺中,二人又已狂叱一聲,戰在一處。
  顧子君的“大力千斤掌”威震武林,此次傾力攻出,威力之大,更是足以開山裂石。
  常公明長嚎一聲,毫不退讓,亦閃電拍出五掌。
  這時,場中人影翻飛,怒叱悲號連起,形勢更加混亂。
  一聲淒厲高吭的慘叫起處,牆邊與“七煞劍”吳南雲格鬥的“駝神”葛非,已歪歪的退出丈餘之外。但那聲慘叫,卻並非自他口中發出,而是葛非被吳南雲快逾電光石光的一劍,劃破手臂後,順著後退之機,將一名“冷雲幫”香主猝然震飛時的悲號。
  這時,那名香主慘叫出口,人已滿口鮮血的摔落地上。
  立在一旁觀戰的濮陽維,面色十分凝重,他那雙上挑的俊目,冷森而淡漠的注視著葛非,神情肅煞得令人不寒而慄。
  “七煞劍”吳南雲,以超越的“七煞劍法”刺傷對手後,他卻料不到葛非竟然如此狡詐,乘身形微撤之際,猶自出手傷人。
  吳南雲怒叱一聲,“珠耀劍”倏然發出一片眩人神目的光芒,彷若七枚烈陽齊輝,銀輝萬丈。
  “駝神”葛非身手固然高絕一時,但他適纔以自己一生苦練的“龍形十九掌”應敵,尤自首尾不靈,捉襟見肘,心中便知不妙。
  此刻驟覺眼花撩亂,眼前竟全然被一片燦然光輝眩迷,絲毫不能見物。
  他驚駭之下,不由脫口大呼:“七陽爭輝!”身形隨著呼聲,亡命般向後飛掠。
  但是,吳南雲手中的“珠耀劍”已冷森森的到達葛非胸前三尺左近。
  正在千鈞一髮之際,驀然一聲厲喝傳來,一條黑影已若閃電般掠入那片銀色光網中。
  悶哼、怒喝,隨即傳來。劍光驟斂,吳南雲冷然卓立,面色毫無表情。
  “駝神”葛非卻已萎頓的扶著牆壁,急促喘息,面色漲若豬肝。
  在他一旁站立的,赫然竟是那與“力拔九岳”俞大元交手過的“鐵臂乞”古庸。
  這時,禿頭胖大的俞大元,正怒氣沖沖的掠到。他哇哇大叫道:“姓古的,閣下輕功倒是美得很哪!你既然與本護法交手之際,尚能縱身救人,本護法就更要掂掂閣下還有什麼絕活兒未露?”說著,雙掌齊揮,勁風罡烈中,更挾有“轟轟”之聲。
  這正是關東獨釣崖,“大力尊者”所傳絕學“雷霆掌”。
  古庸適纔與俞大元交手,可說是吃盡了苦頭,他那鐵臂功本來擅長以硬碰硬,但遇著一身外家功夫已達巔峰的“力拔九岳”俞大元,卻是毫無用武之地。
  古庸每次出手,不是被震得雙臂酸痛,便是如擊在萬載堅石之上,絲毫佔不了便宜。
  只是他身形閃掠間,較俞大元靈活多多,故而尚能勉強扳成平手之局。
  俟至“駝神”葛非遇險命危,因古庸距他最近,他睹狀之下,亦顧不得自身難保,電閃般急掠而出,一手拉著早已閉目待斃的葛非,自己也拚命向後躍出。
  饒是如此,他自己長衫襟袖,已被吳南雲劃破裂了一道二尺多長縫口。
  此刻他心神未定,“力拔九岳”又已揮掌攻到。古庸驚怒之下,不由狂吼一聲,雙臂貫足真力,猛然推出。“劈啪”一聲暴響,俞大元已挫後三步,“鐵臂乞”震得身形一歪,“碰”的撞在牆壁之上。
  俞大元哈哈大笑道:“古老前輩,憑閣下這幾手不成氣候的玩意,也配在江湖上稱英雄道好漢?”
  要知古庸年紀已六旬以上,不但武功極高,在“江北丐幫”中,地位更是超然。
  江湖上,任誰提起“鐵臂乞”來,也要退讓三分。
  如今竟一再受挫於成名較晚的“力拔九岳”手中吃癟,怎不令他氣苦欲絕,老臉無光?
  古庸大喝一聲,又待拚力衝上。
  一旁的濮陽維已緩步向前,冷然道:“古庸,省點精力吧!稍停本幫主還要與你親自了結昔日秦嶺的那段公案……”
  “鐵臂乞”古庸,霍然收招,緊閉雙唇,一言不發。
  “力拔九岳”俞大元咧嘴一笑,一個大旋身,就將身後早已畏縮不堪的丐幫弟子,凌空拋起。他大聲道:“幫主,既然這位姓古的前輩尚要與幫主親熱,本護法就只有玩拋繡球的把戲了。”
  濮陽維微微一哂,目光環顧四方。只見“鐵翼金晴”伍百修,這時已將江南“鶉衣幫”
  兩名長老點倒,正縱身人群中,往來衝殺。
  雙方人馬此時俱已疲憊不堪,筋疲力盡,但各人猶渾身浴血,拚死力鬥。
  遺屍更見增加,甚至連慘呼哀叫,也是那麼有氣無力。
  濮陽維倏然斷喝一聲,洪聲道:“凡我‘冷雲幫’弟子,全後撤二十丈待命!”
  一言出口,“冷雲幫”幫友已齊齊轟諾一聲,向後撤離。
  這時,“黑旗幫”的殘兵,早已傷亡累累,僅剩下十數餘人,已不能再發揮什麼作用。
  丐門諸人此刻亦已紛紛住手,有些更已支撐不住,緩緩坐下調息。個個力疲神竭,虛軟已極。這時,場中僅有“八臂神煞”顧子君與“冷面乞”常公明,猶在作殊死之鬥。
  “八臂神煞”神威懾人,“大力千斤掌”揮動如鋼錘猛雷,掌風尖銳,觸體如削。
  只見一團紅影上下翻飛,往來電掣,聲勢奪人魂魄。
  “冷面乞”常公明,亦將“少陽神功”發揮至極限,夾雜著大力鷹爪功,在身形如雲迴轉中,出手如風,傾力拚搏。
  “黑水一絕”孫寒,這時悄然至濮陽維身側,低聲道:“幫主,天幸我幫援兵,早回一步!依目下情勢看來,來犯全軍覆沒,已成定局。吾等是否乘機衝上,以便將敵人一網成殲?”
  濮陽維微微搖頭,道:“不用,對方目前只有常公明,及古庸二人,尚能勉力支撐,餘下諸人,已不足慮。”
  他冷然向激鬥中的二人一瞥。又輕聲道:“丐門弟子及‘黑旗幫’幫眾,已被我幫消滅大半,其餘之人,亦大多精疲力竭,不足為患,依我之意,還是放他們去吧!”
  “黑水一絕”孫寒,素知幫主為人,乃是外冷內熱,在他內心深處,。實包含著一片真摯純厚的感情……。
  孫寒聞言之下,暗暗點頭,他微一躬身,退至一旁站立。
  濮陽維雙目徐徐閉上,他努力令自己紛亂的思潮平復,要以最冷靜的頭腦,來處理眼前的局面。
  “八臂神煞”與常公明激鬥,已至三百招左右。
  看二人的交手情形,已愈來愈慢,每一發招,無不慎重異常,再三思考,始緩緩推出。
  四只眼睛,亦瞪得有如銅鈴,絲毫不瞬的注視著對方。
  在場觀戰諸人,大多為武林高手,此刻各人面色,已逐漸緊張。
  因為,他們知道,勝負之分,已在不遠了。
  濮陽維自微合的眼簾中望去,嘴角不由勾出一絲微笑。
  因為他知道,常公明與顧子君激鬥的結果,勝利必然是屬於自己這一方面。假如不出意外的話。
  驀然……就在“冷面乞”常公明滿頭大汗,緩緩推出一招“拔山移鼎”之際,他身形倏然如一騰空鷹隼般,猝而拔起。
  人們尚未看清他下一個動作,一團冷電寒光,已向“八臂神煞”顧子君當頭罩下。
  只見那團銀光揮舞成一圈圈密密層層的光影,光影中銳風呼嘯,籠罩範圍之廣,幾達兩丈以上。
  濮陽維等“冷雲幫”群豪,估不到“冷面乞”常公明,竟然會在對掌中,突然使出兵器。而且,來勢又是如此的快速凌厲,幾乎令人不及思量,該如何去閃躲。
  濮陽維雙目怒睜,大呼道:“顧監堂留意,這是丐門鐵缽!”
  果然,常公明手中突然施出的,正是“江北丐幫”歷代幫主秘傳的“丐門鐵缽”。
  而且,他現下所使用的招術,更是丐幫不傳之秘“托缽十六斬”中,最為狠辣陰毒的一招“盛頭於缽”。
  “八臂神煞”顧子君,滿頷紅髯根根倒豎,環目中精光暴射。
  在一圈圈幻閃的光影中,他彷彿看到常公明那皺紋重疊的面孔上,有著一絲獰厲的陰笑。眨眼間,一股尖銳得有如利刃的勁風,已撲面襲到。
  “八臂神煞”驀然狂笑一聲,單腳拄地,身形竟似一只蚱蜢般蹦跳起來。
  但那跳躍速度卻又是如此迅捷,他單腳一彈之下,人已如影子般幻閃到另一個方位。
  立在濮陽維身側的“黑水一絕”孫寒,見了自己兄弟的應變之快,不由脫口喝采:
  “好一招腳旋乾坤!”
  就在孫寒一言甫畢,“八臂神煞”顧子君已厲喝一聲,彷若陰霾的天空,暴出一聲震人耳膜的巨雷。喝聲中,五面精光閃爍刺目的飛鈸,已急速射出。顧子君雙臂揮動如電,發鈸手法之快,宛如一尊雄偉懾人的八臂巨靈。
  飛鈸的邊緣劃破空氣,發出一陣極為刺耳的“嘶嘶”之聲。
  顧子君又怒喝一聲,雙腳立地,兩掌齊揮,另外兩面銅鈸,已如一對初升的旭陽,閃耀著逼人的光芒,然飛至空中三丈。
  兩面銅鈸在空中鏘鏘一碰,又旋轉著向下飛到。
  這時,常公明那招凌厲無匹的“盛頭於缽”恰好力盡無功。
  他正暗自驚駭這對方這手“腳旋乾坤”功力無比之高。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喝中,五面精光閃閃的銅鈸,已疾速飛到。
  幾乎就在常公明眼光才觸及閃光的剎那間,五面銅鈸已分成五個不同的方向,到了他的身前。
  常公明不由心膽俱寒,身形傾力倒翻,雙腳急撐,人已如流星般向後倒射而去。
  五面銅鈸一聲清脆的互撞,又霍然分散,宛如五只俱有靈性的魔鬼,張著黃色閃輝的巨吻,又翩然向常公明的身影追到。
  “冷面乞”淒厲的嚎叫一聲,咬牙切齒的揮動手中鐵缽迎上。
  但是,空中的兩面飛鈸,亦適於此際,帶著尖銳的風聲飛落。
  這詭異而狠辣的手法,正是“八臂神煞”輕易不露的絕技“奪命七鈸”。
  “冷面乞”常公明這時怒叱連聲,將手中鐵缽揮動如飛,凝成一道緊密而雄厚的光圈。
  他想拚著自己一生苦練的“托缽十六斬”在名震江湖的“奪命七鈸”手法之下,做一次以生命做賭注的掙扎。澄黃的金光閃爍,銀白色的光華電掣,只見一片眩人眼目的異彩,籠罩著場中。已分不出人影。
  驀然,五面精光閃爍的銅鈸,在一陣緊密的暴響中,破碎著散落於地。
  但是,彷若在同一時刻,一聲淒厲得不似自人類口中發出的尖銳慘號,亦跟隨著劃破每個人的心膽。場中此時一片沉寂……“八臂神煞”浩飛雙目怒張,紅髯無風自動,如一尊金剛巨靈般挺立於地。
  名震一時的“冷面乞”常公明,卻已緩緩的坐在地下。他面孔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好似脫離肌膚般,交錯成一片極為令人不敢仰視的痛苦線條。
  他那一雙以大力鷹爪功震駭江湖的“鐵掌”正抓著一面鋒利的銅鈸,而且,已將其拗成碎片。但是,常公明的小腹之上,卻端端正正的插著另一面銅鈸。而且,這面銅鈸,已深深陷入他體內一多有半。
  “冷面乞”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這時竟出乎眾人意料的,仍是一片漠然之色。
  好似這奪取他生命的銅鈸,是切入別人的腹內一般。
  他緩緩的移動著那遲滯的眼珠,望著自己小腹上的銅鈸,又向四周各人迷惘的掃了一眼。這一眼中,是含有如此多不可解釋的含義,是自嘲?是悲痛?抑是憤怒?
  他嘴角嗃嗃動著,彷若要說些什麼?
  但是,他沒有,僅以一聲嘶啞而低沉的笑聲,結束了他留在世間的一切榮、辱、甘、苦。常公明平靜的俯倒於地,沙塵沾染著他灰白的發稍。
  四周,仍然是一片寂靜……忽地,痴立牆角的“鐵臂乞”古庸,好似悚然驚醒。他發出一聲能撕裂人類耳膜的哭號,如一頭被人殺傷的巨虎,向“八臂神煞”猛撲而到。
  雙臂掄處,幻成數十條臂影,掃向顧子君腰際。
  古庸這時出手,兩臂所帶起的勁風,可以顯示出,這恐怕是他有生以來,首次傾出如此巨大的勁力。
  “八臂神煞”猝覺身側勁風襲來,驚怒之下,他已閃電般向旁迴轉。
  就在此時,一道冷森森的劍氣,以不可言喻的快速,如一條整個貫射空中的長虹般,發出凌厲得令人魂消魄散的威力,急卷而來。
  “八臂神煞”如此功力,亦竟未看清劍光來處,便已聞得半聲厲叫。
  這聲慘叫驟然中斷,好似方才出口,便忽而被人堵住。
  這時劍光驟然收斂,顧子君急向一旁瞧去。
  只見“鐵臂乞”古庸,雙目呆視天空,一雙鐵臂已整齊得好似切下的肉片般,絲毫不亂的排在地上。
  但是,卻可自那此刻始才冒出的血水斷痕中看出,這雙手臂已被斬成二十七段!
  “鐵臂乞”古庸彷若已不知道痛苦,他像白痴似的四周呆望。
  喉間發出一種似野獸的低吼,緩緩向前走去……濮陽維適纔以“修羅九絕式”中,那天下幾乎無人能擋的一招“永別修羅”斬斷“鐵臂乞”雙臂後,此時,雙目冰冷的凝望著正一步步向前行去的古庸。
  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卻又像在空白的後面,充滿了錯綜複雜的思潮。他低下頭來,心中暗暗默祝:“恩師啊!無能的弟子,總算將恩師昔日的大仇前雪了。恩師!弟子祈求你能含笑瞑目,餘下的大任,便由弟子獨自去負擔吧……你老人家在地下也可以安息了。”
  一聲砰然的巨響,打斷了濮陽維的沉思,他目光一閃,已看見“鐵臂乞”古庸,已仰面朝天的倒斃地下。
  手臂斷處,熱血如湧,沾染得四周草地一片血紅,是那麼鮮豔,而又那麼淒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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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幽潭鱗蟒 辣手情心

  濮陽維沉默的望著地下一片雜亂的屍體。
  他們已不能歡笑,不能悲哀,甚至連一絲微的感受,一聲最低沉的嘆息也沒有……
  人活著到底是為的什麼?是為了爭名奪利,是為了活著而活,抑是只為了等待那人人必有的永久安息的一天呢?
  他迷惘的搖頭太息!他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願去想。
  好似驟間遺失什麼,全身輕飄得毫無重量,又好似驟然間加重了什麼,壓得他連氣也喘不過來。
  塞外雙尊之一的“黑水一絕”孫寒,默默行至濮陽維的身側。
  他眼中流露出一股了然而關切的目光。
  低聲說道:“幫主,請入內稍息,敵人餘孽,自將遵囑,放他們生路。本席還要實時傳令,前往尋找‘斷魂鏢’秦堂主的?跡,浩堂主一人之力,恐怕搜不遍那片崖底……”
  濮陽維悚然一驚,他迅速的抬起頭來。說道:“哦!在下沒有什麼,倒是各位太辛苦了。”
  這時,“力拔九岳”俞大元快步向前,一扶濮陽維的身軀,洪聲道:“幫主,你先休息一下,餘下的事,自有顧監堂調度。”
  他自幼與濮陽維相處在一起,無形中,比別人更增添了一份關愛。
  濮陽維感激的一笑,朗聲說道:“本幫弟子即將雙方受傷人馬包紮,敵人殘兵任其自去,不得稍有留難。”
  此言一出,摀傷頹立牆角的“駝神”葛非,及丐門、“黑旗幫”等餘下不足五十人的殘兵敗卒,不由個個驚喜得大睜雙目。
  從他們那一張頹唐的面孔上,都可以尋出一絲欣慰感激之色。
  他們在濮陽維尚未言明之前,都以為自己必不能逃過對方最嚴厲的報復。
  因為,他們明白,自己這些人,暗襲“冷雲幫”之舉,委實也做得太過了。
  這時,濮陽維感到一陣衷心的快感。
  他深深覺得,只有給予人一種再生的機會,才是自己最大的快樂。
  饒恕一個人,總比戮殺他來得令人愉快啊!
  此時,“八臂神煞”顧子君亦大步向前。向濮陽維躬身道:“幫主,本席之意,目前是否應急於遣人尋找秦堂主的下落……”
  濮陽維輕輕點頭,卻緩步的行至江南“鶉衣幫”幫主“駝神”葛非的身前。他雙手抱拳道:“葛幫主,此次尊駕率眾大舉侵犯本幫總壇,雖然目下勝負已分,但是,尊駕對在下如此處置,還覺得公允吧!”
  “駝神”葛非的手臂之上,被“七煞劍”吳南雲深深的刺入一劍,早已深透入骨,皮肉翻卷,加以真力損耗過度,此刻只覺渾身酸軟乏力,頭暈目眩。
  他心中更是萬分悲痛,因位眼看己方的人馬一個個命斷屍橫,自己卻毫無能力加以援手。
  固然,一來是自己身負重傷,無力出手,再則,尚有那功力高絕的“七煞劍”吳南雲,在一旁虎視眈眈。
  這時,他勉強挺起那原本已十分佝僂的身軀,伸手一撫唇下灰白的須髯,啞聲說道:
  “江湖上講的便是一個義字,老夫為了替有結盟之義的‘江北丐幫’湔雪前恥,始出此下策。如今事已至此,夫復何言?不論閣下對老夫施以何種手段報復,老夫絕不皺眉,所求者,但請閣下莫與敝幫弟子為難……”
  濮陽維清越的一笑,搖手說道:“葛幫主,適纔在下早已言明,既往不究,今昔恩怨,一筆勾銷,今後是友!是敵!全在閣下一念之間。”
  “駝神”葛非蒼白的面孔上一陣抽搐,鬚眉顫動,雙目淚光隱隱。
  他在一聲淒涼而悠長的嘆息後,向濮陽維當頭一揖,已緩步向山下行去。
  這一聲嘆息,卻又含蘊著不少寶刀鏽卷,壯士無顏的哀痛。
  濮陽維望著這一行破碎殘敗的行列,緩緩向山下行去,不由喟然,他迴轉身軀,大聲道:“請顧堂主、吳堂主及秋月大師,主持此間善後事宜,我與孫堂主及兩位護法,前往搜尋秦堂主的下落,九節堂下弟子二十名隨行。”說著,他已首先縱身躍起,急掠而去。
  “黑水一絕”孫寒,“力拔九岳”俞大元及“鐵翼金晴”伍百修,忙率著二十名青衣幫眾,急急縱身隨上。
  濮陽維身形如一朵飄忽的白雲,悠悠而起,飄飄而落。眨眼間,他已來到了適纔“斷魂鏢”秦驥,與“黑旗幫”幫主“摩雲鵰”白英二人,墜落的斷崖邊沿。
  這時,草地中仍然一片零亂,尚有瀝瀝未幹的血痕,灑落四處。
  濮陽維全身一冷,雙目微微合上。他呢喃的道:“秦兄!秦兄!莫不成你竟於此時此地,棄我而去?”
  忽而,他睜開眼睛,向那八、九丈深的崖底,仔細望去。
  仔細得甚至不放過任何一根細小的草木,一塊微不足道的岩石。
  但是,他失望了。不但未瞧出秦驥與白英二人?跡所在,甚至連一絲身形滾落時的痕跡也尋不出。因為,這座山崖乃系突出直起,根本便沒有斜坡,又到哪裡去找尋二人容身之地呢?
  濮陽維略一沉吟,暗忖道:“浩飛老哥哥已經落入崖下甚久,這片壑崖雖然甚是深邃荒蕪,卻也不至於連兩個掉下去的人也找不著……”
  他想到這裡,不由悚然一驚。忖道:“莫不是這崖底有什麼特殊的異處?以致牽制浩老哥哥,不能前去救人?”想到這裡,濮陽維已不再考慮。
  他仰首長嘯一聲,人已如脫弦流矢般,疾射向山崖之下。
  崖下,到處都是一片糾結蔓延的萋萋野草,荊棘灌木,巨石嶙峋,參差各異。
  這時,濮陽維身形落下,正站在一處較為突出的岩石上,他雙目如電,向四面打量。
  但除了山風的呼嘯,草木的簌簌聲之外,一切都顯得異常寂靜。一種令人有著窒息的寂靜。
  濮陽維正待盤膝坐下,運用“百里傳神內視大法”以查探周遭情況。
  忽然,右手方向已傳出一聲低啞而粗獷的怒叱。
  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濮陽維一聽之下,便已知道這叱喝之聲,是出自“雙連掌”浩飛口中。他不由精神一震,雙臂猛抖,已呼聲拔高五丈。
  人在空中,極目而望,遙遙發現再左側二十丈遠近,一片密集的小樹林前,隱現著浩飛那魁梧的身形。
  濮陽維大喜過望,他在空中輕嘯一聲,已優雅而快捷的,向那片密林之前略去。
  濮陽維灑然在空中旋身,翩翩而下,目光瞬處,不由令他頓時一怔。
  原來,那獨自站立地下之人,正是“雙連掌”浩飛。
  但是,他此刻卻不言不動,雙目儘自凝注密林之內。只見他滿頷?髯無風自動,面上肌肉緊繃的情狀,便知浩飛彷彿正在聚集全部精力預防著一種極為厲害的攻擊。
  這時,浩飛雙目血紅,雙掌交叉,“小封門”橫在胸前。
  他甚至連已落在身旁不遠的濮陽維都未察覺。
  濮陽維不由十分奇怪,順著浩飛的目光望去。
  驟然間,他那尖敏銳利的眼光,亦彷彿凝結了,神色也逐漸變化。他眼睛注定的地方,竟是一灣隱再濃密枝幹下的極小水潭。這灣水潭大約有三丈方圓,雖在深秋之際,潭水仍是澄綠盈溢,豪未枯竭。在那潭水之上,尚有著幾株枯枝斜斜伸入,假如沒有另外一件令人吃驚的事情介入的話,端的是一幅異常清幽雅緻的圖畫。
  但是,這時在那彎潭水岸邊,卻躺著一個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的中年黑衣人。
  他側身臥著,胸前微微起伏。
  但是,每一次起伏,都自他肩胛處湧出縷縷血漬,有些更已凝聚成暗紫色的硬塊。
  這倒臥潭畔之人,正是“斷魂鏢”秦驥。
  秦驥身旁,四仰八叉的倒著“黑旗幫”幫主“摩雲鵰”白英。
  這時,他下半身卻已完全失去。
  原來,那波潭底竟伸出一個其大如鬥,形如蟒蛇的怪頭,正“卡嚓卡嚓”的啃嚙著白英的兩條大腿。這怪物彷彿只伸出身軀的一半。只見那顆怪頭,呈三角之形。
  兩支眼睛,完全包藏在一片透明的厚厚眼膜之內。
  上半截生滿了紫茸茸的寸許長毛,頭部瘰?斑斑,高低不平,令人看來作嘔。
  濮陽維這纔明白,為什麼使“雙連掌”浩飛如此緊張,不敢稍怠的原因。
  他面色已逐漸轉為沉靜,微一跨步,再浩飛的肩頭一拍。
  浩飛大吃一驚,正待反掌揮去,濮陽維已閃電般掠至他身軀的左側。
  身形快得好似他根本就沒有移動,原來便是站在那一邊似的。
  浩飛驟覺微風一晃,他又急急的向左面望去。
  目光掠處,只見濮陽維正對自己含笑點頭。
  浩飛不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將聲音壓得低低的道:“幫主,天幸你適時趕來,欸!
  這怪物可害苦老哥哥了……”
  濮陽維微微一笑,也輕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看情形秦堂主尚有回生之望……”
  浩飛雙眉緊皺,低聲道:“天幸秦堂主雖然重傷墜崖,尚未喪命,適纔本座搜尋到這裡,便看到目前的這幅景象,本座雖然大喝數聲,但是這畜牲好似絲毫不懼,本座又怕他驟然襲向秦堂主,故而只有在此與它幹耗,以備這畜牲蠢動時,冒險一拚……”
  濮陽維劍眉一展,太息道:“只是白英這廝,死後尚不能保得全屍……”
  “雙連掌”浩飛亦微微搖頭,默默無語。
  濮陽維正待說話。驀然身後竟響起了一聲極為清脆的呼喚:“維哥哥,維哥哥……”
  這聲音是如此的甜美柔膩,甜美得彷彿是濃厚的蜜汁,柔膩得好似一塊芬芳的玫瑰糕。
  濮陽維心中一動,回首望去,草叢深處,又現出那明艷可人的白依萍來。
  濮陽維不由暗叫一聲“糟!”
  開口大呼道:“萍妹,你怎麼來的?快回去,此地危險……”
  他話說得太快,白依萍尚未聽仔細,身形又如一只花叢中的蝴蝶般,掠向濮陽維身旁。
  濮陽維不由連聲叫苦,尚未說話,一旁的“雙連掌”浩飛,已倏然大喝一聲,身形猝然向前飛去。人在空中,兩掌已呼呼劈出。
  濮陽維顧不得警告白依萍。大叫一聲:“快回去!”人已倏然拔空,如鷹隼般向那潭中的怪物撲下。原來,正在濮陽維回頭與白依萍說話之際,那潭中的怪物,已驟然回頭,向還昏迷在潭邊的“斷魂鏢”秦驥咬去。
  “雙連掌”浩飛大驚之下,不由狂喝一聲,撲身往救。這時,他雙掌齊揮,狂飆如潮,洶湧而出。任如此罡烈的勁風,亦僅將這怪獸擊得在水中一個翻滾,怪頭一仰,“嗚嗚”兩聲,竟伸頭向“雙連掌”浩飛咬來。
  巨吻大張,利齒森森,一條鮮紅如叉的舌信閃動,看來好不驚人。
  這時,濮陽維亦已掠身撲到。
  他斷喝一聲,右掌顫成圈圈圓弧,猛力擊下,左掌貫足“赤煞掌”勁力,傾力推出。
  頓時熱風如火,勁力摧山,將一大片潭水凌空擊飛。
  碎石流珠中,那巨大怪物已被震至潭水中心。
  這時,那怪物半透明的眼睛,竟突然變成血紅之色,全身的紫色茸毛,根根倒豎。
  那“嗚嗚”的吼聲,亦逐漸高吭淒厲,令人聽來驚心膽戰。
  濮陽維大喝一聲:“浩堂主小心!”自己已搶先向“斷魂鏢”秦驥身旁掠去。
  正在此時,那潭中的怪物,又寒人心魄的厲叫一聲,帶著一大片晶瑩澄綠的潭水,有若一股沖天而起的水柱,向濮陽維當頭壓到。
  濮陽維手指適纔沾及秦驥的衣角,潭中怪物已猛撲而至。
  他雙目驟然怒睜,嘿聲吐氣,單掌猛揮,左手一抓一揮,已將秦驥向後甩出。
  右手的“赤煞掌”掌力,亦恰於此時推出,勁風如鐵鑄巨錘,轟然巨響中,又將那怪物震回潭中。
  “雙連掌”浩飛大喝一聲,縱身急掠,恰巧將凌空而落的“斷魂鏢”秦驥接住。
  濮陽維正自微微舒氣,那潭水中的怪物又是嗚嗚連叫,已緩緩向岸上爬來。
  濮陽維凝神戒備,雙目凝注,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時,那怪物一反適纔的狂暴,竟慢吞吞的劃上岸來。
  此刻,濮陽維才見著這怪物的全身。目光掠處,他不由全身汗毛直豎,心頭作嘔。
  原來,這怪物形態臃腫粗短,除上半身生滿了茸茸的紫毛外,下半截竟全是凹凸不平,疤疤癩癩的肉瘤。腹下更生著兩只粗約人腿,晶紅透明的腳爪。
  濮陽維不由看得呆了。他自下山兩年以來,曾經過無數次的驚險場合,見過多少奇怪的奇聞異事。但這眼前的怪獸,卻是平生未曾見過。
  這時,他身後的“雙連掌”浩飛,又將秦驥交付隨後趕來的白依萍手中。
  他驟然回頭之下,亦不由全身一震。
  浩飛又仔細的向這怪獸端詳。忽而脫口大呼道:“幫主留神,這怪物是洪荒時代的遺獸,名曰‘赤爪鱗蟒’!”
  須知“雙連掌”浩飛一生闖盪江湖,武功高強,見聞更是廣博。
  他早年自奇書搜異志中,偶爾得知這種上古遺留下來的怪獸。
  同時,他也知道這怪獸的毒性極大,性情更是凶殘暴戾無比。
  濮陽維聞言之下,不由更加全神戒備。他口中應道:“在下自當留意,秦堂主是否無恙?”
  浩飛緩緩行至濮陽維的右側五步,答道:“幫主放心,適纔本座已替秦堂主探察過傷勢,他僅是流血過多,只要及時施救,定有生望。”
  濮陽維心頭一寬,雙手十指已微微屈起。他已決定,稍停要以自己傾絕天下的“修羅九絕式”除去此奇毒怪獸。這時,“赤爪鱗蟒”已爬行至距離二人不足三丈遠近,口中籲籲出聲,雙眼半透明的眼膜,已更形豔紅。
  濮陽維無意間目光一瞬,不由悚然一驚。
  原來,那原先清靜澄絲的潭水,自這“赤爪鱗蟒”上岸後,竟已變成污穢異常。
  潭水翻揚混沌,腥臭燻人,更隱隱看出潭面泛起一些魚蝦之屍。
  雙連長浩飛,雙目圓瞪。低聲說道:“幫主,這怪物的那對爪子,具有避毒去邪的奇效,憑這怪物的污穢性情,所到之處,無不骯臟異常,唯有他那雙晶紅透明的爪子,卻是一對寶貝,能鎮百邪。”
  濮陽維微微點頭,但是,他卻暗暗奇怪,這“赤爪鱗蟒”身形原來快若飄風,怎的目下行動如此緩慢?
  他正想到這裡,耳際已聽到背後隱約傳來一陣極為微小的悉啐之聲。
  濮陽維最初,尚以為是隨後的“黑水一絕”孫寒等人到了。但是,他隨即疑心大起。
  因為,這悉啐之聲,竟像是有人伏著身軀,緩緩爬行,身體經過雜草枯葉時,所帶起的聲音。若是孫寒等人,大可堂堂正正的過來,卻用不著如此鬼祟呀!
  濮陽維心中一震,驀然回頭。但是,已經晚了。
  一個碩長瘦削的黑衣人,正將手掌貼在白依萍背心的“命門穴”上。
  濮陽維回頭,白依萍始才驚呼出聲。
  濮陽維倏覺全身血氣上湧,他暗一咬牙。
  沉聲對正驚愕回頭的浩飛道:“浩堂主,且請注意面前的‘赤爪鱗蟒’……哼!我就不相信這掌下游魂的‘黑衣玉虎’敢做出什麼事來?”
  “雙連掌”浩飛聞言之下,不由恨得將腳一跺。切齒道:“媽巴子的,早知道這小子心思如此狠毒,原先就不該手下留情,饒他一命。”
  濮陽維冷冷一笑,雙目寒森森的注視著正威脅著白依萍生命的“黑衣玉虎”趙硯池。
  原來,趙硯池自與“雙連掌”浩飛交手,不敵受傷後,浩飛因念他一身武功,成名不易,故未趕盡殺絕,任其狼狽離去。
  但這“黑衣玉虎”卻是滿心憤恨,切齒不已。
  可是,他眼見己方大勢已去,自己武功又不是人家的對手,悲怒失望之下,不由滿腔氣苦。但仍他不甘心就此退去,乃悄然隱匿山道之旁的隱蔽之處,默然窺探“冷雲幫”
  動靜,以便乘機而動。
  濮陽維縱身下崖時,他已看見。
  及至白依萍獨自溜開褚千仞等人,悄然快馬趕到淮陽山,她亦不早不遲的聞到心上人的嘯聲,更看見濮陽維落崖時的身形。
  於是,這位多情的佳人,亦急急棄馬,跟?而下。但是她哪裡知道,她所遇到的並不是心上人的甜言蜜語,而是一些她做夢也想不到的磨難。
  白依萍跟?下崖時,已被隱身暗處的“黑衣玉虎”趙硯池發現。他因而悄然施展身形,跟躡而下,而在濮陽維浩飛二人權身貫注“赤爪鱗蟒”之際,乘機將白依萍製住。
  此時,“黑衣玉虎”趙硯池竟不敢仰視濮陽維那寒冷如利剪般的眼光。
  他故意扭頭他視,陰惻惻的道:“濮陽維,任閣下武功再高,嘿嘿!恐怕也不及在下手心註銷之快吧!”
  濮陽維冷冷一笑,說道:“你若想如此,亦簡單之至,只要閣下這條命活得不耐煩了。”
  “黑衣玉虎”趙硯池那張清俊的臉龐,這時忽然變得極為獰厲醜惡。他狂笑一聲,道:“濮陽大幫主,閣下等前有毒獸,後有伏敵,哈哈,這前後夾攻的滋味,想是不太好受吧!”
  濮陽維眼角一掠那已緩緩停住身軀,更在逐漸鼓脹的怪獸。冷然一哂道:“趙硯池,少說廢話,你意欲如何?”
  “黑衣玉虎”寒森森的一笑,說道:“我要你親自砍下浩飛的狗頭,來換取你的心上人的一命。”
  “雙連掌”浩飛聞言,狂吼一聲,正待返身猛撲趙硯池。
  驀然……
  那前面的“赤爪鱗蟒”已“嗚”的一聲淒厲尖叫,張口噴出一口腥臭撲鼻,其色翠綠的水箭,向濮陽維浩飛二人疾射而至。
  濮陽維大喝一聲,身形閃電般掠向空中,雙掌傾力劈出。
  “雙連掌”浩飛亦暴叱一聲,右掌“流光如矢”左掌“后羿射日”猛推而出。
  一時掌風激盪,若山崩海嘯,翠綠色的水珠迸濺,點點滴滴。
  憤怒的叱喝聲,淒絕的獸鳴聲,亂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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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血爪寒毒 迴腸九轉

  兩名當世高手的合力一擊,威力之大,足以裂石開山。
  那“赤爪鱗蟒”怪吼一聲,立時被震得在地上連連翻滾出去。
  但是,這怪獸雖然受此重擊,卻似乎並未能使它致命,連稍微嚴重一點的傷害也沒有。
  塵土飛揚中,這怪物又兩足立地,怪眼血紅。
  瘰?不平的肚腹,微微鼓動,好象在略做休息,準備下一次的猛撲似的。
  這時立於兩人身後的“黑衣玉虎”趙硯池,細瞇著一隻眼睛,陰狠的注視著二人。
  自然,他的手掌仍是緊貼在白依萍的“命門穴”上。
  美豔絕倫的白依萍,此刻微微轉動了一下身軀。
  於是,她背後那只足以奪取她生命的手掌,便貼得更近了。
  她凝眸睇視著自己的心上人兒,正與那“赤爪鱗蟒”對峙,心中卻在急快的打著主意,忽而,白依萍伸手緩緩地理著鬢髮,動作輕柔得足以令任何一個男子醉心……。
  她嬌媚的一笑,說道:“背後這位英雄,你幹嘛對我這麼兇?我並不認識你,而且,更沒有開罪你的地方呀!”
  “黑衣玉虎”趙硯池素性風流自賞,雖然年已半百,卻仍是舊習不改。
  他忘情的注視著白依萍掠理鬢角的纖手,是那麼晶瑩潔白,柔細無瑕……
  雖然,他並沒有看見白依萍那嬌媚的笑容,但是,他可以體會出,這眼前的少女微笑的時候,一定是足以傾國傾城的……
  白依萍的說話,他卻聽在耳內。
  這時,他本想冷冷一笑,但不知怎的,笑出的聲音,卻是如此和熙。
  他竟然有些訥然的答道:“姑娘,並非在下有心如此,實乃情勢所逼,不得不從權一次……。”
  白依萍銀鈴似的一笑,說道:“這位壯士,你若肯放棄成見,與我維哥哥協力合手,去殺死那只怪物,這樣不是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嗎?”
  “黑衣玉虎”趙硯池聞言之下,不由哭笑不得。
  他深吟一刻,緩緩說道:“姑娘,天下的事繁複得很,在下與‘冷雲幫’的仇怨,不共戴天,並非如此容易解決的……”
  他說完話,不由暗忖道:“這妮子也太天真了,難道我江南‘鶉衣幫’的聲望,與自己挫敗于浩飛掌下之辱,就能這樣輕描淡寫的一筆勾銷?嘿嘿,真是笑話……”
  他正想著心思,不防白依萍猛然向前躍身縱去。
  “黑衣玉虎”趙硯池,驚悚之下,怒叱一聲,已如影隨形的疾跟而上。
  但是,就在此時……
  那洪荒遺獸……“赤爪鱗蟒”驀然“嗚|”一聲淒厲長號,那條污穢龐大的身軀,竟如電般疾向濮陽維疾撲而來。
  濮陽維早已知道身後發生的事,可是眼前情勢危急,已不容他再去分身了。
  一陣中人欲嘔的惡臭,迎面襲到,尚夾著強烈的勁風。
  濮陽維厲嘯一聲,身形如一道白光般電射而上。一道銀芒隨即閃出,寒森森的劍氣透過重重空間,凝結成一片冰雪似的透明劍帶。龐大的“赤爪鱗蟒”爪尾齊揮,抓得砂石飛裂,塵土瀰漫。但是在這銀芒閃耀的剎那間,那怪物包藏在血紅色眼膜後的一雙眼珠,已被完全刺瞎。
  濮陽維手中“修羅劍”以眩人心神的飛快速度,在空中連連刺扎,就在他一口真氣流轉未息的時候,這“赤爪鱗蟒”毛茸茸的頸項上,已被戮穿了十二個血洞。
  本來,這“赤爪鱗蟒”上半身的紫色長毛,密密生長,而且堅韌如鋼,等閒兵刃,休想動得分毫。
  但是,在濮陽維手中的曠古神兵:“修羅劍”下,卻又不值一顧了,這時,縱躍至右側的“雙連掌”浩飛,亦狂吼著劈出九掌,這九掌他已傾足全身的真力,勁力如削拂過,雖未將這“赤爪鱗蟒”如何,也將它下半身紅白相間的腐肉,掃得片片飛落,污血橫濺。
  濮陽維身形始落,已大呼道:“浩堂主請留意,這畜牲雖身受重傷,只怕尚有一番掙扎呢?”他說著話,目光已向四周望去。
  只見白依萍若一朵輕飄得沒有一絲重量的雲霧,飛快地在前面奔走。
  “黑衣玉虎”趙硯池卻怒叱連聲的在後面追趕。
  趙硯池的武功,雖較白依萍高出許多,但在輕功方面,卻強不了多少。
  因此,他一時之間,亦追不著白依萍。
  濮陽維見狀之下,急速在腦中思忖著,能不能夠於此時前往救白依萍。瞬息間,他下一個決定:“不能去!”因為目前的“赤爪鱗蟒”較之“黑衣玉虎”趙硯池,更為令人擔心。
  況且,就算是“黑衣玉虎”趙硯池擒獲白依萍,他又敢怎麼呢?
  濮陽維做了決定之後,嘴角抿成一道堅毅的弧線,緩緩向那“赤爪鱗蟒”靠近。
  “雙連掌”浩飛也緊張得微躬著身軀,舉步向前。
  濮陽維此刻,已將大部份的注意力,集中在這上古遺留的怪獸身上。
  但是,他卻估錯了一點,這“赤爪鱗蟒”固然凶殘暴戾,可是,有時候人類的心腸,卻更較這怪獸陰毒上十倍有餘。
  “雙連掌”浩飛額際汗珠,點點滴滴地順腮流下。他沒有用手擦拭,口中喃喃罵道:
  “***,這畜牲真是害人不淺,待會兒誓必將它挫骨揚灰不可……”
  濮陽維星目怒睜,左手捏著劍訣,右手卻空無一物。
  本來,他那“修羅九絕式”便是出鞘即見血的啊!
  這時,那“赤爪鱗蟒”不進不退,血紅的巨吻微微開合,雙目的鮮血,似兩道小小的溪流,簌簌流下。喉間恐怖的低號,配合著那兩只赤色晶瑩的怪爪,在地上暴怒的劃刺。
  污穢腥臭的紫血,染遍了周遭的草木泥土,再被那斜陽的餘暉射映著,幻成一幅極為刺目的畫面。逐漸,“赤爪鱗蟒”的肚腹,又開始鼓脹,鼓脹的宛如一只充滿了氣體的圓球。沾滿了腐肉的肌膚,亦緩緩凸出,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兇獰形態。
  濮陽維面色如霜,他低低開口道:“浩堂主,這畜牲雙目已盲,不能視物,唯其如此,我們更要小心它困獸之鬥……”
  浩飛答應一聲,凝神不再說話。
  忽然,濮陽維眼角一晃,竟發現右側一條白影,慌亂的向自己與怪獸之間奔來。
  他心中一動,凝目望去,不由面色倏變。大叫道:“萍妹……快停步,這裡危險……”
  一語未已,那條白影好似收不住腳,踉蹌向前倒下。
  濮陽維目光如箭,他已看出,白依萍之所以頹然倒地,完全是受了在後面追趕的黑面玉虎趙硯池一掌之故。
  濮陽維剛牙緊挫,雙目欲裂。他狂聲呼道:“趙硯池,本幫主絕不會放過你的!”
  語聲出口,他人已在空中,向白依萍踣倒的身影趕去。
  然而……
  就在這時,那凶殘無比的“赤爪鱗蟒”已厲烈淒絕的長嘯一聲。帶著一片飛舞的砂石,向濮陽維撲到。同一時間,“雙連掌”浩飛也同時發動。
  他雙掌連出,口中呼道:“幫主快救白姑娘,這畜牲要……”
  浩飛始才說出一半,那“赤爪鱗蟒”又是一聲尖厲的嘯叫,巨吻大張,一股碧綠腥臭的水箭,彷若永無絕境似的,自那利齒森森的口中噴出。
  濮陽維大喝一聲,“修羅劍”立時快得不可言喻的急然抽出,在空中舞起一道密密的光圈,護住身形。這道光圈,嚴密的彷若是一輪有形的晶瑩物體。無數股蘊有奇毒的水箭,全被擋住,涓滴不入。他舞動的劍光範圍之大,足以掩遮住倒在地下的白依萍。
  濮陽維這時暗暗的長籲一口真氣,手中發出的銀芒,陡然擴展到一倍。
  “修羅劍”這急速的旋動,快得幾乎已不是人類的力量所能使出。劍氣嘶嘶,回風急盪。遠遠看來,彷若是一團直徑約有兩丈大小的透明銀珠。
  “雙連掌”浩飛貫足全身真力於兩掌之上,循環不停的擊出,以抗拒源源不止的水箭。
  但是,由他逐漸退後的身形看來,顯然是他已不能再支持多久了。
  濮陽維緩緩靠近白依萍的身軀,他這時右手舞劍,只有左手尚能使用。
  白依萍的身形微微顫動了一下。
  濮陽維低聲呼道:“萍妹……你沒有事麼?”
  白依萍艱辛的爬起身來。她微微搖頭道:“哥……我還好,只是背後被掌風掃了一下……”她語聲黯啞,面色慘白。
  濮陽維心中清楚,知道自己所深愛的人兒,必然受傷不輕。他內心之中一陣絞痛,舞劍的右手自然一慢。驀然,一股水箭又如長龍也似地,漫天噴來,沉重的壓力,險些突破了那道嚴密的劍幕。
  濮陽維悚然一驚,急急運功抵抗。
  他感傷的道:“萍,別怕!有我在此,誰也傷不了你……”
  這時,他著左手已觸著了白依萍的身軀……
  在絕對安全的四丈之外,一塊巨石後面,立著滿面陰笑的黑面玉虎趙硯池。
  他那對陰森的雙瞳,閃出陣陣獰惡的目光。面前碧綠的水箭與銀白的劍氣,反映出的豪光,與呼轟罡烈的掌風,響成一片。
  黑面玉虎趙硯池不由深深為這位洪荒怪獸的淫威所懾。但是,更令他驚懼的,卻是濮陽維那凝劍成氣的絕高身手。此刻,他心中急快的忖道:“看情形,若不是那小妮子牽制著濮陽維,只怕任這怪物再凶殘十倍,也早就被他宰了。”
  他眼中又閃出那股令人看來厭惡的光芒。
  他接著又想:“所以,目前的情勢,那濮陽維比怪獸更要對自己不利……”
  黑面玉虎趙硯池用手一拂下頷,想道:“至於浩飛這個傢伙……”他眼光一斜,繼續想道:“只要我能將濮陽維拾奪下來……嘿嘿,他獨自一人,必然抗拒不了這怪獸的奇毒水箭,那時,連自己動手都用不著……”
  黑面玉虎趙硯池滿意的一笑,眼角那堆不易察覺的魚尾紋,又皺在一起。
  他十分贊許自己這一石二鳥的陰毒計謀。腳步卻逐漸的向前緩緩地移去……
  場中,濮陽維單手將白依萍托起,這時,他身外的那道劍芒,已更形嚴密。
  白依萍那編貝也似的玉齒,緊緊的咬著下唇。顯然,她是極力的在忍受著痛苦。
  濮陽維額際,微微滲出的汗漬,這整天來不停的搏鬥與累勞,已然消耗了他不少的體力。他身形緩緩向後移去,驀然!
  那“赤爪鱗蟒”口中所噴的水箭,彷彿這次已傾出了全力似的,又兇猛的向濮陽維射到。
  濮陽維正待加強手中真氣。猝然間,他覺出背後有三股強勁得異乎尋常的銳風襲到。
  來勢之快,竟不容他運起“六彌真氣”護身。
  濮陽維大喝一聲,一種本能的反應,使他將封密在身前的劍芒向後一帶。
  而在同一時刻,那雙目已瞎的“赤爪鱗蟒”因渾身傷痕累累,早已支持不住。
  這時,它淒厲欲絕的狂嚎一聲,已經乾癟下去的肚腹,又猛然間鼓脹起來。
  而這次鼓脹是沒有限制的,就在快得不能再快的瞬息間,這“赤爪鱗蟒”的肚腹,已“澎”的一聲,整個暴裂。紫紅色的腸臟,斑斑的膚肉,挾著如雨點似的污血,四處迸射。
  而且,其中更有一枚膽形的綠囊,向濮陽維身前急飛而到。
  濮陽維竭力鎮定心神,劍光回掃中,已將三只“倒須梭”磕飛。
  但恰於此時,那枚綠色的膽囊已混在污血之中,“波”一聲裂開。
  膽囊內突然散發出一大蓬綠色污水,竟帶著無比的勁力,落向那已經微見疏散的劍光之內。
  濮陽維才覺手中“修羅劍”一震,欲待將劍勢扳回,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小撮綠色污水,已似點點閃光,向濮陽維射下。他大喝一聲,身形猝然如電般向後飛掠。
  但是,晚了!
  就在他腳步適纔離開地面的一剎那之間,同時傳出了托在他手臂上的白依萍一聲痛苦的嬌呼。這聲音是在如此忍耐下發出,但它仍然嚴重得使濮陽維的身形,幾乎自空中摔落地下。此刻,他迅速掠至五丈外飄落。他不敢瞧視心上人痛苦的面容表情。
  白依萍驀然一聲泣血似的呻吟,翻身抱住濮陽維。
  含糊不清的說道:“哥……我冷……冷得很……”
  濮陽維這時目光一掃,不由心頭大震,目眥皆裂。
  原來,白依萍那副美豔得足以令人不敢仰視的面龐,這時已然完全腫脹得變成了暗紫之色。那雙明媚的剪水雙瞳,亦腫得有若核桃。她急速的喘息著,呼息似逐漸窒息……
  濮陽維肝腸寸斷,他長籲一聲,緊緊地抱著白依萍顫抖的嬌軀,熱淚已如雨點般灑落下來。風聲微響,?髯如戟的“雙連掌”浩飛縱身掠到。
  他驟見之下,亦不由驚愕一怔。
  吶吶的說道:“幫主……幫主,白姑娘……這是怎麼一回事?”
  浩飛一連說了三遍,濮陽維始抬起那淚水縱橫的面容。
  顫聲說道:“浩堂主……萍妹她……她被那怪物傷了……”
  浩飛聞言之下,十分驚異。因為,他適纔親眼目睹濮陽維那道凝聚的劍氣已不是任何物體所能突破的。但是,為何竟在如此嚴密無隙的劍芒之下,卻仍能使白依萍受傷?
  他急急蹲下身來,檢視白依萍的傷勢,一面將自己的疑惑,告訴了濮陽維。
  濮陽維雖在悲痛欲絕的情況之下,神智仍未昏亂。他聞言之後,突然立起。
  這時,他想起在那危急之際,猝然襲到的三只“倒須梭”。
  他悲傷的吼道:“趙硯池這鼠輩,他竟敢乘著危急之際,暗算於我……否則……萍妹焉會如此?”
  “雙連掌”浩飛登時勃然大怒道:“**養的雜種,乘人之危的奴才……老子非活剝了這小子不可!”
  濮陽維這時,悲憤已達極點,他狠狠一跺腳,急急將懷內一只縷金玉瓶拿出,一連倒了三粒具有解毒奇效的“玉璞丸”扳開白依萍緊咬的牙關,餵她服下。
  雙掌頓時起落如飛,將白依萍周身血脈全然封閉。
  這時,“雙連掌”浩飛虎目一掃,瞥見五丈之外,污紫的血水中,有著一枚破碎的膽囊。
  原來,這膽囊並不是單獨射出的。一端尚有一條極細的血線,連在那破碎的“赤爪鱗蟒”肚腹之內。
  浩飛又仔細的向白依萍臉上望去。他微微仰首,沉思起來。
  濮陽維此刻霍地站起,悲聲道:“浩堂主,萍妹煩請暫予照顧,在下這就去追擒那‘黑衣玉虎’趙硯池……萍妹若有不測,我必將這趙硯池剜心祭靈。”
  說著,他已掠身六丈之外。
  但是,浩飛卻好象在思索著一件什麼事情,濮陽維對他說話竟好似全然未聞似的。
  濮陽維強自忍住目中熱淚,身形落地後,一個踉蹌,竟險些拌倒地上。
  他知道自己連日勞累,心緒悲傷,加以東徵西戰,內力損耗,已經達到他幾乎不能支撐的地步……。他微一定神,一股澎湃如火山鎔岩似的憤怒,使他勉強支起身軀,搖搖欲墜的又待再度躍身縱去。正在這時……
  草叢中嘩啦一陣,“黑水一絕”孫寒,與“冷雲幫”兩大護法“力拔九岳”俞大元及“鐵翼金睛”伍百修,率著二十名弟子出現。
  “黑水一絕”孫寒,目光甫一接觸濮陽維的面孔,心中不由微感一震。因為,他從來就沒有見過,自己幫主的面色,像眼前這麼難看,鐵青中還微微透出灰白之色。
  “黑水一絕”孫寒一抹額頭大汗,急步向前。恭身道:“幫主,你是否身有不適?
  本座因斬除一窩攔路毒蛛,及接運二十名弟子下崖,故而來到稍遲……”
  濮陽維頭腦一陣昏眩,眼前金星亂冒。
  他強吸一口氣,緩聲道:“無妨,在下尚可支持,秦堂主身負重傷,尚煩請各人盡速施救,在下與浩堂主,已除去這壑底一條上古時代遺留的‘赤爪鱗蟒’……”
  “黑水一絕”孫寒驟聞“赤爪鱗蟒”四字,不由全身一震。
  目光掠處,立時望見正躺在一株青柏底下的“斷魂鏢”秦驥。他急一揮手,“鐵翼金睛”伍百修隨即率領二十名弟子奔去。
  “力拔九岳”俞大元卻大步向前,一扶濮陽維。顫聲道:“少爺!不!幫主!你……
  是否受傷了……快請坐下,由我攆你回去……”
  俞大元得嗓音雖然是沙啞的,但是,他那股真摯激動的情感,卻使他那有如破鑼般也似的聲音,變得如此感人,較之世界上最柔美的音律,更來得令人感動。
  濮陽維望著“力拔九岳”俞大元,強撐著身軀。
  低聲道:“大元,我不要緊……我真的沒有什麼。”但是,他語聲的低啞,以及微微顫抖的身軀,已使武功深奧的俞大元覺出,自己的小主人,不但內力耗傷過巨,而且,好似更受到了什麼嚴重的精神打擊。
  自然,“黑水一絕”孫寒也已看出了一絲倪端。他回目四轉,看見不遠處正呆呆沉思的“雙連掌”浩飛,以及躺在浩飛身前的一位白衣少女。從那少女窈窕的體形看來,孫寒不用細想,便知是幫主的心上人,華山“白雁”……白依萍。
  但是,白依萍竟好似昏迷在地上,使人一看即知是受了重傷。
  “黑水一絕”孫寒的眼光,柔和而慈祥地望著這個較之自己年齡小了幾乎有兩倍以上的幫主。以關切的口吻說道:“幫主,可是白姑娘受了傷?”
  濮陽維頭腦又是一陣昏眩,這句簡易已極的詢問,就彷彿一把鋒利的尖錐,深深的刺入他心靡深處。他默然的點頭,斷續的將下崖以後的經過,一一說出。
  “黑水一絕”孫寒尚未說話……。
  “力拔九岳”俞大元已自哇哇叫道:“媽巴子的,趙硯池他這個畜牲,老子就第一個饒不過他……”
  “黑水一絕”孫寒亦怒聲道:“幫主,你如今真力耗損過鉅,如何還能再去追捕‘黑衣玉虎’那廝?本堂主之意,還是立刻發出那赤血令,派遣幫中高手四出追擊,再通令本幫各地分舵,協力偵尋捕捉,諒這廝插翅難飛……。”
  濮陽維尚未說話,“力拔九岳”俞大元已自怒吼連聲。
  大聲道:“幫主,孫堂主,本護法卻咽不下這口氣,非要即刻出發,擒住這小子,才能消去我心頭之恨!”說著,他不待二人回答,徑自轉身掠去。
  正當此時,又是一陣分開雜草樹枝的唏嗦之聲。
  一條人影宛如閃電般掠至各人身前。
  這突如其來的人,不是別個,乃是“七煞劍”吳南雲。
  這時,各人俱已看清吳南雲手中,尚且提了一個身著黑衣的人。
  濮陽維凝目一看,不由大喜道:“吳堂主,你怎的將趙硯池這廝擒獲的?”
  吳南雲朗聲一笑……
  說道:“適纔本席與顧堂主處理傷亡後,久久不見幫主等人回來,本席深恐此處或者人手不足,又擔心秦堂主安危。故而稟明顧堂主後,獨自趕來。”
  他說道這裡,向各人面上一瞥。
  又道:“哪知本席正行至斷崖之際,卻看見這‘黑衣玉虎’神態極為惶恐的自崖底爬上,本席當時疑心大起,便上前詢問,那知這廝竟不由分說,當頭便給本席兩枚倒須梭,本席一時憤怒,便與他打了起來……哈哈……這老小子卻恁的膿包,在第五十回合上便吃本席點倒……若非幫主一再明令,儘量予來敵生路,本席便要他一輩子好受。”
  濮陽維面色冷冰冰的好似寒鐵一般。
  他冷哼一聲道:“能赦天下任何一人,卻不能饒過這乘人之危的鼠輩!”
  吳南雲聞言之下,不由微感一愕。
  “力拔九岳”俞大元立時大步向前,連罵帶吼的將一切情形經過,詳細的講了出來。
  “七煞劍”吳南雲劍眉一豎,正待說話。
  “力拔九岳”俞大元大罵一聲道:“**養的賤種,老子先給你吃點小甜頭再說!”
  說著,左右開弓,一連便是十幾個大耳括子。
  俞大元素有“力拔九岳”之稱,其力之大,外家功夫之深,自是可想而知了。此刻,十幾個耳括子下來,雖未用真力,亦早已將“黑衣玉虎”面孔,打得腫起老高,滿口鮮血和著牙齒直往外流。
  濮陽維雙目帶煞地微微擺手,道:“俞護法,且請住手……”他話才說到一半,驀然聽到“雙連掌”浩飛的聲音叫道:“呵呵……我想起來了,白姑娘中的毒,正是‘赤爪鱗蟒’的綠絲毒膽內所藏的寒毒隔身汁!”
  濮陽維聞言之下,不由精神一震,回身掠至“雙連掌”浩飛身前。
  急道:“浩堂主,你既然知道這毒物的名稱,可有解救之法麼?”
  浩飛這時一抹臉上大汗,咽了口唾沫。洪聲道:“奶奶的,我這記性還不錯吧!可是真難想起來,這還是二十多年前,看奇書上記載的呢……”
  他急急向濮陽維投去歉然的一瞥。
  續道:“白姑娘適纔服下幫主的三粒怯毒神丹‘玉璞丸’後,腫脹已略見消散,而且呼吸較為通暢,只是這‘玉璞丸’的功效雖大,卻尚不能根治這‘赤爪鱗蟒’的劇毒……”
  濮陽維心頭一冷,但他仍懷有一線的希望。問道:“那麼難道就便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救治了麼?不管有多大的困難,要什麼代價我們都毫不吝惜的付出。”
  同時過來的“七煞劍”吳南雲,“黑水一絕”孫寒,“力拔九岳”俞大元亦同聲道:
  “是的,只要能救活白姑娘,任何代價我們都不吝惜的付出。”
  濮陽維感動著向三人一瞥,仰首強忍住星目之中,兩顆如珍珠也似的淚水。
  “雙連掌”浩飛一聽哇哇大叫的道:“咦咦?好象本座便會吝惜什麼似的,老夫也一樣不惜一切啊!只要能救活白姑娘……”
  “七煞劍”吳南雲眉頭一皺。說道:“好啦!好啦!浩鬍子,咱們也沒說你什麼……
  快說吧!要什麼藥物才能醫好白姑娘的毒傷?千年參王?百年雪蓮?抑是血心蜜桃?”
  “雙連掌”浩飛連連搖手道:“全都不,要根本治好白姑娘的毒傷,卻要有三般事物,缺一不可。”
  濮陽維伏身將白依萍輕輕抱起,悲傷的凝視著她的面龐,默默無語。
  “七煞劍”吳南雲急急問道:“是那三種事物?”
  浩飛仰首,略一沉思,說道:“第一,便是產在滇境鬼號江源頭的魔魚金卵,第二,便是嵩山少林寺藏經閣後,一只朱頂白鶴的精血。此二物相合,便成了怯毒聖藥。其三,則需要一個武功超絕,內力深厚的高手,以真氣為其打通奇經八脈,再修養一個月,便可痊癒……”
  “七煞劍”吳南雲微一思忖。
  問道:“浩鬍子,朱頂白鶴只要在深山憂領,隨處可得,又何苦非要上少林寺去求那些和尚?而且,一個弄不好,便有大動干戈的可能……”
  “雙連掌”浩飛搖頭道:“其它地方的朱頂白鶴,可一定有三百年以上的壽齡麼?
  便是有,也絕不會整天飼以少林聖藥‘紫羅丹’啊!”
  浩飛又一拍胸脯道:“如果幫主要上少林寺,本座這過了氣的綠林盟主,拚了這把老骨頭,也要陪幫主走他一趟。”
  “七煞劍”吳南雲勃然怒道:“浩鬍子,你當本席便畏懼了少林寺的和尚了麼?”
  濮陽維緩緩抬起頭來說道:“各位為了在下,如此盡心,確令在下心中感激……”
  他目光向眾人面上一掃。接著又說:“只是,本幫新遭大創,百事待理,實不宜為了在下一人之事,勞碌各位再事奔……”
  “黑水一絕”孫寒一直緘口無言,此時,一捋唇上灰白的鬍鬚。
  開口道:“幫主,想白姑娘定為幫主至心所愛之人,這男女之間,情之一事,本席雖未親歷,但本席卻知道,這乃是關係著一個人的終生幸福……”
  他微一停頓,彷若整理了一下思緒,又說:“幫主乃是本幫上下的靈魂,本幫盛衰,亦全系於幫主一身,假若白姑娘萬一有了不測,試問,那時幫主尚有思緒籌劃幫務麼?
  尚有精力再為全幫奔波麼?所以,要救助白姑娘,亦即等於充填幫主本身的精力,更是間接使‘冷雲幫’中興有人。”
  濮陽維面孔肌肉微微抽動,他無言的望著各人。
  “黑水一絕”孫寒這番明晰細膩的分析,不禁使他啞口無言。
  “黑水一絕”孫寒又道:“所以,本席之見,不論以任何代價,甚至與少林寺的和尚干戈相對,亦在所不計,而且,好在本幫大敵,如今已一一崩潰被殲,便請幫主儘量調派幫中人馬,為白姑娘之事設法……”
  “七煞劍”吳南雲等人不由連聲贊同,熱情洋溢。
  濮陽維實在感動得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一下紊亂焦躁的心神,說道:“孫堂主之言,實令在下心中有愧,在下亦不願多做虛套,但是幫中大任,仍較在下個人重要,況且各位連日征戰,亦過於辛勞,實不宜太過勞師動眾,如今在下便做決定,出外尋求藥物。由刑堂吳堂主及俞護法二人隨行。在下亦可乘機前往嵩山少林寺,以踐三年前與‘鐵掌’華武之約。”
  他雙目疲累的一閉,續道:“幫中要務,便請顧、孫二位堂主暫理,由其他各堂協助……”
  “雙連掌”浩飛聞言之下,哇哇大叫道:“幫主,本座為何去他不得?少林寺的和尚既嚇不倒吳刑堂,便也嚇不倒本座……”
  濮陽維微微一笑,低聲道:“浩堂主,你近日來連番奔勞,已夠疲累的了,在下甚願你能藉機休憩一時,而且,萍妹傷後之軀,用藥方面,更須你多加照顧。”
  浩飛不由一呆,隨即像記起一件什麼事情似的。
  忙道:“幫主,本座倒險些忘了,將那‘赤爪鱗蟒’的一對爪子斬下,再將其透明骨髓中的精血提煉出來,可以暫保白姑娘病勢,兩月之內不致惡化……”
  濮陽維急道:“如此甚好,稍停便請俞護法率人辦理此事,並清除那鱗蟒尸身,以免遺毒傳播害人。”他這時,將目光投到躺在地上的黑面玉虎趙硯池的身上,冷然道:
  “將他先押著,等在下回山後親自處置。”
  俞大元答應一聲,自去辦理。
  此刻,“鐵翼金晴”伍百修快步行來,瞪著那對金黃色的眼珠。
  洪聲說道:“幫主,秦堂主已由本護法屬下弟子護送回壇……”
  他又踏前一步,聲音放的很低,說道:“而且,幫主近日過於勞累,也應早些休息……”
  濮陽維含笑答應,一拍“鐵翼金晴”伍百修的肩膀,親自抱著白依萍,與眾人向外行去。
  天色更暗了,有若夢幻似的薄霧,飄忽在這幽深的崖底,墨綠色的天幕上,已隱約的閃出了第一顆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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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魔魚金卵 鬼號江頭

  落月峰。
  回雁山莊兩扇金銅色的巨門大開,四處明如白晝的燈火,映得門前的兩尊巨靈石像,更顯出無比的威武莊嚴。
  回雁山莊里里外外,正傳出陣陣猜拳行令之聲,以及熱烘烘的酒菜香氣。
  身著青色勁裝的幫友,往來不絕,個個紅光滿面,豪氣飛揚。
  原來,今晚正是“冷雲幫”慶賀連次大捷的慶功宴。
  這時,回雁山莊的場地上,正開了五十多桌的酒筵,坐滿了一群群的幫友。
  廣場盡頭,則是一些大舵主及大頭目之位。
  高大恢宏的冷雲廳,亦開了十桌筵席。
  朝外坐的,竟全是袖口縷有銀線的各堂屬下香主。
  中間一席,則是幫主濮陽維及各堂堂主。
  濮陽維神態落莫,雙眉微皺,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哀傷。
  坐在他身旁的“八臂神煞”顧子君,此刻一舉酒杯,起身向濮陽維道:“日來本幫連次大捷,全憑幫主指揮得度,始能有如此輝煌的戰果……本席僅代表全幫上下,恭敬幫主水酒一杯……”
  濮陽維連聲謙讓,與顧子君仰首一幹而盡。
  “雙連掌”浩飛,又立起身來,酸溜溜的說道:“幫主,本來這個慶功宴是要等褚堂主、秦堂主等人回山後,才一併舉行的,但是為了幫主遠行在即,故提前於今晚,本座雖然不能親隨幫主,但亦以水酒一杯,恭祝幫主此去一帆風順,萬事如意……”
  濮陽維心中一哂,仰頭喝下。
  浩飛又轉向“七煞劍”吳南雲道:“當然,吳刑堂也照樣……”
  顧子君哈哈一笑,說道:“浩堂主,先請坐下,你假如想下山,至少也要等候幫中諸事安頓以後……此刻本座是歉難照准的……”
  須知“八臂神煞”顧子君,掌理“冷雲幫”監堂職務,其地位僅在幫主以下,權利之大,實與副幫主毫無差異。
  “雙連掌”浩飛一聽顧子君如此說法,已知今番想下山熱鬧一番的念頭,委實是行不通的了。
  他嘿然坐下,也不理“七煞劍”吳南雲向他擠眉弄眼,獨自與黃湯嘔氣。
  顧子君低聲對濮陽維道:“幫主近日來已精力交瘁,下午又與那‘赤爪鱗蟒’搏鬥甚久,本席之意,還是請幫主休息三天再走。”
  濮陽維搖頭苦笑道:“在下目前心焚如火,焦慮無比……欸!好在幫中事務,大體妥善,在下決定席終之後,實時動身,也好早去早回……”
  這時,“黑水一絕”孫寒亦湊過身來道:“褚堂主等一行,據報已到達淮陽山前三百里處之馬家集,預料可於後日午時到達,本席已派遣幫中弟子多人,前往接應……”
  濮陽維含笑點頭,又與“笑面佛”秋月大師,“力拔九岳”俞大元,“鐵翼金睛”
  伍百修等人談了一陣。
  這時,“八臂神煞”顧子君,悄悄請濮陽維入內休息,以便養足精神,夜間趕路。
  回雁山莊仍是一片喜氣洋洋,杯觥交錯,人語喧嘩。在人們的興奮中,光陰總是溜走的極快的,明月,已逐漸爬升到中天。
  更鼓三響,大多數的“冷雲幫”幫眾,已逐漸歸寢。
  席散人靜,四周岑寂,只有在暗處來回巡行的幫友,仍以戒備的眼神,四處巡查。
  這時,回雁山莊自莊門之內,走出高矮不等的十數人來。
  領先的,正是一襲白衫,意態瀟灑的濮陽維。
  他親率著“七煞劍”吳南雲及“力拔九岳”俞大元二人,回身向送行的“八臂神煞”
  顧子君等人一一話別。
  始轉身上馬,與吳、俞二人揚鞭而去。
  “八臂神煞”顧子君率領眾人,恭身肅立,直待二騎遠馳,始迴轉門內。
  夜風尖銳的呼嘯著,吹拂在人的臉上,宛如刀削般的刺痛。
  天空中烏雲密布,大地一片黑暗,這原來便是個冷瑟蕭然的初冬之夜呀!
  單調而急驟的馬蹄聲,遠遠傳出,是那麼的清晰,就像是一粒粒的冰珠,摔落在青石道上,而又那麼快速的消逝,隱沒……
  濮陽維挺坐馬上,星目半閉,任坐下駿馬狂奔。
  他腦海中翻湧著無盡的思潮,臨行時,前往探視白依萍的景象,又在他腦海中緩緩地浮起……在淺藍色紗帳卷遮下的繡床中,躺著那原本艷似天仙的心上人兒。
  但是,她目前卻變成一個多麼令人驚懼的形象呀!
  重重輕紗之後,她靜靜的睡在一張柔軟的錦墊之上,那副腫脹得發紫的面孔,雖然沒有任何表情,但是……
  濮陽維淒迷的想著:“但是,我仍然可以看出,她臉上正對自己由衷的信賴的與愛心,這愛心是那麼的深厚……欸!那藍色的繡房中,氤氳著夢一樣飄忽的氣息,可是,這情景對萍妹來說,不是太悲哀了麼……”濮陽維用手揉了揉眼睛,眼眶中是濕潤的……
  他低沉的嘆息了一陣,又繼續想道:“萍妹若醒轉過來,看到自己的模樣,不知道會不會傷心欲絕?一個女孩子,容貌對於她是多麼重要呀……雖然即使是萍妹變成世界上最醜的女人,我也會永遠愛著她的……”
  濮陽維癡迷的沉思著,幾乎已遺忘了他身後尚跟隨著“七煞劍”吳南雲及“力拔九岳”俞大元。
  這時,吳南雲與俞大元正雙騎並轡,他們關切的注視著濮陽維,心中微微太息,但是,他們此刻又能做些什麼呢?一個陷入深沉悲哀的人,無言的慰藉,原是最好的關注啊!
  “力拔九岳”俞大元,他雖然沒有介入任何男女間的漩渦中,但是,他多少亦了解一些其中那種刺骨縷心的滋味。
  他眼睜睜的望著自己的小主人,他有許多話要說,但是,不知怎的,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風聲吹拂得更尖銳了,四周的樹木被割得颯颯做響。就好像一個痛苦的傷者,在做著無助的呻吟。
  三匹駿馬這時已排成一條直線,儘管氣候寒冷,馬匹鼻孔中,卻直噴著熱氣,渾身大汗如注。吳南雲看了俞大元一眼,乾咳了兩聲。
  低沉的道:“幫主,咱們已經奔馳了兩個多時辰了,是否該找個地方讓坐騎歇歇?
  順便也好生個火,袪袪寒氣?”
  濮陽維緩緩回過頭來,淒然的一笑,說道:“也好,南雲,為了我個人的事,卻勞累了你與大元……欸!不知此去成功與否……”
  “力拔九岳”俞大元一扯他那破鑼也似的嗓子道:“少爺……少幫主。”
  他用力的一拍自己的腦袋,又道:“***,我怎的老改不了稱呼……幫主,你快別這樣說,莫說只是為了這些小事;便是要我大禿子上刀山、下油鍋,只要幫主一句話下來,我大禿子若是皺皺眉,便不算他奶奶的英雄好漢。”
  濮陽維不由被俞大元這幾句雖然粗俗,卻又真情洋溢的話感動了。
  他破顏一笑,帶馬向一片荒蕪田園旁的茅屋馳去。
  這茅屋原是看田人草草搭就,用來看守莊稼的,這時,因為收穫季節已過,裡面無人居住,任它孤零零的立於田野之上。
  濮陽維勒住馬 ,翻身落地,與吳南雲、俞大元相偕入內。
  這間簡陋的茅屋,裡面尚算潔淨,而且,還鋪著一堆厚厚的稻草。
  吳南雲將帶在身邊的火意熠子燃著,找出兩截殘燭點起。
  昏黃的燭光,映得三人的影子在地上微微晃動,在這淒厲的北風呼嘯之下,卻有著一絲冷清孤單的意味。
  濮陽維親自找來的一堆木柴,引著了取暖。
  他盤膝坐在地上,眼睛望著嗶剝燃燒的柴火,臉上有著一絲奇異的紅暈。
  他又彷彿陷入一個深沉的夢幻之中,自然,這夢幻中有甜蜜,也有辛酸……
  俞大元伸手入囊,拿出一個朱紅葫蘆來,雙手奉於濮陽維身前。
  但是,濮陽維卻好似沒有看見一般,仍凝視著面前的火堆……
  俞大元微一嘆息,又將葫蘆送到吳南雲的身前,但是俞大元卻又發現,吳南雲也正在痴痴的凝注著濮陽維,面上洋溢著一種湛然的神情。
  “力拔九岳”俞大元不由奇怪的轉頭望去,這時,他才發現了吳南雲注視的原因。
  在火光的照耀下,映出濮陽維孤單的身影,而他面孔上,正閃耀著一片令人震悚的永恆之光,那上挑的眼睛中,卻幻出多少人癡迷的情懷。
  挺直的鼻樑下,那張抿成優美弧形的嘴,宛若一張愛神的弓,又似一張詩人的琴弦,是那麼的聖潔,而又那麼的含蓄。
  這時,他身上散發出一股異乎尋常的氣息,似聖潔,又似淒迷……
  忽而,濮陽維悚然驚悟。他愕然的向吳南雲道:“南雲,你為何呆呆的瞧著我?”
  他又一拍俞大元的肩膀,灑脫的笑道:“大元,你怎麼傻啦!”
  吳南雲這時才啊了一聲驚醒,緩緩的說道:“幫主,你長的實在是太俊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比你長的更俊俏的男人,只是……這股俊美,卻顯得有些淒涼……”
  濮陽維聞言一怔,繼而又笑道:“來!咱們喝點酒驅驅寒……其實,男人有什麼俊不俊的,這副容顏,誰還能永遠保留呢?”
  “力拔九岳”俞大元哈哈一笑,雙手奉上酒葫蘆,說道:“幫主,我大禿子聽不來這些文謅謅的話,來!來!來!還是喝酒要緊。”
  濮陽維一笑接過,喝了兩口,又交給“七煞劍”吳南雲,一面說道:“南雲,我們一路奔馳,趕了多少路程?我只顧在馬上發呆,竟沒有注意到……”
  吳南雲微一沉思,答道:“大約已百來里路了,本來不會這麼快的,因為一路上沒有耽誤,而且幫中樁卡尚未派出,所以我們走得快了些,否則,倒有些延誤呢!”
  濮陽維好似記起一件事情似的,忽然又問道:“南雲,那滇境的鬼號江,到底在什麼地方?而且,那魔魚金卵到底又是什麼東西,你是否知道?”
  吳南雲伸手將柴火撥旺,說道:“這鬼號江我尚未去過,但是,卻聽過本派掌門師兄述及。”
  他仰首沉思一陣,又道:“掌門師兄說過,這鬼號江位於雲南一座名叫斷腸崖的左近,是怒江的一條支流,他雖然名字叫做江,但其實並不寬闊,約有二十丈寬窄,流經數十裡,江水色呈烏黑,江中因為陷洞石礁甚多,所以水勢洶湧,有如萬馬奔騰……”
  “力拔九岳”俞大元突然插口道:“吳刑堂,那麼它為什麼稱作鬼號江呢?”
  吳南雲又喝了口酒,繼續說道:“這鬼號江江名的由來,並不是說它江水奔騰如雷,而是指每當月圓之夜,這江水流速便更形加劇,而且所發出的聲音,更是淒厲欲絕,如夜鬼哭號,其聲懾人魂魄,這種音響懼人的景色,更以其源頭為最,故而當地土著咸稱其為鬼號江……這其中尚包含著一個淒豔絕倫的故事……”
  吳南雲說到這裡,語聲逐漸轉為低沉,昏暗搖曳的燭光,襯著屋外呼嘯的北風,更令人有著一種神秘而淒涼的感覺。
  這氣氛感染著屋內的三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許久……許久……濮陽維雙手微搓,笑道:“茅屋夜談,聞君口述前人遺事,誠為一樂,南雲,你還是繼續講下去。”
  吳南雲舉起那朱紅葫蘆,連喝了兩口酒,沉默了一陣,語聲才幽幽而起……
  悠遠得彷若自另一個遙遠縹緲的世界傳來,似迷惘,又似夢中的囈語:“傳說在三百年前,這鬼號江並不叫現在這個名字……它那時叫連心江。江畔住著兩戶淳樸的農家,他們交往過從甚密,而這一家唯一的獨生女兒,也許配給那一家的獨子……他們的生活是安謚而平靜的,在一淒豔的秋天裡,兩家正式訂了日子……那正是一個月圓之夜,雙方為這一對小情侶正式成婚……當然我之所以說他們是情侶,乃是因為遠在他們倆人知道彼此早已屬於對方之前,已經有了一段純潔而真摯的感情,他們互相深愛著,已經到了任誰也不能使他們分離的地步……當二人知道家中的決定之,他們的喜悅與興奮,是可想而知的……”
  吳南雲說到這裡,低沉的語調,也變得較為活潑了,好似他已經親眼看著面前的這一對純潔的青年男女微笑著一般。
  濮陽維緩緩說道:“我猜這個少年必定是異常英偉健壯,而且,那少女一定也是十分美麗了。”“七煞劍”吳南雲雙目望著地下。徐徐搖頭道:“那少女的確長得十分美麗,笑得時候,彷若春天的玫瑰開放,靜得時候,又似那亭亭生姿的晚香玉……但是,誰也想不到,那少年卻是生的十分醜陋,而且,天生又是一個跛子……”
  濮陽維面色一凜,隨又默然點頭。嘆道:“天下儘管有些負心女子,卻又有多少如此真摯而可敬的姑娘……”
  吳南雲微微一笑,又道:“這美麗的少女,並不覺得她所愛的人醜陋,她傾心全力的愛他,甚至超過了她的生命……雙方的老人,亦欣慰的看著這一對年輕人的成長,相愛,他們更眼巴巴的盼望二人開花、結果……日子過得是快樂而甜蜜的,這一天,已到了二人締結永生相守的日子,雙方沒有什麼儀式,僅由這對年輕人的父母,設了一桌簡單的席筵,當著雙方老人的面,交換了飾物,便算是成親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雖是粗人,此刻亦聽得入神,他一抹嘴角的酒漬,就待開口。
  濮陽維對他微微擺手,示意俞大元不要說話。
  因為濮陽維知道,俞大元生性魯直豪爽,問出來的話,很可能大煞風景。
  吳南雲接著又說下去:“當天晚上,是一個迷人的夜晚,明月皎潔的掛在天邊,灑落的光輝,有如一層輕淡的薄紗,籠罩在大地上,四周飄忽著淺藍色的霧……真似一個虛幻的夢境,少女倚偎在心上人的懷裡,宛如閉著眼睛,在數著自己夫婿的心房跳動一般,忽而,她仰頭對心上人說,問他願不願意為她到連心江,也就是現在的鬼號江,去尋找兩枚心形的石子。”
  俞大元急急開口道:“這小娃兒去啦?”
  吳南雲沉默的點頭一笑,接道:“不要說這樣小的事情,倘若那少女說要他的心,他也會毫不遲疑的剖開胸膛拿給她……”
  俞大元聽到這裡,不由滿面迷惘,他想:“除了自己的小主人與恩師,只怕誰也不能這麼令我服貼。”
  吳南雲望著光線微弱的柴火,續以那低沉的聲音說道:“那少年立刻答應,而且,馬上就去了,二人約好,就在月至中天的時候,他便回來……”
  濮陽維在吳南雲低微下沉的語氣中,已然發覺這故事中的一對情侶的悲劇即將要上演了……他星目半合,傾聽吳南雲斷續的講述:“就在那少年到達連心江的時候,河水仍然靜靜的流著,潺潺的聲音,是那麼的柔和輕盈,彷若一闕愉快而輕俏的樂曲,但是,就當他挽起褲腳,費盡心力才尋找到兩顆五彩繽紛的心形石子的時候,空中的明月,已經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悄悄地隱入濃密的雲堆中,而連心江的江水,也似發怒般的突然暴漲起來,發出陣陣奔騰雷鳴的聲音,其中更有夾著一股淒厲欲絕的呼嘯,彷若是冤鬼的悲泣,又好似一個人在臨死前的呻吟……少年人在驚懼之,拚命的向河邊跑去,但是,他忘了他跛了一只腳,潮水的奔騰,較這跛腳孩子的奔跑,疾速得多,瞬息之間,他在一陣洶湧的波浪之下,慘號著被吞噬,就彷若有無數只強而有力的魔手,活生生的將他的生命攫去……沒有留下一個浪花,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是那麼的輕易……”
  俞大元屏息聆聽,雙目瞪得很大,兩手緊緊握著。
  濮陽維面色亦微現激動,肌肉在輕輕地抽動。
  吳南雲又以悲愴的聲音道:“在家中等候著新婚丈夫的美麗少女,忽然無意間自手中跌落了那面菱花銅鏡,而且,銅鏡竟粉碎了!她驚懼的望著地下破碎的鏡片,恐怖的瞧著室外變幻的風雲,連心江的江水由嗚咽轉成咆哮,這些都好似一把把鋼刀,插入她那脆弱的心扉……這少女哭喊著奔出了房屋,踉蹌的奔向連心江,她擔心著那癡心的丈夫……這時,天空狂風在狂吼著,大雨傾盆,淋濕了這少女的衣衫鬢髮,她驚恐的淚水,混合著雨滴,沾滿了雙頰,分不清那是淚水,那是雨珠……”
  吳南雲悠遠而低愴的聲音,這時更見暗啞。他靜息了一刻,彷彿要以沉默來沖淡茅屋中三人感染的哀傷氣氛。過了一會兒,他又道:“少女跌倒了又爬起來,歷經艱苦,終於她跑到了連心江畔,江水這時已逐漸平靜,但是,波浪仍然很大,少女聲嘶力竭的呼喚著丈夫的名字,在她眼眶中,流出了羼和著血絲的淚水,呼聲已逐漸的沙啞,低沉……
  終於,她在一處兇惡如魔鬼的岩石下,找到了那已永遠不能再對她微笑的丈夫……這少年雖然死了,但是他的兩眼卻睜得很大,顯然的,他還忘不了自己心愛的妻子……少女這時沉默了,她緩緩的跪倒在丈夫身前,慢慢的,她扳開丈夫握的雙手,他的手中,仍然緊緊握著兩顆燦爛的心形石子,石子依舊鮮豔,但是,她心愛的人卻已不能再復生……”
  濮陽維雙目已完全閉上,在他腦中縈迴的,是另一個美麗的白色影子……。
  吳南雲又接著說下去道:“那少女的面上毫無表情,她悲傷的超過了負荷,神情已逐漸的麻木了……連心江的流水仍然在嚎啕,在翻湧……她望著自己至心所愛的人,他的面孔是如此蒼白,四肢是如此冰冷,像是一尊淒涼的石像……少女伸出顫抖的手,將自己腰際的絲帶解下,牢牢的將自己與所愛的人縛在一起……她迷惘的望著這灰暗的世界,失去了心上的人,是多麼值得悲哀啊!少女緩緩地站了起來,她拖著艱辛的步子,緊擁著夫婿,緩緩的向江心行去……澎湃的江水,淹沒她纖細的足踝淹沒她窈窕的腰際……
  然後,她靜靜的閉著眼,緊握著手中一顆鮮豔的心形石子,她心愛的人緩緩的沉入江底……”
  室中一片靜寂,只有三人低微的呼吸聲傳出……燈花在嗶剝的炸開。
  吳南雲的聲音又幽幽而起:“慘淡的月光,照著連心江悠悠的流水,是那麼的冰冷,那麼的淒涼,這一對男女沉沒的地方,僅輕悄得起了一圈淡淡的漣漪,自此以後,這世上再也沒有這兩個少年男女的?影,再也沒有旖旎平靜的連心江,換來的,卻是一片兇惡怒號的江水,與每當月圓之夜,那淒厲的呼號……”語聲如一條柔韌的鋼絲,拔了一個尖音,消失在渺渺無際的夜空之中,遺音裊繞……吳南雲停止了說話,深長的嘆了一口氣,雙目緩緩移到濮陽維的臉上。三人沉默了一刻,好似在盡情舒散著心中的憂鬱與翳悶。
  忽然,濮陽維悟出一個道理,他真摯的握著吳南雲瘦長而冰冷的手,低聲道:“南雲,這故事是真實的麼?”
  吳南雲含有深意的一笑道:“我也是聽掌門師兄講的……欸!我還記得當時我聽完這個淒絕的故事以後,自己熱淚盈眶的情景……”
  他又深深的向濮陽維一瞥,道:“幫主,我們都希望這哀豔的故事是真實的,是麼?
  否則,就當它是我們所追求的一股至真的美,不是也很好的麼?”
  濮陽維了解的望著吳南雲,他深深的感激著這位老友。
  因為,他知道吳南雲今宵的話,一來是告訴他鬼號江的一段掌故傳說,再則,又何嘗不是藉此,來堅定他對白依萍的感情呢?
  白依萍如今雖然已變成如此醜陋,但卻仍然不能絲毫影響到他對她摯愛的心情。
  便是她永遠不能再恢復原來的模樣了,甚至就此失去了,自己也會永遠深愛著她的,不管自己此去,究竟是否能求得解藥。
  濮陽維想著,向吳南雲堅定的望去,深沉的說道:“南雲,假若我是那個少女,任那少年變成了跛子,甚至變成最醜陋的人,我也會依舊不變的愛他,而且,永生不渝……”
  吳南雲雙手握著濮陽維。欣慰的說道:“幫主,你這一句話,勝過吳某要對你說的千言萬語……”
  這時,天色已微透曙光,茅屋之中,卻仍然又些晦暗。
  初冬凌晨的寒意,隱隱侵入屋中,燃燒的柴火,只剩下一堆灰燼。濮陽維霍然立起,朗聲道:“南雲,大元,咱們就走吧……乘著天早,也可多趕一點路……”
  說著,徑自率先出門。
  行在最後的“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略略一扯吳南雲的衣角,低聲問道:“吳刑堂,你剛才說的故事,那一對青年男女叫什麼名字啊?”
  吳南雲回頭一望俞大元的那副急憨之像,不由灑然一笑道:“俞護法,世間有許多事情,不用知道他的根由姓名,不是來得更美嗎?”
  說完,就大步行去。
  “力拔九岳”俞大元微微一愕,自言自語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是俞大元,他就是吳南雲了,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就更迷糊了,還美個什麼勁?”
  他用力的搖了搖頭,急急跟去……
  空中,飛舞著片片瑩潔的雪花,遠近已是一片銀白。
  大地是透明的,而空中的雪花,卻好似一個個頑皮的小精靈,翩翩地飄落下來。
  這是滇境的邊區,距鬼號江尚有二十裡之遙的一個地方。
  三匹高大雄偉的駿馬,正靜靜的立在那裡,靠右的一匹,尚在本能的揚著蹄。
  馬上的人有兩個是反穿著灰色緊領的羊皮袍子……。
  中間的一位,卻身著件雪白閃光的狐皮緊身衣,意態顯得瀟灑而落莫。
  這三人,正是不遠千里,迢迢趕來鬼號江,求取魔魚金卵的濮陽維、吳南雲以及俞大元。這時,右側的吳南雲,伸手擦去領口凝結的水氣。洪聲說道:“幫主,咱們連續不停的快馬奔馳,星夜趕程,總算不到一個月就達到了目的地……”
  他伸手一指遠處那片隱隱的山巒,說道:“那座山就是斷腸山了,斷腸山下便是那鬼號江,這個地方,本座掌門師兄曾經到過,卻也只是匆匆經過,遙遙望見……咱們稍停便自前往,但願馬到成功,不負所望……”
  濮陽維微微的一笑道:“在下也是這麼想……走,我們現在就去!”
  三人呼哨一聲,三匹駿馬,立時潑剌剌的急奔而去。距鬼號江尚有五里多遠,三人已然聽到嘩嘩奔流的水聲,直如萬馬奔騰,震人耳膜,其中,果然夾著極為淒厲的尖銳呼嘯……
  濮陽維大聲說道:“南雲,這條江水確是奇怪,咱們一路行來,多少河流都已結了盈寸厚的冰層,這鬼號江卻是毫未凍結……”
  吳南雲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哈哈大笑,洪聲道:“奶奶的,那叫什麼魔魚的玩意,不知道是啥形狀?待會兒倒要詳細的見識見識,回去也好對老猴子吹噓一番。”
  “七煞劍”吳南雲愕然問道:“俞護法,你說的老猴子是誰?”
  “力拔九岳”俞大元哈哈大笑道“嘿嘿,就是本護法的搭檔,號稱‘鐵翼金睛’伍百修的伍老哥。”一言出口,三人不由俱哈哈大笑起來。
  這陣笑聲,無形中沖淡了不少緊張沉悶的氣氛。吳南雲一面策馬疾行,一面說道:
  “那叫魔魚的怪物,本座亦未見過,只是聽掌門師兄述及,是一種鱗皮鮮紅,尚能在陸上爬行的怪物……這魔魚利齒森森,行動如電,在水中陸地,皆是如此……”
  俞大元聞言,怪叫道:“媽的,這簡直不是魚了,倒像個妖怪。”
  吳南雲微微一笑,正待說話。
  濮陽維抬起頭來沉聲道:“南雲,前面想必就是鬼號江了,的是一個兇惡所在!”
  吳南雲,俞大元二人聞言之下,不由齊齊抬頭望去。這一望,立使二人驟然倒抽一口冷氣。眼前所展露的,是一座顏色黝黑,全為嶙嶙怪石堆集而成的石山。
  山腳下的石頭,是那麼的滑濕獰惡,尚帶有一層厚厚的蘚苔,宛若是一個隱匿在霧中的魔魚……一條澎湃浩蕩的江水,便由這山的側旁流過。江水翻滾著,呼嘯著,烏黑色的波浪,衝擊著烏黑色的岩石,發出一片極為刺耳的聲音。而江水奔流的速度,是那麼駭人而兇惡,彷若要以它憤怒的江流,來撕裂地面似的……
  這就是鬼號江!當地土著畏如魔鬼的鬼號江!江旁有不少突出的黑色礁石,浪花衝擊到上面,又像被剪碎了似的,從兩邊衝過,翻湧的泡沫,隨波流著,而且,甚至連那泡沫也是烏黑的。
  濮陽維等三人,極為謹慎的向前行去。一種習慣的本能,使他們每到一個陌生而陰惡的地方,都會情不自禁的留心自己的行跡。
  “七煞劍”吳南雲凝視著四周,這險惡的形勢,亦不由使他觸目驚心。
  濮陽維迷惘的望著這片猙獰的石山,這洶湧奔騰的江水……口中喃喃低語:“斷腸山……鬼號江……多麼淒厲的名字……”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狠狠的吐了口唾液,洪聲說道:“他奶奶的,這地方真邪,我一輩子不來,也不會想它……”
  忽然,“七煞劍”吳南雲驚呼了一聲,指著江水遠遠的盡頭,道:“幫主,你看這江水盡頭的源流,可是自著斷腸山隆起之處出來的麼?”
  濮陽維聞聲尋視,果然看到這鬼號將的上源,轉了一個大彎。
  轉彎的地方,還可以隱約看出一堆隆起甚高的岩石。這岩石的下端,有著一個極為寬闊的深洞,激盪的江水,便是由那深黝泥寂的山洞中奔出。這鬼號江的江水如此奔騰,令人覺得那恐怖深邃的山洞內,彷彿可能有一個獰惡的魔王,在揮動著一把巨劍,晃擾著流出的江水。那深黝的石洞前,正對著奔騰呼嘯的江水,水中有一塊突起的烏黑岩石。
  這岩石的頂端,卻奇異的向兩旁伸展,而它的顏色,竟與下截迥異其趣,成為純白。
  白色的岩面上,此刻卻有著無數豔紅的怪物,在輕輕的蠕動。
  濮陽維悚然一震,緩緩啟口道:“紅色魔魚……鬼號江盡頭,大概就是這兒!”
  吳南雲急急點頭道:“不錯,幫主,咱們快去!”
  濮陽維回頭招呼了俞大元一聲,徑自展開身形,像一條白線似的搶先掠出,在沿江的地面上,以駭人聽聞的速度奔躍。
  吳南雲與俞大元二人亦展開身法,隨後跟去。過了一會兒,三人繞過了斷腸山的山腳,奔到那岩石的隆起之處。“轟轟”的水流奔激之聲,立時顯得更為驚人。陣陣水氣瀰漫,浸得三人身上濕漉漉的,極為難受。三對眼睛,凝視著那寬闊深沉,如一只怪獸巨吻般的洞穴。激盪的江水,翻滾而出,無形中,有著一種極為令人震慴的力量。
  這時,他們目光緩緩移動,已看到那附於突出水面巨岩頂上的怪物。
  只見那滑膩而細白的岩頂上,有著數十只粗若兒臂,身形甚短的怪物在蠕動……
  那簡直不能說它是魚,因為這些怪物的形狀,實在與一條水中生活的魚,沒有絲毫相似的地方。它那粗厚的身軀,並不甚長,約有尺許左右,上面沒有鱗片,卻完全被一層鮮紅似血的油皮包著,沒有鰓,沒有鰭,兩只眼睛大如核桃,而且,更發出熠熠的綠色光芒。
  而這些怪物,僅僅藉著腹下密密生長的短刺,卻能在如此細膩光滑的岩石上面,來回奔走逐戲。口中更發出一陣陣令人聽起來毛骨悚然的尖銳叫聲。
  三人一時都怔在那裡,誰也沒有講話……。
  過了一會兒,那些怪物中的一只,忽然躍起,附在那有如刀斬斧削般濕滑突斜的岩壁之上。這時,三人才又看出,這些怪物的頭部,尚生有一對大如制錢般的吸盤。
  濮陽維面色十分沉靜。他開口低聲道:“這怪物名叫魔魚確實不錯,就憑它這副生像,也實在找不出更恰當的名稱。”
  “七煞劍”吳南雲一摸身後的“珠耀劍”沉聲道:“幫主,你可發現這群魔魚之卵藏在何處麼?”
  濮陽維仔細一看,點頭道:“那金色之卵,好似藏在他們尾後的一個軟囊中。”
  “力拔九岳”這時低聲一叫,說道:“乖乖,這些畜牲那口尖銳的牙齒好厲害,就像是一把鋼刀……”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如此看來,若要求取那魔魚金卵,就非得到何這些怪物發生爭鬥不可!”
  吳南雲灑然一笑道:“只是不知道這畜牲的習性如何?會不會群起而攻?”
  “力拔九岳”俞大元不待濮陽維說話,已反手自皮袍內,拿出一個渾圓粗短的皮套來。
  他將皮套抽下,赫然出現一柄前粗後細,上面附滿鋒利尖錘的兵器。
  吳南雲仔細一瞧,滿臉惑然道:“江湖傳言,俞護法從來不使用兵器,平素交手,全憑一雙‘鐵掌’怎的現下又多出這兵刃來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呵呵笑道:“不錯,本護法自下山行道,已有十餘年之久,雙掌之下,亦曾會過不少英雄好漢,嘿嘿,單憑本護法的一手雷霆掌,雖不敢說所向無敵,亦甚少遇到過對手。”他自豪的一舉手中兵器,又道:“這兵器名曰‘千錘棍’乃是本護法恩師親傳,他老人家一生之中,也只不過用過三、五次而已,故而江湖中亦甚少知道家師施用兵器……家師將這‘千錘棍’傳授給本護法時,亦一再叮囑,不到緊要關頭,不准施用,本護法這還是首次使出呢?”俞大元說出這番話,足可見他對目前的形勢,也覺得十分凝重。
  濮陽維沉默的一笑,說道:“大元,為了在下使你開戒,真使在下感到不安。”
  俞大元豪邁的大笑道:“這算什麼?看我大禿子待會砸幾個魔魚頭再說!”
  濮陽維這時轉首對吳南雲說道:“南雲,在下這就下去,你與大元分開掩護,若有意外,或是在下一人力有不逮之際,你們再行出手。”
  俞大元、吳南雲二人齊聲應諾。他們雖然有心代勞,但二人亦同樣明白,自己的輕身功夫,實較濮陽維差了一籌,況且這事不比尋常,若一有差池,便要前功盡棄。
  濮陽維緊了緊衣袍,將“修羅劍”柄移至身後。他如此慎重並非沒有原因的。因為,這魔魚的習性,及它所能發出的攻擊力量,都是未可預知的。但是,這些怪物的縱躍如飛的身形,及那醜惡兇獰的形態,亦可揣測出不是易於相與之物。
  濮陽維這時,向吳南雲、俞大元二人微微一笑,身形優美灑脫地拔升空中。
  這一連迴轉了三道弧線,始輕飄飄的向江中心那塊矗立著的巨岩落下。
  吳南雲與俞大元,俱皆圓睜雙目,緊張的注視著自己幫主的行動。
  濮陽維這時運足了一口真氣,極其流暢地在體內循環著,身形藉著體內真氣的迴轉,愈發顯出輕飄得彷若一片毫無重量的柳絮。
  這時,他已婉轉飛出二十餘丈,即將飄落在那塊奇異的岩石頂上。就在這時,岩石頂端那些醜陋的魔魚,竟然全都抬起頭來,瞪著那一雙綠光閃耀的怪眼,一瞬不瞬的向濮陽維那飄落的身形凝視著。口中更發出一陣陣尖銳刺耳的“吱吱”之聲。
  驀然,紅影一閃,兩只魔魚,以出人意料的快速,凌空飛起,張開那利齒森森的巨口,疾向濮陽維噬到。
  濮陽維體內真氣倏然倒流,於是,他的身形亦在瞬息間翻轉。一道寒森森的銀芒,隨著他身形的翻舞,猝然卷出。空中接著響起兩聲尖厲的叫聲,一蓬血雨,隨著四截魔魚殘屍,墜落在那洶湧的江水中,浪花一卷,便自無?。跟著,一連串“吱吱”之聲隨起,空中紅影疾射,數十條猙獰的魔魚,已自川流不息的,如流星般向尚未落地的濮陽維飛去。
  尖利的牙齒在血紅的口中閃耀,刺人耳膜的叫聲,隨著殘斷的魚屍飛舞。
  濮陽維展開“修羅九絕式”人在空中,如一只鷹隼般,不停的飛旋。
  劍芒彷若一道具有靈性的銀光,往來縱橫,伸縮不定,眨眼間,就有二十多條魔魚,被他那犀利的劍氣,斬落水中。但是,這些凶殘的怪物,仍自毫不退縮的源源撲上。
  就好似他們絲毫不懂得死亡的恐懼,也根本不了解生存的意義一般。
  濮陽維此時,卻並不感到欣愉。雖然,目前這些魔魚源源不絕的攻擊,並不能令他恐懼,但是,他卻十分憂慮。為的是怕這些魔魚,一旦被他劍劍誅絕,摔落水中之後,那時,他又如何去取得這些魔魚的金卵呢?他的身形,仍舊快捷無倫的飛旋著,腦中卻在思忖著這個令他擔心的問題。
  遠在二十丈外山巖上站立著的吳南雲及俞大元,此時卻在深深的焦慮著。
  他們只看見一條條的紅影,射向空中那團煇耀的銀芒中,然後又一截一截的墜落。
  當然,二人深深知道自己幫主的深湛武功,但是,他們卻由衷的感到不安。
  “力拔九岳”俞大元一挺手中的千錘錕,大聲道:“吳刑堂,瞧幫主目前的情勢,咱們非要立刻趕去增援不可,否則幫主一旦有了差池?那豈還了得?”
  吳南雲心思細密,他靜靜的凝視了一刻,搖頭道:“現在切莫妄動,幫主的鷹回九轉輕功,舉世無匹,那些怪物絕傷不了他一根汗毛……倒是幫主如殺盡了這些魔魚,那金卵可就難得求取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一想也對,他又急急的轉頭瞧去,口中喃喃罵道:“這些混蛋畜牲,又不是要它們的命,如此急著送終,為了何來?真他娘的找死。”
  “七煞劍”吳南雲暗中一哂,腳步卻不自覺的向前挪出。其實,他心中又何嘗不為濮陽維在著急呢?這時,那團閃耀如冷雲神芒般急轉的銀色豪光,倏然如一道貫日長虹也似,飛向空中八丈之高。
  銀光驟斂,濮陽維的身形,卻極為緩慢的在空中盤旋起來。那滯留空中的身形,是如此飄忽,今人懷疑這幾乎已不是一個人的軀體,而系是一只碩大無朋的巨鳥。因為,人的軀體,以如此緩慢的速度,在空中迴旋,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啊!
  “七煞劍”吳南雲不由暗暗喝彩,點頭贊道:“幫主的是智勇雙全,他大概也發現了目前的形勢,已不能再如此的纏鬥下去,所以飛往高空,籌思對策。”
  吳南雲一句話尚未說完,前面那深沉黝黑的洞口內,驀然響起了一陣陣轟隆隆有如雷鳴般的聲音。浪花翻滾,宛若海嘯。
  “七煞劍”吳南雲正自愕然,隨著那激盪的流水,卻自洞中竄出一條長約兩丈,形態兇惡的龐大魔魚來。這魔魚的體形,與三人先前所見的一般無二,只是生像卻更猙獰醜惡了十倍。而且,這條巨大魔魚的頭頂上,更生著一粒熠熠發光的綠色怪珠,身體兩旁,尚長著一對深紫而透明的長翅。隨著這巨大魔魚出現,那陰森的洞口內,更密密麻麻的游出數百條小型魔魚來。尖厲的“吱吱”銳叫配合著萬馬奔騰的江流,組成了一副奇異而駭人的景象。
  “七煞劍”吳南雲大叫一聲不好,身形立似流矢一般,猝然射出,隨著他如飛而起的身形,一道銀芒已倏然展開,飛向那獰惡巨大的魔魚所在。
  “力拔九岳”俞大元,急急估計了一下自己所站的位置,與那洞口大約有十數丈遠近,而距離江心的岩石,卻有二十丈上下。他知道自己的輕功,實在比不上濮陽維和吳南雲二人,但是,飛渡這二十丈的距離不行,到達那洞前尚有把握。
  俞大元想到這裡,不再遲疑,他急切的自皮袍中,摸出兩條油光水滑的囊形物體來,湊口上去,用勁狂吹了一陣。那兩條油布也似的對象漲起後,竟變成兩個長短盈尺,形狀如梭的氣囊。
  俞大元急切的套在腳上,雙手一抖,亦自拔身飛出。
  這時,吳南雲已展開“珠耀劍”與那條巨大的魔魚戰在一處。“珠耀劍”的寒光,帶起若明虹也似的銀芒,激得江水迸濺不已。吳南雲身形,也隨著那巨大魔魚凌厲的反撲上下翻飛。
  濮陽維這時,心中亦感到十分緊張,他估不到這鬼號江源頭所在的深洞內,尚伏有如此眾多的厲害惡魚。他正待將一口真氣逼至腹下,以便縱身往助“七煞劍”空中人影一晃,胖大如半截鐵塔也似的俞大元,已掠身過來,落在水上。別看俞大元身形粗壯,行動卻是俐落靈活無比。他藉著腳上的兩個氣囊,可以浮在水面上,身形甫落,手中千錘棍已呼轟而起,將三條魔魚擊飛空中。但是,他的身形也被激盪的水流衝出丈丈余之。
  濮陽維正在叫糟,俞大元已自狂吼一聲,雙臂振處,身形又掠回原處。如此連續而施,被他擊斃了的魔魚已不在少數,但自己也累得滿頭大汗面紅耳赤。濮陽維忖度目前形勢,覺得十分不妙。因為,這種拚鬥,不比在平地之上,全是腳踏實地,如今三人身形,不是凌空飛撲,便是踏波而鬥,施來吃力已極。何況,這江水的流速,又是如此急盪,根本就不易在水面存身。他急切之間,振吭大呼道:“南雲,大元,儘量趕回江心的孤岩上暫息……”說話間,濮陽維身軀立時宛若巨鷹旋空,“修羅劍”幻起萬道華光,向那片魔魚群中射到。
  他要先為吳、俞二人退身時,做一掩護。
  吳南雲、俞大元二人聞聲之下,亦各自大吼一聲,劍棍如山岳矗起,層層重重,身形順勢倒飛而回,已落在江心中的岩石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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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怒濤孤岩 驚魂得寶

  四周的江水奔騰著,衝過這孤立的岩石,又分向兩旁竄去,水花激濺,彷彿這體形甚大的岩石,亦在輕微搖動。
  俞大元,一抹臉上的水珠,上氣不接下氣的斷續罵道:“奶奶的……這……這些畜牲,真兇……兇得緊……”
  “七煞劍”吳南雲適纔憑著一口真氣,在空中及水面上躍閃拚鬥,這時,亦自覺得十分疲累。
  他一言不發,緊握手中寶劍,微閉雙目調息著。
  空中白影一晃,濮陽維亦已飄然落下。
  他急聲道:“事情確是辣手,想不到這些魔魚竟是如此凶殘難纏……”
  此刻,那條碩大無比的魔魚,正遊在水面上,與擁在它身旁的一些小魔魚,團團圍成一個今人驚懼的大圓圈,在水中載浮載沉,無數雙怪眼,綠光閃耀,竟好象有圍困三人之意。
  “七煞劍”吳南雲自嘲的一笑,道:“這遭可有得瞧了,看情形,它們尚垂涎我們這三塊美味食物呢?”
  俞大元又聲似破鑼的大罵道:“**養的,不服氣便上來試試,盡瞪著一對鳥眼,瞧個什麼玩意?”
  濮陽維輕輕擺手,沉聲道:“大元,這只是些畜牲,你罵它們也聽不懂……為今之計,咱們定要打蛟先打頭,找那條大的魔魚下手……”
  他正說道這裡,水中倏然又響起一片“吱吱”的尖銳長叫,隨著這片叫聲,紅影連閃,無數條魔魚,又閃電般向岩頂飛射。
  濮陽維暴叱一聲,“修羅劍”挽起圈圈寒森森的銀弧,微微一晃,在無匹的劍氣橫掃之下,已有十數條魔魚,墜入江中。
  他這時,自懷中迅速拿起一只“赤龍梭”將梭尾後一條極難發現的金絲軟線抽出,急急套在手腕之上。
  俞大元見狀大奇,一面揮動手中千錘棍,一面問道:“幫主,你這是做啥?”
  濮陽維微微一笑,答道:“本來憑在下的凌空攝物手法,足可將發出的‘赤龍梭’虛空吸回,但是,稍停若是一旦射入那條巨大的魔魚體內,如這條魔魚肉多脂厚的話,就不一定能吸得回來,故而連上那條金線,以防萬一……”
  吳南雲正揮劍斬落兩條飛來的魔魚。
  他此刻開口道:“幫主,你要用‘赤龍梭’對付這些怪物?”
  濮陽維頷首不答。
  正在此時,那浮在江上的龐大魔魚,竟突然發出一陣淒厲刺耳的“咯咯”之聲,身旁的一對透明紫翅,也在急驟的振動。
  那麼龐大笨重的身軀,竟在紫翅振動之下,倏然升向空中濮陽維長笑一聲,身與劍合,若一道劃空的銀虹,猝然向那魔魚飛去。
  “力拔九岳”俞大元,此刻突然想到一個辦法。
  他一聲不響,揮動的千錘棍猝然挑起,已將兩只飛來的魔魚,凌空擊出二十餘丈,“吧達”一聲跌落在岸上。
  吳南雲大喝一聲:“好雄渾的腕力!”
  俞大元哈哈大笑,洪聲道:“吳刑堂,這麼一來,不就可以得到那魔魚所產的金卵了麼!”
  吳南雲一想也是,但總覺得這辦法好象有些不妥似的?
  俞大元又左揮右掃,再度將三條魔魚擊落岸上,一面得意的大笑道:“奶奶的,這一下子不將你斬入江中,更不用擔心伸手到你那尾部軟囊取卵時被咬傷,老相好,老子看你還有什麼邪門?”
  他就好似在對一個有思想,有靈性的人類說話一樣,口中出言譏諷著,聽著吳南雲在旁連連搖頭,哭笑不得。
  這時,濮陽維正運足一口至純至精的真氣,身形快捷而美妙的在空中翻折。
  “修羅劍”帶起一片破空劍氣,以眩人神目的威勢,來回掠飛。
  只見一團銀光飛舞盤旋,已然看不清使劍人的身影。
  驀然……
  那條兇惡龐大的魔魚,又是“咯咯”一聲怪叫。
  因為,濮陽維手中鋒利的“修羅劍”就在這剎那之間,劃破了它身上原本極為堅韌的紅色鱗皮。
  這龐大的魔魚,張著那生滿森森利齒的巨吻,向濮陽維疾速的飛撲而到。
  濮陽維這時一口真氣已逐漸混濁,但是,他已經來不及再另行提聚。
  魔魚閃閃發出綠光的怪眼,已到了濮陽維身前不及五尺之處。
  那尖銳的利齒,正反映著晦澀的貪婪的暗光。
  濮陽維猝然厲嘯一聲,身形一翻,疾向這魔魚凌空的腹底貼去。
  就在他身形快得不可言諭的翻折的剎那間,一溜江光已似天際閃電般,疾射入那魔魚的喉中。
  長嘯,翻身,發梭,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完成,動作之快,足以令普天之下的任何一個武林高手瞠目結舌,自嘆弗如。
  這巨大的魔魚,慘 聲尚未發出,濮陽維“修羅劍”已斜斜舉起,插入它那醜惡而長滿利刺的紅色肚腹之中。
  濮陽維身形如一顆流星,急急掠向這魔魚的尾部。
  那巨大如面盤般的軟囊中,正藏著一枚大如雞蛋似的金色魚卵。
  濮陽維閃電般伸手拿起,而幾乎在他手指始才縮回的一剎那,尾部軟囊猝然收縮,又緊密地封合起來。
  也就是說,若濮陽維晚了一步,外這枚金卵便已被軟囊封合在內了。
  濮陽維正感到心中欣慰,他那一口真氣更形混濁,立時隨著巨大魔魚的身軀,向江心墜落。
  此刻,這巨大魔魚的腹部,已被濮陽維身形晃掠時插入的“修羅劍”劃開了一道兩尺多長的血口,污血如泉湧般溢出,尚帶著些蠕蠕而動的腸肚。
  但這魔魚卻仍未死去,任由下喉間污血如瀑,卻仍在水中狂暴地翻騰著,掀起漫天波濤。
  濮陽維隨著身形的下落,奮力將雙臂急振,人又斜斜向一旁掠出。
  但是,他幾乎遺忘了尚有一條金線連在手腕的“赤龍梭”。
  而這支“赤龍梭”正深深插入那條巨形魔魚的喉中。
  濮陽維身形始起,驟覺腕上一緊,他腦中一閃,頓時想起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那龐大的魔魚,更形瘋狂的在水中痛苦的翻滾,污血四灑,尖銳的長 懾人魂魄。
  濮陽維一口真氣已洩,適纔,他是藉著雙臂振動之力,才勉強飛起的,須知水上不比陸地,可以隨時提勁換氣,何況濮陽維自飛身格鬥這條魔魚之王開始,便完全只憑藉著一口真氣的運轉,腳不沾地的在空中飛躍撲騰。
  到了此際,任他功力如何深厚,這口真氣也早已混濁了。
  這時,他根本尚未及換氣,身軀已被那狂暴的魔魚,扯向水中。
  在石頂的“七煞劍”吳南雲“力拔九岳”俞大元目睹之下,不由驚呼出聲,聳身欲救。
  但恰於此時,為數約有百餘條之多的魔魚,又瘋狂地向立身岩頂的吳、俞二人,飛撲噬到。
  濮陽維身形落水,卻並不驚慌,迅速的將自己以生命做賭注換來的金卵置入懷中,人又向水面升出。
  但是,江流是如此洶湧,幾道如山似的波濤撲來,又將他捲入水中。
  濮陽維這時,連忙運功將耳鼻封閉,全身毛孔亦緊緊收縮,他奮力一帶手腕,身形隨即縱向一旁,那深深扎入魔魚喉中的“赤龍梭”已被拔出。
  但是,正當他感到手中松,眼角紅影急閃,又有三條魔魚,向他身側噬到。
  濮陽維身形在水中急快的一翻,右手“修羅劍”揮處,三條魔魚,已被斬成六段,隨波流去。
  可是就在此時,他突然感到背後一緊,一件涼冰冰的物體貼在頭上。
  濮陽維心中一震,“修羅劍”快速無倫的向背後掃去。
  去勢之快,簡直尚在他意識之前。
  他身軀隨著手中利劍的揮動,猝然冒出水面。
  這時,他儘快的吸入一口真氣。
  急奔的江水,隨著他吸入真氣的剎那間,“嘩啦啦”的四散分濺。
  他眼角一瞟,引吭大呼道:“南雲,大元,咱們上岸!”
  說話中,身軀在空中連翻九轉,宛如隼鷹般飛落岸上。
  他雙腳甫一觸地,急急回頭望去。
  澎湃的鬼號江上,兩條人影,已如箭似的分波掠到。
  濮陽維待二人上岸後,細目瞧去,只見吳南雲、俞大元身上,完全是一片濡濕,髻發散亂,形態狼狽已極。
  轉眸回視,自己身上也是水珠直滴,一件銀狐皮袍,也被水濕透了。
  三人互望了一刻,忽然齊聲大笑起來。
  “七煞劍”吳南雲,將垂於額前的頭髮,用手往後掠去,口中笑道:“幫主,這些鬼號江中的魔魚,其威勢之大,恐怕絕不在少林寺和尚的羅漢陣之下。”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這些怪物好生厲害,不過它們今番也曉得了咱們‘冷雲幫’的威風了!”
  一言出口,三人又齊聲大笑起來。
  “力拔九岳”俞大元忽然止住笑聲,驚呼道:“幫主,你背後是什麼玩意?”
  吳南雲聞聲尋視,不由大叫道:“好傢伙,兩條魔魚屍體,怎的只剩下半截了?”
  原來濮陽維背後,竟有兩條在水中被他殺死的魔魚尸身。
  這時,那兩張利齒森森的嘴,尚緊緊咬在濮陽維背後的皮袍在上。
  吳南雲連忙上前,將兩條魔魚弄下,忽而急切的問道:“幫主,那條魔魚的金卵你是否取得了?”
  濮陽維灑然一笑,緩緩自懷中拿了出來。
  三人仔細一瞧,只見這魔魚金卵大如雞蛋,金光燦然,上面尚有一圈圈美麗奇異的花紋,握在手中軟綿綿的,尚有絲絲熱氣。
  濮陽維又取出一個內墊絲棉的玉盒,將這枚金卵小心翼翼地置入。
  俞大元乘隙行至一旁,檢視他適纔以千錐棍擊到岸上的魔魚尾部的軟囊,俱皆緊緊地封合著,他以手中兵器劃開後,那裡面的金卵,竟完全化為黃色黏液。
  這時,“七煞劍”吳南雲忽而對濮陽維神秘的一笑,道:“幫主,你猜本座為你取得了一什麼寶貝?”
  濮陽維愕然望著吳南雲,微微搖了搖頭。
  吳南雲慢慢自皮袍內,拿出一顆大如兒拳通體晶瑩流燦的澄綠色明珠來。
  濮陽維仔細一瞧,恍然道:“啊!這不是那一條龐大魔魚頭頂上的綠色珠子嗎?”
  吳南雲哈哈大笑道:“正是,幫主浮升水面時,本座亦正想遵囑上岸,但是這魔魚卻奄奄一息的漂到那孤岩之下。嘿嘿!本座瞧他頭上這顆綠珠,心機一動,便以佩劍取下回來獻給幫主,只是尚不知它有何用途呢?”
  濮陽維搖頭道:“在下亦不知曉。南雲!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吳南雲急得雙手亂搖,道:“這怎麼行?還是幫主留下為佳。”
  二人又推讓了一番。
  濮陽維無奈之下,只有伸手接過,置入囊中。
  這時俞大元忽然打了一個噴嚏,他大聲嚷道:“咱們快些走吧!找個鎮甸,喝他兩杯老酒,也好驅驅寒氣。”
  濮陽維笑著點點頭,三人收拾了一番。
  吳南雲這時無意間向江中望去,只見鬼號江雖然激湍如故,但那些凶殘暴戾的魔魚,此刻竟完全失去?跡,一條也看不見了。
  適纔的一幕驚心動魄的人魚血戰,就好象根本沒有發生過似的。
  江水仍在繼續地嗚咽著,哭號著。
  那深邃寬大的山洞,還是靜靜的張著大嘴,任那無盡的江水自口中騰出。
  彤雲低暗,風號如嘯,濮陽維等三條人影,已逐漸消失於遠方。
  三人離去的方向,尚隱約傳來了一陣悲涼的歌聲:“江水悠悠,千古韻事不復存,雲晦風淒,壯士豪情酬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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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大力尊者 煙幻綠丹

  雪花繽紛,厚厚的覆蓋在大地上,點綴得遠近一片晶瑩銀白,宛如一個潔淨得毫無一絲瑕疵的琉璃世界。
  這裡是河南沈邱府的近郊。
  北風陣陣呼嘯著,彷彿憤怒得要撕裂所有在地面上阻礙它的物體一般。
  這時沈邱府寬闊的街道上,顯得一片沉寂。
  就是偶爾有兩三個行人,也都緊縮著脖子,將雙手攏在袖內,急匆匆的走過。
  往日的鬧市、墟集,此刻也變得人煙寥寥門可羅雀,本來嘛,誰願意在這淒涼嚴寒的大風雪裡,在室外奔波呢?家裡溫暖的火爐,燒得熱烘烘的土炕,不是一種最好的享受嗎!
  然而,就在此時……
  蹄聲得得,竟有三匹高大的駿馬,自城外馳入。
  是什麼事情竟逼得他們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還在外面喝西北風呢?
  而且……看樣子還走了一段不是算近的路哪!
  待得三騎緩緩走近後,人們始才看出馬上騎士,有兩個反穿著羊毛袍,一個卻身著雪白的狐皮緊身衣。這正是鬼號江源頭,血戰那群凶殘的魔魚,求得金卵而回的濮陽維、吳南雲與俞大元等三人。
  這時,三匹駿馬已緩緩停在路邊,“七煞劍”吳南雲那清 的面孔上,正露出一抹微笑。繼而他開口道:“幫主,咱們自離開鬼號江後,已有七、八天了,卻一直沒有好好的歇息過,今日,我們正好在這裡好好舒散一番,不知幫主意下如何?”
  濮陽維輕輕點頭,笑道:“也好,不過吾等別驚動了本幫此地分舵,徒增麻煩。”
  “力拔九岳”俞大元砸了砸嘴角,說道:“好極了,咱們先去洗個熱水澡,來個搥背、捏腳、擦身大三樣,然後……再叫一桌豐盛的酒席,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頓!”
  俞大元一面說著話,一面仰著頭,細瞇著雙眼,一副沉醉之態。
  濮陽維、吳南雲二人,不覺俱皆相顧失笑。
  三人抖 驅馬,徑向街底一家掛著黑底金字招牌的客棧行去。
  這家客棧名叫“安順”屋宇恢宏,園庭深廣,顯得極為氣派。
  三人甫停下馬來,就有兩名店小二,恭謹的上前招呼。
  “七煞劍”吳南雲抬頭仔細一打量,口上說道:“伙計,你們店里可有清靜的上房?”
  一個店小二連聲的應著有,哈腰向內肅客。
  三人落店後,同住在前院一明兩暗的三間精舍中。
  濮陽維打量著室內的佈置,倒也十分清雅可人。
  他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在這沈邱府地面的客棧中,竟也有如此高雅之士!”
  吳南雲將身上包裡取下。聞言到:“可不是?吾等尋找客棧的眼光,可是十分高明的呢!”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伸了個懶腰,一摸唇上亂糟糟的胡髭,大聲嚷道:
  “幫主、吳刑堂、本護法要先去洗個澡,這幾天來臀不離鞍,身上髒兮兮的且不去說,屁股更是酸痛的要命……”俞大元說著話,連聲招呼店家,自行入浴去了。
  濮陽維望著他那粗壯魁梧的背影,微微一笑,信口吟道:“赤血肝膽,直肚直腸……”
  吳南雲這時脫下羊皮袍子,笑道:“幫主,你說的可是俞大護法麼?他那火暴栗子的脾氣,與毫無遮攔的豪爽性格,確是令人喜愛……”
  二人正在說笑,忽然聽到外面有一陣爭吵喧嘩的聲音傳來。
  濮陽維劍眉微皺,卻連眼睛也不轉動一下。
  “七煞劍”吳南雲開口問道:“幫主,可要本座出去查看一番?”
  濮陽維微微搖頭道:“不用了,在這種場合裡發生爭執,是很平常的事,咱們還是少去管他為妙……”
  正說著,外面忽然傳來兩下清脆的皮肉交擊之聲,接著便是一陣哇哇大叫,人聲又跟著喧鬧起來。
  濮陽維依然若無其事的在整理著行囊,好象根本就沒有聽到外面的喧嘩一樣。
  吳南雲則好奇的站到窗口,傾聽起來。
  這時,一個鏗鏘如鐵鈸互擊的聲音傳來:“媽巴子的!你家爺爺這身打扮,不過較為奇異一點,又不是紅鬍子馬賊,更不會邪法妖術,你他媽這開店的,為啥不准你家爺爺進來住店?”
  隨著說話之聲,外面又立時吵成一片。接著更隱約的夾雜著喊打的聲音。
  濮陽維這時霍然站起,吳南雲也恰好回過頭來。
  濮陽維沉聲道:“南雲,你不覺得這適纔說話之人,是個超絕的內家高手麼?”
  吳南雲微微一笑接道:“不錯,他雖然儘量壓制著聲帶,但此人中氣十足,確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濮陽維此時已將那領銀白色的狐皮袍脫下,他向吳南雲微一招手,自己領先緩緩地向外踱去。
  濮陽維等三人住的房間外面,便是一道冰花格子走廊,穿過走廊,就到了這客棧的廳房,再出去就是天井了……
  這時,濮陽維慢慢地行了出來,他目光一閃之下,心中不由得一動。
  原本,這大廳之內,正圍聚了不少店中伙計,個個瞪眼扠腰,嘴裡雖大聲的叫罵著,可是就是沒人敢上前。
  其中尚有一個身穿青綢棉袍,細瞇著雙目的賬房先生,在中間比手劃腳的說著話。
  一些出來看熱鬧的房客,亦在七嘴八舌的談論著,不過,大多數人的談話,都是在指責一個身材高大雄偉,穿著五彩形錦花衣服,肩披金錢豹皮的禿頂老人。
  這禿頂老人正鶴立雞群般的站在眾人中間,孔上那碩大的紅鼻子,正上下不停的聳動著,神態顯得極為可笑。他正閉著一雙眼睛,但是,此刻卻沒有一個人笑的出來。
  因為,這禿頂老人不但形態威猛已極,而且,適纔一出手之下,就將一個身材結實的店小二,攆得爬不起來,此刻面孔尚腫得老高的呆在那裡。
  濮陽維雙眸微轉,正待向前走去……
  “七煞劍”吳南雲這時悄悄在他耳旁說道:“幫主,你可知道這位老人是誰?”
  濮陽維微微搖頭,說道:“他這一身打扮和穿著,極似一個人,但是這個人我卻一時想不起來……”
  吳南雲輕輕一笑道:“幫主,這位老人家就是我們俞大護法的授業恩師,‘大力尊者’勒烈行。”
  濮陽維愕然一怔,奇道:“怪了!勒老前輩怎的會突然到此?”
  吳南雲搖頭道:“這個本座也不知道……不過,這位老前輩自來就是魯直心性,火暴脾氣……”
  吳南雲說道這裡,又咦了一聲。說道:“門外進來的這五個漢子,好象是本幫弟子……
  他們進來做什麼?”
  濮陽維舉目望去,果然在天井中,這時走進五個身材魁梧,面目精悍的大漢。
  他們每個人都披著一件藏青色的披風,裡面卻穿著青色勁裝,袖口皆縷繡著一條黃線。
  濮陽維一瞧之下,已明白這五人必定是“冷雲幫”沈邱分舵下,頭目一類的幫友……
  在這五人身後,尚跟著一名店小二。
  濮陽維、吳南雲二人一見之下,便知道這定是店小二請來的救兵。
  濮陽維不禁微微搖頭,低聲道:“看情形,咱們幫中分舵,在此處勢力還不算小……
  只是他們的招子也太不亮,‘大力尊者’勒烈行豈是他們所能對付得了的?南雲!我們且莫過去,在這裡瞧瞧,也可看出幫中弟子平素行為如何?”
  吳南雲這時默默點頭,身軀立刻向後退了一步。
  這時,那在“冷雲幫”幫友身後的店小二,突然跨上前一步。
  神氣活現的道:“掌櫃的,本地坐地把子,‘冷雲幫’沈邱分舵屬下的趙大爺,錢二爺已經到了……。”
  那瘦骨嶙峋的掌櫃,此刻也一反適纔那忍氣吞聲之狀,挺胸突肚,行至禿頂老人身前,雖然,這掌櫃的身高尚不老人胸口。
  這時,他尖聲細氣的叫道:“好,趙大爺,錢二爺請你們二位來評評理,這個老家夥不但要強行住店,而且又打傷了小號伙計,二位一向明察秋毫,深明大義,還請為小店主持公道!”這時,那走在前面的精壯大漢,微一擺手,大步向前說道:“李掌櫃,你且到一旁休息……”
  那掌櫃的答應一聲,態度極為恭謹的垂手站到一旁。
  這時,那位被稱趙大爺的乾咳一聲,洪聲說道:“這位老人家請了,在下趙昂,為‘冷雲幫’沈邱分舵屬下第三支堂巡行頭目,敢請老人家尊名高姓?”
  他話聲一住,禿頂老人立時倏然睜開雙眼。那巨大的環目中,驀而射出兩股令人不敢仰視的精芒。趙昂不由全身一震,正待說話。
  禿頂老人卻聲如洪鐘般,哈哈笑道:“好小子,就憑你這乳臭未幹的模樣,也敢問起我老人家的萬兒來了!媽的!我老人家在江湖上道英雄,稱好漢的時候,只怕你這小子尚在你娘的懷裡吃奶呢!”
  這名叫趙昂的“冷雲幫”屬下頭目,少說也有四旬左右,被禿頂老人左一句小子,右一句小子,不由叫得面色全變。他尚未說話,站在他身後的那位被稱為錢二爺的大漢,立時怒叱一聲,大喝道:“住嘴!‘冷雲幫’弟子,豈是你這老不死的所能隨意侮辱的!”
  說罷,雙掌一提,就待動武。
  只見那趙昂此刻卻出人意料的急急橫身攔阻著,說道:“三弟,陳舵主以前怎麼吩咐咱們的?幫主一再傳諭下來,要咱們待人和靄,態度勿驕勿橫,吾等又何苦與他一般見識!”
  這時,在那禿頂老人的臉上,隱約掠過一絲不可察覺的笑意,微微點頭。
  趙昂又回身道:“這位老前輩,在下尊你馬齒較增,但前輩言談之間,尚請自行尊重,我‘冷雲幫’名震天下,亦非好欺之輩,想前輩也必有個耳聞!”
  他說起來不卑不亢,卻又暗暗示出“冷雲幫”在江湖中的威名。
  禿頂老人此刻接著又狂聲笑道;“好利嘴的小子,嘿嘿!莫說你是一個區區‘冷雲幫’的頭目,便是你們總壇兩大護法之一的“力拔九岳”俞大元,見了我老人家,也非要倒履相迎,跪地叩頭不可。”
  禿頂老人此言一出,趙昂再也忍不住,他大喝一聲,立時將身上披風摔落,反手將背後的鬼頭刀拔出。
  隨著來的四名“冷雲幫”弟子,亦連聲怒罵,極為迅速的站成一個包圍形勢,將老人圈在中間,行動俐落已極。
  趙昂這時怒聲道:“在下尊你年長,卻並非畏懼於你,尊駕若對在下出口不遜,在下尚可忍耐,現在尊駕竟出言辱及本幫俞大護法,便勿怨吾等待之不恭了。”
  說罷,一個大斜身,極為快捷的揮刀向禿頂老人肩頭劈落。
  這時,四周看熱鬧的人,早就嚇得驚呼連聲,紛紛逃避。
  尚有一些膽子較大的,遠遠站在廳角,大聲為“冷雲幫”諸人喝彩助威。
  禿頂老人哈哈一笑,腳步微旋,輕描淡寫的避了開去。
  趙昂大驚之下,手中鬼頭刀一緊,唰!唰!唰就是連環三刀,口中同時大喝出聲。
  立於四周的“冷雲幫”幫友,此刻亦同聲暴叱,揮刀劈下。一時刀光閃閃,人影橫飛。
  那禿頂異裝老人,卻若無其事的在刀光如霍中,來往穿插翻飛,口中更不時說些諷刺之言,神態輕鬆已極。
  立於走廊陰影處的濮陽維、吳南雲二人不由微微搖頭,相視一笑。他們心中知道,這“大力尊者”勒烈行必是有心相試“冷雲幫”各人,絕未含有惡意。是以二人亦未顯身,僅只雙目凝視著廳中戰況。
  正在這時,驀然一聲暴雷也似的叱喝,起自長廊之外,一條人影如飛掠至。
  聲起人到,大喝道:“統統給我住手!”
  廳中諸人被這一聲大喝,震得耳際嗡嗡作響,立時不自覺的齊齊住手躍開,急急轉身望去。只見這掠入廳中之人,竟是個滿面胡腮,禿頂胖大的青衣壯漢。
  那趙昂首先一揚手中鬼頭刀,厲聲的道:“閣下何人?莫非看線上朋友不順眼,想來強自架梁嗎?”
  這突然現身之人不是別個,正是“力拔九岳”俞大元。他適纔自浴間內出來,聽到廊外大廳內傳出陣陣叱罵打鬥之聲。俞大元驚異之下,急忙拉著一個氣急敗壞的店小二詢問。
  店小二匆促之間,只告訴他廳中有一位禿頭異裝老人,正與“冷雲幫”弟子搏鬥。
  俞大元乃是一個渾人,他一時之間,怎會想起遠在千里之外的授業恩師會驟然至此,但他卻自然而然的想到去協助自己幫中弟子。
  可是,他又不知道事情原委如何?只有躍入廳中,先行喝令住手。
  但是,就在他喝叱出口之際,那禿頂老人卻悄然隱入大廳陰影之處。
  是而俞大元並未察覺。
  這時,趙昂開口喝問,俞大元目光一瞥之下,就已看出他是自己幫中弟子,他呵呵大笑,長吟道:“唯我獨尊數冷雲!”
  趙昂聞言一怔,隨即肅然接道:“旭陽輝煌耀古今!”
  那喚做錢二爺的亦急急同時吟道;“五嶽四海入麾下!”
  其餘三名“冷雲幫”弟子亦同時吟道:“綿綿能留萬古名!”
  趙昂抱拳一揖,說道:“兄台為幫中何人?尚請示下,兄弟趙昂,為本幫沈邱分舵第三支堂巡行頭目。”
  “力拔九岳”俞大元哈哈一笑,將右手緩緩伸出,袖口之上,赫然縷繡著一條閃耀生輝的金線,兩旁尚各繡有一對劍拐。
  趙昂等五人,驟見之下,面色倏然一變,齊齊恭身拜倒,顫聲道:“弟子等不知俞大護法法駕蒞臨,有失迎迓,罪該萬死……”
  “力拔九岳”俞大元心中一樂,忖道:“這些小子若知道幫主及吳刑堂也到了,不知會驚慌成什麼樣子哩……”
  須知“冷雲幫”歷史悠久,幫威顯赫,幫中紀律之精嚴,更是不在話下,而且,組織之龐大,在江湖中更是首屈一指。一般外地幫友,可說是大多數均未曾見過幫中首要人物,只是聽聞傳說而已。尤其幫主及內外各堂的首要,在一般幫友的心目中,早已立下了根深柢固的信念,不啻是一尊遙遙不可及,卻又讓他們欽崇的神明一樣。
  故而他們雖不識俞大元,但卻對他聞名已久。此刻見面之下,心中自然十分敬畏。
  五人雖然跪在地上,卻又忍不住悄悄抬起頭來,向俞大元細細打量。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又哈哈一笑,說道:“好了!好了!各位兄弟不用行此大禮……本護法也是才到,卻看到你們在此打架……”
  他說到這裡,突然一驚,轉頭四望道:“那與你們打架的老頭子呢?”
  五人這時已恭立一旁,聞言之下,亦愕然向四周察視。
  俞大元濃眉一皺,大聲道:“這老頭子竟敢與本幫弟子做對,嘿嘿……本大護法若不給他個厲害瞧瞧,諒他也不知道本幫的厲害。”
  俞大元一言甫畢,暗影佇立時走出那禿頂老人。
  他這時故意板起麵孔,一聳鼻頭,怒道:“好哇,大禿子,你可是要給我老人家厲害瞧麼?”
  “力拔九岳”俞大元聞聲之下,全身一震,陡然轉身望去。
  他目光一瞥到那禿頂老人,不由驚呼一聲,“噗通”一聲已矮了半截。
  他驚喜交集的訥訥說道:“恩師在上,徒兒大禿子有禮了……”
  說到這裡,俞大元一翻虎目,奇道:“師父啊!你老人家什麼時候到了這裡?又怎麼會與弟子屬下打起架來?”
  禿頂老人驀然呵呵一笑道:“師父的乖徒兒,快給我站起來,你那些屬下怎麼也都對我老人家下跪了?嘿嘿!這個我老人家卻擔當不起哩……”
  俞大元回頭一望,果然,五名幫中的弟子,亦早已誠惶誠恐的跪在自己身後,他尷尬的一笑,十分不好意思的站立起來。
  這時,那趙昂極快的上前,惶恐的恭身道:“啟稟護法,弟子不知這位老人家是乃是護法尊師,適纔言詞間多有得罪,尚乞護法恕罪!”
  俞大元尚未說話,“大力尊者”勒烈行呵呵笑道:“不知者不罪,好了!兒郎們!
  我老人家現在要進去,與我這徒兒親熱一陣,敘敘離別之情……”
  他又回頭叫道:“掌櫃的!這遭不知肯不肯收留這這把老骨頭?”
  客棧掌櫃的早已嚇得渾身哆嗦,怎可不是?他們一向以為無所不能的“冷雲幫”弟子,甚至他們的護法,亦對這位禿頂老人如此恭敬……
  這時,掌櫃的蹶著屁股,急急走了過來,滿堆笑臉的說道:“這位老人家言重了,言重了……嘿嘿,小的不知你老人家與‘冷雲幫’有著這深的淵源……否則,小的天膽也不敢如此放肆……”他又回頭一瞪眼,叱道:“小三子,快給幾位大爺們帶路呀!都痴了不成?”
  “大力尊者”勒烈行哈哈一笑,隨即大步向內行去。
  “力拔九岳”俞大元,此刻回身向那几名恭身肅立的“冷雲幫”弟子說道:“你們可以回去了,但不要驚動陳舵主,本護法明日即便啟程,也免得陳舵主再來回奔忙。”
  說著,就在趙昂等人的齊聲應諾中,急急舉步跟入。
  “大力尊者”勒烈行一摸那光禿禿的頭頂,回頭對俞大元說道:“徒兒,為師這一路走來,已經多次與‘冷雲幫’眾朝過相,大概說來,他們尚知深斂鋒芒,韜光養晦。”
  他又齜牙一笑道:“不過,為師卻想不到,你在聲威赫赫的‘冷雲幫’中,竟然混到如此崇高的地位……”
  俞大元亦和乃師一樣動作,伸手一摸禿頭。傻呵呵的笑道:“師父過獎了,這些全是弟子昔日小主人一手提拔起來的……”
  “大力尊者”勒烈行低聲問道:“大元,這‘玉面修羅’果然是你那昔日舊主麼?”
  俞大元連連點頭,又將自己投向淮陽山“冷雲幫”後的經過,扼要的講述了一遍。
  二人緩緩在長廊上走著,“大力尊者”勒烈行此刻喟然嘆道:“古人說:英雄豪傑出少年,這句話果是不虛……那‘玉面修羅’之名,早已響遍三江四海,震動黑白兩道……
  看情形,我們這些老骨頭,也的確是應該歸隱林泉,去享幾年老福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此時一裂大嘴,突然說道:“師父,前面就是弟子住的房間了……
  啊!幫主與吳刑堂也來迎接你老人家了!”
  “大力尊者”勒烈行聞言之下,不由一怔,他隨即急道:“什麼?你們幫主也到了這裡?”說著,連忙抬頭望去。
  這時前面的一間精舍房門,已被推開,走出兩位書生打扮的人來。
  勒烈行目光一瞥,不由覺得眼前一亮。
  前行的那位青年書生,容貌之俊逸超群,神態之瀟灑出塵,確為勒烈行生平所僅見。
  他不由暗自喝彩,這時,自房內行出的濮陽維,向勒烈行深深一揖,氣度雍容的道:
  “迎駕來遲,深覺歉然,前輩高風亮節,名震關東,今日得睹風采,實乃幸事。”
  “大力尊者”急忙報拳還禮,呵呵笑道:“不敢!不敢!濮陽幫主果然金玉其貌,虛懷若谷,老朽今日得以眼見,足證傳言無訛。”
  這時,跟在後面的“七煞劍”吳南雲,大步向前,含笑躬身道:“勒老前輩,近來可好,想不到五台一別,瞬息間已有二十寒暑……”
  “大力尊者”勒烈行聞言望去,不由喜得握住了吳南雲的雙手,呵呵笑道:“好個‘七煞劍’想不到你也在這裡,哈哈!想當年在五台山的時候,你還是一個英俊修偉的小夥子,如今,也如此精練世故了……”
  他說著又喟然一嘆,晦澀的道:“欸!歲月磨人,老朽耄矣!奈何奈何?”
  濮陽維,吳南雲二人,適纔自俞大元現身,向勒烈行敘禮時,已自悄悄回屋,免得彼此在那種場合中,見面時尷尬不安。
  他倆一見“大力尊者”言談之間,十分感嘆,而俞大元卻怔愕的站在一旁,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濮陽維不願讓太多的傷感,存在這老人的心懷之中……
  他清朗的一笑,說道:“勒前輩老當益壯,雄心不減往昔,當年力撕太行巨獅,掌斷黃山千斤石,直是膾炙人口,威震武林,來來來,且請入室奉茶……”
  “大力尊者”勒烈行豪邁的一笑,與三人步入室中。
  落坐後,俞大元急忙命店家待茶,一面急巴巴的問道:“師父,您老人家怎的突然有了空暇,自關東不遠千里的趕來中原,可是有什麼急事麼?”
  “大力尊者”搖頭道:“事情倒沒有,只是我靜極思動,偶生遊興,便到中原來逛一逛……欸!這恐怕是為師最後一次暢遊中原了……”
  濮陽維一見“大力尊者”言談中仍然十分傷感,他為了沖淡這沉悶的空氣,故意放聲笑道:“老前輩,這次相逢可說是十分湊巧,若前輩晚來一日,在下等便已可能啟程,赴嵩山少林寺去了。”
  “大力尊者”聞言之下,不由一怔。問說道:“不知濮陽幫主遠赴嵩山少林,有何要事。能否告知老夫一二?”
  濮陽維連忙說道;“老前輩言重了。”
  當下簡單扼要的,將白依萍受“赤爪鱗蟒”寒毒,自己遠赴鬼號江求取魔鬼金卵,再上嵩山少林寺求賜那三百年壽齡的朱頂白鶴精血,及踐行那三年之約的事,娓娓講述出來……。
  “大力尊者”聞言之下,兩條灰白色的濃眉,已自皺到一處。
  他沉吟了一刻,緩緩說道:“濮陽幫主,閣下少林之行,若純為赴約,再加上小心從事,尚不至於引起太大的風波……但若要求取那朱頂白鶴精血,可能就不是易事了……
  而且……”
  他說道這裡,又仰首細想了一陣,繼續道:“據老朽所知,那‘鐵掌’華武,昔日為淮南五奇之首,更為少林主持方丈之俗家最小師弟,看情形,這件事形恐怕不易善了……”
  濮陽維沉靜的一笑,道:“勒老前輩見解極是,但在下稟承先師遺志,本我冷雲一派至剛至強,寧折毋屈之訓示,任他少林為天下武林之宗匯,七十二種神功天下無敵,在下也不計一切艱難,要至少林一踐此約……不論成敗,但求心安。”
  “大力尊者”倏睜雙目,凝注在濮陽維的臉上。
  良久……良久……忽而,他一拍大腿,洪聲贊道:“好!濮陽幫主既有如此豪志,老朽亦不揣冒昧,毛遂自薦,願與尊駕同上少林寺一趟。”
  濮陽維此時霍然立起,長身一揖,朗聲道:“勒老前輩既如此看重在下,惠於下助,不論此行成敗如何,在下必將永銘於心。”
  須知濮陽維自出山以來,未遇敵手,他的個性更是倔強孤傲無比。
  但是,他心中亦十分明白,此去少林寺,任務極為艱辛,若是一個弄不好,便有掀起“冷雲幫”與少林寺大興干戈的可能性。
  但是,“冷雲幫”雖然為江湖中,聲威久著,勢力最大的一個幫會,但少林弟子更是遍布天下,力量之雄厚,絕非一般江湖草莽之士所能比擬。
  因而濮陽維雖然才高傲物,鐵膽冰心,卻也對此次嵩山少林寺之行,十分慎重。
  何況,他此行除了踐那三年之約外,更有為心上人求取朱頂白鶴精血得要求。
  這時,“大力尊者”勒烈行豪爽的大笑了起來……。
  他一扶濮陽維道:“濮陽幫主,切莫如此多禮,真是折煞老朽了……”
  二人相互落坐後,勒烈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他急切的向濮陽維問道:“濮陽幫主,適纔尊駕所說的那條巨大魔魚頂上的一粒綠珠,是否可以賜予老朽一觀?”
  濮陽維含笑點頭道:“這個自然!”伸手自囊中取出。
  這粒晶瑩翠綠,流爍欲滴的拳大明珠,一經取出,登時閃幻著一層淡濛濛的淺綠色光華;“大力尊者”平生歷經名山大川,所見所聞,自是廣博異常。
  他驟然一見之下,不由面容一動,這時,他雙手接過那粒冰涼潤滑的綠珠,在手中仔細的看了一陣。忽然開口叫道:“是了!是了!這正是那‘煙幻綠丹’。”
  一直沒有說話的“七煞劍”吳南雲,此際插嘴問道:“勒前輩,這‘煙幻綠丹’是什麼東西?又怎麼會生在那條兇惡的魔魚頭頂上?”
  “大力尊者”勒烈行這時又將那綠色明珠托在手上,細細端詳了一陣。連連點頭道:
  “不錯!正是一件罕世難求的寶物……”
  他這時又向吳南雲瞧去,沉聲說道:“吳大俠適纔所言,問得極有道理,這‘煙幻綠丹’並不是天生在那條巨大的魔魚頭頂……”
  吳南雲微咦了一聲,驚異的說道:“這就不對了,在下明明以手中‘珠耀劍’自那魔魚頭頂上剜下,在下尚記得劍尖透過這綠珠周圍的鱗皮時,尚有大股污血流出……好象這綠丹原本就是那條魔魚的一部份……”
  “大力尊者”哈哈一笑,說道:“不錯,這‘煙幻綠丹’可說已生在那條魔魚肌膚之內……但是,吳大俠可知道這奇珠為什麼會生在這頭畜牲頭頂的緣由嗎?”
  濮陽維此時灑然一笑,說道:“願聞其詳!”
  “大力尊者”舉起茶杯,低低啜了一口,緩緩的說道:“這‘煙幻綠丹’其本身並不是一種實質的物體,而是由於在極為陰寒而潔淨的地穴或冰窟中,蘊長的精冷之氣所孕育而成,初時,它只是一滴凝結成半流質半固體的晶瑩冰珠,這時,並沒有什麼值得珍視之地方……”
  勒烈行說道這兒,微微一頓,炯然的目光,向在座的三人一掃,續道:“但是,若在這粒冰珠之旁,恰巧生出一株極為珍異罕見的‘翠玉血心蘭’的話,那麼,這粒半凝結的冰珠,價值便遠非往昔可比了,因為這種‘翠玉血心蘭’極難成長,但它一旦生出地面,便生成一種極為怪異而美麗的形狀,它約有三片尺許長,翠綠如玉的蘭葉,蘭心深處,卻是豔紅如血,晶瑩欲滴,此蘭生長的形狀已是彌足珍異,但它更有一宗奇處,就是可以發出一種聞起來身心俱爽的幽香,這種香氣,是從蘭心的一窪翠色液體中所發出,這股液體可治癒世間任何一種劇毒,而那粒冰珠,就在這‘玉血心蘭’的靈氣熏陶之下,逐漸將它的菁華全然吸取,而且這時,那粒冰珠亦慢慢的變成了翠綠色……”
  濮陽維聽到這裡,嘴角牽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大力尊者”勒烈行微笑的擺了擺手,又續道:“若於此時,有任何一種生物闖入那粒已成形的‘煙幻綠丹’凝結之處,它那奇異的色彩與淡淡的幽香,便會引誘這生物去將它攫取,不忍拋棄,而更將它置于身體上的任何一個部位,而這‘煙幻綠丹’更會與這生物的血肉連接,成長在內,成為這生物的一部份……當然,老朽所說的生物,並不包括萬物之靈的人類,因為若是人類,也不會將這寶物連在肌膚之上……”
  他這時又一聳鼻尖,微微一笑道:“可能這粒‘煙幻綠丹’的生長之處,便是在那鬼號江洞口之內一個陰寒之地,而恰巧又被那只巨大的魔魚尋獲,置于頭頂。”
  “大力尊者”說出這“煙幻綠丹”的來歷後,室中三人直是聞所未聞,不由都睜大著一雙眼睛,望著“大力尊者”俱都聽得津津有味。
  “七煞劍”吳南雲心中暗暗忖道:“聞說這位‘大力尊者’素來遊戲風塵,嬉笑怒罵,不拘俗禮,但此刻說起正經事來,卻又如此不茍言笑,的是奇怪……”
  此時,勒烈行又對濮陽維道:“濮陽幫主,尊駕適纔要說的,可是問這粒‘煙幻綠丹’能否治癒華山“白雁”的毒傷嗎?”
  濮陽維默默點頭,苦笑了一下。
  “大力尊者”續道:“這‘煙幻綠丹’可治癒天下任何毒傷,卻獨有那寒毒無法可醫,因為這寒毒亦是孕育於陰穢之處,陰寒相斥,便不能發生神效……”
  濮陽維聞言之下,茫然若有所失,雙目已緩緩閉上。
  他已不再對這粒奇異的“煙幻綠丹”存有什麼奢望這時“力拔九岳”俞大元忽然插口問道:“師父,這綠珠子為什麼叫‘煙幻綠丹’呢?”
  “大力尊者”望著俞大元,慈祥的一笑,說道:“大元這句話,問得甚有道理!”
  俞大元咧開大嘴一笑,他對師父的贊許,甚感得意。
  勒烈行又咳嗽一聲,道:“吾等知道,凡是世間上的一切,終必有個極限,也就是說,無論什麼事物,也有其精力效用發揮到最後終結的時候……而這‘煙幻綠丹’也不能例外,每用它診治一次毒傷,這綠丹便會裊裊升起一層淡淡的綠霧,而它便隨著這股綠霧縮小一分,到了最後,它雖為人們盡了不少功勞,但它終於會逐漸縮小消蝕,化成綠霧飛散……”
  “大力尊者”說到這裡,又舉起茶杯,“咕嚕嚕”的一口喝淨,好似要藉著這杯茶,來潤潤他那說話過多的乾燥喉嚨。
  這時,室外的風雪已停,屋簷下結成一條條尖細長的冰針,屋頂,樹梢一片銀白,氣溫更見降低。
  客棧掌櫃這時親自掌燈進來,另外尚有四名身穿厚綿襖的小廝,隨在那掌櫃的身後。
  濮陽維驚異的望著這瘦骨嶙峋的掌櫃,不知他有何要事?
  他卻向俞大元哈著腰,態度畢恭畢敬的道:“俞大護法,適纔本處最有名的酒樓狀元居,送過來一桌酒度,是貴幫本地舵主恭奉的……陳舵主他老人家,已親自在外面等候訓諭,俞大護法未曾召見他,他不敢冒昧進來……”
  俞大元聞言之下,一摸禿頭,灑然地一笑向濮陽維道:“幫主,可要召此地舵主諭示麼?”
  濮陽維尚未說話,那掌櫃的已驚得猛一哆嗦。他努力的睜開那雙永遠細瞇著的眼睛。
  語不成聲的說道:“什……什麼?這位爺……竟是‘冷雲幫’幫主?天……天下無敵的‘玉面修羅’濮陽維幫主……?”
  一面說著話,一面腳步歪歪斜斜地,口中呢喃著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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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巍峨古剎 三道接引

  濮陽維望著這身形踉蹌似發神經病般,奔出客棧去的掌櫃,不由微微搖頭苦笑。
  因為,他知道這客棧的掌櫃,必是驚懾於自己的名聲,出外奔走相告去了。
  “七煞劍”吳南雲此刻灑然一笑,說道:“幫主,這樣一來,咱們要走也走不脫了,待會兒本幫此地分舵的弟子,必然會蜂湧前來拜謁……”
  “大力尊者”勒烈行此時亦放聲笑道:“男兒揮劍斬赤魔,留得千秋萬世名……濮陽幫主年少英俊,威名遠播,竟連這些市井凡夫也都知曉‘玉面修羅’之威,真了不得!
  真了不得!”
  濮陽維玉面微紅,正待謙讓兩句。門外已經響起一陣急促的步履聲,瞬息間,一群為數約有六、七十人之眾的青衣大漢,在一個面如潠血,體態魁梧的豪士率領下,匆匆奔到,黑壓壓的跪了一地。這走廊面積才有多大?這麼多人跪在地上,不但將走廊內外完全擠滿,更有許多人跪在園內的雪地之上。
  這時,那面紅體壯的豪士將頭微抬,惶恐的說道:“沈邱府分舵掌舵弟子陳和叩見幫主,弟子不知幫主大駕蒞臨,失迎之罪,罪該萬死!”
  濮陽維這時緩緩站起,清越的一笑,朗聲道:“陳舵主不用如此,且請免禮!”
  這些“冷雲幫”弟子,除了陳和一人,曾於淮陽山回雁山莊見過幫主濮陽維一面外,其餘各人可謂從未見過。
  這時,他們在幫主諭令之下,肅然起立,卻皆忍不住偷偷向這位名震天下,他們心目中最為崇敬的人物望去。
  濮陽維這時爾雅的一笑,走出房外,他雙手抱拳道:“各位兄弟辛苦了,本幫此次在各位兄弟齊心合力奮鬥之下,已將外敵一舉肅清,今後尚希各位弟兄在所屬舵主領導之下,同為本幫復建大任而努力。”他簡潔而有力的幾句話甫一說畢,“冷雲幫”的弟子立時齊齊歡聲雷動,高呼起來。
  沈邱分舵舵主陳和,此時恭身稟道:“弟子適纔已在本地狀元居準備酒筵,為幫主接風洗塵……”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不用了,在下即將于明晨離此,況且,若驚動了一些武林朋友,也不太方便……”
  陳和又恭謹的道:“客棧大廳中,已有不少武林朋友在恭候大駕,欲謁見幫主,一睹風采,未知幫主尊意……”
  濮陽維雍容一笑,說道:“本幫吳刑堂亦已到來,這些武林朋友,便煩請吳刑堂去招呼一下!”
  陳和恭身應諾,不敢多說。
  “七煞劍”吳南雲此刻由陳和領路,已大步走出,行往前廳。
  這時,店家快速的將酒席擺好。
  濮陽維恭請“大力尊者”勒烈行坐於首座,他與俞大元二人在旁打橫相陪。
  這時,濮陽維居住的三間精舍四周,已明明暗暗的站立了不少的身著青色勁裝的“冷雲幫”弟子,把守十分森嚴,如臨大敵。
  濮陽維見狀之下,微微嘆了一口氣,舉箸敬客,與勒烈行,俞大元二人吃喝起來。
  酒過三巡,“七煞劍”吳南雲突然掠身而入,向濮陽維苦笑道:“這些無所謂的應酬,本座真是怕了,幫主!依本座之意,咱們還是乘夜間悄悄溜走為妙……否則待至明日風聲傳揚開去,假如有更多的武林朋友到來瞻仰幫主風采,那咱們可就頭疼了……”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南雲,你先坐下來喝兩杯;在下之意亦是如此,吾等酒足飯飽之後,歇息一陣,半夜時分便即啟程。”
  說罷,四人又重新整杯暢飲起來。
  午夜,天空中彤雲密布,但是從銀白的雪地上反射出來的光線,卻顯得甚為明潔而閃亮。客棧門前,雁翅般排立著數十名意態嚴肅的“冷雲幫”幫友。
  他們在舵主陳和的率領下,肅然無嘩的伏身跪在雪地上,恭送著幫主濮陽維等四騎離去。
  蹄音漸漸遠了,終至毫不可聞……。
  這一群訓練有素“冷雲幫”豪士,始才立起身來,猶自倚戀的向前張望著……。
  這時四匹駿馬,正在雪地得得奔行。
  濮陽維那張如玉也似的英挺面龐上,此刻起了一陣輕微的紅暈,但是,卻又紅得那麼俊俏,他在馬上轉頭笑道:
  “勒前輩,不知此去嵩山少林寺,尚須多久時間?咱們是愈快愈好!”
  “大力尊者”雙手撫摸著坐騎的鬃毛,沉聲笑道:“此去嵩山,大約只需三日路程,便可到達,吾等到時是投帖拜山呢,抑或是強行硬闖?”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在下以為投帖拜山較光明正大,況且,任憑他少林寺威震天下,卻也教他們知曉我們‘冷雲幫’亦非膽小畏縮之徒。”
  “大力尊者”勒烈行暗自點頭,不再說話。四人四騎,急抖 轡,放馬奔馳而去。
  馬蹄踏在雪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冰雪在翻揚著,寒風卻吹得更形淒厲了……。
  河南登封縣城外,有一座形勢雄偉險峻的高山,綿綿無際的山巒,高聳入雲的峰嶺,無一處不是形態險要,氣勢磅礡。
  這便是天下武林的總匯,少林派發祥地——嵩山。
  巍峨莊嚴的少林寺,便建在嵩山少室峰的南麓……
  天氣肅煞得有些使人不寒而懍,寒風混著雪花,直往脖子裡鑽。
  通往嵩山的大道上,這時隱隱行來四匹駿馬。
  山麓四周,全植滿瞭高大的白楊樹,以及突?如戟的蒼勁古松,在這嚴寒的大雪天,仍然不屈的伸枝挺立著。四匹駿馬,這時緩緩停在山下,馬上騎士齊齊仰首向上望去,面上隱約露出一絲欽仰的神色。
  忽然,自那片蒼松白楊之後,緩緩行出三個身材適中,面容肅穆的中年和尚來。
  這三人全都身著一色灰布僧衣,頸懸烏木念珠,舉止行動顯得極為沉穩精練。
  他們三人始才現身,那四匹馬上的騎士已哈哈一笑,翩然下馬。
  其中一個面容如玉,唇若丹朱的青年豪士,微微跨前一步,抱拳道:“在下濮陽維,今日來到聖地,一為瞻仰貴寺風采,再者亦為踐行三年前在下與貴寺俗家弟子‘鐵掌’華武之約。”說著,將一張大紅拜帖遞過。
  這四位豪士,正是自沈邱府趕來的濮陽維等四人。
  三位灰衣僧人,驟然聞言之下,俱不由面色一變。
  當中一個和尚,這時接過拜帖,雙手合十,沉聲道:“阿彌陀佛,久聞濮陽維施主神威蓋世,名震四海,博得‘玉面修羅’之稱,施主近日來此,早在敝寺方丈預料之中。”
  濮陽維清越的一笑,說道:“敢問大師法號?”
  灰衣僧人一笑道:“貧僧清性。”
  他一指身旁同伴道:“這位是貧僧師弟清真、清月,與貧僧同為第五代清字輩弟子……”
  清性說到這裡,又用手向一排高大的蒼松後一指,說道:“本寺登山之路,便在那排蒼松之後……貧僧等職責在身,不克帶引,恕之!恕之!”
  說著,三名僧人同時躬身合什,口喧佛號,緩緩隱入林中。
  濮陽維回頭道:“少林弟子不但談吐清雅脫俗,就說舉止亦是穩練異常………咱們這就上山吧!”說著,四人已將坐騎栓好,掠向那排蒼松之後。
  在這排挺?蒼勁的巨松後,果然築著一條極為寬敞的青石道路,蜿蜒地向山腰伸展。
  這條青石大道,顯然在不久之前,已然經過一番打掃,此刻並沒有白雪覆蓋其上。
  濮陽維這時停下腳步,向“大力尊者”勒烈行道:“老前輩,這少林寺聞說建於少室峰之上,未知前輩以前是否到過?”
  “大力尊者”搖頭道:“老朽聞少林寺大名久矣!此遭卻是首次親臨。”
  “七煞劍”吳南雲抬頭向山上打量了一陣,說道:“幫主,本座看來,吾等行至少林寺的這條道路上,恐怕不會太平呢?”
  “力拔九岳”俞大元亦低聲嘀咕道:“這些和尚恁的不懂規矩,憑幫主在江湖上的威信,他們竟連一個迎接的人也沒有 ”
  濮陽維淡然一笑,徑自率先向前行去。
  四人邊走邊談,心中卻自然而然感到了一絲緊張與沉悶的氣氛,在漸漸的加重。因為這恢宏的嵩山,與周遭肅穆靜寂的氣息,已無形中帶來一股懾人的力量。這時,他們正好行至一處彎路,卻看見前面一字排開五名身著灰衣的僧人。立於首位的一個,身材短小,面貌精悍,雙目神光十足。
  五人正炯然凝視著當先而立的濮陽維,他們身旁,卻豎立著一方木牌,上面赫然書寫著:“拜山之人,解劍於此。”
  “大力尊者”忽然趨前一步,呵呵笑道:“大和尚們,各位在此寒風冰雪中,大概已風涼了不少時刻吧!”
  吳南雲心中一哂,忖道:“這‘大力尊者’果然與俞護法同一德性,他目下的舉止,與三日前那感嘆之狀,直是宛如兩人。”
  濮陽維面色沉凝,冷漠的望著面前的五位僧人。那面目精悍的和尚聞言之下,不怒不氣,竟好似沒有聽到一樣。
  他向濮陽維合什道:“想這位必是名蜚武林的濮陽施主了,貧僧清知,特奉方丈之令諭,在此做首道迎駕。”
  濮陽維心中冷笑道:“這些少林和尚,消息倒傳遞的挺快,他說這才是首道迎接,好似後面還有這種場面似的……”
  想著,他沉聲說道:“有勞各位大師久等了,在下等這就即刻上山,拜謁貴派掌門方丈。”
  熟知他一言出口,當前五位僧人,卻並不側身讓路。
  那清知和尚這時低垂雙目,緩緩說道:“不過,敝派素有一條寺規,便是拜寺之人,若不肯在此處解除兵刃,那麼便要憑藉一身所學,與敝寺守山弟子印證。”
  濮陽維心知這乃是少林寺僧人故意留難,是而毫不覺得意外,他溫文一笑說道:
  “大師之意,便是要賜教在下等人幾手了?”
  清知和尚還未回答,“七煞劍”吳南雲已劍眉一軒,說道:“只是,憑各位大師目下的一身所學,恐怕要大失所望呢!”他言詞之意,甚為尖刻,聽得面前五位僧人齊齊面上變色。
  清知和尚宏聲一笑大聲說道:“請恕貧僧見識淺陋,這位施主的面目,卻是生疏的很。”
  “七煞劍”吳南雲豪邁的大笑道:“大師客氣了,在下五台‘七煞劍’!”
  一言出口,又是震得五名僧人面色一動。
  這時,濮陽維向前跨上一步,冷然道:“敢問大師,不知貴派這條寺規所定,是要和在下等如何印證法?”
  清知和尚這時勉強壓制怒氣,和聲道:“這也十分簡單,只要攜帶兵刃拜山之人,無論是一起出手,或是獨自出戰,只要擊敗貧僧等五人即可。”
  濮陽維尚未及答話,“力拔九岳”俞大元已大步行來,洪聲道:“如此甚好,本護法便代‘冷雲幫’拜山之人,與各位大師親熱親熱。”
  清知和尚向俞大元細一注視,頷首垂目道:“阿彌陀佛,貧僧等有僭了!”
  說著,他身形立時宛若一朵灰雲般,倒掠而回。
  而就在清知和尚身形才起的剎那,另外四名少林弟子,亦“唰|”的一聲,四散分開,各人背後的那柄鋒利戒刀,已斜斜舉至胸前。
  “力拔九岳”俞大元回身向“大力尊者”及濮陽維躬身一揖後,身軀突然翻轉出五步。
  雙掌隨著翻身之際,已自呼呼轟轟的劈出六掌。
  勁力湧出,急如狂風暴雨,勢如驚雷駭電。
  五名少林僧人,齊齊大喝一聲,戒刀剎時飛舞成一道閃耀生輝的光牆。
  “力拔九岳”俞大元口中吐氣開聲,雙掌幻成千百掌影,分向各人拍到。
  這時為首的清知和尚暴叱一聲,旋身如雲,手臂伸縮間。徑向俞大元劈出四掌。
  四名少林僧人亦彷彿同意齊心般,隨著清知和尚的急旋身影,亦同時躍至俞大元四周,手中戒刀也齊齊遞出。
  一時銀芒閃閃,罡風如嘯,五條如長虹般也似的戒刀閃耀中,閃挪著“力拔九岳”
  俞大元那魁梧靈活的身軀。
  “大力尊者”勒烈行,捋著頷下幾根稀疏的鬍鬚,含著笑意,微微點頭。
  濮陽維這時輕合雙目,沉靜的彷若一尊石像般,絲毫未被眼前的這一場劇鬥所感染。
  倏然,“力拔九岳”俞大元悶雷也似的怒叱一聲,跟著他掌勢所帶起的轟雷聲,兩名少林僧人,已歪歪斜斜的被震退至三步之外。手中戒刀更閃起一溜銀光,化成二條白線,飛落在二丈之外。
  “七煞劍”吳南雲笑吟吟的說道:“少林絕技不同凡響,雷霆之掌,更勝一籌!”
  他這輕輕鬆松的幾句話,內中卻是又諷又損。
  清知和尚這時躍至一旁,雙手合十道:“俞大護法果然神技驚人,貧僧等甘拜下風,請!”
  說罷,恨恨的瞪了吳南雲一眼,與其它四人退至路旁。
  濮陽維不再多說,率先向前行去。
  路上,“大力尊者”勒烈行扶著俞大元肩頭道:“大禿子,為師三年未見你,想不到你的功力卻大有精進了……哈哈,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被師父一陣誇獎,面孔竟不由得訕訕生輝的,他有些忸怩不安的道:“師父,徒兒哪及您老人家武功的一半……”
  四人正在說笑間,路旁的兩株松之上,突然又是簌簌一響。
  雪花分濺中,又有三名身著黃色僧袍的和尚,自松頂躍落。三人身影甫一著地,已霍然分成三方站立。當中一位年約五旬,方面大耳的僧人當胸合十洪聲道:“各位施主果然功力無匹,貧衲了因,在此恭候大駕多時。”
  濮陽維舉步上前,微微躬身道:“有勞各位大師久候,甚感不安……在下等是否尚須與各位大師印證一下?”
  這了因和尚乃為少林派第四代了字輩弟子中,功力最高,成就最大的一位。他雖然身在佛門,性情卻是十分剛烈。適纔聞及傳報,對方來人中,“力拔九岳”俞大元挫敗五名五代弟子,心中已自忿然,暗存了傾力一拚之意,他哈哈一笑道:“濮陽幫主果然快言快語,爽脆已極,好!貧衲已不再多說,這就向各位施主請教!”
  說著,反手一插,立時拿出一只精光閃閃的拂塵來。
  了因和尚這只拂塵十分怪異,除了前端全為鋼絲絞合人發製就外,把柄握處卻尖銳如錐,鋒利異常……
  這時,“七煞劍”吳南雲橫身上前,冷然笑道:“這位大師的口氣,未免太大了,你自信能接得住區區四人手中的玩意麼?”
  了因和尚聞立之下,濃眉一軒,厲聲道:“吳施主功力雖高,卻未見能將貧衲壓得下去!”
  吳南雲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大和尚既然識得‘七煞劍’之名,便由在下奉陪大和尚走上幾招如何?”說著,他翻身將背後“珠耀劍”拔出。
  “嗆啷”聲響中,一溜寒光隨之而起,映得地上白雪俱皆為之失色。
  了因和尚不由暗贊一聲好劍。
  他大聲道:“吳施主肯予賜教,乃最好不過,貧衲獻醜了!”
  他人隨身轉,腳步一旋,已抖手發出七招。招招快捷,宛如飄風一般。
  拂塵上的鋼絲,隨著他的出手,猝然展開,根根皆閃幻出縷縷精芒,彷若一只只尖銳的利針,扎向吳南雲上盤一十二處重穴。
  吳南雲嘿然一聲,雙足立定不動,“珠耀劍”已起如長江大河,迅即上下翻飛,綿綿不絕。眨眼間,已極為輕易的將了因攻來七招,全然擋過。
  隨著劍勢的縱橫,吳南雲冷叱一聲,朵朵劍花,恍如點點寒星,聚散不定的圍向了因和尚。
  了因和尚暗中吃驚,手臂一振,手中拂塵立時運轉如風,頂上鋼絲忽伸忽收,鋒利的把柄,亦神鬼不覺的迭出怪招。這大和尚出手之快,功力之高,確實令人咋舌。
  剎那間,二人已身形如雲般戰做一團。二人的腳步,極快的在雪地上掠走著,但是,卻連一片雪花也未帶起。二人踏在雪地上的腳印吳南雲的卻較了因和尚輕淺得多。
  明眼人一看即知,在內力火候上,了因和尚已較“七煞劍”稍遜了一截。
  這時,雙方已激鬥了三十余招。
  了因和尚雖是少林四代弟子中首屈一指的有數高手,然而,這時亦已感到力不從心,首尾難應。
  他覺得對方舞起的劍芒,宛如一團精瑩的冰球,每一劍之間的空隙,都微小得幾乎毫髮難容。
  此時對手通體皆圍在一圈冷雲精芒中,委實無懈可擊。
  立於二人身後不遠的兩名了字輩黃衣僧人,此刻亦不由面色凝重,形態十分緊張。
  驀然——
  吳南雲劍勢一變,劍芒幻化成條條豪光,彷若無數顆流星的曳尾,以不可言喻的速度,飛瀉向了因和尚身上。就在這無數條豪光,在了因和尚四周身外,微一盤旋伸縮之際,吳南雲卻驀然收劍退回。
  他微微一笑道:“少林絕技,有口皆碑,大師更是個中高手,吳南雲承讓了!”
  了因和尚此刻紅倏白,全身簌簌微顫。顯然的,他已經羞怒到了極點。
  濮陽維等三人,早已看清楚了適纔所發生的一切情形。原來,就在吳南雲施出那招“七煞劍”法中,極為凌厲的“火熾金流”之際,以那少林僧了因的一身功力,實已無法躲開。
  因為,無論是此招的奇幻莫測,或是來勢之快捷凌厲,皆是了因和尚目前的造詣所難以抵擋的。
  但是,吳南雲的劍光,在沾及了因和尚僧袍前的粒米之差時,已倏然收回。
  自然,了因和尚心中更是明白。他這時向吳南雲頂膜一禮,黯然道:“吳施主盛名之下,果然不虛……貧衲見識了。”一言出口,他與另兩名僧人,已徐徐轉入道旁林中隱去。
  濮陽維微微搖頭,四人又向山頂上繼續行。
  這時,各人都一路沉默著。因為這一連兩次。名為迎接,實乃挑釁的場合,正顯示著少林派方面,可能早已有了準備,而且更已存著干戈相見之意。
  此刻,各人腳下的青石道路,已更形寬敞,路面上,有著一層薄薄的密霜。
  兩旁的山野,仍然白雪皚皚,樹梢上積雪盈寸,但是,卻依舊十分靜寂。
  各人又轉入一條彎路,目光掠處,卻赫然看到矗立著一座巍峨宏偉的寺院。
  四周建有高小的紅磚院牆,延垣綿長,金簷綠瓦,樓宇重疊。
  寺院之後,尚有一座高聳的七級浮圖寶塔,氣派宏大,形勢宏偉已極。
  濮陽維等四人,齊齊駐足眺望,面上全有一片凜然之色。
  過了一陣,“七煞劍”吳南雲已沉聲開口道:“想必前面就是少林古剎了,幫主,咱們這就上去吧!”
  濮陽維正待回答,卻又看見前面人影閃晃,兩條白色身影,急掠而到。
  來人身手俱極高絕,每一縱躍之下,便是五、六丈遠。
  這是諸人已看清來者赫然又是兩位身材高大的和尚。
  在如此嚴寒的雪地裡,二僧竟然只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僧衣,神態之間,卻又顯得極為從容軒昂,絕未有絲毫畏縮之態。
  二人身形甫一著地,就唰的一聲分向兩旁立定。
  右首那年約六旬的白髯和尚呵呵笑道:“施主等遠來不易,老衲無為,忝掌本寺金剛殿,現下便以一手陋技敬客,聊摶一笑。”
  濮陽維聞言之下,心中一動,忖道:“這無為大師,聞說號稱‘雙掌托搭’外家功力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這時,“大力尊者”勒烈行洪聲笑道:“‘無為大師’的是毫無虛假之性,嘿嘿!
  較之以前那兩撥人爽快多了!”
  這無為大師乃為少林派三代弟子中之皎皎者,執掌金剛殿之職,功力十分卓絕。
  少林派中共分“空”“百”“無”“了”“悟”五代,目前掌門方丈,便是第二代百字輩中的百忍大師。
  這無為大師能掌少林寺金剛殿之職,功力之高,自是不在話下。
  而此人更是不善虛套,豁達異常。
  故而,他與師弟無緣大師二人現身後,一句客套話也不說,便立即挑戰。
  這時,無為大師已不再多言。
  他退後一步,沉樁立馬,雙目四處環掃,注定一方深埋雪中的巨石。
  這方巨石露在外面的一截,足有三尺多長,盈尺之寬,加以天氣嚴寒,岩石表面早已凝結一片薄薄的冰層,滑膩異常。
  無為大師緩緩上前兩步,牛吼也似的喝了一聲,光禿禿的頭頂,立時冒出騰騰的熱氣。
  他雙目平注,兩手卻貼在那方巨石之上。
  只聽他倏然吐氣開聲,額上青筋暴起,那方巨石已徐徐搖動。
  濮陽維心中一動,忖道:“這是莽牛真氣!”
  無為大師倏然又是一聲大喝,雙目鼓出,那方巨石硬生生被他霍然拔出舉起。
  眾人這時仔細一瞧,才發現那方巨石,除表面有這麼三尺多長的一段外,埋在雪地泥土中的更有七尺多長的一截。
  總共算起來,怕不要有千餘斤之重。
  無為大師這時雙手將巨石高高舉起,在頭頂上連轉三匝,大喝一聲,立將掌中巨石凌空拋起,飛達丈許之高。
  正在無為大師面露微笑,洋洋自得之際。
  “大力尊者”勒烈行卻狂笑一聲,身形倏然拔升空中,雙手倏伸,自己接著那方正在向下墜落的千斤巨石。
  這時,他的身形在巨石之下,本應急快的下落方對。
  但是,沒有!勒烈行的身體不但沒有急速的下墜,反而較平常的速度緩慢了許多。
  只見“大力尊者”雙足,急快的在空中連續蹬劃,雙手擎著那方千斤巨石,彷若一尊巨靈托山之神,自空中冉冉而降。
  無為大師目睹此情之下,一時竟目瞪口呆,竟怔在當地,木然不動。
  因為,他自己素以大力見稱,在一般武林之中,氣力能較他更為恢宏雄厚的,實在是寥若晨星。他滿以為自己顯露的這一手力舉巨石之功,足可震慴來人。
  但是,對方來人中,竟然有人比他的力氣還大!
  雖然,適纔“大力尊者”那一手凌空蹈虛之術,若是武林中一流高手,大多俱能施出。
  但是,若要像他凌空蹈虛之外,尚且再加上一方千斤巨石,而身形卻反而不會加速的下降。那麼,這除了須有一身精純至極的內家功力外,尚更須具有舉世無匹的天生神力。
  勒烈行素以一身神力震驚江湖,其內力之深厚,自是無可言喻。
  他此刻身形落地哈哈一陣狂笑,脫手又將巨石凌空拋起。
  身形隨之而動,雙掌挾著呼轟如雷的勁風急劈而出。
  “嘩啦啦”一聲巨響中,那條千斤巨石,立時被“大力尊者”震成兩截,“吧噠”
  一聲跌落地上,深深地陷在雪中。
  無為大師與他師弟無緣二人,此刻滿面煞白,只剩互相苦笑的份兒了。
  無為大師這時喧了一聲佛號,強顏笑道:“這位檀樾好驚人的神力,老衲欽佩之至,敢請可否示下名諱?”
  “大力尊者”豪邁的大笑道:“老朽尚差兩年,便足滿八旬之齡了,哈哈!不過以前江湖上的朋友,都稱老朽為‘大力尊者’……”
  此言一出,更是將無為,無緣驚得面上變色。
  “大力尊者”一摸禿頭,極輕鬆的笑道:“兩位大和尚,老實說,這塊破石頭,比起老夫在黃山掌斷的那塊鎮山千斤碑,尚差得遠哩!”
  無為大師這時面上十分赦然,他訕訕的一笑道:“原來檀樾就是關東赫赫有名的‘大力尊者’勒老前輩,嘿嘿,老衲真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了……”
  這時一旁靜立的濮陽維雙手抱拳道:“請問大師,在下此時是否已可前往貴寺中,謁見貴派掌門方丈?”
  無為大師點頭道:“自然!自然!老衲有僭,先行一步引路……”
  無為大師一招呼他的師弟,二人領先向前行去。
  無緣大師心雖仍有不服,但他師兄無為大師的功力,他是深知的,既然以他師兄的一身所學,尚未能討得了好,他亦只有默然縮手了。
  這時,一行六人,大步向少林寺前行來。
  各人約莫走了數十步,已看到路邊矗立著一座五尺寬窄,丈余高的巨大石碑。
  上面刻著八個金色大字:“佛門廣大,普渡有緣”。
  金色的字體,在雪光反映下閃閃發出一陣耀眼的光芒。
  令人看來,不覺起有一股莊嚴肅穆的感覺……
  濮陽維心中興起一陣凜然之意,他面色沉凝的緩步行著,無形中已然流露出一股雍容攝人的風範。
  六人再往前行,漸漸看到一片方圓約有數十丈寬的廣場。
  廣場四周,植滿了長青不凋的蒼松翠柏,襯著少林寺寬大的寺門,更顯出這武林之中,人人景仰的聖地,有著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勢。
  這時,寺門已緩緩開啟。
  當門而立的,是一位容貌威武,面如滿月的七旬高僧。
  他那身金黃色袈裟,與頭頂上那方“勒建少林寺”五個大字的金色匾額,相互爭輝,閃閃發光。
  這位大和尚氣度之沉穩莊嚴,宛如一尊得道的金身佛像,散發出一股凜然聖潔的氣息,令人不敢逼視。
  這位高僧身後,一字排列著三位身著金白兩色袈裟的高齡僧人。
  他身旁則肅立著兩個身著月白僧衣的和尚。
  個個低眉垂目,雙手合十,在寂靜中,帶有十分莊嚴的氣息。
  大門兩旁,在壇上一行巨大的“南無阿彌陀佛”的字體下,分站著數十名身著黃色及灰色僧衣的和尚。
  這時,濮陽維等人已緩緩行至寺門之前。
  當先引路的無為、無緣大師兩位大師,向各人回身一禮,大步走了過去。向那身披金色袈裟的老和尚當胸為禮說道:“敬稟方丈師叔,來客已奉諭引至,尚請法示……。”
  那身披金色袈裟之人,果然正是少林寺第七代掌門人|百忍大師。
  他那莊嚴的面孔上,露出一絲肅穆的微笑,已向濮陽維等人,緩緩迎近兩步。
  濮陽維急忙行上,雙手抱拳,長身一揖。
  沉聲道:“在下濮陽維,久仰大師佛名,今日冒昧求見,唐突之處,尚請恕之!”
  百忍大師慈祥的一笑,亦當胸合十一禮,說道:“濮陽施主過譽了,老衲雖忝掌少林門戶,卻並未能為普天之下蒼生造福,罪過!罪過!”
  濮陽維聞言之下,心頭一震,暗忖道:“這百忍大師忽出此言,其中好似暗蘊玄機……
  啊!對了,他莫非是指自己出山後,所造的殺孽太重?”
  想著,百忍大師已和聲道:“施主隨來的幾位壯士,尚請代為老衲引見………”
  濮陽維面色已逐漸恢復沉靜,他遂將“七煞劍”吳南雲、“大力尊者”勒烈行師徒,為百忍大師一一引見。
  這位少林高僧和熙的一笑,道:“今日有緣,得與各位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施主相見,老衲實覺萬分欣慰……”
  他單手一舉道:“請各位施主入內奉茶!”
  說罷,一行人緩緩向寺內行去。
  進入大門之後,但見一條大麻石的甬道,迤邐於前,直通到大雄寶殿之上。
  正殿上香煙裊裊,梵唱之聲,不絕於耳。
  禪堂中,尚似悠悠傳出一陣低沉的木魚之聲。
  各人通過供奉如來金身的大雄寶殿,進入後面一道綴滿卍字圖的長廊中。
  長廊盡頭,便是一度月洞門。
  行出門外,已見到一片十分清幽的內園。
  園外可以隱約望見那蓮花行座,畫棟雕榭,氣象十分雄偉的達摩正殿。
  但是,前行的百忍大師,卻並沒有進入達摩殿中。
  他已步履沉穩的轉入這內園一座十分寬敞高大的屋宇之內。
  濮陽維此刻揚目瞧去,只見這屋簷的橫樑之上,赫然書著三個仿宋體的大字:“演武廳”。
  他心中一動,回頭向隨來之人一瞥,面上已浮起一個十分奇異的微笑。
  這演武廳十分寬大,縱橫約有三十丈方圓,廳內分設有不少皮人、木馬、沙袋、柏木樁及千芒球、絞絲架,梅花陣等習武應用的事物。
  這時,已有一十二名了字輩的黃衣僧人,在合十恭立著。
  眾人進入後,廳內已擺設著五張酸枝椅。
  百忍大師回首肅客入座,自己亦沉著坐下。
  那些衣著不同的僧人,更是一言不發,默默肅立在百忍大師身後。
  這時,百忍大師清咳一聲,啟口道:“濮陽施主,施主自三年前接掌‘冷雲幫’大位後,貴幫威勢在武林中,更是蒸蒸日上,名震八方,濮陽幫主武學淵博,人中龍鳳,自是毋庸老衲贅言贊譽……”
  他說到這裡,壽眉微揚,聲調微微提高。
  又道:“但是,今日老衲本我佛一片慈悲之心,奉勸濮陽施主幾句,施主自下山行道以來,固然亦頗多善舉,只是,施主為令師復仇時所用之手段,未免顯得有些過份……
  須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善心了了,性澄不波,便會漸滅殺戾,予人一條生機,濮陽施主為百年來武林罕睹之少年俊彥,自較老衲更知其中之道,若到時遭致天怒人怨,何不待如今早斂鋒芒?若再掀起武林中浩大殺劫,令天下蒼生蒙難,想這亦必不是令先師所情願……”
  濮陽維這時面上毫無表情,宛若老僧入定。
  但是,百忍大師的言詞,他每一字都已清晰聽到,而且,更是每一句話,他都能深切地了解著。
  這時,他發出含蓄的一笑!說道:“大師之言,無異醍醐灌頂,當頭棒喝,在下亦深知昔年以還,所造殺孽太多,但是在下方寸之間,秉乎存心之正,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承先師之訓誨,古聖賢人之誨示,深知忠義孝悌之道,先人之恩,必須報還,先人之仇,定得湔雪,其中或傷人命。但是若在下所傷之人,能先退一步為他人設想,又焉能落得今日之果?方今之世,惡人至多,若不能教之反悔,便只有刀刀誅絕!”
  百忍大師此刻已微微沉首忖思……。
  “是的,濮陽維說的話,雖然多少有些偏激,太重恩怨之分……。”
  但是,若百忍大師師門,罹有像當年“毒手魔君”那樣的慘禍,他也能惘思不顧麼?
  百忍大師默默抬起頭來,說道:“施主之言固然有理,但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施主又何不予人一條生路?讓他去懺悔以往的罪惡呢?一個人的生命,終有極限,世上的一切,不過祗是一場虛無飄渺的幻夢而已,施主若能看透這一關,便是天下蒼生之幸了……”
  濮陽維十分清楚,百忍大師之所以一再出言勸解,其主要目的,尚是為了他師弟“鐵掌”華武的命運。
  濮陽維雙目緩緩睜開,神色十分堅決的說道:“大師之意,在下心中十分了然,不過最好能請令師弟華武親自出來,與在下做一了斷。”
  百忍大師面上,掠過一陣十分惋惜的陰影。
  他暗暗嗟嘆一聲,沉思片刻,揮手令人去傳“鐵掌”華武到來。
  在百忍大師慈悲的心目中,已經認定濮陽維必是不願聽信自己勸解,也就是說,血灑少林寺的一幕悲劇,恐怕難逃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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