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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8, 10:16 AM   #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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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唇槍舌劍 晴嫉明爭

  楚雲十分平靜的凝視著百花仙子趙媛那張帶有肌諷意味的豔麗面龐,不知怎的,他心中覺得極端的難受,不是嘛,鳳目女黎嬙一直是屬於他,就像日月星辰一般的自然,就像附屬在他身體上的四肢五官一樣的實在,仿佛,這是天生該如此的,不容有疑問的,從來,楚雲便沒有想到其他,更不會想到枝節會出在黎嬙那邊的關係,這種滋味,已不止宛如有人要割摘他的四肢五官,這味道很難說,像一下子失去很多,空虛極了,而這空虛,卻又攙雜了不少酸澀與苦痛。
  狐偃羅漢深刻的了解楚雲目前的心情,不由得氣不過的哼了一聲 自然,這是向百花仙子而發,他尖銳的道:“夫人說得有理,無論是諸葛老兒也好,奚樵也好,或他那寶貝兒子也罷,俺等都有個耳聞,卻也正如夫人所言,嘿嘿,還真不大放在眼中,而且麼,諸葛老兒大約心裡有數,多日前他莊裡三戟絕魂的那檔子事……”
  楚雲在很久以前,曾經聽過“青衫”奚樵之名,他回憶著,嗯,那仿佛是近十年的事了:青衫奚樵,大江南北有名的豪士英雄,非但武學淵博,更是滿腹文章,人生得俊,年紀又輕,不錯,楚雲想得起,那時,他自己才十六歲,初涉江湖,籍籍無名,奚樵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吧?在武林中,這位文武全材的俠士輩份極高,雖然,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此時已年逾六旬,卻仍然要以晚輩之禮奉侍奚樵,因為,奚樵是諸葛圖師祖的關門徒弟,自來,麼徒兒便是得天獨厚的。
  楚雲的思維有些飄渺,他在想,奚樵以青衫為號,往昔,在江湖上,他已以風流惆悅,豪爽熱腸聞名,武技精絕,文章如玉,是一個威猛懾人的好漢,亦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在他這種氣度熏陶下所謂調教出的兒子,亦一定是個人物,一定是個……楚雲幽冷的一笑,嗯,也一定是個多情種子吧?
  其他的關於這位“青衫”的種種,楚雲已覺得有些模糊了,這多年的日子來,他自己奔波于大風大浪的起伏生活中,出入於生死一發的劍影裡,而且,至少有一段長久的時光,他被仇恨的痛苦所啃嚼著,其他的,隔著自己太遙遠,太無關的事,他已沒有時間,也沒有心緒去注意了……
  忽然,百花仙子的語聲又化作一陣朦朧的回音,闖入他的沉思中:“……嚴當家的做骨豪情,果然夠瞧的,不過,這做骨,這豪情,也得有點什麼東西襯托支撐一下才行,或者,我說得過份了,嚴當家的你大人大量,可別生我的氣啊……”
  楚雲閉了閉眼睛,平靜的道:“請問夫人,這件事,黎嬙自己知不知道?她怎麼看法?”
  百花仙子一怔之下,回頭看看鬼狐子黎奇,黎奇卻面含微笑,深沉的沒有表示,百花仙子似是略作考慮,嫣然一笑道:“楚盟主是說小馥嗎?嗯,這丫頭曉得這件事的,她也想藉此試試你們二位哪個對她愛的程度深些……”
  楚雲抿抿嘴唇,沒有開口,紫心雕仇浩已呵呵笑道:“夫人,老夫想,這場比試實在已不用再去麻煩,就好像天空的烈陽一般真實,吾等都已經看見了這真實的結果了……”
  百花仙子大眼睛一轉,不悅的道:“仇副盟主之意是說……”
  仇浩斷然道:“不錯,老夫是說那位人中龍鳳的奚大公子必敗無疑!”
  百花仙子氣得粉臉兒一紅,澄翠的耳墜子微微搖晃,鬼狐子黎奇已開朗的笑了兩聲,道:“這個問題,老夫認為實無須再加爭論,記得媛妹適纔已經講過,假如不願比試,呵呵,老夫等這裡決不勉強,不過,便算是自願放棄求親的權利了,愛一個人,如不願為她做一種犧牲的表現,那麼,談這個愛字便不覺得太虛無了麼?”
  這時,左拐子宋邦已坐了過來,各人的言談他都已聽在耳中,這位大洪山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此刻滿臉無奈之色,假如我們細心尋找,我們就可以發現,在那片無奈的神色中,尚包含了不少鼓勵與焦急。
  楚雲緩緩舉起面前幾上那精緻細巧的茶杯,又緩緩淺啜了兩口,自他這個微小的動作裡,金雕盟上下各人,都已知道他們的盟主已經陷入思慮中了……
  百花仙子趙媛眼睛眨了兩下,嬌刁的笑道:“楚盟主,這件事,我認為並不難辦,假如是我,哼,我早就答應了,是不是大哥?”
  說到後面,她轉過頭來向著鬼狐子黎奇笑笑,黎奇雍容的點頭不語,左拐子宋邦左看右瞪了一會,輕輕咳嗽一聲,先打了個哈哈:“我說賢姪,你便應了也罷,否則,小馥那妮子會傷心的,你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而使小馥失望吧?”
  楚雲靜靜的瞧著左拐子宋邦,良久,始幽冷的道:“前輩,在下是想,假如一種深沉不稀薄的情誼,它是建築在相互的爭奪與虛無的英雄式炫耀上,獲得於有條件及血腥的結果裡,那麼,這種情誼就未免太可悲了,前輩,你說是麼?”
  左拐子宋邦微微一窒,乾笑著沒有再說話,百花仙子趙媛卻尖刻的道:“楚盟主此言實在令人奇怪,這正是一種為了自己所悅之人表達愛的方式最為具體的行為,更藉此證明了相憶之深,不畏困苦艱辛,不惜以一切方法,不達連理之旨決不甘休……”
  楚雲古怪的一笑,淡漠的道:“夫人,假如黎嬙愛我,她不會有這些想法,因為她若愛我,更不須任何方式,不用任何條件,更無須在下與別人爭奪後再得到她,假如男女相悅之間,要攙雜這些東西,只要在下肯稍加功力,夫人,天下少女多矣……”
  百花人子趙媛這一下可真氣壞了,她杏眼圓睜,怒道:“楚盟主,閣下這句話未免差了,難道說我家馥兒便非閣下莫屬麼?憑我大洪山的赫赫威名及馥兒的才學品貌還嫁不出去麼?楚盟主,這可是閣下自己來求親,沒有人逼著閣下呀……”
  此言一出,大廳中的空氣已驀然凍了起來,金雕盟上下各人全都面如寒霜,目蘊煞氣,神態之間蕭索無比。
  左拐子宋邦一看不對,連忙呵呵笑著打圓場:“欸,欸,別吵別吵,小事嘛,呵呵,親家豈能變成冤家?來,來,大家慢慢談,凡事好商量……”
  鬼狐子黎奇面色經沉了下來,沒有說話,百花仙子卻冷哼了一聲,道:“二哥,現在與楚大盟主論親家,未免過早了一點,漫說我們高攀不上,哼,也不見得就非高攀不可呀!”
  左拐子宋邦有些不高興的道:“幹妹子,你少說一句好不好……”
  百花子冷冷的道:“二哥,我只是為馥幾難過,她心裡刻骨摟心之人,竟然是如此無情無義無仁無勇的一個懦夫!”
  大漠屠手“唬”的站起,暴吼道:“你住口!”
  從未啟齒的金雕盟元老 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亦緩緩起身,森冷的道:“夫人,如此污衊本盟盟主,你已過份了。”
  鬼狐子黎奇穩坐不動,沉靜而生硬的道:“老夫想,各位,我們還是暫且不動干戈的好,那樣,你我雙方都不見得有什麼好處?”
  楚雲眼簾半垂,低聲道:“你們坐下。”
  左拐子宋邦向四周怒目一瞥,忽然厲聲道:“都給我退下去,你們想造反了?”
  肅立大廳四圍的四十名黃衫大漢急忙將握在腰刀刀柄上的手放下,一聲不敢吭的魚貫退出 坐在後面一圈的大洪山四舵舵主,除了水字舵白榷鶴馮逸之外,也暗自將蓄集的功力散去,面上有著訕訕之色。
  大洪山萬喜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這時平和的一笑,向楚雲道:“本座素仰楚盟主之才藝為人,更希望盟主自今後能與我大洪山世代友好,因此,有些小小不然的誤會,尚願楚盟主不要介懷……”
  楚雲微微抱拳,道:“多謝關堂主指引。”
  五嶽一劍灑脫的拂了一下衣袖,湊近楚雲身邊,低聲悄悄的道:“楚兄,真情包含了一切,其中也有容忍,據在下觀察,此事必非黎姑娘本意,而是鬼狐子有意為難,順便也想看看吾兄的一身絕學,為了黎姑娘,為了震慴他們一下,楚兄,你便容忍這一遭吧,這也包括在真情之中了……”
  楚雲沉思了片刻、回過頭來,紫心雕仇浩向他頷首微笑,狐偃羅漢也握了握拳,二人所表示的心意,楚雲已經明白了。
  於是,他無可奈何的轉首道:“黎大當家,便如此罷。”
  鬼狐子黎奇臉上的神色如陽光融雪,隨即緩和了下來,溫沉的道:“楚盟主果然一代俊傑,這才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嗯,如此老夫既可不負閣下一番摯情,更能對老友有所交代了,是麼,媛妹?”
  百花仙子輕輕點頭,語聲中怒氣尚未全消的道:“也看他們的造就與福份了。”
  狐偃羅漢一聽,這不成是對晚輩說話的口氣了?火氣一來,他已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重重哼了一聲。
  百花仙子瞪了大羅漢一眼,二人又不約而同,仿佛事先約定似的齊齊哼了一聲,鬼狐子黎奇裝做未聞,忙道:“來人呀,請奚大俠士父子及諸葛莊主廳上落坐。”
  他又轉頭向廳側道:“請夫人及小姐出來。”
  隨侍大廳中四名青衣小僮,已連忙躬身領命而去,左拐子宋邦不由長長籲了口氣,笑道:“呵呵,真是滿天雲霧一朝散,陽光普照見青天,方才為了兒女親姻,幾乎逼煞我們這幾把老骨頭了……”
  五嶽一劍溫文的道:“稍停在劍光芒影中,在下尚希望能保持住一團和氣才好。”
  鬼狐子黎奇看了楚雲一眼,笑道:“班兄說得是,不過,這也要看楚盟主及奚賢姪二人的意思如何了……”
  楚雲又淺淺啜了口茶,淡淡的道:“血,不宜流得太多,是麼?”
  左拐子宋邦趕忙向楚雲使了個眼色,打圓場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自古以來,便是英雄識英雄,惺惺惜惺惺,呵呵,不打便不相識……”
  正說話間,大廳之外響起了一陣步履聲響,一個清越的語音隨即傳來:“黎大哥,今兒個你這大洪山可是群英滿堂,龍虎聚集了……”
  狐偃羅漢低呸了一聲,嘀咕著:“少他娘的敲邊鼓,群英滿堂,龍虎聚集,俺們難道還擔當不起麼?哼……”
  隨著那清朗的語聲,一個青色長衫,面目俊秀飄逸的中年文士已緩步而入,看他那股灑脫的模樣,就知道這定是一位超脫拔萃的人物。
  在這中年文士後面是一個全身錦衣,胸口刻鏤著一個浮突白色心表圖案的六旬老者,這老人身材矮胖,闊口大鼻,走起路來像是個大水缸在滾動。
  一位前引的自髯管事,這時左手微伸,躬身退到一旁,鬼狐子黎奇已立起身來,指著那位青衫文土,面對楚雲道:“楚盟主,這位便是老夫多年摯友青衫樵,奚老弟,這位乃金雕盟盟主浪子楚雲!”
  楚雲起身長揖,道:“久仰奚前輩盛名,今日識荊,實感寵幸。”
  青衫奚樵淡淡的向楚雲看了一眼,又淡淡的還禮道:“不敢,楚大俠聲威 赫,我奚樵倒應該早點拜見。”
  奚樵這幾句話,誰也聽得出其中譏消的意味有多大,紫心雕仇浩十分機警,急忙回顧向己方各人使了個眼色,才勉強將金雕豪士們的突來之火壓住。
  楚雲面上毫無表情,也不給奚樵引見自己的屬下,又徑自落坐不語,左拐子宋邦趕快圓場,一面請奚樵坐下,一面又邊拉著那矮胖的錦衣老者道:“諸葛老,兄弟不為你引見,大約你也知道楚盟主的英名了吧?來來,二位親熱親熱……”
  說到這裡,左拐子宋邦已暗暗丟給楚雲一瞥,故意笑道:“老夫面前這位朋友,楚盟主一定久聞其名……”
  楚雲只好起身,抱拳道:“正是,在下想,這位前輩一定是白心山莊莊主諸葛老前輩……”
  忽然。一個語聲有如破鑼,自斜刺裡插了進來:“諸葛老兒,呵呵,怎麼見了俺老嚴眼皮子都不拉一下?莫不成離了個地方‘照子’就往高處看了?”
  那矮胖的錦衣老人,聞言之下狠狠的瞪著說話的主兒 狐偃羅漢,腮幫子氣得一鼓一鼓的,半晌,他大嘴一咧,聲如狼嚎般道:“嚴笑天,算你有種,也敢坐在這裡,本莊主不會與你一般無賴厚皮,錯過今朝此地,咱們哪裡遇上哪裡算!”
  狐偃羅漢小鼻子小眼睛擠到一處,皮笑肉不動的道:“欸欸欸,別發熊,俺知道你大莊主是為了三戟絕魂那檔子事,你也不想想,俺們老相好了,那三位仁兄競朝著俺潑皮瞪眼,這口氣換了你大莊主,只怕你也咽不下去呀……”
  諸葛圖號稱“白心血刃”,賦性狠辣陰毒,狡詐無比,他這時僅冷冷的一哼,勉強向楚雲點點頭,一屁股坐了下去。
  鬼狐子黎奇自然看得出雙方表情的生硬與不調和,他說了兩句無關緊要的話打岔後,又笑著道:“奚老弟,令師何在?這幾日來,瑜賢姪卻也悶慌了吧?”
  青衫奚樵一拂長衫,笑道:“這孩子呀?他才不悶呢,整日都往令媛那裡跑,看他這幾天春風滿面的德性,悶慌了的倒是愚弟我哩……”
  說罷,二人已高興的呵呵大笑起來,楚雲表面上冷漠如舊,但是,奚樵的幾句話卻似尖錐似的刺入了他的心裡,痛得徹骨,傷得瀝血……
  紫心雕仇浩看得出來,他微微俯身向前,低低的道:“盟主,不用煩惱,無論在哪一方面,最後勝利者定然是盟主,信心,即是成功的泉源!”
  楚雲苦笑無言,青衫奚樵卻已暗裡向他打量了良久,這時,奚樵低聲與鬼狐子黎奇說了幾句話,面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爾雅的向楚雲道:“楚大俠,適纔得黎大哥指示,知道閣下已答允用比武求親的方式,想閣下技精藝絕,稍停與奚某大子比試,尚請閣下手底留情才是……”
  楚雲淡然一哂,道:“還要請奚瑜兄多加成全,否則,只怕在下不堪一擊。”
  青衫奚樵正要說話,一陣笑語聲已隱隱傳來,那笑語聲是熟悉而又深刻,楚雲心頭猛然一跳,卻又急劇的往下一沉,因為,他聽得出,在那片喜悅的笑語聲中,尚包含了另一個屬於男性的清朗口音。
  百花仙子趙媛輕悄的站起,向黎奇道:“大哥,嫂子來了。”
  語聲甫畢,在廳側門已進入數人,前面是那原先領命而去的小僮,小僮之後,是一位穿著華貴形態端莊雍容的五旬婦人,四名丫鬟左右扶持,正碎步而來,於是,當另一個窈窕的水兒紅身影映入門內之後,這所大廳已似乎突然一亮,那張宣喜宣嗔的俏臉蛋,好一對嫵媚而奪人魂魄的丹鳳眼兒,嗯,不是鳳目女黎嬙那丫頭是誰?才三個月不見,她似乎又白淨更嫻靜了,只是,好像消瘦了不少呢。
  可是,緊緊跟在黎嬙身後,尚有一位身材碩長,面目英俊挺逸的青年,他一身銀白色的長衫,領襟後縷著青竹葉子,那麼一片片,一片片,灑在領上,織在襟上,更襯托出這青年人的玉面朱唇,堂堂儀表!
  全廳的人都站了起來,楚雲心裡卻感到十二萬分的彆扭與沉悶,是的,是眼前這種情形,這種氣氛之下,黎嬙卻與那年青人相偕行出,緊跟在那位高貴夫人的身後,再力口那年青人柔情蜜意般的表情,黎嬙的低顰淺笑,老夫人的慈祥睇視,這種種組合起來是一個什麼樣的意義呢?代表著一種什麼樣的徵候呢?這不是……這不是好像乘龍快媚陪著新婚岳母見客應筵時的情景麼?
  黎嬙的那雙美麗的鳳眼,自人廳的剎那,便已焦切而急慮的向立起的各人掃來,她目光迅速的飄過每個人的面孔,渴望的搜尋著,最後,停在楚雲的臉上,那目光,熱得像火,蜜得似糖,黏得如膠……
  楚雲淡淡的一笑,向黎嬙幾乎不可察覺的點了點頭,青衫奚樵已朗朗大笑道:“瑜兒,你腿倒勤得很嘛,一天兩頭麻煩你馥妹妹,連為父也不管了,將來,看你們這一對兒怎麼孝順我老人家吧……”
  奚樵的形態言談,簡直已經篤定公公一樣,好似黎嬙現在已是自己的兒媳婦了,楚雲嘴唇緊閉,一言不發,金雕盟上下各人,卻已忍耐不住了,每個人的面孔都冷如寒冰,每一雙眼睛都明顯的透出鄙夷與憤怒之色……
  狐偃羅漢低低呸子一聲,嘀咕著:“真他娘的大言不慚,死不要臉,奶奶個熊,老人家,什麼老人家?老王八倒還差不多……”
  紫心雕仇浩湊近了一點,低悄的道:“盟主,這青衫樵氣度爾雅,心腸修養卻庸俗得令人可笑,盟主,只當他是演獨腳戲 自說自唱罷了。”
  楚雲沒有表情的笑笑,轉首不與那黎嬙的目光接觸,自然,他預料得到,那股如水的眼神,此刻,或者已變得幽怨與迷惑了。
  鬼狐子黎奇親自離坐扶過那位雍容的婦人,首先向楚雲介紹:“楚盟主,且請見過老夫內人……”
  楚雲長揖到地,沉穩的道:“浪子楚雲,謁見黎老夫人。”
  黎老夫人仔細向楚雲上下端詳了良久,唇角綻開一絲微笑,慈藹的道:“罷了,楚盟主請坐,老身迎客過遲,楚盟主想不以為符吧?”
  楚雲忙道:“老夫人言重了。”
  青衫奚樵呵呵笑道:“老嫂子,可把兄弟我弄苦了,怎麼,瑜兒又磨著你了?這孩子倍嫂子奕了幾局棋呀?都是老嫂子將瑜兒寵壞了……”
  黎氏夫人欣慰的笑道:“奚叔叔,你可別怪瑜兒,這孩子我從小就喜歡他,難得他抽出空來天天陪著我,又侍順著馥兒的小性子,可真也累夠他了……”
  那穿著銀白色長衫的俊秀青年溫文的一笑,向身邊的黎嬙投去情意綿綿的一瞥,極端有禮的道:“伯母,這都是瑜兒份內之事,能整目侍候伯母,陪伴馥妹妹,瑜兒高興都來不及,又怎會感到苦累呢?”
  老夫人笑得兩眼迷成一條縫,直道:“這孩子,多甜的嘴呵,直是個好娃兒……”
  鬼狐子黎奇已經察覺金雕盟上下神色不對,他連忙咳了一聲,笑道:“瑜兒,過來見見金雕盟盟主,武林中名震一方的楚大俠!”
  那身著銀白色長衫的青年,果然正是青衫奚樵的獨生愛子 金蝗飛芙奚瑜,這時,他向前走了兩步,雙手象徵式的略一抱拳,兩眼似看不著的道:“不才金蝗飛芙奚瑜。”
  楚雲卻長揖還禮,道:“浪子楚雲。”
  奚瑜是鼻腔裡哼了一聲,做然而不友善的道:“路遙山重,楚兄來得卻是極快。”
  楚雲怒火倏升,但是,他卻露齒一笑,道:“千里迢迢,本來難以如期趕到,只是代步健騎罷了。”
  奚瑜以為對方沒有聽懂自己的譏諷之言,他進而輕蔑的攤攤雙手,原來充滿嫉妒的神態,又變得極為不屑。
  大羅漢看不過眼,便陰陰怪氣地道:“楚夥夥陰陽怪氣的道:“楚伙計來得快,閣下父子來得卻也不慢嘛,呵哼,不過,近水樓臺,倒不一定能先得那水中之月呢……”
  金蝗飛芙雙目一冷,轉向大羅漢:“閣下高姓?不才眼生得很,不過,憑閣下這副尊容,只怕也掂不出什麼份量來,閣下言談之間,尚請為自己稍留餘地較佳。”
  狐偃羅漢呵呵狂笑道:“奚英雄,奚少俠,俺老嚴一張嘴巴無遮無攔,也說了幾十年的話了,從來沒有為自己留過什麼餘地,嗯,奇怪的卻是俺老嚴也活過來了,好像並沒有哪個膽上生毛的朋友曾取去俺這一身瞟肉……”
  金蝗飛芙冷冷一笑,道:“嚴朋友,說不定奚少爺就要試試!”
  青衫奚樵大刺刺的哼了一聲,沉著嗓子道:“瑜兒遲下,對方這位朋友乃魯境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狐偃羅漢嚴笑天,這種人豈值一鬥?在你黎伯伯面前,也不怕他老人家笑話!”
  金蝗飛芙奚瑜一拂衣袖,輕蔑的睨了狐偃羅漢與楚雲一眼,返身落坐,嗯,他坐的地方可挑得好,正是黎老夫人與黎嬙的側邊。
  鬼狐子黎奇搓搓雙手,堆著笑道:“賢姪真是年青人的性子,呵呵,與你父親當年一模一樣,可確實虎父之下無犬子了。”
  黎老夫人亦笑著道:“這孩子的脾氣呀,就得我們這家馥兒好好磨他一下……”
  鳳目女黎嬙俏臉兒又是紅,又是白,她羞急的道:“娘……”
  眼前的情境,黎嬙已經逐漸看出有些不調和起來,她心中起先還是怨恚楚雲見到他時那種淡漠的神色,現在,他已多少知道了一些原因,於是,她急惶了,她想不到,在她一直認為是“兄長”身份的金蝗飛芙奚瑜,競也會有著另外一種企求,竟然是懷著另一種目的而來!
  正是,在前些日子,黎嬙雖然經常陪著奚瑜在一起,那只是完全基於一種主人的立場,因為雙方的老人早已相識,所以她與奚瑜也見過很多次面,她完全將奚瑜視為兄長,而這次奚家父子的到來,其真正目的,鬼狐黎奇等人一直沒有但白的告訴她,為的便是深恐這位姑娘知道真像使出小性子,或者會做出令奚家父子難堪之事,因此,在暗地裡,鬼狐子黎奇夫婦就想出了一個比鬥求親的法子,一面可以看看楚雲的真實本領,再則,不論輸贏,對奚家父子也好有個交待。
  黎嬙雖然有些奇怪奚家父子近來對她的神態有些異樣,但是,她卻沒有想到那上面去,她為了不使客人冷落,所以在平日奚瑜找她談笑時,都但然相唔,不拘形跡,可是,現在她知道,她是錯了,尤其,她不該在自己的心上人千里迢迢,趕到之時,竟糊裡糊塗的由奚瑜伴著出來!這樣,楚雲會如何作想呢?假如換了她自己,這種情形她也可能忍受得了麼?楚雲的性格她十分了解 就像她自己知道自己一樣,於是,黎嬙惶恐了,心焦意亂。
  由眼前氣氛的沉重與翳悶看來,由金雕盟每個人的表情上看來,黎嬙明白,楚雲為了自己,一定已經受了不少的委屈……
  她兩眼注視楚雲,雙眸中,流露出深切的懇求,盪漾著火熱的情愫,自然,也告訴了對方自己的心意。
  這時,青衫奚樵呵呵笑了起來,道:“馥兒,別怕羞啊,將來,瑜兒若是敢欺負你,看叔叔不揍他……”
  黎嬙的面色有些痙攣,蒼白得嚇人,她微顫的道:“奚……奚叔叔……請你!請你別再說下去……”
  青衫奚樵拍拍鬼狐子肩頭,道:“大哥,馥兒也害臊了,到底是姑娘家,比不得男孩子,像愚弟的寶貝兒子,呵呵,想笑還不及哩……”
  奚瑜低聲道:“爹……”
  忽然,他在目光一飄之下,有些緊張的湊近了黎嬙,關注的道:“馥妹,你,你怎麼了?不舒服麼?可要為兄扶你進去休息一會?”
  黎嬙搖搖頭,用手扶著額角,屠弱的道:“不……”
  由於她的手指扶著額角,楚雲已心痛如絞,他已看得清楚!黎嬙的無名指上空無所有,他送她定情的那枚紫翠指環“心印”,已經被取下了!
  一股感到被欺蒙,被壓迫的怒火,倏然自楚雲心中衝起,他覺得全身冰冷,四肢顫抖,腦海中一片空白,於是,他暗裡吸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讓一絲苦澀的笑意浮在唇角,冷漠的道:“黎老前輩,現在,在下想,該是時候了。”
  鬼狐子黎奇有些尷尬的乾笑了兩聲,道:“嗯,啊,是,是時候了……”
  他轉過頭去,向自己渾家道:“夫人,你帶著馥兒進去一下……”
  黎氏夫人含笑點頭,尚未回答,黎嬙已驚疑的道:“爹,什麼到了時候了?爹,告訴女兒!”
  鬼狐子一撫柳須,於笑道:“啊啊,沒有什麼事,沒有什麼事,馥兒,等下爹爹會告訴你,現在,你先隨著你娘到後面去……”
  黎嬙面龐蒼白的站了起來,有若一尊石塑的神像,筆直的走向楚雲面前,她瞪著楚雲,嘴唇哆嗦著半晌,顫抖的道:“楚雲,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現在要做什麼?”
  楚雲的雙目中,閃幻著一片古怪而奇異的神色,他抿抿上唇,深沉的道:“你真不知道?”
  黎嬙覺得目眶一煞,眼圈兒已紅了起來,她強忍住淚水,微弱的搖頭:“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鬼狐子黎奇大步行來,攬著愛女肩頭,祥和的道:“馥兒,也沒有什麼事,只是……”
  狐偃羅漢冷冷一哼,自旁邊插進話來:“黎大當家,長話短說,還是由俺老嚴來說了吧;黎姑娘,楚老弟歷盡千山萬水,前來求親,令尊卻又同時應允了奚家大公子,因此麼,這件事兒一時委決不下,就只有想出一個法子解決!
  在貴山兩界橋上以武功一分強弱,勝者享此艷福!”
  黎牆全身一顫;兩眼黯淡,呸咽著道:“爹,這是真的?”
  鬼狐子黎奇一時怔定當地,沉默無語,卻狠狠的瞪了狐偃羅漢,大羅漢聳聳肩膀,轉首他望。
  楚雲離座行出,向金蝗飛芙奚瑜一伸手,道:“請!”
  說罷,他已領先向外走去,大漠屠手庫司搶前兩步在楚雲身邊低沉的道:“盟主,幹掉他!”
  楚雲淒苦的笑笑,大步行出“觀雲閣”之外,三方眾人,亦魚貫跟隨而出,個個面色沉重,緊繃如弦。
  黎氏夫人正待過來安慰愛女幾句,黎嬙已嚀櫻一聲,踉蹌奔出,兩滴熱淚,拋灑在老夫人精緻華貴的綿衣上。
  左拐子宋邦呆呆的望著每個人的背影消失於門口,嘆息著道:“嫂子,我早就勸過大哥與你拒絕奚家,你看,事是一大喜事,這一下弄得不好收場了……”
  黎老夫人心疼而焦慮的跺一跺腳,急道:“這……這如何是好!欸,都是你大哥這老糊塗出的主意……兄弟,快,快陪嫂嫂到兩界橋去……”
  左拐子宋邦無可奈何的扶著黎氏夫人,腳步沉滯,行向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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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誤會冰釋 心印心印

  百花仙子那張如畫的面孔鐵青著,有如一層嚴霜罩在上面,她來到楚雲的面前,語聲冷竣的道:“楚盟主,閣下大約也看見馥兒此時的情形了,楚盟主,閣下心裡有什麼感想?認為這丫頭是自尋苦惱,還是一笑置之?”
  楚雲望著對方那毫無笑容的臉兒,有些疲憊的道:“趙夫人,今日之事,一切責任與後果,都應由黎大當家及夫人你負責,假如各位不再逼使在下如此,焉會有目前的局面?在下問心無愧,因為,在這之前,在下已盡了一切努力。”
  百花仙子憤然的道:“楚盟主,我不是來和你商談歸咎於誰的問題,我只是問你,馥兒待你如此情深誼重,卻落得你方才一再的奚落,她受了這麼嚴重的打擊,大盟主難道就沒有絲毫的表示麼?”
  狐偃羅漢一聽百花仙子話中有因,他急忙湊上前來,推了推楚雲,低聲道:“老伙計,這位美娘子說得有理,快,你快點去探視黎丫頭一下,欸欸,別再硬下去了,快呀,俺這老哥哥都替你著急……”
  楚雲猶豫了一下,紫心雕仇浩含笑點頭,意似催促,楚雲只好拂拂衣衫,與百花仙子行向前面。
  在黎嬙身前,楚雲輕輕蹲了下來,嗯,那雙鳳目正緊緊的閉著,彎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悄臉兒慘自如雪,帶著一絲可怕的黯青,血跡在嘴角尚未於透,襯著那蓬散的秀髮,低弱的呼吸,看去,怎不令人心中酸楚……
  三個月前,楚雲猶記得,黎嬙面龐上的芬芳氣息依稀可聞,那蒼白,或那嫣紅,那素唇,或那髮絲,都曾留有自己的唇印,都曾附有自己深沉的愛意,還有,數不清的夢中呢喃。
  一陣寒栗傳遍他的軀體,在這剎那,他有一股極端的衝動,目眶溫熱而潮濕,方才,楚雲問著自己,對黎嬙是太過份了麼?真是太過份了麼?
  黎老夫人墜著眼淚,怔怔的凝注著他,嘴唇翕動著,卻沒有吐出一個字,一句話,兩腮的肌肉紋路,在輕微的痙攣……
  緩緩的,楚雲自懷中取出一塊雪白的絲帕,輕輕的,顫動的,為黎嬙拭淨唇邊血痕,左手握住黎嬙那雙柔若無骨的柔美,讓自己手心的熱力傳過……
  待了一會,他空出右手,再取出一粒丹紅的藥九,交在黎氏夫人手中,暗示為黎嬙服下,於是,老夫人照著做了,親自哺進女兒口中,楚雲一直蹲著沒有動,雙眼直視著面前的人兒,看著那張美麗的面龐逐漸轉為紅潤,聽著她的呼吸逐漸正常加強,於是,他欣慰的嘆了口氣,讓一絲笑容浮上那已受夠了苦澀滋味的堅毅面孔。
  像一朵靈巧的花蕾在迎接朝露,像兩扇精雅的小窗輕輕開啟,黎嬙的眼簾在微微翁動,那兩排細密彎長的睫毛亦像一首詩般的舒展,舒展……
  多麼美麗的一雙鳳目啊,或者,那裡面含有悲痛與失望,但卻仍然是如此澄澈,如此嫵媚而迷人……
  黎嬙緩緩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她的瞳孔中的便是楚雲那張線條鮮明,深沉而含蓄的臉孔,這張多麼令人愛煞卻又怨煞的臉孔啊……
  第一個意念閃人黎嬙腦中的,便是楚雲沒有死,沒有死,尚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這是多麼令人興奮而欣慰的事實啊,她小嘴微張,臉上充滿了喜悅與感恩,交織著無比的快樂與滿足,像春日陽光,明艷極了,溫暖極了。
  楚雲覺出手心有汗水滲出,他低沉的道:“小嬙,委屈你了……”
  於是
  黎嬙這時才又記起自己暈倒的原因,才又想到不久之前那冤家如何對待自己,她眼圈一紅,淚珠又盈盈溢出,轉過頭去不看楚雲。
  黎老夫人緊緊抱著黎嬙,歡喜得一聲心肝一聲寶貝的叫個不停,黎嬙無聲的啜泣著,要想用手拭去眼淚,卻又發覺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正被那冤家握著。
  她不願抽回被握著的手,卻又想要強的抽回,但是,她又怕……怕抽回了卻再也送不還那只強而有力的溫熱大手中去了。
  於是,她裝做不知道的仍舊由楚雲緊握著,楚雲是深深明白黎嬙的心性的,他感到一陣甜蜜與溫馨自心底緩緩上升,這感覺是刻骨鏤心,是永恆而長久的,楚雲知道,他與她,這彼此間的情誼,只怕再也不能分開了,再也不可分開了,再也不敢分開了……
  鬼狐子黎奇大步走了過來,在楚雲身後沉穩的道:“楚盟主,比鬥已息,勝負在眼,老夫謹此祝賀閣下,青衫奚老弟轉託老夫,代他向閣下敬致衷誠之謝意。”
  楚雲鬆開握住黎嬙柔美的手,緩緩站起,目光瞥處,只見青衫奚樵已伴在乃子奚瑜的軟兜之旁,由四名大漢抬著,匆匆向兩界橋的那一端行去,奇怪的卻是,狐偃羅漢嚴笑天卻正伴著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二人跟在軟兜之後,指手劃腳的在說著話……
  笑了一下,楚雲淡然道:“黎老前輩,武林中人,不論是為了什麼目的,雙方比試較手乃是常事,但這卻不一定非取得對方性命不可,是麼?其實,這用不著表示謝意的……”
  鬼狐子黎奇一撫長髯,深沉的道:“但是,楚盟主,我們彼此明白,假如奚瑜賢姪戰勝,只怕,只怕他就不會如閣下這般仁慈了……”
  停了一頓,黎奇又道:“而且,方才奚家父子一再激怒閣下,老夫等又故意試探閣下的耐性如何,諸事百般挑剔,在這許多委屈之下,閣下猶能仁心存念,手下饒人,除非超脫之土少有此德……”
  楚雲若有所思,臉上漾起一片湛然而深邃的光彩,他悠悠一笑,道:“不敢當,前輩,但假如在下不幸戰敗呢?”
  鬼狐子黎奇呵呵笑道:“閣下會戰敗?這是決不可能之事……閣下一身絕技,老夫早已聽及各方傳聞,武林之中,有幾人使得劍術上精奧之絕“劍羅秋螢”一式?而又在何時曾經發生過識此絕式者敗陣之事?呵呵,老夫早已預窺結果了……”
  這時,左拐子宋邦笑嘻嘻的過來,嚷著道:“大哥,已過晌午了,貴賓遠客們尚未用膳,咱們身為地主的難逃慢客之罪,快快,觀雲閣已經擺好了酒筵,咱們這就回去填填五臟廟吧……”
  楚雲想了一下,低聲道:“二位前輩,在下……在下想可否陪伴令媛一下再去?”
  兩位大洪山的首領互視一笑,齊齊點頭,左拐子宋邦已忙著回去招呼客人,一行向觀雲閣愉快的行去。
  在半山之中,築有一棟精緻小巧的白雲石小樓,這座小樓,在前面重疊的一片屋字之後,也在那片屋字之上,樓前雲霧飄忽,松竹搖曳,樓後絕望千仞,丹楓映紅,寧靜雅緻中,別有一股清逸脫塵的韻息。
  這棟美麗而幽靜的小樓,有個與其外形一般使人喜愛的名字:“心境樓”。
  鳳目女黎嬙,便居住在這棟小樓之內,多美,只有這種靈秀的地方,才能培育出這位美麗的姑娘那令人難以忘懷的氣質啊。
  樓上,靠窗的一間閨房內。
  整個房間,都是刷成雪白之色,地下,鋪著軟厚的白熊皮地毯,壁問,淡藍色的八角形宮燈靜靜的凝注著周遭,層層的紗縵自壁頂垂掛,紫色的小玉鼎在燃著白蘭花的花瓣,芬芬繞裊,黑漆的書桌配著精緻的文房四寶,錦榻旁一柄形式奇古的長劍襯著幾幅淡淡的山水畫,這房間,清得一塵不染,雅得令人贊不自禁。
  錦榻之上,嗯,黎嬙正斜倚枕旁,閉目無語,楚雲卻搓著雙手,來回蹀躞,黎老夫人及百花仙子,已在方才送人黎嬙後退出去了。
  室中很沉靜,靜得幾乎可以聽見二人的心跳之聲,楚雲如此尷尬的踱了一會,終於面孔微紅的挨到錦榻之前,輕輕的叫了一聲:“小嬙……”
  黎嬙仍舊閉著眼睛,但是,很顯然的,她的胸脯卻起伏加劇了,小巧的鼻翅幾微微翁動著,整潔雪白的貝齒,緊緊咬著下唇……
  楚雲咽了口唾沫,又低低的叫:“小嬙……”
  緩緩地,自黎嬙閉著的眼簾裡,溢出了兩粒晶瑩的淚珠,這兩滴眼淚,輕輕沾在那絨密的睫毛上,又輕輕順腮流淌下去。
  楚雲心痛極了,他悄細的道:“或者,小嬙,我先前對你的言詞過份了一點……但是,你也得替我想想,當我長途跋涉,費盡艱苦,率領大批手下人馬來到大洪山,面對我的不是你殷切的笑靨,不是大洪山上下出自內心的看待,更憑空出來一個競幾乎與我具備相同身份的人,而你竟又和那人同出同進,你想……你叫我怎麼忍得下這口氣呢?
  ……”
  黎嬙的淚水舊舊湧出,輕聲的抽噎起來,楚雲蹲到她身旁,取出那方染有血跡的絲帕,憐愛的為她印去淚痕,黎嬙沒有閃躲仍在哭著,卻安靜的享受那冤家的體貼,真的,那冤家的舉止,好像在吻著她的心。
  楚雲放下絲帕,大著膽子,輕輕的,溫柔的摩姿著黎嬙滑膩的面頰,有些呼吸急促的道:“小嬙,你不會怪我吧?
  你不會再生我的氣了吧?我們早就是一體,早就不應該有任何誤會與隔閡的……”
  黎嬙睜開眼睛,含著盈盈淚光,她轉首凝視著楚雲,一絡秀髮垂落在她的額邊,這模樣,嬌慵極了,誘人極了,半晌,她幽怨的道:“你曾問我,心印現在何處,是麼?”
  楚雲怔了一下,隨即溫和的笑道:“罷了,不要再去提起這些不愉快的事……”
  黎嬙摔摔頭,坐了起來,伸手扯向自己那水兒紅的短襖襟口,“嗤”的一聲,已將領口扯破了一大塊,露出裡面粉紅色的褻衣來,在她雪中的頸上,掛著一條細碎的鑽鏈,她將鑽鏈自小衣內拉出,上面,赫然懸著那枚美麗的指環“心印”。
  黎嬙松鬆手,鑽鏈掛垂在外面,而“心印”所懸的位置,恰好便在她的心口!
  她抽噎了一聲,哽咽著道:“因為我想你,想得發狂,所以,我將“心印”掛在貼肉胸前,我要它與我的心房接得最近,我可以在晚間讓它聆聽我的心跳,明日我的心意。
  我要用心裡的話告訴它我多愛你,多捨不得離開你……”
  楚雲十分怔愕的呆住了,黎嬙又哭著說:“你問我為什麼與奚瑜一起跟著娘出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他們父子來此的真正意圖,我們兩家早已相識,他們父子以前也來過多次,我一直將那奚瑜視為兄長,他們來此,我又怎能不陪著他們玩玩?為了禮貌,那奚瑜每次來找我聊天下棋,我都像對哥哥一樣與他談笑,而且,每一次都有娘或乾娘在,至少也有幾名站鬟相伴,我聽到你來的消息,高興極了,一心想介紹你們認識,順便也好叫他瞻仰一下你的風采,我多麼以你而驕傲啊……”
  楚雲覺得鼻端有些酸澀,他喃喃的道:“不要說下去了,小嬙,那都是我錯怪了你……”
  黎嬙又委屈萬般的道:“爹和娘所以故意激你,剛才娘送我進來時已提過這件事,他們完全是要看看你一身武功,試試你的氣量,決沒有含有惡意,但是,假如我事先知道,我也不會使你受這些委屈,而且,老人家只有我一個女兒,為了我的終生幸福,他們這樣做也完全為了我好,你也不能過於責怪他們……”
  歇了一會,黎嬙又幽幽的道:“奚家父子求親的態度十分堅決,為了不使他們與爹的交情發生裂痕,爹只有在萬不得已下答允了兩界橋比武之事,方才娘悄悄告訴我,爹在決定這樣做時,早已想到你會得勝的,至於比武後奚瑜的結果,娘說那也只有看他的造化了,在兩界橋上,你的劍如雨下之時,我本想開口叫你饒了他,但是,我不敢,我又怕你誤會我與他有什麼感情存在,我實在不能失去你,我實在怕你不要我了……”
  她淚痕滿面,不停的抽噎著再說下去:“比試求親的一切,我全被瞞著,甚至比你還曉得得更晚,否則,我寧願死,也不願你為我受這些波折,我愛你,原來就是赤裸裸的,我又何需要任何的一切來炫耀我們的情感?但是……
  但是你卻將我看得像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將我視為一個心意不專的女孩子,我我我……天啊……”
  楚雲心如刀絞,難受極了,他驀然抓著黎嬙的雙肩,沙啞而慘黯的道:“小嬙,一切都是我錯,都是我不對,我求你原諒我,今後,我不會再對你這樣,我求你,你不會要我在你面前哭泣吧?你不會要我侮恨得自絕在你的面前吧?
  你不會狠心不恕有我而令我痛苦終生吧?小嬙,哦,小嬙,我的妻,我錯了……”
  黎嬙全身急劇的顫抖著,她叫了一聲,整個軀體都倒向楚雲的懷裡,她盡情的哭著,盡情的訴著:“雲,哦,雲,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我也有錯,我不該不像以前那樣,每天在山前歸來峰待你侍到日落,我不該偏偏在今日回來得早,雲,哦,雲,我們都不該互責,我們要彼此諒解,彼此真誠……”
  楚雲滿足極了,欣慰極了,他緊緊摟著黎嬙,緊得仿佛兩個身體人合併為一,良久,良久……
  楚雲低下頭去,用嘴唇銜起垂掛在黎嬙胸前的“心印”,輕輕湊到黎嬙嘴邊,於是,黎嬙亦將“心印”輕輕咬住,二人四唇相接,中間接銜著“心印”,兩雙眼睛互相凝視著,深深的,長長的,含著瑩瑩淚光笑了,這笑,永恆而摯,在赤裸的情感中,在濃厚的愛里,嗯,心印,心印,心心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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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百年好合 比翼雙飛

  觀雲閣擠滿了人,有的是各方好漢,有的是名流巨賈,有的是氣度軒昂,有的是文質彬彬,各形各樣的人都有,相同的,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著欽羨,眉宇間充滿了喜氣,是的,大紅的喜幛掛滿四周,金色的雙喜宇在龍鳳花燈光裡跳躍,行行色色,不可勝數的禮品堆集得裡外都是,大洪山的首要,金雕盟的豪士,全是衣履鮮明,欣悅的凝注婚禮的進行,於是,在全身寶藍線緞長衫的楚雲微笑裡,在黎嬙豔紅衣裙,龍霞鳳佩的紅中下嬌羞,偷偷一瞥裡,在老人家的欣慰注視中,身為司儀之職的狐偃羅漢,已拉長了脖子,漲得滿臉通紅的吼道:“拜高堂……升 新郎新娘互拜一禮 ”
  這位大羅漢,今天穿了一套全新的紫紅色福壽團字袍,襯著他那肥頭大耳,越發顯得油光滿面,福泰生財,這時,他暗裡松了松領口,唾味星子飛濺的拖著嗓子再叫:
  “百年好合,五世其昌,鸞鳳和嗚,共人洞房 ”
  在六名伴娘,六名伴郎的簇擁下,一對新人已被護送人內,鬼狐子黎奇與夫人相視微笑,四目中卻是淚光盈盈,左拐子宋邦也悄然拭去眼角淚痕,對著又是喜,又是悲的百花仙子道:“孩子們都長大了,記得抱著小馥撒了我一身溺的時候,還恍如昨日……”
  百花仙子哽咽著點頭,低啞的道:“我真高興,二哥,但是,卻又不知為什麼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一樣,有點惆悵,有點空虛……”
  左拐子宋邦望著滿廳賓客,微喟道:“是的,小馥童年已經過去,以後,她在我們眼中,不再是個天真而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將是一個賢淑端莊的好妻子……”
  那邊,紫心雕仇浩以下每一個金雕豪士,俱都流露著衷心喜悅,假如不是客居大洪山,他們早已振聲歡呼起來了……
  數百桌豐盛的筵席,在眾多的藍衣勁裝大漢往返擺置下迅速排好,成缸的美酒被打入席間,賓客們紛紛贊譽著新郎棺的風儀氣度,自然,他們或者有的沒有見過蒙在紅中之下的黎嬙本來面目,不過,他們也會異口同聲的附合著誇揚新娘的美麗,因為,天下的英雄與美人,自古以來,便是匹配成雙的啊。
  場面熱鬧極了,賓客們人席之後,隨即興起了一片盛大喜事中所慣見的熱潮,猜拳聲,哂笑聲,喧嚷聲,與強烈的酒菜香氣混為一體,自每一棟屋字,每一處招待客人的地方傳出老遠。
  不多久,在大洪山二子及黎老夫人,百花仙子,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狐偃羅漢等人的陪同下,一對新人開始了他們必須愉快的行程,沿桌敬酒,楚雲仍然原來打份,顯得英姿颯爽,神采煥發,黎嬙卻已換了一身蔥兒絲的衣裙,佩帶著楚雲送給她的裝飾,“巧意花冠”白玉佛座的輕輕搖晃下,有如九天仙女,靜雅而脫塵,她輕依楚雲身旁,端莊而又雍容的應付著每一桌的賀客。
  出了這個廳,進入那個堂。轉折了很多處,已經來到擺投喜筵的最後一處所在,那是一棟稱為“九玉軒”的小巧樓閣,樓上樓下,共擺了十桌席次,做完了樓下的酒,一行人抬級登樓,在賓客們的鼓掌歡叫聲中,楚雲正待慣例的交待幾句感謝的場面話,右側桌面已有兩個人步行至,左拐子宋邦一眼望去,不由豁然大笑起來,豪邁的叫道:“好個大羅金環江一飛,還有範老五,你們兩個來了也不打聲招呼,偷偷坐在這裡白吃,到底是想賴喜禮錢還是怨我們大洪山招待欠周?”
  楚雲聞言之下,匆匆笑拒了幾位敬酒的來客,回首望去,果然已看到正滿面含笑白髯紅袍的大羅金環與範五二人,競會在此時此刻來到這裡。
  紫心雕仇浩下狂鷹彭馬都己聽過楚雲述說他與大羅金環較鬥之事,這時,二人已本能的,極為自然的站到可以護衛出擊的有利位置上去,狐偃羅漢亦戒備的向楚雲使個眼色,蓄勢待發。
  黎嬙自然更是冰雪聰明,她嫣然一笑,卻悄語道:“雲,不要魯莽……”
  左拐子宋邦又呵呵笑道:“飛老三餘年未下無憂山,咱們上次見面,還是七年以前之事,那次不是兄弟路過寶山,
  只怕至今還見不上呢,飛老的消息到是靈通,大約又是範老哥通風報信之功了。”
  鬼狐子黎奇亦笑道:“今日小女與金雕盟楚盟主成親,兄弟只恐飛老清修寶山,是而不敢打擾,卻不想飛老如此捧場,竟與範五兄親臨寒居,這真是有些不敢當了……”
  楚雲由大洪山二子言語之中,知道他們與大羅金環可能還有一段不算遠的交往,而且,形態表示,似乎對這位老人十分尊敬,當然,楚雲曉得大洪二子早知他與大羅金環結怨之事,眼前,二人好像在盡力打著圓場。
  大羅金環笑瞇瞇地與大洪二子及黎老夫人寒暄了兩句,轉向楚雲道:“楚老弟,老夫便賣個老,稱你一聲老弟吧,今日老夫自百里之外專程趕來,便是要喝你這杯喜酒,怨家宜解不宜結,老夫毫矣,若再與老弟你為了些許小事鬧得灰頭土臉,不僅貽笑大方,老夫自己亦未免太過看不透了,咱們只當是不打不相識吧,當著大洪二子兩位老弟面前,握手言和怎樣?”
  楚雲長揖道:“日前對老前輩等多有冒犯,言和不敢,算是晚陪罪請恕……”
  大羅金環紅一飛心中受用已極,他高興得呵呵笑道:“好小子,果然是個能屈能伸,敢作敢為的大丈夫,黎老弟,你這乘龍之婿可確是非凡呢,老夫竟亦不是此子對手,思前想後,老夫咎由自取,實在慚愧之至,二位老弟可別見笑啊……”
  其實,大洪二子又何嘗不明白楚雲與大羅金環結怨之事?只是二人早年與此老交往不惡,目前又正值大喜之日,豈能翻下臉來攤牌?所以,大洪二子在剛一發現大羅金環二人之際,心中雖已有備,卻仍然不得不保持面子,設法挽轉。
  現在,一切都已緩和了,一場暴戾化為吉祥,大洪二子自是心中歡喜,求之不得,否則,萬一鬧翻了,他們雖然只有偏向楚雲一面,但得罪了多年老友,到底也不是上策啊。
  楚雲招呼侍者端來佳釀九杯,恭謹的敬了大羅金環與範五二人,醇釀下肚,星鞭子範五已赤著老臉道:“楚老弟,你真是厲害得緊啊……”
  楚雲連聲不敢,鬼狐子黎奇已接口道:“好了好了,雲兒少不更事,飛老教訓這孩子一頓也是對的,大家還客套什麼呢?來來來,二位請相偕下樓,兄弟定要重罰二位這賴禮之罪,每人至少得罰個三百杯……”
  左拐子宋邦亦在旁打著邊鼓,大羅金環等二人在推倭不下之後,只有隨同各人離開“九玉軒”闢室另飲去了。
  喜筵客人都散了,仍有不少近道的賓客及雙方親家的自己人在意猶未盡地繼續歡飲,但是,嘈雜肋聲浪卻已斂寂得多了。
  半山,“心境樓”中。
  黎嬙依偎在楚雲懷里,二人的面孔都透著同樣的配紅,是人醉了,抑是心醉了呢?
  凝視著窗外一片明滅的燈光,凝視薄雲中的半弦月,氣氛優美而寧靜,情調充滿了安謐與溫馨。
  鋪設著紅綢的白玉桌上,龍鳳喜燭爆了一個雙蕊燈花,楚雲輕輕吻著黎嬙的秀髮,低柔的道:“花開並蒂,小嬙,人也成雙對。”
  黎嬙用頰摩姿著楚雲的頷,美麗的風目中散發著朦朧而喜悅的光輝,她悄細的耳語:
  “現在,雲,我明白了那句話……”
  楚雲深長的“嗯”了一聲,”表示詢問,黎嬙羞澀的道:“只羨鴛鴦不羨仙……”
  她的語聲細柔如絲,美極了,嬌極了,媚極了,楚雲執過她的手,吻著那腕上的黑痣,若有所思的道:“見到這粒迷人的小痣,我們已被姻緣的紅線相連,儘管我們在天南地北,我卻似早已識你,卻似在前生識你,在千百年前識你……”
  黎嬙幸福的笑了,悄悄的道:“那麼,我們前世本是夫妻,今生又成比翼,我想,我們千古以來原是一體,所以,我們的結合該是證明了永下分離。”
  室中的空氣似流動著,一層薄薄的蜜,浮漾著如水的情,很甜,很柔,而這甜,這柔,加合起來,又有多少深遠的依依。
  輕淡的,楚雲回憶著笑道:“小嬙,記得在下營鎮中首次見到你,你叫我回去好好種田過日子的話麼?”
  黎嬙胸蛋兒一紅,輕啐道:“還好意思講,人家叫你騙夠了,那時你土里土氣的,誰又知道你全是裝的來著?只怪我自己太傻……”
  楚雲握著黎嬙的一雙小手,合在唇邊,一隻手指一隻手指的親吻著,哧哧笑道:“老實說,那時我已有些喜你了……”
  黎嬙嘟著小嘴,道:“僅是‘有一點’而已?”
  楚雲籲了口氣,道:“我是怕希冀大多,失望則大,假如那時我就傾出全部情感,而你卻不接受的話,小嬙,你又叫我如何承擔得了?”
  黎嬙幽幽的道:“現在,你已知道我會接受的,要不,我又為何在當時追上你,請你解下面中讓我再看你一眼?”
  楚雲輕輕的道:“我們真是恨無彩鳳雙飛翼,卻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黎嬙嫵媚的垂下頸項,千言萬語,盡在默默無言之中。
  楚雲悄然道:“倦不?”
  於是,黎嬙的面龐漲得飛紅,像煞白玉里抹上一層丹朱,楚雲平靜的笑了,走過去,在小桌斟了兩杯酒端過來,一杯交與黎嬙,雙目如火似的注視著她,半晌,楚雲深沉的道:
  “小嬙,你這杯叫葦蒲酒,我這杯叫盤石酒。”
  黎嬙舉杯近唇,聞言之下,迷惑的道:“這裡面,是否含有什麼意義?”
  楚雲凝視著她,輕輕點頭:“葦蒲絲如情長,磐石堅定不移。”
  黎嬙雙目有些濕潤,感動的飲於了杯中之酒,楚雲亦一口吞盡,他緊握著黎嬙的手,低沉的道:“當我來此世界,時時中即在尋你,縱使我倆在多年前並不相識,但是,我們都會在心中有著預感,你將屬我,我亦屬你,現在,小嬙,我找到你了,你遇見我了,而我們更已彼此相屬了……”
  黎嬙主動的將柔唇湊上,癡迷的道:“是的,我們已彼此相屬……”
  龍鳳花燭,又爆開一個雙蕊,小小的火花,像一張張的笑臉,像一句句的祝福,夜風自窗篩中拂進,抽起輕紗飄舞,宮燈和晃轉,淡紅的燭光,淺藍的燈輝,是如此柔和,又是如此安詳。
  半弦月已躲進雲裡,偶爾露出臉來窺伺一下這閨房中的一對新人,但是,這時光是完全屬於他們兩人的呢,於是,淺藍,淡紅的光彩逐次熄滅了,只留下一盞櫃邊的垂燈,擺擺移移的,那微微晃動的柔和光芒,像一池澄藍的水,盪漾在芬芳的空間,迷濛在兩對脈脈的眸子裡。
  於是,心靈在呢喃的低喚,精神在緊密的融合。
  於是,有情之人,已成眷屬。
  時光如水,悠悠流逝,尤其是,當人們沉醉在甜蜜的日子裡,更會覺得光陰在指縫裡,在眉睫間跳動的迅速。
  一個月匆匆過了,已是深秋,在楓葉的紅淚飄灑,在白頭的蘆葦輕咽,在人們依依不舍的淚眼迷離中,楚雲帶著他的妻子,帶著他的屬下,帶著滿懷的惆悵別苦,也帶著大洪山每個人的留戀走了……
  送別的行列,一直排出三裡,送別的人們,一直送出五十裡,含著老淚,大洪二子與黎老夫人頻頻叮嚀歸期,大洪山的三堂五舵首要們個個神色黯然(或者,一竿叟掌凌例外,他恐怕尚不能釋懷斷臂之恨),無數聲囑咐,無數點熱淚,無數次凝盼,也無數遍揮手,終於,金雕盟的豪士們,在展露著胸前的閃耀烈陽下,在鐵騎的長嘶裡,紛紛策馬而去。
  黎嬙的坐騎的緊緊靠著楚雲的雙日駒,她俯在丈夫肩頭,已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楚雲環攬著愛妻,再回頭,儘管他的面孔上微笑盈盈,但是,誰也看得出這位青年霸主的笑容裡含有多少淺淺離愁。
  送別的行列逐漸模糊,在飛塵彌揚中,大洪山也移到了後面,來是這樣,去亦如此,只是,多了一位嫵媚而美豔的佳人。
  楚雲悄悄抹去眼角的一絲潤濕,低柔的道:“小嬙,別哭,有我在你身邊,我會永遠照料你,永遠不離開你……”
  那雙迷人的鳳目,在這時又是何其可憐,黎嬙用小絲絹拭印著淚痕,怯弱的道:“雲,現在,我只有你了,你可別欺侮我,別冷落我……”
  楚雲心弦震撼,有些痛苦的道:“小嬙,你相信我,我會比爹娘更疼愛你,假如我有一絲兒過份之處,上天便叫我永沉苦海……”
  黎嬙急忙抓住楚雲的手,惶恐的道:“不,雲,不,你一定會對我好,你一定長命百歲,我們兩人一定會生死與共,假如你沉人苦海,那麼,讓我也跟你去吧……”
  楚雲反過手來,撫著黎嬙的小手,四目凝注,情深無限,蹄聲兒得得,兩人己越靠越近。
  狐偃羅漢正仰著脖子,拿著酒囊喝了一大口烈釀,眼角一斜,嘻嘻笑道:“俺說呀,楚伙計,你乾脆與黎丫頭乘一匹馬得了,呵呵,你們如此親熱,俺這狐家寡人看了好不眼紅!”
  五嶽一劍正好策騎在旁,他微微一笑道:“本來,在下想在大洪山再多盤桓兩天,目的便是為嚴兄找個合意之人,不過,楚兄要走,嚴兄亦跟著離開,在下若與向氏昆仲單獨留下,未免有點寂寞,況且嚴兄正主兒一走,又怎麼會知道哪個少女你看得中意呢?”
  “少女?”嚴笑天愣了愣,忽然笑了起來:
  “俺說班兄啊,俺老嚴已經小五十歲了,外表看著雖然年青,找個少女當老婆卻未免不大好意思,嗯,想來想去。
  俺在班兄面前亦無庸惺惺作態,有個妞兒倒很中意,只是,呵呵……只是……”
  楚雲在前,回首看了大羅漢一眼,五嶽一劍班滄已爾雅的一哂道:“可是小翠?”
  狐偃羅漢差點一個跟鬥摔下馬來了他睜大那雙小眼睛,表情十分可笑的驚問道:
  “你……你……你怎麼知道?”
  五嶽一劍悄悄向前面的楚雲與黎嬙努努嘴,笑而不語,狐偃羅漢恍然大悟,摸摸光頭,卻又若有所失的道:“只是,俺要隨著楚雲弟同往拐子湖,只怕短時間不能回到中原了,便是有意,亦只有讓它去了,況且,欸,還不知道人家姑娘家心裡如何,俺恐怕只是剃頭的挑子 一頭熱。”
  楚雲忽然又回首一笑,笑得特別古怪,黎嬙這時心情也好轉了一些,她扯扯楚雲,故意說道:“雲,別理嚴大哥,我們在懷念爹娘,他卻先想到小翠……”
  狐偃羅漢咧開了嘴巴,有些哭笑不得,他十分尷尬的轉過頭去要朝五嶽一劍打個哈哈,而當他那多肉的脖子才轉得一半,已發覺正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自側旁的金雕騎士群中向他凝視,這雙眼睛的主人,亦同樣的穿著黑色男裝,只是,夾在那剽悍粗壯的豪士中間,卻顯得窈窕嬌小多了,她的黑衫,胸前並沒有繡縷烈陽標幟,但若不注意,是不容易發覺出來的。
  狐偃羅漢心腔兒一下陣狂跳,差點脫口大叫出來,哈,老天,那不是小翠兒是誰?她換穿男裝,在大羅漢眼裡,卻更有那麼一股子特別的韻味呢。
  五嶽一劍在後面看得清楚,他策騎井行,低聲笑道:“嚴兄,在大洪山一月以還,兄台曾多次藉著探望楚兄夫婦之名,前往與小翠姑娘攀談,楚兄可是明眼之人,他看得出兄台心意,經黎姑娘私下詢問過小翠後,嗯,黎姑娘已決心帶她同行,其他陪嫁的使女老媽卻一個也沒有要……”
  大羅漢高興極了,他咽了一口唾沫,想著又不好意思的向那雙俏眼兒的方向賊兮兮的瞟了一眼,一張胖臉竟也紅得賽關公,他訥訥的道:
  “班兄,呵呵,嘿嘿,你……你怎麼都知道?”
  五嶽一劍睨睨眼睛,道:“有些,乃楚兄賜告,有些,自兄台的神態推斷,有些,閣下已經墜人愛河之中了
  大羅漢害臊的低了低頭,五嶽一劍已抖韁先行,大漠屠手卻一馬衝來,拍拍狐偃羅漢肩頭,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述,嚴兄還怕羞不成?哈哈哈……”
  一片笑聲隨著起了,應合著蹄音,攙雜在那雙羞澀的眸子裡,大羅漢衷心感激的高抱雙拳,大叫道:“楚老弟,弟妹子,俺老嚴這廂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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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劫后恩仇

第01章 天怒人怨 碧血黃沙
第02章 絕境逢生 孤島一線
第03章 幾疑為幻 因禍得福
第04章 揚帆而還 溫情處處
第05章 攔路劫寶 狐偃羅漢
第07章 敵蹤復現 一戰再戰
第08章 狐飛九天 奇技初展
第09章 完璧歸趙 三戰絕魂
第10章 魂絕其二 是非難辨
第11章 各執一詞 皓腕黑痣
第12章 巧戲鳳女 三鴻飛現
第13章 金雕絕技 狐冥杳然
第14章 仗義援手 豪士肝膽
第15章 屍橫莽狼 魂滅魄散
第16章 枯道凝霜 絕劍一現
第17章 大漠浩瀚 麻風之谷
第18章 喜得良伴 隱祕漸白
第19章 趕盡殺絕 拐子湖畔
第20章 大任堪當 金雕振翼
第22章 金雕搏龍 珠潤心明
第23章 大計三商 前鋒初接
第24章 百角堡中 火龍彈下
第25章 煞勇烈威 血眼向仇
第26章 步步危機 一笑奪魂
第27章 鬼哭神號 寸草不留
第28章 各個擊破 恩怨分明
第29章 堡毀莊焚 刃下游魂
第30章 聲息燼寒 灰旗忽揚
第31章 大利所爭 五嶽一劍
第32章 水火難客 兵戈以見
第33章 伏外之伏 不速之客
第34章 雕翼雄風 鋼齒遺恨
第35章 天寂碑析 碧血斑斑
第36章 墊己去兮 劍騰戈飛
第37章 南海煞者 中原劍士
第38章 戰雲再起 威析一竿
第39章 寧為玉碎 毋為瓦全

此帖於 2008-06-01 10:19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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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8, 10:13 PM   #5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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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天怒人怨 碧血黃沙

  一顆殞星,曳著閃耀的光輝,劃過寂靜的夜空,向蒼穹投下依戀的一瞥,然後,無聲無息地消失於溟淼而深邃的黑暗中。
  夜風蕭瑟的吹拂著,與一陣陣起伏的波濤聲混成一片了,組成了一篇淒涼的樂章。
  這裡是冀省境內,隔黃河口不及十裡地的一處海濱。
  潔淨而細膩的軟沙,被海浪沖洗得一平如鏡,在黝暗中閃幻著淡淡的微光,陣陣夜風吹來,一切顯得是如此安詳。
  海浪的翻湧,打破四周的岑寂,在一片如死的靜謐中,亦只有這永遠不會停息的波濤聲,才象徵著活力與永恆。
  雪白的浪花,湧到岸上,吐出一個無聲而惋惜的泡沫,又默默的退去,是那麼地單調而有節奏,但是
  一陣急速如密雷驟雨般的馬蹄聲,卻突然在沉寂的黑暗中響起,並且迅速地向海邊移來,而且,從這急驟的蹄聲中,誰都可以意味出一件嚴重而不平凡的事端即將展開。
  海灘之後,便是一片稀疏的灌木樹林,自這片生長得稀落而矮小的樹叢隙縫,向外展望,可隱約看見一團黑影,正以快捷無比的速度向這邊奔馳。
  以這團黑影移動的速度看來,用“快捷”兩字來形容,還未免有些籠統,那簡直是有些拼命與瘋狂的狀態。
  於是,黑影漸漸接近了,我們可以看出,這原來是一匹馬,馬背上坐著一個模樣十分年輕的人。
  只見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勁裝,由於身軀伏在鞍上,黑色的披風被拂得向上飄起,獵獵作響。
  從馬首的側旁,可以看見一張俊俏的面孔,大概是多日未曾梳洗,頷上已生出一片黑黑的胡髭。
  儘管這年輕人面孔上透出一股悲憤而堅毅的神色,但卻仍然掩不住他那令人在直覺上便可以感受得到的英挺與磊落的氣度。
  馬匹四蹄翻飛,自灌木叢上越過,而就在它躍起的那一剎那,我們還可以看到,相隔二十餘丈之外,又有六乘騎影,也是以風馳電掣的快速緊隨而來。
  後面的六騎,自形勢與氣氛等明顯的跡象上。一眼便可判明,似乎在竭力地追趕著前面這個年輕人。
  這年輕人的坐騎躍起後,他似乎驟然被眼前不遠處這一片浩蕩無際的海水所震驚,神色惶急的四處張望,想尋找一條可供奔逃的路徑。
  但是不幸得很,這一切都使他大失所望,同時在他耳中又聽到那一陣敲擊在心版上的馬蹄聲,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又抖韁沿著海灘疾奔而去。
  柔軟的沙地,怎及得上堅實的道路來得容易奔馳?當這青年的坐騎,艱辛無比的跑出不及十丈,後面六乘魔鬼也似的騎影,已來到樹叢的邊緣。
  領頭之人,乃是一個面容死板,毫無表情的中年大漢,他將手微舉,六騎立時分成兩撥,自兩個不同的方向包抄而上。
  誰也沒有出聲,一切都是在沉默中進行,但是這六名騎士,行動卻是如此老練與利落,分途追趕後,距離又漸漸地拉近了。
  這時,他們隔著那身穿黑衣的青年,已不足十丈,而四周的氣氛中.亦自然而然的更形緊張起來。
  黑衣青年用手抹拭著面孔上的汗水,以馬鞭瘋狂地策打著坐騎,當這匹鼻孔中噴冒著自氣的疲馬,再次奮力為它的主人躍身而起的時候,卻不幸踏進了一個軟坑,前蹄失陷,一聲長嘶後,轟然摔倒。
  黑衣青年身手矯健,在馬背上一個翻身,仿佛一片落葉般輕悄地飄落在地上。
  他嘴唇抿成一條堅毅的弧線,憐惜而依戀的注視著這匹已為自己盡了最後的努力,而此刻前腿仍然深陷在軟坑中,口中噴氣如雲,吐著白沫,軀體抽搐顫抖,但是,卻圓睜一雙疲憊而尤神的巨眸,哀哀的望著它的主人,像是求助,又像表示歉咎的坐騎!
  黑衣青年一見仇人與他相距甚近,逃走的希望已然粉碎,是以乾脆放棄逃逸的念頭,他利用在仇人迫近之前的這一段短暫而可憐的時間,與他相依了數年之久的愛馬作最後的惜別。
  蹄聲近了……終於在他身旁五尺之外停了。
  然而,空氣中仍然是一片沉默,有些血腥恐怖氣息的沉默。
  黑衣青年微微搖了下頭,又徐緩的回過身來,深刻的凝視著駐騎面前的六名騎士,他目光中閃射著極度的憤怒與悲哀。
  這六人分散地圍繞著他,形成了一個半弧,除了後面那片浩瀚無際的大海之外,已然將黑衣青年所能突圍的路線全然封死。
  黑衣青年苦澀地一笑,聲音晦黯的道,
  “各位,如今本人退身之路已絕,正好趁了各位的心願,來吧,你們最好是一起上,也好看看我楚雲金環刀之下,究竟能撈回多少本錢!”
  六個騎士,已緩緩離鞍下馬,將坐騎驅至一旁,六雙陰沉冷酷的眼睛,毫不轉瞬的凝望著自稱楚雲的黑衣青年。
  那面無表情的中年漢子,用手一拽扯住被海風吹起的長衫下襬,聲音硬冷的道。
  “朋友,你我原本無仇,錯在你不該得罪‘三羽公子’,更不該有個美麗而又心如蛇蠍的妻室,三羽公子任何一位之令,我們都得遵從,更何況再加上一笑奪魂黃堡主的手渝!朋友,我們今生不幸無心成仇卻願和你來世結為摯友!”
  那黑衣人楚雲的面孔,展露出一個極度的驚愕,緊接著又起了一絲痛苦的痙攣。他大聲叫道:
  “胡桑,你不要信口雌黃,誰不知道在我患病之時,那卑鄙無恥的三羽公子之一,白羽公子邵玉,以暴力凌辱了我的妻子?更將我遲幕的老父活活震死?你們不要說得天花亂墜,便是我今生敵不過那狼心狗肺的邵玉,變為厲鬼也要找他為老父愛妻復仇!”
  說到後面,他已情緒激動得幾乎無法克制,語聲都變得有些哽咽,與淒涼而蕭瑟的海風相合,令人深深感到一股壯士末路的悲哀。
  那叫胡桑的中年漢子,陰沉的瞳孔中,透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惋惜之色,但是,他又在一陣新的警惕中,冷冰冰的道:
  “楚朋友,在你離開這人世之前,胡某本不該破碎你僅有的一絲美夢,但江湖上講究的是‘血性’,現在,我青印掌胡桑站在個人的立場上,告訴你一句話,在朋友你患病於榻時,你那位美麗的妻子與白羽公子認識之後,便為了耐不住空閨孤寂而紅杏出牆,造成了今日的局面,這是你的妻子甘心情願,所謂恃強凌辱,乃是她故意布成的疑局,以免引起朋友你的疑心,你令尊若非在場親眼目睹,她亦不至要白羽公子下此毒手,‘殺之滅口’,朋友你大概還蒙在鼓裡?病癒之後為復仇尋妻,三上三羽莊院,你的妻子,初以為朋友你絕不敢招惹武林中威震一方的白羽公子!如此一鬧,她焉能安心過自在日子?因此,吾等一路追蹤閣下,雖則是奉了百角堡黃堡主之令,但是也等於是朋友你妻子的間接要求,須知百角堡黃堡主,乃是三羽公子的叔父……”
  楚雲默默的聽著,汗如雨下,面孔已逐漸變得一片慘白,這是極度的失望與悲倫的揉合,那一顆以為死有所寄的心,亦如澆上冷水的火焰般,沒有一絲熱力了。
  他嘴唇顫抖著,虎目中淚光隱隱,他那美麗的夢幻,有如一圈泡影消逝得無影無蹤,而他“死”的代價是什麼?是為這不貞而狠毒的妻子殉葬麼?體內的血液沸騰禁不住又消沉了,他喃喃自語地道:
  “爹啊!你究竟是死在誰的手中?真是那不孝的兒媳嗎?你老人家那時雙目怒瞪不閉,是為了她死不瞑目?抑是為了孩幾有眼無珠?啊!大哪!這是什麼罪過,韻婷,她真是這麼淫毒麼?”
  昔日的恩愛與甜蜜,有如幻境般在腦海中浮現,他的妻子,那嬌美而豔麗的少婦 蕭韻蟀,那如百合初放般誘人的笑魘出現,恐怖的瞪著眼睛,那毫無生氣的瞳孔中,又隱約映射著一幅令人驚懼髮指的畫面……
  一聲悶雷,隨著一道金蛇般的閃電,在黑沉沉的天際響起,一切幻景,隨即破滅,剩下的只是六對在冷酷中略含同情的眼睛!
  海風更厲,波濤洶湧,這象徵著一個瘋狂的暴雨即將來臨,也暗示著一場人世間的悲劇即將展開!
  青印掌胡桑,微微嘆息一聲,沉聲道:
  “朋友,胡某敬你是一條血性漢子,始不顧目下敵對之勢,為你說明一切,胡某本不願與你為仇,奈何身受百角堡黃堡主厚恩,在其諭示之下,義無反顧,現在,請你準備,青印掌胡桑,宮裡雙鉤戴倫、戴道,蟒龍鞭李三義,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就要得罪了!”
  楚雲,這陷在人世間極端痛苦的青年,嘴角泛起一絲淒涼的微笑,他知道,對方這聲“請你準備”不啻是最後通告,而對方六人,俱是冀北“百角堡”中,數一數二的好手,即使在江湖上,亦無一不是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自己武功縱然不弱,抵敵一二人尚或有望,但若六人齊上,則難望僥倖苟全。
  他微微仰首望著烏雲密布的黝暗長空,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然後,右掌微翻,“嘩啦啦”一陣輕響中,猝然金虹倏閃,一柄重逾三十餘斤的厚背金環刀,已握在他手中!
  青印掌胡桑,這位表面冷漠,內心卻極富熱情和正義感的武林高手,此刻面容一凜,向後退出一步。
  他十分清楚,眼前這位黑衣俊彥,在武林之中素有“浪子”之稱的對手,武功十分高強,為人更是豪邁磊落,雖然自己方面佔有絕對優勢,卻也不敢稍存輕視!
  胡桑望著楚雲那悲苦中揉合著剛毅的英俊面孔,心頭一陣惻然,他知道,這位昔日名滿江湖的浪子,曾經為了誰而收斂了那放蕩不拘的生活,為了誰而退出江湖,放棄了遠大的前程,而這人呢?卻又投入了別人的懷抱,以一付蛇蠍的心腸,迫害著原來的夫婿!
  驀地,一聲悶雷,又猝然響起……
  青印掌胡桑微微一驚,掌勢輕提至腰,沉聲道:
  “朋友,你可不必留情,而吾等亦不會稍存慈悲,最後,請你恕有吾等將不遵武林規矩了!”
  浪子楚雲並不覺得意外與憤怒,這是他早已預料到的事,江湖之上原來就是陰詭奸詐的,“道義”,不過只是一個美麗而惑人的名詞罷了!
  他毫無表情的淡淡一笑,啞聲道:
  “來吧,楚某已在等待諸位了!”
  他最後那個“了”字尚未住口,一條怪蛇也似的鞭影,已淬然筆直的從側面點向他背後的“命門穴”。
  楚雲一聲不響,錯步旋身,刀光起如經天長虹,卷向一旁的宮裡雙鉤戴倫、戴道。
  這兩名身材瘦小,面孔焦黃的武林高手,隨著劈來的刀光,倏然閃向兩旁,而在同時,四縷尖銳的寒芒,已疾然掛向楚雲的肋下!
  於是,這場圍毆拼命的激鬥,就在這風雲呼嘯大色深暗的海邊展開了。
  青印掌胡桑悶叱一聲,掌風起處,一連向楚雲拍出一十二掌,掌掌連貫,一氣呵成,威力雄渾無比。
  體魄修偉,面色紅潤的蟒龍鞭李三義,且將手中那條粗若兒臂,帶有無數倒須的“蟒龍鞭”施展得呼呼暴響,宛如一條靈蛇一般,尋隙而進,凌厲之極!
  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兄弟,卻是每人手中握著一柄長只尺半,鋒利無匹的匕首,仿若水中游魚一般,滑溜已極地在一片寒光刀影中,倏進倏出,宛似瀉地水銀,無孔不入。
  十招過後,浪子楚雲己感到心餘力絀,招架不易,而在精神的泉源上,他又遭受嚴重的打擊,一個人,在完全沒有希望的時候,你又叫他拿什麼理由為自己的生命作最後的掙扎呢?
  這時青印掌胡桑厲叱一聲,欺身而上,閃電般劈出兩掌,當他與楚雲擦身而過時,低沉的喝道:
  “朋友,拿出精神來,撈兩個墊本!”
  浪子楚雲料不到在此時此地,這追擊自己的對方領袖人物,猶會向自己打氣,即使這激勵是殘酷而可悲的,總也代表著一個真正武林豪土的正義精神啊!
  自然胡桑激勵楚雲“撈兩個夠本”的這句話,也包括他自己在內!
  這話聽來似乎有些荒唐,但卻並不暖昧,胡桑仍是忠誠的為他的居停效命 只不過想以這種鼓勵,甚至他自己的生命,來減輕良心上的歉疚而已。
  楚雲拼出全力運轉身形,刀光如電,在敵人嚴密而狠辣的攻擊中,儘量尋找空隙奪取先機。
  十五招過去了,白湖二鬼之首焦德,身形在刀光的隙縫中,微一閃晃,森森的匕首尖端,已在同伴的掩護下,沾到楚雲衣角。
  楚雲沉叱一聲,金環刀振出一連串“嘩啦啦”的暴響,往下斜削,同時反掌劈向正揉身而進的宮裡雙鉤戴道的肩頭!
  這時一旁的焦德大叫一聲,手臂伸縮,疾刺楚雲丹田下腹,另兩股銳風,亦在一片鞭影中,攻向楚雲!
  浪子楚雲雙目盡赤,大吼一聲,身形疾旋,金環刀絕學迭出:“平分秋色”“指天望月”“劈山救母”一連三招,始堪堪躲過這場凶險。
  青印掌胡桑冷哼一聲,抖手劈出七掌,勁風罡烈中,焦光閃爍的匕首,又遞到楚雲背側!
  而在同時,蟒龍鞭李三義沉喝連連,鞭身急顫如波,在鞭身和倒須的抖動中,倏而卷向楚雲下盤!
  浪子楚雲鋼牙緊咬,鬚眉俱張,金環刀閃耀生輝,直戮青印掌胡桑咽喉,身軀順勢搶步上前,手掌卻並指如戟,點向蟒龍鞭李三義右手,”太陽小腸經”之“少澤”“前谷”二穴!
  青印掌胡桑哼了一聲,腳步硬生生旋出三尺,藉旋身之力,雙臂反拋而起,掄向楚雲面頰,順便亦解了蟒龍鞭李三義之危。
  這時,烏黑的天空,又起了一連串的雷聲,涼沁沁的,綿綿密密的雨絲,已自空中霏霏灑落。
  沙灘上的六條人影,仍然縱躍如飛,毫不停息,各以自己生平的功力,向對方做殘酷而致命的攻擊。
  雙方沒有憐惜,沒有情感,而在此時此際,亦不會有絲毫的仁慈,因為,這是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人,在關係到自己生命利益的時候,便往往是最殘酷而自私的一種生靈。
  三十招又過去了,浪子楚雲肋下已被焦德的匕首劃破一條血槽,但是他自得到胡桑的激勵後,便一直以亢奮而堅毅的意志支持著自己,他在這慘厲而激烈的戰鬥中,已省悟出生命的可貴,雖然他明知生還無望,亦不甘就此引頸受戮,就事實而言,目前最先不利於自己之人,便是最近及最不相干的仇敵。
  要在與仇敵對拼之際,希求寬恕與仁慈,只不過是一種最奢侈的妄想和夢幻而已。
  這時,他強忍著肋下的疼痛,用出全身任何一分可以發揮出的力量,形若瘋虎一般的猛拼狠鬥著。
  雙方的勢力,雖然相距懸殊,但只因有一方面,已經豁出性命相拼,所以在一時半刻問,青印掌等六人亦無法取得絕對的優勢,這時浪子楚雲肋下的鮮血,雖已將他的衣衫浸透,然而這徹心的痛楚,卻並未影響到他身形的迅速與出手的凌厲,因為這與他整個的生命來說,總是極為微小的一點啊!
  細軟的沙地上,腳印凌亂,然而在凌亂的腳印上,又不斷地踏上新的,更深的腳印……
  雨水,自每一個人的面頰上淌下,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去拭抹,七雙眼睛毫不眨動的怒瞪著,隨著身形的進退,招式的揮展,閃射著神韻各異的光彩。
  驀然 。
  在一聲悶雷響起的當兒.白湖二鬼的老二焦光,在蟒龍鞭李三義的招式掩護之下,進中宮,踏洪門,右掌匕首閃起一溜寒芒,狠辣無比的插向楚雲胸前,左掌猛然抓向對方肋骨要害。
  同時,青印掌胡桑亦豎掌如刀,劈向楚雲後腦,宮裡雙鉤戴倫戴道二人的鉤影,也如毒蛇般封住敵人兩側退路,各人招式的配合,已形成一片羅網,將楚雲緊罩其中!
  浪了楚雲在瞬息間作了一個危險的決定,身形不閃反進,猛然向前衝去,手中金環刀在一連串的暴響聲中猛壓白湖二鬼焦光刺來的匕首,順勢往前直削,而對焦光抓向肋下的掌勢,則毫不閃躲。
  人影閃動中,青印掌胡桑掌勢竟告落空,他目光一瞥,不由脫口大叫道:“焦賢弟,快閃!”叫聲中,慌忙出掌搶救。但是,時間上已遲了一步,兩聲骨骼折斷的脆響,一陣血光隨即四射迸濺!
  浪子楚雲已在險招之下,將迴避不及的白湖二鬼焦光一臂斬落,刀尖更深深嵌人焦光左肋之內!
  這是付有慘痛代價的勝利,楚雲亦被對方抓斷兩根肋骨!
  焦光長嚎一聲,瘦削的身軀蹌踉退出數步,面孔在剎那間變得如白蠟,那一雙失去神采的眼睛,卻呆滯的望著沙地上那條自時間斷落的殘臂,而那只斷落的手臂,卻仍然緊緊地握著那柄寒芒閃耀的匕首!
  在焦光退後之際,青印掌胡桑的掌緣,正亦沾到楚雲背後!
  楚雲狂笑一聲,金虹疾閃,反削而回,強勁的刃風,逼得胡桑迅速縮手躍退,浪子楚雲揮刀回斬之時,斷裂的肋骨起了一陣徹心的疼痛,額際的冷汗,立時如黃豆般淌落。
  一條黑影,正在他微微一窒當中,呼地卷向右腿。
  浪子楚雲這時已沒有閃避的餘地了;他強忍著刺骨的痛苦,傾力挪身,當他身形才艱辛的移出兩寸,那尖銳的倒須利鉤,已自他腿上掃過,血肉橫飛中,一大片散碎的布屑紛紛灑落。
  楚雲哼也沒有哼一聲,大腿上有如被一塊鮮紅的烙鐵灼炙過,歪斜地退出三步。
  沙地是濕軟的,在他艱辛地退身時,兩縷銳風,又毫不留情地襲向耳旁。
  在時間與形勢上,楚雲欲待躲避這適時而至的攻擊,幾乎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在絕望之際,反而縱聲長笑,腳步釘立不動,金環刀與天邊的閃電同時閃起,半片頭顱隨手而飛,兩柄鋒利彎曲的利鉤,也分別插入他頸旁琵琶骨將及兩寸!
  宮裡雙鉤之首戴倫,連一聲最後的喊叫也沒有,像一截朽木般,頹然倒斃地下。
  青印掌胡桑趁隙而進,大喝一聲,一團勁氣隨手而出,競將已是力竭傷重的浪子楚雲兜起六尺之高,若一塊殞石般摔出尋丈之外。
  黑色的身軀,在沙地上微微抽搐,鮮血洞舊橫溢而出,卻又在瞬息間被雨水沖淡。
  雷聲又響了,雨也較前落得更急,浪濤在呼嘯,在咆哮,仿佛為這場人間的悲劇發出不平的怒吼。
  青印掌胡桑望著自己厚實的雙掌,面孔上隱隱露出一絲內疚與惋惜。
  地上,躺著白湖二鬼焦光業已僵直的屍體,瞪著一雙如死魚也似的眼珠。
  雷雨交作的夜空,細膩的軟沙,卻如嬰兒的嘴唇也似,貪婪的吮吸著流淌的鮮血。
  宮裡雙鉤之一的戴道,正悲槍的跪在乃兄屍旁,熱淚混合著雨水,滴落在戴倫缺去一半的頭顱上……
  情景是悲哀的,氣氛在淒厲中帶有恐怖……
  白湖二鬼僅存的老大焦德,驀然伸展雙臂,瘋狂的叫道:
  “殺……殺啊!楚雲,我要你的鮮血,來洗脫我二弟留下的仇恨!”
  叫聲中,他雙目泛紅的舉起手中的匕首,踉蹌的向楚雲撲去!
  匕首在焦德手中映射出一道寒光,當他正撲至楚雲橫臥的身前,高舉著這鋒利的兵器,猛力向下刺落的時候
  一縷耀眼欲眩的電光忽然閃起,一聲震入耳膜的暴雷平地而起,天,在震怒了
  躺在地下的楚雲,被這一聲巨響,將迷糊而矇矓的意識驚醒,他感到雨水的沁涼,瞳孔內充滿著閃電的光輝,自然,更看到了那向他胸前刺落的鋒利匕首!
  一股自然的本能反應,促使他麻木的右臂奇蹟似的迅疾揮出,握在手中的金環刀,在夜雨中閃起一溜金虹,一聲暴響,跟著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呼,在風雨中搖曳傳出,一條手臂,又飛落在丈許外的浪花之中。
  血,如雨似的噴灑而出,楚雲的頭臉上盡是一片嫣紅,順著雨水向下直流,淌進他翁動不已的口中,滿是咸腥的味道,他已分不出是自己的血,抑是別人的血。
  白湖二鬼的老大焦德,斷去了一條手臂,狠瞪著一雙似欲奪眶而出的眼珠,眼中充滿絕望,淒厲,與憤怒……
  然而,他沒有說出一句話,喉頭裡一陣呼呼低響,熱血循著血管向斷臂的傷口汩汩衝出,他緩緩地倒下,又艱辛地匍匐至楚雲身前,與他弟弟一樣,憤怒而呆滯的瞪著雙目,像一條死魚的眼睛。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使已經認為楚雲早已絕命的青印掌胡桑等不能及時援救,他們個個驚懼莫名的呆立著,為眼前的事實而感到震怯,因為。在一個人遭受到如許多致命的打擊之後,居然尚未死去,更能在剎那之間,奮起傷敵,這簡直是一樁不可能的事,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蹟!
  浪子楚雲安靜的望著自己左腹之上,一柄顫巍巍的匕首,而這柄匕首,正插在他的肌膚之內,這是他適纔揮刀劈敵之時,焦德手臂被斬之際,痛楚之下:稍為偏斜的插入一段留在他的體內。
  楚雲沒有呻吟,沒有叫喊,甚至連一聲最輕的哼聲也沒有!
  但是,自他身上所受的傷勢看來,即便是一個鐵打金剛,只怕也會忍受不住了。
  他全身血污狼藉,創口的肌肉向外翻卷,面孔上,血與雨已混成一片,身軀更在輕微地痙攣,四肢也不斷地顫抖著……
  蟒龍鞭李三義倏然大吼一聲,揮鞭猛劈而出,口中大叫道:
  “你這惡鬼,老子劈了你!”
  青印掌胡桑暴喝一聲,迅速的擋在楚雲面前,生硬的道:
  “李老三,他已活不多時了,我們慈悲一些不好麼?向一個垂死之人再下辣手,今後還有何面目見人?”
  蟒龍鞭李三義驚然收手,有些神經質的大吼道:“可是,宮裡雙鉤與白湖二鬼的三條命,豈能如此便宜就……”
  他尚未說完,青印掌胡桑已厲聲叫道:
  “住口!李三義,今夜我們昧著良心,來做這件天人共憤之事,只怕我們這一生中永遠也將得不到安寧,浪子楚雲以一對六,並未使用任何詭橘手段,全以真實功夫硬打硬拼,白湖二鬼等戰死,只能怨自己功力不濟,我們憑什麼再去怨恨他人?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這是罪孽,你知道嗎?這是罪孽!”
  電光再閃,映在浪子楚雲那滿是血泥的淒厲面孔上,蟒龍鞭李三義全身激靈靈的一顫,默默垂首走開!
  宮裡雙鉤的老二戴道,焦黃的面容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雙臂高舉,跪在地上,呢喃不清的向發怒的海天低訴著,眼神在憂戚中有著無比的恐怖,他的神經好似有些迷亂了。
  青印掌胡桑轉過身來,沉聲道:
  “楚朋友,你不愧是一條好漢,胡某如此對待於你,衷心感到慚愧不已,我們今生不能結交,希望來世能和你交個朋友,若是真有來生,胡某更願意朋友你能十倍報還今日的仇恨,我絕不會有半句怨言,這是我應得的報應!”
  浪子楚雲似乎聽到了胡桑的話聲,他那血污的嘴唇,浮起一絲極難察覺的微笑,這微笑透著蒼涼,他那沉重的眼皮,又緩慢而艱辛的睜開……
  胡桑心頭一陣淒然,蹲下身軀,語聲有些硬咽的道:
  “朋友,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浪子楚雲微微點頭,聲如遊絲般道:
  “請……告訴我……我的……妻子……果真如你……你剛才所說的麼?”
  青印掌胡桑心中起了一陣深沉的嘆息,他從楚雲暗淡的雙眸中,仍然可以察覺出他對那負情的妻子一片醇厚的愛意,而這愛意,又是多麼地痛苦而深刻啊!
  胡桑右手微舉,沉聲道:
  “朋友,胡桑以子子孫孫的延續為誓,若有一句誑言,天滅其嗣!”
  一道電光閃過,映在胡桑那剛正的面孔上,流露出一股湛然而真摯的光彩!
  浪子楚雲輕輕地閉上眼睛,兩顆含著無限辛酸的晶瑩淚珠,在眼角上淒然滑落。
  青印掌胡桑強忍心頭悔恨,低聲道:
  “朋友,你喜歡這片皎潔的沙灘麼?”
  浪子楚雲知道胡桑的言外之意,乃是問他願意葬身何處?
  楚雲又睜開雙目,沙啞的道:
  “閣下……不失為武林中……正義之士,我……我會永生記得你……請你將我……拖到海中……我要……讓永恆不息……的波濤……滌淨我……我滿腔的羞辱……憤怒……與仇恨……”
  青印掌胡桑虎目之中,熱淚盈眶,他用力微微頷首,小心翼翼的將楚雲抱起,緩步走到海邊,直到浪花吻著他的腳踝,始將楚雲緩緩放下。
  一層波浪,湧過楚雲屠弱的身軀,他睜開雙目,再一次望向那淒涼的夜空,再一次看清眼前這正直的仇人,他嗆咳了一聲,暗啞的叫道:
  “再會,朋友……”
  青印掌胡桑退後兩步,語不成聲的道:
  “再會……”
  一個更大的浪濤浦來,將浪子楚雲的身軀卷向海中,更噎住了胡桑的尾聲。
  波濤翻湧,怒浪排空,待浪花平息後,已見不到浪子楚雲那瘦削而屠弱的身軀。
  魂隨波兮氣成殤,
  志難揚,未殺盡兮棄碧浪。
  生也苦短若朝露,
  渺渺予思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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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幾疑為幻 因禍得福

  當一切平靜以後。
  楚雲十分納罕的立起身來,回首望去……
  這一望,頓時將他驚奇得呆在當地。
  原來,他身後那堵聳立的黑色岩石,此刻竟然崩裂出一個半人高的缺口,自缺口向內望去,黝黑難辨。
  他向前走進兩步,忖道:
  “奇怪,這缺口內會是什麼地方呢?適纔拉起那枚鐵環,便引發了這岩石的崩裂,莫非缺口關鍵在那鐵環之上?這必是人為的,但是,是誰如此聰明,竟能將這巧妙的設計保持如此長久而不失效力?”
  想著,他已行近這缺口之前,鼻管中卻聞到一陣陣衝鼻悶腦的污濁空氣。
  楚雲急忙回身閃避,雙目則凝注不瞬,心中卻想:
  “這缺口必是早經鑿建,後又被人封閉,因為年深日久,不透空氣,乍開之下,濁氣自然外溢,以致衝鼻悶腦,令人難於忍受……”
  過了片刻,污濁的空氣已全然散盡,楚雲始匆匆將衣衫穿好,謹慎的向缺口之內緩緩行去。
  他彎腰進入這深沉的缺口後,卻發覺下面尚有石階,一陣陣潮濕的空氣,仍帶著霉味向四周發散。
  楚雲毫不遲疑,舉步緩緩前行,石級行盡,是一間大約五尺方圓的石室,石室十分黝暗,空蕩蕩地沒有任何東西。
  “難道說,化了許多心機財力,建成這間石室,會毫無作用麼?”楚雲滿腹懷疑的忖度。
  他仔細的在石室周圍留心察視,雙眼與十指並用,不放過任何一寸地方,注意的看,嚴密的摸索著。
  終於
  他發出一聲低啞的歡呼,他敏感的手指,已在壁上觸摸到一片似是文字的凹痕。
  楚雲湊上眼睛,將瞳孔放大,凝視著手指所接觸的凹痕,果然,那是兩行雖然已經模糊不堪,卻十分工整的字體。
  他注視了一刻,口中低念:
  “毋庸問我是誰,莫論你自何來,幾件小小玩意,不算贈,只是緣。”
  這兩行字說得沒頭沒腦,但是,其中卻充分地透出留字人豁達的氣度與濃厚的人情味。
  楚雲有些迷惑的想道:
  “這留字之人好生古怪,既不落款,也不再說別事,卻說有東西贈送人洞之人,只是這間石室空空蕩蕩,一目了然,哪有什麼物件?”
  他搖搖頭,又望望壁上這兩行字,自語道:
  “此人氣度之恢宏曠達,已躍然于字意之間,欸!我恨不識此人,否則,大可領略一下他的玩世風範。”
  楚雲倒不想得他那幾件所謂:“小小玩意”,在此刻,他便是有了世界上最珍罕的寶物,又能如何?
  於是,他有些好奇的在石室內徜徉起來,他這時的好奇心,卻較任何希冀來得熾熱。
  當楚雲腳步行至那石階旁三寸之處,卻驀而覺得腳步聲的回音有些空洞,他心中微動,又俯下身軀細細察看起來。
  藉著他尖銳的目力,不久終於發現了地面上一條細微得較絲線差不多少的隙縫,楚雲沿著這條隙縫細查之下,在石級之旁,尋著了一個微微突出的圓鈕。
  他用右手食指用力按下,那圓鈕乃應手陷入石中,而一塊二尺方圓的石塊,已無聲無息的輕輕移開。
  一道色彩繽紛的亮光,隨著這移開的地面,閃耀而出,映得石室之中,晃動著一片奇幻的色澤。
  楚雲心頭大喜,行前兩步,卻看見這活動的地面入口,有一塊純金的金牌,牌上刻著八個字:
  “慧敏心細,難得,難得。”
  楚雲忍不住敞聲一笑,伸手掀起金牌,竟露出一條亦是純金製就的小巧窄梯來。
  他微一猶豫,付道:
  “這塊沉重的金牌及這條窄梯,全為純金所製,十分珍貴,可見原先闢此石洞之人,必是一代富豪!只是不知窄梯之下,又有什麼奇罕事物,而且那美麗而炫目的五色光彩,又是自何處發出的呢?”
  他身上的傷痕,雖已大部收口,但行動起來卻仍然有些不便,他儘量使自己的傷勢不再遭到碰撞磨擦,小心翼翼的循著梯級往下踏落。
  當楚雲的身軀沒人這二尺寬窄的洞穴後,他低下頭去,環視眼前的景物,在他目光下瞥及洞中之際,已驚異得幾乎自梯上摔了下去!
  原來展現在楚雲面前的,是一間佈置得宛如瓊樓玉字般的豪華石室!地上鋪著軟厚而純白的毛質地氈,四張刺繡著金邊的慢幕掛在壁上,六把珊瑚雕就,上設錦墊的椅子,極其悅目的擺在一張嵌有銀絲圖案的瑩沽大理石桌之旁,烏心木雕成的支架上置著兩只紫玉香爐,一方小巧精緻的矮幾上,卻擺著一組嵌有紅藍寶石的銀杯、玉壺。
  浪子楚雲闖盪江湖多年,一般富麗堂皇的場合,也見識過不少,但是,若與眼前這問有若仙境一般的石室來比,簡直就成了螢光皓月,不值一比了。
  他有些張口結舌,一再用左手搓揉著自己已然有些迷亂的眼睛,這是真實的麼?抑是因孤寂過度而生出的幻景呢?楚雲以牙齒試咬著舌尖,一陣劇痛過處,而眼前的景象井未隨之消失,仍然似向他微笑般靜靜的置于原處,似乎專在等候著他來處理。
  “在這險惡荒涼的孤島上,卻闢建了如此神秘華麗的石室,這位石室主人,若非智慧超人,別有用心,便必是嫌他的財富大多,無處揮霍……”
  楚雲一面想著,一面沿梯而下,腳步已踏在厚實柔軟的地氈上,在他的手指正欲自梯緣收回時,卻觸到一卷插在梯緣隙縫中的物件。
  他輕輕將這卷物件抽出,緩緩展開,原來,這是一條柔韌的羊皮所製成的長條。
  灰褐色的羊皮上,寫著白色的字跡:
  “驚奇麼?這石室中的一切全屬於你了,掀開右面幕幔,將會使你更為驚奇。”
  楚雲怔怔的看了一陣,一股溫暖的感觸,在他寂寞的血液中循環,他宛如覺得這神秘曠達的石室主人,正在慈祥的與他娓娓而談,雖然,楚雲至今尚不知道此人的任何經歷底細,甚至連其形象也幻擬不出,但是,時間與空間,卻不能阻止兩個性格相投之人的情感交流。
  楚雲好似覺得這未見面的人便在眼前一般,他喃喃說道:
  “謝謝你,雖然在下處於如此絕境得之亦一無用處,但尊駕的高情厚意,在下仍然衷心拜領……”
  於是,楚雲依言往右邊幕幔行去,他無意抬頭一望,全身不由因驚歎而微微顫抖,他終於發現了石室內絢麗的五色光彩之來源!
  原來洞頂垂掛著一串串菱形的多角狀透明水晶,這一串串的水晶,不易察辨的在輕微搖動著,洞的角隅中,卻嵌有四枚大如鴨卵,光輝閃耀的寶石,這四股光彩,透過垂掛壁頂輕微搖擺的水晶串,將光線折化成絢爛繽紛的美麗色彩。
  那四顆寶石安置的角度位置恰與壁端成串的水晶相配合,形成了一片幻異而炫目的奇境!
  楚雲贊嘆不已的噓了一口氣,想道:
  “石室主人的才華,真是無可比擬的驚人。”
  他舒適的在地氈上行到右間幕幔之前,輕輕伸手掀起,映入眼簾的是遍地閃爍著異彩的黃金、寶石、翡翠、美玉、瑪瑙、珍珠……而這些珍貴的珠寶,卻零亂的堆在地下,珠光寶氣,形成了一片人世間最難見到的奇異景色。
  人類貪婪的本性,使楚雲的雙眸有些花亂迷濛,一股出奇的興奮,在他體內燃燒,心臟幾欲脫腔而出,全身不住的顫抖著,這是一筆多麼令人動心的財富啊!
  但是,這股狂熱的興奮,不久即如灰燼般逐漸的冷息下來,不錯,在此時此地,便是有了這筆富可敵國的財富,又能如何呢?
  楚雲失望而頹唐的嘆息了一聲,當他落寞的四下察看的時候,在黝暗的角落裡,一柄玉雕的如意下面,隱約放著一物,他行近一步,拿起來一看,又是一卷灰褐色的羊皮,他迅速的展開,上面,仍然是筆劃工整的白色的字:
  “假如你發現這卷羊皮,便證明你未被眼前這點財富所迷惑,那麼,朋友,你的性格便與我相投了,‘功名富貴,只不過是一陣過眼煙雲’,也就好似海中的浪花,或者有時會隨潮汐的高揚洶湧,但終將會消失散滅,來,朋友,踏著眼前這些與泥沙無異的珠寶,到裡面去,我將贈給你比這些更有用的東西。”
  這一段話的字裡行間,一句一字,飽含著無比地和祥慈藹,在楚雲的耳邊響起,他昂起頭來,充滿希望的踏著遍地珠寶,大步向內行去。
  幕幔後的空間,約有丈許闊,兩丈來長,石壁之內,則嵌有三對龍眼大小的明珠,乳白色的光暈,映著遍地色彩燦爛奪目的珠寶,閃耀著夢一般綺麗的幻光。
  楚雲緩緩向內行近,鼻孔中嗅到的空氣,清新而摻有一股桂子芬芳,在他尚未察出這股奇異的空氣自何而來時,一個更引人的目標,已吸引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尊紅寶石雕鏤而成,十分精緻的馬,這馬高約二尺,通體散發出一片晶瑩的光彩,刻工可謂已奪天地之妙,栩栩若生,甚至連馬身的一毛一鬃,亦雕縷得那麼清晰逼真和傳神。
  在馬的韁轡上,又掛著一條羊皮,上面寫著:
  “提起它。”
  楚雲眼中一亮,快步行上,雙手捧住這匹價值連城的紅色玉馬,用力往上一拉。
  於是,連在玉馬之下的一方水晶座,亦被提起,下面,卻現出一只檀香木所製,精工雕刻著的一對龍鳳的木箱來。
  木箱上放置著一塊青翠欲滴的玉牌,牌的中心,卻雕有一枚血紅如硃砂般的太陽,而且,只看它紋理的細密與滑膩,便知道是天然生就如此,決非以人工硬嵌入內。
  牌下,又壓著一方羊皮,上面仍是白色的字:
  “你找到了,很好,把這木箱拿起,裡面或者於你有大用的物件,我雖不認識你,可能我早已死去,但是,你是我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收起那方太陽牌,假如你有雄心,拐子湖有我的部下,他們永遠會為你誓死效力,像對我盡忠一樣,或者,你我在這世界上出現的歲月相差得很遠,但是,你不用擔心,我手下的子孫也會永遠敬奉持著太陽牌的人,我再說,這並不是條件,只看你是否願意,那一群忠心不渝的老兄弟,正為他們失去首領而痛苦,如你肯去,你便是他們的領袖,你可不必探尋我是誰,誠摯的友誼,是不會受時光隔絕的,我極願認識你,只是無情的歲月,已不容我有如此奢望了,現在,我在腦海中幻構著你的形態,我很聰明穎悟,你相信麼?但我卻想不出你的模樣,可能你是個意志堅強的年輕人,因為能活著來到這回魂島上,沒有強健的體魄與卓絕的毅力,是不行的,我可能說對了,是麼?但我仍然想不出你的形象。未了,願你能記得我這個從未一見的老朋友,就好似我記得你一樣。”
  楚雲看著,心頭一陣感動,眼眶也微微濕潤起來,這人的口吻是多麼的誠懇與真摯,字行辭句之間,洋溢著奔放而豪邁的情感,楚雲直覺的感到,自己與他好似早已訂交,沒有一絲陌生的感覺。
  他謹慎而恭敬的拿起玉牌與羊皮,低聲祝道:
  “在下楚雲,能做你的朋友,使我感到興奮與驕傲,我會永遠記得你,因為你是我在孤立無援時,唯一給我安慰的人,我會盡力達成你願意我去做的事,假如我能生還的話,而且,如你所說,這不是條件,只是老朋友對我的囑託。”
  楚雲說罷,心頭感到一陣安慰與寧靜,略一養神,雙臂握在檀木箱的兩環之上,用力往上提起。
  這檀香木所製的精緻木箱,十分沉重,楚雲異常吃力的提起後,又氣喘吁吁的置于地上。
  他喘息了片刻,雙手有些顫抖的將那未下鎖的箱蓋緩緩啟開,箱中幾件奇異的物件,立即呈現在楚雲眼前。
  一卷似是魚皮般的尺許大小的頁片,用麻索串連,另有一小堆像是衣衫上的青色碎布,還有一個顏色黝黑的木碗,及一塊雕成魚形的寸許紅木。
  此外,便是一柄外鞘瑩白,上面雕有一條黑龍的長劍,龍目嵌以明珠,閃閃生輝,大有呼雲喚雨的威勢,懾人至極,劍鞘尾端,尚套著一枚碩大的指環,指環上,亦雕刻著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這柄華貴奇異的寶劍與指環,在木箱之中,與那堆殘舊的魚皮碎布比較起來,卻有些不太配襯,但楚雲並不理睬這些,他先將那卷魚皮似的頁片拿起,翻開一看,只見灰色的魚皮上,密密麻麻地寫著黯紅的字,上面分列著天文、地理、醫卜,奇門之學,詞句簡明而明確,記載的盡是一些珍罕難得,世人咸認為最是困惑不解的應用問題,上面以最簡略的原理,分析其最深奧的因素,然後,化解出它的答案,這是一本價值無比的奇書!
  頁後,尚標明此島的島名方位,與島後一處暗崖之下,有著足可果腹的野生山羊及植物,更說出此洞之中,尚埋存有大量美酒,及存酒處一條竹管銜結引導而成的清泉。
  楚雲看到這裡,欣喜欲狂,忽然,他又匆忙拿起那位石室主人留下的畫簡,向未端一望,嗒然若失的自語道:
  “欸!照這位石室主人留書的日期計算起來,與現在相差至少已有了五十年,只怕那些食物與泉水,早已不復存在了……”
  他雖然灰心,卻仍不失望,放下手中連串的魚皮,卻又看到箱中黝黑的木碗。
  楚雲拿起木碗,正不知其功用如何,目光瞥處,卻發現本碗之側,刻著幾行密密的小字!
  “碗盛清水,將以北歸木刻就之木魚浮浮于其,魚首則北向,循此辨位,可達陸地,碗為‘絕木’所製,不受氣候干擾,不為海中磁力影響。洞中左面幕幔後,有皮舟一艘,若欲離去,可循而乘之。”
  希望在楚雲心中萌芽,他又抓起那串連的魚皮,細細觀看,發現此“回魂島”的方位旁,有一箭頭,上面寫明:此島偏僻孤立,遠居深洋,暗流密礁,距陸地,最少也有三百里水程。
  楚雲將魚皮奉在胸前,感激的低語:
  “朋友,你對我太好了,太好了,你並未因不認識我而放棄我,你告訴了我一切,包括延續我的生命與日後的幸福……”
  良久之後,楚雲才自深刻的感懷中抬起頭來,將那一堆布片拿起。
  布片並不多,只有六片,上面以白色的字跡,明確的寫著一套劍法,一套掌式,及另一種奇異的武功。
  楚雲本身武功不弱,嗜武之人,一見到與武功有關的物件,怎不雀躍三尺?他迫不及待的捧起那些布片,逐一檢讀。
  於是,他有些迷茫了,因為,這套劍法雖然詞句簡要,卻盡是說明它的用途要竅,至於招式的變幻,卻一字未提,僅以縱橫的點線、弧度來表示。
  楚雲細細的研讀了一番,仍然不得要領,再看那只有三式的掌法,及那奇異的武功,卻說得甚是詳細。
  他望著布片上這三種武學的名稱,呢喃道:
  “嗯……弧光劍式,太陽掌……魂遊一絲……”
  “錚”然輕響,楚雲已順手將那柄置于箱中,外套白色劍鞘的利劍拔出,一溜森森的寒芒,帶著一股令人畏懼的冷氣,隨著那狹長而鋒利的劍身映照四方。
  楚雲又拿起劍鞘尾端的指環,順手套在指上,微一閃動,指環上雕縷的太陽精光隱隱,仿佛在閃耀吐輝。
  他倏然掀開上衣,胸前的五爪青龍,隨著肌膚的起伏,恍然欲出。
  楚雲舉劍胸前,大叫道:
  “楚雲遭逢家難,九死一生,藉受人間艱辛亡命孤島。今沐受無名友人殊恩,楚雲向是恩怨分明,對有恩之人,永不忘懷,對陷害楚雲的人,誓必復仇!等著吧,我就要回來了……”
  他神經質的大叫著,舉劍在洞中狂舞一番,寒光閃射中,他那血污而憔悴的面孔上,刻劃出深沉的仇恨。
  雖然如此,但在這些仇恨的情緒中,仍可尋找出一絲隱約的寬恕,假如你留心去尋找的話,即可發現,這也是楚雲心地厚道之處啊!
  楚雲的身軀原本甚為碩壯,在他無意間吸飲了那八角形的怪魚精血後,創傷已復原得更快了。
  石洞的主人,是一位曠古難遇的奇才,他在建造這石洞之初,便已尋到一處通風的暗穴,他以堅韌耐久的“七絃竹”通在這風穴之中,又連接在石洞之內,故而洞中空氣鮮潔,毫不腐悶混濁。
  而這位極懂生活情趣的奇才,又在每個通風口,置放了一塊可保百年不散的“桂精香膠”,因而海風吹人,帶有桂花香味。
  這些都是楚雲在洞中養息十日,所發現的事,憑他的智慧,更尋出這石室因何會在他拉出鐵環之際,忽然暴烈的原因。
  原來,當初那高聳的黑岩之底,亦是一個隱蔽的風穴,自島沿旋進的強勁海風,在每一時刻都充斥在那風穴之中,這石洞主人沿著風穴,鑿建了一條甬道,又將甬道出口縮小,對正這進入石室的缺口,再用鐵板將甬道封閉,上以索鏈鐵環相連,後將缺口以石堵住,略加偽裝掩蔽。
  若發現了鐵環,用手拉起,則連帶啟開堵住甬道的鐵板,那麼,無盡的地穴海風,便會強勁的自那甬道中湧進,甬道的出口甚小,將吹人的海風,聚為一股大力衝出,自可震塌那並不十分牢固的缺口掩蔽。
  這原因並不複雜,但是,能想到利用這大自然神秘力量的奇才,可說是太少了。
  一件事的原理,多半是單純的,只是,要尋求出這個原理的真正所在,卻須費一番苦心。
  楚雲在這十天中,更衷心的感激那神秘而可親的石洞主人,因為,他告訴楚雲的事,完全沒有錯誤。
  埋在地下的美酒,更加醇厚了,島後暗崖下,果然有著成群的野生山羊,及可食的植物,對光雖然荏苒,但生物也與人類一樣,有著延續。
  楚雲在那華麗堂皇的石室中,享受著安謐而舒適的生活,他暫時拋開世上的“恩”與“怨”,專心致志的苦習著石室主人留傳給他的武功,以及寶貴的知識。
  這些,正是他踏人另一段人生的基礎。
  海濤怒號著,也有時平靜得像處子一樣,象徵著人類的憤怒與寬恕。
  回魂島仍如往昔的屹立著,但它卻在沉默的造就著一位武林中充滿熱力的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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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絕境逢生 孤島一線

  海,是廣大而深遠的,在它暴怒時,雖有著使風雲變色的力量,但在它平息的時候,卻溫柔得似一個脈脈含情的少女的雙眸。
  浩淼的渤海,水色蔚藍而深邃,藍得像發亮的天空一樣,顯得是如此的清新爽朗,水面上盪漾著一層波紋,有如藍色的皺紋緞面,時而有幾條銀魚,躍波逐戲,在微微起伏的水面上,點綴出幾個含有和祥意味的細小浪花。
  在平靜的水面上,忽然有一團金色的物體,載浮載沉的緩緩飄動著,那金黃色的物體,飄動得如此的緩慢,更好似沒有目標般隨意飄浮,只為離岸太遠,看不出是否是個有生命意識的動物。
  良久,金黃色的物體終於移近了,原來,這競是一條形成八角,類似“海星”,背脊柔軟寬大的怪魚!
  這八角形的怪魚,看不見頭嘴,也找不到鰭尾,全身閃幻著黯淡而毫無生氣的金色光彩,連一絲最微小的動靜也沒有,隨著波浪的起伏,在海中飄浮游離。
  而更奇怪的事情是,這條奇形怪魚的背脊之上,竟然還匍匐著一個衣衫破碎,遍體創傷的人。
  這人的一身黑色衣衫,早已破碎不堪,長髮濕漉漉的披蓋著雙肩,全身肌膚,已被海水浸泡得已然浮腫,隱隱中更泛現出一片紫白之色,幾處深可見骨的傷痕,卻凝結著烏紫的血痕,白肌翻卷,顯然泡在水中有一段很長的時間。
  這黑衣人的兩手,深深的抓人這條金色怪魚那柔韌的軀體內,嘴唇亦緊緊的抵在怪魚的背脊之上。
  他毫無動靜的伏在那裡,與這條怪魚的情形一樣,但是,由他背部一陣陣輕微得幾乎無法察覺的蠕動看來,這人可能尚未死去!
  又過了一段極長的時間……
  這看去奄奄一息的黑衣人,竟然有了一絲動靜,只見他全身在輕輕的顫抖著,深陷入怪魚肌體的雙手,亦隨著身軀的輕顫,艱辛的向外抽挪……
  好似經過一段為時悠長的激烈勞動,這黑衣人終於拔出雙手,在魚背上沉重的翻了個身。
  他的面孔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琵琶骨、小腹兩處,更有著數道嚴重得可以致命的傷痕,而肋下更有一載白慘慘的肋骨,破膚露出體外。
  雖然他的雙目浮腫得只剩一線,嘴唇烏紫發黑,但是,若我們注意仔細觀察,從那依稀的輪廓中,我們就可以驚異的發現到,這氣若遊絲,渾身傷痕之人,竟然就是那浪子楚雲!
  他似乎是被空中強烈的陽光的痛了眼睛,雙手有氣無力的遮於眼前,嘴唇不住地嗡合著,破裂的唇縫間,不但流淌著黃水,更粘附著滴滴微帶金黃色的汁液!
  氣若遊絲般的聲息,自他口中斷續發出:
  “水……水……”
  但是,在這一望無際的海上,誰會給他水呢?除了上蒼。
  楚雲模糊的意識,由於痛苦與飢渴的煎熬,己逐漸清醒,於是他第一個發現的奇蹟是:
  自己竟然未死!
  這個發現,使他頓時興起了無限生機,雙目因激動而流下了兩滴苦澀的淚水,他感謝上天對他的慈悲,這恩惠可以說實在太大了……
  在這時,除了生命才彌足珍貴外,還會再有什麼呢?
  楚雲待心頭的激動慢慢平靜後,始想到了第二個問題,現在身處何地?
  於是,他微微仰起頸項,兩眼吃力的向四周略一環掃,矇矓的雙眸中,首先映人一片湛藍,一片浩瀚無限的湛藍!
  他衰弱的大腦不用細想,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陣頹唐的感覺,絕望的侵人心中,在這萬頃波濤,水天相連的海洋中,縱然活著,還不是等於和死去一樣麼?
  “欸,若是死了,也不用受這麼多活罪了……”
  但是,自雙手遲鈍的觸覺上,使他感到一片滑膩和柔韌,像一張浸在油中多日的細柔牛皮一般!
  楚雲驚然莫名的心頭一震,急急低下頭來一看,這才發覺自己正容身於一個八角形的金色魚體上!
  他痛苦而帶有嘲弄意味的牽了牽嘴角, 這是表示苦笑,在這種情形之下,即使連苦笑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楚雲暗想道:
  “欸!我也真是糊塗,幾乎連自己為何沒有沉入水底也未想到,原來竟是這怪物救了自己……”
  他吃力的想著……昨夜那淒厲的畫面,又緩緩地浮現腦際,他記起青印掌胡桑誠摯而慚愧的眼神,這鐵漢虎目中滿蘊殲悔的淚水,這淚水又驀然變幻成一層滔天的巨浪,將自己捲入海中,海水是冰冷而苦咸的,狂吼而粗野的撥弄著他重傷的身軀,像是欲拆散他全身的骨骼似的,一陣陣令人窒息的浪濤,有若鐵漿似的打著他的面頰:“眼中看到的是如山般的巨浪,口鼻中毫無限制的灌入苦澀的海水,大地仿佛在旋轉,死神的魔掌,也逐漸地向他接近……
  那時他什麼也不想,也什麼都想不起來,世上的一切恩怨,都與他全然無關了,可是,卻有一個奇妙的意念,竟然會在那個時候浮上腦際……
  楚雲咧了咧浮腫得毫無知覺的雙唇,繼續想:
  “我那時競突然希望傳說之中,人死後有靈魂的說法是真的,我想如果真有靈魂,就可以悠忽飄渺的隨意來去沒有任何肉體上的牽累,更可以冷眼旁觀世界上這些爭名奪利,險詐自私的傻瓜,互相利用,互相欺凌,忙碌終生,總離不開在‘名利’這兩個字的圈子裡面打轉……”
  他撇了撇嘴,又想:
  “但是,我在矇矓的虛渺情形中,卻似是突然接觸到一件滑膩柔軟的物體,啊!對了,我記得當時為了免於身軀下沉,本能而毫未考慮的緊緊抱住這個物體,而誰又會想到這競是一條八角怪魚呢!
  楚雲看了看微帶金色血漬的猩紅手掌,想道:
  “大概因為求生欲太過強烈的關係,無形中已將雙手插進這怪魚的肌體之內了,難怪迷濛中覺得抱住它以後,這物體便宛如瘋狂般在水中翻滾起來,好似騰雲駕霧一般,後來,自己便什麼也不知道……哪知這條怪魚卻救了自己一命。”
  他籲了一口長氣,微微搖了搖頭,續想:“欸!自己早晚也活不了,這一片汪洋。無邊無垠,且不去說,便是這一身傷痕,亦必然支持不了多久。”
  他想到這裡,忽然全身激靈靈的一顫,急忖道:
  “是了,以自己所受之創傷來說,便是不膏魚蝦之吻,亦應絕無幸理,奇怪!為何自己竟然尚能支撐至今?這難道是一種意志力量?抑是另有原因?”他不由迷惑起來……
  他細細的想,用心去苦思,驀然在翕動的嘴唇中吐出幾個字:
  “啊!是了,自己之所以得以不死,必定是這怪魚的血……”
  他終於想起,在他意識迷濛中,由於難耐的譏渴的驅使,仿佛咬住了一塊柔韌滑膩的肌肉,奇怪的是那肌肉內竟有著一股鹽腥而略帶苦澀的液體,於是就盡情的去吸取,那液體雖然入口苦澀,但飲人腹內之後,卻舒泰無比。
  楚雲這時才恍然大悟,那股味道奇特的液體,除了身下這怪魚的血液,還會是什麼呢?
  他輕輕拍了拍身下怪魚柔滑的軀體,喉中又感到一陣如火炙一般的飢渴,於是,他艱辛的撐起身軀,重新翻轉伏下,就著原先在怪魚背脊上咬破的創口,湊上嘴唇,用力吸吮起來。
  隨著他兩腮的鼓動,縷縷鹽腥而帶有苦味的血液,又經過咽喉流入腹中,楚雲此刻始發覺這怪魚的血液,除了鹽腥而苦澀之外,尚有著一絲奇異而類似檀香的味道!
  大口的血液進入楚雲體內,在他枯萎的血管中循環,滋潤著他久受伐傷的各處機能,於是,他感到一股熱流自丹田緩緩升起,充斥到體內每一部位,而傷痕的痛楚與肌膚的麻木,亦在顯著而快速的減輕!
  楚雲心頭開始泛起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他仿佛一個初生的嬰兒,貪婪的吮吸著母親的乳汁,盡情將一口口並不好喝的血液咽往腹中。
  他一隻手輕輕摸到自己折斷的肋骨,在微一遲疑之後。運勁于掌,迅速將破出肌膚外的骨骼推回,再強忍痛苦將斷骨按次接合,冷汗,已在他額角滲出,因為,這強烈的痛苦到底不是好受的啊!
  他適纔吸入的怪魚血液,此際競發揮了出人意料的奇效,楚雲只覺得骨骼折斷之處宛如被一團黏熱的醇膠裹著,接骨時的疼痛,已大為減輕。
  他靜靜的伏著不動,又過了一個時辰,楚雲覺得全身的傷口,好似都在迅速的收縮,而折斷的骨骼,亦逐漸有著凝固的感覺。
  楚雲這時伏身向下,雙目微睜,攬人眼簾的,是這八角怪魚的肌膚,他仔細的看了一刻,只見這有如一張桌面大小的魚背上,沒有一塊鱗片,肌膚呈現著淡淡的金色,上面尚生有稀疏的金黃色細毛。
  這怪魚自楚雲醒後,便一直沒有絲毫動靜,楚雲忖道:
  “這形似八角的怪魚,想是因為自己雙手插入它肌膚之內,又吸取了它大量的血液,因而傷重致死,但是,這是條什麼魚呢?非但形狀怪異無倫,而體內血液又能療治如此嚴重的傷勢,自己無意中吸人它的血液,而得以保全生命,這可真是天緣巧合,否則,此刻恐早已葬身魚腹了
  海上的陽光是炎熱的,這時,卻隨著時間的消逝,太陽向西邊移挪了一大段,幾只白色的海鷗,在天空中翱翔飛舞,狀極悠閒,帶著熱氣的海風,亦稍為增強了一些。
  楚雲將右手插入水中,毫無意識的輕輕攪劃,忽然,他似是觸到了一件東西,急急抓在手中,拿起一看,卻是一截小樹的枝芽。
  他苦笑了笑,又順手將這段枝芽丟入水中。
  “啊!水面上既然有樹枝浮著,這不是鄰近陸地的表示嗎?”
  他激奮的睜大那一雙已然略見消腫的眼睛,側首向遠處殷切地凝望著,但是,他失望了,因為進入他眼簾的仍舊是一片浩蕩無際的海洋。
  楚雲頹喪的伏下身軀,又忽然用力支撐著挺坐起來,以兩只酸軟的手臂,支持著全身的重量。
  一只低飛的海鷗自他眼前掠過,於是,他眼睛裡又閃射出希望的火花。
  因為他從偶然聽到的海洋知識啟示他,海鷗不會遠離陸地而飛翔,看來自己現在離著陸地必然不會太遠了!
  楚雲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一股新的活力在他疲憊的體內澎湃著,他小心翼翼的儘量避免妨礙到自己的傷口,緩緩的將手伸在水中劃撥,隨著海鷗在空中飛翔的方向,調整著自己與這怪魚漂流的角度。
  他一面以雙臂交替地在水中劃著,一面凝眸望著空中悠然盤旋的海鷗,這時,他對這些海洋的寵兒,由衷地深深羨慕著:
  “假如自己也有一對翅膀,不是也可以和這些海鷗一樣,自由自在的在空中飛翔麼?藍天白雲,波濤萬頃,該是多麼愜意啊!”
  楚雲沉浸在幻想裡,絲毫不去回想以前那些痛苦刻骨的往事,他不敢想,也不願想,怕會嚴重的影響到他重新活下去的勇氣,而且,在目前的困境中,去回憶這些令人掃興而斷腸的往事,不是有害無益麼?
  因此,他讓自己的思想,儘量馳騁於遼闊的海洋中,想著一些平日極少注意的海洋界的奧妙,手臂依然不停地劃撥,緊緊跟隨著空中的海鷗。
  海上的落日夕照,景色是美好而瑰麗的,但是,楚雲卻沒有一絲心情去欣賞這些,他己整整劃了兩個多時辰,卻依然沒有看到陸地的影子。
  海洋的變幻是莫測的,它會在突然之間暴怒得不可遏止,也會在突然之間平靜得毫無聲息,楚雲暗忖:假若另一次暴風雨來臨前,自己仍然沒有尋到陸地的話,那麼,幸運便不會再一次的光顧他了。
  楚雲輕輕撫揉著酸痛的雙臂,心中忖道:
  “縱使沒有發現陸地,也該看到一艘船隻啊!怎麼連一片帆影也看不到呢?莫非自己注定了不得生還麼?”他的腦海裡充滿灰心的意念,目光隨著落日的彩霞向更遠的地方望去。
  遠方,隱隱有一條黑影安靜地躺在水準線上,這是陸地的陰影啊!
  楚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懷疑的攏目細望了一陣,不錯,那是陸地,而且,相距不會太遠了!
  他忍不住熱淚盈眶,雙臂高舉,口中為著自己的幸運而呢喃地祈禱不已,雖然浪子楚雲是個名重一時的江湖俊傑,但他對於生死,依然無比的重視。
  海流正是向那遠方的陰影流動,於是,楚雲與他身下的魚屍,漂動得更快了,海面上的黑線,亦逐漸清晰可見。
  太陽已躲下水準線,嫣紅的彩霞,似情人的柔唇,誘人而絢爛的在天際映出一片如幻的績麗景色,楚雲雙眸中射出焦切的光彩,毫不轉瞬的凝注著眼前緩緩接近的陸地 那是一個狹長的孤島!
  藉著晚霞的光輝,他可以看出這孤島的闊幅約有裡許,全為黑色的礁岩所組成,形勢險惡無比,在這浩蕩無際的海洋中,宛如一個猙獰而冷森的魔鬼,向暮色蒼茫的波濤漾著輕蔑的陰笑。
  但是,在楚雲的感覺中,眼前這險惡而陰沉的黑色島嶼,卻不啻是人間仙土,沙漠中的綠洲,因為,縱使它是完全枯寂的,然而卻可暫時保全他的生命,生命,在有希望延續下去的時候,都是人類所至愛的啊!
  有如一個充滿了氣體的軟囊般的八角形怪魚,漸漸順著海流向這黑色島嶼移近,島嶼四周的海水,因流速的受阻,不住向島沿的暗礁衝激,如沸騰似的激盪翻湧著,白色的泡沫在浪花中浮滅,泛著暗綠光華的海草,纏繞在尖銳的礁石上飄動。
  海濤有如萬馬奔騰,帶著一股令人驚懼的巨大聲響,形成一個個流轉的旋渦,不息的湧上岩岸,一片白色的浪花,隨勢而起,繼之,激成細小碎點的水珠,灑向岸邊!一個,兩個,三個……重複的,連續不斷的好似象徵新陳代謝又好似象徵著人生的短暫!
  楚雲望著面前激盪如嘯的海浪,心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起來,他知道,以他目前的體力,若想平安的到達島上,實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但是,任他心中有些猶豫,事實上卻已不容他再加選擇,而且,這是保全生命的唯一途徑,與其毫無希望的葬身魚腹,還不如做一次雖然渺茫,卻尚有著一線希望的掙扎,要來得合算的多。
  失去力量的怪魚屍體,隨著翻湧的浪濤,起伏不定地向這礁石密布的黑色島嶼移動靠近,而且,在急劇的顛簸中,去勢也愈來愈快!
  浪子楚雲此時鋼牙緊咬,目瞪如鈴,他奮起全身可以用出的任何力量,聚集在左手五指上,深深扣人怪魚肌膚之內,同時不顧軀體上創傷的痛苦,極力穩定這搖動劇烈的魚屍。
  銳利可怕的礁石,隱隱地伸出水面,在怪魚屍體每次的旋回撞擊中,將它的肌膚割裂一道道深長的傷痕,那些帶有奇異功效的魚血,縷縷湧出,隨即又被海浪衝散。
  楚雲因用力過度,舊傷又有數處崩裂,咸澀的海水灌人傷口,宛如火炙般的痛楚。
  浪花濺人他的眼中,又任其順著臉頰流淌,無暇揩拭,楚雲不敢有絲毫懈怠大意,他竭力平靜著魚屍飄流的方向,與狂暴的波濤搏鬥,而他這幾近衰竭的力量,與水力相比較,又是微小得多麼可憐啊!
  礁石銳利的稜角,無情的割破楚雲本已創傷累累的肌體,但他並不感到痛苦,仍以堅毅不拔的意志,支撐著那已近強弩之未的體力,在起伏不定的波濤衝擊中逐漸向島沿接近,漸漸地,兩下相距已不足尋丈了。
  楚雲苦澀而矇矓的雙眸往外一注視,心頭一陣興奮。
  怪魚尸身在此刻竟“ ”的一聲,仿若著魔般急驟地旋轉起來,而四周的海水,亦宛似倏然較魚屍高出半尺。
  楚雲驚震欲絕的抬頭一望,始發現了目前的危機,他己陷入一個可怖的漩渦之中!
  他知道自己如果被捲入這漩渦中的話,只怕大羅神仙也無法挽救他的厄運了。
  恐懼的意念仿佛疾雷迅電般在楚雲腦中一閃,他不等另一個念頭再度進入腦際,已不要命的急振雙臂,怪魚屍體在他雙臂開始振動時,已“呼”“呼”兩聲,隨著旋轉的水渦消失了蹤影!
  楚雲的身軀.在他雙臂振動中,競奇蹟似的淬然升起半尺,但是,他也覺得有一股極大的吸力,向下拖拽著自己的身體!
  楚雲驀然狂嘯一聲,聲音高吭而淒厲,幾乎已掩蓋了四周激盪的澎湃潮聲,而他那瘦削的身軀,亦隨著這聲厲嘯,宛如一只掙開綁縛的野獸一般,倏然脫出漩渦的吸力之外!
  而就在這時,一個排天巨浪,適時湧到,楚雲猛然吸人一口真氣,藉著浪濤的推力,向島上拼命撲去!
  軀體與堅硬的冷濕礁石相撞,發出一聲沉重而低悶的響聲,楚雲覺得仿若一枚鐵錘,重重的敲擊在他頭上,但他卻是歡愉的,因為,他已經安然地撲上岸了。
  意識似是一曲裊繞的音律,逐漸迷濛而悠遠,天空亦宛如在緩緩地旋轉……
  一陣沁涼的感覺,使躺在岩石上的楚雲,激靈靈的一顫,他緊閉的雙眸,亦不自覺的緩緩睜開,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海面上一輪血紅的旭日!朝陽自海面升起,海水亦染上一抹朱紅,島沿浪潮奔騰洶湧之聲依!日,但遠近海面卻是微波粼粼,一片平靜。
  這是個祥和的海之清晨,象徵著活力與生命,而楚雲更深刻的領悟到生命可貴的真諦。
  楚雲支起酸軟無力的手臂,目光遲緩的向身上逐一察視,只見舊有的傷痕,已結出一塊塊淡紅色的硬疤,而昨夜掙裂的創口,競亦奇蹟的收合,僅僅留下一片暗紫色的血漬。
  楚雲十分明白,這全是那怪魚鮮血的功效,而且他在那等重傷之下,猶能使力飛躍出漩渦的巨大吸力之外,亦是那怪魚的鮮血之助!若果要靠他本身的力量,那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衷心的感激,在楚雲心中滋長,上天的慈悲,是值得感懷的,情感是一種本能的激發,而不能限定只是人類對人類才有。
  楚雲吃力的站起身軀,迷惑的展目向四周掃視,發現這容身的島嶼,實在小得可憐,而除了島的中央生有幾株不識其名的矮樹之外,幾乎全是一片光禿而貧瘠的岩石,石縫間,有些地方只生長些雜草青苔。
  景色在孤寂中帶著荒涼,島上除了楚雲之外,沒有第二個生人,他沉默的注視了一刻,又轉目向四周一望無際的海面搜索。
  海上沒有一片帆影,幾只羽毛潔白的海鷗,在水面飛掠繞旋,它們是大海的寵兒啊!
  楚雲提起沉重的腳步,漫無目標的向島中心行去,腳步踏在黑色的岩石之上,發出陣陣“沙沙”的輕響,他想道:
  “這荒涼的島嶼上,至今尚沒有發現任何生物,如果短期內無法離開,拿什麼東西果腹呢?”
  他走了一陣,來到一塊聳立的黑色岩石之前,肋下有著隱隱的疼痛,他用手按住,坐在岩石下休息。
  楚雲的衣衫,可以說早已破碎不堪,而且潮濕未幹,更透出一股血與海水混合的鹽腥氣味。
  但楚雲卻捨不得將這襲破衣拋棄,因為,這是他目前僅有的蔽體之物啊;濕氣與腥味實在太重,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此刻陽光已逐漸暖和,楚雲乃將身上衣衫小心翼翼的脫了下來,鋪在石面上曬於。
  當他露出一身肌膚的時候,我們可以發覺,這位江湖上有名的浪子,體質是非常結實的,肌肉畢現,是那麼健碩而白皙。
  楚雲直起身軀,懶散的伸了伸腰,只覺寬闊的胸脯映著日光,上面赫然刺有一條栩栩若生的青色五爪雲龍!
  龍的旁邊尚刺著兩朵雲彩,刺工細膩精緻,連每一片龍鱗都是那麼清晰,隨著楚雲的呼吸,而起伏高低,宛似即欲破胸飛去一般。
  這條青龍,是楚雲為紀念他的先師“雲裡青龍”佐宵而刺上的,在平常,他是從不顯示示于人。
  此刻,她撫摸著胸前微微浮起的龍紋,惟淬而蒼白的面孔上,透出一片追憶的神色,他想的,是視他如骨肉,待他如己出,業已仙去的恩師,而不是本身的切骨仇恨。
  他的左手,在溫馨的回憶中,毫無意識的在地下輕劃著,他不自覺的微笑了起來,是他想起了一件師徒間真摯的趣事,忽然他的微笑又凝結在唇邊,因為,他左手的觸覺,告訴他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楚雲急忙低頭瞧去,原來,他的手指正觸在一枚稍微突出岩面的鐵環之上!
  這枚鐵環,因為年代久遠,風雨剝蝕,早已腐鏽斑駁,幾與岩石相連,而鐵環本身又與岩石同色,故而楚雲適纔不曾發覺。
  他為這意外的發現而震動,一陣興奮湧上心頭,突地霍然躍起身來,激動的大叫:
  “餵!餵!是誰在這島上?在下楚雲,尚請現身一見!”
  語聲隨著海風播散,然而四周卻仍是一片靜悄悄的,甚至連一絲空洞的回聲也沒有。
  楚雲驚然一凜,扯著披散的亂發,痛苦的坐下,口中喃喃的自語著:
  “難道這些天來的巨變與艱辛的搏鬥,已將我的神智衝昏了麼?這鐵環分明已蝕鏽不堪,時日悠久,裝置鐵環之人怕不早已不在島上,我放聲高呼作甚?真是可笑……”
  他抬起頭來,向岑寂的孤島細細察視,旋即嘆息著作了一個苦笑,一股深沉的孤獨感覺,緩緩地浸人他的心扉。
  人類雖有善惡,世事亦有是非,但是,一個人卻不容遠離人類而單獨生活,這是一件極須經得起忍耐與毅力雙重考驗的事。
  你或者受過委屈,或者遭過折磨,你或者討厭人類,甚而於親人,有人說:“不看人臉,看驢臉。”但是,不可否認的,你不能離開他們,不能離開廣大的人群,因為人群中固然有仇恨,詭詐,但也同樣的有溫暖與友情!
  楚雲落寞的注視著地下那枚蝕鏽的鐵環,雙目倏而一亮,原來,他發覺鐵環之下,似乎尚連著一條索鏈般的物體!
  於是,他急忙伸出右手,緊緊地握住鐵環,微微用力一拉,鐵環卻似根生在地上一般,絲毫不見移動。
  楚雲略感一怔,隨即聚力於臂,低喝一聲,猛力上提,那枚鐵環登時鏽屑紛落,被拉出兩寸!
  在鐵環之下,果然尚連接著一條色呈暗紫,絞成鏈狀的物體。
  無可置疑的,在數十年,甚至數百年以前,這荒蕪的孤島上,已有過人類的足跡!
  楚雲有些振奮的擺好姿勢,雙手合握鐵環,在不妨礙他的創傷的情形下,綿綿將體內力量注於兩臂,徐徐往上提起。
  於是,鐵環在他手中離開岩面,連在鐵環上暗紫色的鐵鍊,也逐漸加長,緩緩延展而出。
  楚雲額上汗落如珠,他口中吸著氣,再猛地用力一拔,“嘩啦啦”一陣鏈條聲響中,楚雲頓覺手中一緊,再也拉不動分毫!
  當他正待俯身檢視的時候,
  驀然一聲轟雷也似的響聲,起自身後,剎那間,碎石粉屑崩裂飛揚!
  楚雲大吃一驚,顧不得低頭察視,急忙就地伏身,滾向一旁,而兩枚拳頭大小的石塊,正好飛擊到他適纔立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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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揚帆而還 溫情處處

  二年後的一個晴天,在島緣一塊矗立的岩石上,坐著滿面胡髭,衣衫襤樓的楚雲,他望著隨波湧來,永不停息的潮水,手指輕輕地敲著岩面,目光在平靜中含著憂戚。
  “今天是什麼日子呢?海上的風已有無數次的變幻,而候鳥也飛過去兩次了,活在文明世界裡的人,只怕誰也不會再憶起江湖上那個‘浪子’了……”
  楚雲有些嘲弄的一笑,又道:
  “生活雖然是孤獨與寂寞的,但那位石洞主人留給我的一切,都是充實這寂寞生活最有意義的奇寶,呵!那太深奧,太玄微了,裡面說的,簡直聽都未曾聽過,包括廣泛,而合於實用,自己若能生離此島,只怕永生永世也享用不盡,這不僅是物質方面,尚有精神與技能的磨練與砥礪。”
  他垂下眼睛,撫摸著自己的雙手,喃喃自語:
  “是這孤島給予我大多的回憶,抑是那石洞主人留給我的一切大使我迷戀、沉醉?否則,是什麼力量促使我孤單的在這荒島上留居了如此長久的日子?在今日以前,我雖然孤獨,卻沒有想回去的念頭,難道說人類終於不能離開大眾麼?”
  他伸了一個懶腰,自岩石上徐徐站起,海風吹著他破碎的衣衫,獵獵作響。
  “盡情吸取一些清新的空氣吧,我每次被那些魚皮,碎布上的記載所迷惑,便不自覺的沉溺其中,有時往往數天不出洞口一步,啊!那時甚至連飲食睡眠都遺忘了。而融匯貫通了這些東西,卻是我最大的快樂……”
  楚雲想著,雙臂舒展,身軀已似一只海燕般,自高聳的岩石上飄然而落,姿態美妙優美已極。
  他微微一笑,想道:
  “這石洞主人的武學,真是深不可測,想不到那‘魂游一絲’的功夫,卻能藝集大成,觸類旁通,苦習之下,竟連輕身之木也突飛猛進起來,而那‘弧光劍’及‘太陽掌’的威力,更是幾乎使我不相信這是自我手中展出的奇技。啊!有一次施展這兩種功力時,自己那震驚逾恆的模樣,現在想起來亦不免好笑,不過,這些煎熬我體力心智的難關,總算被自己克服了。”
  楚雲緩步向島心行去,眼中看到那神秘的洞府上高聳的黑色岩石,這時,那黑色的岩石側旁,已用石塊砌成一圈矮牆,裡面圍著數十只野生山羊,正在咩咩低鳴。
  原來,楚雲為了避免整日至後面崖下,尋食跋涉之苦,便捉了五對野生山羊,置于自己砌成的矮牆中,又覓得一些可食植物,移種岩石之間的泥土裡。
  “生活過得可算優裕了,不是嗎?整天有新鮮的龜蛋,魚蝦可食,還有香噴噴的烤羊肉及帶著泥土芬芳的青菜。野生山羊的脂肪熬練成油,也十分不錯哩。”
  楚雲愉快的為自己能適應這寂寞的生活而慶幸。但是,當他目光無意間轉向浩渺的海洋時,明澈的雙眸中,又頓時蒙上了一層陰霾。繼之,陷於沉思:
  “精神的痛苦,有時卻較肉體的磨難更加深刻,我常常大聲向空室嚎叫,在荒島上翻滾爬行,搥胸頓足,尤其在狂風暴雨之夜,更使我的心扉如絞,血液也好似沸騰了一般,當我每次自狂亂而瘋暴的意識下醒轉時,我所能做的,只是對著被自己抓咬破裂的肌膚強作苦笑,這能怨誰啊?沒有人逼我去追思那些以前痛苦的回憶呀……”
  楚雲痛苦的搓著雙手,回想來到這荒蕪的孤島上之後,所遭受到的精神折磨。而他卻感到十分自豪,因為,他在每次為昔日的痛苦遭遇而瘋狂或感覺悲憤時,最後都能以自己的理智克制住,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讓淚水來沖洗這些毫無意義的舉動。
  他也知道,這些精神與肉體上的雙重折磨,必會給他在另一次人生的階段上,奠定下良好的基礎。
  這時,他抬頭望了一望天色,臉上又漾起一絲興奮的微笑,低呼道:
  “啊!時辰又到了,這是我每天練功的時間,月亮升起的時候,哈哈,我又要到島沿的礁石上,與那綿綿不盡的波浪奮鬥了……”
  楚雲瞧瞧洞口,大步沿級而下,又順著金梯落下那間豪華富麗的石室中。
  他行至那精緻小巧的矮幾前,拿起一只銀杯,斟滿了一杯淡紅色的美酒,向空中一舉,笑道:
  “前輩,我又向你敬酒了,這酒釀製得香醇極了,我想,你不會嫌我太貪杯吧?”
  楚雲仿佛看見一抹無形的微笑,他仰首飲於,放下銀杯,又拿起水晶桌上的一塊青色布片及一旁的長劍,依著布片上所劃的點線弧度,孜孜不倦的演練起來。
  他是經過了一段長久的日子,才悟透這“弧光劍”的變幻,是表達在這奇異的圈點上,而他在日夜不斷的勤苦磨練後,才深刻的體會出這套劍法的奧妙與搏大。
  而且,弧光劍法的狠毒與辛辣,亦是令楚雲深深感到戒懼的,他曾在無意間發覺,那柄鋒利逾恆的利劍劍柄上,雕著八個篆字:
  “沾血飲劍,
  一念存心。”
  這亦充分地表明了此柄神兵的主人,那良苦的用心啊。
  此刻,鋒利的劍身,在楚雲手中抖成一圈圈的圓弧,圓弧中,又現著一絲絲的寒芒,冷氣森森,一片輕微的似是海嘯般的尖銳風聲,也在弧光外悄悄響起。
  五色的彩光幻閃不已,而時間,也在繽紛的彩光與精耀的寒芒中流失了
  假如以人世間的曆法計算,又過去半年了。
  自然,荒島上的楚雲是不十分清楚的,但是,在他的感覺上,也有了一段相當長久的日子了。
  半年來,孤寂啃嚙著他的內心,而濃厚的,希望回到文明繁華之地去生活的慾望,與日懼增了起來。
  於是,這一天清晨,楚雲下定了決心,帶著他這許多日子來出乎意外的收穫,再回到那令他最傷心的地方。
  這是需要決心與毅力的,除了要應付那廣大海洋上變幻莫測的危險,還得忍心與這已經發生情感的孤島離別 連楚雲也不知道,這次離別,是永久的抑或是暫時的。
  他巡視了石洞內任何一處地方,含著淚水向那些冰冷的陳設告別,他吻著洞內親手撫摸過的一幾一桌,依依難舍。
  是的,這孤島,這石洞,給予他的,可說是大多,大多了。
  楚雲掀開石洞旁邊的幕幔,奮力抱起那卷成一堆的皮舟,行出洞外,又數次往返,將所須帶起的一切物件,全然運至海邊。
  這處海邊,是他經過多日的探察,在回魂島上所發現的僅有的一處較為平坦的所在。
  楚雲又尋找了幾塊大石,將洞口封閉,並加以細心的掩蔽,然後,他逐放了所飼的山羊,將矮牆與種植的植物全然毀去,儘可能消除一切痕跡。
  善後的事情,在他強健的雙臂下,一件件的做妥了,島上重又恢復一片荒涼,沒有一絲痕跡。
  楚雲黯然無語地默默痴立著,眼中含著淚光,帶著依戀,凝視著這曾經給他過歡樂,給他過激奮,也給他過痛苦與絕望的孤島。
  時間在不停地飛逝,離島的時刻眼看就要到了……
  一聲海鳥的低鳴,使楚雲在低迷而淒楚的依戀中驚醒,他抹去溢出眼眶外的淚水,大步向皮舟行去。
  楚雲早已檢視過這皮舟多次,這時,他熟練的將皮舟展平,緊縮胸腹,無數次的吹氣于皮舟的氣管內。
  隨著他每次的努力,皮舟緩緩漲大,在澎漲到丈許長的時候,楚雲隨即迅速的將栓塞扭緊。
  這艘皮舟,純為乳羊皮所製成,輕靈柔韌,長約尋丈,上面並連有一張小巧的皮帆,舟的兩旁,更附有四片翅膀般的透明水晶,平伸而出,這是石洞主人造此舟時,為顧慮到海上的顛簸,專門用以平衡穩定舟身之用。
  楚雲將攜帶的物件,全部安放於這艘皮舟精巧的艙格內,食物與飲水,則置人舟內特製的嚴密皮囊中。
  一切安置妥當之後,他又回頭向島上作最後的一瞥,驀而大喝一聲,雙臂肌肉虯起;將這艘重量不輕的皮舟高舉過頭!順著一陣湧到的波浪,楚雲雙臂疾振,皮舟立即應手平穩的飛出。
  水花迸濺中,皮舟隨流而退,楚雲卻早已在皮舟尚未全然落水時,輕靈得有如一片落葉般飄身而上。
  他不及抹拭頭臉上的水漬,急忙操縱那條連在皮帆上的筋索,靈活而謹慎的避開水中鋒利的礁石碩貝,在一個個可怕的漩渦間輕巧而快速的掠波而過。
  當楚雲艱辛而緊張的渡過了這些危險的難關時,這條不大的皮舟,已遠離孤島五十餘丈之外了。
  他籲了一口氣,待心神稍稍平靜安定之後,便啟開皮囊,將他在那魚皮上描繪下來的方位石板及絕木碗指針拿出,照著石板上所記載的方位,風速,潮流,標定皮舟的去向,惜著浮於碗中的木魚之助,明確的分辨出皮舟的方向。
  皮帆鼓足了海風,皮舟輕靈的劃波而馳,疾如奔馬。
  這是一個晴朗的天氣,風調勢順,水波如紋,平靜而又柔和。
  楚雲早已自旭陽的暈光及雲層的高度上,知道這兩天必是一個晴朗的日子,他期待與選擇這種適合航行離島的日子,已經很久了。
  海是蔚藍而澄清的,與藍天白雲,相映成趣,更予人一種心曠神抬的感覺。
  依目前的速度看來,只要三天的功夫,便可接近陸地了,但願上天保佑,不要出什麼意外的變化才好……
  楚雲興奮的扯著桅繩,心情是愉快而欣慰的。
  他回頭望向回魂島,而那孤島,已然逐漸在海平面中消失。
  氣候果然沒有什麼變化,整日來都是那麼平和而安詳,楚雲由衷的感激著那孤島石洞的主人,由於他的賜予,才能使楚雲學到了一些深奧而博大的知識,這包括他在啟行前對天候的預測。
  晚間,風浪較大,然而天空卻是明朗的,楚雲藉著夜空中羅列的星辰,依舊毫無阻礙的繼續前行。
  他舒適的躺在皮舟尾端,仰望空中閃爍的群墾,自語道:
  “不錯,經過‘鉤漏星座’在它的兩星中間穿越,帆尖便可接觸到‘織女星’,再轉帆微向‘玉皇星,,直往前駛,今夜的行程便毫無差錯了。”
  於是,楚雲又伸手一試海水的流速,再揚起來探測一下風向,他熟悉的調整好皮帆的偏差,便微笑著拿起身旁的一個玉瓶,飲了一口嫣紅的美酒。,海風,柔和的吹著,皮舟行駛更速,楚雲淺啜著芬芳的紅酒後悠閒的望向夜空,那兒,正有一幅美麗而恬適的遠景……
  這是一座破落的漁村,在一片貧瘠的沙灘後面,沙灘上散落的堆集著欲待綴補的漁網,損壞的木舟,及零落的打魚用具。
  沙灘右面,有兩塊岩石巍然矗立著,一波海水,則順著海潮,淹到那兩塊岩石較為低陷的後面。
  此刻,正是黃昏之前。
  漁舟尚未歸來,但海平線上,己可看到遠帆點點。
  沙灘上極少人跡,漁村中卻已炊煙裊裊,漁人的妻子們,正在欣悅的做著晚膳,以便迎候她們雖然辛勤,卻未見能滿載而歸的夫子。
  於是,當我們視線迴轉向海面時,一艘奇異而輕巧的皮舟,競在極為短暫的時間內。在右側的海面上如掠波飛燕般疾駛而到。
  這艘皮舟藉著飽滿的風帆,及船弦旁四片似鳥翼一般的水晶物體,宛如在水面上無聲無息地飛行著,舟上,一個發如亂草,蓬頭垢面的青年,正熟練的操著風帆,面孔上卻流露出一片令人感受極深的表情。
  假如你去細心分析的話,那麼,這便是:欣喜,激奮,渴望,而又摻雜著悲哀與仇恨的綜合表情。
  當我們尚在對這奇異的皮舟納悶與驚奇時,它已經輕快而利落的降下皮帆,憑藉船弦旁四只翼狀水晶物體的展動與風力,穩定而快速的馳人那兩塊矗立的岩石之後。
  這個人,正是歷經苦難,終於又回到文明與人群中的浪子楚雲。
  他以在回魂島上所習的知識,判測出氣候的變幻,在三日夜不眠不休的航行中,到底回到了他久已魂索夢系,卻又深惡痛絕的地方。
  楚雲竭力平靜著自己的心情,雖然他的熱血沸騰得厲害,他低聲的叫著:
  “我回來了,是的,終究回來了……這大陸的泥土散發著芬芳,但卻又沾滿著血腥,有過歡樂,也有過仇恨……”
  他有些迷茫地痴立著,過了一刻,微微搖了搖頭,又輕輕跳入水中,將皮舟高舉過頂,向漁村側旁的一叢樹林奔去。
  這片樹林雖然不大,卻十分茂密,楚雲奔至林中,稍事喘息了一會,又深沉的思忖了一陣。
  忽然,他猛的一個轉身,迅速將皮舟內一些必要的物件取出,以一條羊皮袋斜縛身上,又將皮舟的空氣放出,並將其摺成一卷,背在背後。
  一切妥當後,他望著自己一身破爛的衣衫,及蓬亂污垢的身軀,作了一個莫可奈何的苦笑,舉步向一家房舍最大的漁戶行去。
  一扇始才漆過不久的本門,終於在楚雲的輕敲下啟開。
  於是,一雙驚愕過度的眼睛,喚起了一聲驚呼!
  “啊!……你……你是誰?”
  應門者,是一個年方及笄的姑娘,皮膚雖然稍黑,卻面目姣好,此刻正因驚懼而微張著小嘴。
  楚雲知道自己久未修飾的形狀驚嚇著她了,但是,楚雲並沒有即時回答,有些新奇納罕的注視著這自己多日來,第一個和他如此迫近的“人”。
  屋內,一個低啞而蒼老的聲音響起道:
  “黑妞,什麼事呀?是你爹回來了嗎?”
  這叫黑妞的姑娘,並未因楚雲的駭人形象而返身逃去,她仍然睜大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語聲略見平靜的問道:
  “你是誰啊?敲我家的門可有什麼事嗎?”
  楚雲微微一凜,收回目光,沉聲道:
  “在下姓楚,為冀境人氏,因出海打魚,船隻遭遇風浪沉沒,全船九人,僅在下一人生還,在海上藉著浮木,飄流三日,故而落得如此狼狽,倒使姑娘受驚了。”
  楚雲奇怪自己,多日未曾與人類交談,口齒卻依然如此清晰,況且,這套謊言,又編造得如此流利。
  這位姑娘“哦”了一聲,回頭叫道:
  “爺爺,快來啊,咱們這裡到了一位海龍王放生的貴客……”
  隨著叫聲,一個白髮皤皤,滿面皺紋的老者,已顫巍巍的自內問行出。
  他瞇著一雙老花眼睛,細細在楚雲的面孔上打量了一番,又親熱的把著楚雲兩臂,笑呵呵的道:
  “快往裡請,小哥兒,海龍王放生的人可真不多見啊; 呵呵,你真是命大福大,快快,進來喝杯熱茶,暖和暖和……”
  此際雖是初春時令,但春寒料峭,在這濱海之地,更增濃寒之意,楚雲裝出一付畏寒之狀,打了一個寒噤,踏入室內。
  老人一面張羅茶水,搬過炭爐,口中一邊嘮叨著道:
  “欸,小哥兒啊,不是我老頭囉嗦,魚自然要打,命也是要的啊,看著天候不對,便不要冒險出海,欸,咱們靠打魚為生的都是三分靠人,七分靠天,可說是朝不保夕,只要一上船出海,便算把一條命交給龍王爺調配了……”
  老人言語之間,雖然俗氣,卻帶著一股濃厚的鄉土人情,及長者慈藹親切的情感。
  楚雲心中一陣激動,低聲道:
  “謝謝老丈,小子知道了,老丈若能對在下照顧,日後小子必當報謝大恩……”
  老人一瞪眼,雙手急搖道:
  “這是什麼話?誰不有個失算失著的?何況咱們又都是靠海吃飯,小哥兒,快別這樣說,我老頭子可擔當不了……”
  這時,那叫黑妞的姑娘又給楚雲換上一杯熱茶,有些好奇的注視著楚雲,老人勸著楚雲喝下熱茶,邊向黑妞笑罵道:
  “二丫頭,直勾勾的瞧著人家幹嗎?自海上生還的人又不是頭一次看見,呵呵,你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黑妞嚶嚀一聲,粉面微紅,不依道:
  “爺爺,你就愛當著人前數說孫女,我……我不來了……”
  老人呵呵大笑,眼中透出憐愛的神色,道:
  “好,好,看你這孩子,連爺爺說兩句都不行,日後到哪裡去找婆家啊。”
  黑妞嬌嗔一聲,滿臉嫣紅的跑向內室。
  老人幸福的笑了,連聲道:
  “這孩子,給我寵壞了……”
  楚雲望著眼前這一幅融洽的天倫之圖,再比較一下自己的遭遇,不由感慨萬千,低聲道:
  “老人得以享此天倫之樂,當真令人羨慕不已,小子自幼失估,流離異鄉,嘗盡人間悲歡離合,老丈年及古稀有所倚恃,且有子孫繞膝,奉侍左右,正是人生能得如此,又復何求了……”
  老人聞言之下,老懷大慰,呵呵笑道:
  “好說,好說,小哥兒,如不嫌棄,請在舍下多住幾日,也便分享一份寒舍歡洽之情。”
  他說到這裡,忽然若有所思,問明了楚雲姓名籍地,又道:“小哥兒,我看你談吐之間,溫文爾雅,書卷氣極重,倒不似是個打魚為生的粗人,莫非你以前有個好出身麼?”
  楚雲神色微形黯然,一笑道:
  “老丈謬獎了,小子不過幼時略讀詩書,粗識文墨,尚談不上其他……”
  老人細瞇著雙眼,向楚雲一望,拿起一旁的水煙袋,打著火石,呼嚕呼嚕的吸了起來。
  這時,後面忽然傳來黑妞的聲音:
  “爺爺,爹和哥哥回來了……”
  老人哈哈一笑,扶椅而起,向楚雲道:
  “小哥兒,快來看看我那犬子及孫兒。”
  楚雲立起身來,目光轉向大門。
  大門外,傳來一陣愉快的談笑聲,一個滿頷于思的粗擴大漢與另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相偕進入室內。
  老人笑著踏前一步,指著楚雲道:
  “大全、祥生,來見過這位楚哥兒,他可是自魚口下逃出來的哩。”
  那叫大全的粗獷漢子,聞言之下,前行兩步,親熱的緊握著楚雲的雙手,豪邁的大笑道:
  “兄弟,你真是命大,來來,快坐下,咱們不用文縐縐的客氣。”
  他又回頭向背後的少年道:
  “生兒,到灶房去幫你娘與妹子整治一下,今天早些開飯,咱們薛家今天可有貴客哩!”
  楚雲為這漁家樸實而誠摯的情感所深深地感動著,他嘴唇微微抽搐的道:
  “無庸如此張羅,各位對楚某太好了,真令楚某有些汗顏……”
  薛大全關切的請楚雲落座,大聲道:
  “這算得什麼?兄弟,來到這裡,便當是自己的家一樣,靠海吃飯的人,誰能擔保沒有個差錯?”
  老人又拿起水煙袋,笑道:
  “說得是呀……對了,楚哥兒,我看你應該先將身上收拾一下,你大概很有些日子沒有梳洗了吧?”
  楚雲面孔微紅,禁不住有些窘迫起來,不錯,他已整整有數天未曾梳洗,發髭更是蓬亂叢長,身上除了有一股濃厚的鹽腥氣息外,汗垢污穢更是令人掩鼻。
  薛大全不待楚雲出言,連忙起身人內,半晌後,又笑嘻嘻的行出,宏聲道:
  “兄弟,進去洗個澡,架上擱著我的一件粗布衣裳,先將就著穿一會,洗完了咱們就開飯。”
  楚雲感激的謝了一聲,舉步人內,在裡間一條窄小的過道旁,便是一間簡陋的浴室,浴室對面,則是油香撲鼻的廚房。
  薛大全親自將浴室大門自外帶上,笑著離去。
  楚雲望著置滿熱水,霧氣騰騰的木盆,及木盆旁整齊擺著的布中、皂果、剃刀等,一絲由衷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嘴角。
  一段不算太短的時間過去……
  堂屋內已擺好一桌雖然簡單,卻十分豐盛的菜餚,薛姓老人,及他的子媳孫兒五人,亦坐在桌旁,含笑等候著他們的貴客。
  於是
  木門啟開的聲音響了,腳步輕快的移近,一個容光煥發,面目英挺而雍容的青年,英姿懾人的出現在各人面前。
  薛家諸人幾乎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他們料想不到,不久前那狼狽而污穢的“罹難漁人”,在經過一番修飾後,竟是如此英偉而俊朗。
  楚雲雖然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土布衣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顧盼生威的雄渾氣度。
  他被眼前十道毫不轉瞬的目光注視得有些尷尬,紅著臉道:
  “各位久等了,真是失禮……”
  薛姓老人贊嘆的道:“呵呵,英偉挺逸,果是青年俊彥……”
  老人之子薛大全豁然長笑起立,為楚雲搬來坐椅,宏聲道:
  “兄弟,你這副模樣,可真不像我們打魚出身,坐下,坐下,我也不說什麼客氣話,菜雖不好,卻定能吃飽……”
  楚雲連聲道謝,適纔落座,大塊的紅燒肉、油炸蝦、白切雞、黃花魚,已自數雙不同的竹著上,如兩點般夾落在他面前碗內。
  一個面目慈祥的中年婦人,亦在薛大全的引見下,與楚雲見過,她望著楚雲手忙腳亂的為那些夾到碗中的菜餚道謝,不由笑道:
  “楚叔叔不用客氣,這些菜大概太油膩了……”
  薛大全哈哈笑道:
  “我說老婆,你也不用謙虛羅羅,全福村誰不知道我大全有個賢慧渾家,相夫教子,奉伺公公,更能做一手好菜?”
  婦人白了薛大全一眼,笑罵道:
  “碎嘴,你也不怕楚叔叔見笑。”
  一旁的黑妞抿嘴一笑,目光卻瞟向楚雲,輕聲道:
  “餵,你吃菜呀,別不好意思啊……”
  薛姓老人望著楚雲惶然的點頭吃菜,笑道:
  “大丫頭,不懂規矩,叫楚叔叔呀,餵呀餵的,也不怕人家見笑……”
  黑妞鼻尖一皺,嗔道:
  “他才二十幾歲模樣,就長我一輩,我便叫他叔叔,他也不見得好意思答應,是吧,哥哥?”
  黑妞說到後句,轉回頭來望她哥哥,那年輕人卻憨頭憨腦的傻笑了一陣。
  楚雲吃著這久已未曾嘗到的美味食物,心裡被眼前溫馨的天倫樂趣所感染,但欣慰中,卻略帶有一絲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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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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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敵蹤復現 一戰再戰

  馬蹄聲是如此繁密與緊湊,顯示來騎當不在少數,而且,好似極為迫切和焦急!
  楚雲又悠閒的夾起一塊“糖醋裡脊”放在口中咀嚼,目光似笑非笑的向狐偃羅漢瞥去!
  狐偃羅漢右手一松“轟”的一聲,毒心蛇范子文那癱瘓的身軀又跌落地上,這位獨腳巨盜古怪的齜齜牙,笑道:
  “伙計,俺老嚴時來運到,合該今天要舒活舒活一下筋骨,呵呵,大約試手的哥們又來了。”
  楚雲微微一哂,目光卻移向店門,馬蹄聲恰好於此時停住,一片嘈雜而零亂的步履聲,隨之而起。
  頃刻間,就有數十名凶神惡煞似的彪形大漢,如狼似虎般一窩蜂地衝迸店門之內。
  領頭一個中年漢子年約四旬,穿著一身黑色英雄裝,滿臉狂做之氣,甫一進門.便厲聲大吼道:
  “是哪一個如此膽大包天,竟敢打傷本教範師兄?”
  店中膳堂之內,所有食客伙計,此刻早已奔逃一空,只有坐在位上的楚雲及站於當中的狐偃羅漢,冷眼望著這群大漢不語。
  這身穿英雄裝的狂傲漢子直氣得滿面通紅,他環掃了一下室中橫七歪八的桌椅,摔碎的碗碟,傾潑淋漓的菜汁,以及躺在地上的毒心蛇與那兩名幫手,額上的青筋立如蚯蚓根根暴起,雙眸似欲噴火般向楚雲及狐偃羅漢一瞥,吼道:
  “餵,本教弟子是被誰所傷?店裡的掌櫃呢?伙計呢?還有***住店的呢?都死到哪裡去了哇?”
  楚雲一身土布衣褂,十分寒愴,狐偃羅漢外貌又異常憨厚,敢情這位大漢尚未懷疑到二人身上呢。
  這漢子話聲甫畢,狐偃羅漢笑瞇瞇的打了個哈哈,拍了拍碩大而凸出的肚皮,竟向對方擠眉弄眼起來。
  那為首大漢微覺一怔之下,又霍然破口大罵道:
  “老匹夫,你是活膩味了,衝著老子擠眉弄眼的,要尋死不成麼?”
  狐偃羅漢皮肉不動的笑道:
  “尋死?是你還是我?”
  黑衣大漢氣得哇哇大叫連聲,狂吼道:
  “**養的,老子今天先宰了你再說!”
  正在此時,門外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形象猥瑣的漢子越眾而出,他一眼瞥見狐偃羅漢,不由全身一哆嗦,猛然退回兩步,口中卻大喊道:
  “邱頭領,就是這個老家夥下的毒手,剛才就是他!”
  這黑衣大漢,乃五雷教屬下駐龍口分舵的頭領,武功尚稱不弱,為人更是跋扈張狂無比,毒心蛇范子文在客棧被狐偃羅漢打傷後,當即有人飛迅傳報五雷教分舵知曉,這位邱頭領聞訊之下,不由心火陡升,也不問明事情的來龍去脈,便毛躁躁的率領了大批弟子急趕而到,但是,他卻做夢也估不到,一連揍翻自己教中兄弟的竟然是眼前這個看去愚魯不揚的胖漢!
  狐偃羅漢雙手微微一擺,望著正驚愕退後的黑衣大漢,笑吟吟的道:
  “餵,呃,你他奶奶的慌個什麼勁呢?俺若是想搥你,早就揍你個大馬爬了,還等得到現在麼?別緊張,呵呵,慢慢談,慢慢談。”
  黑衣大漢面孔早已漲得發紫,他張口結舌了一陣,倏然大吼道:
  “老匹夫,你當本頭領真怕了你不成?來人哪,先將這老狗擱下!”
  狐偃羅漢嘆了一口氣,怪聲怪氣的喝道:
  “臭漢子,可是嫌奴家不夠標致或者是不夠俏麼?”
  隨手一揮,已將三條大漢凌空兜起,反摔在同伴身上。
  他左掌疾翻,一推一帶之下,又有五六名敵人倒滾而出。
  於是,呼號聲攙雜著叱喝聲隨之驟起,亂成一團,場面混雜已極。
  狐偃羅漢慢條斯理的踏進一步,恰好迎上兩柄摟頭砍來的鋼刀,他哈哈一笑,雙臂在雪亮的刀光中略一伸縮,不但劈手奪了過來,更將那兩名五雷教弟子震出六尺之外。
  這些動作是如此的利落而迅捷,幾乎是瞬息之間,所有在場的五雷教弟子,皆被這驚人的武功震慴住,沒有人敢再越雷池一步!
  狐偃羅漢回頭向後望去,楚雲仍舊坐在原處,他見狐偃羅漢回頭望來,不由微微一笑,舉起手中酒杯遙遙一敬。
  笑聲又自這位江湖巨裊口中發出,他雙手一拱,表示領情,轉首大喝道:
  “啊咦唷,生薑炒大蒜唷,又辣又嗆人哪,韭黃攪蔥絲啊,亂七八糟……”
  聲如破鑼,又似幹嚎,難聽刺耳之極。
  為首的黑衣大漢,雙眸直欲奪眶而出,全身又在不住的輕顫,是的,眼見敵人的武功如是卓越,目睹手下一個個雞飛狗跳,怎不令他又是發怒,又是驚懼呢?
  狐偃羅漢緩緩伸出右手,對著黑衣大漢,食指輕輕的勾動了兩下,嘲弄的一笑道:
  “大頭領,別站著像個呆鳥似的,來,來,來,俺知道你心中不大服氣,那麼,過來試試看如何?”
  黑衣大漢面上氣怒得白一陣,紅一陣,驀然狂吼道:
  “人是一個,命是一條,俺癩狼邱平與你拼了!”
  吼聲中,雙手一抄,兩柄尺許長短的純鋼利鑽已握在掌中,猛然扎向狐偃羅漢胸膈丹田!
  狐偃羅漢怪叫道:
  “乖乖,真他奶奶的凶神附體啊!”
  胖大的身軀在雨點般的精芒中奇異的一閃,已在他的語聲甫住之時轉到這癩狼邱平的背後。
  隨著四周眾人的驚呼聲,癩狼邱平迅速一個大轉身,凌厲無比的又戮出六鑽,口中暴叱連連。
  但是,狐偃羅漢卻似一縷虛幻的輕煙般,在對方的利鑽下毫不在意的穿掠遊走,還不時大笑道:
  “癩皮狼,兒子膽,別盡在那裡喘粗氣,俺伺候你老人家來了。”
  他在笑罵挖苦之下,右臂竟如一條蟒蛇的胴體般顫抖起來,在每一次幅度極小,卻震動極快的顫抖下,抖手就劈出一十六掌!
  癩狼邱平但覺勁力如波襲到,充斥在身旁任何一寸可供閃避的空間,沒有一絲可以圜轉餘地,他雖然尚有一丁點思維的時間,但這一丁點少得可憐的時間;卻僅僅給予他“死亡”
  二字的印象。
  於是
  慘叫聲才只出口一半,癩狼邱平結實的身體已被狐偃羅漢兜在空中,連續承擔了十二次重擊,在不停留的翻滾下,重重的跌落地面。
  鮮血點點滴滴地灑落地面四周,噴濺在呆如木雞般的五雷教各人頭臉之上,而這時四周卻沒有半絲聲息,所有的,只是癩狼邱平瀕死前喉頭的低嗥,與他那四肢令人注目的痛苦抽搐。
  狐偃羅漢背負雙手,眼簾半睜,齜牙一笑道:
  “五雷教的眾位好漢,你們的大頭領已到閻羅王那裡喝迷糊湯去了,現在,各位誰還有興致陪俺再走兩招?”
  每個五雷教弟子的雙目,都驚恐的瞪著面前這位其貌不揚,卻又功力深博的敵人,各人的目光裡透著凜懼,但無可置疑,尚含有憤怒與怨羔。
  沒有人出聲,更沒有人說話,沉默得發膩。
  狐偃羅漢面孔的肌肉往上一擠,又驀然一沉,冷厲的道:
  “現在,你們這些雜碎聽著;將地下的幾個廢物即刻抬走,並負責賠償這客棧的一切損失,在外面闖就是這個規矩,誰他娘吃了癟誰就是孫子,好了,現在,你們在半住香內完成這些事情,別再惹翻了俺姓嚴的,否則,到了姓嚴的六親不認的時候,就冤枉你們吃了幾十年白米飯!”
  狐偃羅漢好像在剎那間換了一個人一般,適纔的嘻笑怒罵之狀,一變而為冷酷森嚴,語聲有如一根根的利刺,扎進五雷教各人耳中,寒懍與顫悚,是他們目前共同的寫照。
  於是,在狐偃羅漢再一次以冷厲的目光掃視各人的時候,雜亂的腳步聲隨之而起,五雷教各人慌忙的施行他們的敵人交待下來的語令,雖然,儘管每個人心中都是那麼不情願。
  片刻後
  狐偃羅漢目注這一群垂頭喪氣的敵人悻悻退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慢慢浮上他肥厚的嘴角:
  “噯,飯未飽,酒未足,卻先上演了一次全武行,真他奶奶的不合算,嗯,不大合算……”
  他轉過來,看見楚雲仍在低酌淺飲,絲毫不為適纔那一幕慘劇感到驚恐,神色之間,顯得是那麼悠閒而恬淡。
  狐偃羅漢細細向楚雲注視了一陣,微微搖頭,大步行到桌前,道:
  “楚非伙計,剛才那情景可有些唬人,是麼,血淋淋的呢。”
  楚雲深沉的一笑,淡淡的道:
  “人生就是這麼回事,為了一個目的,一個希翼,總要經過這些坎坷,適纔那些人拼命流血,是為了名聲威信,就像我們打魚的冒著狂風巨浪出海幹活,亦是為了生活肚皮,假如每個人都豐衣足食,所望皆能如願,那麼,天下也會太平得多了。”
  胖大的身軀重重的坐下,多肉的面孔上泛起一片迷惘,狐偃羅漢低聲說道:
  “伙計,你要不是天才,就必是個超人,但是,俺老嚴也不是白活了大半輩子,欸,難道俺當真就能走了眼不成?”
  楚雲又啜了一口黃酒,他知道,狐偃羅漢對他的舉止談吐又感到迷惑猜疑了,是的,一個尋常的漁夫,哪有見了如此淒厲的場面尚能這般鎮靜的?
  狐偃羅漢拍了拍腦袋,喃喃說道:
  “八十歲老娘真會倒繃了孩兒麼?莫非俺這狐狸尚得回一回鍋?欸,這位楚非夥汁橫看豎看也看不出是個打魚出身的啊……”
  楚雲忽然雙眉一皺,手中竹筷悄然放下,望著狐偃羅漢含有深意的一笑。
  當他笑容尚未舒平,當狐偃羅漢正感愕然之際
  店門外已響起了一個生冷僵硬的口音:
  “整日打雁,卻叫雁啄瞎了眼睛,老夫不用再看,嚴笑天,是你逞的威風吧?老夫等著你出來。”
  語聲冷厲,毫無情感,狐偃羅漢雙目倏張又闔,一摸肚皮,呵呵笑道:
  “外面這位仁兄,窮叫個什麼勁,你認得俺,俺卻不認得你,先報個萬兒,待會再親熱一番不遲。”
  門外雖有幾盞黝暗暈黃的點點燈光,但黑沉沉的映不出多遠,那冷硬的聲音又響自夜影中傳來:
  “嚴笑天,老夫迅雷手康仰山,賤名陋號,諒閣下還不致於陌生吧?”
  狐偃羅漢神色微微一凜,隨即高聲笑道:
  “呵呵,康老兒,康五教頭,久違了,俺老嚴這就出來拜謁慈顏。”語聲始罷,他急忙壓低嗓音道:
  “楚非伙計,想不到來人競是那毒心蛇范子文的師父,五雷教第五教頭康仰山,這老小子一身所學極為不弱,單打獨鬥俺尚不將他放在眼中,不過,假如他若有幫手隱伏暗處相助的話,結果就不敢講了,稍停俺出去後,自會見機行事,若萬一情勢不妙,你可不必管我,先到龍口域南二十裡外的莫家村村口相候,俺定然趕去與你相會……”
  說罷,他起身便往外行去。
  楚雲嘴角一抿,沉聲道:
  “千萬小心,老兄。”
  狐偃羅漢走出兩步,聞聲回頭一笑,這一笑中,蘊孕著真摯的感激,他一指放在另一張桌上的十錠紋銀,道:
  “伙計,這些銀子留一半賠償店家損失其餘的咱們收下了,你好生帶著,反正都是五雷教方才拿出來的造孽錢,奶奶的,受之無愧,這叫做‘吃孫喝孫不謝孫’,哈哈!”
  楚雲輕輕頷首,門外又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催促:
  “嚴笑天,莫非閣下還要好朋友親自入內相請嗎?”
  狐偃羅漢向楚雲做了一個手式,狂笑一聲道:
  “康老兒,少他娘的大呼小叫,俺老嚴還會含糊不成?”
  語聲隨著他的身形掠向門外,這時,偌大的膳廳內,只剩下楚雲一個人。
  他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向四周一掃,確定沒有第二個人隱匿廳內之後,那瘦削的身軀,已如一道流光,神速無匹的瀉向膳廳門外。
  片刻後,僅見人影微閃,楚雲已悄無聲息的站於店門之旁,此刻,他手上尚提著那個隨身攜帶的狹長包裹。
  匿在店門的陰影中,楚雲那平素看去並無異樣的雙瞳,這時竟閃射出兩道懾人魂魄的精芒,在黑暗中略一尋視,就發現在七丈外的一幢高大屋宇前,站立著四條人影。
  靠楚雲這個方向側立著的,是狐偃羅漢嚴笑天,與他正面相對的,則是一個體形瘦,頷下留著一把山羊鬍子的枯乾老者,在這老人兩旁,卻分立著一個身材修長,面容黝黑的五旬老人,及另一個鷹目鉤鼻,陰沉冷森的白衣老者。
  看目前的情勢,似乎異常緊張,四個人俱是保持著高度警覺,謹慎的注意著對方,但是,表面上卻又是一派若無其事之狀,不是一個久闖江湖的能手,決然體會不出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楚雲看得大多了,也嘗試得大多了,他淡然一笑,在一次奇妙得無可言喻的縱掠下,宛如一片枯葉般飄落在距離四人不及三丈的一間房屋簷影之下。
  當他揀了一個比較隱蔽的位置,站穩身形的時候,狐偃羅漢那豪邁而又狂做的笑聲已傳人耳內:
  “我說康世兄,康五教頭,你那寶貝徒弟也好,屬下的一群廢料亦罷,俺老嚴既然已經揍翻了他們,難道說,還能再叫俺捧個牌位去謝罪麼?”
  那站在狐偃羅漢對面的枯瘦老者,正是五雷教的第五教頭,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迅雷手康仰山!
  只見他氣得乾癟的面孔上湧起一層紅暈,花白的山羊鬍子直抖,厲色道:
  “嚴笑天,閣下不用在老夫面前賣弄口舌之利,須知老夫素來就不吃這一套,今天閣下既然蓄意架梁,我五雷教便奉陪到底!”
  狐偃羅漢嚴笑天鼻子一聳,皮肉不動的道:
  “俺老嚴赤腳的不怕你穿鞋的,江湖上是是非非,本就難下斷言,難道只準你徒弟放火,不准俺老嚴點燈不成?這種新鮮事倒是少見,再說,毒鏈叟易兄與飛叉聖手呂兄也和俺老嚴有一面之雅,二位可不能助紂為虐,得堂堂正正的說句公道話,對麼?”
  立于康仰山左側的修長老者,黝黑的面龐上浮起一絲怒色,冷然道:
  “姓嚴的,五雷教與尊駕素來河井不犯,你做你的無本生意,人家行人家的教規,尊駕卻如此辣手,殘傷了五雷教如許人眾,這種行徑豈能為江湖所容?假若不是呂某兄弟隨康兄偶而經過龍口,只怕本地的五雷教弟子要叫你個個誅絕了!”
  狐偃羅漢嚴笑天呵呵一笑,倏而神色一冷,道:
  “毒鏈叟易合與你飛叉聖手呂無咎乃結義兄弟,二位並非五雷教之人、自然犯不著趟這渾水,更無庸替康老兒說話,老實說,俺姓嚴的只要做出一件事,便從來不管其後果如何,更不理有哪些英雄異才為對方撐腰!”
  那一直沒有啟口,鷹目鉤鼻的白衣老者,這時陰沉的一笑,緩緩踏前兩步,冷森森的道:
  “嚴笑天;你在魯晉一帶,觸腳生意也做得差不多了,老夫兄弟早就看你不大順眼,今天便是沒有康兄這檔子事,老夫兄弟也要尋你試試身手,看看朋友你作好犯科,到底憑著多大道行。”
  狐偃羅漢了摸那突出的肚皮,細小的眼睛瞇起,陰陽怪氣的道:
  “俺說老易啊,你別他娘的臭美了,俺老嚴獨來獨去,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多的是,這是俺姓嚴的出大力換來的,怎麼著,你這老小子看著眼紅麼?”
  迅雷手康仰山額際青筋暴現,雙目怒睜,厲吼道:
  “嚴笑天,是非曲直,公理黑白,且在手下見真章再說,如此這般徒逞口舌之利,算是哪門子英雄好漢?”
  迅雷手康仰山話聲出口,毒鏈叟易合與拜弟飛叉聖手呂無咎立時各自移出三步,虎視眈眈地,蓄勁以待,空氣在剎那間緊張起來。
  狐偃羅漢狂笑一聲,大聲道:
  “少在俺老嚴面前虛張聲勢,奶奶的,神仙老虎狗,生旦淨墨醜,什麼角色俺老嚴不曾見過?什麼陣杖俺老嚴不曾經過?打老婆嚇孩子的這一套拿回去唬你們的龜子龜孫或能生效,在俺老嚴面前卻是青樓女碰上空心大佬棺 白夾纏而已!”
  接在他的語尾之後,忽而響起了一疊聲蒼勁的冷笑,但是,這冷笑之聲卻並非自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中任何一個口中發出,它是來自另一幢屋字的牆院陰影之下。
  隨著冷笑之聲,一個身量高大,面如重棗的六旬老者,大步自暗影行出。
  狐偃羅漢細眼倏睜又合,古怪的一笑道:
  “呵呵,俺道是誰,原來卻是威震兩河的紫杖震天包洪鳴包老師傅,怎麼著,閣下適纔笑裡含有文章,又隱伏暗處不出,莫非也想與俺老嚴過不去麼?”
  迅雷手康仰山乃五雷教中首要人物之一,在江湖上盛譽久著,與這紫杖鎮天包洪嗚,及毒鏈叟易合、飛叉聖手呂無咎等三人素交莫逆,此次四人結伴外出,巧於今日路過龍口,康仰山等人剛剛進入教中分舵,便有屬下弟子氣急敗壞的趨前稟報夜來發生之事,見多識廣的迅雷手康仰山略一付度之下,便推測出對方必是那以心黑手辣見稱的獨腳巨梟狐偃羅漢!
  於是,四人在急切商量一陣之後,便即時率領舵中身手較佳的百餘名弟子趕往出事之處,由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明著叫陣,紫杖鎮天包洪鳴則指揮那百餘名五雷教弟子隱伏暗處,侍機而動。
  此刻,紫杖鎮天包洪鳴冷竣的一哼,沉聲道:
  “嚴笑大,為人行事,都應替別人留一點餘地,彼此也可尋階下台,但是,尊駕手段卻未免太強橫霸道了些,哼哼,連老夫事外之人,看著亦不能袖手旁觀。”
  狐偃羅漢肥胖多肉的面孔一顫,呸了一聲,道:
  “餵,餵,包老兒,閉上你的臭嘴,憑你想教訓於俺,還嫌資歷不夠,奶奶的,既要以眾凌寡,卻將一番大道理掛在嘴上,俺老嚴受了欺負還落得個沒理,天下的便宜事全教你們佔光了,老小子們,來吧,本羅漢恭候挨揍便是!”
  氣氛隨在狐偃羅漢的話語之後在剎那間變得異常沉重起來,有著血腥似的隱約臀悶
  悄然立於屋簷陰影下的浪子楚雲,早已看清了一切事情的演變,他知道,眼前一場淒厲的血戰,只怕在所難免了。
  迅雷手康仰山頷下花白的山羊鬍子根根豎起,在極自然的移動下,四人已迅速站成了一個有利的包圍形勢。
  狐偃羅漢雙眸微轉,有氣無力的伸了一個懶腰,向四人微微齜牙一笑 在他的笑容尚未明顯的浮上面孔之際,雙臂已似活蛇般暴揮而起,閃光電掣也似地向周圍四人連連劈出十七掌!
  迅雷手康仰山大喝一聲:“卑鄙!”,身形倏閃,同時反攻出七腿十三掌!
  紫杖鎮天包洪鳴沉樁立馬,揮掌迎上,在與飛叉聖手呂無咎的共同抵制下,毒鏈叟易合卻陰森森的晃出圈外站立。
  各人的出手俱皆凌厲狠辣,快速無間,幾乎不容對方有任何一絲喘息或思考的機會,掌山腿影中,狐偃羅漢已微退兩步。
  他狂笑一聲,大斜身,急移數步,掌勢連綿而起,呼轟不停,招式變幻萬千,若一股股連綿不斷的驟雨,飛瀉向三個強敵身上。
  紫杖鎮天包洪鳴斷叱半聲,奮力攻出十二掌,掌掌雄渾,一氣呵成,飛叉聖手呂無咎亦蹈隙而進,抖手三招十四式!
  一連串的肉掌交擊聲,若正月的花炮般綿密響起,人影猝合又分,三張面孔上有三種截然迥異的表情,但其中卻有一點絕對相同 憤怒!
  迅雷手康仰山身形微掠,在他枯瘦的身軀擦過狐偃羅漢之時,反掌倒劈而出,左手五指箕張,俱是擊向敵人右肋筋骨之處。
  狐偃羅漢在方才對掌之下,內腑血氣已有些微震蕩,他這時毫不避讓,腳步疾轉,雙臂倏圈突展,掄向康仰山襲來的手肘關節。
  於是,一聲怒叱起處,頃刻間,飛叉聖手呂無咎揉身而上,配合著紫杖鎮天的攻勢,再度分做兩面夾擊。
  在四人的環轉穿掠中,三十招瞬息而過……狐偃羅漢功力雖然深沉,此刻卻有些捉襟見時,難於應付起來,他強咬牙根,油亮泛青的光頭,在昏黯的燈光下反映出一片淡淡的汗漬,顯然,他已有些疲累了。
  在急出九腿十九掌中,這位獨腳巨盜胖大的身形暴閃三步,心中忖道:
  “眼前這三個老小子,個個功力超絕,強極一時,自己對付一個尚可遊刃有餘,但是,三人齊上卻有些吃他不消,奶奶的,自己有時用的法門已是不大高明,料不到面前這三個老小子比自己更不要面皮……
  又是一片掌影摟頭蓋到,後面兩股指風亦淬然射向背心,狐偃羅漢嘿聲吐氣,奇妙的一個急旋,滴溜溜的移出五尺之外。
  他張嘴吐了一口唾沫,罵道:
  “嘿!嘿!三位充英雄可算充到家了,奶奶的,真難為了你們,這般死皮賴臉是誰琢磨出來的!”
  迅雷手康仰山怒喝一聲,雙掌翻飛如迅雷驚電,招招相連,式式不斷,疾風暴雨般猛攻而上,紫杖鎮天包洪鳴豁然大笑,腿掃指戮,掌劈時撞,幾乎不分先後的自另一個角度挾擊而至。
  狐偃羅漢嚴笑天面孔血紅,細眼怒睜,身形倏升又降,急挪快閃,險險躲過二人這甚具威力的攻勢,而飛叉聖手呂無咎又適時突襲而至,掌緣切向狐偃羅漢肩頭。
  時間是迫切的,而這三位武林高手所發出的力量又都是集中在一個焦點,甚難令人閃躲,狐偃羅漢一口大氣尚未喘息過來,一片銳風,又已壓向肩頭,他心中暴怒之下,不假思索的大吼一聲,雙腿釘立如山,上半身競硬生生的轉過一半,兩掌亦自胸前猛推而出。
  罡烈的勁風呼轟排湧,如浪似濤,嚇得飛叉聖手呂無咎低呼一聲,慌忙縮掌躍退。
  狐偃羅漢縱聲連笑,掌勢不斷翻劈,勁氣恢宏,飛沙走石,威力懾人已極。
  這正是他最適宜於硬拼硬拆的絕活之一:“拔山三連環”!
  迅雷手康仰山枯槁的面孔上,顯示著前所未見的憤怒,他快步移上位置,電光石火般迎上一十六掌,仿若天際迅雷,震魂動魄!
  勁風四溢,氣流回盪,巨響暴鳴不止,迅雷手康仰山腳步歪斜的退出三步,狐偃羅漢亦大汗如注,喘息連聲,二人都在彼此所發出的內家重手法之下,各自吃虧不小,但是,康仰山卻似乎更遜一籌。
  但是,在紫杖鎮天包洪鳴與飛叉聖手呂無咎的急襲快攻之下,卻使迅雷手康仰山得到一個稍微喘息的機會,而狐偃羅漢反倒沒有一點迴旋餘地了。
  戰況又在剎那間轉為劇烈,雙方沒有任何人稍存慈悲,掌腿所指,盡是敵人致命所在,狠辣歹毒,可謂達於極點。
  天空是深沉的,深沉裡有著翳悶的黑暗,黑暗中卻含蘊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
  在人影縱橫騰挪,掌腿飛閃擊打之下,喝聲如雷,喘息籲籲,而火焰射自八只眼睛,仇恨浮現在四張凌厲面孔上,火焰及仇恨,皆在各人強有力的交擊下盡情發揮,殘酷、瘋狂,加上蕭煞!
  於是,又過了四十餘招。
  站立在屋簷下的楚雲,嘴角抿成一道優美而堅毅的弧線,將他那輪廊鮮明的面孔上陪襯得更為深沉,他沒有一絲表情,但是,那雙清澈得有如一泓清水的眸子中,卻隱射著寒冽逼人的光芒。
  場中的激戰仍自不休,迅雷手康仰山在同伴的翼護之下早已重新加入戰圈,更形拼命的攻向敵人。
  而毒鏈叟易合卻依然陰惻惻的獨立一偶,面孔平板而木納,他一直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場中戰況,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他為何不加入拼鬥呢?這不是一件令人納罕的事麼?
  其實,這道理是十分簡易的,狐偃羅漢心中更是雪亮,他知道,毒鏈叟易合為人最是刁滑好狡,在激戰中他獨立陣外、乃是欲伺機而動,尋隙下手,不是麼?“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不僅是指別的事而言,拼鬥交手更是如此啊。
  一聲如焦雷也似的大喝中,狐偃羅漢驟展絕學:“矗立九獄”“拔山移鼎”“百步摧山”,一連三招十一式,合為一次施出!
  迅雷手康仰山十五掌緊接迎上,紫杖鎮天包洪鳴腳步倒旋,修出六掌五腿,戮蹴敵人中盤十大要穴,飛叉聖手卻移身挪位,運足“小天星”掌力,印向對方胸腹!
  狐偃羅漢招式怒出,在三名強敵合力反攻之下,又無可奈何的退躍兩尺,他顧不得抹拭額際的汗水,拉開嗓子大吼:
  “他奶奶的這就叫手下見真章?雙掌分強弱?簡直是一窩雜碎,易老鬼,你老小子也不用像個龜孫似的縮在一旁想撿便宜,來呀,侍俺 ”
  一條蟒蛇似的鏈影猝而卷至,沒有半聲招呼,只有“嘩啦啦”的暴響,同時接住了狐偃羅漢的語尾!
  狐偃羅漢雙臂猛抖,險極的擦著鏈影閃過,但是,那條鏈影卻在微一伸縮間,又似一條烏龍般挾在三股勁力中猛然襲到!
  毒鏈叟易合那陰森森的語聲隨之響起道:
  “嚴笑天,老夫便了卻你這番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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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完璧歸趙 三戰絕魂

  龍口域南二十裡處。
  一片稀而簡陋的房舍,零散的點綴在一望無垠籲陌縱橫的田地中,這是一個小小的農莊 黃家村。
  四更將盡,天空黑得像墨一般,大地俱是一片靜寂,一條不甚寬敞的黃土道路,婉蜒在黃家村村前,路的旁邊,有一棵高大而茂密的白楊樹。
  這時,在樹下,立著一個胖大的人影,他斜倚樹幹,氣喘吁吁,好似剛剛拼命趕過一段路程。
  不錯,他正是我們熟悉的狐偃羅漢嚴笑天。
  喘息了片刻,狐偃羅漢拉起衣角擦拭一下面頰上的汗水,他左肩上的傷口,已用撕裂的衣袖包紮妥當,但仍兔不了隱隱生痛,十分礙事。
  望瞭望天色,他伸出舌頭敵了舐乾裂的嘴唇,喃喃自語道:
  “奇怪,打了這麼久的架,楚非那伙計便是爬也該爬到了,怎的如今尚不見他來?莫非他迷失了路途?不會啊,龍口域南二十裡,便只有這麼個黃家村,十分易尋,他又不是三歲幼童……”
  嘀咕了一陣,他覺得有些疲困,不由自主的伸了懶腰,於是不覺中觸動了左肩的傷口,痛得他齜牙裂嘴,好一付德行。
  “奶奶的,呂無咎這老小子端的心黑手辣,俺肩頭這一記飛叉刮肉,恐怕至少是要個十天半月才能收口,呸!”
  狐偃羅漢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仿佛欲發洩一下心頭火氣:
  “嘿嘿,俺老嚴的肉雖然又粗又黑,卻也不是輕易刮得的,他給老子一記飛又刮肉,老子給他一招狐尾鑽骨,禮尚往來,兩不吃虧,呵呵,不過只怕呂無咎那老小子,有若頭吃了……”
  他想到這裡,不自禁的笑出聲來,又警覺的隨即停止,目光再度向來路張望。
  “咦,怎的楚非伙計還不來,老實說,俺對他好似特別有緣,自第一眼起,便打心眼裡的喜歡這小夥子,嘖,嘖,他好似有一股別人所沒有的氣質與風範,灑脫、沉穩、精悍、聰慧,隱約間,更散發著一股無形的雍容與威儀,但是,他卻說是打魚出身,欸,打魚的會出這麼一號人物?那除非是海龍王的女婿……”
  想著,他忽然全身一震:
  “不好,楚非伙計會不會被五雷教的那些雜碎擒去?那些小子們發起熊來,什麼不要臉的事也做得出來!楚非伙計雖然年輕力壯,卻不懂什麼把式,而且,那些五雷教的小子們見過他和俺在一起,在時間上,此刻他也該早來了哇!”
  狐偃羅漢的光頭又滲出油光,始才擦乾的汗漬復自毛孔中浸出,他習慣的向腰問一摸,雙目倏睜:
  “糟透!俺那老相好的兵器金狐尾尚留在那幾個老小子手裡,欸,當時也太衝動了些,這柄傢伙隨身跟了俺二十多年,還是第一次失落在外,丟了兵器不打緊,面皮卻丟他不起,何況,現在他娘的左臂又不爭氣,又要趕快去找楚非伙計的蹤跡,丘器不在手,未免總有點彆扭!”
  他狠狠一跺腳,自語道:
  “去他個猴的,了不起再拼個雞飛狗跳牆,楚非伙計性命要緊!”
  這位魯晉一帶威名久著的獨腳巨梟,略一抄扎衣衫,便待起步,而正當此刻
  他眼前微覺一晃,連忙轉目瞧去,一條淡淡的人影,有如鬼魅般自來路閃到眼前,身法之快,無可言喻!
  狐偃羅漢心頭一震,尚未及開口,一條金芒煇耀的物體已若驚雷駭電般射到!
  於是,在他還沒有來得及移身閃躲之前,“砰”的一聲暴響,那金色物體竟深深地嵌入白楊樹中,距頭頂至多不及三寸!
  當狐偃羅漢急急轉頭找尋那條人影之時,卻什麼都看不見了,像煞一縷輕煙,在冥淼中消散,飄向虛無。
  自那人影現身時起,繼而金芒射出,嵌入樹幹之內,再到人影消失,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分不出先後,但是,此刻,一切蕩然寂靜,只有樹槓搖晃,夜風輕拂,好似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一般。
  狐偃羅漢又仔細地向四周環視,半晌,他才轉頭往樹幹望去,這一看,不由驚得他“啊”了一聲,脫口道:
  “乖乖,俺的老伴兒!”
  不是麼,那深深插在白楊樹內的金色物體,果然正是他的隨身兵器 金狐尾!
  五尺長短的兵刃,這時卻只留下了兩尺多長在樹皮外面,適纔那來人手勁之強,可想而知!
  狐偃羅漢驚驚的又向周遭一瞥,抹了抹眉心冷汗,暗忖道:
  “這是什麼身法?他奶奶的真是快速得叫人心驚膽顫,俺老嚴縱橫江湖數十年,還沒有看見過此等邪門,救命活菩薩,這人若是與俺老嚴有仇,只憑他適纔丟擲兵器的雄渾手勁,俺這出了名的老狐狸準得歸道山了……”
  他猜疑驚惶了一陣,猛一拍自己腦袋,便欲伸手拔取兵器,但是,遠處一陣緊密的步履聲響,夾雜著沉重的喘息聲,亦在此刻遙遙傳入耳內!
  狐偃羅漢急忙回首望去,婉蜒的黃土路上,已現出一個提著狹長包裹的人影來。
  這人影甫始進入他的瞳孔,他不由歡悅的大叫道:
  “楚非伙計,哥們,你可急壞俺老嚴了,怎麼回事啊,到現在纔來?”
  這人影果然正是楚雲,他故意出聲喘息,高一腳低一腳,像是疲憊不堪一般,蹌踉循聲而到。
  狐偃羅漢關注的急步上前,扶住楚雲坐下休息,邊笑道:
  “真是窩囊,年紀輕輕地,跑了這幾步路便上氣不接下氣,想當年俺闖字號的時候,一天窮跑三數百里地也連眉頭都不皺,照樣吃喝玩樂,樣樣來得!”
  楚雲雙手揉著腳踝,喘息著道:
  “嚴兄,我怎能同你比?若不是在路上遇見兩個趕活的莊稼人,只怕到現在還摸不清方向呢,不過,累你久候,我心中十分不安……”
  狐偃羅漢呵呵一笑,大概是笑得太厲害,又牽動了傷口,他哼了一聲,罵道:
  “奶奶的,呂無咎這老王八羔子……”
  楚雲故作不解,惑然道:
  “嚴兄,你打勝了吧?”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
  “這個自然,你怎麼曉得俺打勝了仗?”
  楚雲淡然一哂,道:
  “若你打敗了仗,此刻你便不會站在這裡了,是麼?”
  狐偃羅漢用力頷首,道:
  “對極了,伙計,你有時說的話十分簡單,道理也很明顯,但是,若你不說出來俺便難得想起,今夜俺老嚴以一打四,揍得對方鼻塌嘴歪,毒鏈叟易合到閻王殿上稱字道號去了,他那拜弟飛叉聖手呂無咎,亦吃俺以金狐尾賞了一記‘狐尾鑽骨’,只怕現下還在哼卿呢!”
  楚雲暗自輕笑,又道:
  “那麼,五雷教那叫什麼山的老兒呢?”
  狐偃羅漢正色道:
  “老實說,今夜俺能突圍至此,實是僥倖,迅雷手康仰山等四人,無一不是功力深沉,老好巨滑之輩,俺雖然將對方打死一個,傷了一個,自己肩頭卻也挨了一記飛叉,而且,若非暗中有能人相助,只怕這條老命也早到了他奶奶的極樂西天了。”
  楚雲故意問道:
  “老兄,這是怎麼回事呢?”
  狐偃羅漢浩歎一聲,道:
  “俺老嚴自十六歲闖江湖,至今已逾三十餘年,什麼紅眉毛綠眼睛的角色都曾見過,今夜可算開了眼界啦,在俺正打算與那毒鏈叟同歸於盡之際,忽然自右方暗處射來一粒石子,競奇準無比的將對方那沉重逾恆的鐵鍊震出一尺多遠!因此,整個情勢就不同啦,俺不但未曾與毒鏈叟做同命鴛鴦,更急毛躥火的送了他的終,而且這暗助於俺之人,功力之高,幾乎已達匪夷所思的境界,可惜俺未見此人廬山真面目,否則,定要以誠相謝,覓期以報,這乃是救命大恩啊,俺老嚴自來與人無恩無怨,卻不想會承人之恩,竟又不知此人為誰……”
  他說到後面,雖然字句通俗,口氣問卻異常懇切,多肉的面孔上,更是一片感激與真摯的神色。
  江湖上的草莽英豪,大多未曾習文啟蒙,但是,他們卻有著忠義的節操,坦誠的性格,熾熱而豪邁的情感,而且,恩怨分明,絲毫不苟。
  這時,楚雲雙目發亮,深刻而含有寓意的道:
  “嚴兄,你大可安心釋懷,那助你之人雖然不在眼前,但他定然會猜想到你的心意,他一定會了解你的。”
  狐偃羅漢低首沉思,半晌不語,忽然,他大叫道:
  “是了,是了,這定然是同一個人所為!”
  楚雲迅速的抬起頭瞥了一眼插在樹內的金狐尾,故作訝然道:
  “什麼事,老嚴?”
  狐偃羅漢一指樹上兵器,說道:
  “當俺在此久候之時,仍不見你來之時,深恐你遭到對方毒手,正待前往探視,突然一個黑影奇速無比地來到面前,而俺這柄兵刃,也被那人拋手擲還,別忘了,伙計,俺是將兵刃留在那飛叉聖手呂無咎腿中的吶,那時來不及抽回便開溜了,看吧,以後江湖上可有得胡說八道了,呵呵,那位朋友真是玉皇大帝下凡,救人救到底啊,而且,先後兩次出手,功力皆是如此驚人,不知這一個人是誰呢?”
  楚雲淡淡一笑,沒有作聲,聰明的朋友們,不用我說,你們也會猜到這人是誰,對了,他就是楚雲。
  此刻,楚雲懶散的伸了伸腰,說道:
  “老兄,咱們是休息一下呢,還是即刻趕路?”
  狐偃羅漢伸手用力拔下樹上的金狐尾,珍惜的圍在衣衫之內,邊笑道:
  “養息一下再說吧,俺這凡根老骨頭勞累一宿倒還挺得住,只怕你這活蹦亂跳的小夥子要吃不住勁了。”
  楚雲望著狐偃羅漢包紮著的左肩,沉靜的道:
  “傷勢嚴重麼,嚴兄?”
  狐偃羅漢嘴角一撇,道:
  “見了他奶奶的肩骨了,還好,沒有傷到主筋,要不然俺這條左臂可就得不聽使喚了呢!”
  楚雲伸手入懷,摸出一個方形紙包,那是與他給飛叉聖手的紙包一模一樣的。
  “嚴兄,在幼年時,先父略通醫道,尤擅金創藥之配製,我習得了一些皮毛,依樣畫葫蘆配製了若干,大概比一般的金創藥高明,假如你放心,可以拿去試試,一半內服,一半外敷。”
  其實,楚雲所拿出的藥物,乃是他在回魂島密室內,那位神秘老人所遺留的畫簡中所習的,這是以最尋常的幾味草藥,經過獨特的方法調配而成,效果之佳,不亞於任何最為昂貴難求的奇藥,但是,一般懸壺行醫的大夫們,卻極少有人 可以說全然沒有 知道這個祕方。
  狐偃羅漢毫不遲疑的接了過來,呵呵笑道。
  “好小子,你真有兩手,俺料不到你還會這套賣狗皮膏的法門 跌打損傷!”
  楚雲一笑道: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嚴兄,靈不靈一試便知。”
  狐偃羅漢大笑著解開左肩裹布,撕開紙包,仰首將一半紅色藥未合著津液吞下,另一半輕輕灑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楚雲又趨上前來為他小心包紮妥當。
  二人各自坐下,閉目養息起來,這一夜裡,也著實夠勞累的了。
  此時,晨光熹微,東方天際已透出第一線曙光。
  當太陽的金紅色笑臉爬上地平線的時候,二人都因這段適當的休憩而使體力大半恢復過來,兩張絕對迥異的面孔上,皆浮起一層奕奕的神采。
  其實,楚雲此時的內蘊力量是浩渺如海的,他根本不感到有任何疲累,但是,在狐偃羅漢面前,他卻不能不煞有介事的掩飾一番,楚雲並不是故作神秘之態,亦非不信任狐偃羅漢這位爽直而豪邁的“老”朋友,他有他的苦衷,在現下的情勢裡,他怎能毫不隱密自己的來歷與行蹤?“百角堡”及三羽公子在武林中聲威赫赫,勢力更是遍及北六省,高手如雲,爪牙眾多,若萬一被對方探悉三年前的“浪子”尚活在人世,那麼,他們必會千方百計,以最歹毒陰險的手法,再度置楚雲於絕地,而目前,楚雲卻不敢預料,自己在單槍匹馬之下,能否敵得過那表面上堂堂正正,暗裡卻無所不用其極的對頭。
  在他出頭強索狐偃羅漢的兵器金狐尾之時,他之所以用布帕蒙面,便是生恐康仰山等人識破他的真面目,雖然,楚雲與康仰山等人昔日並未見過面,但是,他卻不得不做萬一之備。
  這時,狐偃羅漢深深的呼吸了兩次,細目緩緩睜開,隨意流覽了一番四周景致,而清晨的風光是蓬勃的,遠處的田問,已有農人在開始了一天辛勤的工作。
  這位享有盛名的江洋大盜,此刻卻有些感慨:
  “看看這些莊稼人,一年到頭,不分寒暑陰晴,俱是不停的辛苦工作,雖然,在他們平淡的生命中,卻僅能以這些工作而取得溫飽的代價,可是,他們雖然恬淡的過著淳樸的日子,但卻安詳知命,平靜而愉快,苦雖苦點,卻沒有爭鬥,沒有殺伐,融洽中充滿了樂趣,哪像自己,雖則一撈千金,一揮百斛,卻整日都在刀尖上打滾,血腥中討生活,欸,到底哪一樣才是正確的人生呢?哪是平凡,哪是不平凡呢?”
  想著,他目光隨意移向楚雲臉上,卻不由使他悚然一震!
  在楚雲的面孔上,正閃映著湛然的異彩,這異彩是那麼迫人心弦,有著一股炫目的光輝!
  狐偃羅漢心口一陣急跳,嘴巴適纔嗡合,楚雲已張開雙目,朝著他微微一笑:
  “精神好些麼,嚴兄?”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這才覺得體內清氣流轉不息,目朗神爽,他將心頭的疑團又自口中吞落肚內,呵呵笑道:
  “好極了,伙計,你這付藥不但可以治療外傷,好像對滋神養氣也大有裨益呢?”
  楚雲一笑,正待回答,目光卻有意無意的往右面一處疏林一望,微微聳了聳肩。
  狐偃羅漢隨著瞧去,眼角一閃,就看到一個瘦長的身影,正自那片疏林中向這邊狂奔而來。
  這位老狐狸經驗何等老到,睹狀之下,已看出來人腳步慌亂,舉止倉皇,好似在躲避什麼一般。
  他眨了眨眼,皮動肉不動的道:
  “楚非伙計,你也看到了?那小子形色之間,像他娘的偷了王母娘娘蟠桃的孫猴子一樣,八成不是好路數,看這小子一路奔來,倒似是希冀吾等給予援手呢!”
  楚雲雙目凝注,果然看見在那瘦長的人影后面,緊緊地跟著三條身影,流星趕月般緊追不舍。
  他望著漸來漸近的人影,漫聲道:
  “嚴兄,你準備管一次閒事麼?”
  狐偃羅漢懶散的靠在樹上,搖頭道:
  “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俺拆騰了一整夜,這把老骨頭還想多休息休息呢 ”
  他說到這裡,語聲驀然停止,雙目卻睜得甚大,此刻,來人面孔已可看清,那是一個年約四旬,白麵無須的青衣漢子,但是,狐偃羅漢注意的卻不是他,而是在這白麵漢子身後追趕的三人。
  那三人距離甚遠,卻可隱約看出三人俱是一身白衫,起步如飛,單憑那份身手即知是技藝不凡的武林健者。
  狐偃羅漢喃喃低語道:
  “奇怪,這不是陝中莽牛山白心山莊的屬下嘛,怎麼追到這裡來了?那小子既和莽牛山諸葛老兒有了糾纏,可有得樂子了!”
  楚雲默默無語,望著那已在十丈開外,滿臉驚急惶恐的白麵漢子,這時,那白麵漢子已聲嘶力竭的狂喊道
  “前面兩位線上朋友,在下粉面花刀洪引,路遇強仇,寡不敵眾,尚乞看在武林道義上,賜予助力……”
  邊喊邊跑,片刻間,這粉面花刀已滿頭大汗的奔到二人身前。
  他腳步一停,手忙腳忙的抱拳急道:
  “二位兄台,請幫幫忙,二位總不能見死不救啊……”
  這粉面花刀想是急瘋了,嚇壞了,說話間喘息連連,語無倫次,一副可憐亦復可笑之狀,狐偃羅漢古怪的一笑,懶洋洋的道:
  “別他娘的這麼沒出息,又不是閻王老子的追魂帖子到了,何苦急得如此屁滾尿流?江湖兩道闖盪的朋友太多了,要管閒事只怕一輩子也管不了,白心山莊的狗腿子為什麼不追我卻偏偏追你?看你氣急敗壞,八成是做了他奶奶的虧心事。”
  那粉面花刀急惶得面上神色全變,連番回頭張望,語聲顫抖的道:
  “這位兄台,請救救在下一命,便當兄台你做做好事,積件陰德,在下若能逃過此劫,日後有生之年。必永立兄台長生牌位,燒香點燭,長年跪拜。”
  狐偃羅漢嘿嘿一笑,瞧著那三個已掠至數丈之外的人影,不在乎的道:
  “奶奶的,少給俺老嚴灌迷盪,俺老嚴五十不到,還不想折壽 ”
  他語聲未停,一聲粗厲桀驁的吼聲自前方響起道:
  “洪引,今日你除了剖腹取心,別無他途,任何人敢稍予擔侍阻撓,亦同此例,決不輕饒!”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霍然立起,破口大罵道:
  “俺操你奶奶,本來俺尚不想包攬,衝著你小子這幾句話,俺便非要試試這剖腹取心的滋味不可!”
  他說到這裡,一脫身旁的粉面花刀洪引道:
  “小子,站到一邊去,俺替你接下了!”
  此刻,但見人影倏閃,三個面目冷酷,滿頰鬍鬚的中年大漢已一字立於身前,在他們的白色衣衫正中,都以銀絲凸繡著一個精巧的心形圖案,果然,他們是陝中莽牛山白心山莊的人物。
  當中一個膚色稍黑的中年大漢,冷竣的一哼,道:
  “閣下既然意欲強為洪引出頭架梁,那麼,報上萬兒領死,我三戟絕魂定然成全於你!”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洪聲道:
  “你們三個就是白心山莊,貽武院的三大護院麼?奶奶的,憑你們莊主諸葛老兒也不敢如此兇橫,放出你們這三塊材料這般張狂,真他娘的有眼不識金鑲玉,這一套,在俺狐偃羅漢面前卻吃不開!”
  “狐偃羅漢”四字剛一出口,宛若四聲焦雷,震得三戟絕魂與那一旁嚇得發顫的粉面花刀俱不由驚退一步。
  其實,這也正就是所為“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啊!
  三戟絕魂微一遲疑,當中那個已沉聲道:
  “區區黑戟絕魂郭達志。”他一指立於右側的那個濃眉巨目大漢:
  “這是郭某拜弟青戟絕魂馬魁元。”
  狐偃羅漢不待這黑戟絕魂郭達志將話說完,已向那冷然立於左方的大漢一努嘴道:
  “這個就是那位紅戟絕魂餘倚了,嗯,幸會幸會,不過,三位是否還想在俺老嚴眼皮子下逞展威風呢?”
  三戟絕魂面色大變,黑戟絕魂郭達志抗聲道:
  “白心山莊與閣下素無瓜葛,本莊諸葛莊主亦與閣下有過數面之緣,這趟混水,閣下還是不淌為妙。”
  狐偃羅漢嘿嘿冷笑道:
  “如俺不識抬舉呢?”
  黑戟絕魂郭達志聞言之下,雙眸暴睜,怒道:
  “嚴笑天,得些好意便回頭,我三戟絕魂全是看在閣下成名不易,更與本莊莊主有過交往,才不願與下為難,若給你台階你不下,這卻怪不得吾等得罪。”
  一旁那心性最烈的青戟絕魂馬魁元亦厲聲道:
  “姓嚴的,別狗咬耗子多管閒事,敬酒不吃吃罰酒便難看了,三戟絕魂豈會畏懼你那區區虛名?”
  狐偃羅漢摸了摸肥大的肚皮,回頭向楚雲一瞧,微微齜牙撇嘴。
  楚雲沉靜的注視著情況的變化,這時,他知道另一場拼鬥己至一觸即發的關頭了,狐偃羅漢回頭望來,他深沉的一笑,這一笑中,顯示著贊勵。
  於是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
  “世人俱道俺痴,你卻比俺更痴,世人皆謂俺狂,你卻較俺更狂。”
  三戟絕魂聞言之下,正自愕然,狐偃羅漢已長笑一聲。驀然展出二十一掌十七腿,迅若雷轟電閃般。攻向三人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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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攔路劫寶 狐偃羅漢

  晴朗的空中,高懸著一輪晴朗的太陽。
  薛家門外,站立著面露依依之色的薛氏全家五人,他們正在送別一個相處雖暫,卻情感融洽的青年 楚雲。
  楚雲仍然穿著那件土布衣衫,左手提著一個狹長的包裹,他強忍著心頭的悵然別緒,苦笑道:
  “老丈、大哥、嫂子,我去了,不過,我在辦妥了一些俗事以後,自會尋暇來此探望各位的,還有,謝謝大姑娘及祥生對我的照拂……”
  薛姓老人雖然有些不舍,但在他長久的人生旅途上,已經過大多的坎坷與磨練,是而,他仍能忍住這世上必有的悲歡離合,強笑道:
  “楚哥兒,我們全家都歡迎你再次蒞臨,你放在這裡的那卷物件,我們也會為你妥善保存的,希望你不要忘懷這全福村一家對你有著長遠懷念的人……”
  薛大全亦語聲喑啞的道:
  “兄弟,沿途可要保重身子,願你下次來時。體魄比現在更強健煥發……”
  楚雲望著自己古銅色的肌膚故做豪邁的笑道:
  “兄弟知道,再來時,只怕我已強壯到使你們不敢相認了。”
  這時,薛姓老人顫巍巍的自懷內摸出一封銀子,交到楚雲手上,正色道:
  “楚哥兒,你萬莫推拒這點盤纏,財物事小,卻有著我們全家的一番心意……”
  楚雲沒有客套,道謝一聲,恭謹接過,目光微掃,卻發現那黑妞一人孤立門旁,眼圈微紅,一副該然欲涕之狀,那雙水汪汪的美眸中,隱約透露出絲絲包含著“奇特”情感的柔光。
  而這種眼神,這種表情,楚雲或者是熟悉的,但是,卻已睽違得太久,太久了!
  樸實的漁村,人性亦多是真摯而坦誠的,這包括男女之間的“情”字,在這兒生長的大姑娘,對這一方面,可能不懂得什麼叫“含蓄”,但是,她們卻有著另一股直率而純真的美。
  楚雲心頭有一陣寒驚,但也有一陣激動,他不敢再事猶豫,於是,又向面前這一家熱情的漁人抱拳長揖,在連續的“珍重”聲中,在五雙戀戀不捨的眼神中,邁開大步,向前行去。
  大丈夫,做事要拿得起放得下,決不能當斷不斷,是的,楚雲頭也不回,腳步穩定而快速的離去。
  然而,他的心頭也在依依不舍呢!
  行出這座荒落的漁村,便是一條不大的驛道,楚雲早已打聽清楚,這條驛道,是通往“龍口城”的,而他登岸的地方,正是魯境。
  他長長的叮了一口氣,是那一家人的熱情,真壓得他有些不能呼吸了。
  “假如,他們發現自己留在床上的玉串珍珠,一袋寶石,真不知會有什麼感覺?”
  楚雲想著想著,不禁微笑了起來。
  “不過,若非如此,怎能略微報答一絲薛家對我的恩情?明著相贈,他們勢必不會接受,更要對我這飄流海上的漁夫發生疑問了,欸,昨天我才知道,自己已在孤島之上,整整居留了兩年有半……說不定他們會懷疑龍王爺對我是真好,不但未要我命,反而贈送了如此多珍貴的寶物……”
  腳步隨著腦中的思潮在翻湧,漸行漸快,向右轉過一個山頭的時候,卻忽然望見路邊躺著一個袒胸露腹的胖大漢子。只見這胖大漢子紅光滿面,頭皮刮得青光閃亮,再配上一副小鼻小嘴,生像極為滑稽可笑。
  楚雲驟然一見之下,不由微感一怔,忖道:
  “奇怪,光天化日之下,這漢子為何竟躺在驛道之旁,莫非是有病麼?”
  他急行前幾步,卻忽而聽到那漢子發出隱隱的鼾聲,好似正睡得十分舒適。
  而且,空中的陽光,雖然不算猛烈,卻也十分炙熱,這胖大漢子四仰八叉,天下太平的睡在路邊,宛如躺在柔軟的錦床上一般,香甜中,竟沒有一點汗漬。
  楚雲闖盪江湖有年,見狀之下,心中已自有數,他知道,此人若非武林之士,亦必為道上同源。
  在微一沉吟之下,他決心不去招惹這人,折向路旁行去。
  忽然,那胖大漢子似是夢囈般道:
  “奶奶的,那保暗鏢的兩個雜碎怎麼還不來?這陽光雖不錯,卻曬得俺頭皮有些發炸。”
  楚雲聞言之下,有些驚異,因為,照江湖規矩來說,下手劫鏢之人,必須嚴守口風,並且多有幫手同伴,以免走漏消息,臨陣失風,那有似此人這般荒唐與大意的!
  楚雲在心中略一推斷,不由得將腳步放緩了下來,他知道這胖大漢子未見得會如此大意,這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此人武功奇高,根本不將來人置于眼中,故意裝聾扮痴,做出如此散漫形態,再則、此刻只有自己經過此處,這人口中出言,大有可能是衝著自己而來。
  他腳步適纔一頓,那胖大漢子已有氣無力的開口道:
  “打魚幹活的老弟,想看看熱鬧麼?暫且站到一旁,俺稍待打發了那兩個廢物,說不得分你一點花紅。”
  那漢子說話時,仍舊閉著眼睛,曬著太陽,像是在自言自語。
  楚雲暗中一哂,抱拳道:
  “老兄,你怎知道在下是打魚為生之人?”
  胖大漢子一齜牙道:
  “這有什麼不知道,你腳步聲來自全福村那島方向,經過俺身旁時,衣裳上還帶著那麼一丁點兒魚腥氣,要不是打魚的,莫不成還是射虎的?”
  楚雲聽著對方這一番話,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他默立一刻,正待開口
  胖大漢子忽然一擺手,貼耳於地,面帶喜色的道:
  “來了,奶奶的,可教俺久等了,打魚的伙計,快站到後面隱蔽之處去,免得嚇破你的膽,呵呵嚇破膽可要尿坑的啊。”
  他說話時,仍然沒有睜開眼睛,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楚雲依言退後三步,眸光微抬,就看到前路灰塵飛揚。一片蹄聲,急驟地向這邊移到。
  頃刻間,兩乘白馬,已在兩名中年大漢的駕馭下,如潑風灑雨般馳至二人身前。
  胖大漢子忽然如殺豬似的高唱道:
  “呃唷!”
  媳婦不上坑喲。
  為了俺尿床了。
  可恨哪,你這小沒心肝,狐狸精呀,
  就忘了俺喜禮、喜餅、喜金送嫁妝?”
  這首小調詞譜甚為不雅,又在這胖大漢子的嗓門中怪腔怪調的唱出來,聞之令人捧腹噴飯,不敢恭維。
  楚雲強自忍笑,面孔卻已漲得血紅一片,而那兩名騎士,更是驚得急帶馬韁,當下兩乘健騎已嘶叫一聲,人立而起。
  這時,他們適纔發覺,原來是有人在“唱歌”。
  胖大漢子換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態躺著,雙目已緩緩睜開,口中仍怪聲怪氣的唱道:
  “老哥唷”
  日頭照得心癢腰酸哪;
  奴問你:“怎的尚不來?”
  他又哈哈笑道:
  “咦,來矣,來矣,二位老哥呀,奴家還道你們變了心腸哩!”
  兩名騎士,俱是身材魁梧,容貌威武,二人睹狀之下,已知不是好路數,倏然勒馬退後幾步,炯然注視著眼前的胖大漢子。
  右面一個頷蓄短髭的大漢冷一笑道:
  “閣下攔路相戲,莫非是與金鈞銀鞭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不成?”
  胖大漢子一摸肚皮,搓下一團污垢,在手中把玩半晌,氣定神閒的道:
  “豈敢,豈敢,俺不過有件小事,意欲麻煩二位當家的一番。”
  二人互視一眼,心中忖道:
  “那活兒來了!”
  仍是右側的大漢開口道:
  “閣下如若有所賜示,但請明言,只要在下等力之所及,無不從命。”
  路旁的楚雲聽得不由贊嘆一聲,想道:
  “這金鉤銀鞭果然是老江湖了,行事老辣落檻,光棍已極,自己以前好似亦曾聽過二人之名,在鏢行中混得甚有威望……”
  這時,胖大漢子皮肉不動的一笑道:
  “客氣,客氣,不過,只怕俺這個要求說將出來,二位非但不會從命,還恨不得要活剝了俺這身老皮也說不定。”
  金鉤銀鞭二人同時心頭一凜,但仍然強笑道:
  “但請明示,以便斟酌。”
  胖大漢子齜齜牙笑道:
  “好說,好說,俺這個要求麼,說出來也十分不大好意思開口,便是,俺想‘笑納’二位鞍內所分藏的那一對翠佛。”
  一言出口,金鉤銀鞭二人神色立變,右側大漢面如寒鐵般道:
  “朋友,說話不能過火,逼人不可逼急,朋友既是道上同源,便也知道我們兄弟吃這行飯十分不易,若有其他要求,兄弟尚可設計周全,此事則斷斷無法從命!”
  胖大漢子聞言之下仍然不溫不怒,細瞇著雙眼道:
  “這是自然,用口把式向二位商求,定然徒費脣舌,不過,若用手把式麼,二位或者可以從命。”
  金鉤銀鞭二人雙手一拍,同時翻身下馬,行動整齊劃胖大漢子嘖嘖贊道:“果然訓練有素,不愧為魯東第一鏢頭!”
  二人不由氣得面色焦黃,卻是一言不發,四只眼睛,怒瞪著仍然躺在地下的怪漢。
  胖大漢子籲了一口氣,懶散的舒展了一下四肢,忽然閃電般翻身而起,長吟道:
  “魯晉迢迢連,狐偃一羅漢。”
  金鉤銀鞭聞聲之下,俱不由全身一震,脫口驚呼:“狐偃羅漢!”
  胖大漢子一摸光頭,洪聲道:
  “狐偃羅漢嚴笑天,專誠伺候二位來了!”
  他緊接著又道:
  “金鉤董泉、銀鞭何樵,俺要得罪二位了!”
  語聲未住,這狐偃羅漢嚴笑天已神速絕倫的掠身向前,向二人一口氣劈出十六掌!
  金鉤董泉厲叱一聲,旋身斜步,一溜金芒閃處,已如毒蛇般插向嚴笑天肋下。
  銀鞭何樵與同伴一起動作,向相反方向躍出,但見銀光閃處,一條鞭影猝卷敵人下盤。
  狐偃羅漢大笑一聲,右掌並指點董泉腕脈,左掌卻穿過一片勁風,奇奮詭異的折向襲來銀鞭,一招兩式,狠辣刁鑽,兼而有之。
  金鉤董泉厲叱半聲,金色單鉤急偏而上,反掛敵人手臂,雙腿倏起,踢向對方腰股,而另一條鞭影,也配湊得恰到好處的掄到嚴笑天背後!
  狐偃羅漢忽然將渾身肥肉一抖,“呼啦”一聲,竟在瞬息之間縮矮了一大截,於是,鉤掛、腿掃、鞭砸,已全然在一線的差異中落空。
  嚴笑天這時的形態十分可笑,宛如一個隨地溜滾的大肉球一般,只見他招式如飛,在一連串的反擊中,尚且呵呵笑道:
  “二位當家的,狐偃羅漢這兩手莊稼把式還過得去吧?”
  金鉤董泉厲叱連連,吼道:
  “嚴笑天,只要董某等生還此地,你便永遠不得安寧!”
  嚴笑天避過了銀鞭何樵攻到的三鞭,長笑道:
  “董鏢頭,咱們是騎在驢背上看書 走著瞧了,嘿嘿,俺狐偃羅漢雖然癡肥,卻也不是水泡的哩。”
  三人在笑罵怒叱聲中,身形交擊如電!絕招有如長江大河,交互迭出,人影、掌風、鉤刺、鞭舞,閃成一片,難分難解。
  楚雲默立一旁,目光隨著眼前躍掠的人影流轉,心中忖道:
  “這狐偃羅漢久享盛譽,為武林黑道中有數人物,卻料不到竟是這副德性,而且,看他目前出手之下,雖然故做慌亂,卻似是未盡全力,金鉤銀鞭二人功力雖高,只怕要保不住所攜的暗鏢了。”
  要知道。楚雲昔日武功,已是不弱,足可列為武林中高手之列,再加上在回魂島上經過了那段雖然痛苦,卻十分幸運的生活,在堅毅卓絕的磨練下,已懷有一身深奧無比的奇技,但是,他此時的一身武學,到底高強到什麼程度,則連楚雲自己亦不甚了了。
  因為,他自離島以來,尚未曾正式與人交過手呢。
  但是,楚雲卻可自內蘊的豐富經驗中,看出目前激鬥三人的武功深淺。
  這時,金鉤董泉驀然狂吼一聲,將手中兵器揮舞成一片金網,密不透風的向敵人攻去,口中同時大叫道:
  “樵弟,雙功連一!”
  銀鞭何樵在避開嚴笑天撤身攻到的六掌之後,左手疾伸,立時與盟兄董泉所騰出的右掌相握。
  二人手掌甫一接觸,但見鉤影銀芒,驀的威勢大盛,有如飛瀑倒掛,帶著一片銳風,呼轟壓倒!
  狐偃羅漢嚴笑天哈哈長笑,肉球似的身軀,已迅速無匹的在地面轉旋了一個微妙的弧度,雙掌挾著勁風,猛劈“二人背心!
  於是,在瞬息之間,一道凝結成金銀光網的勁氣,竟如乾坤倒旋般倏然移轉,不但適時擋住嚴笑天攻來掌勢,反而凌厲的逆卷而上!
  在呼吸之間,狐偃羅漢嚴笑大又怪叫一聲,滴溜溜貼地遊走,雙腿幾乎已不分先後層次的掃出十六腿!
  罡風更烈,人影加速,在金鉤銀鞭施出他們壓箱底的本領之後,搶製先機的激鬥,已更為兇猛的展開。
  假如楚雲沒有深奧的武功,便無法判測出場中各人的拼鬥招式,而此刻,他卻十分清晰的明白,兩百招已過去了。
  狐偃羅漢驀而推出八掌,勁力洋溢中,他忽然大叫道:
  “餵,二位莫非真個不見棺材不掉淚麼?俺大羅漢善心發夠,可要拿出屠刀了!”
  金鉤董泉運出一股真力,傳到銀鞭何樵身上,在何樵揮出厲烈的七鞭後,他亦怒聲喝道:
  “嚴笑天,休想做你的春秋大夢了,翠佛可以予取予求,不過卻須連我們兄弟兩條賤命一併拿去!”
  真力反湧,金鉤董泉在憤怒中,亦藉勢戮出九鉤。
  狐偃羅漢嚴笑天仍然一味遊鬥,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身形在急速閃晃中,笑罵道:
  “好傢伙,二位可當真是死心眼,如果非要認定必須‘賠了夫人又折兵’,才能甘心的話,罷,罷,姓嚴的也不必再行體念上天好生之德,就要為二位超度了!”
  楚雲旁觀者清,他已自嚴笑天多肉的面孔變化中,看出這在武林中有名的獨腳大盜,已被引動真火了。
  但直至此時,楚雲尚取決不下,自己是否應該出面阻止這場即將流血的激鬥。
  正在他腦中意念閃動之間,狐僵羅漢嚴笑天已長嘯一聲,聲如裂帛,繼而又如狼嗥一般,端的懾人心魄。
  嘯聲初起,嚴笑天縮小的身形已呼的一聲恢復原狀,雙目怒睜如鈴,不進不退,右掌迅疾無倫的劈出,適在第一團勁力甫出之際,左掌則緊接而上,如此連綿不斷,剎那間攻出二十一掌!
  雄渾的勁力,連續而成一股恍如鐵桿般的氣流,直衝而到,不容對方有絲毫的喘息餘暇。
  金鉤銀鞭二人在短暫的驚愕下,已調勻了體內真氣,發揮出“雙功連一”武技最高的性能,將真力逼人兵器之中,傾力抵抗那呼轟襲來的勁風。
  狐僵羅漢大馬金刀的釘立原地不動,掌勢循環,勁氣如流,仿佛永遠不會止竭般的凌厲推出。
  武學一道,最忌諱的便是硬接硬碰;全以內力相鬥,因為這是絲毫取巧不得的,一有差池,輕則殘廢,重則喪命。
  在每一次勁風的撞擊下,金鉤銀鞭二人所布成的那道光網,便宛如狂風捲殘雲一般,紛紛波散震蕩!
  二人的面孔也隨著時間的增加而逐漸漲得血紅,汗珠順額而下,但二人仍然咬緊牙關,手臂加力揮舞,儘量想在危困中扭轉戰機。
  於是,嘆息在楚雲嘴唇內輕輕發出,他知道,勝負之分,就在不遠了。
  此刻,狐愜羅漢嚴笑天面色沉凝,嘴角緊抿,以雄厚的功力,將他最適於正面較鬥的“拔山三連環”掌法,淋漓盡致的發出。
  氣壓變得令人口鼻皆窒,勁力充斥四周……
  忽然
  楚雲面上神色微動,目光向右前方的草叢中望去。
  而這時,在那片草叢中,響起一個冷峭得毫無一絲情感的語聲:
  “老狐狸,大羅漢,你也未免有些太貪得無厭了,一對翠佛完全歸你,不覺得有些墜手麼?”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卻絕不驚慌,多脂的肥大肚皮驟然暴縮,一團較前更為猛烈渾厚的勁氣驀而湧出!
  一陣“轟”然巨響聲中,光芒頓斂,金鉤銀鞭二人蹌跟地退出五步,面色慘白,喘不成聲。
  狐偃羅漢嚴笑天看也不看二人一眼,霍然一個轉身,狂笑道:
  “怎麼著?俺早就料定你這一半像人一半像鬼的老殺才會跟蹤而到,呵呵,請出來亮個像吧,別一個勁地躲躲藏藏、羞人答答的似個未出嫁的大閨女一般………
  草叢中微微一響,隨即現出一個形狀嚇人的老者來。
  楚雲向現身之人面上一望,不由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這位現身之人,半邊面孔全然布滿了一條條蚯蚓似的疤痕,血紅烏紫,  瘰瘰,一只眼球突出眶外,閃映著黯淡得有如死魚一般的光暉。
  但是,他的右半側面孔卻一如常人,皮膚細白光潤,與左邊臉孔恰好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他冷森森的站在那裡,再襯著一身雪白的長衫,越發顯得鬼氣逼人,全身竟尋不出絲毫活人味道。
  狐偃羅漢皮笑肉不笑的一摸肚皮,又搓下一團污垢在手中揉捻著,大搖大擺的走近兩步,道:
  “餵,俺與你是老朋友了,別這麼死眉愣眼的瞪著俺行不行?有話說在當面,別怕難為情不好張嘴,你如果真個要想插進一腿,也並非不好商量哩。”
  他說著,又回頭向楚雲一笑,道:
  “打魚的伙計,你可知道這位半面美男子是誰麼?”
  楚雲聞言之下,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但他卻裝出一副驚懼迷惑之狀,愕然搖頭。
  狐偃羅漢笑道:
  “這位便是鼎鼎有名的‘半臉鬼使’皮昌,呵呵,不過本羅漢認為,他應該叫做皮厚才對。”
  楚雲微感震驚地忖道:
  “是了,自己猜測得果然不差,竟是這位煞星到了,不過,而對著這半臉鬼使皮昌,狐偃羅漢卻依然嬉笑怒罵,狂放如常,可見此人武功之高,必然不在來人之下。”
  他正想著,那半臉鬼使皮昌已要死不活的陰笑半聲,冷然道:
  “老狐狸,你說完了?嗯,讓你痛快的吐露一下也好,否則,只怕你再也沒有機會信口雌黃了。”
  狐偃羅漢嘿嘿一笑,毫不氣怒,依然閒散的道:
  “老伙計,咱們是死冤家,活對頭,不幹上一次是不行的,來吧,俺早等這一天等得不耐煩了!”
  半臉鬼使面上一無表情,全身未見任何動作,已飄然向前移出尋丈之遠。
  這時,二人已經相距不足五尺。
  狐偃羅漢嚴笑天忽然嘆了口氣,一臉優傷之色的道:
  “欸,俺真是自怨自艾,什麼事不好去做,卻專來做這不要本錢的勾當,欸……”
  半臉鬼使早已暗蓄真力,準備暴起發難,卻不料狐偃羅漢忽出此態,他雖然知道這個假羅漢詭謀百出,詭計多端,卻仍然忍不住脫口問道:
  “姓嚴的,你無庸扮死裝活,是好漢何需嘆氣?”
  狐偃羅漢嚴笑天搖頭道:
  “俺是在嘆俺又要作孽了,眼看著俺連你那一邊面孔也要毀去,如此一來,閣下豈不是變為‘全臉鬼使’,不成人形了嗎?”
  半臉鬼使萬萬料不到在這種情形之下,對方仍然如此促狹自己,故意出言諷損,他不由氣得全身微顫鬚眉俱張。
  狐偃羅漢卻在此時悶聲不響的驟然閃進,並指如戟戮向半臉鬼使皮昌上盤一十五處重穴!
  他說打就打;毫無一絲轉目的餘暇。
  半臉鬼使皮昌正在怒火攻心,中氣浮躁之際,嚴笑天身起指到,宛如潑風似的點到他要穴之前不及寸許!
  皮昌冷叱一聲,連出七招,上攔下格,左擋右架,始手忙腳忙的應付過去,但已被逼退出兩步。
  他不由氣得目瞪如鈴,兇光閃射,嘶吼道:
  “嚴笑天,想不到你竟如此卑鄙,也罷,老夫自現在起,與你誓不兩立!”
  狐偃羅漢嚴笑大半聲不啃的一輪急攻猛打,毫不遲疑的重又展開狂猛凌厲的攻勢,直到搶製先機以後,始呵呵笑道:
  “奶奶的,見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俺正要在你火頭上加桶油,呵呵,你可真聽話啊!”
  半臉鬼使皮昌面色己因憤怒而劇烈地扭曲著,形同厲鬼,更顯得猙獰可怖,但他卻悶聲不吭,竭力施展身法,在劣勢中做最為陰毒的反攻。
  二人出手捷如電掣,俱是稍沾即走,身形躍閃中,更不帶有絲毫聲息,較諸適纔與金鉤銀鞭之戰,又自不同。
  一旁觀戰的楚雲,這時卻安閒的盤坐地上,目光不時轉向此刻正對面而坐,運功調息的金鞭銀鉤。
  他們適纔已在與狐偃羅漢以真力硬拼之下,受了內傷,只是尚不十分嚴重而已。
  楚雲對金鉤銀鞭所保有的那對翠佛,可說毫無貪念,否則,以他目前的功力,大可乘虛而入,唾手而得。
  這時,他望著正在含怒拼鬥的兩位黑道高手,心中忖道:
  “那狐偃羅漢功力之高,不料竟如此驚人。看情形,就連半臉鬼使皮昌也比他遜了一籌!”
  忽然
  半臉鬼使皮昌沉喝一聲,兩只手掌縮成雞心之形,利用空間,縱身而前,緊密如繁星似的點向敵人全身重穴要脈。
  出手之下,不僅變幻莫測。更是陰毒異常,誰要是被他點上一下,不死也得重傷。
  狐偃羅漢見狀之下,心頭亦不由微凜,他知道,這乃是對方仗以成名的“鬼火沾身”點穴術!
  於是,在他還攻九掌九腿之後,身形驀然釘立如樁,隨著雙掌的循環疾起,罡風狂飆重又破空而出,這正是嚴笑天所擅長的絕技:“拔山三連環”。
  勁力湧處,若巨浪排空,反卷而回,閃幻的雞心掌形,已在瞬息間被摒絕於外,空自散飛聚戮,卻無法突破這渾厚的氣牆一步!
  須臾之後,戰勢再變,在問不容發的急鬥中,二人身形越走越快,招式也越出越險,掌影漫天,勁氣縱橫。
  半臉鬼使早已怒發衝冠,氣憤至極,他除了竭力施展著“鬼火沾身”的點穴奇術,更在招式中夾雜著輕易不露的“一絕掌”法。
  但是,狐偃羅漢嚴笑天亦不是省油之燈,長笑聲中,掌勢更急,浩蕩得有如波濤千里綿綿不息,他藉著深沉雄渾的內力,已將眼前的空間凝成一道無形氣牆。
  在威力驚人的罡氣中,一片片恍如落花的掌影,時而閃擊而出,實是神鬼莫測。
  於是,百招近了。
  狐偃羅漢在激鬥中,時而斜脫正在運功療傷的金鉤銀鞭二人,他在連出十一腿中,哈哈笑道:
  “老伙計,咱們打到什麼時候才算終了!”
  半臉鬼使小心翼翼地拆招還擊,陰惻惻的道:
  “到你這條老狗不再動彈,破嘴不會狂吠的時候。”
  狐偃羅漢嚴笑天一個旋身,連連攻出一十九掌,笑罵道:
  “半面美男,你那心肝可狠著哪,老娘在哪裡得罪了你啊?”
  半臉鬼使寒著臉不答一言,兀自拼命尋隙出招,自他右眼閃耀的兇芒中,可知他此刻早已興起了無邊的殺機!
  狐偃羅漢闖江湖數十年,見多識廣,練達已極,半臉鬼使心中之念,他如何會看不出來?
  但是,他卻置于心中,不予叫破,表面上依然嘻皮笑臉,口不擇言地亂扯一通,好似完全不曾察覺。
  於是,當狐偃羅漢險極的躲過一招“燐火青螢”之際,他目光瞥處,卻發現已運功完竣,正緩緩立起身形的金鈞銀鞭二人。
  當即一個環身旋步,擊出七掌五腿,乘隙叫道:
  “半面美男,閣下大約敵不過俺,但是,老實說,俺要將你抬掇下來,亦非暫時之功,只怕咱們到頭來弄個兩敗俱傷,要便宜那兩個為人跑腿的了!”
  半臉鬼使不作一聲,依舊悶首疾攻,他此際已認定對方詭計多端,不可輕易置信。
  於是,戰鬥在剎那問又趨厲烈,二人各不相讓,俱以一生所學相互硬拼,都想將對方挫于掌下。
  然而在這場驚魂懾魄的激戰中,路側的雜草之內,驀的,飄然閃出一條人影,毫無聲息的移向正立在金鈞銀鞭身旁的坐騎之後。
  這條有如鬼魁般的身影,舉止是如此輕靈而飄忽,輕悄得甚至連功力高如狐偃羅漢及半臉鬼使二人都沒有注意到。
  但是,卻沒有脫開楚雲那雙深遂而清澈的雙眸,他有意無意的斜脫著這條已逐漸掩至金鉤銀鞭二人身後的人影,嘴角漾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嘲弄意味。
  楚雲這時不但清晰的看到這條行動隱祕輕悄的人影,而且更看出這人是一個女子,再由那窕窈婀娜的身形看來,年齡將不會太大!
  他並不點破,也不叫喊,心中卻在想:
  “目前除非自己出手,否則,金鉤銀鞭的這對翠佛便難於保全,不過,若自己出手,是否能抵得過眼前這兩名功絕一時的黑道果雄,則仍難逆料,何況自己在回魂島上所習的武功,也不知到底達于何種程度,若自己一個應付不來,非但自身難保,如萬一洩露風聲讓三羽公子及百角堡知曉,那就更棘手了……嗯,倒不如由這女子將那對翠佛竊去,便可省卻一番麻煩,自己僅須注意一下這女子的容貌,到時設法拿回便了……”
  想著,楚雲的目光緊緊凝注在那逐漸摸進的身影上。
  但是,他失望了,因為那兩乘坐騎的遮擋,楚雲並沒有看清那女子的面孔,僅在微一閃動中,望見一個模糊而輪廓甚美的面容。
  他正待設計瞧個仔細
  兩只雪白細膩的纖手,已然閃電般伸人兩匹健馬的鞍囊之內,因為其中一匹馬的鞍囊是掛在馬身的右股旁,故而那只美麗的玉手伸展人鞍囊之時,被楚雲匆匆瞥到那纖手左腕之上,有一料豆大的黑痣!
  馬匹忽然驚懼的立起,長嘶起來。
  美麗的人影飄然掠出,手中分拿著兩只精緻的烏心盒。
  於是,金鉤銀鞭悚然一回頭,氣急敗壞的大叫:
  “不好,有人乘隙開扒!”
  叫聲中,二人也無暇他顧,展開身形不要命的狂追而去。
  半臉鬼使皮昌惶然瞥視,只見到一個隱隱約約的身影,正以極快的速度一掠而過。
  他倏然虛出一招,縱身追去,邊在空中陰聲道:
  “老狐狸,咱們記下這筆帳,一對翠佛總比你這狗頭值錢得多!”
  狐偃羅漢慢條斯理的一整衣袖,還敬道:
  “半面美男,俺只怕你腳踩兩條船,左右落空哩!”
  他又毫不慌亂的回頭向盤坐地上的楚雲一齜牙:
  “打魚的伙計,你倒有幾分膽識,好,坐著別動,那幾個老小子誰也別想得到翠佛,且待俺迂迴掩上,來個坐收漁人之利,呵呵……”
  笑聲中,狐偃羅漢嚴笑天身形倏然電射而出,三起三落,已自蹤跡不見,身法迅捷已極。
  楚雲暗中一咽,忖道:
  “那竊去翠佛的女子,輕功之佳,十分驚人,較之狐偃羅漢僅遜一絲,若狐偃羅漢不存大意,尚可追上,現在麼,嗯,卻嫌得慢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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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狐飛九天 奇技初展

  由於毒鏈叟易合的加入,狐偃羅漢頓時感到周遭的壓力更形沉重,沉重的有些使他幾乎承受不住。
  在頃刻間,一聲裂帛也似的厲嘯出自狐偃羅漢口中,但聽得一陣骨節密響起處,那胖大的身軀竟然奇異的暴縮三尺,像煞一個急驟滾動的肉球。
  於是,鏈影與掌力,腿勢及拳風,均在交叉互織中呼嘯而過,而這些勁力之間的空隙,卻是微小得驚人啊!
  狐偃羅漢秘藏不露的“禦骨術”適纔使出,身形已竄出三步,左掌猛劈紫杖鎮天包洪鳴,右手倏扣迅雷手康仰山肩腫主筋,雙腿卻霍然分開,踢向正待再度進身的毒鏈叟易合與飛叉聖手呂無咎!
  數聲怒吼同時響起,迅雷手康仰山急退一步,厲聲道:
  “三位兄台,點子辣手,吾等便毒他一遭吧!”
  狐偃羅漢望著被自己震退的紫杖鎮天等三人,又攻出十一掌,狂笑道:
  “吼他奶奶個什麼玩意?尚未到歸位時刻,此際報喪為時還嫌早哩!”
  驀地
  紫杖鎮天修偉的身軀往左一拋,緊接著一個大翻身,一根粗約鴨蛋般的紫色膝杖橫掃而到,紫杖上微閃著瑩瑩光華,在夜色中有如一溜芒尾。
  狐偃羅漢撒步急掠,一聲喝叱隨之而起,三道寒芒已在連串“嘩啦啦”震響中襲至身前!
  迅雷手康仰山厲吼一聲,雙臂猝然漲大一藉,以極小卻極快的振動,幾乎迅捷得不易察覺的劈出十九掌,勁力澎湃如山崩海嘯,隱隱含有風雷之聲,“迅雷手”之名,果然當之無愧。
  這正是康仰山的成名絕技:“密雷十九極”。
  浩大的威力組合成一片凌厲的網牆,仿佛怒海翻騰般,滾滾湧同狐偃羅漢!
  四人皆為武林中一流高手,聯手出擊之下,效果之恢宏自是非同小可,更何況,其中有三人已抽出兵器!
  狐偃羅漢雙目盡赤,肉球似的身軀在風車一般急轉下,有如西天倏現的電火,一道明燦奪目的金虹已突然自他手中射出!
  黑夜中迸濺出無數火花,一連串清脆的金屬交擊聲響起,三道寒芒亦有如長空的殞石般飛出四丈之外。
  在十分危急中,狐偃羅漢已不得不使出他多年不用的兵器:“金狐尾”,亦幸虧如此,才挽回了這一浩劫。
  冷汗自他額角涔涔淌下,但是,當第一顆汗珠尚未滲進泥土的時候,他手中這柄長約五尺,可柔可剛、頂端為純鋼雕做成矛形的帶狀兵刃,已似層層的密雲般狂厲的聚成一圈圈光弧,向面前的敵人疾速攻去。
  迅雷手康仰山驚呼一聲,悍不畏死的閃拒還攻,紫杖鎮天卻縱身飛起,杖影自空中筆直置落。
  飛又聖手呂無咎半聲不響,猛可一個“雙拋手”,又是四只尺許長短的銀色鋼叉,映射著刺目的寒光,分作四個不同的方向飛到。
  在這些快速而狠辣的反擊中,毒鏈叟易合卻似鬼魅般悄然乘隙飄進,不用兵器,以右掌食中二指,猛戳敵人腦後“百匯穴”!
  狐偃羅漢手中金狐尾舞成一片明耀燦閃的光牆,將身側嚴密的守住,左掌卻硬生生的向後推出,迎往那股襲來的銳風。
  於是
  驚叱、怒罵、暴響,夾雜著混絞的光影亂成一片,狐偃羅漢大汗淋漓,喘息如牛的蹌踉出五步,望著眼前四名分身閃掠的敵人大笑。
  他倉促的抹了一把汗水,嘶聲道:
  “奶奶的,今夜咱們都有得樂子了,老小子們,看來四位也不太好受吧?”
  紫杖鎮天包洪鳴腳尖一點地面,霍然倒掠而回,手中紫杖起若天瀑倒懸,隼利無匹的攻出一十三丈。
  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不及調息,紛紛反撲,在狐偃羅漢的極力抗拒之下,又展開了另一場更為慘厲的激戰。
  悄然立於暗處的楚雲,深遂的瞳孔中閃射著一股湛湛的異採,他雙眸凝注,心中暗忖道:
  “看目前情形,這迅雷手康仰山等四人功力之高,幾乎並不遜於狐偃羅漢多少,假若以一對一,這四個人沒有一個會是狐偃羅漢的對手,但如今四人齊上,結果自會截然不同,狐偃羅漢競能在四人聯手之下,抗拒了百餘招之多,這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不過,只怕他不會再支撐三十招以上……”
  想到這裡,楚雲不由全身一震,嘴角痙攣了一下:
  “天啊,目前交手的五人,可說全是武林中 赫一時的高手,自己竟能看出他們功力之間的深淺,而且不但如此,更能分析出戰況的發展及得失,莫非……莫非自己目前的武功竟然超出五人之上?啊,這真是自己往昔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其實,楚雲一身所學,原已不弱,他在受到黃河口那次幾乎致命的打擊後,對自己昔日痛下苦心所練成的武功,便自然而然的生出了一股悲哀與失望的觀念,不是麼,他竟然未能在對方六個並不能算是頂尖角色的追襲下獲得全勝,雖然,他在渤海回魂島密室,又幸運的習得了一些秘學,但是,他卻從未以這些武功與人交手過招,是而,他此際功力的深淺,連他自己亦不十分清楚。
  此時場中的拼鬥更形厲烈了,眼看著鮮血就快迸現。
  楚雲目前緊緊的注視著鬥場,他讓思潮在此刻凍結,因為,他知道目前已是緊要關頭,絲毫也鬆懈不得的,於是,他無形中將自己的精神也投入這場爭鬥中:
  “唔,狐偃羅漢兵器以真力點出,分戳四敵咽喉,以進為退,是為上者,不過,他左掌若再斜劈一寸,便可傷到迅雷手了……紫杖鎮天這招‘萬馬奔雷’用得極具火候,但是假如換了我,以一招回魂島上所習的‘太陽掌’法首式‘旭陽初升’,定可立時將他反震而回……嗯,可惜,飛叉聖手貪功大切,如果他展出的十三掌再多加一掌,狐偃羅漢便要不免……了,狐偃羅漢這一記‘弓雲腿’出的正是時候,毒鏈叟的鐵環鏈卻因肘部用力不均而偏了……”
  他仿佛已真實的處身在這場風暴中,而又同時兼顧到這五名高手的進攻退拒,喜悅的火花在他雙目中閃射,情緒不可抑制的激動著,是的,他已確切的明白了自己目前的武功已到了一個什麼境界,而這境界又是多麼的充滿了美妙與奇異啊!
  “老天,我……我的功力難道竟已精進至此?的確已可使自己看得起自己了麼?啊,冥冥中若有主宰,這位神奇的主宰已賜予我太多,太多了……”
  楚雲癡迷的默立著一動不動,沒有激奮,沒有贊嘆,但是,從他面孔上流露出來的,真誠而感激的神色,卻百倍,千倍於那些表面的顯示。
  四周像是空寂了,但是
  焦雷也似的喝聲,倏忽又如利錐一樣穿進楚雲耳膜,他全身驚然一震,目光急掃鬥場。
  這時,狐偃羅漢正馬步虛浮的退出三步,毒鏈叟易合卻如一頭大鳥般騰升空中。
  時間是短促的,狐偃羅漢大口喘息一聲,高叫道:
  “老小子們,俺老嚴總要找兩個墊棺材的!”
  毒鏈叟在空中的身形略一盤旋,狐偃羅漢已電光石火般與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互拆了四招七式,同時磕飛兩柄來勢勁疾的鋼叉。
  於是,狐偃羅漢更加面紅氣浮,轉動遲滯。
  毒鏈叟易合覷準時機,陰惻惻的冷笑一聲,那一條粗似兒臂,以淬毒鐵環相連的沉重兵刃,己在幾聲驚天動地的暴響中,拿捏得恰到好處的劈向狐偃羅漢天靈!
  鐵鍊帶著撕裂空氣的刺耳嘯聲,像煞一條突然自夜空伸出的魔手,驟然抓向它的目的物。
  同時,兩片勁風,一輪杖影,六柄鋒利的而雄渾的鋼叉,亦幾乎在同一時間內襲到!
  狐偃羅漢狂吼一聲,縮小的身軀驀然暴長,手中“金狐尾”,劃出一道丈許方圓的長弧,圓弧中精芒點點,眩人神目,在一閃耀問,竟似銀河中的群星,猝然飛射向空中的毒鏈叟易合!
  金色的弧光洶湧著嘶嘶勁氣,燦爛已極,也驚人已極!
  這是狐偃羅漢“金狐尾”中雙絕之一:“金狐朝日”!
  狐偃羅漢眼球似欲奪眶而出,面孔更是憤怒而漲成一片紫紅,但是,他心中雪亮,這招“金狐朝日”雖然威力浩大,在此時此情,卻只是暫時攔開迅雷手等三人的夾擊,而與懸身空中的毒鏈叟易合同歸於盡!
  不錯,時間是最殘酷的證明,沒有人能使它延長,亦無人能使它縮短:當狐偃羅漢的“金狐尾”洞穿毒鏈手的胸膛時,也正是毒鏈叟的沉重鐵鍊擊碎他天靈蓋的時候!
  血液幾乎同時在五人體內凝結,但攻勢未停,狐偃羅漢望著空中毒鏈叟那因極度驚懼而扭曲的面孔,不由奇異的齜牙一笑,他知道,日後只怕再也沒有笑的機會了一勁風挾著銳嘯,金芒與鏈影迅速地接近彼此的軀體,死神的猙獰面目在冥冥中浮現,但是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中,狐偃羅漢驟覺耳旁一絲風聲電劃而至,眼看已砸至頭頂的鏈影,竟驀然盪開一尺,在他尚未來得及驚異之時,金虹倏閃,手中微震,那鋒利無匹的矛形尖錐,已洞穿了毒鏈叟的胸膛!
  血雨如泉湧般灑落,迅雷手等三人的攻勢將狐偃羅漢撞出七尺之外,毒鏈叟的屍體與他拜弟被擊飛的銀叉同時摔落塵埃。
  一聲慘厲的號叫嘶啞的響起:
  “嚴笑天, 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天啊,你競殺死了易老大……”
  迅雷手康仰山面色慘白,渾身輕顫,他一言不發,身形電閃而上,抖手便是十七掌,傾足全身功力,劈向正搖晃不已的狐偃羅漢!
  一個修偉的身軀亦如旋風般急卷而到,杖影如山蓋下,紫光泛閃不止,紫杖鎮天包洪鳴也怒極含忿而到。
  狐偃羅漢氣浮力虛的勉強迎上,交手之下,又被震退三步,倏然間,一柄較適纔體積為大的銀色鋼叉,竟含著無比的真力,以匪夷所思的來勢襲到!
  這正是那悲痛逾恆的飛叉聖手呂無咎,在悲憤之下,拼力施為的飛叉絕技:“一流穿天”!而這又是他隨身攜帶的銀叉中,威力最大的“母叉”!
  狐偃羅漢早已疲憊不堪,他驟覺勁風襲體,在他目前的情形來說,欲要閃躲,卻是有些心疲力絀了!
  但是,一個習武的人,在成名之時,往往是經過極多的磨碩與經驗,尤其是在生與死的邊緣上,更有著遠勝常人的掙扎力量,狐偃羅漢驚怒之中,單腳拄地,雙臂奮力向外一拋
   “嘶”的一聲暴響,他肩頭已被那柄來勢強勁的銀叉劃破一道深可見骨的血漕!
  破碎的衣衫隨風飄舞,沒有第二個思索,狐偃羅漢手中的那柄“金狐尾”已似閃電般猝射而出!
  夜空中閃過一道悅目的金虹,兩條人影急遽飛掠,一溜紫光緊緊跟隨金虹之後,似欲將它擊落,但是,事情是發生得如此突然,幾乎不及瞬息,一聲淒長的嚎叫已驀然響起!
  飛叉聖手估不到狐偃羅漢競會抖手射出兵器,來勢又絕不在他適纔發出的銀叉之下,而在這僅僅不及七尺之遙的短短距離中,卻怎能使他勞累的體力再度有效的避讓呢?
  金狐尾鋒利的矛尖此刻已透穿他的右胯,四周肌肉回被擠壞而腫脹起來,以金絲絞合赤銅製成的這柄怪異兵器,在夜色中閃泛著生冷的光彩,好像是一個諷刺。
  飛叉聖手呂無咎坐倒地上,雙手捧著右腿,黝黑的面孔竟變得煞白一片,刺骨的痛苦使得他額角的汗水不斷的淌下,全身更且顫抖不已……
  迅雷手康仰山及紫杖鎮天包洪鳴二人雖然知道飛叉聖手在極度悲戚之下,只怕不易躲過敵人的全力一擊,但是,他們雖曾想傾力攔阻那柄飛射而出的“金狐尾”,卻又徹底的失敗了!
  二人俱不由羞憤交集地怔在當地,忽然,迅雷手康仰山倏而轉身,卻發現狐偃羅漢已一搖三擺的行出四丈開外。
  這一位五雷教的首要人物,不由咬牙切齒在厲聲大叫:
  “嚴笑天,血債誓必用血來償還,今夜我們總要去掉一個,你有一分骨氣,便與老夫拼鬥到底!”
  狐偃羅漢嚴笑天古怪的回頭一哂,單臂猛揮,已掠出三丈,呵呵大笑道:
  “別他奶奶的閻王爺貼告示 鬼話連篇了,俺老嚴做生意從不蝕本,似大教頭這般無上法門,俺老嚴尚屬少見,死皮再加上活賴,呵呵,三位放心,俺老嚴遲早會尋上三位,連本帶利算清這筆濫污帳!”
  說話間,胖大的身軀又已射出五丈之遠,迅雷手康仰山等二人武功原來便遜於狐偃羅漢一籌,加以起步較遲,又同在久戰力疲之下,如何能追趕得上?
  紫杖鎮天包洪鳴氣得雙目暴睜,大罵道:
  “姓嚴的,你便當真如此卑鄙麼?有種的便回頭再戰一場,別忘了,你的兵器尚留在老夫這邊呢!”
  狐偃羅漢嚴笑天在夜色中嘲弄的狂聲宏笑道:
  “包老兒,俺老嚴無本生意做多了,從來只會佔人家便宜,你老小子倒想給俺老嚴裝傻賣乖?奶奶的,以四打一,這種妙事誰都愛幹,少他娘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了,咱們是城皇廟的鼓槌,跑不了你,也走不了我,等著瞧吧,俺老嚴的金狐尾暫時寄存一下,總有一天要你屈膝奉還!”
  笑罵聲在夜空中飄盪,逐漸搖曳而去,終於遠了……
  迅雷手康仰山與紫杖鎮天二人又追出一段距離,眼看敵人身影漸渺,追趕不及方始頹然而返。
  紫杖鎮天包洪鳴拖著沉重的步子,無精打採的與迅雷手康仰山並肩行著,沉默了片刻,他低緩的說道:
  “康兄,嚴笑天這老匹夫,一身所學果然不弱,今夜讓他逃去,只怕吾等日後難得安寧了。”
  迅雷手康仰山乾癟的面孔有如罩了一層寒霜,他冷冷的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紫杖鎮天凝眸望著手中兵器泛閃的瑩瑩光華,搖頭嘆道:
  “說也奇怪,嚴笑天,在吾等適纔合力一擊之下,真尚能安然躲過,更將自空中撲下的易兄傷在當地、在那種情勢之中,依兄弟判斷,他是絕對逃不出去的,但是,欸,不料他竟然能安全出困……”
  康仰山頷下的山羊鬍子無風自動,他強行壓制著自己的憤怒,恨聲道:
  “罷了,就算他嚴笑天生就了三頭六臂,技藝驚人,我康仰山亦絕然不會將他放過,只要老夫一息尚存,便是天涯海角,亦要尋他拼個死活!”
  紫杖鎮天包洪鳴望著康仰山那副咬牙切齒的怨毒之狀,不由暗裡打了個寒懍,強顏笑道:
  “這個自然,莫道還有易兄及呂兄的這筆血債,便是嚴老匹夫對貴教弟子所施的辣手,也由不得老夫袖手旁觀啊!”
  二人在靜寂中加快了腳步,迅雷手康仰山此時心中的怒恨是無以復加的,但他儘量的按捺著沒有發作,雖然,今夜他們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丟盡了人,可是卻又不得不維持著自己的尊嚴面子,其實,此刻吆喝叫罵,又濟得了什麼事呢?只不過徒增笑柄罷了。
  片刻間,二人已來到方才激戰之處,迅雷手康仰山急忙掠到飛叉聖手呂無咎身前,關切逾恆的道:
  “呂兄,老夫無能,以至牽累賢昆仲落得如今的遭遇,實感汗顏已極,呂兄傷勢有無大礙?欸,老夫恨不能生啖活吞嚴笑天這狗賊!”
  飛叉聖手呂無咎面孔上沒有一絲血色,神情萎糜而頹唐,他半躺在地上,嘴唇嗡合了幾次,低啞的道:
  “康兄……易老大,他?”
  康仰山臉上浮起一層羞慚與悲哀的表情,顫著嗓子道:
  “易兄已喪在嚴笑天手中,呂兄且請節哀自重,今後五雷教自老夫以下,必與嚴笑天這匹夫誓不兩立,不取下他項上人頭以奠易兄,決不甘休!”
  飛叉聖手呂無咎渾身抽搐,裹而挺身欲起,口中嘶聲厲吼:
  “嚴笑天,你在哪裡?是漢子就滾出來,呂無咎和你拼個生死存亡,易老大,你英靈不遠;睜大眼睛看著為弟的給你報仇啊!”
  聲聲淒厲刺耳,有如鬼嚎狼晦,聽得康仰山等二人毛骨驚然。
  紫杖鎮天包洪鳴急上兩步,強扶飛叉聖手坐起,他知道,這位以飛叉絕技揚名一時的摯友,已因悲痛過甚而心神迷亂了。
  迅雷手康仰山連忙一邊在飛叉聖手胸前用力按揉,一邊和聲安慰道:
  “呂兄,你現在傷勢十分嚴重,尚請冷靜療養,萬勿悲憤過甚,今夜之事,總有連本討還的一天!”
  紫杖鎮天早已自身邊拿出了金創藥,但是,當他蹲下身來撕開飛叉聖手褲沿的時候,卻不申得面色一變:
  那柄金狐尾是如此緊密的嵌在飛叉聖手大腿肌肉之內,雖然透穿而過,卻僅有少許破皮時的血漬,若要上藥包紮,卻必然將這柄金狐尾拔出,然而,拔出金狐尾的巨大痛苦,飛叉聖手能否忍受卻大有問題,他此刻已是那麼衰弱了啊!
  紫杖鎮天望著金狐尾四周被擠壞腫脹成紫色的肌膚發怔,束手無策,不知所措。
  迅雷手康仰山亦已發覺,但是,他目前又有什麼辦法呢忽然
  夜影中響起一陣清朗的笑聲有如金鐘玉磬,懾人魂魄。
  二人急忙躍起身來,凝神戒備,只見一個瘦削但卻強健的身影,已神鬼不覺的飄至兩人身前三丈之處。
  “什麼人?站住!”迅雷手康仰山嗔目大喝,同時雙掌交於胸前。
  紫杖鎮天亦急忙拿起置于身側的紫色膝仗,嚴陣以待,二人的四道目光,尖銳的移向來人面上,但是,他們卻不由暗自一凜!
  原來,這身法詭異驚人的怪客,卻穿著一件土黃衫褲,面孔上更蒙著一方手帕,只露出一對深逮而澄亮的眼睛!
  迅雷手康仰山目光向周遭一瞥,冷厲的道:
  “朋友,莫非閣下與五雷教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不成,趁著此刻來下井石麼?”
  那蒙面人 正是隱身暗處已久的楚雲,他此刻微微一笑,深沉的道:
  “尊駕眼皮子未免撩得太低了,在下尚不屑為這卑鄙之舉,嗯,倒是尊駕等四人適纔表演的那一幕,透著太窩囊呢!”
  紫杖鎮天包洪鳴踏上一步,宏聲道:
  “朋友,嘴皮子上且請積點陰德,想朋友你也是道上同源,不論閣下來意如何,真面目大可見示,如此隱祕,不顯著有些鬼崇與小家子氣麼?”
  楚雲雖然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但是,只這對眼睛就足夠懾人的了,他眸中倏而閃射出兩道強烈得似有形之物的精芒,腳步緩緩移近三尺。
  迅雷手康仰山等二人不由自主的連退兩步,不錯,對方的眼神是如此尖利奪魄,燦耀的光輝更是二人生平所僅見!
  空氣仿佛在剎那之間凝結了一般,靜默得沒有一點聲自楚雲緩緩開日:
  “現在,不要耽誤時間,狐偃羅漢的兵刃,請恕在下代為取回 ”
  迅雷手康仰山驚怒交加,吼道:
  “朋友,你當老夫等全是石塑之人了麼?任由你隨意而為?朋友,你也未免太跋扈了!”
  楚雲冷冷一笑,道:
  “目前,尊駕立於在下身前兩丈七尺,那位包老英雄則環護于飛叉聖手側旁五尺三寸之處,以尊駕的功力,大約可以即時移上位置截擊在下,包老英雄手中紫滕杖長有六尺左右,更能在瞬息間遮罩將飛叉聖手整個身軀護於其內,而紫滕杖每杖揮掃的空隙約有半寸,亦即是說:能在十分之一炷香的時間內掃出九十六杖。”
  他說到這裡,望著二人驚震的神色一哂,又道:
  “在此等情勢之下,嗯,不才卻要飛身奪走那柄金狐尾,二位相信麼?”
  迅雷手康仰山暗中吸了一口冷氣,嘴角微微抽搐,但是,他卻不敢說話分神,更加小心戒備起來。
  紫杖鎮天包洪鳴心中十分不服,面孔上也隨即露出一股鄙夷之色,然而就在此刻
  楚雲驀然低喝道:
  “得罪了!”
  迅雷手康仰山狂吼一聲,電閃雷轟般奮力劈出二十一掌,掌掌連貫,一氣呵成,紫杖鎮天虎目暴睜,紫滕杖有如天瀑倒懸,綿密連連,瞬息間展出十杖,掌山杖影,幾乎布成一張毫無空隙的勁網,罡氣橫溢,驚人之極!
  但是,當二人的掌勢杖風使出之後,明明眼看沾到那條閃進的人影身上,卻又似一個幽靈似的虛飄而過,沒有半點實在的感覺!
  於是,當楚雲第一個字出口之時,他身形閃進,當第三個字出口以後,一聲尖厲的長嚎隨著一股血箭同時揚起,在幾乎不分先後的時間內,他已冷然卓立原地,手中,競赫然握著那柄金光燦然的金狐尾!
  此刻,他表面雖然平靜沉著,內心卻激奮無比,因為,他首度施出回魂島密室中所習的絕技 “魂游一絲’,而竟然獲得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奇效,在對方狂猛的招式中,在兩個武林一流高手的全力截擊之下,他卻能安洋而灑脫的進退自如,就好似漫步在平坦的大道上一樣,這是多麼令他雀躍的事實啊!
  不錯,當一個人恢復自信之時,也即是等於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花,生命雖然是蓬勃而多彩多姿的,但是,卻須有一種力量在支撐,這種力量,便是堅強的自我信賴!
  迅雷手康仰山此刻已如遭了雷殛一般怔在當地,木然不動,紫杖鎮天亦張口結舌,莫明所以,是的,在他們數十年的生命中,在他們成名江湖以來,尚沒有看見過一個“人”會有如此詭異超絕的身法!
  楚雲緩緩伸手入懷,摸出一個方形紙包,沉聲道:
  “二位,血流多了會虛脫而死,這紙包內的紅色粉未,一半內服,一半外敷,可即予飛叉聖手療傷,休要妄加猜疑,在下不會在這上面暗施手腳的,二位大約知道,在下若與二位及飛叉聖手結怨,根本就用不著轉這麼大的彎子!”
  他輕輕將紙包置于地上,目光微轉,似笑非笑的道:
  “康大教頭,尊駕隱伏暗處的手下弟子,可以命令他們出來,屏息如寂,不敢稍動的滋味是不太好受的,假如,尊駕曾經諭示他們不可現身出手,那麼,尊駕是做對了,這近百條大漢,實在尚須多加訓練呢!”
  迅雷手康仰山聽得面上倏紅倏白,啞口無言,以對方的功力,他知道,再上去也是白饒。
  紫杖鎮天到底年紀大些,他壯著膽子問道:
  “朋友,老夫現下也沒有別的可說,卻不知尊姓大名可否示?”
  楚雲炯然的目光向紫杖鎮天冷冷一瞥,淡漠的道:
  “見面何須知名,到你該知道在下名號的時候,你自然便會知道。”
  他悠然抬頭一望天色,徐徐的道:
  “天高水長,後會有期。”
  在迅雷手及紫杖鎮天二人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一條有如驚虹般的身影,已似夜空中的一顆流星般倏然而逝。
  這經過的事實,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一點殘印,除了兩聲浩歎及飛叉聖手肌膚內舊泅而出的鮮血!
  翳悶,在空氣中擴展,窘迫,在二人的面孔上浮現,而羞慚卻超乎一切的浸蝕著這兩位名盛一時的武林高手。
  半晌
  迅雷手康仰山始驚然一震嗔目大吼道:
  “**養的王八羔子,還不快些滾出來聽候調遣,都瘟在角落裡抱雞麼?媽的,全是些飯桶!”
  紫杖鎮天神色十分尷尬,匆匆過去拾起地下的紙包,急步行至飛叉聖手身邊,他心中十分清楚,隱伏暗中不敢現身的百來名五雷教下弟子,未曾聽得康仰山呼喚固然不敢造次,若說他們早已為這場激鬥嚇破了膽亦未嘗不可,老實說,在這種情勢之下,便是要他們出來助戰,除了增加累贅,多傷一些人命之外,還會再有什麼好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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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魂絕其二 是非難辨

  狐偃羅漢的出手是迅捷而凌厲的,沒有一絲間歇,根本就不給三戟絕魂留一絲一毫的餘地。
  在他那宛如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中,瞬息間就將三戟絕魂逼出四步之外。
  這時,三戟絕魂中,為首的黑戟絕魂郭達志,森冷的面孔已然漲得通紅,他腳步適纔站穩,手臂翻處,已自長衫內拔出一柄烏黑油亮的三尺短戟來,當胸一橫,隨即狂怒的大吼道:
  “好,好,嚴笑天,這可是你先行啟釁,找到白心山莊頭上,怪不得我三戟絕魂不講規矩!”
  在他怒吼中,性烈如火的青戟絕魂馬魁元,紅戟絕魂餘倚二人,亦同時閃電般拔出兵器 那是與黑戟絕魂一般式樣的三尺單手短戟,只是顏色不同,一技色呈青瑩,另一則為赤紅。
  狐偃羅漢並不緊張,他一摸左肩傷口,心中忖道:
  “好傢伙,楚非伙計這藥未倒真靈驗得緊,現在傷處雖仍有點隱隱作痛,但卻絲毫不防礙動手出招。”
  想著,他向面前咬牙切齒的三戟絕魂齜牙一笑道:
  “夠了,少給俺老嚴來這套王二麻子,今天衝著你們這三塊廢料的張狂之態,俺老嚴就得替諸葛老兒管教管教你們!”
  青戟絕魂馬魁元雙目怒瞪,大叫一聲道:
  “你便試試看!”
  青瑩瑩的短戟在晨曦中劃過一道奪目的光芒,又猝然抖成萬點流墾,刺向狐偃羅漢上盤九大要穴!
  而在同一時間內,紅戟絕魂餘畸亦側身撲上,劈,戮,鉤,刺,抖手便是十三戟!
  狐偃羅漢腳踵一旋,移出三步,雙掌掀起一波波強勁凌厲的掌風,猛推而出,口中還不時大叫道:
  “真他奶奶,這一個世道也變了,盡是他娘的車輪戰加上群毆戰!”
  語聲未己,一道強烈的黑色芒鋒,挾著尖銳的呼嘯向他胸前刺到,相距尺許,又猝然轉向一旁,掛兩肩,抹咽喉,端的隼利之極!
  狐偃羅漢身形微仰,左臂略翻,人己倏而移開一尺,反拋掌,豹尾腳,兩式齊出,又將逼近身側的黑戟絕魂郭達志逼出兩步。
  立於一旁觀戰的楚雲,抿唇一笑,朗聲道:
  “老兄,出手狠點,讓這三個不開眼的東西見識見識。”
  狐偃羅漢急出七腿十六掌,聞言豁然大笑道:
  “對,俺老嚴勁頭來了,奶奶的,三戟絕魂,絕你娘自己的魂吧!”
  話聲中,狐偃羅漢身形如飛穿走,倏而揮掌如削,倏而腿影似山,倏而舌綻春雷,倏而指戳時拐,在三溜交織的光網中往來遊動,縱橫飛躍!
  三戟絕魂紛紛叱喝不停,彼進此退,交相掩護,短戟揮舞劈戮,身形移動不息,三人聯手製敵的“鼎角戟”法,已然傾力施出。
  一時之間,但見幢幢人影,上下翻飛,四面竄掠,渾厚而凌厲的掌影腿風,夾雜在閃掣不停的彩光戟芒中,迷幻之極,驚險之極。
  誰也不肯稍事退讓,在電光石火般的交互出擊中,全是狠攻猛打,招招不離對方重穴要害!
  於是,三十招在瞬息間便告過去。
  狐偃羅漢一身功力雖然高絕卓越,但他夜來激戰多時,所對敵的又是四位在江湖中極為辣手的角色,因此真力消耗甚巨,更何況,他又身負大小創傷數處,雖是不太嚴重,也多少有些影響,是而,此刻交手的三戟絕魂,雖然武學方面較夜來的迅雷手康仰山等人遜弱,卻也予狐偃羅漢十分吃力的感覺。
  三戟絕魂此刻所施出的“鼎角戟”法,乃是以狠辣快捷著稱,攻退有致,變化莫測,最適宜以多吃少的戰陣,三戟絕魂習練多年,經驗豐富,早已達到收發如心,熟能生巧的地步了。
  狐偃羅漢身形閃掣間,抖掌劈向黑戟絕魂郭達志,同時腳尖急起,分踢青戟絕魂二人手腕,口中邊怪叫道:
  “呵呵,天已大亮了!”
  三戟絕魂移步閃躲,聞得狐偃羅漢叫聲,俱不由呸了一聲,但是,卻又毫無意識的向空中一望。
  狐偃羅漢抓住這微小得毫不足道的機會,霍然進身上步,“拔山三連環”倏出如浪,呼呼轟轟,有如群山崩雪,又似江河倒流,神威無倫!
  高手相鬥,主在製敵先機,三戟絕魂微微一窒之下,立時失去了大好的主動時機,在狐偃羅漢最適宜正面硬攻的“拔山三連環”渾厚的威力之下,俱不由紛紛招架退後,模樣十分狼狽!
  狐偃羅漢連連追擊二十一腿十九掌,怪笑道:
  “朋友們,可不是天亮了麼?”
  三戟絕魂個個氣得兩眼發黑,五內生煙,短戟傾力反撲,力圖取回先機。
  於是,戰況又轉激烈,在閃電般的接觸交擊中,二十招又極快的過去。
  楚雲默立一旁,注視著場中倏起忽落的四條人影,心中想道:
  “這三戟絕自己昔日曾有所周,看來武功十分不弱,只是比起迅雷手康仰山,紫杖鎮天包洪鳴等人來,卻要遜色得多,不過,狐偃羅漢體力損耗過巨,只怕這場仗打下來,也不見得能佔太大的便宜哩……”
  想著,他冷沉的側過頭去,向立于身旁神色緊張惶恐的粉面花刀道:
  “洪朋友,閣下與莽牛山白心山莊到底結了什麼梁子?以至于使得他們對你如此痛恨?”
  粉面花刀洪引面色微微一變,雙眼輕轉,閃礫的道:
  “啊……其實也沒有什麼,乃是為了一件小事,雙方發生誤會,白心山莊卻心黑手辣,欲將在下置之死地……”
  楚云何等沉練聰慧,嘴角一撇,已知道這粉面花刀刁滑成性,必不是好路數,他冷淡的道:
  “不論閣下屬於何道何門,既然吾等為閣下接住這檔子事,便會傾力為閣下擔當到底,不過,若閣下行為確實有違江湖道義,那麼,只待此事一了,吾等自會與閣下另行結算。”
  粉面花刀聞言之下心頭一震,畏縮的向楚雲臉上一瞧,他直到現在,還弄不清楚楚雲與狐偃羅漢的關係,自然更不知道二人間的微妙情形,在粉面花刀表面的觀察及推測,尚以為楚雲與狐偃羅漢都是深交多年,彼此互相熟悉的老友哩。
  其實,楚雲適纔之言,明眼人一聽即知,這是一個久闖江湖的行家口吻,楚雲為了明暸確情,才不惜冒著被人識破根底的危險,發言相詢,自然,他也知道,粉面花刀不明他與狐偃羅漢的微妙關係,必然不敢多說話,假如,他對粉面花刀講的話被狐偃羅漢聽到,則必被狐偃羅漢看出端倪。
  這時,場中四人又交手了十五招,但是,一時之間,尚不易分出勝負。
  楚雲默默想道:
  “看樣子,這粉面花刀必然不是個正道人物,假如他犯了眾所不齒之事,自己等人又不明不白的為了他頂缸架梁,日後到是麻煩,嗯,非要想個方法,讓這小子將詳情吐出才好,免得自己等人被其戲弄利用,做了好事,反而惹個臭名。”
  他正想著,身旁的粉面花刀已悄然向外移出一步,雙目不住的四處溜轉,好似在打量地形,欲隨時見機而遁一般。
  楚雲劍眉微皺又舒,左手小指閃電般輕輕點出,毫無聲息的戮在粉面花刀肋下“麻筋”
  之上,並且又用同一手法點了他的啞穴。
  他這個行動,看起來是如此自然,絲毫不拖泥帶水,貿然一見,決不知在他左手幾乎察覺不出的微微拂動中,己暗地裡施展了手腳。
  粉面花刀洪引第二個念頭尚未在胸中興起,全身驀然一顫,立時分毫不能移動的定立當地。
  楚雲向前挪出一步,面孔上裝出一副和煦的笑容,語聲卻異常冷酷的低語道:
  “朋友,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朋友你是哪一路的,彼此心中有數,現在,不給你點苦頭吃,諒朋友你還不肯吐實。”
  說話中,他微笑著伸出手去,像是一個老朋友般親熱的握在粉面花刀手上,然而。他卻以小指指節,輕輕按住洪引腕脈之上,時松時緊,有節奏的輕按,緩放著。
  休看楚雲只是以小指指節發力,須知他目前不但功力突飛猛進,而更清楚人身血管流轉的趨勢,把握住血液流環的有利時機,做為克制敵人的工具,人體之內,無論哪一個部分,都是不能缺乏鮮血滋潤的,何況,腕脈血道,原就是最脆弱的部位啊。
  粉面花刀驟覺右半身的血忽順忽逆,翻湧激盪,一條右臂更加有如萬蟻齧咬,酸癢無比,滋味之難受,直比砍他兩刀還要來得痛苦,加以全身四肢不能移動分毫,無法稍作抗拒,酸,癢,麻,辣,各股味道交集,一張白粉面孔,早已變成豬肝之色。
  楚雲輕悄的道:
  “如何?還有更妙的享受在後面,閣下如有興致,不妨慢慢地逐一嘗試。”
  粉面花刀又竭力忍耐了一刻,卻再也抑制不住,額上汗水如注,眼皮連連眨動,閃礫不定的目光中,滿是乞求之色。
  楚雲鬆開五指,又順手解了洪引啞穴,雙目凝注鬥場,低聲道:
  “不要耍滑頭,朋友,在下洗耳恭聽了。
  粉面花刀此時已經能夠開口說話,卻仍然無法移動,他喘息了片刻,語聲含混的道:
  “這位兄台……你……你要知道什麼呢?”
  楚雲面色一寒,冷冷的道:
  “三戟絕魂為何追殺於你?”
  粉面花刀神態猶豫,狡猾的道:
  “事情很簡單,的確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兄台,你又何苦追根究底呢?二位兄台維護洪某之舉,洪某日後必當圖報……”
  楚雲越聽越感到這粉面花刀話中大有文章,他正待再度追問
  場中一聲暴喝驀然響起,戟芒亂閃中,一條人影斜斜躍出尋丈之外!
  於是,楚雲急忙移目瞧去,只見狐偃羅漢汗落如雨的移立當地,那身躐蹋的布衫,自襟以下裂開半尺,肌膚之上,血痕殷然!
  而那跌飛之人,不是別個,正是三戟絕魂中的紅戟絕魂餘倚!
  狐偃羅漢氣喘吁吁,雙目一翻,吼道:
  “怎樣小子們,老狐狸的幾招三腳貓還能登堂入室吧!任你們大展群毆之戰,卻奈俺何?”
  黑戟絕魂郭達志滿臉通紅,他回頭一望甫自地下艱辛坐起的拜弟餘琦,大叫道:
  “三弟,傷勢如何?”
  紅戟絕魂手中短戟尚未失落,他沙啞的道:
  “大哥不用管我,嚴老賊只是震斷了愚弟一根肋骨……”
  青戟絕魂馬魁元狂吼一聲,閃電般欺身攻出十一戟,厲聲道:
  “三弟,待二哥為你砸碎嚴老賊狗頭 ”
  狐偃羅漢旋身移步,倏出三腿十六掌,大笑道:
  “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吧?不信你就試試!”
  笑聲中,身形如電,劈出一十六掌,攻向正伺機而動的黑戟絕魂郭達志。
  此刻,楚雲已感到情勢嚴重,狐偃羅漢雖然仍自攻守如風,猛辣無比,卻是有些不利落了,連夜來的拼鬥奔馳,加以身上的創傷未曾痊癒,這都是令他不能正常發揮的徵結所在。
  交相穿織的激戰,瞬息已過去了一百五十多招,狐偃羅漢全身已被汗水濕透,嘴巴大張,細目如鈴,他已逐漸感到有些轉動不靈,心餘力絀了。
  自然,僅剩下的黑戟絕魂與青戟絕魂二人,情態亦不較敵人稍好,二人每在互相掩護之下,才能做一次令敵人感到威脅的攻擊,然而在迥異的角度之下,卻遇到敵人強而有力的反襲。
  於是,在黑、青二絕的戟光中,一個胖大的身影在微小的隙縫裡穿掠,在罡烈的掌山拳風之下,兩條魁梧的身軀往來翻飛。
  對敵的三人,在瘋狂的攻拒裡,已各自感到身手逐漸沉重,因此覺得敵人的攻勢亦愈來愈強,三人的處景,此刻已全是強弩之未了……
  狐偃羅漢敵了舐鹽濕的嘴唇,急忖道:
  “奶奶的,這一夜來連闖兩關,弄個不好若是栽於此處那才冤呢!然而這兩個小子好像吃了狼心豹子膽似的,倒越來越狠了!”
  思忖間,黑光驟射,一道銳利的勁風,有如鋼錐般筆直地扎向狐偃羅漢背心,同一時刻,另一溜青色芒影,亦急奔小腹刺來,來勢中,更將兩胯罩於其間!
  狐偃羅漢微吃一驚,他多肉的面孔一沉,竟然毫不閃躲,大馬金刀的立於原處,左臂怪蛇也似自肋下穿向背後,右掌卻豎立如刀,猛截青戟絕魂兵器!
  黑戟絕魂冷酷的面孔變得一片猙獰狠毒,他大喝一聲,正待全力刺下,卻驀覺手肘“曲池穴”微微一麻,所有力道立已在瞬息之間消瀉得無影無蹤。
  光影倏然交織,一縷黑芒如流星趕月般飛射至空中,足有三丈來高,狐偃羅漢左腿驟然後蹴,一條人影應勢倒地,翻滾而出!
  正值此際,狐偃羅漢的右掌已狠狠地切在正面攻來的青戟絕魂兵器之上,於是
  青色短戟猝而刺向地下,戟端利鉤割裂狐偃羅漢掌緣,在鮮血迸濺中,狐偃羅漢竟然一頭撞迸青戟絕魂馬魁元胸口!
  慘厲的呼號,自馬魁無溢滿血液的口中發出,繼而順嘴流下,強健的軀於如一堆軟泥般倒子塵埃!
  爭鬥自突然間展開,又在瞬息間結束,但是,卻結束得有些淒慘。
  狐偃羅漢歪歪倒倒的搶出兩步,正待說話,一溜紅色的精芒,已如強弩流矢般,不聲不響地猛射而至!
  而此刻.在狐偃羅漢精疲力竭之下,他是絕對無法閃躲這致命的一擊的,但是,就在這位獨腳巨梟霍然怒吼之際
  那溜赤紅色的精芒,卻宛似驟然失去控制一般,嗡然一震彈飛至空中達五丈之高。
  隨即一個暗啞怨毒的狂吼聲破空傳來:
  “好殺才,老子和你拼了!”
  三道白光,在語聲揚起時,有若三條白練,急然溜射而出。
  但是,這三道寒光的攻擊目標,卻轉移了方向,不是對著狐偃羅漢,卻是飛向站於遠處的楚雲!
  狐偃羅漢瞑目大叫:
  “**養的餘琦,竟向不識武功之人下手,老子活劈了你!”
  叫聲中,他已不及;也無力飛身往救,雙掌猛翻,傾力劈向那坐在地上的偷襲者 紅戟絕魂餘倚而去!
  此刻,楚雲明朗的面孔上有著一片湛然神采,他好似有意,又似無心地將身軀極為從容自然的搖晃了一下,看不出他在閃躲,更看不出有什麼神異,然而,那三道白光卻在他身形搖晃中,紛紛呼嘯擦過,”砰”“砰”連聲的釘立在那株高大的白楊木上!
  赫然竟是三枚白虎釘!
  這時,狐偃羅漢的罡烈掌風,亦如鐵錘般擊在正欲滾身逃避的紅戟絕魂身上。
  一聲如狼曝般的嚎叫驟而響起,紅戟絕魂的身軀被那片凌厲的勁風,撞得連連翻出七尺之外,終又寂然不動。
  狐偃羅漢掌勢發出之際,目光急回,已然看到那三溜白光險極的自楚雲身側擦過,而楚雲閃躲之法,卻又是如此神妙與不露痕跡。
  這個久闖江湖,憨面辣心的獨腳巨盜,此刻不由目瞪口呆,驚異至極,不錯,這是他自出道以來,首次所見,最為精絕的閃避身法之一!沒有三十年以上的艱苦磨練,不克臻此境界,而楚雲,卻只不過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
  狐偃羅漢震驚的望著楚雲發呆,他張大著嘴巴,甚至於忘記去探視地上的三名敵人,楚雲淡淡一笑,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千鈞一髮中,使出了在回魂島密洞內習練的奇功,雖然已儘量掩飾與假裝,卻依舊沒有逃過狐偃羅漢那一對尖銳的目光。
  “兩條半人命,再加上日後纏連不盡的仇怨,這便是包攬閒事的代價,我說得對麼,老兄?”
  楚雲緩緩的說完,又平靜的行至狐偃羅漢身前。
  他的腳步聲細碎而輕悄,狐偃羅漢擦了一把汗水,有些喘息的道:
  “伙計,你到底是誰?”
  楚雲故作訝然,道:
  “我是楚非呀,老兄,你受傷不重,怎會昏了頭不成?”
  狐偃羅漢忽然仰天發出一陣大笑,鮮血淋漓的右手倏而抓向楚雲左肩。
  有如一片自空中飄落的雪花,那麼輕靈,更似夜霧中的一個幽魂般那麼虛幻,在狐偃羅漢手掌尚未伸至楚雲肩頭一半的距離時,楚雲己不可捉摸的移到狐偃羅漢左側,速度之快,便好似他原來便站在那裡一樣。
  於是,他一拍狐偃羅漢肩頭,笑道:“別生氣,老兄。”
  狐偃羅漢一掌拍空,聞聲霍然回頭,楚雲已好端端的立於自己的身旁,神色之間真摯而誠懇。
  狐偃羅漢全身一震,瞳孔大睜,良久,他才鎮定下來,苦笑著道:
  “伙計,假如你去演戲,準是天下第一塊奇材,俺姓嚴的自來遊戲人間,玩弄他人,卻料不到竟被你耍得團團亂轉,欸,想來想去,俺不如你,俺不如你。”
  楚雲深刻的注視著狐偃羅漢,半晌,始徐緩的道:
  “老兄,我喜歡你的性格,為人,及一切,原諒我有我的苦衷,請相信我,你是我今生到目前為止,所最為投緣的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險詐與冷酷的人雖然太多,但是,你沒有,在情感的領域裡,我希望你與我能結成堅定不移的夥伴,直至永久,你願意麼,老兄?”
  狐偃羅漢雙臂大張,不顧身上的創傷,和楚雲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激動的道:
  “伙計,你說得太對,俺想說的話,都被你說了,呵呵,天下雖大,難得知心,伙計啊,你知俺的心知得太多了,俺當了大半輩子強盜,心情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的激奮過,好伙計,你真是俺的好伙計!”
  楚雲深沉的一笑,道:
  “我會記得你這些話的,更會珍惜我們的情感,你也是,對麼?”
  狐偃羅漢忽然雙臂一松,向楚雲兜頭一揖,笑道:
  “伙計,自昨夜至剛才,在暗裡出手幫助於俺的人,定然都是你了,這是救命大恩,不得不謝,俺老嚴這廂一禮。”
  楚雲連忙閃至一旁,雙手急搖道:
  “罷了,只要彼此相交以誠,相系以心,又何必在乎這點效勞呢?老兄,千萬不要如此才好。”
  狐偃羅漢長笑站起,一伸大拇指道:
  “好,俺老嚴記著便是,伙計,老實說,你這身功夫,可真嚇得死人,昨夜俺一見之下,還當是出了鬼呢,好好的,真俊,俊極了,昨夜康仰山那幾個老兒,做夢也不會想到有個武功強絕的高手在暗地裡給俺助陣,呵呵,今天一大清早,三戟絕魂又搶著來觸他娘的霉頭,對了,這三個小子不知翹了辮子沒有?”
  說到這裡,他已回過身來,朝躺在地下不動的三戟絕魂走去。
  楚雲向塵埃中斑斑的血跡微一瞥視,搖頭道:
  “不用看了,黑戟絕魂郭達志被你震飛兵器之後,又在那記‘豹尾腳’下踢中有肋,只怕肋骨盡碎,離死不遠了,青戟絕魂被你的鐵頭功撞裂五臟,早已死去多時,紅戟絕魂麼,若老兄你不再加上那兩掌尚有希望,此刻,怕也一命歸陰矣。”
  狐偃羅漢仍然向前逐一檢視,大叫道:
  “楚非伙計,你這對招子可真厲害,一眼之下,比俺親自動手還來得明白,果然絲毫不錯,呵呵,郭達志這小子在俺背後出手之際,定然又是你弄了手腳,否則,只怕俺那豹尾腳非但用不上,還要先吃一戟了。”
  他說到這裡,忽然站起身來,若有所疑的道:
  “伙計,你真的叫楚非麼?”
  楚雲笑道:
  “楚為姓,豈可隨意更改?至於名麼?非者非也,自然是假的。”
  狐偃羅漢急切的道:
  “伙計,現在,你的真名總可以賜告了吧?”
  楚雲頷首道:
  “自然可以,不過,卻須在解決兩件事以後。”
  說著,他伸手入懷,拿出一個紫色泛著白點的精巧玉瓶,行至黑戟絕魂郭達志面前,回頭道:
  “老兄,留他一命,你不會介意吧?”
  狐偃羅漢笑道:
  “也罷,但是,只怕他日後尋到俺老嚴頭上,卻不會如此慈悲呢。”
  楚雲莊容道:
  “如有那一天,我既能救他的命,自然亦能取它回來。”
  說罷,他雙手齊動,右手撬開黑戟絕魂郭達志的牙關,倒入瓶內乳白色的液體,左掌卻隔著衣衫,為他接合右肋斷骨,雙管齊下,同時行動,卻快捷迅速無比。
  片刻間,他已做完一切,又走到那呆如木雞般的粉面花刀洪引面前,沉聲道:
  “洪朋友,為了你,吾等已惹下了一身麻煩,更背上兩條半人命,現在,朋友你不要再使我們多費手腳,將你與白心山莊結怨詳情明告,以便彼此心中有個交待。”
  狐偃羅漢怪叫一聲,道:
  “對了,剛才還好好的,至於為什麼事打得天昏地暗,俺到現在還摸不清楚,姓洪的,你倒是說說看。”
  楚雲一笑道:
  “老兄,這位朋友十分難纏,適纔更想趁你們激鬥之時開溜,嗯,他如肯痛快說出原因,倒也不用我點上他的麻筋了。”
  狐偃羅漢微微一怔,雙目仔細一瞧,怒道:
  “餵,姓洪的,又不是老婆偷漢子,有什麼不好說的?俺老嚴為你打得頭破血流,總該知道為了什麼事呀,他娘的裝糊塗可以,真糊塗卻不幹。”
  那粉面花刀洪引眼珠骨碌碌一轉,支吾的道:
  “二位兄台,實在沒有什麼事,欸欸,二位何苦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呢?在下對二位銘感五內,救命之恩,容……”
  狐偃羅漢不侍對方將話說完,哇哇大叫道:
  “這叫什麼?這叫做未叫羊肉卻惹得一身騷,媽的,你算將俺老嚴當孫子看了,是麼?
  好的,不上刑你是不肯講實話的,俺老嚴別的不會,於了幾十分無本生意,對上刑逼供這一套卻是拿手。”
  說著,他移動著胖大的身軀,步履蹣跚的行向粉面花刀洪引身前。
  粉面花刀洪引早就聽過狐偃羅漢素以心黑手辣著稱江湖,又看到眼前這慘厲的一幕,三魂七魄,早已嚇得去了一半,他全身不由自主的顫驚著,苦苦叫道:
  “嚴兄,前輩,請萬勿如此,有道是英雄不問來路,好漢休究根由,在下確實無可奉告 ”
  狐偃羅漢嘿嘿笑道:
  “給你上兩手,當屎尿齊下之際,只怕連你祖宗八代的家譜都能倒背出來,那時,自然便有得奉告了。”
  他停住腳步,回頭向楚雲一齜牙道:
  “伙計,意下如何?”
  楚雲恬淡的一哂,道:
  “適可而止,老兄。”
  狐偃羅漢輕輕頷首,驀然提起粉面花刀後領,像老鷹捉小雞似的將他掛在那株白楊樹枝之上,又將他的一雙薄底快靴脫了下來,楚雲相隔五步之外,隨手一彈,解開了粉面花刀被點的麻筋。
  於是,這位角色手舞足蹈,魂飛魄散的大叫道:
  “二位兄台,二位英雄,饒命啊,要金要銀,在下無不奉上,但請千萬不要傷在下的賤命……”
  狐偃羅漢大笑道:
  “嘿!嘿!老子金滿箱,銀滿倉,後花園裡養鳳凰,你小子有麼?現在,俺卻想玩個小把戲開開心哩。”
  他隨即拗下一只小樹芽,快慢有致的在粉面花刀腳心劃動起來。
  於是,粉面花刀雙腳亂擺,身軀狂扭,繼之大笑出聲,哈哈不絕,自然,笑聲裡沒有包含絲毫喜悅的成分。
  逐漸地,他笑聲變得嘶啞於澀,淚珠紛紛奪眶而出,四肢亦無力的垂下不動。
  楚雲微微探頭,正待出身阻止,一個衰弱的嗓音起自二人背後。
  “嚴笑天,你想知道你愚蠢到什麼程度麼?好!好!郭某便告訴你!”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停手回頭,只見說話之人,正是那身受重傷,險死還生的黑戟絕魂郭達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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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巧戲鳳女 三鴻飛現

  這條碎石小路的盡頭,是一片稀疏的竹林,自竹林的隙縫中往外瞧去,可隱約看到一棟十分氣派的黑門巨宅,黎嬙窈窕的身影,到了竹林前已驟然停止,粉面含煞的轉過身來。
  但是,當她忿恨的目光回掃的時候,卻沒有發現楚雲的蹤跡,來路上一片寂然,靜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黎嬙驚異的四處搜尋,修篁迎鳳搖晃,日光之下,只有她自己映投在地上的長長影子,那寒倫而狂傲的年輕人呢?她氣得猛一跺腳。
  “你當在下臨陣脫逃了麼?笨丫頭。”
  一個冷沉的語聲自她背後響起,黎嬙霍然掠出三步,腳下一旋,又轉身過去。
  只見楚雲嘴角噙著一絲淡漠的笑意,眼簾半闔,正立於五尺之外,悠閒的向她注視著,地下,如死豬般躺著那大漢謝虎。
  黎嬙心中一跳,想道:
  “這年輕人到底會是誰呢?自己的一身武功全然承自父親,在小一輩的武林人物之中己算上流之列,但是,比起來卻較人家相差得太遠了,甚至連他摸到身後五尺之近尚不自覺
   ”
  楚雲早已注意到黎嬙遲疑與迷惑的神色,他故做不察,沉聲一笑道:
  “便是養一只狗,大概也會與主人之間多少有點感情,但是,你這位跟隨忠心耿耿的結果,卻換來你毫無人情味的摒棄,看來,若非在下將他提至此處,只怕現在還躺在路上曬太陽呢。”
  黎嬙面色緊板,冷冷的道:
  “姑娘不妨老實告訴你,大洪山的屬下只有一條心,永遠效忠‘大洪二子’,不問其本身的利害遭遇,謝虎如不幸犧牲,他也會毫無怨言的死去,你這倫俗寒生,豈知大洪山的仁規義矩?”
  楚雲冷然地一哂道:
  “一意專橫,私利圖己,尚有一篇大道理誇耀,可笑亦復可悲。”
  黎嬙悄無聲息的移前兩步,忽然展顏嬌笑道:
  “你盡情的罵吧,謝虎這半條命,自會有人代他索還。”
  楚雲雙手微搓,倏忽身形暴轉,雙掌極快的一晃,已將黎嬙全身三十六處大穴罩于掌影之下!
  黎嬙估不到對方會在此種情形下突起發難,她尖叫一聲,手忙腳亂的退出尋丈之外,方始勉強站穩。
  這時,楚雲並未乘勢追擊,仍然一派灑落的卓立原處,望著黎嬙嘲弄的一笑。
  雖然,這一笑是如此的輕淡,卻不啻是一把尖刀,深深扎人這位倔強的風目女心坎之內,不錯,在行道江湖以來,只有她嘲笑別人,似目前的狼狽處境,在她尚屬首次。
  於是,黎嬙怒極的嬌喝一聲,雪白的雙手挽起一道美麗的弧圈,似片片梨花般飄舞攻上。
  楚雲雙腳釘立不動,身軀在靜止中做著不易察覺的閃躲,剎那間,已將黎嬙每一掌躲過,好似平地突起的長虹,他神速無比的在黎嬙掌勢消竭之際劈出一拳,是那麼恰到好處,又將這位鳳目女逼出七尺之外。
  楚雲自從出手開始,始終是輕描淡寫的未盡全力,但是,饒是如此,已將這位大洪二子之首的愛女逼得捉襟見時,招架無方。
  黎嬙此時粉面煞白,小巧的鼻翅微微翁動,她又習慣的一跺腳,“嗆卿”一聲,隱於衣衫之內的兵刃已翻手拔出!
  銀亮的寒光裡泛射著秋水也似的澄瑩,鋒芒閃縮不定,明眼人一看即知,這是一柄吹毛截鐵的利劍!
  楚雲雙目微微一睜,笑道:
  “好劍,可惜有靈神兵,卻操諸於一個無能而庸碌的女人手裡!”
  黎嬙斷叱一聲,高叫:
  “你胡說!”
  劍光隨即如匹練般暴卷而上,寒氣森森,宛似晶雪瑩冰,漫天蓋地的攻上。
  楚雲腳尖拄地,猛然一個大盤旋,已在瞬息間脫離了這片劍網,他絕不遲疑,雙掌交叉,電掣般揮出十幾掌,掌掌凌厲,一氣呵成。
  黎嬙心中一凜,嬌喝連連,手中劍時如龍騰,或如鳳舞,倏似風起,繼似花落,招中套招,式中藏式,變化萬千,這正是大洪二子之首鬼狐子黎奇滴傳之“青雲劍法”。
  頃刻之間,十五招已經過去,黎嬙拼命搶攻,式式不離敵方要害,但是,卻絲毫奈何不了來去自如,瀟然灑脫的楚雲。
  在一次絕快的閃掠中,楚雲暗忖道:
  “看來面前這妮子功力相當精湛,輕身之術更加不凡,卻是太嬌縱了,怎生想個法子壓壓她的氣燄才是。”
  想著,他身形迅如閃電般翻轉過來,一口氣展出九指,十腿,二十三掌!
  這些狂厲而猛辣的攻擊,幾乎全是穿插在黎嬙那綿密不竭的劍勢中,而威力之恢宏,更是大得出奇!
  於是,一聲驚呼隨之而起,窈窕的身影驟退兩丈。
  楚雲冷冷一笑,如鬼魅般揉身進步,詭異之極的將右掌幻成一片渾圓的光影,右手卻迅捷已極的扣向黎嬙腕脈!
  這乃是回魂島密室中,那深奧浩瀚的“太陽掌”法內一個招式的環節,在黎嬙尚未喘過一口氣的時候,已有如電光般襲到。
  黎嬙猝覺勁風襲來,速度是如此驚人,在直覺的反應裡,她知道憑自己目前的功力是無法從事抗拒的。
  於是,在一聲怒叱中,她雙腳倏起,連環不斷的瞅向敵人小腹丹田!
  人影倏然飛晃,銀芒溜閃生輝,黎嬙的尖聲長叫,再度響徹四周。
  待至一切靜止之後。
  只見楚雲神色飄逸的獨立於竹林之前,左手倒握著一柄形式奇古,精光耀目的長劍,右手卻掂著一只小巧玲瓏的鹿皮小蠻靴!
  在他五步之前,正愕然立著那刁嬌的風目女黎嬙,她赤著右足,手中空空如也,畫一般的面魔卻倏約倏白,羞怒不堪。
  楚雲目光一掃黎嬙那裹著薄紗的纖細足踝,那白嫩晶瑩的腳趾,狂放的一笑道:
  “小妮子,現在,是區區該回家種田呢,還是你應該回去倒在娘懷里大哭一場?”
  黎嬙美麗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血色,嘴角抽搐不停,俏嬌的風目中,滾動著兩顆珍珠也似的淚水,混身更簌簇地抖個不停,她已羞憤到了極點。
  楚雲昔日在江湖之上,素有“浪子”之稱,平素狂蕩不拘,豪邁縱性,更不注重小節,他經過此次巨變之後,往日心性,早已隱藏大半,此刻,卻又有些流露出來。
  目注著黎嬙的窘迫,楚雲將手中小蠻靴在食指上一轉,眨眼道:
  “嗯,三寸圓膚,纖纖玉踝,裊娜蓮步,亦不過如此矣。”
  驀然,黎嬙美眸緊閉,左手食中二指並起,疾點自己頸下“喉頭穴”!
  “喉頭穴”乃人身三十六處重穴之一,若然戳中,必死無疑!
  楚雲倏探右掌,慢條斯理的道:
  “有志氣,不過,小妮子,人生還長得很呢。”
  他右手掌一揮之下,那只精巧的鹿皮小蠻靴,已準確無比的擊中黎嬙時彎的“曲池穴”,那柔弱的身軀也隨著軟綿綿的倒在地上。
  楚雲冷然卓立,微瞥手中利劍,只見劍柄之上,以銀絲纏縷成“天紳”二字,他輕蔑的將這柄“天紳”劍插在地上,沉聲道:
  “黎姑娘,佩劍奉還,那座翠佛還是由你親自交回金鈞銀鞭為妙,光棍不擋財路,莫掃清別人辛苦掙來的名聲,更不要砸人家飯碗,你是個女兒家,在下不便搜身,但請切記,留人一步,即是留己一步,日後,若你欲親自報復今日之恨,那麼,咱們總會有會面的一天,恕在下不再留名。”
  他說完正待轉身離去,眼角一瞥,已看出竹林後的巨宅大門驀然啟開,三條人影,如飛而至。
  楚雲目光凝注之下,微微一動,急忙抽出一張布帕蒙住面孔,袖手立於一旁,毫不畏懼的瞧著來人。
  來者俱是五旬上下的老人,個個身手超絕,行動利落,略一起落,己如飛也似的到達楚雲身前。
  當中一個生有一雙倒喪眉的黃面老者,銳利的眼睛一瞥之下,失聲驚呼道:
  “遭透,果然是黎姑娘!”
  另外一個神色精悍矍礫的老者,向楚雲冷冷一瞧,暴喝道:
  “兀那小子,適纔是你在此處與人動手麼?”
  楚雲隱在布帕下的嘴唇不屑的一撇,沒有回答,但是,他輕藐的神態已由雙目中流露出來。
  黃面老者急步走至鳳目女黎嬙身前,伸手為她拍活穴道,惶恐的道:
  “黎姑娘,可有人傷著你麼?都是老朽那一幹下人該死,不知姑娘出外未歸,傳報來遲,以至令姑娘受這無妄之苦。”
  一直沒有開口,唇間蓄著兩撇八字胡的那個老人,踱方步似的來到楚雲面前,輕咳一聲道:
  “小夥子,大約是你沒有睜眼吧?”
  楚雲冷冷一哼,仍然不語不動。
  黃面老人又焦急的道:
  “黎姑娘,可是眼前這小子傷了你?請告訴老朽,無論是準,老朽定然為姑娘出了這口氣!”
  黎嬙緩緩地睜開那對淚意盈然的美目,一眼看到楚雲,熱淚又不禁奪眶而出,嗚咽著道:
  “我恨死你了,我一輩子也不要看見你 ”
  精悍老人霍然轉過身來,一步步向楚雲移近,陰森森的道:
  “好雜碎,果然是你!嘿嘿,還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今天要不給你留點記號,會令天下人笑我‘冷竹雙煞’太也無能!”
  楚雲大剌剌的一笑,譏道:
  “老小子,你不用稱字道號,在下也知道你倆是‘冷竹雙煞’,你叫胡金,那生著倒喪眉的叫朱安,對麼?”
  精悍老人微微一怔,隨即又若有所思的微微遲疑了一下,腳步亦不由停了下來。
  留著八字胡的老者呵呵一笑,道:
  “小夥子,你倒還見過點世面,不過,今日你即便是老夫等的親兄弟,只怕亦無法饒過你這次!”
  楚雲生冷的一笑道:
  “老兒,你敢說此大話,便憑著你那塊‘南山一儒’的招牌麼?”
  這身著紡綢長衫,唇蓄八字胡,形似教書先生的老者聞言一愣,奇道:
  “咦,你還認得老夫?小夥子,報個萬兒聽聽。”
  楚雲雙手一負,悠閒的道:
  “相逢何必曾相識,干戈相見之前,還是少拉點交情為妙。”
  不錯,楚雲在未遭巨變之前,與面前這“冷竹雙煞”“南山一儒”,皆有過數面之雅,是而他識得三人,因此,他也怕三人認出他的廬山真面目。
  南山一儒一摸八字胡,沉吟道:
  “奇怪,你這口音似曾在哪裡聞及,咱們又在什麼地方見過呢?我楊文顯可不是健忘之人 ”
  驀然,一聲厲喝起處,人影倏閃,冷竹雙煞老二胡金已掠身而到,他一邊伸手急扯楚雲蒙面中,一邊喝道:“小子,老夫定要使你現出原形!”
  楚雲絲毫不動,右掌並指如戟,閃電般戳出,微微一晃之下,指風已遍罩胡金肋下大小一十六穴!
  胡金驚叱一聲,雙臂猛抖,在空中一個大翻身又折了回去。
  南山一儒楊文顯呵呵一笑,抖手便是十九掌攻向楚雲,腳下“流霞腿”猛閃而出,神鬼莫測的踢出七腿!
  楚雲仍然不閃不躲,雙掌上攔下截,連消帶打,奇妙無倫的一一擋過。
  冷竹雙煞之首朱安睹狀之下,不覺心中大凜,斷喝一聲,如飛撲上,拳腿齊出,狂風暴雨般展出十一招!
  勁風如飆,凌厲無比,若一道洪流般卷向楚雲而至!
  楚雲朗一曬,雙腳釘立如樁,大馬金刀地硬封硬攔,在一連串的“劈啪”暴響中,朱安竟被震退五步之外!
  南山一儒楊文顯細目大睜,搖頭晃腦的道:
  “咦?此子何許人也?功力競高至如此,怪哉,怪哉!”
  楚雲劍眉一舒,笑道:
  “楊老兒,喝杯老酒,泡壺香茗,奕上局棋,課課八子,是何等的逍遙自在?為虎做倀,東奔西跑的生涯卻不太清高哩。”
  冷竹雙煞老二胡金厲叱一聲,身形閃動間,又狠辣無比的攻來七腿十三掌,攻勢才出,忽的一個大斜身,雙時急拳,間不容髮的連續撞上六肘!
  楚雲依舊半寸不移,雙掌翻飛如電,急攔猛架,剎那間又穩居上風!
  一旁虎視眈眈的朱安嘿聲吐氣,適時而動,掌指配合著腿勢,嚴密無隙的急攻而上,的是招招狠實,式式猛辣。
  南山一儒微掖長衫,說道:
  “天將降大大任于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小夥子,老夫等便看看你是否堪承大任!”
  說話中,身形迅速遊走不定,在每一次奇妙的移動中,絕著險招,已綿綿而出。
  楚雲力敵三名武林一流高手,毫無懼色,他在電光石火般的交擊攻拒中,站立部位分毫未動,他只覺得體內真氣流轉不息,呼之欲出,四肢伸縮之間,流暢無比,揮灑自如,面前的三名強敵,幾乎沒有給他感受到多少壓力。
  於是,他仔細的出招折式,默默體察,他要在目前的實際拼鬥中,更深一層的了悟自己功力的精進。
  頃刻間,三十招過去了。
  鳳目女黎嬙已自地上站起,穿好了靴,默默站於一旁觀戰。
  她那一雙攝魂奪魄的美目,隨著四人的進退溜呀溜的,嫣紅的嘴唇抿成一道美妙而迷人的弧線。
  驀地
  楚雲站立原地不動,兩掌分襲冷竹雙煞,在掌影幻掠中,又詭異無比的攻到南日一儒面前。
  三人身形同時暴退,又同時挺進,六條鐵臂奮力還攻下,南山一儒呵呵笑道:
  “小夥子,你還真有兩手 給我倒下!”
  笑聲中,倏而發出一聲厲喝,右腿疾若雷電般踢出!
  楚雲毫不慌亂,掌勢仍然分拒冷竹雙煞,左腿膝蓋一縮一拐,立將南山一儒踢來的腳尖帶到一旁。
  冷竹雙煞見情不妙,猛然拼力攻出十七掌,南山一儒幸得解圍,身形卻轉了一個大圈子,幾乎一交跌倒!
  一旁的風目女黎嬙不覺露齒一笑,心中忖道:
  “這外表寒倫的青年,一身所學真是深不可測,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皆是爹爹十分器重之人,武功更是卓越無比,但是,合他們三人聯手之力,卻仍然佔不到這青年絲毫上風,而且,看目前情形,人家好像尚未使出全力 打到現在,他連原位都沒有移動,腿式更未施出。”
  場中人影再度翻躍晃閃,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復退又上,掌腿翻飛,暴喝如雷。
  黎嬙抿唇輕哂,又想:
  “面前這青年叫什麼名字呢?武功如此高強,定非無名之輩,他穿著雖然窮酸,氣度卻如此雍容飄逸,而且,長得亦異常英挺,但是,哼,這傢伙太狂傲了,簡直欺人太甚,他
   他適纔竟脫去我的靴,啐 輕薄。”
  想到這裡,一疊聲緊密暴響,又連連響起,黎嬙急忙轉目凝視鬥場
  三條人影沖天飛起,各據一方,略一盤旋之後,又宛如三頭大鳥猛撲而下。
  黎嬙心頭一震,低呼道:
  “啊,這是爹爹秘傳他們的‘雷鳥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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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仗義援手 豪士肝膽

  夕陽被暮雲簇擁著,暮雲亦染上了一片嫣紅,只是,這嫣紅與遼闊而灰藍色的蒼穹相映,卻有著一股淒涼的意味。
  是的,這是黃昏,霞照淒迷。
  一條寬大婉蜒的道路,迄邐於前,路上,踽踽行走著一個修長而結實的身影,只見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衣,外罩一件黑色的長衫,從頭到腳,一片純黑,黑得飄逸,黑得蕭煞。
  他不是別人,正是在下營鎮戲弄官差的浪子楚雲。
  距離他離開下營鎮起,今天已是第三個黃昏了,而他並沒有尋到那位肝膽相照的好友
   狐偃羅漢嚴笑天,但是,他相信狐偃羅漢不會遭到意外,因為,狐偃羅漢除了機警沉練與武功卓越之外,最重要的,是這位江湖巨梟有一顆不欺暗室的英雄赤心!
  他不緩不徐的走著,雙目凝注在西方那一抹殘餘的晚霞上,四周已盪漾著霧樣的煙靄,像一個寧靜而有著淡淡哀愁的夢境。
  楚雲輕輕發出一聲帶有感嘆意味的低呼,於是,晚風拂開了他的長衫,左邊胯下,斜斜掛著一柄奪目而珍罕的瑩白玉鞘長劍,鞘身上,尚雕有一條生動威猛至極的黑龍。
  他這時的形態,與三日前判若兩人,一個倫俗寒酸的漁人,轉眼變成一個容光逼人,英姿煥發的豪士,這時,如果有人同時看見他以前與現在的形狀,定然不敢相信這仍是同一個人。
  “太陽又下山了……我改回目前的打扮,假如嚴老哥看到了,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想法?”
  楚雲嘴唇微舐,摸了摸昨天在一個經過的城鎮上選定的衣衫,又想:“嚴老哥與那兩個紅衣大漢拼鬥,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現在又去了哪裡呢?欸,真有些懷念他……
  “對了,反正現在找不著嚴老哥,倒不如先上綏境拐子湖一行,看看那兒是否像那位神秘老人所說,有他一幫舊屬在那裡等待著一個新的首領……”
  楚雲不由加快了步子,但是,瞬息問他又停了下來,殘霞餘暉映照下的面龐,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
  “可是,我的仇恨 如山的仇恨,便先攔置不管麼?我為了什麼沒有死去?為了什麼能奇蹟似的以超然的意念支撐著沒有在驚濤駭浪中倒下?我知道,那是為了仇恨,仇恨,仇恨 ”
  他那線條鮮明得如同雕塑般深刻而堅毅的英挺面孔,在不自覺的抽搐抖動,他己將這一筆無日或忘的血債隱藏在心中太久了,他不願去想,因為,他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與負擔,但是,在每一分,每一寸光陰裡,在清醒或睡夢中,他又何時遺忘得了?他又如何不刻骨鏤心?
  “百角堡……三羽公子,蕭韻婷 ”
  楚雲顫抖的仰望灰沉的夜空,目光充滿了悲憤與痛苦,他雙手緊握,劍形的雙眉下泛著無邊的煞氣……
  於是,恍愧中,嬌妻那甜美如花的面魔在向他迎笑,但是,眸子卻飄向另一個露出森冷笑意的青年儒生,那年輕儒生揮動著白色的羽毛摺扇,像魔鬼般隱現在濃霧裡,一聲慘絕淒厲的嚎叫忽然響起,一張多皺而慈祥的面孔倏而變成極端的痛苦與扭曲,於是,濃霧如沸騰般翻滾,翻滾中舞動著那青年儒生的身影,蒼老的面孔碎成片片,雷聲憤怒的響起,濤浪洶湧,鞭影,刀光,寒芒,交織成一片,鮮紅的血液四散迸濺,冷森的陰笑遠遠傳來,如勾魂使者的長號,其中,夾雜著另一個冶盪而嘲弄的諷哂……
  “天啊!”
  楚雲悚然大叫,一切幻境隨之消失,他全身冷汗淋漓,恍若自一個噩夢中醒轉。
  無力的靠在路旁一株大樹上喘息,他用力撕著自己的頭髮,牙齒緊咬著下唇,深深的,深深的。
  良久,復良久。
  楚雲盡了一切力量,才使翻湧的心湖平靜下來,他凝視著夜空中閃爍的寒星,背脊上如蛇一般婉蜒起一股涼氣:
  “我怎麼了!怎麼變成如此衝動與懦弱?難道瀕臨死亡邊緣的教訓,仍不能改變我昔日的孟浪與毛躁?難道回魂島上將近一千多個日子的磨練仍不能使我的意志堅強與冷靜?冥冥中的神啊,假如你看見這世上的一切醜惡,假如你看見我的痛苦,那麼我求你幫助我,給我力量,讓我用我的雙手粉碎這世上的一切罪孽,用仇人的血洗清他們所背負的債……”
  於是,他霍然站起,雙臂在空中有力的揮舞著,堅決的告訴自己:
  “是的,容我自強,容我振奮,沾我血的朋友,你們等著吧,等著我回去飲你們的血!”
  像有一股神異的力量支持著他,楚雲拂去長衫上的灰土塵屑,好似拂去適纔的悲創,大步向前行去。
  這時,一鉤新月,如初婚的婦人,羞澀的露出那迷人的臉蛋,在那如同棉絮般的雲後。
  楚雲飄然行著,腳步像浮在地面上的空氣,那麼輕靈,又是那麼流暢,不帶起一絲塵土……
  一陣轆轆的車輪聲,忽然自路後響起,其間有清脆的蹄音,隨著車輪聲順風傳來。
  楚雲放慢腳步,行向路邊,他無意招呼這夜行中的同路者,所以行向一邊,只是為了讓身給背後的車輛過去。
  片刻間,一輛黑篷雙轡馬車,自他身旁行過,馬車後跟有兩騎,似隨車的護衛,馬上騎士,乃是兩個神態沉穩的黃衣大漢。
  楚雲眼角一飄,管自行走,那兩個騎在馬上的黃衣大漢卻互瞧一眼,回首向他打量起來。
  這二人的目光中充滿了警惕與疑忌,甚至將馬的速度也緩了下來,楚雲微微一笑扭頸望向一旁。
  忽地,其中一人沉聲道:
  “朋友,夜深路遠,可願與在下等同騎趕上一程麼?”
  楚雲淡淡的道:
  “盛意心領,路途遙遙,卻洋溢著詩情畫意,不是麼?”
  那兩個黃衣大漢,聞言似是一怔,另一人冷然道:
  “朋友,只怕你言不由衷吧!”
  楚雲雙目怒睜又闔,一笑道:
  “你我同路異途,言談之中,何苦帶刺?二位兄台,陽關大道好走,在下另行獨木之橋了。”
  他語聲始住,前行不遠的篷車忽然繞將回來,趕車的是一個矮小精悍的短衫漢子,那漢子唇角的一顆肉痣最是顯眼,他將手中皮鞭一抖,啪的一聲脆響,尖聲叫道:
  “大彪,吳勝,這小子可是那面的?”
  那名喚大彪的黃衣漢子沉聲答道:
  “不敢說,可是形態卻使人疑慮。”
  楚雲一聽對方的口氣如此的張狂,剛平下的怒氣不禁又升了上來,他行上兩步,冷漠的道:“好朋友,閣下嘴皮子上最好積點德,坦蕩大道,難道在下行走兩步都犯疑麼?”
  趕車的瘦小漢子黑夜中面孔一寒,尖聲道:
  “咦?你***吃了狼心豹膽不成?競敢教訓起咱來了,咱便臭你這王八小子幾句,諒你也只有聽下的份!”
  楚雲神色不變,沉靜的道:
  “就憑這幾句話,你將仗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瘦小漢子嘴角的肉痣一抖,怒叫道:
  “好哇,咱‘一鞭卷龍’湯小庸倒要試試 ”
  叫聲中,他手上長鞭“劈啪”連響,向著楚雲摟頭蓋臉就是八鞭,快捷,狠辣兼而有之!
  楚雲冷冷一笑,不躲不閃,右掌奇異的倏伸又縮,出手之間,已抓住這“一鞭卷龍”湯小庸抽來的鞭梢!
  於是,在車座上的這位“一鞭卷龍”霍然色變,身軀急起,抖手便是七點寒星,徑襲對方!
  楚雲身形如幽靈般在這七點寒星中飄掠而過,右臂肌肉猝然突起,用力一帶,立將這湯小庸扯下車來!
  兩名黃衣大漢驚呼一聲,同時翻手拔刀
  楚雲狂笑連聲,手中皮鞭一抖一揮,已將那死命抓著鞭柄不放的湯小庸拋了出去,筆直地飛向兩個黃衣大漢頭上!
  於是,一連串的“欸呀”之聲傳出,三個人已如滾地繡球般跌做一堆,兩匹坐騎亦“唏哩哩”的奔到一旁。
  楚雲單手一翻,握住鞭柄,長長的皮鞭如雨點般急落而下,沒頭沒腦的抽向地上滾在一起的三人。
  隨著皮鞭的起落,這三人如殺豬般翻滾號叫不停,在瞬息間,楚雲已揮出三十多鞭,他冷冷一哂,住手卓立不動。
  “一鞭卷龍”湯小庸奮力站起身來,雙目怒瞪欲裂,嘶啞的叫道:
  “好哇,好極了,你這**養的揍了咱,咱誓必不放你過去,小子,你有種再上呀,咱這身骨頭還能再挺個百八十鞭!”
  楚雲淡然道:
  “好朋友,你口把式倒硬,不過,在下卻不是慈悲之人,你道在下治不服你麼?”
  這時,那兩名黃衣大漢亦已鼻青眼腫的爬了起來,湯小庸越發尖吼道:
  “你是英雄,**養的,咱這條命交給你了!”
  吼叫中,他便待往前衝進,但是
  篷車內忽然傳出一個蒼老而屠弱的語聲道:
  “小庸,你回來,容老夫問問這位朋友!”
  這位“一鞭卷龍”湯小庸聞聲之下,倏然止步,一收適纔那瘋狂拼命之狀,誠惶誠恐的趨向篷車之旁。
  他掀開車簾,恭謹的彎下身子,低聲向篷車內的人說著什麼。
  半晌,車簾被掀了起來,掛向兩旁,在車內燃起的暈黃油燈下,一個方面大耳,銀髯如雪的老人,緩緩靠向車門,舉目向楚雲站立的方向望來。
  這位銀髯老人,容貌形態甚是威武堂堂,但是,自他蒼白的面色及轉動遲滯的眸子看來,卻好似身染重疾。
  楚雲緩緩向前行了數步,那兩名黃衣大漢卻緊張的攔在面前,厲聲道:
  “朋友,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們兩人,便請你一併成全了!”
  倚在車內的銀髯老人,忽然低沉的道:
  “大彪,你與吳勝讓開,這位朋友不是你們攔得住的,老夫有話與他一談。”
  楚雲冷然自兩名黃衣大漢中間走過,來到車門前三尺左右站住,雙手抱拳一揖道:
  “前輩請了,辱蒙召見,未知前輩有何賜教葉銀髯老人藉著車內蒙隴的燈光,向楚雲仔細打量了一陣,在燈光下,楚雲的形態更現得超脫與深沉,老人頷首微笑,低聲道:
  “年輕朋友,你與‘灰旗隊’及‘莽狼會,可是同路人麼廣楚雲心頭一動,他知道那“灰旗隊”乃是兩河一帶最為霸道的綠林幫會之一,出動時皆以一面灰色旗熾為志,個個心黑手辣,趕盡殺絕,但在其魁首“銀戈飛星,’常大器率領之下,卻是神出鬼沒,來去如風,令人揣測不定,難以捉摸。
  至於那“莽狼會”,楚雲卻甚是陌生,不知是一個什麼樣的江湖組織。
  他微微一笑,道:
  “前輩放心,在下雖然不才,倒還不至於和‘灰旗隊,之流為伍,前輩忽然提起他們,想是曾經結怨不成?,,
  銀髯老人浩歎一聲,道:
  “老弟眼光果然厲害,不錯,‘灰旗隊,與‘莽狼會,在兩河一帶,近些年來已算得上是綠林幫會中最為猖狂的兩撥人物,欸,老夫與他們素來河並不犯,卻不料這些角色為了擴充勢力範圍,竟尋到老夫頭上 ”
  老人微微一頓,又沉聲道:
  “老夫世居魯境流坡塢,承先父遺蔭及道上朋友賞臉,尚混得薄有虛名,但是,壞也壞在這裡,‘灰旗隊’‘莽狼會’在月前一個晚上,便大舉而來,見面之下,當即提出兩個條件,一是要老夫加入該等盟下,共同為非做歹,一是即日離開流坡塢三百里以外,永不能回,欸,老夫雖然自知力量薄弱,難與彼等抗衡,但是,卻也不能容人如此欺侮 ”
  楚雲沉靜的一笑,道:
  “於是,梁子便結下了?”
  銀髯老人目光黯淡,點點道:
  “是的,老夫年雖老毫,卻也忍不下這口氣,當即翻臉動手,在這一仗,尚幸老夫門下弟子齊心用命,拼力抵擋之下,雖然傷亡累累,卻將彼等擊退,只是,這一仗打得太僥倖了,‘灰旗隊’及‘莽狼會’首要人物大多未到,老夫正自慶幸,不想在第三天,‘灰旗隊’首領‘銀戈飛星’常大器及‘莽狼會’瓢把子‘九輪君子’古幾率領大批好手到來,欸,一場激戰之下,老夫師弟七人落得五死二傷,門下弟子更是傷亡殆盡,六十年來辛苦創立的基業,亦在旦夕之間,冰消瓦解……”
  楚雲十分同情的注視著車內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誠摯的道:
  “前輩,你是否也在這一戰中受傷?”
  老人苦笑一聲道:
  “不錯,老夫在與常大器拼鬥之時,吃他一掌印在肋下,又被‘莽狼會’右使者曹功偷打了一枚金菩提在肩頭,尚幸老夫體魄硬朗,拼命突圍而出,但是,老夫一生中辛苦掙來的薄名,卻也放逐流水了。”
  楚雲雙目微閉,沉吟不語,銀髯老人咳嗽了一陣,徐緩的道:
  “老弟,萍水相逢,陌路相交,老夫本不該交淺言深,與你毫無關連的提起這些不幸之事,倒令老弟你見笑了。”
  忽然,楚雲睜開眼睛,沉聲道:
  “請恕在下冒昧,前輩可是魯邊‘白獅門’掌門人,號稱‘美髯神鞭’的魏百豪魏老前輩?”
  銀髯老人微覺意外的一怔,隨即呵呵笑道:
  “不敢,魏百豪正是老夫,想不到老夫於此窮途潦倒之際,仍然有人識得老夫賤號……”
  楚雲一笑道:
  “魏前輩,吾等俱為江湖中人,扶危濟困,乃為理所當然,何況前輩大名,在下更是素仰已久,現在,在下不妨言明,前輩所以不嫌在下愚魯,直告目前境遇,是否有意令在下薄效棉力?”
  美髯神鞭聞言之下,不由老臉一熱,窘迫的道:
  “老弟,說實在話,老夫亦不願再作虛套,老弟適纔教訓老夫門下弟子之際,身手之超絕博奧,老夫已曾親眼目睹,老弟你一臉正氣,行事磊落光明,老夫即知為可信可賴之人,目前,老夫等已是山窮水盡,四面楚歌,加以‘灰旗隊’‘莽狼會’等追兵在後,意欲趕盡殺絕,滅我‘白獅門’根脈,老夫身受重創,心餘力繼,門下隨行弟子,俱皆技藝平平,故而甘冒老弟拂袖之危,意圖請賜一臂之助……”
  老人話尚未完,楚雲已豪邁的一笑道:
  “前輩無需如此,區區小事,在下敬候差遣便了!”
  這位魯邊“白獅門”的掌門人,感激逾恆的伸出一雙顫抖的手,緊緊與楚雲相握,在面部的皺紋重疊舒展中,他沉緩的道:
  “疾風知草勁,患難現親朋,老弟,多少異日奉承抬舉老夫之人,在此刻俱皆離棄老夫而去,他們畏懼與落魄的‘白獅門’再有交往,他們深恐與己身的利害有所衝突……老弟,你不但不記者夫門下適纔冒犯之過,更以陌路人的身份慨允助力,老夫會永遠記著你,‘白獅門’所有弟子也會永遠感激你今日的義舉,江湖上的草莽雄風,熱血豪義,都在老弟你身上證明尚未敗落殆盡……”
  楚雲深沉的一笑,低聲道:
  “前輩謬獎過甚,在下不過略效微勞而已,尚未有所表現,前輩卻如此看重在下,實令在下汗顏。”
  美髯神鞭正待答話,篷車內忽而傳出一個稚嫩的嗓音道:
  “爺爺,孫兒現在可以說話了吧?”
  楚雲輕笑道:
  “前輩,藏于車內的,想必是令孫了!”
  美髯神鞭愛憐的回身掀起一條毛氈,毛氈下露出一張白淨而清秀的小臉來,那小臉上一雙靈活的眼睛,正好奇的向楚雲凝望著。
  楚雲抿了抿嘴唇,和聲道:
  “小弟弟,你怕麼?”
  這孩子一眨眼睛,天真而不畏生的道:
  “我不怕,有爺爺和我在一起,好多好多壞人都不敢來欺服我,這位叔叔,我叫妹真,你叫我真兒好了。”
  美髯神鞭魏百豪苦笑著道:
  “這是老夫在刀光血雨中,最不能釋懷的一個累贅,天幸皇天有眼,使老夫在千鈞一髮之中能將真兒救了出來,否則,老夫怎有顏面去見他九泉之下的爹娘?”
  楚雲安慰了老人幾句,沉聲道:
  “前輩,吾等有此已耽誤了不少時間,在下之意,不如即時趕路尋個鎮甸住下,一則可以暫避對方耳目,再則亦可充分休息一陣。”
  美髯神鞭頷首道:
  “不錯,前面再出去三十裡,便有一個小市集,老夫年前曾經路過,吾等今夜可暫宿該處。”
  說完了話,他已有些疲憊的躺下身子,楚雲輕輕為他放下車簾,正待轉身,車簾忽又掀開,老人伸出頭來,十分歉疚的道:
  “老弟,我真是昏了頭了,尚未請教老弟你尊姓大名?”
  楚雲最怕的便是別人間及他的名號,到目前為止,甚至連狐偃多漢嚴笑天他都沒有吐露過,此刻,他靜靜的一笑道:
  “前輩,在下楚非,在江湖上一事無成,浪蕩至今,前輩便請直呼在下陋名便了。”
  老人世故極深,聞言之下,明白對方必有隱衷,輕輕點頭,又縮頸退回車內。
  楚雲緩緩行出兩步,那“一鞭卷龍”湯小庸靦腆的走了過來,訕訕的道:
  “楚大俠,咱們這就登程麼?”
  楚雲望著他頸項上血紅的鞭痕尚未褪去,雖然已將那件被鞭梢撕裂的破衣換去,但是,仍然看得出這位毛躁漢子曾經吃過一次小癟。
  這時,那喚做大彪、吳勝的兩個黃衣大漢,亦已尋著坐騎牽了過來,楚雲有些歉然的道:
  “湯兄,適纔不知湯兄乃‘白獅門’下,以至發生誤會,多有冒犯之處,尚請湯兄原諒,另外二位兄台,也請湯兄轉達在下歉意。”
  一鞭卷龍湯小庸一拍那瘦骨稜稜的胸脯,英雄本色的道。
  “嘿,這叫什麼話,俗語說得好,英雄不打不相識,不管是楚大俠你揍了咱,還是咱揍了你,既然大家都是合得來的朋友,還不是哈哈一笑,當作玩了一場小把戲?趙大彪與吳勝算起來還是湯某人的師弟,他們更是不會存在心裡,楚大俠,何況你老非但不記湯某等人的過失,更仗義相助師門於絕境,那些小事,又算得了什麼!”
  趙大彪與吳勝亦走到面前,雙雙抱拳道:
  “楚大俠,湯師兄說得對,我們近遭慘變,為人行事難免有些魯莽,你老這幾下子,倒不啻是給了我們兄弟一次明確的教訓呢!”
  四人又客套了一番,當下各自登騎上車,揚鞭而去。
  楚雲坐在車前湯小庸身旁,望著夜色中往後疾速移動的樹影,低聲道:
  “湯兄,魏老前輩與湯兄等人,準備投往何處?是暫避一時呢,抑是搬取救兵?”
  湯小庸一揚手中皮鞭,道:
  “我們準備投往三宮山白馬崖‘碧目老農,周遠周老前輩處暫住一時,順便也可與周老前輩商量今後對策,周老前輩是掌門師伯生平至交,在三宮山左近威名甚著,到了那裡,好歹也有個照應。”
  楚雲移動了一下坐姿,又道:
  “那麼,在下定然陪送各位到自馬崖,不過,‘白獅門’重興是否有望呢?”
  一鞭卷龍湯上庸神色黯然的道:
  “灰旗隊與莽狼會素來兇狠暴戾,而且高手極多,目前勢力已更形龐大,在兩河一帶,武林正邪二道,大都難以與之抗衡,本門在重創之下,精英盡失,只怕 只怕重振基業,不太容易了。”
  “車輪轆轆的在道路上滾動著,二人沉默了一陣,楚雲沉聲道:
  “湯兄,二個人來到這世界上,總要經過些坎坷與磨難,貴門日來之變,僅是這人生的旅途上一個小小的挫折而已,切莫頹唐灰心,天下沒有永遠不能成功的難事,也沒有永遠矗立不倒的頑石,只要有信心,有毅力,灰旗隊與莽狼會之人又何足慮哉?”
  湯小庸深深的點了點頭,揚鞭催馬,答道:
  “真是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過,欸,這卻不是理論上的問題,而是實際的對壘啊!”
  楚雲一笑道:
  “理論不過是一件事情的真理,要做到成功的地步,還在於本身的奮鬥與努力,湯兄,這便需要毅力與信心了。”
  篷車震動了一下,湯小庸急忙握緊韁繩,謹慎的向前路探視。
  楚雲呼了口氣,忽道:
  “湯兄,魏老前輩受傷可重?”
  一鞭卷龍湯小庸憂慮的道:
  “不瞞你說,楚大俠,掌門師伯肋下所受的一掌,已震動內腑至劇,最少也要養息四月以上始能痊癒,左肩上那一粒金菩提,倒不怎麼嚴重,大約已經收口了,可恨曹功這王八羔子,竟用他娘的下三流偷襲戰 ”
  楚雲沒有說話,仰首望著晴朗的夜空,夜空是一片清澈,好似一大塊黑得發亮的綢緞,他雙手微微輕搓,仿佛在思忖著什麼。
  靜寂在黑夜中播散,道路上,只有嘰嘰的蟲聲與車輪馬蹄著地的聲音,氣氛顯得十分單調。
  忽地
  楚雲挺身坐起,側首傾聽,面色逐漸轉寒。
  一鞭卷龍湯小庸口中“得兒呼”一聲,正待再度揚鞭催馬,楚雲卻沉靜的道:
  “湯兄,你看見前面路旁的一片疏林麼?”
  湯小庸回眸望去,迷習的道:
  “不錯,楚大俠難道發現了什麼岔眼之事麼?”
  楚雲嚴肅的道:
  “湯兄請將篷車趕入疏林之內隱匿,並與趙、吳二兄多備暗青子以防萬一,在下即時在此下車,以探背後來人。”
  湯小庸心頭一跳,左右張望,但見夜色沉沉,風吹草動,哪有半點人影?
  他疑惑的道:
  “楚大俠,可有什麼動靜?怎的咱連個鬼影也沒有看見?”
  楚雲一笑道:
  “假如在下聽覺不差的話,半裡之外,約有十數騎正急奔而來,此時此地,卻是小心些好。”
  他語聲始住,人已飄然而下,向湯小庸及趙大彪、吳勝三人一揮手,卓然獨立道中不動。
  不多久,當那輛篷車及車後雙騎適纔隱入疏林之內時,一片疾若密雷般的蹄聲已遙遙傳來。
  楚雲抿唇一笑,想道:
  “若嚴老哥笑天在此,只怕又會躺在地下,裝瘋賣傻的戲弄來人一番了。”
  這時,蹄音更近,黑夜中果然現出十多團騎影,捷如飄風般狂奔而到。
  楚雲站立道中,黑衫飄拂,他那一雙澄澈的眼睛中閃射出兩道精芒,如騖鷹似的凝注來騎。
  片刻間,十數騎影已掠至他身前不及五丈之處,馬上騎士也同時發現了站在路當中的楚雲。
  為首一騎倏而怒喝:
  “擋路的小了,你想死不成!”
  接著一個沙啞的語聲隨即吼道:
  “撞死這個瞎眼的狗雜種!”
  楚雲冷然一笑,驀然厲聲道:
  “通通給我滾下馬來!”
  這時,他早已看出來人俱是清一色的紅、白相間彩衣,袖口上各繡有一只猙獰兇惡的狼頭!
  不用說,只要一看來人的穿著打扮,便知道定然是那“莽狼會”的屬下無疑!
  楚雲喝聲出口,十數鐵騎俱已“唏哩哩”的人立而起,但馬上騎士卻並無一人摔落,一聲口號,十多條人影已自馬背上同時飄落,行動利落,整齊劃一!
  楚雲不由暗贊一聲,大步迎上五尺,冷漠的向來人面上逐一掃視,形態狂傲之極。
  對方為首一人,是個年約六旬的修偉老者,袖口上繡的狼頭為純銀之色,他那紫黑的臉膛上泛起一股暴怒的火焰,厲聲道:
  “你是誰?報上名來,無論是哪一路的,今夜老夫必扯斷你一條腿!”
  楚雲冷冷的道:
  “你們是誰?大爺願意站在路中,憑你還管不上,要斷在下一腿十分容易,不信你過來一試便知!”
  這修偉老者雙目倏然怒瞪,額角青筋根根暴起,狂吼道:
  “好他媽個乳臭小子,‘莽狼會’不吃這一套,老夫先活劈了你!”他正待猝然發難,一個五短身材,面貌奇醜的矮小漢子已搶身而出,沙啞的叫道:
  “二當家,這小子且由本使者試手!”
  原來,這體魄修偉的老者,乃是“莽狼會”副首領“鳴天斷碑”霍敬,矮小漢子則是“莽狼會”左使者飛蠍杜守浩,二人俱是兩河黑道中,兇名久著的 赫人物,又同是一般的心黑手辣,殘毒無倫。
  飛蠍杜守浩一步搶出,厲聲喝道:
  “小子,閻羅殿報到之時,莫忘了是飛蠍杜守浩成全於你!”
  楚雲仰天狂笑,古銅色的雙掌倏而粗漲,“莽狼會”諸人早已站好有利地形,準備必要時一擁而上。
  但是,除了“鳴天斷碑”霍敬之外,其他各人竟沒有發覺楚雲雙掌的異狀!
  霍敬神色微動,大聲道:
  “杜使者留意,這小子好像有點邪門 ”
  在他語聲尚未作一個結束的時候,楚雲已有如焦雷般斷喝一聲,抖手便是二十三掌十七腿攻向飛蠍杜守浩,攻勢凌厲,宛似迅雷驚電!
  這位目空一切的莽狼會左使者,估不到對方竟敢先行動手,而且,威力之大卻又如此出人預料!
  他醜惡的面孔突而掠過一絲猙獰之色,猛然退後三步,右掌陰手急甩,一溜藍色閃光徑向楚雲飛至。
  這溜藍色閃光甫始飛出,競似奇蹟般驀然碎裂成一團團米粒大小的燐光,帶著刺鼻的火辣氣息,將楚雲周身前後左右罩滿!
  來勢是迅速而刁狡的,不但未曾出聲招呼,甚至連發射暗器的方式也是詭密而陰詐的,這帶著火辣氣息的藍色燐光,正是飛蠍杜守浩最為歹毒的暗器 “雨磷箭”!
  楚雲冷沉的一笑,身形宛如一縷輕渺的煙霧,在剎那間已不可捉摸的自團團的黯慘藍光中飄掠而過,是那麼虛無,那麼奇異,幾乎不像是一個人體,而是一條淡淡的影子。
  飛蠍杜守浩睹狀之下,心頭大震,怒吼一聲,又是兩蓬藍色火焰,兜頭飛出。
  一條黑影如騰起的隼鷹,猝而拔空七丈之高,雙臂展處,又猛烈無比的反撲而下,來勢之快,威力之雄,的是驚魂奪魄!
  飛蠍杜守浩面孔扭曲,大斜身,一道銀虹己突然如滾桶般翻卷而出,勁風襲體如飆!
  “鳴天斷碑”霍敬經驗何等老到,見狀之下,已知情勢不妙,他踏前一步,同時擺手示意。
  於是,在此刻,十數聲怒叱隨之而起,十多條紅白相問的身影,紛紛凶悍無比的衝入戰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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