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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13, 05:29 AM  
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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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填文, 轉賺史幣
三不五時, 增量增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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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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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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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722 (2008-08-26),dddd (2008-06-15),KL-iris (2010-04-07),qdenise (2008-08-20),wulihua (2010-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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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2:45 PM   #51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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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又過半月,散人穀裏已是一片亂七八遭,賊王時窮富的《妙手空空經》和賭王吳輸贏的《賭經大全》經常莫明其妙的出現在對方屋裏自不必說,連賽諸葛歐陽明至爲得急的八卦屋鬼靈子陸小歪也成了常客。
  三人終日愁眉苦臉,卻拿鬼靈子毫無辦法。
  鬼靈子倒是終日笑嘻嘻的,只是散人穀中的三人對他避著瘟神,鬼靈子也不以爲忤,反而常常尋上門去,歐陽明、吳輸贏、時窮富三人礙于送陸小歪入穀那人之面,又不便強趕鬼靈子出穀,只忿然長歎,自認倒楣。
  賽諸葛歐陽明倒也罷了,只足吳輸贏和時窮富二人卻連三才屋和四象屋也不敢出。
  因爲他們一旦出穀,陡然間便會莫名其妙陷入飛沙走石之中,稍不留神,甚至還會稀裏糊塗的撞在某株突然出現的樹上。
  大家心裏和明白,這一切都是陸小歪搗的鬼,卻偏又對他無可奈何。
  三人一般所思,只盼那曾經救過他們性命的人到他們散人穀中來,將陸小歪帶走。
  偏那人始終不露面,陸小歪卻經常笑嘻嘻的拎著烤得焦黃噴香的山雞或野兔光臨他們的居所,只是他們對陸小歪的“好意”實在毫無興趣。
  某日酉牌時分,歐陽明與吳輸贏聯袂光臨三才屋,見時窮富一人正獨自猛喝悶酒,其額頭之上,駭然有一茶杯大小的紅“瘤”,吳輸贏哈哈大笑道:“賊王頭上長瘤,倒也是一樁怪事。”
  時窮富順手將酒碗摔得粉碎,大怒道:“去你媽的瘤!明日看我不把陸小歪撕成碎片才怪!”
  吳輸贏又自笑道:“憑你時老兒,要撕碎鬼靈子陸小歪只怕還不能夠。”稍頓又接著道:“縱是咱三人聯手,此時要治服陸小歪也非易事了。”
  散人谷三人中若論話多,第一恐怕便發還歐陽明瞭,此時卻苦著臉,閉口不言,因爲他的頭上世有一個“瘤”,只不過比時窮富的稍小一些而已。
  良久。
  歐陽明忽然沈聲道:“咱們無論如何得想個法子,讓陸小歪離開散人穀,有他在此一月,本谷便不得安寧……”
  一語未了,忽聞門外傳來鬼靈子的笑聲:“匆匆數月下來,我陸小歪倒喜歡上這散人穀了,此時要我離穀而去,在下倒是有些不願。當然了,如果你們覺得我陸小歪在此穀中惹你們生氣你們自可離穀而去,我決不用強也就是了。”
  時窮富大怒道:“陸小歪!我倒是要問問你,這散人穀到底是誰建的?”
  鬼靈子一言不發,反倒煞有辦事的繞著時窮富走了兩圈,故作不妨的道:“天下竟有如此怪事,人頭上居然也會長角,至少我陸小歪還是第一次見到。”
  時窮富氣極反笑,高聲道:“陸小歪,若我三人聯手,只怕你的頭上也會長出一隻角來?你信是不信?”
  鬼靈子笑道:“不妨咱們現在就試試,在下有個習慣:不經試過的事情,一般總是不信的。”
  話音方落,便聽歐陽明和吳輸贏同聲道:“我不陪!”
  時窮富冷哼一聲,道:“歐陽老兒、吳老兒,咱們數十年交情,你們竟然連這點面子也不給我姓時的。好!自今而後,咱個便恩斷義絕!”
  歐陽明和吳輸贏倏然色變。
  未等他二人開口,鬼靈子早大笑道:“時窮富,你未免也太過心胸狹隘了,其實要我陸小歪離開散人穀也並非難事,只要你們各自將身藏絕藝盡數傳授於我,我馬上出穀也就是了。”
  歐陽明連忙道:“陸小歪,你這不是睜著睛說瞎話嗎?此時若論妙手空空之術、賭技和機關設陣之術,時老兒、吳老兒和我賽諸葛又有誰是你的對手了。”
  鬼靈子道:“這就奇了,當年你三人各憑絕藝名動江湖,其時我陸小歪還未出世,此番在下到你們散人穀僅數月之久。怎能說我已強於你們了?”
  吳輸贏道:“你用鬼計將咱三人的《妙手空空經》、《設陣大法》和《賭經大全》盜了去,逼使我等不得不傾囊傳技……”
  鬼靈子截口道:“是你們自己無能,‘鬼計’二字卻又從何說起?”
  歐陽明連忙圓場道:“好好好!就算你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總行了吧?”
  鬼靈子道:“我爲什麽要相信你的話?”
  歐陽明道:“因爲我說的是實話,數日前你到我八卦屋中盜走了《設陣大法》,又將它放在吳老兒的四象屋中,而我的八卦屋,縱是現在,不是我歐陽明誇口,吳輸贏和時窮富他二人要在我屋內來去自如,也是斷斷不能,僅憑這一點,我的機關設陣之術就極你學了個十成十。”
  鬼靈子道:“就算我信了你的話,吳輸贏和時窮富二人定是藏拙了。”
  歐陽明連忙道:“誰要是在陸小歪面前藏拙,那一定吃錯藥了。”
  一直沈著臉未曾開口的時窮富忽然道:“在下倒有一個計較在此,咱們不妨就此比試。”
  另三人同時道:“如何試法?”
  時窮富淡然道:“麻將。”
  三人俱是一愣,過得少頃,吳輸贏忽然撫掌大笑道:“時老兒這鬼主意實在是高明之極。”
  話音落時,人早飛掠出屋,自是到他的四象屋取那付一直被他視若珍寶的黃金麻將去了。
  歐陽明見狀世道:“此計果然大妙。”
  沒料鬼靈子裝模作樣的道:“怎的我竟看不出此計有何妙處?”
  歐陽明道:“你與金童打賭吃虧,險些兒送了性命,自不知賭中大有學問。尤其在麻將桌上,你與咱們三人所學的絕藝均能派上用場。”
  鬼靈子道:“莫非在麻將桌上連機關設陣之術也能用上嗎?”
  歐陽明道:“那是自然,難道吳老兒所著的《賭經大全》上並未載有搓麻將別有一說,叫做壘長城麽?既是‘長城’,那可是咱們機關設陣的租家,其中自然大有關聯。”
  時窮富續道:“且搓麻將最是鬥智,更要心靈手巧,我教你的妙手空空,大可派上用場,而吳老兒教你是的賭技,那就更不用說了。”
  鬼靈子故作沈思狀,良久才道:“還是不要。”
  歐陽明和時窮富同聲道:“有何不要?”
  鬼靈子道:“如若你三人聯手,故意輸了給我,倒顯得是我將你們各自的絕藝全學到手了一般。屆時我既贏了你們,又不得不守約出穀,那我鬼靈子陸小歪豈不成了冤大頭了……”
  話音未落,睹王吳輸贏早提著一付精致的黃金麻將飄然回屋,見歐陽明和時窮富正面面相覷,當下大惑不解,問道:“你們都怎麽了?”
  時窮富氣呼呼的道:“陸小歪他說他不幹?”
  吳輸贏奇道:“陸小歪,你爲何不賭?”
  鬼靈子道:“不賭便是不這,何來這許多理由。”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吳輸贏待向歐陽明,又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歐陽明道:“陸小歪懷疑咱們主人會使詐,故意輸了給他。”
  吳輸贏頓即怒道:“我吳輸贏號稱‘賭王’,並非浪得虛名之輩,你休要把人看得太小。”
  鬼靈子笑道:“你既是賭王,我陸小歪倒相信你不會在賭桌上耍賴而自廢名頭,但時老兒和歐陽老兒就難說得緊了。”
  歐陽明和時窮富正欲開口說話,忽聽陸小歪又道:“好吧,就算我信你們一次,咱們這便開賭如何?”
  歐陽明和時窮富雖心頭有氣,但聽陸小歪如此說話,一愣之下,當即道:“好,咱們這便在麻將桌上比劃比劃。”
  二人心頭均是一般所想:你陸小歪既信不過我二人,那咱們不妨就做一次小人給你著看,讓你“贏”得心服口服。
  他們自是不知,鬼靈子臨時改變主意,卻是因有人在暗中指使。
  方才歐陽明和時窮富正自心頭有氣,甚覺慍怒之時,鬼靈子耳邊忽然轉來一細微卻清晰之聲:“與他們賭,並且非贏不可。”
  鬼靈子雖不知是誰與他通話,甚至不知那聲音著從何大傳來,但那聲音似有一種強大的磁力,使他既覺得親切又不可抗拒。
  當中賊王搬出一張玉石方桌和四把付椅,與歐陽明對方一眼,各選了“西”“北”二位坐下。
  賭王一言不發,隨手把麻將整整齊齊擺在桌上,才瞪了賊王和賽諸葛一眼,肅然道:“搬莊!”
  時窮富和歐陽明一愣,心道:你吳老兒怎的這極不知好歹,雖你不願使詐損了自己“賭王”名頭,但咱們助一臂之力,讓鬼靈子陸小歪離開散人穀,卻是對大家均大爲有利之事!
  卻聽鬼靈子道:“昔日在下曾聽人言,賭搏、殺人和賣淫,歷來是人類最古老而又熱衷於幹的三件事,且無論男人賭博殺人還是女人賣淫,僅是規矩甚嚴,今日觀當世儲人言行,果然絲毫不爽。”
  賭王吳輸贏淡然道:“多謝謬贊。”
  鬼靈子故作肅然狀道:“不敢當,但今夜之賭,咱們以一盤走輸贏,我陸小歪定使使出渾身解數,如若僥倖贏了,自然拔腿便走;若是輸了,也只怪在下學藝不精,也是一般出開貴穀……”
  話未說完,另三人早閻聲道:“你說什麽?”
  鬼靈子道:“我陸小歪好歹也算堂堂一派掌門,言出如山,從不願再說第二遍。”
  吳輸贏連道了三個“好”字,才又續道:“難怪一……難怪那恩公對你如此器重,果不愧是號人物!那好,陸小歪,所有的花樣,我已傾囊相傳於你了,今夜咱你便只賭一把明日姓吳的作東,咱們四人該當泛一大白!”
  時窮富和歐陽明既聽鬼靈子說他無論輸贏皆要離開散人穀,早是怒意煙消,當下時窮富道:“好!咱們這便各憑其才實學,切磋技藝,明日爲陸小歪侯行,也算上我和歐陽老兒一份!”
  歐陽明則只道了兩個字:“搬莊。”
  雖已無人使詐,也是天數使然,搬莊結果,賭王作了東家,鬼靈子摸了“南”,而賊王和賽諸葛竟與他們先前所占位於一般,各自坐了“西”“北”二位。
  既是東家,賭王要做一副“天臺”牌自是易若反掌,他料定此番鬼靈子是輸定了。
  沒料取完牌後,賭王明明做好的一付“王合”牌卻少了個“一萬”而多了張“東”牌,形成了“東”牌,形成了“東”牌“開杠”聽“一萬”和“四萬”合牌之局。
  賭王怔怔的看著坐在他下家的鬼靈子,足有平盞茶時分。
  鬼靈子則若無其事,似是此番相賭與他毫無關係一般。
  是打出一張“東”牌,等坐在對面的時窮富打出“一萬”,還是等“開杠”碰碰運氣,賭王始終舉棋不定。
  桌上的四人,沒有一個出聲。
  賭王的額頭上,已沁出細密的汗珠。
  鬼靈子既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一萬”換成“東”牌,那他做一付“地合”牌局絕非難事。
  若打一東一牌,鬼靈子自不能“合牌”,但接著便輪到他摸牌,賭王幾乎斷定能先鬼靈子能“自摸”而“合”。
  賭王決定挺而走險了:“東”的“並杠”!
  開起來的當然不是“一萬”或“四萬”而是一張“白板”。
  賭王又猶豫了足有一袋煙功夫,才小心翼翼地將這張多餘的“白板”打出。
  鬼靈子依舊若無其事,似是從未見過麻將用中居然會有“白板”這張用,只盯著它若了足足平小時辰。
  時窮富、歐陽明與賭王相處數十年,各自的技藝均學了不少,特別是坐在鬼靈子下家的時窮富早已將一張“十萬”抽出放在最右邊,只等鬼靈子打出一張牌,他便將它打出讓賭王“合牌”。
  但賭王和鬼靈子如此故意消磨時光,時窮富和歐陽明早大覺不耐,各自將牌朝裏扣倒。
  沒料又過良久,鬼靈子忽然輕歎一聲,將那張“白板”撿起,淡然道:“開杠。”
  他開起中一張“七筒”,然後又淡淡的將十四張牌椎倒,輕聲道:“合了。”
  他的確是“地合”牌,單聽“邊七筒”。
  杠上開花!
  賭王面色慘白,長歎一聲,才黯然道:“你贏了。”
  鬼靈子對在他下家的賊王時窮富輕笑一聲,道:“爲何不翻開你的牌看看?”
  時窮富早目瞪口呆,更說不出一個字來。
  因爲他一起牌便有四張“七筒”!
  而一付麻將只有四張“七筒”,既不會多,也決不會少。
  可鬼靈子陸小歪偏偏“開杠”開了個“七筒”合牌!
  賭王站起身來,卻聽鬼靈子又淡笑道:“本來是閣下贏定了,如果你能沈得住氣的話。”
  說話間將本該輪到他摸的那張牌翻了過來:一萬!
  然後又接道:“但在下料定閣下會挺而走險的。”
  賭王看了他良久,才道:“你才是真正的賭王。”
  言罷大笑三聲。
  坐在“西風”位上的賊王恍若大夢初醒,一張張翻開自己的牌,然後怔怔的看著鬼靈子。
  他的“七筒”此時只是剩下三張了,卻莫名其妙的多了張“東”牌!
  而“東”牌正是賭王吳輸贏開“暗杠”的牌。
  時窮富忽然大笑道:“妙手空空!哈哈!妙手空空,陸小歪,這‘賊王’之名,今夜算是在你給搶去了。”
  他雖如此說話,面上卻殊無怒意。
  卻聽歐陽明道:“你們爲何不看我的牌?”
  言罷也將他的十三牌一張張用了開來,吳輸贏和時窮富一看之下,恰似見了世上最古怪的物事一般,捧腹大笑不已。
  歐陽明號稱賽諸葛,於機關陣式設置之術本是獨步天下,區區十三張麻將牌,他卻“設置”得亂七八糟!
  鬼靈子淡淡的看著他們,對歐陽明道:“你這賽諸葛依我看倒也稀鬆平常得緊。”
  歐陽明居然也大笑出聲,連聲道:“好個陸小歪!我賽諸葛算服了你了。”
  三人正大笑間,忽閃門外傳來一朗笑聲:“你們輸得不冤吧?”
  鬼靈子駭壞轉身,卻見門口立著一灰衣白眉老僧,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鬼靈子道:“方才是你要我與他們相賭的嗎?”
  白眉老僧只點點頭,尚未開口,忽聞身後的歐陽明、吳輸贏和時窮富同聲道:“恩公在上,請受晚輩一拜!”
  鬼靈子不禁大奇,轉過身去,僅見三人仍然沖白眉老僧作揖納拜。
  鬼靈子心頭一動,又轉過身去,看著白眉老僧,問道:“莫非你……!”
  尚未等他將話說完,賽諸葛吳輸贏早在身後高聲道:“陸小歪!他便是你的救命恩人一元……”
  卻聽白眉老僧道:“事到如今,老衲的法號已沒必要對世人隱瞞了。”轉向鬼靈子又道:“老衲法號上‘一’下‘元’,雖救了你性命,你卻不必謝我。”
  鬼靈子跪伏於地,肅然道:“晚生本是份死之人,大師爲救晚生,已損上十年功力,大師對晚生實是恩同再造,救命大恩,晚生定銜草以報!”
  一元大師扶起鬼靈子,卻不與他說話,反對賽諸葛歐陽明、賭王吳輸贏和賊王時窮富道:“老衲欲與陸小歪二人借你們‘北斗天罡屋’用上一夜,不知……”
  三人早截口道:“大師說哪里話來。‘北斗天罡屋’本就是爲大師所造。”
  一元大師淡淡道:“既是如此,老衲這便與陸小施主到‘北斗天罡屋’去了,只是在明日午時之前,你三人決不許踏入此屋五丈之內。”
  言罷也不等他三人回應,拉著鬼靈子便到“北斗天罡屋”去了。
  入得屋內,鬼靈子又欲相拜救命之恩,卻被一元大師阻住。
  鬼靈子道:“大師……”
  後面的話尚未說出口來,便聽一元大師截口道:“老衲救你性命,本是爲天下武林蒼生爲計,你與其謝我敘命之恩,不如少開尊口,讓老衲將個中情由告之於你,此時你的武勸雖在江湖上算不了什麽,但憑你與散人穀中這三位老兒所學的本事,複出江湖,定將大有作爲,縱是武林一流高手,也難奈你其何了。”
  鬼靈子道:“這三位老兒性情古怪,若非看在大師面上,我陸小歪在這散人穀中只怕一日也難呆下去,它日我鬼靈子陸小歪若有一星半點成就,也全托大師……”
  一元大師道:“老衲最煩的事,便是一句話三番五次的顛來倒去沒個完!”
  鬼靈子道:“是,謹憑大師吩咐。”
  一元大師緩緩道:“陸小歪,你雖入江湖未久,擔當今少林派方丈是誰,你總該是知道的?”
  鬼靈子道:“年余前是悟性大師,後爲太陽叟東方聖所害,當今少林方丈,卻是悟明大師,這晚生倒還知道。”
  一元大師道:“你可知老衲是誰嗎?”
  鬼靈子奇道:“大師所問,怨晚生不明其意。”
  一元大師道:“若論輩份,老衲卻是悟明方丈的太師伯。”
  鬼靈子道:“方才晚生與大師到此屋來時,見大師左腿……嗯,若晚生所料不差,大師便是江湖浪子童超的記名師父了?”
  一元大師微微笑道:“你以‘鬼靈子’爲號,倒也名付其實。”
  鬼靈子道:“多謝大師謬贊,晚生挽不敢當。”
  一元大師沈咋良久,忽然面色一沈,肅然道:“老衲今夜將與你所講之言,待你複入江湖之後,除敝記名弟子童超外,斷不可與第三人提及,你可能答而麽?”
  鬼靈子未說什麽,只面色凝重的點點頭。
  便聽一元大師道:“百年之前我少林派方丈本是家師,法號上‘了’下‘然’,家師共收了三名弟子,分別取號一空、一元和一無……”
  鬼靈子失聲道:“大師法號一元,莫非便是……”
  一元大師道:“老衲正是家師座下第二弟子。”
  稍頓又道:“實不瞞陸小施主,老衲並不敢妄自當薄,當時在咱和兄弟三人中,倒數老衲武功最高,也是得家師喜愛。然老衲對‘名利’二字,井無絲毫興趣。且敝師兄一空,本是掌門弟子,若對家師不幸圓寂,老衲絕無訝位之心,然敝師兄……你知敝師兄俗家姓名麽?”
  鬼靈子道:“百年的之事,晚生自是一無所知。”
  一元大師道:“然太陽叟東方聖之名,你總該是知道的了。”
  鬼靈子道:“東方聖欺世盜名,但其武功已臻化境,確可算當初天下第一人了,幸被獨孤樵一劍斃命,這也是天意使然。”
  一元大師道:“哼!若老衲早年不被一空一無兩名少林叛賊夾攻,以至損失了十年功力,區區一個東方聖,又怎容他稱霸武林!”
  鬼靈子駭然道:“莫非大師的武功,竟比東方聖還強麽?”
  一元大師道:“老衲不妨告訴你,一空那叛賊的俗家姓名便是複姓東方,單名一個尊字,他本是東方聖親生兄長,東方尊無論人品武功,均比其弟東方聖勝著一籌。”
  鬼靈子驚“咦”了一聲,道:“既如此,大師的武功,豈不比東方聖勝過不止一籌了麽?然則當年師兄師弟,又怎會會力與大師對敵?”
  一元大師倏然色變。
  鬼靈子連忙道:“晚生口沒遮攔,還望大師恕罪!”
  過得良久,一元大師面色才漸漸緩和,淡然道:“今夜老衲帶你至此,本就是爲了要告訴你百年前之往事,又怎會怪罪於你了。”
  鬼靈子惑然不解的看著一元大師。
  便聽一元大師道:“百年之前,家師已年逾古稀,但他老人家內功深厚,身體卻還康健硬朗,卻不料突然圓寂,而一空本該接掌本派方丈之職,卻在家師圓寂之後,突然與一無雙雙失蹤,老衲甚覺蹊蹺,細察家師法體,便已堪破端倪,家帥猝然圓寂,並非陽壽已盡,實是一空一無二位叛賊下的毒手,老衲一怒之下,堅辭本派衆弟子公報繼任方丈之職,在江湖上暗中查尋三年,終於得知真相。”
  饒是一元大師一代得道高僧,言語及此,也不禁黯然傷神。
  過得少頃,一元大師又續道:“咱們尚有五個時辰,不妨把話題扯得遠些。”
  鬼靈子奇道:“五個時辰?”
  一元大師淡然道:“明日午時,老衲便要追隨先師于極樂了。唉!縱是魂歸極樂,哭未能將東方尊那叛賊誅除,老衲又有何面目面對先師。”言語間盡一副傷極之色。
  鬼靈子大駭,道:“觀大師還硬朗康健,斷不會……”
  “一切自有天定,何況一付臭皮囊,倒也沒有什麽。”
  鬼靈子這一驚駭更甚,竟怔怔的說中出話。
  卻聽一元大師淡然道:“百中之後,湖南永州府出了一對奇少年,不知因何原由,均練成了一身足可睥睨群雄的武功,他二人本是親生兄弟……”
  鬼靈子插言道:“東方尊和東方聖?”
  一元大師點點頭,道:“先前老衲已講過,兄長無論人品武功,均比其弟要高出一籌。但其弟心計深沈,行事又是細緻縝密,這卻是東方尊萬難與其比肩的。”
  稍頓又道:“東方聖一心欲作武林第一人,其兄東方尊便成了他第一塊阻路石。更兼東方聖生性好色,總在暗中將稍有姿色的女子挖了去先奸後殺。然縱是他行事詭秘,終有一次還是給其兄查覺了,嚴加責訓之後,東方聖倒也對不收斂,只是對其兄暗怪于心。
  過年之後,東方尊已及或者勉之年,當那娶了征陽府大人的千金爲妻,夫妻兩恩恩愛愛,未及半年,妻子便已有孕在身。
  不料有一日東方尊有事外出,回家時卻見其弟正強行姦污親生嫂子!”
  鬼靈子大怒道:“如此豬狗不如之輩,東方尊爲何不一掌將他斃了?!”
  一元大師道:“那知府大人的千金也是性烈之人,蒙受如此大辱,陡見親夫,當即使咬斷舌根自盡身亡了。”
  “啊!”
  “東方尊本可一掌便將其弟斃了,但東方聖極功於心計,對其兄之脾性了若指出,當下恰與一條狗相似,先是苦苦跪求饒命,後又故作凜然之狀,言若兄長仍不見容,他便立時自訣不勞兄長動手。唉!也怪東方尊一念之仁,竟不忍殺了東方聖那逆賊,以至數十年之後,方釀出東方聖稱帝武林的鬧劇。然正如我佛所言,因果報應終是不爽,江湖中突然出現了個獨孤樵……”
  “獨孤少俠此時神功盡失,此事大師是否知曉?”
  “老衲救你性命,並會散人穀中三位老兒教你絕藝,本就是爲了讓你去救獨孤公子性命。唉!老衲也不知此事是對是錯,畢竟無意難測!”
  “敢問大師何出此言?”
  “只因……不說也罷,老衲此舉,是否會再爲江湖造孽一場浩大殺劫,此時老衲也是不知。”
  “晚輩性命爲大師所救,縱若晚生性喜頑皮胡鬧,也斷不敢做那人神共憤之事!”
  “老衲說的不是你,而是說獨孤樵。”
  “這……”
  “罷了,凡世間事皆有天定,且由它去吧。咱們舊話重提:昔年東方尊不忍手刃親弟,氣怒之下,當即遁入空門,投入家師門下。家師觀其心意既決,更兼身手不凡,便收了他爲開山大弟子,賜號一空。”
  “既是如此,一空大師又怎會……?”
  “一念之仁,反受其害,這本是世間常理。”
  “大師是說一空大師和一無大師最終加害了然大師,乃是受了東方聖陷害?”
  “先的老衲也是不知,只在與一空一無兩名叛賊放手對搏,最終每人賜了他們一人一重掌之後,方才得知個中原委。”
  “原來如此。”
  “並非盡然如此,一無當即斃命,一空武功遠在一無之上,老衲以內功護住其心脈,問他因何要欺師滅祖。你猜他怎麽說?”
  “晚生自是不知。”
  “他說,咱們師兄弟相處數十年,各自均知對方稟性,我知你決不會與我這做師兄的爭奪方丈之位的,然本派雖領抽武林群倫,卻也是天下第一大名門正派,若是愚兄做了少林方丈,也終困於此位而難稱帝武林。
  老衲當時大驚道:‘稱帝武林?莫非你想做武林皇帝不成?!’
  一空苦笑道:‘你還記得我那親生兄弟東方聖麽?便是他這般說的,他還說天下百姓既有始皇,武林中便也該有始皇才是,愚兄知師弟和你二人的武功均強于敝兄弟倆,又被他說動人心,便出此下策,說動一無師弟後,便使計害死了先師。’
  老衲其時大怒道:‘東方聖奸殺親嫂,固然豬狗不如,而你這般欺師滅祖,與他又有何異!’
  一空卻只淡然道:‘沒料了然圓寂後,卻偏找你不到,沒能殺你,大約也是天數使然。我與一無師弟只好離寺逃遁,沒料還是被你給追到了。’
  老衲當時黯然無語,卻聽一空那叛賊又道:‘然敝親生兄弟,卻總是不會饒過你的。你信不信?’
  老衲只‘哼’了一聲。
  一空又道:‘雖他武功不如你,但你最好還是相信愚兄的話,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稍頓他又道:‘此時你已推愚兄首徒去難接在了本派方丈之職,是也不是?’
  老衲點點頭。
  一空微微一笑,就此氣絕身亡。
  老衲當即寫了封書束放於其懷內,拎了兩名叛徒屍體悄然回到少林,將它們放在去難師侄的門口,言明他二人當死之道,又悄然遁去。
  萬料不到的是,半年之後,去難師侄偶遇老衲,告知一空那叛賊的屍道竟已無影無蹤!”
  “是被東方聖盜走了?”
  “先前老衲也是這般想法,又過三年之後,原我少林寺的一名小雜役竟莫名其妙地盜走了本報鎮派之寶《易筋經》,老衲遍尋其蹤不到,且過數十年之後,那位名叫公孫鶴的小雜役忽自西域而來,且練就了一套陰毒霸道的天冥掌,老衲方始懷疑是他帶了一空屍首並盜了《易筋經》一同逃奔西域。但老衲終歸還是錯了,因老衲與苦苦大師及酒仙翁聯手除去一代大魔公孫鶴時,他胡練神功,早是走火入魔,身上竟連一絲兒武功也沒有了!老衲誤殺身不具絲毫武功之人,自是心頭大愧,當即揮掌自廢了左腿。”
  “啊!”
  俗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公孫鶴臨死之時,與老衲言明《易筋經》並非在其身上。”
  “而它已被人送還少林寺了。”
  “這人是誰?”
  “太陽叟東方聖。”
  “東方聖?!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
  “當日武帝宮一役,竟連悟明大師在東方聖一言之下,也甘願……甘願折節稱臣。”
  “大師何以會有這般想法?”
  “因東方聖公然稱帝之前,‘屍體’曾在我少林出現過,隨後卻忽然不見了。”
  “龜息功?”
  “不錯,東方聖既會龜息功,其兄東方尊自也不可能不會。”
  “據晚生所知,龜息功乃是從西竺傳至中土的一門古怪神功,運起此功來,人便‘死’上一月仍能‘復活’。”
  “是的。”
  “但晚生有一事不明,東方尊既未死,他爲何不兄弟聯手與大師爲難?”
  “因他們並未知老衲自廢左腿之事。且他們也疑老衲即能在十數日內便造就出童超這般一個絕頂高手——那老衲的《大夢神功》恐怕已練臻化境,故爾不敢輕舉妄動。”
  “《大夢神功》。”
  “此秘訣爲數百年前一位神僧所創,早年老衲機緣湊巧,與一異人習得此功,以至武功強於早老衲拜入少林門下的東方尊,只可惜……唉!”
  “大師因何歎息?”
  “老衲今年九十有八,爲造就童超,雖是在半夢半醒之間授功,卻也損了老衲三年功力,數月前爲護住你心脈,並使你能在七日之內心臟刀口癒合,又損了七十年功力,老衲此時所餘二十八年功力,在江湖中只能算是二流身手了。”
  “大師你……?!”
  “閒話少說,咱們時日已經不多了,老衲已要你答應二件事你肯麽?”
  “縱是一百件,我陸小歪也……”
  “憑不足三十年功力,此時要授你《大夢神功》是不能夠了,但要取你性命,老衲卻自信還能。”
  “是!”
  “那你聽好:一、明日你便出穀。二、出穀前你去對歐陽明說,就說老衲嚴命他待你甫一出穀,便來將這‘北斗天罡屋’毀去,並不准他三人任何一人入屋一步,且要歐陽明將此屋毀得連他自己也不能入內,三、還是老衲早先與你講的那句話,今日老衲與你之一席言談,除我那記名弟子童超外,決不許與第三人泄露半句!”
  鬼靈子凜然一一應了,末了道:“大師……”
  他方道出二字,一元大師早面色一凝,肅然道:“勿再多言,你去吧!”
  鬼靈子位聲道:“是。”
  立起身來,方轉身走出兩步,又聽一元大師在身後柒聲道:“陸小歪,並非老衲絕情,實因東方尊那廝若知老衲既已身亡,整個武林便又將大遭塗炭了。”
  鬼靈子雙目含淚,並未轉身,只道:“晚生理會得!”
  一元大師輕歎一聲歎道:“老衲最後只哀告你一句話:陸小歪,往後不可待人太好。”
  鬼靈子早淚流滿面,只道了聲“是”,人早飛掠出屋。
  屋外日正當空,恰是午牌時分。
  鬼靈子只覺日光刺目,連眨數下眼睛,卻見歐陽明、吳輸贏和時窮富三人正立於屋前五丈開外,觀其形狀,自是一宿未眠。
  陡見鬼靈子掠出屋來,心下俱是大喜,齊問道:“陸小歪,一元大師他老人家可還好麽?!”
  鬼靈子黯然不語。
  三人又齊聲道:“怎麽啦?!”
  鬼靈子道:“我此刻便要出穀了。”
  歐陽明怒道:“我們是問你一元大師他老人家怎樣了,可沒問你何時出穀!”
  鬼靈子看定歐陽明,良久才將一元大師的第二條嚴命緩緩道出,末了道:“你若不遵命行事,別說一元大師他老人家饒不了你,縱是我陸小歪,也絕不會饒過你們!”
  聽其言語,似是一元大師早已離去,只不知他爲何要叫陸小歪傳令毀了“北斗天罡屋”而已,雖心頭大覺惑然,但既是昔年救命恩公吩咐下來,歐陽明倒也不敢推辭,當下肅然道:“我歐陽明遵命便是了。”
  鬼靈子淡然道:“如此甚好。”
  話音落時,人已早飛掠出十數丈開外。
  吳輸贏在身後高聲道:“陸小歪!咱們爲你飭行的酒還沒喝呢。你怎的就要走了!”
  只聽遙遙傳來鬼靈子的回音:“在下有急事待辦,這酒嘛,不喝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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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三日之後,“四達”和田歸林夫婦先後回到那座森林邊,卻只見公孤鸛一人施施然立於原地,卻更無江湖浪子童超和青青身影。
  黑力鐵姑最爲急燥,當下直通通地道,“喂!童少俠和青青呢?你把他們怎麽樣了?”
  公孫鸛道:“童少俠和司馬女俠已于兩日前去尋找胡醉胡大陝和侯玉音侯女俠去了。”
  田歸林道:“然則閣下……”
  卻被黑力鐵姑將話打斷,高聲道:“田相公還問啥問,童少俠和司馬青青足然是去找胡醉和毒手觀音來一同找尋獨孤公子了。”
  公孫鸛並沒再說什麽,只對“四達”道:“觀那愁煞裴文韶功並非了得,且他還帶著獨孤公子,你們費了三日功夫,竟連他的影子都沒見著嗎?”
  特達肅然道:“啓稟公子,是小的們辦事不力,確是連裴文韶的影子也未見著。”
  公孫鸛心下雖奇,口上卻只淡淡地道:“既是如此,自今而後,咱主仆五人在中原武林,便只以找尋獨孤公子爲務,若非萬不得已,斷斷不或與人動手。”
  “四達”恭聲應了。
  “四達”中數伊達性子最急,當下便道:“公子,那咱們到中原來與胡醉、至超和侯玉音比武的事,莫非就此作罷了麽?”
  公孫鸛道:“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未等伊達的“行”字出口,黑力鐵姑早高聲道:“不行不行,伊達,你方才說什麽來著?要與胡大俠、童少俠和毒手觀音比武,是也不是?”
  伊達道:“正是。”
  黑力鐵姑忽然哈哈大笑,似是聽到了天下最爲稀奇古怪的言論一般。
  法達奇道:“你笑什麽?”
  黑力鐵姑好不容易才忍住笑聲,又高聲道:“就憑你們,只怕……”
  田歸林早看出端睨,當下厲聲道:“鐵姑!咱們走。”
  鐵姑大惑不解,道:“去哪兒?”
  田歸林道:“休要多言,你只管跟我走便是了。”
  鐵姑自言自語道:“唉!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此言當真不假,我鐵姑真是倒了黴了,連想問一句話也不能夠。”
  轉向田歸林提高聲音又道:“咱們也是找胡醉和毒手觀音報訊麽?”
  田歸林大覺不耐,只沖公孫鸛等人一拱手,並不言聲,轉身就走。
  鐵姑見狀大急,暴喝道:“你又想溜了麽?”
  “麽”字出口,人已緊隨田歸林身後追下。
  看著她碩大的背景,“四達”齊聲道:“中原人古怪,沒料中原的女人更古怪!”
  公孫鸛道:“閒話少說,咱們這便去找尋獨孤公子。”
  “四達”恭然應了,依舊是特達走在前面,法達跟隨其後,公孫鸛居中,後面緊跟伊達細達,五人的步子還似先前一般,恰若以尺子量出一般。而法達手中的方便鏟,仍像是擎著把雨傘一般遙指青天。
  入林之後,“四達”個個俱是心頭惑然不解,公孫鸛便把自己與童超和司馬青青所談之言盡數道出。
  特達雖未轉頭,其心頭之惶急,從他言語聲中表露無遺:“公子!若咱們一輩子找獨孤樵不到,抑或獨孤樵被人一劍殺了,那先主上的遺命,豈不是……?”
  公孫鸛淡然道:“若然如此,那已算是天數。”
  自此五人均不言語,心頭卻皆是一般黯然。
  卻說黑力鐵姑追出三十丈外,一把抓住田歸林後領,怒道:“咱們堂也拜了,十數日前你已親口答應娶我爲妻,此事連江湖浪子這等人物均已知曉,此時若你還棄我而去,那我黑力鐵姑還有何面目再活下去?”
  田歸林輕歎一聲,道:“鐵姑,咱們既是夫妻,有些話我卻不得不與你講。”
  鐵姑道:“要講便講,你卻又逃作甚!”
  田歸林道:“你脾氣暴燥,性格粗狂,那我也不去怪你。但有一句話。不知你是否聽說過?”
  鐵姑道:“若是要搬書袋、吊人股,我鐵始自然不知,但我黑力鐵姑這近三十年也不是白活的,不知你問的是那一句話?”
  田歸林道:“這卻是一句俗話……”
  鐵姑哈哈大笑道:“既是俗話,我鐵姑定然是知道的了,相公但講不妨。”
  田歸林道:“俗言道:山外有山,人上有人……”
  “這句話我三歲時便聽家母講過,不知此時相公如此說話,究竟是何用意!”
  “據我所觀,‘四達’中的特達法達兩人,若僅以內力而論,均不在胡大俠和童少俠之下,而伊達細達的輕功,放眼當今天下武林,只怕也無幾人能及。”
  “這我卻有些不信,咱們這便回去與他們問個明白如何?”
  “不用問了,否則童少俠和青青姑娘也不會不如約等咱們的。”
  “相公是說——?”
  “依我所看,縱是‘四達’合力。恐怕也頂不上他們主人。”
  “你說阿鸛?”
  “如我所料不差,公孫鸛的武功已臻化境,縱是昔日太陽叟東方聖複出,他二人也可一較短長。”
  黑力鐵姑正欲開口,忽聞田歸林驚“咦”了一聲,失聲道:“苦煞糊塗!”言畢一指左側。
  黑力鐵姑順目望去,果見二十丈外有一人手持熟銅棍,正然獨行,口中兀自喃喃自語,也不知他說些什麽。
  卻不正是與他夫妻倆進過相的苦煞糊塗卻又是誰!
  當下二人飛奔過去,黑力鐵姑八十余斤重的鐵杖沖糊塗頭頂當頭便用,卻被田歸林劈手阻住。
  鐵姑正愣神間,卻見田歸林抽出腰間精鋼所鑄鐵算盤來,揮手之間,十數粒算盤珠予已飛數打中胡徐調身要穴。
  見糊塗委頓於地,鐵姑方自轉過神來,道:“還是相公這招高明,此時獨孤公子陷身于愁煞裴文韶之手,咱們將苦煞糊塗活捉,大可與裴文韶做做生意。”
  田歸林口上不說,心頭卻知黑煞四星之四殘狠毒,江湖中無人不知,就在四日之前,愁煞裴文韶爲挾走獨孤樵,竟連他拜弟糊塗的性命也可置之不屈,鐵姑所說的“生意”,那是萬萬談不成的。
  正思忖間,卻聽鐵姑道:“糊塗你怎的還沒死?”
  糊塗茫然道:“我沒死。”
  他雖身周十還道要穴被扶等於打中,卻未被打中啞穴,故尚能開口說話。
  田歸林道:“當日裴文韶挾走獨孤樵,竟連你的性命也不顧,你們這拜把兄弟,可拜得當真……”
  苦煞糊塗雙目之中,倏期間閃過一絲怨毒之色,渙然道:“田當家的,算我胡徐當初瞎了眼,四月前江湖浪子雖未取我性命,但此時如你爽爽俠快的給我糊塗一個了斷,縱是到了陰苦地府,我糊塗也會感說不盡。”稍頓又道:“我苦煞糊塗縱是變成厲鬼,也總饒裴文韶不過!”
  他們自是不知,如此時糊塗到了陰曹地府,最先看到的,恐怕便是愁煞裴文韶了。
  聽糊塗如此言語,田歸林心頭也覺惻然,當下道:“既知如此,何必當初。此時老夫如要取你性命,那自是舉手之勞。但佛家有言: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又一言: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我這便放你一條生路。望你自今而後,勿再爲惡江湖。”
  言罷順手解開了糊塗被封穴道。
  糊塗站起身來,怔怔的看著田歸林。
  鐵姑惑然道:“相公,咱們真的要饒過他嗎?”
  田歸林輕歎一聲,並未多言。
  卻聽糊塗道:“我苦煞在江湖中的名聲,端的不怎麽高明,饒命之恩,我是不會說謝字的,但當初我與裴文韶同時投入只聖盟麾下,對此盟中之事,到也略有所知,如田當家的忍借一步說話,我倒可與你二人分說一二,也好比你們白道中人有所提防。”
  田歸林拱手道:“多謝。”
  當下三人席地而坐,苦煞糊塗沈吟良久,才道:“此盟聲勢之壯,尤在當今天下第一大幫丐幫之上。”
  田歸林駭然一驚,鐵姑卻道:“你少吹牛!複聖盟盟主千佛手任空行,武功雖也算了得,但當日在泰山絕頂,還不是一棒被當今丐幫幫主布袋和尚打了個半死不活……”
  田歸林截口道:“鐵姑休要多言。”
  苦煞糊塗只看了鐵姑一眼,又自顧道:“任空行雖是盟主,鐵鏡和金一氓分在二副盟主,但此盟共分內處各三堂,內三堂分爲黃紅藍三色,外三堂分著綠青紫三色,黃堂堂主複姓西門,單名一個‘離’字……”
  忽聞田歸林驚“啊”了一聲。
  糊塗接著道:“西門離早年有個名號,叫做東海獨行泉,其‘天罡旋’內功,縱是身任盟生的任空行,也對他怵上三分,而紅衣堂主赤發仙姑卞三婆,她的一雙金鈎,使得出神入化,若論真實功夫,大約也只出任空行略遜半籌……”
  鐵姑又自言道:“我不信我不信!若那赤發仙姑卞三婆的武功只比任空行略遜半籌,那豈不比鐵鏡還要強上幾分,爲何她不做副盟主……”
  田歸林怒道:“鐵姑!”
  鐵姑一愣,又聽糊塗道:“藍堂堂主歐陽釗以病諸葛爲自詡,武藝倒是一般,然自其師兄賽諾葛歐陽明失蹤之後,論機關陣式設置之術,只怕放眼天下,更無一人能出其有者。”
  田歸林插言道:“若老夫所料不差,複聖盟總堂之設施,定是出自此人之的了?”
  糊塗點點頭,又道:“所以縱是憑實力白道群雄能與複聖盟分庭抗紮,若要直搞黃龍,那卻是斷斷不能,因其總堂內部機關重重,便有千人誤闖入內,也會連對手是誰也未看見便已被困死了!”
  田歸林駭然點頭。
  糊塗道:“外三堂主分別爲銀鈞仙子溫玲玉,活李廣震天宏和冷彌陀南宮笑。”
  田歸林道:“李廣震天宏和冷彌陀南宮笑,一人甩袖手簡明百步穿楊,一人以快刀名揚天下,數十年敢便是武林黑道上會人聞名色變的人物,老夫雖未親眼見過,其名頭倒也是聽說過的,只是那銀鈞仙子溫玲玉,聽名號似是位女子,怎的老夫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曾有這樣一號人物,且在複聖盟中職位反倒在震天宏和南宮笑之上?”
  糊塗道:“不僅是位女子,而且年紀只有個八九歲。”
  田歸林道:“這就怪了,縱是老夫孤陋寡聞,也……”
  胡徐淡然道:“那倒沒啥奇怪,因爲她便是赤發仙姑卞三婆的徒弟,雖身居高位,武功倒也不怎麽高明,只比……”
  一語未了,忽聞十丈開外一人咯咯笑道:“本姑娘的武功固然比不上公堂堂主冷彌陀,但要取你三人性命,卻已是足夠的了。”
  語音落盡,一紅一綠兩位女子已飄然而至。
  正是毒蠍子辛冰和銀鈞仙子溫玲玉。
  鐵姑當即“騰”地立起身來,高聲道:“姑奶奶偏不信你這兩個小丫頭有何本事,竟這般口出狂言!”
  辛冰卻轉向銀鈞仙子溫玲玉笑道:“姐姐忽然不想殺這個人了。”
  溫玲玉也自笑道:“小妹也有同感。”
  鐵姑本性直魯,當下哈哈大笑,一揮手中臣在鐵杖,道:“你們是怕了我這傢夥了麽?”
  辛冰與溫玲主對視一眼,笑道:“那倒不是。”
  鐵姑奇道:“卻是爲何?”
  溫玲玉一本正經地道:“本姑娘和辛姐姐的意思是想將你帶回去給金哥哥,給他個教訓。”
  鐵姑大咧咧地道:“那金哥哥隨時欺負你們,是也不是?那時吧,姑奶奶就在這兒等著,你們去騙了他來,讓他吃姑奶奶一杖!”
  辛冰和溫玲玉一齊咯咯媚笑。
  鐵姑道:“你們笑什麽?”
  辛冰道:“哥哥見了你,一定會大吃一驚。”
  鐵姑大爲得意地道:“那是自然。”
  溫玲玉道:“不錯,一驚之下,他定然三日之內再不敢沾女人的邊了。”
  鐵姑又奇道:“什麽叫‘沾女人的邊’?”
  辛冰道:“說得直接點,便是與女人在床上死纏爛打,因爲金哥哥雖功夫了得,卻總以爲凡女人皆是嬌柔溫軟的的。”
  言罷又咯咯媚笑不已。
  鐵姑一奇更甚,又問道:“死纏爛打姑奶奶倒是不俱,但爲何……爲何要在床上?”
  辛冰和溫玲玉一愣之下,頓即笑的直不起腰來。
  田歸林見狀心頭一驚,以詢問的目光看了糊塗一眼。
  糊塗淡然點點頭,道:“毒蠍子辛冰,銀鈞仙子溫玲玉。”
  田歸林陡然大駭,他雖從未見過此二人,溫玲玉之名也是方才聽說,但毒蠍子辛冰之淫蕩狠毒,卻是早已聽聞過的。
  此時她們口中的“金哥哥”,自然是指天下第一采花大盜玉蝴蝶金一氓無疑了。
  鐵姑正欲再問溫辛二人因何發笑,卻見田歸林“騰”地站起,且已抽出腰間精鋼算盤,沈聲道:“姓辛的和姓溫的!
  老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號稱鐵運算元田歸林的便是,雖武藝不濟,今日說不得也要拼了這條老命,爲江湖除掉你這兩個小賤貨了!”
  溫辛二人止住笑聲,對視一眼,又一齊搖搖頭。
  田歸林沖天狂笑,道:“縱是老夫技藝低微……”
  辛冰截口道:“你武功固然低微,但我和溫妹妹搖頭的意思卻是指你如此瘦弱,實在是毫無興趣。”
  鐵姑怒道:“我家夫君縱是武藝再低十倍,也不許你們辱沒於他!你們既如此說話,姑奶奶絕不再出手幫你們懲制什麽金哥哥了!”
  這下可輪到溫二女大奇了,竟同聲笑道:“你家夫君?!”
  鐵姑道:“不是我家夫君!莫非還會是你家夫君不成,哼!”
  田歸林忽然暴喝道:“鐵姑休再多言!”
  “言”,自出口,數十粒算盤珠子已盡數打出,疾射溫辛二女的身要穴!
  田歸林自思此二女陰損淫濺,若論真實功夫,要取他夫婦二人和苦煞糊塗性命絕非難事,故爾倏然出手,陡施暗算,雖殊不光明正大,但對溫辛二人,倒也用不著講什麽江湖道義。
  他已運足八成力真力,料想定能一舉奏功,孰知大謬不然,他的鐵算盤珠子甫一射出,但見眼前陡現一片紅“霧”。
  只聞“叮叮”數十聲之後,紅“霧”自然散盡,然他的數十粒鐵算珠子,也盡數掀起於地。
  而溫辛二女,依舊笑吟吟地立於原地。
  自然是毒蠍子辛冰的劇毒鐵砂,將田歸林的珠子全部擊蕩了。
  變起倉促,而又如此準頭奇佳,饒是田歸林這老江湖,也已極震驚當場。
  便聽溫玲玉道:“我們早說過你不行的,你信不信,這下你還有何話可說?”
  田歸林並未吭聲,卻聽苦煞道:“我糊塗本該是死過數次之人了,對死之一字。倒也不怎麽放在心上,只請辛姑娘和溫堂主手下留情,放過這兩人如何?”
  辛冰在複聖盟中未兼何職,但她是盟主之義女,是故苦煞糊塗倒把其姓提于溫玲玉之前。
  辛冰聞言道:“要饒過他們嘛,倒也不是難事,只是……”
  一句話尚未說完,早聽鐵姑暴喝道:“原來你們不是好人,且看姑奶奶需不需要你們饒命!”
  話音落時,早以八十餘斤重的巨大鐵杖,使出家傳絕技“三十六路伏虎降魔杖法”,攻了上去。
  鐵姑天生神力,舉重若輕,但聞鐵杖卷起嘯嘯風聲了威勢煞是驚人,溫辛二女不敢以硬碰硬,只是一味閃身遊鬥。鐵姑的一根巨大鐵杖,竟連她們衣袂也難沾上,直氣得她嗷嗷怪叫。
  辛冰見鐵蛄武功與她和溫玲玉聯手相比差遠甚,也不以淬毒鐵砂傷人,只想捉了她去讓金一氓大吃一驚,戰圈之內,一時竟成了似是“二貓戲鼠”之局。
  溫玲玉見辛冰不發毒砂傷人。自早知其心頭所思,不禁暗笑道:金哥若是見天下竟有這等粗壯豪猛的女人,那表情一定有趣得緊!故也不便絕招讓鐵姑傷于銀鈎之下。
  田歸林愣怔半晌,猛然間醒悟過來,暗道不好,若鐵姑真被這二淫女捉了交給金一氓。卻不知要遭受多少奇恥大辱!當下暴喝一聲了舞精鋼算盤,也自加入戰團。
  如此越過得十數招,雖田歸林夫婦二人聯手,溫辛二女對付他們仍是遊刃有餘。
  苦煞糊塗卻淡然立於原地,似是孰勝孰敗與他並無關聯一般。
  過得二十余招,辛冰忽然道:“溫妹妹,這田老兒子咱們毫無用處,且先將他廢了再說。”
  溫玲玉笑道:“姐姐說的是。”
  猝然間一個側身,將右鈞交與左手,右手食指候然點出!
  此時田歸林的精鋼算盤正被溫玲玉雙鈎來住,斷未料到會有此變,待溫玲玉陡然換招,其人連帶兵刃直往前沖,格式既老,空門大田,期門穴正被溫玲玉纖纖食指點了個正著!人已“砰”,然倒地。
  鐵姑見田歸林受制,心頭大震,刹那間恰若一隻暴怒雌虎,怪叫連聲,竟招招使出同歸於盡打法,一時倒迫得溫辛二女連退了四五步
  正酣鬥暗,忽聞頭頂上連續傳來兩聲“好”中。
  衆人正錯愕間,忽見眼前已飄近一團淡黃色的影子,觀其身法,端得快逾閃電,當下三人駭然罷鬥。
  辛冰一觀之下,竟失聲道:“你?!”
  那人淡然一笑道:“方才你們以二打二,我自不便出手,否則便於江湖規矩大大有礙了,眼下你們打翻了一人,咱們再以二打二。那卻公平得很,你看如何?”
  未等辛冰開口,溫玲玉早怒道:“你是何人,竟敢管你家姑奶奶之事?!”
  辛冰連忙拉扯溫玲玉衣袖。
  卻聽那身著淡黃色長衫、手持一併摺扇,年的三十有餘的那人淡然道:“小丫頭口沒遮攔,大爺並不怪你,但你若再這般凶霸霸的說活,當心大爺把你捉了去做愁煞裴文韶的老公。”
  溫玲玉一指黑力鐵姑,咯咯笑道:“你若再自稱大爺一聲,本姑娘便把你抓了來做她的老公。”
  那人面色一沈。
  辛冰連忙道:“我這妹子不知閣下便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飛天神龍,還望萬大哥勿要生氣才好。”
  溫玲玉陡知此人便是江湖中人人均頭痛的飛天神龍萬人樂,頓即不敢再出口多言。
  飛天神龍見狀道:“既是你毒蠍子辛冰求情,我不再怪她也就是了,但咱們現在是否可以公公平平地打上一架了?”
  毒蠍子辛冰自忖縱是合她與溫玲玉二人之力,一旦飛天神龍用上摺扇,也是敵他不過,更何況身旁尚有一狀似暴怒雌虎,手持八十餘斤重巨大鐵杖的黑力軼姑,她們縱是拼命相搏,也斷斷討不了好去。
  當即道:“萬大哥的手段,小妹在秦山絕頂早已領教過了,小妹是斷斷不敢與萬大哥動手的,今日小妹自忖並未得罪萬大哥,溫妹妹得罪之處,小妹已代她謝罪過了,若萬大哥有何所求,敝姐妹兩無不進從。”
  飛天神龍道:“既是如此,你們這便離開此地。”言語間用手一指苦煞糊塗,接著道:“但此人卻得留下,我有話要對他說。”
  溫玲玉猶豫道:“這——?”
  方倒出一個“這”字,卻又被辛冰一扯衣袖,截口道:“此人乃本盟叛徒,敝姐妹倆的意思,本是要擒了他回總堂淩遲處死或就地正法,但既是萬大哥相求,小妹答應你也就是了。”
  “了”字出口,早拉溫玲玉飛奔而去。
  待她二人身形已逝,飛天神龍才一指苦煞糊塗,厲聲道:“你給本大爺滾過來!”
  苦煞糊塗依舊面色談然地道:“萬人樂,你有話就講,走路嘛,苦煞倒是會的,但若論‘滾’,請怨我糊塗卻是不會。”
  飛天神龍大怒道:“你找死!”
  糊塗道:“在下本該是已死過多次的人了,閣下若用‘死’來嚇我,那卻是大錯而特錯了。”
  飛天神龍突然沖天狂笑道:“好!算你是條好漢,我萬人樂也不爲已甚,只問你幾句話,你只需據實回答,我飛天神龍定要再饒你一次性命。”
  苦煞糊塗只靜靜地看著萬人樂,並未出聲。
  飛天神龍道:“我知你與愁煞裴文韶是拜把兄弟,而陸小歪將獨孤樵交給了愁煞,此時裴文確身何處,你總該知曉的吧?”
  糊塗談然道:“我與裴文韶早恩斷義絕,此時在下也正要找他算算帳呢。”
  飛天神龍奇道:“你說什麽?”
  糊塗道:“你又說什麽?!”
  飛天神龍道:“我是說大爺現在就欲找到他剝皮抽筋!”
  糊塗大笑道:“那咱們可真是同路人了。”
  飛天神龍一奇更甚,問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苦煞糊塗略作沈吟,才將他與裴文韶之間的諸般過節緩緩道出。
  飛天神龍聽罷道:“我爲什麽要相信你的話?”
  苦煞糊塗道:“因爲我說的是實話,你若不信,盡可問問他們。”
  言罷指了指田歸林和鐵姑。
  期門穴本是人身三六道死穴之一,方才田歸林此穴被點,幸得他內力不弱,加之溫玲玉百忙之中也未能使盡全力,人雖昏迷過去,卻未當即斃命,待溫辛二女一走,鐵姑便仗著與他推血過宮。飛天神龍與苦煞糊塗和一番對話,他夫婦二人倒是恍若未聞。
  聽糊塗這般說話,飛天神龍不禁將目光轉向田歸林夫婦,恰聞田歸林輕歎一聲,緩緩睜開眼來。
  飛天神龍一言不發,過去以右掌頂住田歸林背心,將內力緩緩輸入。
  鐵姑大駭道:“你幹什麽?!”
  飛天神龍道:“田當家的此時太過虛弱,在下正助其康復,並無絲毫惡意。”
  鐵姑看看糊塗,見糊塗緩緩點頭,雖心中仍覺惑然,卻不便多說什麽。
  過得少傾,但聞田歸林道:“多謝閣下相助。”
  飛天神龍淡淡道:“我助你儘快復原,並非施恩於你,不過想問你幾句話罷了。”
  田歸林道:“閣下有話但講不妨。”
  飛天神龍當下將苦煞糊塗方才之言復述了一遍一然後道:“是真的嗎?”
  田歸林尚未開口,鐵姑早高聲道:“那是再真也沒有了,象他們這樣的拜把兄弟,天下只怕再也尋不到了!”
  待鐵姑話音甫落,忽聞飛天天神龍暴喝道:“何方鼠輩!還不快快給大爺滾出來!你尚要躲到幾時?!”
  田歸林夫婦和苦煞糊塗均是一愣,卻見離他們不到二十丈遠的地方,猥猥瑣瑣成的從一塊巨石後轉出一虯髯大漢來。
  飛天神龍又厲聲道:“滾過來!”
  那虯髯大漢一步一趨的來到他們面前,顫聲道:“小的路經此地,恰見田大俠夫婦正與另兩位小人不識的女俠相鬥,小的不敢現身,方躲于那石之後,沒料後來……”
  飛天神龍怒道:“少給大爺多嘴,我且問你,你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敢偷聽大爺說話!”
  虯髯大漢道:“有勞大爺動問,小的乃山東‘黑風會’屬下,踐姓雷,名沖天,有個外號叫轟天炮……”
  長天神龍哈哈大笑道:“轟天炮雷沖天!哈哈!閣下這名頭倒響亮得緊。”
  雷沖天連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飛天神龍道:“大爺號‘飛天神龍’,你倒來了個‘轟天炮’,那豈不是要將大爺給轟下來麽?來來來,咱們這便比劃比劃,看你有何能耐將大爺轟了下來!”
  雷沖天駭然色變,失聲道:“縱若再借小的一百個膽子,也斷斷不敢與萬大爺動手過招!”
  飛天神龍道:“沒人能借膽子給你,大爺方才的話,你當是全都聽到的,我飛天神龍行事,你自不會沒聽說過,大爺今日反正是不會留你活口的了,你不比劃也是不行。”
  雷沖天戰戰兢兢地道:“萬大爺的話,小的自然是聽到了,但若小的告知大爺愁煞裴文韶下落,大爺能否饒過小人一命?”
  飛天神龍大喜道:“若你真能告知裴文韶下落,大爺非但不取你性命,反要請你大喝一頓。”
  雷沖天連忙謝恩,隨卻道:“裴文韶死了。”
  飛天神龍一愣,大驚道:“死了?!”
  雷沖天道:“小的絕不敢撒謊,數日之前,小的在鄂西北竹溪鎮西香客棧,親眼看到愁煞裴文韶被一位不知姓名的大爺,用兩隻判官筆貫穿左右太陽穴,裴文韶當即斃命身亡了。小的若有半句虛言,便在家遭天遣!出門挨雷劈!”
  飛天神龍失聲道:“鐵鏡!”
  幾乎在同時,田歸林也失聲道:“判官筆!”
  鐵姑奇道:“你們說什麽?”
  田歸林道:“天下能在一招之間便取裴文韶性命,並使判官筆者,那便非鐵鏡莫屬了。”
  卻聽飛天神龍“咦”了一聲,問雷沖天道:“你說那人是使兩支判官筆麽?”
  雷沖天道:“是的,小的敢以性命作保!”
  飛天神龍與田歸林對視了一眼,雖均未開口,但心頭俱是覺得古怪:鐵鏡所用的兵刃,歷來是一支判官筆。如此看來,雷沖天所說一招便取了裴文韶性命那人,倒不像是鐵鏡了。
  但天下使一雙判官筆,且武功如此了得者,卻是聞所未聞。
  他們自是不知,那一招便使裴文韶送命的,卻是在武林中只能算三四流角色、且神經已被鐵運算元田歸林嚇得失常了的點蒼天唐華。
  田歸林倒只覺蹊蹺,問雷沖天道:“當時獨孤樵獨孤少俠與裴文韶在一起麽?”
  雷沖天道:“沒有!”
  田歸林又道:“你能肯定?!”
  雷沖天拍著胸膛道:“這個的也敢以性命擔保!”
  飛天神龍聞言則頓覺頭大如鬥——裴文韶一死,若與陸小歪相遇,卻叫他到何處找獨孤樵去!
  何況依鬼靈子陸小歪那德性,到時他定然會反咬一口,就說“愁煞裴文韶本已教會了獨孤樵武功,他飛天神龍便殺了裴文韶滅口,並將獨孤樵藏了起來,使得胡醉童超之流全來找他萬人樂算帳,那卻是麻煩之極了!”
  當下更不顧其他,飛天神龍起身便疾奔離去。自是爲著儘快找到獨孤樵,以防數月後無法向鬼靈子交待了。
  田歸林夫婦看了雷沖天一眼,徑自離去。只有雷沖天一人在那兒大謝菩薩顯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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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縱是得道高僧,要將能降福于人世的菩薩數完,只怕也還是不能夠。何況中原佛釋二道間之糾纏歷來便沒個完,除菩薩外,尚有不知幾多仙人真人,那就更難以數記了。
  轟天炮雷沖天雖於釋佛二道一竅不通,其拿手好戲是攔路打劫,幹些沒本錢勾當,但僅擇迎老祖、藥師佛、彌陀佛、觀音菩薩乃至上老君和濟公活佛之類的“著名人物”,他倒世還能數出三四十個來。
  然今日會他得以保全性命的,倒真與他所大謝的那些或登極樂或在九重天外身居高位的諸位大仙無關,若非湊巧得見裴文韶送命,他此時早成一具屍休了。
  愁煞裴文韶生前作惡多端,死後只怕得入地獄,大受所謂小鬼折磨,那斷斷不是他的陰魂能救雷沖天一命的。
  連雷沖天自己也沒能想到,否則他定會爲裴文韶大念超生經了!
  見他咕噥個沒完,苦煞糊塗早大是不耐,當下怒喝道:“雷沖天!你要再叨嘮不休,大爺一棒便讓你永遠不能開口!”
  雷沖天倒也聽話,當即不敢再勞動諸佛各仙,只駭然看著苦皺。
  糊塗道:“那一招取了裴文韶性命之人是何形貌,給我細細說來!”
  雷沖天連忙將點蒼天唐華的容貌細細形容了一番。
  糊塗聽後略作思忖,忽然哈哈大笑。
  雷沖天驚道:“大爺你笑什麽?”
  糊塗面色一沈:“騙騙萬人樂和田歸林與傻鐵姑還可以,要騙本大爺,嘛,你卻還差的遠了!”
  雷沖天連忙道:“小的斷斷不敢!”
  糊塗道:“你所說那人便是早年號稱什麽‘滄洲上在雄’之一的點蒼天唐華,連他們龍頭老大一劍天路東南也敵不過我苦煞十招,唐華又怎能一招便取了裴文韶性命?”
  雷沖天道:“小的絕不敢撒謊,當日……”
  隨即將當日唐華雙筆貫穿裴文韶太陽穴的諸極細節道出。
  末了又道:“憑小的這點兒敝末技行,竟連那唐華如何出手也未看待,還請胡大爺怨罪。”
  胡徐道:“唐華出手果真快速絕倫麽?”
  雷沖天討好地道:“果然有些古怪、那唐華雙目無光,似是瘋癲之人一般。”
  糊塗點點頭,良久才道:“你們黑風會的龍頭老大是誰?”
  雷沖天道:“敝會龍頭老大複姓尉遲,單名一個‘恭’字,複姓單田,爲人最是豪爽不過。咱們幹的雖是沒本錢買賣,但卻只劫那些爲富不仁之輩……”
  糊塗截口道:“黑風會有多少人馬?”
  雷沖天道:“百十號人,總也該是有的吧。”
  糊塗道:“那尉遲恭我倒識得,若論武藝,大約可抵在下百餘招,咱們這便到山東如何?”
  雷沖天大惑道:“這……?”
  糊塗道:“我自知先前在江湖中名聲不佳,絕不會去搶了你們黑風會龍頭老大之位,此時黑星四煞唯我獨活,此番引貴會去爲尉遲恭打個主位,也還是可以的吧!”
  雷沖天喜道:“胡大爺若肯屈尊,尉遲大哥定會喜之不勝!”
  自此二人徑投山東,苦煞糊塗將諸般情由道了,尉遲恭性本粗豪,見糊塗確有悔過之心,便讓他坐了第二把交椅。連帶糊塗去的雷沖天,也在黑風會中撈到一個小頭目當當,此爲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卻說飛天神龍萬人樂回至早先將獨孤樵和裴文韶帶了去的藏身之所,見那已成焦炭的巨松已倒地才斷。不禁悲從中來。
  他苦心孤道花了一年多心血所弄的隱秘居所,就此毀於一旦,偏偏裴文韶又命赴黃泉,除徒自傷悲暗在心裏將愁煞十八代祖宗操過一遍之後,還能再奈其何!
  黯然呆立良久,飛天神龍忖道:“觀此巨松被毀之狀,不過數日之久,而裴文韶斷不敢公然帶首獨孤樵招搖過市。依獨孤樵本性,他定然還在這方圓百里的林海之中。”
  忖罷飛掠上樹,竟與人猿相似,日復一日地在茫茫林海中找尋獨孤樵。
  他卻哪里知道,此時獨孤樵已不叫獨孤樵,而叫“喬石頭”,正在崆峒山被以上賓之禮相待。
  原來裴文韶毀了飛天神龍的隱秘居所,帶獨孤樵疾奔三日之後,囊中乾糧已盡,獨孤樵倒也罷了,反正野果野菜於他,皆與大魚大肉無異。而裴文韶卻習慣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早已口中淡出鳥來,便將獨孤樵藏於一山洞中,並點了他昏睡穴,自己則到處溪鎮弄酒弄肉,沒料一去便喪命于唐華判官筆下。
  十二小時辰之後,獨孤樵穴道自解,醒來後只覺饑腸輾轉,又不見裴文韶在側,便自到洞補尋野果充饑。偏又讓他遇上了一個會武功的人。
  “會武功的人真古怪”——獨孤樵向來便是這樣認爲的。
  見那人一料蠶豆極大小的石子便將一隻麂子打死,獨孤樵便知他會武功。而那人陡見獨孤樵,只驚“咦”了一聲,竟不去撿自己的豬物,反倒奔至獨孤樵面前拱手作揖道:“崆峒派門弟子曹國沙拜見獨孤少俠!”言語間竟是一付喜不自勝之色。
  獨孤樵愣得一愣,鑒於他一承認自己是獨孤樵便有人要“教他學武功”,更兼裴文韶說過不許他叫獨孤樵,當下便道:“你認錯人了,我叫喬石頭。”
  曹國沙也是一愣,隨即便道:“獨孤少快說笑了,在下雖未能親睹獨孤少俠俠顔,但家師他老人家卻與敝先師伯一起曾與少俠有一面之緣,故而……”
  獨孤樵截口道:“不管你怎麽說,反正我叫喬石頭。”
  曹國沙惑然不解地看著他。
  獨孤樵截道:“甚至你說的什麽崆峒啦、家師啦、或者先師伯啦等等之類是什麽東西,我也是一無所知。”
  曹國沙面色倏變,沈聲道:“敝派雖不能與少林武當相比。
  但在江湖中倒也略有名聲,至於家師,便是敝派當今掌門焦公名諱上‘石’下‘子’。”
  獨孤樵奇道:“焦石子?倒與我喬石頭之中有些相近。”
  曹國沙冷冷道:“獨孤少俠向來在江湖中俠名卓著,若僅只調侃在下,在下自不敢多言,但既辱及家師,我姓曹的縱然不濟,也只好請教少俠高招了!”
  說到“少俠”二字,他故意提高聲音,其意不言而明: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不過浪得俠名爾!
  偏獨孤樵不懂其意所指,又道:“我姓喬,你師父姓焦,這是同音;我名石頭,他名石子,那是同……”
  “義”字尚未出口,忽聞曹國沙暴喝一聲:“看招!”
  言罷一拳擊出。
  曹國沙武功本不甚高明,但運全力對付一個不會絲毫武功之人,那威勢便非同小可了。
  但見獨孤樵有若紙蕩一般,被走得淩空飛出三丈,方才“砰”
  然倒地。
  曹國沙大吃一驚,急奔過去,方俯下身,便聞“哇”的一聲,獨孤樵狂噴出一大口鮮血,恰把曹國吵噴了個劈頭蓋腦!
  曹國沙心頭大怒,撩起衣襟沫去臉上血迹,正欲離去,忽又忖道:“我崆峒派好歹也算是名門正派,如此重創一個不具武功之人,卻非本派弟子之所爲!”
  當下強忍怒氣,操查獨孤樵傷勢。
  一探之下,頓即大驚:這喬石頭離死不遠了!
  不敢再作它想,抱起獨孤樵,直奔崆峒派總堂,心忖縱是以死相求,也定要求得師父他老人家以內力救活此人,勿要因我曹國沙一人而損了本派的名頭才好。
  不一日,二人回到崆峒山,卻見本派戒備森嚴,若臨大敵一般。
  曹國沙本是當今崆峒派掌門五丁開山焦石子的大弟子,一路倒無人阻攔,但待他離本派議事大廳尚有三十丈遠,卻被一年約四十的黑衣漢子阻住。
  曹國沙急道:“萬師兄,愚弟有急事求見師父,還望……”
  那黑衣漢子乃是崆峒派前任掌門“神拳無敵”焦礫子之首徒萬兆欣,武功遠在曹國沙之上,此時見曹國沙抱著一垂死少年,而面現焦急之色,當下冷冷地道:“掌門師叔正與人有要事,商議,囑咐爲兄無論何人拜山,均一列不得入內。”
  曹國沙道:“此事有關本派聲譽,還望萬師兄……”
  萬兆欣截口道:“掌門師叔此時所議之事,大約也不會不與本派聲譽有關,否則又何須如此慎重其事。”
  神拳無敵焦礫子被黃世通假冒胡醉之名生生肢解,此事端的慘絕人寰,天下人人皆知。萬兆欣本是焦礫子之首徒,本以爲師父一死,這掌門之位非他莫屬,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焦石子觀師兄死狀之慘,其時又人人皆認定活活肢解焦礫子的乃是名揚天下的一代大俠胡醉,胡醉武功之高,萬兆欣自不可能不知,且自焦礫子死後,崆峒派便數五丁開山焦石子武功最高,爲報血海探仇,全派上下便推焦石子繼任掌門之職。
  萬兆欣樂得作個順水人情,便也跪請師叔接任出門,只道一遇到胡醉,這掌門師叔必死無疑,他萬兆欣順理成章,便可坐上掌門之位了。
  焦石子怎知萬兆欣心頭所想,憤然間便接了掌門之位,並派本脈弟子到江湖中找胡醉復仇,反把留守總堂照管全盤之重任交給了萬兆欣。
  不料年餘之後,真相大白,肢解焦礫子的並非胡大俠,而是戴著面具充胡醉的丐幫長老黃世通。其時黃世通迷途知返,拜在少林方丈悟明大師門下,取了個法號無念。然焦石子居怒這下,一掌斃了黃世通,雖大仇得報,卻殊無喜意。之後黯然率了本脈弟子回歸本派。
  五丁開山焦石子又怎知就在他率本脈弟子追殺胡醉的年余間,萬兆欣已在總堂恩威並施,將本派弟子十之八九收歸已用,早做好了接任掌門之夢!
  沒料焦石子率出去追殺胡醉的弟子竟一個沒死,安然歸來,萬兆欣自忖只要掌門師叔存活一天,他無論人品武功俱是不如,要做掌門那是萬難。且焦石子若再活上個一二十年,屆時其大弟子曹國沙的武功,決不會在他姓萬的之下。順理成章,崆峒派掌門之位,對他萬兆欣來說仍是一枕黃梁,故他日夜所思的,便是如何儘快將焦石子及其一脈除去。
  今日之事,當然也是他暗中促成的了。
  曹國沙心知萬師兄武功遠強於他,更兼自己還抱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喬石頭,要強于奪路而過那是萬萬不能,當下急中生智,沖議事廳高聲道:“師父!師父!弟子曹國沙有急事求見!”
  待他放聲高呼,萬兆欣意欲阻止已是不及,只目光中猝然露出一絲惡毒之色。
  聲音甫甫落,便見議事廳門口出現了兩個人。
  走在頭裏的,自然是五丁開山焦石子,他身後那年約七旬、身著一襲青衫、腰懸一雙竹簡之老者是誰,曹國沙倒不認得,只是心頭微驚:觀那老者情狀,武功似遠在師父之上,也不知他們方才談了些什麽,若真是有關本派聲譽而又極其機密之事,那自己卻真是太過孟浪了。
  正思忖間,卻見焦石子沈著臉冷冷道:“國沙,你鬼嚷嚷些什麽?”言語雖至爲冷漠,卻無絲毫怒意。
  曹國沙道:“師父,弟子……”
  忽見五丁開門焦石子面色陡變,似是大覺驚異,然只刹那之間,便又恢復原狀。
  曹國沙又道:“師父,弟……”
  這回連“子”字也未能道出,便聽焦石子厲聲道:“還快給我滾回你自己的居所去!爲師少頃自會來與你算帳!”
  其餘三人均是一愣,曹國沙更是不明所以,但見師父發怒,只得唯唯咯咯的應了聲“是”,攜著獨孤樵回自己居所去了。
  就在曹國沙轉身之時,焦石子身後的青衣老者對萬兆欣使了個眼色,萬兆欣輕輕點了點。
  焦石子過轉身去,對青衣老者道:“震前輩請!”
  那青衣老者似根本並未將五丁開山焦石子放在眼裏,當下淡然道:“請!”
  當下二人複入議事廳內。
  且說曹國沙回到自己居所,將獨孤樵平放於床,俯身探其脈膊,只覺他氣息微弱,少頃便有性命之厄,心頭不同大急。
  正惶然不知所措之間,卻聽門外忽然傳來萬兆欣的聲音:“曹師弟如此惶急。不知究竟是因何事?師兄我能否助一臂之力麽?”
  也不等曹國沙回話,他已徑自大咧咧進入室內。
  曹國沙見狀指了指躺在床上的獨孤樵道:“此人名喬石頭,並不會絲毫武功,卻被師弟我一舉打成重傷,我好歹也是江湖上一大名門正派弟子,如此恃武欺人,若傳出江湖,與本派名聲大是有礙,幸得他論時尚有一絲氣息,姑師弟急欲求掌門師尊以內力爲其療傷。”
  萬兆欣看了一眼獨孤樵,見其頭髮僅數才長短,當即笑道:“此人非僧非俗,定是瘋癡之輩,如此山野村夫,縱是再打死他一二個,也對本派名聲無礙,師弟倒不必如此著急。”
  曹國沙黯然無話。
  萬兆欣又道:“只是此人既不會絲毫武功,師弟你卻下這般重手作甚?”
  曹國沙道:“師弟與他善言說話,他卻自說自己姓喬,與掌門師父之姓同音,而他名石頭,家師名石子,與又是同義,如此辱師父,師弟還以爲他有何了得,竟不把敝派看在眼裏,故而一出手便運足全力,沒料他不會絲毫武功,而敝師弟之內力沒有達到收發隨心之境甚遠,故而造成如此之局。”
  萬兆欣笑道:“區區小事,師弟倒個必在心上,便讓他死了也罷。”
  言罷步出屋去,竟似什麽事情也沒生一般。
  曹國沙不以師兄之言爲然,卻也束手無策。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五丁開山焦石子急匆匆奔入屋內,曹國沙見狀當即跪下道,“師父!弟子不慎將此人擊成重傷,而他不會絲毫武功,尚請師父降罪!”
  焦石子卻不理他,只轉身將門關嚴,才複轉身扶起徒第,道:“你爲本派立下如此奇功,師父怎會怪你。”
  曹國沙不明其意,還道師父在說反語,複又跪下,凜然道:“弟子自知罪該萬死,此時便請師父一掌將……”
  焦石子一把將他從地上抓起來,指著獨孤樵道:“你可如他是誰麽?”
  曹國沙道:“他是喬石頭。”
  焦石子笑了笑道:“就算他是喬石頭,你也確爲本派立了一大奇功。”
  曹國沙奇道:“請恕弟子愚魯,不明師父之意。”
  焦石子又道:“方才你萬師兄來過此屋,是也不是?”
  曹國沙道:“是的。”
  焦石子微微色變,問道:“你也說此人姓喬石頭麽?”
  曹國沙點頭稱是,焦石子喜道:“那就好了,爲師這便替此人療傷,若是你萬師兄再來,你便說爲師替此人療傷,也僅是以本派聲譽爲念。”
  曹國沙雖不明所以,卻大聲道:“多謝師父!”
  言罷立于門口替師父護法。
  直過了一個時辰,焦石子才將雙掌從獨孤樵背心移開,長呼了一口氣,才露喜色地道:“這下好了。”
  而獨孤樵“哇”的一聲啦出一大口汙血,面色也漸漸傳紅。
  焦石子又道:“國沙,你仍爲爲師護法,一盞茶時分之內,不許任何人步入此屋五丈之內。”
  曹國沙知師父內力消耗過甚,急需運功調息,當下肅然應了,依舊立于門口,全神戒備。
  不料只過了大半盞茶時分,萬兆欣和那個腰懸雙筒的青衣老者聯袂而至,尚有七八丈遠,曹國沙早高聲道:“萬師兄!敝師父正動功調息,請你們稍候再來。”
  萬兆欣笑道:“然此時本派弟子除掌門師叔和你之外,已全部聚於議事大廳,師叔身爲掌門,若無他去主持大局,卻是有些不妥。”
  曹國沙也自奇道:“萬師兄,本派究竟有何大事,竟要將全派弟子盡數招集?”
  萬光欣指了指嶴側的青衣老者,道:“師弟可知這位前輩是誰麽?”
  曹國沙道:“師弟孤陋寡聞,倒是不知這位前輩是何方高人。”
  便聽那青衣老者狂傲地道:“你確是孤陋寡聞得緊,連老夫活李廣震天宏之名也不知曉,難怪只會拳打不具武功之輩!”言罷哈哈大笑不已。
  活李廣震天宏成名於數十年前,若論輩份,倒比當今崆峒派掌門五丁開山焦石子還高,曹國沙不知其名,本是情理中事,但聽他如此說話,也不禁心頭惱怒,當下也大笑道:“在下雖然誤傷了不會武功之人,但卻還知做人不可太過無理。”
  震天宏面色一沈,忽見五丁開山焦石子此時已緩緩步出屋來,淡然道:“萬師侄,你未免也太操之過急了吧!”
  萬兆欣道:“掌門師叔身體康健,師侄甚是喜歡,但……”
  焦石子哈哈大笑道:“你果然甚是喜歡嗎?敝先師兄有你這般一個好弟子,我這做師叔的也是歡喜得緊!”
  卻聽震天宏道:“焦掌門,你師叔侄二人這般相互推祟,何時是了,倒不如咱們這便到議事廳去,聽聽貴派衆弟子究竟如何說話。”
  焦石子淡笑道:“好說!好說!”
  轉向曹國沙,又道:“國沙,咱們這便走吧。”
  四人一步入議事大廳,但見人頭攢動,崆峒派屬下百余名弟子,果然齊聚廳內。
  焦石子面色漠然,徑直走到南面掌門主位坐下,活李廣震天宏也大咧咧的到西面首位坐下,而萬兆欣和曹國沙則分立于衆師弟之前左右
  五丁開山焦石子沈聲道:“衆弟子們聽著,此人姓震,名諱上‘天’下‘宏’,數十年前,確實於本派有恩,但此時江湖上忽然出現了個叫做‘複聖盟’的組織,其盟主便是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首的千佛手任空行,姓震的卻是此盟青衣堂堂主,日前他忽然光臨本派,強要本報加入複聖盟,本掌門自是一口回絕了,今日他和萬師侄將衆弟子招至此間,本掌門事先並未知曉,眼下事已至此,便請諸位弟子自拿主意吧。”
  說到“此人”二字之時,他指了指震天宏,待他話音落盡,整個大廳內頓即鴉雀無聲。
  焦石子見狀又道:“本派自創派至今,已超百年之久,我焦石子忝爲當今掌門,絕不敢愧對列祖列宗,若有……”
  震天宏截口道:“焦石子,貴派掌門信符,如若老夫所料不差,當是《七傷拳譜》吧?”
  焦石子道:“是便如何?”
  震天宏道:“也沒什麽,只是貴派皆日掌門信符,被‘東海毒行梟’西門離從令師‘龍虎追魂’束九均手中盜走,是誰助令師在你崆峒山西南平掠城外將它奪回的?”
  焦石子依舊淡然道:“敝掌門方才開口時,便言明昔年你曾有恩於敝派。”
  萬兆欣插言道:“掌門師叔,震前輩既于本派有如此大恩,今日前輩既中所相求,咱們又何必徒背那知恩不報之名。”
  焦石子忽然暴喝道:“既有本掌門在此!還輪不到你萬兆欣說話!”
  沒料他這一聲暴喝,竟使寂靜的大廳頓時喧囂。
  廳內百餘名崆峒派屬下弟子,倒有過半高聲道:“換掌門!換掌門!……”
  良久,震天宏才開口道:“貫派之事,我姓震的本不便干預,但既貴派弟子十之六七更希望更換掌門,只怕五丁開山你這掌門人做的並不高明。”
  他雖聲音不高,但卻是以內家真力逼出,廳內雖人聲鼎沸,卻人人俱覺震耳,其內力之高,端的非同小可。
  焦石子冷笑一聲,道:“你既自著不便干預敝派之事,那我這掌門做的如何,卻與你閣下並無關聯。”隨即提高聲音續道:“本派弟子聽著:若有願背叛本派列祖列宗,甘願追隨震老兒到‘複聖盟’升官發財的,我焦石子絕不相攔!但若心中尚存‘崆峒’二字者,更是拼了性命,咱們也與震老兒周旋到底!”
  忽聞曹國沙暴喝一聲:“襲師弟!馮師弟!魏師弟!你們……你們還是人麽?師父待咱們恩重如山,你們卻爲圖一己之富貴,甘願做爲本派叛賊!”
  原來自“龍虎追魂”束九均死後,將掌門之位傳給了大弟子“神拳無敵”焦礫子,焦礫子只有焦石子一個師弟,二人相處甚是和睦,爲使本派發揚光大,各自廣招門徒。焦礫子共收了六十余名弟子,焦石子之門徒也有五十餘人之多。焦石子本無覬覦掌門之位之心,兩脈弟子倒也相處安然。不料焦礫子猝死,焦石子悲憤中匆匆接掌門戶,率本脈四十余名弟子下山追殺“胡醉”。
  然近二十年相處,焦石子對師兄的大弟子萬兆欣之脾性自不會絲毫不知,故留下本脈弟子十數名在崆峒,爲的僅是本派勿要自生內亂而徒惹人笑話。不料就在這年余間,萬兆欣已將這十數名掌門師叔之弟子盡數收歸麾下。曹國沙口中的襲馮魏師弟,便是那十數名弟子中武功最高者。
  卻聽焦石子淡然地道:“人各有志,卻也怪他們不得。國沙,你過來,爲師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曹國沙連忙應了,卻依舊怒視了本脈那十數名追隨萬兆欣的師弟一眼,才走到師父面前,肅然道:“師父但有所命,弟子縱是粉身碎骨,也要和這幹叛賊周旋到底!”
  焦石子道:“你附耳過來。”
  曹國沙依言附耳過去,卻聽師父聲若蚊蠅地道:“真的《七傷拳譜》在那喬石頭身上,稍後戰事一起,你速帶了喬石頭乘亂離去!算是爲師求你了!”曹園沙正自一愣,忽聞師父又提高聲音道:“這叫以己之短繞敵之上,以己之長攻敵之短,這本是兵家之大計,咱們今日也不妨用它一用。”
  震天宏大笑道:“焦老兒,到此時你才面授機宜,只怕爲時已晚了吧!”
  焦石子凜然道:“我崆峒派縱是自今日起自江湖中除名,在下身爲掌門,也決不敢墮了本派名頭。”
  震天宏道:“這你可大錯特錯了。”一指萬兆欣,續道:“待他接在掌門之後,頓時便身兼二職。第一嘛,卻仍留守崆峒山做貴派掌門;第二職則是我複聖盟青衣堂屬下舵主。”言罷又乾笑幾聲。
  焦石子也不睬他,轉頭對萬兆欣道:“萬師侄,我知你欲做本派掌門由來已久,近兩年來爲報師兄之血海深仇,師叔我十日中倒有七日不在本報,這掌門做得也確實有些不象話,如今事已至此,師叔便把這本報掌門信符送了給你,還望你好自爲之。”
  此言一出,萬兆欣自是大喜。焦石子一脈弟子則盡皆色變。
  卻見焦石子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其狀淡黃且縐,封皮上駭然寫著《七傷拳譜》四字!
  焦石子捧著它,右手微微有些發顫。
  萬兆欣連忙道:“既蒙師叔垂青,師侄感恩不盡!”
  焦石子淡然道:“此譜歷來便是本派鎮派之寶,本派也因它而在江湖揚名立萬。然數百年來,本報歷代掌門,均無一人敢將它練至八成者,萬師侄可知是因何緣由麽?”
  萬兆欣大惑道:“還望師叔示下。”
  焦石子輕輕翻開首頁,道:“若欲人,先必自傷,這八字真訣,乃是本派創派祖師爺臨終之前,臨時加上去的。然本派祖師爺縱是一代武學奇人,也僅只將它練至九成,便即身受其害。因而在他老人家之遺命中,便令本派後代歷任掌門,斷不可將此譜練超八成!”
  連震天宏聽及此處,也不禁心頭微驚。
  便聽焦石子又道:“此譜之博大精深,端的非同小可,若真能有人能將之練至八成者……哼!”
  稍頓續道:“師叔資質愚魯,只將此譜練至三成,縱是敝師兄,也只練至四成。”
  衆人驚“啊”了一聲,心頭各自忖道:焦礫子師兄弟倆均僅將此譜所載武功練至三四成,武功便已可算是江湖一流好手了,若將它練至上七成抑或八成,豈不是無敵於天下了麽?
  衆人正思忖間,果聽焦石子又冷冷道:“如若本掌門能將此譜練至七成抑或八成,別說區區一個震天宏,縱是千佛手任空行那魔頭親至,本掌門又何俱於他!”
  震天宏冷吟了一聲,尚未開口,便聽焦石子又道:“你用不著使出這般嘴臉,早年先師僅練至六成,如若公平相鬥,閣下自信能勝得過敝先師麽?”
  震天宏失聲道:“束九均果然只將《七傷拳譜》練至六成麽?”
  崆峒派弟子見狀,均知這武功了得的震天宏,最多也只能與他們先師祖打個平手,而先師祖“龍虎追魂”束九鈞僅將本派神功練至六成!不由人人俱對《七傷拳譜》悠然神往。
  焦石子點了點頭,隨即凜然道:“先師名諱,還不配你震天宏大呼小叫!”
  焦石子本存必死之心,此番話他雖是對萬兆欣所言,其意卻是故意告知曹國沙的。
  只可惜曹國沙性本直魯,一時竟聽得如墜五里霧中。
  焦石子又道:“萬師侄,你可聽明白了,友才震老兒已言明,你雖歸屬複聖盟,卻依舊是我崆峒派掌門,創派祖師之訓,你卻不可不聽!”
  萬兆欣心道:“待我將《七傷拳譜》練至七八成時,震天宏早不是我對手了,到時只怕那青衣食堂主甚至盟主副盟主之職,也……哈哈!”
  當下連忙道:“祖師遺命,師侄豈敢不聽!”
  卻聽焦石子歎道:“唉!本派神功,天下竟無一人能將它練得功成圓滿,否則便會五腑經脈自傷而亡,端的令人傷感。”
  萬兆欣假惺惺地道:“本派神功既是練至八成便可無敵於天下,咱們又不似東方聖那般有稱帝武林之心,掌門師叔倒也不必徒自傷悲。”
  焦石子淡道:“萬師侄既如此說,我這做師叔的便放心了。
  本派這神功秘訣,你這便拿去吧。”
  言罷右手微揚,已將《七傷拳譜》抛向萬兆欣。
  焦石子手下四五十名弟子齊叫道:“師父不可!”
  “可”字出口,已有十余名弟子飛身過去,想要截往那《七傷拳譜》。
  焦石子阻之不及,不由心頭大駭。
  但聞“噗噗噗噗”數聲,那十余名弟子已盡數倒地。
  每人的左胸上,駭然插著一支尺長袖箭,僅露出不及一寸的箭羽來!
  而震天宏右手甩出袖箭,左手一抄,已將那《七傷拳譜》接在手中。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焦石子的十余名弟子固然喪命當場,而震天宏的左手中,卻落下數百片紙屑來!
  場中百餘人,俱是人人色變。
  但見焦石子一指地上屍首,冷冷地道:“震老兒!咱們這筆帳如何演算法?”
  震天宏冷笑一聲,也指了指地上紙屑,道:“焦石子!咱們這筆帳又如何演算法?”
  焦石子沖天狂笑道:“萬師侄,本派至寶,我到底是給你還是給他?”
  未等萬兆欣開口,震天宏早大怒道:“焦石子,你栽髒陷害的本領固然高明,但你自毀中派鎮派之寶。那卻是大錯而特錯了!”
  焦石子淡然道:“好說!若我姓焦的所料不差,閣上是怕萬師侄將來將本派神功練至七成抑或八成之後,會奪了你堂主之位吧?”
  此言正說中萬兆欣心頭所思,不由面色倏變,冷冷看著震天宏。
  震天宏見狀道:“焦石子!你既自毀了掌門信符,此時便該從那位子上滾下來,讓萬兄坐上去了!”
  萬兆欣惑然道:“震前輩——”
  震天宏道:“方才焦石子與萬兄說話之時,已將貴派的《七傷劍譜》以內家真力毀了,老夫忙於使那十餘名不知好歹的小輩送命,又怎能在猝然間運力毀去貴派至寶,故而他……”
  萬兆欣一聽有理,當下道:“焦石子!我萬兆欣以先掌門首徒之名,令你即刻從掌門之位滾下來!”
  焦石子大笑道:“萬兆欣,本報第二條門規你可還記得麽?”
  凡江湖各大門派,首條門規俱是淩遲欺師滅祖之輩;第二條自是大忌以下犯上,也是當殺!焦石子身爲師叔,萬兆欣如此說話,那便犯了“以下犯上”之罪。
  萬兆欣豈有不知,當下冷冷道:“你既毀去本派鎮派之寶,依本派第三條門規,此時你早已將自己革出本派門牆,既非我崆峒派之人,這‘以下犯上’四字對,倒是無從說起了!”
  曹國沙急道:“我師父並……”
  “未將《七傷拳譜》毀去”八字尚出口,早聞焦石子暴喝一聲:“國沙!你是我焦石子之弟子不是!”
  曹國沙凜然道:“是!”
  焦石子面色稍緩,指了指立于曹國沙身後的四十余名弟子,肅然道:“你們還認我這師父不認?”
  四十餘人轟然道:“是!”
  焦石子道:“好!就算咱們都不屬於崆峒派門下,今日咱們這幹人是上崆峒山找碴子來著!”
  轉向萬兆欣,續道:“但咱們不識好歹,很想領教領教貴派掌門七傷拳的高招,卻不知貴派掌門卻是哪一位,可肯出來與老夫賜教兩招麽?”
  萬兆欣自忖不是這位師叔對手,竟被一語噎住。
  震天宏見狀道:“焦當家的來得不巧,崆峒派當今掌門正巧有事處出末歸,幸好老夫與此派掌門交情篤厚,便由老夫接你幾招如何!”
  焦石子道:“數十年前,崆峒派掌門尊姓束,名諱上‘九’,下‘均’,在下是尊崇已久了的,束公仙逝之後,據說是由其首徒焦公名礫子的接掌了門戶,在下也不敢到此自討沒趣,後又聽江湖朋友說焦公礫子被人假冒千杯不醉胡醉胡大俠之名慘遭屠毒,又不知當今崆峒掌門是誰,便自不量力,率了弟子上山,想與名列江湖九大門派之一的崆峒派掌門領教幾招。閣下既與當今崆峒派掌門感情篤厚,斷無不知其名諱之理,敢問繼焦公礫子之後的崆峒派掌門姓甚名何,閣下卻又是何人?”
  震天宏乾笑道:“當今崆峒派掌門究竟是誰,卻不便告知於你,但老夫姓震,名諱上‘天’下‘宏’,有個名號叫活李廣……”
  焦石子道:“活李廣震天宏?這名頭倒當真不小,只是據在下所知,山東響馬幫有個小角色名號叫做轟天炮雷震天,武功如稀鬆平常得緊,因而……”
  震天宏大怒道:“焦石子!你休要再裝瘋賣傻了,我且問你,若老夫甩出袖手箭來,你究竟能接幾招?”
  焦石子淡然道:“若姓焦的不顧身家性命,十招之內,大約也還能接下的。”
  震天宏道:“十招之後呢?”
  焦石子道:“我崆峒派並非全是沒有骨頭之人!”
  震天宏正欲狂笑,忽聞大廳門口冷冷傳來一個聲音:“焦掌門若能接住閣下十招,卻不知你姓震的卻能接住在下幾招?”
  衆人大驚回首,卻見門口立著一位面色漠然、年約六旬的灰衣老者,但見他腰懸雙錘,淡淡地看著活李廣震天宏。
  震天宏駭然色變,失聲道:“是你?”
  焦石子則喜道:“盧前輩……”來人正是當今丐幫執法長老,號稱冷面菩薩的盧振豪!
  昔年震天宏與盧振豪曾以性命相搏,震天宏的袖手箭雖也了得,但冷面菩薩盧振豪使的卻是一雙鐵面銅錘,恰是活李廣克星,袖手箭縱若淩厲,卻也總是穿銅錘不過的;其時僅過五十餘招,震天宏便即敗于盧振豪手下。
  雖事隔數十年,震天宏內力自是今非或比,然冷面菩薩也並未閑著。只聽他依舊淡淡道:“是我。”
  陡見盧振豪現身,震天宏立知今日之事大爲不妙,縱是他與盧振豪打成平手,萬兆欣等人也斷非焦石子一脈對手,當下自忖道:“此時論人數敵寡我衆,只須先把焦石子焦老兒給廢了,自己纏住盧振豪,已仍有六成勝算。”
  思忖既定,猝然間暴施辣手,運足八成功力,一甩中手,三支袖空骷疾射焦石子!
  便聞“叮叮叮”三聲,也不知冷面菩薩盧振豪使的是何身法,他人已漠然地立于焦石子身側,冷冷看著震大宏。
  而震天宏方才狡施暗算的三支袖箭,正落盧振豪腳邊。
  焦石子道:“多謝盧前輩相救之恩,焦石子沒齒不忘!”
  盧振豪道:“焦掌門勿須多禮……”
  震天宏截口道:“盧振豪!算你狠,今日之事,我姓震的它日自會加倍討還!”
  盧振豪淡然道:“盧某隨時恭候大駕便是。”
  震天宏轉向萬兆欣,道:“咱們走。”
  “走”字出口,人已飛掠至大廳門口,沒料到盧振豪早知有此變,待震天宏堪堪奔至門口,卻見盧振豪手持鐵鏈,雙錘—左一右的懸於身側,依舊面色漠然地立于門邊上。
  震天宏暴喝一聲,左手甩箭連珠,右手輕然一掌拍出!
  又聞“叮叮叮叮”之聲不絕,之後依舊是盧振豪立於門外,而震天宏則置身廳內,只是他二人間的距離,此時相距約有二丈。
  崆峒派弟子雖不明所以,但焦石子卻心頭雪亮:方才盧震二人交手,盧振豪以右手使用雙錘,將震天宏的袖手箭盡數擊落,而以右掌與震天宏右掌相接,盧振象只震退了一步,但震天宏卻連退了五六步方才立住腳跟。相較下來,仍是盧振豪勝了一籌。
  震天宏明知吃了暗虧,但卻不願在萬兆欣等人面前表露出來,當下道:“盧老兒,咱們彼此彼此,是否還要重新打過?”他聲音雖高,卻已狂性大斂。
  焦石子笑道:“既是‘彼此彼此’,哈哈!那你何不再與盧前輩比個高下,也好讓我崆峒派門下弟子見識見識。”
  震天宏道:“姓焦的,你身爲一派掌門,又爲何不下場與老夫比劃比劃,也讓貴派弟子見識見識。”
  言罷對萬兆欣使了個眼色,其意不言自明:今日既突然冒出個冷面菩薩來,咱們若是玩硬的,那是絕對討不了好去,俗言道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今日所丟的場子,咱們總有能找回的一日。
  萬兆欣本是心計過人之輩,自也知震天宏目光之意:三十六計,走爲上計。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待震天宏聲音甫落,他早高呼一聲:“衆師弟們!並肩子沖啊!”
  焦石子飛身離位,早與冷面菩薩盧振豪一起堵住大廳門口,只在掠過曹國沙身旁之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曹國沙縱然直魯粗豪,此時已早明白方才毀于師父之手的《七傷拳譜》是冒牌貨,而真的本派鎮派之寶,卻依舊在那喬石頭身上,當下也高喝一聲:“衆師弟們,咱們與這些本派叛賊拼了!”
  “了”字出口人卻飛掠出廳。
  盧振豪大惑不解,焦石子則微微一笑,心道:“國沙雖性格粗豪,卻也尚明事理。”
  一時之間,但聞廳內“乒乒乓乓”兵刃相擊之聲不絕,未及盞茶時分,大廳之內,已橫七豎八的躺倒了不下二十具屍體。
  又過了小半盞茶時分,焦石子見本派弟子又有十數名橫屍於地,心中大爲不然,頓即高喝道:“住手!”
  他運足全力而發之聲,直震得衆人耳鼓轟鳴,正劇鬥之衆人,陡聞其聲,各自皆是一愣,一齊收手罷鬥。
  但聞焦石子道:“至少目前我姓焦的仍是敝派掌門,如此纏鬥下去,我崆峒派在江湖中除名已爲時不遠了,若本派毀於本掌門之手,焦石子縱是命喪黃泉,也愧對本派列祖列宗。”
  轉向萬兆欣,又道:“萬兆欣,此時老夫已用不著再瞞你了,方才毀去的,並非真是本派鎮派之寶《七傷拳譜》,因老夫早知會有此變,已將真的《七傷拳譜》妥善藏於隱秘之所,縱是你一百個萬兆欣,也是斷斷尋它不到的,此時老夫仍是崆峒派掌門,事已至此,本掌門也不想再究你以下犯上之罪,因爲你已不配身爲崆峒派弟子了!”
  萬兆欣正自一愣,便聽焦石子又道:“震天宏,今日既有盧前輩在此,若再鬥將下去,諒你們也絕難討得了好去!姓焦的以本派聲譽爲念,也不會太爲已甚,願替你與盧前輩求個情,放爾等一條生路。雖本掌門不與萬國欣等人問罪,但自今而後,他們已不再是本派弟子,若有願與你同去者,焦石子我絕不阻攔!”
  震天宏惑然不解的看著盧振豪。
  盧振豪淡然道:“震天宏,往後咱們若在江湖相遇,那自然是敵非友。今日既是焦掌門替你求情,你這便給我滾吧!”
  震天宏冷冷地看了盧振豪一眼,才憤憤道:“兆欣,咱們走。”
  先前與震天宏和萬國欣立於西首的崆峒派弟子,此時只剩五六十人,他們自知無顔再留本派,當下也隨震萬二人出門而去。
  震天宏走在最後,方自步出廳門,便轉過頭來盯著盧振豪,冷冷道:“姓盧的,希望你別爲今日之事後悔。”
  冷面菩薩難得一笑地道:“盧振豪隨時恭候大駕便是。”
  待震天宏一行背影消失,焦石子方道:“我崆峒派得以不滅,全賴盧大俠之恩,我焦石子……”
  話音未落,忽聞門外傳來一聲急呼:“盧長老,幫主有急令相傳!”
  廳內衆人即是一愣,便見一勁裝大漢奔入廳來,也不與焦石子等人打聲招呼,徑自沖盧振豪拜道:“啓稟盧長老,幫主嚴令凡本幫副舵主以上之人,務必在半月之內趕至陝南安康鎮,幫主有要事相傳!”
  盧振豪奇道:“蔣副舵主,本幫究竟出了甚麽大事,姚幫主爲何這般著急?”
  那大漢道:“在下也不知出了何事,只尊李長老之命行事而已。”
  盧振豪道:“這位是當今崆峒派掌門焦石子焦兄。”言語間指了指焦石子,又道:“這位卻是本幫川陝分舵副舵主,姓蔣名昌揚,你們多親近親近。”
  蔣昌揚匆匆作揖道:“焦掌門大名,在下是久仰了的,只是此地離安康尚有數百里之遙。在下和盧長老它日有暇,定當重上貴山陪罪並浮一大白。”
  盧振豪見蔣昌揚如此焦急,心頭已自驚異,當下拱手道:“焦掌門,咱們後會有期。”
  “期”字出口,人早已與蔣昌揚聯袂奔出十數丈處。
  焦石子沒想他們說走便走,當下大急道:“盧長老!蔣副舵主!在下尚有……”可惜盧振豪和蔣昌揚已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而焦石子倒是聽到了一個令他大爲震駭的聲音:“師父!師父!不好了……”
  人隨聲進,入廳的正是五丁開山焦石子之首徒曹國沙。
  焦石子沈聲道:“國沙,怎麽回事?”
  曹國沙語不連聲地道:“喬……喬石頭他……他不見……不見了!”
  焦石子聞言大驚,卻半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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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少頃,五丁開山焦石子猛然醒悟,自忖道:獨孤樵乃胡大俠和童少俠拜弟,且不說胡大俠和童少俠曾數度有恩於本派,本派的鎮派之寶《七傷拳譜》更在獨孤樵身上,此時獨孤樵身無絲毫武功,若他被人給劫了去搜身,那於本派卻大有堪虞。
  當下道:“震天宏本人中不知道盧振豪前輩已匆匆離去,本派弟子請就此將衆已不幸身亡的師兄弟們的屍首擇地安葬。”
  衆弟子轟然應了。
  焦石子轉向曹國沙,又道:“你隨我來。”
  二人回到曹國沙的居處後,焦石子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曹國沙惶然道:“弟子也是不知,方才弟子回到此間時,但見床上空空如也,更不知那喬石頭到何外去了。”
  焦石子道:“什麽‘喬石頭!’他便是獨孤樵獨孤少俠,你卻是怎生將他帶回我崆峒山的?”
  曹國沙道:“先前弟子也疑他便是獨孤少俠,因其容貌與師父你老人家早先與弟子們所述的一般無二,然他自言姓喬名石頭,並出言無狀,辱及本派和師父你老人家,弟子一怒之下,便……”
  當下將他與獨孤樵相遇的諸般細節,一字不漏的敍述了出來。
  見師父眉頭緊皺,並未言語,又續道:“弟子得師父告知,本派真的鎮派之寶便在那喬……獨孤少俠身上,此事端的非同小可,且獨孤少俠重傷初愈,縱是他自行離去,弟子也料他定然不會走的很遠,便將附近方圓十裏之內細細搜了一遍,卻連獨孤少俠的影子也沒見著,這倒確是怪事。”
  焦石子駭然道:“你果真將附近方圓十裏搜了個遍嗎?”
  曹國沙肅然道:“是的。”
  焦石子沈吟良久,面色倏變,失聲道:“莫非震老兒他們竟是使的調虎離山之計,另有幫手……”話音一轉:“國沙,咱們走。”
  師徒二人回至崆峒派議事大廳,但三十餘名本派弟子已將先前躺在廳內的屍體全都搬了出去,此時廳內公有十余名弟子正用水沖洗地上血迹。
  焦石子又徑自走到掌門之位坐下,高聲道:“不用沖洗了,你們這便各自去打點點,然後隨本掌門下山。”
  那十余名弟子皆是大惑不解,便聽曹國沙道:“師父……”
  焦石子又道:“此間之事一律由你們大師兄料理,個中原委待咱們下山之後,爲師自會與你們分說的。”
  衆弟子雖心頭惑然,但見師父面色沈肅,當下各自放下活計,各回自己居所裝點去了。過不多時,另二十餘名前去掩埋屍體的弟子和己打點好行裝的十余名弟子一齊回至廳內,俱是不明所以地看著師父。
  焦石子指了指已打點好行裝的衆弟子,道:“本師與他們此刻便要下山,本派之諸般事務,均由你們大師兄作主,若有違命者,一律格殺無論!”
  曹國沙惶然道:“師父……?”
  焦石子沈聲道:“先前爲師與你所講之言,待爲師下山之後你不妨與衆師弟們分說個明白。”
  隨即又道:“今日震老兒等大敗而歸,近日內斷不敢再來找麻煩了。”
  曹國沙道:“弟子並非怕了他們,只是……”
  沒料焦石子大怒道:“曹國沙!你身爲本派掌門大弟子,如今師門有難,你卻這般畏首畏尾……”曹國沙連忙跪下道:“弟子不敢!謹進師命行事便是。”
  焦石子面色頓即緩和,率先步出廳去,那十餘名打點好行裝的弟子,自然也只好緊隨其後,與師父下了崆峒山。
  而就在焦石率衆下山之日,是夜戊牌時分,鄂西北竹溪鎮的一家客棧內,正有一年約四十、風姿綽約的女子正喃喃念著一首南唐李後主所作的淒婉之詞:“曉月隊,宿雲微,無語枕頻歌。夢回芳草思依依,天遠雁聲稀。啼駕散,餘花舌亂,寂寞畫堂深院。片紅休掃盡此言,留待舞人歸。”
  後世有一大書評家王國維曾有此言:李煜是“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方才那婦人所念之同,本是抒寫一個所鍾愛的美人別後思念之情,而她身爲女子,此詞出自她口,雖不顯得滑稽,倒頗爲有些蹊蹺。
  便聽她身側一年約七旬的老尼連忙淡笑道:“問世間情爲何物,此言當真不假。”
  先前那婦人面色微微一紅道:“師太取笑了……”
  一語未了,忽聞坐於床沿、年約十三四歲的嬌美少女茫然道:“你是誰?竟然會念李後主的這闕《喜遷鶯》?”
  那中年美婦和老尼聞言懼覺心頭黯然,同時輕歎了一聲,尚未等她們開口說話,忽聞樓道有人高聲道:“哪位是絕因師太?還有誰叫毒手觀音?你們快出屋來,小的有話要轉告給你們。”
  聲音雖大,卻無絲毫內力,那中年美婦和老尼惑然對視一眼,老尼微微點點頭,中年美婦便立起身來,步到門口,對一年約四十、容貌狠瑣的瘦小漢子道:“你鬼嚷嚷些什麽?”
  那瘦小雙子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尼姑,大約便是毒手觀音了吧?”
  中年美婦道:“你既知我便是毒手觀音,還竟敢這般高聲嚷嚷,是不想要命了麽?”
  那雙子道:“原來你真是毒手觀音,那就好了。”
  毒手觀音冷笑道:“只怕並不怎麽好,如果閣下還想多活幾年的話。”
  那漢子大駭道:“小的少年方才三十七歲,幾然是還想多活幾年的了,只是那蒙面大俠說,只要小的到此客棧找到絕因師太或毒手觀音,便可憑空得到五兩銀子。”
  毒手觀音奇道:“蒙面大俠?”
  那漢子正欲開口,卻見屋內那老尼也步出屋來,合什道:“施主可否進屋說話?”
  那漢子看了看她,問道:“你可是絕因師太麽?”
  老尼道:“貧尼正是絕因,忝爲當今峨嵋掌門,不知施主有何話要轉告貧尼和侯施主?”
  那漢子喜道:“這就太好了,那蒙面大俠說,若小的時候找到了你們二人,便可得十兩銀子。”
  絕因師太道:“既是如此,便請施主入屋說話。”
  那瘦小漢子喜滋滋地跟在絕因師太和毒手觀音身後,自言自語道:“原來那蒙面大俠並未欺騙小的。”
  進屋之後,毒手觀音面色一沈,冷冷道:“有什麽話你現在可以說了!”
  那瘦小漢子道:“我姓伍,名餘元,是這麽回事,在下乃是本鎮人氏,今夜閑極無聊,正在街上閒逛,莫名其妙便睡著了,待小的醒過來時,卻已身在城忙五裏之外,在下大惑不解,因我祖宗三代,均無一人患有夜遊症……”
  毒手觀音怒道:“閒話少說!快將你所講的那蒙面大俠要你轉告的話道了出來!”
  陡見毒手觀音發怒,那伍餘元再不敢以“在下”自稱了,當下連忙道:“是是是!小的正自大惑,卻猛見一蒙面人正立在面前,小的大駭,以爲遇見鬼了,沒料那蒙面人竟開口道:‘給我聽好了!你便回鎮去替我傳一句話,如若有半點差錯,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言至此出,伍餘元兀自心有餘悸,停得一停才又語道:“小的一聽那蒙面人竟能開口說話,頓時放下心來,因爲鬼是不能說話的……”
  毒手觀有一拍桌面,又道:“若再沒完沒了,只怕此地也會是你的葬命之所!”
  伍餘元大駭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那……那蒙面人要小的回鎮後,即刻到此客棧來,找兩個人,一個叫絕因師太,另一個叫毒手觀音,還說若能同時找到你們兩人,便請你們先給小的十兩銀子,小的才可將他要轉告的話告訴你們。”
  言罷似信似疑地看著絕因師太和毒手觀音。
  毒手觀音忿忿地掏出十兩紋銀,抛給伍餘元,厲聲道:“快說!”
  伍餘元喜從天降,當下連忙將銀子塞入懷中,才道:“那蒙面大俠要小的轉告的話只有二十一個字:天山二怪,與胡醉交錯而過,此時胡醉正在陝南平利。”
  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俱是一愣,隨即便聽毒手觀音道:“這二十一個字果然值得十兩銀子,現在你可以走了。”
  伍餘元生怕毒手觀音反悔,拳步便欲出屋,卻聽絕因師太道:“伍施主且請留步。”
  伍餘元驚道:“你們——?”
  絕因師太道:“敢問施主,那蒙面大俠身形長相如何,施主可曾看清了麽?”
  伍餘無道:“他蒙著面,長相如何小的倒是不知,只是觀其身形似是……似是有些瘦弱。”
  毒手觀音道:“我再給你一兩銀子,你將那蒙面人如何瘦弱之狀細細說來。”
  伍余元大喜,當下將那蒙面人的身材形狀描述了一番。
  見絕因師太沈吟不語,毒手觀音又掏出一兩銀子扔給伍餘元道:“你可以走了。”
  伍餘元也不知道說了多少個“謝”字,方才出屋離去,在走廊上兀自咕噥道:“二十一個字便值十兩紋銀,縱是說破了口,只怕也沒人會信,往日若再有這等美事,我伍餘兀倒願意再突然昏睡個十次八次……”
  待伍餘元出門之後,毒手觀音問絕因師太道:“是她?”
  絕因師太點點頭。
  毒天觀音道:“既然如此,咱們這便動身到平利找我胡師弟去。”
  絕因師太見自己愛徒瞿臘娜自服用了毒手觀音的迷性藥物醒來之後,竟連她自己是誰也是不知,心頭正自焦慮:此時已過三日,若在四日內仍尋不到千杯不醉胡醉,臘娜便將永久迷失心性,那她做師傅的,便……
  毒手觀音又道:“那蒙面人既對瞿姑娘並無加害之急,只怕所言無虛。”
  絕因師太點點頭,隨手點了瞿臘娜昏睡穴,將她抱在懷裏自毒手觀音徑投平利。
  竹溪與平利雖分屬鄂陝二省,相距卻只不過兩二三百里之遙,憑絕因師太和毒手觀音腳程,僅十五六個時辰之後,便已到了平利。平利雖可算得上陝南重鎮,但胡醉身形威猛,更兼虯髯濃密,雖他在平利呆留不過兩日,卻是人人均知,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並沒有費多少力氣,便已知其下落。
  到得南廂客棧,毒手觀音將胡醉之容貌描述了一番,問掌櫃的胡醉居室。
  掌櫃的點頭哈腰地道:“客官問的原來是那位出手闊綽的胡大爺,他果曾住過敝店最爲清雅的西廂上房,只可惜幾位客官來得不巧,昨日午時胡大爺已結帳離開敝店。”
  毒手觀音道:“掌櫃的可知敝……可知那位胡大爺到何處去了麽?”
  掌櫃的道:“這個嘛……”
  毒手觀音掏出二兩銀子放在櫃檯上,一言不發。
  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掌櫃一見銀子,頓即雙目發光,笑容滿面地道:“昨日午時,敝店突然匆匆闖入一髒兮兮的叫化來,也是急問胡大爺下落,小的正欲將其亂棒打了出屋,沒料他卻是胡大爺的朋友,也不知他與胡大爺說了些什麽,胡大爺當即便匆匆結帳與那叫化同去了。小的只聽見那叫化臨出門時,與胡大爺道了‘安康’兩字,若小的所料不差,胡大爺定是到安康鎮去了。”
  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更不多言,轉身出屋,徑投西北。
  次日子夜時分,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師徒已到安康,此時離瞿臘娜永失記憶已不過十四五個時辰,二人心頭俱覺黯然,胡亂尋了家客棧,將瞿臘娜安頓好了之後,二人分頭出店找尋胡醉。
  且不說絕因師太際遇如何,只說毒手觀音甫一出店未久,便聽有人在十丈開外高聲道:“胡醉,咱們已打過招了,依舊是勝負難分何不明日此時再重新打過!”
  毒王觀音陡聞“胡醉”二字,心頭大喜,暗道:這下瞿姑娘可有救了!
  當即疾掠過去,高聲道:“胡師弟,可找到你了!”
  與胡醉面對面相距五丈開處的一黃衣老者猝聞毒手觀音之音,不由面色倏變。
  胡醉卻道:“不知師姐找愚弟有何要事?”
  毒手觀音看了看那黃衣老者,問道:“這老兒是誰?”
  胡醉並不直接回答毒手觀音所問,卻對那黃衣老者道:“敝師姐毒手觀音之名,想必你‘東海獨行梟’也是知道的,此時咱二人已鬥過千招,彼此不分軒輊,若在下與敝師姐此時聯手將你除去,那倒有失大丈夫行徑。便依閣下之言,明日此時,咱二人便到鎮外西邊那破廟前再打個痛快。”
  毒手觀音聽胡醉之言,便知此黃衣老者便是尚在她出道之前便名動江湖的“一毒二拳”之一的西門離,心頭也不由得一驚。
  心道:西門高號稱“東海獨行梟”,倒也並非浪得虛名,自太陽叟東方聖死後,胡師弟之武功當可算是天下四大高手之一,西門離能與胡師弟過手千招而勝負難分,倒也真算了得,大約其武功斷不在千佛手任空行之下。
  而西門離也自忖道:此時若胡醉與其師姐聯手,我“東海獨行梟”倒確是鬥他們不過,當下沖胡醉拱手道:“胡大俠果然名不虛傳,雖咱們是敵非友,但僅憑胡大俠不乘人之危這一點,明日之約,我西門離無論如何也是要去的了。告辭!”
  待西門離離去之後,毒手觀音道:“西門老兒武功之高,端的非比尋常,今夜本是除去他的大好時機,師弟爲何——?”
  胡醉淡然道:“師姐可還記得東方聖爺麽?”
  毒手觀音奇道:“你此時提他作甚?”
  胡醉道:“昔日東坡居士有一言:高處不勝寒,端的可算千古絕唱了。咱們身爲武林中人,武藝低微固然不幸,但若連對手也難尋到,那卻是更爲不幸之事。東方聖找上我作對手,便是因此了。”
  毒手觀音沈吟不語。
  便聽胡醉又道:“西門離的‘天罡旋’武功,實可算武林奇技,縱是我有打狗棒在手,要勝他恐怕也須千招以上。”
  毒手觀音駭然道:“當日在泰山絕頂,聽說布袋和尚僅數十招,便使千佛手任老魔身受重創,莫非這西門離竟比任空行還要強麽?”
  胡醉道:“他二人大約在伯仲之間,當日任空行傷於老叫化棒下,實是因他並未料到老叫化在短短時間內便能將丐幫打狗棒法使得如此純熟。”
  毒手觀音道:“原來如此。”
  稍頓道:“令愚姐不解的是,任空行組建什麽複聖盟,卻讓鐵鏡和金一氓分任二位副盟主,西門離武功如此之高,怎會……?”
  忽聞有人自十丈外道:“家師另有苦衷,胡大俠你們倒勿須尋根問底。”
  陡聞止聲,胡醉急奔過去,其身法之快,端的匪夷所思。然他奔到那發聲之所,卻連人影也未見著。
  毒手觀音緊隨其後,見師弟面現惑然不解之色,當下道:“聽其說話,定是西門離門下弟子無疑。”
  “疑他並未投身於複聖盟麾下,此時卻……當真是蹊蹺得緊。”
  毒手觀音道:“聽絕因師太說,在愚姐未曾出道之前,黑道上便有‘一毒二掌’和‘一變二淫’以及‘一箭雙巧’之說,除咱們所知‘雙巧’之一的病諸葛沒效複聖盟之外,卞三婆也投身複聖盟了。”
  胡醉駭然道:“赤發仙姑?這……這不大可能吧?”
  毒手觀音當下將數日前與蘭辛冰和溫玲玉二人相遇而救昆侖,又如何巧遇絕因師太的一番言談細細道出。
  胡醉沈吟良久,才道:“這裏面只怕還有更大的陰謀,但……”
  毒手觀音突然截口道:“不好!”
  胡醉奇道:“怎麽啦?”
  毒手觀音連忙道:“咱們邊走邊談。”
  胡醉大覺蹊蹺,他還從來見師姐如此惶急過,當下緊隨其後,也不言聲,而毒手觀音將瞿臘娜之事盡數詳告,未了道:“若在這十幾個時辰之內尋師弟你不到,瞿姑娘便將永久喪失記憶了。”
  過不多時,二人已回至那家客棧,堪堪入得店內,便見絕因師太正爲自己左臂包紮傷口,而瞿臘娜則漠然立於窗前,看著已漸西斜的明月發呆。
  毒手觀音失聲道:“師太!你——?”
  瞿臘娜聞言轉過身,指著胡醉和毒手觀音道:“你們是誰?竟然知道她名叫師太?”
  毒手觀音連忙道:“師弟,你爲瞿姑娘療傷,我替師太包紮傷口。”
  絕因師太合什道:“阿彌陀佛!有勞胡施主和侯施主了。”
  胡醉還禮道:“同是武林一脈,師太勿須多禮。”
  言罷淩空一指,內力到處,瞿臘娜早已昏迷,尚未等她倒地,胡醉又使出淩空取物神功,將她托起平平俯臥於床。
  絕因師太笑道:“胡大俠的神功是越來越精進了!”
  她雖左臂兀自汩汩流血,卻好若無事一般。
  胡醉只道得一聲“多謝師太繆贊”,便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瓶,倒了四、五粒紅色藥丸置於掌心,一捏瞿臘娜頰東穴,將藥丸塞入其口中,又將雙掌抵住瞿臘娜背心,以強勁內力助她使藥力透入心脾。
  未過半盞茶時分,便見到胡醉頭頂之白霧氳氤。毒手觀音面色倏變,絕因師太見狀驚道:“侯施主——?”
  毒手觀音忙道:“以師太這份功力,竟爾傷于敵手,不知是——”
  她故意收口不言,果聽絕因師太怒道:“區區狼山雙鬼,雖也算是不弱,但要傷貧尼,卻也還不能夠!偏偏段一凡好歹也算堂堂名門正派掌門,反倒助紂爲虐,貧尼一時不慎,竟傷於他蒼山礁劍下!哼!”
  毒手觀音一邊替絕因師太敷藥包紮,一邊奇道:“什麽狼山雙鬼?”
  絕因師太疲乏道:“便是白無常艾虎和黑無常艾豹那一對孿生兄弟,一使飛索,一使飛錐,自言是什麽複聖盟藍衣堂屬下舵主,貧尼若放手與他二鬼相捷,倒也可在兩百招之內上他們變成真鬼,沒料百招之後,忽見點蒼派掌門段一凡率了二男二女四名弟子匆匆趕至,不由心頭暗喜,只道那段一凡雖劍法未臻一流,有他相助,十招之內定可取二鬼性命,沒料……!”
  毒手觀音道:“段一凡是否又似昔年太陽空東方聖意欲稱帝武林之時,心性已被迷失了?”
  絕因師太怒道:“迷失個鬼!猝傷貧尼之後,他竟裝模作樣地輕歎了一聲,方才率四名弟子離去,貧尼有傷在身,不便纏鬥下去,方才饒勝了那狼山雙鬼!”
  毒手現音大覺蹊蹺,峨嵋派與點蒼派同處西陲,素來交善,怎的會有這般作爲?!
  二人正自面面相覷,黯然無語,忽聞胡醉長呼了一口氣,將雙掌撤離瞿臘娜背心,淡笑道:“師姐的迷性散,當真厲害得緊。”
  毒手觀音也笑道:“若尋師弟不到,瞿姑娘記憶全失,我可無顔再見峨嵋派中之人了。”
  胡醉道:“瞿姑娘仁心宅厚,又是一派天真未鑿,上蒼又怎忍心使她遭難。三個時辰之後,瞿姑娘自當無礙了。只是……”
  絕因師太道:“胡大俠有話請講不妨。”
  胡醉道:“俗話說解鈴還須系鈴人,雖敝師姐和在下的藥物能使她暫時將鬼靈子之死所受心靈創傷消弱,然時日一久,瞿姑娘仍會爲此而心性恍惚。”
  絕因師太道:“阿彌陀佛,一切自有天定,那且由它去吧。”
  毒手觀音道:“師弟,你此時內力消耗……”
  胡醉截口道:“敢問師太,憑師太如此精絕的峨嵋劍法和數十年內力修爲,竟爾身受……不知是何人所爲?”
  絕因師太冷哼了一聲,尚未說話,毒手觀音早將方才與絕因師太的對話道了出來。
  胡醉奇道:“狼山雙鬼也出山了?”
  稍頓又道:“他們投效了複聖盟,這倒並非稀奇,只是段掌門怎會……這倒是怪事一樁。”
  毒手觀音道:“凡世間事,均終有真相大出之白。師弟今夜尚有要事,何不此時便調息運動,師姐雖然不濟,爲你護法總該是無礙的。”
  胡醉微笑點頭,當即面對窗口,席地盤膝運功。
  見絕因師太面呈惑然之色,毒手觀音當下又將如何巧遇胡醉的諸般際遇告知了她。
  絕因師太聞言後也大奇道:“西門離武功不在任空行之下,且他生性狂傲,怎會甘願附其驟尾,這實在是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
  是夜子時,尚有盞茶時分,毒手觀音道:“胡師弟,你此時的功力,至多只恢復了九成,若是……”
  胡醉截口凜然道:“師姐!師太!若你們再行相勸,那便是看我胡醉不起!”
  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同時輕歎了一聲。
  又聽胡醉道:“若你們欲在暗中相助于我,胡醉不勞西門離動手,定將在那破廟外自絕經脈而亡!”
  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駭然無聲,胡醉一拱手,也不多言,徑自赴約去了。
  到得鎮西那座荒廟之外,正是子夜時分,方自立定身形,便聽西門離高聲道:“胡大俠真乃信人也!”
  胡醉也高聲道:“好說,但……”
  “東海獨行梟”西門離聞言微一愣,頓即明白胡醉尚未出口之言之後,當下指了指身側一年約四十、兩邊太陽穴高高凸起、顯見武功頗爲不弱的一大漢道:“范蕭,還不快拜見胡大俠!”
  胡醉道:“西門前輩勿須多禮,卻不知這位范兄……?”
  西門離連忙道:“胡大俠請勿介意,他是老朽之徒范蕭,有個名號叫‘旋風掌’,今日帶他前來,並無它意。”
  胡醉只淡然一笑,並未多言,卻見“旋風掌”沖胡醉作揖道:“東海幫范蕭拜見胡大俠。”
  他一開口,胡醉便即一驚:昨夜他與毒手觀音說話之時,那曾進了一句“家師另有若衷……”的,無疑便是此人了,當下道:“范兄勿須多禮。”
  卻聽西門離道:“胡大俠,昨夜咱們已鬥這千招,閣下的‘降龍十八掌’與老朽的‘天罡旋’內功不分軒輊,縱若再鬥下去,也僅是個平手之局。但胡大俠若使出貴幫獨步天下的‘打狗棒法’來,大約千招之後,老朽便將喪命於此了。故帶了敝小徒來,僅是讓他替爲師收屍的。”
  轉向“旋風掌”范蕭,又厲聲道:“范蕭!你聽好了:今夜爲師,與胡大俠將以性命相搏,死于胡大俠之手,總比寄人籬下要好得多,你若還認我西門離是你師父,便將爲師屍首帶回東海,爲師身上已留有書柬,回至東海之後,你便與衆師弟宣讀爲師遺命,繼任我東海幫幫主之職。”
  范蕭決然道:“師父……”
  西門離又厲聲道:“范蕭!你竟敢連爲師的話也不聽了麽?”
  范蕭位聲道:“弟子不敢!”
  西門離面色稍緩,又道:“今日之事,你只可作壁上觀,若你出手相助爲師,爲師便一掌先將你廢了,然後自絕經脈死于胡大俠之前!”
  胡醉聞言道:“西門前輩如此說話,倒真是折煞我姓胡的了。”
  稍頓又道:“‘打狗棒法’雖是秘而不宣的武林絕技,但依丐幫規矩,此棒法僅丐幫幫主一人可使,此時我胡醉早不是丐幫幫主,又怎能用此棒法。”
  西門離奇道:“你我一正一邪,江湖中事,本就是正邪之間水火不容,胡大俠可知今夜你我二人是以性命相搏麽?”
  胡醉淡然道:“人之生死,本由天定,西門前輩倒不必替晚輩擔心。”
  西門離大笑道:“你千杯不醉胡醉倒真不愧‘大俠’二字!咱們這便開始如何?”
  胡醉道了聲“好”當下二人各自往前走了數步,待到二人相距僅有丈余,一齊立定身形,俱是功布全身。
  西門離道:“胡大俠請!”
  胡醉知西門離生性狂傲,且輩份又高於他,當下只道了一聲“晚輩有譖!”一招見龍在田已轟然擊向西門離下盤。
  但見西門離身形陡失,人早飄至胡醉左側,恰似一陣旋風,已使出他的獨門絕技天罡旋掌法。
  一時之間,但見方圓十丈之內飛沙走石,二人以硬打硬,更無半絲取巧之隙,其威勢端的令人駭異。
  “旋風掌”范蕭已退至十三四丈之外,面色漠然地看看當世兩大高手搏命。
  轉眼已過二十餘招,忽聞轟然一聲巨響,只見胡醉“騰騰騰”連退數步,嘴角兀自挂著一縷血絲,而西門離則神情古怪的立於原地。
  良久,方聞西門離道:“你究竟是何人?爲何要代胡大俠來與老朽相拼?”
  胡醉所受內傷不輕,卻傲然狂笑道:“我若不是胡醉,天下便再無第二個千杯不醉胡醉了!”
  西門離奇道:“要你此時與昨夜相比,功力竟然大打折扣,究竟是怎麽回事?”
  胡醉淡然道:“要打便打,西門老兒何來這許多話說。”
  沒料西門離也淡然道:“既是如此,待你功力復原之後咱們再重新打過不遲。”未等胡醉開口,便轉向范蕭高聲道:“范蕭,咱們走。”
  “走”字出,他師徒二人恰若兩支巨大鷹隼,數個起落之間,早已失其身影。
  胡醉黯然呆立良久,方輕歎一聲,自回客棧去了。
  見胡醉雖嘴角挂著血絲,但他安然歸來,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俱是大喜過望。
  毒手觀音道:“胡師弟,你終是勝過了那西門老兒麽?”
  胡醉黯然搖頭。
  毒手觀音奇道:“那——?”
  胡醉長歎了一聲,方自坐下,良久才道:“他‘東海獨行梟’,西門離也真可算是一號人物。”
  只道出這一句之後,胡醉複又黯然不言。
  毒手觀音道:“師弟,究竟是怎麽回事?看你所受內傷不輕,當不未與西門離動過手,然你二人本是約的生死相鬥……”
  胡醉黯然道:“是他沒取我性命。”
  絕因師太插言道:“胡施主,依貧尼之見,還是先將內傷療愈才好。”
  毒手觀音連忙道:“師太所言甚是!倒是我這做師姐的不該如此急燥,胡師弟,你這便趕快運功療傷,我和師太替你護法。”
  胡醉依言坐下,盤膝運功療傷。
  忽聞瞿臘娜道:“真是怪事,胡大俠武功蓋世,怎會有人能傷了他。定然是許多人群湧而,胡大俠雙拳難敵四手,方才被人打傷。”
  轉向絕因師太和毒手觀者,又道:“師傅,侯前輩,你們怎麽不去助胡大俠一臂之力?”
  她此時早已清醒過來,雖心頭因鬼靈子之死尚有一絲黯然,卻不似先前那般癡迷了。見師傅和毒手觀音並不回答她之所問,不由心頭大奇,又道:“你們怎麽不說話?哦,是你們定然是不知有人要和胡大俠打架……”
  話音未落,忽聞樓下傳來一粗豪之聲:“掌櫃的,你可知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現在何處麽?”
  此音聽上去像是女聲,卻又如此粗豪,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均是心頭微奇。
  卻聽瞿臘娜忽然道:“是黑力鐵姑。”
  絕因師太道:“臘娜你說什麽?”
  瞿臘娜道:“樓下說話那人是黑力鐵姑,因爲我曾見過她,並聽她說過話。”
  毒手觀音笑道:“你說的她,不知是男是女?”
  瞿臘娜咯咯嬌笑道: “她是柳家堡鐵運算元田歸林的媳婦,侯前輩你倒是說說她會是男的麽?”
  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一奇更甚:她們都是識得田歸林的。
  田歸林雖精悍卻瘦小,聽那鐵姑聲音之粗豪,只怕壯大異常,這對配偶,可算啼笑姻緣了。
  瞿臘娜道:“鐵姑爲人不錯,我這便去請她上來與咱們敘話可好?”
  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均欲一睹鐵姑“風采”,當下一齊微笑點頭。
  少頃,瞿臘娜已將田歸林和鐵姑帶進屋來。
  末等瞿臘娜替他們引見,鐵姑早大咧咧地道:“絕因師太和毒手觀音之名,在江湖中端的響亮得緊,今日方得一睹尊顔,我黑力鐵姑倒是幸運之至了。”
  田歸林一扯鐵姑衣袖,道:“鐵姑,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鐵古道:“行自然是行的,但得見前輩高人,依我看多說兩句也沒什麽。”
  絕因師太和毒手觀音俱是心頭暗笑,卻見田歸林作揖道:“田歸林和鐵姑拜見二位前輩。”
  絕因師太道:“田施主無須多禮。”
  毒手觀音則笑道:“我毒手觀音比你鐵運算元還要年輕,這‘前輩’二字,卻是擔當不起。”
  田歸林只覺得啼笑皆非,忽見胡醉正盤膝於地,似是正在運功療傷,當下心頭不由大奇,道:“胡大俠他怎麽了?”
  鐵姑一愣,指著胡醉道:“他便是名滿天下的丐幫前任幫主胡醉麽?”
  未等衆人開口,鐵姑又自顧道:“既是如此威猛雄壯,他定然便是胡大俠了。”
  毒手觀音雖口上不說,心頭卻想:你之威猛粗壯,與敝師弟相比,倒也不差多讓了。
  絕因師太道:“田施主賢伉儷到此鎮來,不知有何要事?”
  鐵姑不等田歸林開口,早高聲道:“是這麽回事,咱們在鄂西遇到丐幫豫皖分舵舵主王棟,他說丐幫在此鎮有急事,咱們便晝夜兼程的趕來了。”
  正說話間,但聞“哇”的一聲,胡醉噴出一大口汙血來。
  衆人一驚,卻見胡醉緩緩睜開眼來,道:“西門老兒的天罡旋,端的非同小可。”
  毒手觀音滿目愛憐地道:“師弟所受內傷,此時已無礙了吧?”
  胡醉道:“多謝師姐動問,略須調養,便可無礙了。”
  言罷“咦”了一聲,問道:“田前輩是何時到此間來的,晚輩方才忙於動功療傷,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田歸林連忙道:“胡大俠言重了……”
  鐵姑高聲道:“胡大俠的確是言重了,我家夫君雖年長於你,但你卻是名滿天下的一代大俠,他怎可以前輩自居,更何說我黑力鐵姑年僅三十,那他就更加不能做你的前輩了。”
  胡醉正自一愣,便聽田歸林扭扭捏捏的將鐵姑替衆人引見。未了又道:“胡大俠之傷,莫非是‘東海獨行梟’西門離那老魔所爲麽?”
  胡醉點點頭,當下將今夜子時西門離的劇鬥之情細細道出。
  鐵姑奇道:“那西門離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打敗胡大俠。”
  絕因師太道:“阿彌陀佛!若非爲敝小徒之故,那‘東海獨行梟’西門離要傷胡施主,只怕還不能夠。”
  瞿臘娜奇道:“是因爲我麽?我怎麽一點也不知道?”
  絕因師太輕歎了一聲,並未再說什麽。
  鐵姑忽然道:“我想起來了,那叫‘東海獨行梟’西門離的,卻是複聖盟屬下黃衣堂堂主,據說早年被大陽叟東方聖趕去海外了,怎的今日會跑到這安康鎮來!”
  胡醉“咦”了一聲,奇道:“西門離果是衣著黃衫,只是——?”
  當下以詢問的目光看著田歸林。
  田歸林見狀道:“好讓胡大俠得知,任空行爲逃避追殺,挖空心思組建了個叫複聖盟的組織……”
  隨即便將數月來自己的諸般際遇盡數道出,聽得衆人無不駭異。
  胡醉沈吟道:“如若苦煞糊塗所說乃是真言,那冷風月固然因惡貫滿盈而不足慮,但咱們要殺任空行、鐵鏡和辛冰三狼以謝天下群雄,那卻是有些棘手了。”
  毒手觀音道:“縱觀西門離與其徒旋風掌范蕭之言,似是西門離有何把柄落入了任老魔之手。”
  絕因師太插言道:“縱是西門離因有何把柄被任空行抓住而爲其所控,南宮笑、卞三婆、歐陽釗和震天宏等人,無一不是狂霸一方之輩,又怎會一齊投效複聖盟甘爲任空行操縱?”
  胡醉道:“且方才師太所提這幾人,除歐陽釗外,論武功無一均不在鐵鏡和金一氓之下,這果然有些古怪。”
  毒手觀音道:“師弟和師太是疑任空行身後另有其人?”
  被問二人一齊點頭,又一齊搖頭,不約而問地道:“這似乎不可能。”
  胡醉更道:“放眼當今天人,又有誰能將如此衆多狂傲桀訓之輩控制得住?”
  田歸林突然失聲道:“公孫鸛?”
  胡醉駭然道:“他……?”
  鐵姑早高聲道:“斷斷不會是阿鸛,如若是他,他又何須救你性命!”
  田歸林道:“田某本是江湖中一個角色,他固然曾施恩於我,但凡江湖中大奸惡之人,皆是心計過人之輩。”
  話音尚未落盡,忽有人在門好道:“公孫鸛並非大奸大惡之輩,這點上在下倒有把握。”
  一語未了,江湖浪子童超和青青早聯袂入屋,青青一頭撲在毒手觀音懷裏,泣聲道:“師傅!徒兒可想死你了!”
  毒手觀音愛憐地撫摸著徒弟一頭秀髮,也是滿目淚花。
  當下衆人一一見過。
  鐵姑高聲道:“童少俠,你們怎不如約在那林邊等咱們?”
  江湖浪子道:“在下因另有要事,急欲找到胡大哥和侯前輩,故爾先行離開,還請二位多多包涵。”
  鐵姑道:“憑你童少俠之名,要包涵那是沒問題的,但你們怎會也到此鎮來?”
  江湖浪子道:“在下與司馬姑娘路經豫西鄧縣時,偶遇丐幫膠東分舵正副舵主于兄以健和龍剛二人,他們說接得彼幫幫主姚大俠急令,凡丐幫副舵主以上弟子,務需在半月之內到達此鎮,在下雖不明所以,但想此鎮定會有大事發生,而胡大哥身爲丐幫前任幫主,斷不會不在此地出現,入鎮後又得一丐幫三袋弟子稟報,說胡大哥、侯前輩和絕因師太俱在此客棧落腳,便急趕而來了。”
  鐵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爲你們是誤打誤撞闖至此間的呢。”
  田歸林怒道:“鐵姑你要再多嘴多舌,我田歸林便……”
  鐵姑道:“你便又要逃麽?哼!”
  話雖如此,卻也果然不敢再出口多言。
  胡醉笑道:“童兄弟,聽你方才說話,似乎倒是一點兒也不懷疑那公孫鸛才是複聖盟真正主事之人。但方才田前輩說,觀那公孫鸛武功已臻化境,大約不在昔日太陽叟東方聖之下?”
  江湖浪子童超道:“田前輩可謂目光如炬,公孫鸛之武功,倒真可與東方聖一較短長。”
  衆人聞言俱是一驚。
  卻聽童超又道:“請恕小弟直言,大哥似乎曾受內傷,卻不知是何人所爲?”
  胡醉黯然道:“東海獨行嫋西門離。”
  童超奇道:“此人小弟雖未見過,但其名倒也從先師口中聽到過,其天罡旋掌力大約與任空行只在伯仲之間,大哥怎會——?”
  未等絕因師太將個中原委道出,胡醉早顧左右而言它,道:“難怪愚兄到鳳凰山尋獨孤拜弟不到,原來他竟然被人給劫到鄂西去了。”接著又將自己在鳳凰山聽到玉女與阮靈素的一番對話道了出來。
  江湖浪子知拜兄受傷定是另有別情,但他不願說,自己倒也不便再問,只好先將自己和青青一起與公孫鸛的一夕長談道了出來,未了道:“那曾授功於我,對我江湖浪子恩同再造的記名師父,法號‘一元’,我也是從公孫鸛口中方才得知的。”
  絕因師太失聲道:“一元大師?豈不是當今少林方丈悟明大師之太師伯麽?若貧尼所料不差,一元大師已年近百歲高齡了!”
  江湖浪子黠然點點頭,道:“只惜晚輩連他老人家的真面目也未能一睹,當真是在自……唉!”
  胡醉見狀道:“一元大師一代神人,可謂有若神龍,能觀其首而不得見其尾,拜弟倒不必徒自傷悲。”
  稍頓又道:“天外有天人人外有人,此言果然不差,公孫鸛既如此了得,依拜弟看,咱們三人能否勝得過他?”
  童超道:“與他手下的‘四達’相比,大約可鬥個平手之局,若公孫鸛親自出手,咱們恐們必敗無疑。”
  毒手觀音道:“莫非他已練至百毒不侵之境了麽?”
  江湖浪子點頭道:“幸得他與咱們非敵非友,否則只怕……”
  毒手觀音忽然道:“他果真說過若一日不尋到獨孤少俠,便一日不與咱們印證武學麽?”
  童超道:“是的。”
  隨即又道:“僅憑他和手下‘四達’手段,要從愁煞裴文韶手中救下獨孤拜弟,當是易若反掌之事。”
  毒手觀音連忙道:“可裴文韶已經死了。”
  童超失聲道:“什麽?”
  毒手觀音將裴文韶之死狀道出,未了又道:“也不知此時獨孤少俠流落何方抑或被何人劫持去了。”
  言語間黯然之色溢於言表。
  鐵姑卻大聲道:“任空行身後既有太上盟主,最好是被他給劫了去,讓公孫鸛先去與他拼個兩敗俱傷再說!”
  但聞“啪”的一聲,鐵姑只覺左頰生疼,當下怒道:“你打我?”
  田歸林沈著臉,一言不發。
  鐵姑大怒道:“好好好!打老婆倒是你的拿手好戲,但你遭別人欺負時,卻是誰三番五次的舍了性命救你!走走走,咱們這便到屋外寬敞處先見個真章!”
  言罷“騰”地立起,對田歸林怒目而視。
  田歸林也怒喝道:“你給我坐下!”
  鐵姑一愣,見田歸林面色鐵青,顯是動了真怒,當下道:“坐下便坐下,你以爲我黑力鐵姑真怕了你不成!”
  語音落盡,早然已大咧響地坐下來。
  衆人心頭均是暗笑:真是一物自有一物降,若論真功夫,只怕這狀似母夜叉的黑力鐵姑要勝田歸林一籌。沒料田歸林僅一句話,便使她不敢再耍賴了。
  卻聞胡醉道:“老叫化將本派精英盡召此地,不知是何道理。”
  田歸林道:“既連複聖盟各堂堂主也已來至此間,只怕姚大俠是要與複聖盟見個真章了!”
  見童超惑然不解,田歸林又道:“複聖盟共分內外堂,分別爲黃、紅、藍和綠、青、紫……”當下又將從苦煞糊塗口中得知的話復述了一遍。
  童超大惑道:“這就當真蹊蹺之極了,昔日聽先師說,尚在侯前輩未曾出道之時,江湖黑道上便有‘一毒二掌’、‘一變雙淫’和‘一前雙巧’之說,冷彌陀南宮笑的‘遊魂掌’與西門離的‘天罡旋’齊名,怎會反做了堂主?”
  胡醉也道:“這且不去說它,布袋和尚那老叫化既已到了此鎮,並知我等落腳於此客棧,卻因何不來與咱們朝相,這又算是一奇。”
  絕因師太接著道:“我峨嵋派自言並未得罪同處西陲的點蒼派,他段一凡卻猝施暗算,刺了貧尼一劍,這……這卻從何說起?”
  奇事叠起,衆人俱是百思不解而默然不語。
  當是之時,忽聞有人在門外高聲道:“更有一奇,卻令我老叫化也是不解!”
  話音未落,布袋和尚姚鵬早已闖進屋來,“砰”的一聲,將一大桶酒置於地上,又道:“就在一個時辰之前,複聖盟近十名堂主舵主,竟一個不剩地撤離了本鎮,敝幫的去跟蹤的十余名弟子,只有一個得以生還,並帶了一訊回來,說任空行當另擇時日與我丐幫一較短長。”
  未等衆人開口,布袋和尚父沖門外道:“蔣副舵主,本幫中數你腳程快而辦事最爲妥貼,你這便代我去與盧長老、李長老和各舵正副幫主傳令,還是各歸本舵,以找尋獨孤公子爲首要義務,老叫化今日卻要與此間衆故人浮一大白了。哈哈!”
  門外有人恭聲應了聲“是”,早已自行離去。
  毒子觀音笑道:“丐幫當真是人材輩出,蔣副舵主的輕功,已然入臻一流好手之列了。”
  胡醉卻面色一沈,道:“老叫化,你明知我等已至此間,卻爲何不來相見?”
  布袋和尚笑道:“胡醉鬼,老叫化已將酒親送至此,爲何不邊喝邊談!”
  胡醉哈哈大笑道:“好!老叫化果不愧還是老叫化!”
  當下除絕因師太和瞿臘娜外,俱是各人執了一大碗酒在手。那送碗來的店小二得了一大錠銀子,自又喜滋滋的去送上許多下酒菜來。
  待各人俱有三分醉意之後,布袋和尚方道:“複聖盟忽然不戰而退,卻與你們大有干系。”
  見衆人俱是不解,市袋和尚又道:“一月之前,老叫化收到任老魔親筆書柬,說什麽他複聖盟欲與本幫在此鎮以真功夫一比高下,誰輸則必須俯首稱臣,且各方最多只能各出十五人爲限,老叫化自然應允了。”
  喝下一大口酒之後,布袋和尚續道:“此番複聖盟帶隊的表面上是鐵鏡,實權卻控制在‘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和‘冷彌陀’南宮笑手中。實不瞞胡醉鬼所說,你與西門離之兩戰,老叫化均躲在暗處看到了……”
  胡醉截口大笑道:“***!老叫化你這般偷偷摸摸,倒枉稱江湖第一大幫幫主。”
  布袋和尚也自大笑道:“早年你做幫主之時,爲查東方聖真實面目,還不是在江湖中偷偷摸摸地隱身了五年之久,老叫化此舉有個名目,叫做‘上行下效’。哈哈!”
  他二人感情篤深,這般相互打趣,衆人倒未覺得有何不妥。
  布袋和尚又道:“待西門離發覺你功力有損,更不顧鐵鏡那廝是什麽鳥副盟主,說動‘冷彌陀’南宮笑之後二人便自行離去。鐵鏡知他二人一走,便敵不過本幫兄弟,便也只好下令撤離了。”
  胡醉一口氣將大半碗酒飲下,方道:“若那‘東海獨行梟’不歸順於複聖盟麾下,我胡醉倒想與他交個朋友!只可惜咱們一正一邪水火不容,卻……算了!咱們今日只管喝灑,勿要再論其他!”
  布袋和尚和江湖浪子一齊大笑道:“喝!”
  言罷俱是一飲而盡。
  少頃,一大桶酒已點滴不剩,毒手觀音自若不勝酒力,對江湖浪子道:“童少俠,今夜我可要將青青帶走了。”
  青青“嚶嚀”一聲,嬌嗔道:“師傅若再欺負徒兒,青青可是不依!”
  毒手觀音故意打趣道:“這就怪了,師傅與童少俠說話,怎的又欺負你了?”
  青青滿面嬌紅,卻再難出口“申辯”。
  便聽江湖浪子道:“此屋已酒氣熏天,依我看……”
  布袋和尚截口道:“對對對!咱們另去訂它三間上房,給絕因老尼師徒、毒手觀音師徒和鐵運算元賢伉儷各住一間,老叫化和胡醉鬼及江湖浪子便在此共謀一醉。”
  鐵姑連忙道:“訂四間。”
  布袋和尚大奇道:“卻是爲何?”
  鐵姑居然面色微紅,扭扭捏捏地道:“田郎雖是我家夫君,卻……卻……”
  田歸林連忙道:“若蒙不棄,田某願與三位大俠一齊醉倒於此,讓鐵姑自己去住一間。”
  布袋和尚哈哈大笑,道了聲好,飛掠出屋,少頃卻又疾轉回來,滿面窘困地看著衆人。
  胡醉奇道:“老叫化你弄何玄虛?”
  布袋和尚道:“哼!那掌櫃的狗眼看人低,既說無酒又說沒空房了。其實……”
  毒手觀音笑道:“其實只因未見姚大俠掏出金銀之故,對麽?”
  布袋和尚故作驚訝以掩窘道:“佩服!佩服!早先老叫化只知毒手觀音使毒功大天下無匹,沒想料事也是這般如神!”
  衆人俱是大笑。毒手觀音掏出一片金葉子遞過去,布袋和尚大喜道:“此時我敢以性命擔保,這客棧裏酒和空房皆是多得不可勝數了。”
  也不等衆人再笑出聲,他早已複掠出屋,少頃便有兩名小二各抱了一大壇酒進屋,而又恭恭敬敬地引了毒手觀音師徒、絕因師太師徒和鐵姑各去安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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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次日日上三竿,胡醉、童超和布袋和尚姚鵬幾乎同時醒來,卻見鐵運算元田歸林兀自酣醉如泥,不由啞然失笑,心頭均暗道:“鐵運算元雖也武功不弱,但娶了鐵姑那般一個似母夜叉之女爲妻,只怕往後的日子卻有些不大好過了。”
  正思忖間,忽見鐵姑竟不敲門,大咧咧直闖入屋,見狀道:“你三人內功高絕,明知我家夫君大是不如,爲何要將他灌得這般爛醉?”
  憐愛之情,溢於言表。倒使三位當世大俠無言相對。
  過不多時,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兩對師徒也自入屋。
  毒手觀音笑道:“你們促膝交談,定是投機得緊,否則鐵運算元也不會……”
  言罷掏出一粒藥丸,塞入田歸林口中,道:“最多不過半盞茶時分,他的酒性當可得解了。”
  鐵姑松了口氣,自顧咕噥道:“三位大俠一齊將我家夫君灌醉,總是大大的不該。”
  待田歸林醒來之後,衆人自各有一番說話,但爲了不使瞿臘娜和布袋和尚傷心,自無一人提起鬼靈子之名。
  偏瞿臘娜“不識趣”,問布袋和尚道:“陸小歪是你徒弟,他爲救獨孤樵而自戕,你竟一點兒也不傷心麽?”
  布袋和尚黯然無語。
  江湖浪子見狀道:“卻不知那蒙面人是誰?”
  鐵姑正欲開口,忽聞田歸林道:“此事端的有些蹊蹺,然時日一久,就當可知。”
  鐵姑高聲道:“蹊蹺個鬼,她不就是……”
  田歸林陡然厲聲道:“鐵姑!你忘了當日咱們所發下的毒誓了麽?”
  鐵姑駭然住口。
  田歸林又道:“依在下愚見,咱們還是這便分頭找尋獨狐少俠爲要。”
  衆人均覺此言有理,當下仍是兵分四路:胡醉與師姐毒手觀音、童超與青青、田歸林與鐵姑分赴東南、東北和正東而行。布袋和尚則獨奔長安,到川陝分舵找李仁傑商議尋找獨狐樵大計去了。
  正當他們依依惜別之際,獨狐樵卻己然橫穿陝南並甘肅東南諸地,到了青海湖畔。
  青海湖本是西域第一大淡水湖,煙波浩淼而一望無望,獨孤樵平生從未得觀如此景致,竟在湖邊一呆三日,好在湖邊野果甚多而湖內魚兒不少,倒也餓他不著。
  第四日上午,忽遇二人背了一大團絲織之物,到得湖邊,一聲吆喝,那團絲網已自撒開,撒入湖內。
  獨狐樵大覺奇異,當下過去道:“你們這是幹什麽?”
  那二人聞言一齊轉過頭,獨狐樵不由驚“咦”了一聲:那二人均是三十餘歲年紀,容貌之相似,端的令人難以分辨!
  只聽其中一人道:“我兄弟二人專以捕魚爲生,莫非你竟不知道麽?”
  獨孤樵道:“什麽叫捕魚?”
  那人奇道:“你連什麽是捕魚也不知道麽?”
  稍頓又道:“是了,觀你容貌,似是中原人氏,是故不知我兄弟二人名頭。你不妨去打聽打聽,方圓百里之內,若論撒網捕魚,又有誰不知我柴氏兄弟姓名的了?”
  獨孤樵道:“原來你們姓柴。我叫喬石頭,卻不知你們會不會武功?”
  那人道:“什麽叫武功,莫非比捕魚更重要麽?”
  獨孤樵聞言大音道:“那就太好了,你們即連武功是什麽也不知曉,定不會逼我學武功了,我與你們學捕魚行麽?”
  先前一直未開口的那人道:“你爲何要學捕魚?”
  獨孤樵道:“因爲我無事可做。”
  那人想了想,沈著臉道:“那你看好了。”
  言罷又高喝一聲:“老二,起!”
  二人更不言語,一人拉一邊網繩,迅捷將網拖出湖面。
  獨孤樵“啊”了一聲。
  但見網中魚兒活蹦亂跳,當不下千尾之數!
  只與獨孤樵講過一句話的那人道:“喬石頭,這就叫捕魚。”
  待他們將網中之魚全倒入一巨大竹籮中,複將絲網掀入湖內,那人又道:“我柴方柴圓兄弟倆並非浪得虛名。縱是要學,既不知漁期潮迅,你喬石頭也學不會。”
  獨孤樵道:“這倒好玩得緊,我是一定要學會的。”
  向無多言的柴方道:“縱是學上三年五載,若要在這青海湖奪我兄弟飯碗,你喬石頭還差得遠了。”
  獨孤樵奇道:“什麽叫奪你們飯碗?”
  柴方眉頭微皺,卻聽兄弟柴圓道:“你不妨來試試。”
  獨孤樵依言從柴圓手中接過一邊網繩,待柴方高喝一起“起!”
  獨孤樵連忙急拉網繩,卻終是慢了一步,至少有百餘尾魚從他這邊溜出網去。
  柴圓哈哈大笑,卻聽獨孤樵可憐兮兮地道:“再讓我試幾次可好?”
  柴圓:“這倒不妨,只是……”
  獨孤樵忙道:“下次我一定快些收繩就是了。”
  如此五次三番,獨孤樵竟一次比一次快,以至後來魚兒反從柴方那邊溜走了不少。
  柴方非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道:“你手腳如此利索,當真令我柴氏兄弟大開眼界了,若是不棄,咱們便交個朋友如何?”
  獨孤樵大喜道:“那太好,只是……”
  柴方截口道:“今日咱們所捕之魚,比任何一日均多,老二,咱們這便收網回家,與這位喬兄弟喝酒去。”
  柴圓也自道:“好。”
  當下三人回至柴氏兄弟家中,早有兩名粗手大腳的婦人等在門口,陡見柴氏兄弟帶著獨孤樵並一大籮魚回家,俱是又驚又喜地道:“你們比往日早回了一個時辰,卻不知這位貴客是誰?”
  柴氏兄弟異口同聲地道:“快些弄了酒菜出來,咱們今日當該與這位喬兄大喝一它場。”
  二位婦人應了,不多時便弄出許多酒菜來。自是大魚大肉之類。
  獨孤樵本不善飲,方才兩杯酒下肚,便覺頭已大了,當下結結巴巴地道:“實不瞞二……二位兄長,小弟並非姓喬……名石頭……”
  柴圓奇道:“卻是爲何?”
  獨孤樵又道:“小弟本複姓……複姓獨孤,單名一個‘樵’字,只因……只因在中原時,小弟一說真名實姓,便有人硬要教小弟學什麽武功,那卻是一樁苦不堪言之事,既然二位兄長不知武功究竟是何物事,小弟便可道出真名了。”
  柴圓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先前我還道似兄弟這般俊秀人物,怎的會有‘喬石頭’這般一個不方不圓之名。”
  兄弟二人一名柴方一名柴圓,他這般說話,倒也有幾分道理,只可惜此時獨孤樵頭大如鬥,更不能聽出其趣味來。
  便聽柴方道:“獨孤兄弟既已不把咱們當做外人,若蒙不棄,咱們這便義結金蘭如何?”
  獨孤樵奇道:“什麽叫義結金蘭?”
  柴圓高聲道:“獨孤樵兄弟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義結金蘭便是拜把兄弟,你若不願折節下交,我兄弟倆自不能強求,但你這般問話,卻是大爲不該。”
  獨孤樵大著舌頭道:“既然義結金蘭便是拜爲異姓兄弟,我獨狐樵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了,又怎會看你們不起!”
  觀其言語之間並非作僞,柴方柴圓兄弟各自喚了媳婦兒來,將他們欲與獨孤樵結拜兄弟之事說了,二位婦人俱是大喜,匆匆出門拎了只公雞回屋,柴方一刀將雞頭斫下,將血滴人三隻酒碗之中,柴方率先端起一碗,看著柴圓和獨孤樵。
  獨孤樵驚道:“這碗酒非喝不可麽?”
  柴方面色倏變。
  柴圓連忙一扯獨孤樵衣抽,將其餘兩碗血酒端起,遞了一碗給獨孤樵,道:“若獨孤兄弟看得起我兄弟倆,便請將它喝了。”
  獨孤樵道:“我怎會看不起你們,但我若將這碗酒喝了,那肯定是要醉的。”
  柴圓大笑道:“咱們今日義結金蘭,何等事關重大,縱是醉死,這碗酒獨孤兄弟也一定是要喝的!”
  獨孤樵道:“既是如此,我便將它喝了也罷,只是我知道酒並不能將人醉死,只不知加了雞血的酒卻又如何。”
  言罷端起酒碗,將酒一飲而盡。
  柴方方自一愣,便聽柴圓:“獨孤兄弟不諸世事,大哥卻勿要怪他。”言畢也是一飲而盡。
  異姓結拜兄弟,本是要先各自報出身庚辰,長者爲兄的,此時尚不知獨孤樵年紀幾何,一碗酒下肚之後,他卻早爛醉如泥,癱倒於地,少頃便即發出鼾聲。
  柴氏兄弟夫婦四人俱覺啼笑皆非,只得將獨孤樵抱至西廂客房,替他更衣安歇。直至次日已牌時分,獨孤樵方才醒來,與柴氏兄弟各報了生辰八字,自是柴方居首,柴圓次之,獨孤樵作了老三。
  自此兄弟三人專以捕魚爲生,日子過得倒也其樂融融。
  再說天山二怪與胡醉交錯而過之後,直奔鳳凰山,方到金童玉女和阮靈素所居洞口,便即高呼道:“胡醉!你師姐叫我們來請你趕快隨我們走,否則我天山二怪的師娘便大事不妙了!”
  話音落時,卻見金童沈著臉走出洞口,冷冷地道:“你二怪在此大呼小叫些什麽?”
  牧羊童陽真子道:“你又不是胡醉,卻出來做甚?依我之見,你還是快快將胡醉叫了出來,否則我天山二怪的脾氣,想必你金童也是知道的。”
  牧羊女梅依玲接道:“我家老不死的雖然武功不濟,此番說話倒還有幾分道理,若你不快快將胡醉叫出來,我天山二怪便把你們這山洞一把火給燒了!”
  陽真子道:“此話大有語病,既是山洞,裏面自然全是石頭,咱們怎能一把火將石頭給點燃了呢?”
  梅依玲怒道:“老不死居然敢與我耍嘴皮子……”
  陽真子連忙道:“依玲,我並非……”
  梅依玲冷哼了一聲,又道:“石頭燒他不燃,莫非此洞中便無可燃之物了麽?”
  他二人似演雙簧,倒似渾不把金童放在眼裏。
  金童知此二怪行事之邪天下無匹,而又功力奇高,當下也只冷哼了一聲,道:“胡醉並非身在此間,我金童倒無法將他叫出。”
  言罷一轉身,徑回山洞去了。
  陽真子高聲道:“***!你金童竟敢連我天山二怪也不放在眼裏了麽?”
  話音甫落,卻見玉女盈盈步出,襝衽拜道:“敢勞兩位前輩動問,胡大俠的確未曾到過此地。”
  端的是人若天仙,聲似鶯啼。
  天山二怪一時意愣立當場。
  過得少頃,梅依玲才道:“毒手觀音卻說明胡醉到你們鳳凰山來了,莫非她竟是騙了我天山二怪不成?”
  玉女道:“我想侯前輩是不會騙你們的,大約你們與胡大俠在途中交錯而過了也未可知,只奇怪胡大位既已到過此間,又怎不與咱們見面。”
  陽真子道:“玉女姑娘此言大有道理……”
  梅依玲“哼”了一聲,陽真子馬上收口不言。
  玉女又道:“卻不知二位如此急找胡大俠是因何事?”
  梅依玲道:“也不知怎麽搞的,我師娘滿面青紫,連一句話也不會說,毒手觀音說只有胡醉能救其性命。”
  玉女奇道:“你們的師娘……?”
  僅道出這五字,頓即想起峨媚派小師妹翟臘娜本與鬼靈子乃是一對情侶,雖他二人年紀尚幼,並不知情爲何物,但鬼靈子自戕,瞿姑娘定然傷心,以至心性癡迷。便若阮靈素苦戀金童而人日漸憔悴一般。當下不復多言。
  卻聽陽真子道:“我師娘姓瞿,名諱‘臘’下‘娜’,她在江湖中雖沒甚名頭,俱我師父卻最是聽她的話。至於我師父嘛,便是本門創派掌門,當日在泰山頂上,我師徒二人將鐵鏡那廝駁斥得啞口無言,在數千江湖群豪面前可是露盡了臉,當真是風光得緊,只可惜其時玉女姑娘未能親眼目睹,否則我歪邪門掌門師父的名頭,可是響亮之極了。哈哈!”
  玉女黠然道:“前輩說的可是鬼靈子陸小歪?”
  梅依玲搶著道:“普天之下,配當我歪邪門掌門的,除了他更有何人?!”
  陽真子待梅依玲話音一落,馬上道:“依玲的話一點兒也沒錯,當日在泰山頂上,連胡醉也稱我師父爲‘陸兄’,這‘兄’字嘛,便是兄長意思。我師父既是胡醉的‘兄長’,其名聲之大可見一斑!”
  玉女聽他二人說話,心知此時二怪尚不知鬼靈子陸小歪與金童打賭,因而自戕身亡之事,否則憑二怪心性,此時當真沖入洞內與金童拼命也非奇事,當下不覺黯然傷神。
  陽真子見狀忽然道:“不好!咱們既在路上與胡醉錯過了,萬一師娘無……無救,將來師父追問下來,咱們卻如何交待!”
  梅依玲也駭然道:“老不死的話大有道理,咱們這便折頭追胡醉去。”
  話音未落,二怪大袖飄飄,人已在二十餘丈之外。
  下得風凰山,二怪徑投紫陽鎮,匆匆購置了些食用物事,馬不停蹄的又直奔安康。
  而二怪離去之後,玉女尤在洞口呆立良久,才轉身入洞,徑到金童居所,將方才與二怪的一方談話道出,未了道:“以二怪的功力,只怕咱們的一招‘旭日東昇’也難奈其何,若讓他們得知鬼靈子之死真情,只怕……”
  金童面色陰沈,道:“依禦妹之見,卻又當該如何?”
  玉女:“咱們不妨將此間珍貴之物帶走,另行擇地隱居,待咱們將先陛下所遺神功練就之後,又懼何人來了?”
  金童淡然道:“二十年時間?哼!我金童可沒那耐性!”
  阮靈素插言道:“我看玉妹講的有理,咱們……”
  一語未了,金童忽然厲聲道:“這兒還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阮靈素略微一愣,兩行清淚已大然湧出。
  玉女面色一沈,道:“禦兄!你未免也太過份了,當日你身中任空行奇毒,人事不省之時,幸得胡大俠相救,阮姐姐每日爲你端湯送藥……”
  言語及此,雙目早是淚光盈盈,更難再往下說。
  金童面色稍緩,卻沒再說什麽。
  正當此時,忽聞洞外有人高聲道:“鐵鏡星夜前來造訪,不知公子公主可肯賞臉一見麽?”
  金童玉女俱是面色微變:怎的鐵鏡也知他們住在此地?
  隨即金童高聲道:“原來是鐵副幫主,請在洞外稍候。”
  故意讓鐵鏡等了足有半盛茶時分,金童才與玉女步出居所,到得外廳,果見鐵鏡一言不發地立於洞外。
  金童淡然道:“鐵鏡幫主可以進來了。”
  鐵鏡知金童生性狂傲,武功也極爲了得,倒也不以爲忤,只哈哈一笑,步入廳內坐下,道:“泰山之變時,公子與公主在此間自練神功,是故有所不知,此時在下已非丐幫中人了,而公子……”
  忽見金童面色一變,冷冷道:“你怎知我與禦妹置身此間?”
  鐵鏡並不直接回答金童所問,只自顧道:“而公子方才所言‘鐵副幫主’四字,倒也並無大錯,只須將‘幫’字改爲‘盟’字便可了。”
  金童依舊冷冷道:“閣下似乎尚未回答本公子所問?”
  鐵鏡道:“其實很簡單,公子公主的一舉一動,本盟盟主俱是了若指掌。”
  玉女奇道:“什麽叫‘本盟’?盟主又是何人?”
  鐵鏡道:“本盟名叫複聖盟,盟主他老人家嘛,便是先陛下的左護法了。”
  金童沈聲道:“千佛手任空行?”
  鐵鏡肅然點點頭。
  金童又道:“本公子與他尚有一筆舊帳未算,卻不知閣下到此有何貴幹?”
  鐵鎮道:“任盟主不忘舊情,此番派在下到此,便是欲請公子公主加入本盟。”
  金童忽然冷笑數聲,隨即道:“好個不忘舊情!若無它事,你可以走了。”
  鐵鏡淡然道:“該走的時候,鐵某自會走的。”
  金童面色突變,沈聲道:“閣下是想考較考較本公子和敝禦妹的武功麽?”
  鐵鏡道:“公子錯會鐵某之意了,在下的意思是,待在下將本盟之情簡略與公子公主敍述一番之後,自會下山離去了。”
  見金童玉女均不開口,鐵鏡又道:“公子與任盟主昔日有隙,在下也是知道的,鐵某與‘玉蝴蝶’金兄雖分任二副盟主,若論武藝,倒是稀鬆平常。然本盟所分之內外三堂,分著黃紅藍綠青紫六色,各堂堂主,公子公主雖未見過,其名頭嘛,大約也曾聽先陛下講過的。”
  隨即便將“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及“冷彌陀”南宮笑等人之名一一報出。
  除銀鈞仙子溫玲玉之名外,見他每報出一位堂主之名,金童玉女俱是面色微變,鐵鏡不禁面上大行得意之色。未了道:“若公子公主願意加入本盟,與任盟主前隙盡釋不說,鐵某倒可替公子說項,將病諸葛歐陽釗降爲綠衣堂堂主,而原綠衣堂堂主溫玲玉雖是‘赤發仙始’卞三婆之徒,縱是將她撤了,卞三婆也是斷斷不敢在盟主之前多言的,便讓公子身任本盟藍衣堂堂主如何?”
  金童道:“先陛下雄才大略,數十年前曾將‘一毒二掌’、‘一變二淫’和‘一築雙巧’中的西門離、卞三婆、震天宏、南宮笑和歐陽釗逼出中原,方才被公推爲白道武林盟主。只是西門離和南宮笑與任空行齊名,怎會甘願被任空行驅策?”
  玉女也奇道:“任空行又爲何不讓西門離和南宮笑當副盟主?”
  鐵鏡淡笑道:“個中原委倒是不知,承蒙任盟主恩寵,在下方才得任此職。”
  金童道:“冷彌陀,南宮笑的‘遊魂掌’,當可與任空行一較短長,怎的反倒成了貴盟未堂堂主?”
  鐵鏡道:“在下方才已說過了,鐵某雖身爲副盟主,卻實是不知任盟主因何要這般安置。”
  金童與玉女對視一眼,心頭均覺此事蹊蹺之極。
  鐵鏡見狀道:“在下言盡於此,還望公子公主三思,七日之內,鐵某另有要事不充分身,但任盟主和西門堂主及歐陽堂主三人,定會到此間聽公子公主回話的。”
  一番長談,已近日出時分。
  鐵鏡道了聲“告辭”,方自步出洞外,忽聞金童道:“鐵副盟主且請留步。”
  玉女面色突變。
  鐵鏡卻心頭大喜,以爲金童甘願加入複聖盟了,故作坦然地轉過頭來,道:“公子已拿定主意了麽?”
  金童淡然道:“七日之內,本公子自會與貴盟盟主有個交待。”
  見鐵鏡惑然不解之狀,金童又道:“本公子與禦妹曾得先陛下指點過一招武功,有個名目叫‘旭日東昇’,此時距日出未及半盞茶時分,若鐵副盟主有此雅性,本公子與禦妹便將它演練一番,有何不妥之處,還請鐵副盟主不各賜教。”
  鐵鏡笑道:“得見先陛下所遺神功,我鐵鏡當真是三生有幸了。”
  當下三人步出洞外,到得一樹林內,金童只道了一聲“請鐵副盟主退至距此間十丈開處。”便即抽出雙劍,一劍擎天,一劍插地,而玉女則與金童相距五尺對面而坐,手執白綾。
  待到日頭堪堪冒出,陡聞一聲清嘯一聲嬌叫,金童玉女身形早失,但見劍光白綾交織成一團巨網,已將方圓七八丈內的諸般物事盡數籠罩!
  鐵鏡雖置身十丈開外,也只覺寒氣逼人。
  僅刹那間,金童玉女又渾似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一般,仍是依樣端坐原地。
  鐵鏡自忖能抵擋此招者,放眼當今天下武林,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他自己是斷斷抵敵不過的,不由心頭大駭,當下道:“先陛下所遺神武,威力竟一至如斯,鐵某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
  話音落時,但聞“唰唰”之聲不絕,無數枝葉,已在金童玉女身周輔了厚厚一層!
  金童已雙劍入鞘,玉女也已將白綾纏網腰際。
  聽鐵鏡如此說話,金童只淡然應道:“先陛下學究天人,所遺神功端的博大精深,本公子與禦妹只不過學到了點兒皮毛而已。”
  匆匆交待幾句場面話之後,鐵鏡便匆匆離去了。
  金童玉女複回洞中,見阮靈素早在外廳相候,金童也不與她說話,只自尋了個位子椅壁頹然坐下。
  玉女和阮靈素見狀也各自坐下,三人俱是一言不發。
  直過良久,才聽金童冷哼一聲,怒道:“任老魔的清秋大夢倒是做的臭美!”
  玉女道:“禦兄,依你看——”
  金童沈吟良久了才道:“任空行和西門離雖功力了得,卻也破不了咱們各自居所石門,只是那歐陽老兒……唉!”
  阮靈素奇道:“什麽歐陽老兒?”
  見金童不語,玉女連忙道:“此人複姓歐陽,單名一個‘釗’字,有個外號叫‘病諸葛’,昔年江湖人稱‘一箭雙巧’其中之‘一巧’指的便是他了。他武功倒是一般,但於機關陣式設置之術,聽說僅略次於其師兄‘賽請葛’歐陽明。”
  阮靈素道:“歐陽明便是另‘一巧’了吧?卻不知此人又如何?”
  玉女微微點頭,道:“歐陽明已數十年未在江湖現身了,究竟此人如何,倒從未聽先陛下言談起過。”
  隨即又道:“只是早年先陛下並未真將‘病諸葛’歐陽釗逐出中原,僅將其藏了起來,此洞和兩年前被毀去的‘武帝官’,俱是由他親手設計的。要開啓此洞中的每道石門,于他簡直是易若反掌。”
  阮靈素驚“啊”了一聲。
  玉女又道:“憑我和禦兄此時的功力,縱是有阮姐姐相助,也是斷斷敵不過任空行和西門離二人的。”
  阮靈素滿面駭異地看著金童。
  金童面色鐵青,良久才道:“咱們走!”
  玉女和阮靈素面露喜色,並未多言,自到各居室收集珍貴異寶去了。
  過不多時,她二人已一人背了一隻大包裹出來,看著金童。
  金童淡然道:“你們先走一步,到山腳等我,我馬上便來。”
  玉女和阮靈素應了,徑自出洞下山,金童則複入左右側屋,將每道石門俱是砸了個稀爛,然後各放了一把火,將洞內所有可燃之物燒了個乾淨,這才飛掠下山。
  玉女和阮靈索尚未到山腳,便見他們先前的居所濃煙滾滾,心頭俱覺仍然。待金童追上她們,三人也並未多言。
  黯然行出五裏左右,玉女才道:“禦兄,咱們此番該到何處?”
  金童道:“河南王儲山雖另有先陛下行宮,但此時歐陽老兒既已效命于任空行,咱們去了也是有害無益。”
  略作沈吟,又道:“好在距此東南散百里便是鄂西大峪山,咱們便到那萬山祟嶺之中尋個隱秘居所,料他任空行也找咱們不到。”
  阮靈素道:“但這數百里正是江湖中人最多出沒之所,童哥和玉妹又……又這般俊俏非凡,只怕——?”
  玉女連忙道:“阮姐姐所言不錯,禦兄,只怕咱們都得改扮改扮。”
  金童頷首道:“如此也好。”
  不多時到了紫陽鎮,購置些易容之品後,金童玉女頓即成了一對老翁老嫗。三人中本數阮靈素年紀稍長,此時倒像是一對年老夫婦帶了閨女出門探親訪友一般。直逗得阮靈素格格嬌笑,連一直陰沈著臉的金童,也甚覺啼笑皆非,面色稍緩。
  不一日,三人已至大峪山中,果然尋得一隱秘之所落腳。
  金童依玉女之勸,二人終日苦練那招“日正中天”。而江湖中所識阮靈素之人並不多,由她出去探查風聲,那是最爲妥當不過。阮靈素自是欣然應允了,每隔一周回來一次,所報消息無非是任空行等人因鳳凰山那石洞被毀大怒之類,倒惹得金童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忽一日,阮靈素回來凜報,說獨孤樵忽然現身江湖又陡然失蹤,此時江湖黑白兩道皆傾全力追查其下落,卻無一人能見其蹤壓,當真是古怪之極。
  金童奇道:“任空行追查獨孤樵,僅爲以他要挾胡醉、童超和姚鵬而已,但獨孤樵那賊子武功盡失,如此衆多的武林中人卻又怎會盡皆找其不到,莫非是被人給人殺了不成?”
  阮靈素道:“恐怕不會,此時江湖黑道中稍有頭臉之人,皆被任空行收歸複聖盟麾下效命了,若是獨孤樵被人殺了,他又何必花這極大的功夫追尋其下落?”
  金童道:“此事倒當真有些蹊蹺。”
  阮靈素又道:“天山二怪果然是在途中與胡醉交錯而過了,日前我見到絕因師太和瞿臘娜,看上去瞿姑娘的病已被胡醉治癒了。”
  玉女道:“當真麽?那可太好了。”
  阮靈素道:“我雖未親眼見過天山二怪,但他們的聲音倒還記得,三日前在河南新野鎮一家客棧裏,我聽到牧羊童陽真子曾說道:‘胡醉還真有些鬼門道,竟將咱們師娘救括了。’而牧羊女梅依玲則道:‘師娘既已無礙,咱們只要跟定絕因老尼,與師父見面已是爲時不遠了。’”
  金童玉女聞言只同時輕歎了一聲,心頭皆暗道:“兩個老邪物要與他們歪邪掌門見面,只有到陰曹地府去了。”
  正思忖間,忽聞有人高聲道:“飛天神龍!你休要跑,咱們所的打的賭的到底還算不算數?”
  陡聞此聲,金童玉女俱是面色大變。
  說話的並非別人,正是早已“自戕身亡”的鬼靈子陸小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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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卻說鬼靈子離開散人穀後,先到以匕首自刺左胸處方圓十裏之內轉了一圈,卻未見瞿臘娜絲毫蹤影。又徑自折頭東南,直奔峨嵋山,遇見了逸靜及黃雯等人,將自己之諸般際遇簡略相告,只略去早年少林之變不提,待得知絕因師太已帶瞿臘娜下山之後,便那匆匆告辭。
  這日回至鄂境,本是爲找瞿臘娜和江湖浪子童超,卻猝然與飛天神龍相遇,正自一愣之際,沒料飛天天神龍陡見鬼靈子之面,竟連半句場面話也不交待,便即飛掠上樹逃之夭夭。
  鬼靈子陸小歪大覺蹊蹺,方自大聲吆喝。
  而飛天神龍則遙遙傳過話來:“此時離咱們的賭期尚有二月,屆時再見不遲。”
  鬼靈子正愕然間,金童玉女早疾掠過來,但聞金童冷笑一聲,道:“好個姚大俠高足,竟然也會使奸作詐!”
  鬼靈子奇道,“什麽使奸作詐?”
  金童淡然道:“你不是已死了麽?怎的又活過來了?”
  鬼靈子更不言語,“嘩”地撕開胸前衣襟,凜然道:“我陸小歪究竟何等樣人,倒勿須與閣下計較,但既辱及家師聲譽,我歪邪掌門今日……哼!”
  但見他左胸之上,駭然有一寸餘長的紅印,顯是堪堪癒合未久。
  金童淡然道:“區區一個傷痕嘛,要弄出來也非難事,尤其對你鬼靈子陸小歪,更是易若反掌之事。”
  鬼靈子忽然笑道:“在下自信與閣下並無甚麽深仇大恨,閣下如若不信,何不過來一探。”
  金童不知鬼靈子又將使何花招,一時竟愣立不語。
  卻聽鬼靈子又道:“待閣下探察在下左胸傷痕之時,只須內力一吐,在下自然要再死一次了,只因在下相信閣下實乃信人,斷不會行如此卑鄙下流之事,倒不是我鬼靈子陸小歪有何過人之能,敢在閣下面前托大。”
  聽他如此說話,金童面色稍緩,輕輕點了點頭,徑自走過去探查鬼靈子傷痕。
  金童本是武學行家,微探之下,頓知當日鬼靈子以匕首自戕並非作僞,當下退回玉女聲側,呆呆望著鬼靈子,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鬼靈子拉好衣襟,隨便打了個結遮住胸膛,方自笑道:“閻王爺見我年紀尚幼,故爾又將在下亂捧打回陽世來了。”
  金童素知鬼靈子德性,倒也不以爲忤,只淡然道:“若非得高人相救,你這歪邪掌門此刻只怕早成黃土一堆了。”
  鬼靈子肅然道:“閣下所料不差,若非得高人相救,在下早巳死過一次了。”
  金童奇道:“查你傷勢,已然刺破心尖,縱是先陛下復活,要救你性命,也須自折七十年功力,莫非此刻天下尚有……?”
  鬼靈子道:“俗話說天外有天有人上有人,太陽叟東方聖固然是一代武學奇人,武功之高,已到了令人難以置信之境。但據在下所知,此時天下至少有二人武功強過了他……”
  金童失聲道:“這不可能!”
  鬼靈子淡然道:“可能的,一位便是在下的救命恩公,另一個嘛,嗯……請恕在下尚不能將其姓名道出。”
  金童玉女俱是心頭駭然,一時竟作聲不得。
  便聽鬼靈子又:“若無要事,在下可要告辭了。”
  待鬼靈子方欲起步,金童連忙道:“閣下且請留步。”
  鬼靈子奇道:“閣下尚有何話要說?”
  金童道:“數目之前,絕因師太和瞿姑娘曾在豫南新野鎮出現過。”
  鬼靈子喜道:“多謝閣下相告。”
  金童淡淡道:“並非我金童意欲施恩於你,只是在下等人隱居此間,僅你一人得知而已,還請勿要將此事傳出,以便複聖盟中人得知。”
  鬼靈子惑然道:“什麽複聖盟?”
  金童道:“憑你丐幫幫主姚大俠高足,要知此盟之事,不過數日爾。”
  鬼靈子滿腔蹊蹺,卻又不便多問。
  金童又淡然道:“在下和禦妹毀了陝南鳳凰山居所而至此間,便是爲了不願加入複聖盟,閣下可明白了麽?”
  鬼靈子微微點頭,道:“在下理會得。”
  隨即又拱手道:“告辭。”
  “辭”字出口,人已從玉女身側疾掠而過。
  金童觀其身法,輕歎道:“此子年紀尚幼,便有這等身手胸懷,俗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輻。其將來之造詣,只怕難以限量。”
  玉女頷首道:“所幸咱們與他非友非敵。”
  金童點點頭,二人當下徑回居所,早有阮靈素端上酒菜不提。
  再說鬼靈子掠過玉女身側之時,爲金童曾對其師布袋和尚姚鵬出言不遜,畢竟小孩兒家心性,竟爾略施薄懲,使出賊王時窮富所教妙手空空之術,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玉女身上盜走了被金童玉女視爲至寶的《東方秘訣》。
  奔出十數裏之後,心頭不覺大是得意,將那秘訣掏出,但見靡頁上僅有八字:“劍綾合壁,天下無敵。”
  鬼靈子只冷哼了一聲,再翻次頁,也僅有寥寥數語:“此譜雖爲內家真訣,然若非與《太陽劍譜》合練,仍是無濟於事。”
  鬼靈子大失所望,更不復觀第三頁,合上秘訣揣入懷裏,心道:“既是如此,不妨再尋時機,將此於我鬼靈子陸小歪毫無用處的見鬼秘訣神鬼不知地還給玉女也罷,爲今之計,還是以先找到瞿臘娜爲要。”
  思忖既定,當下拔腿朝北疾奔,直到酉戊交泰時分,早已錯過了宿頭,不由心頭苦笑,暗道:我鬼靈子枉然自命聰穎,兩個時辰前路經一鎮時,爲何不再施妙手建交,弄了些酒菜帶在身上,此地前不沾村後不落店,看來今夜該當挨餓了。
  當下尋了座荒山野廟,掃盡香案上陳年積灰,倒頭便睡。
  未及子夜時分,忽聞廟外傳來十數人的腳步聲,鬼靈子不知來人是何路數,當下一躍而起,隱身於一巨匾之後。
  便聽有人道:“師父,此廟荒廢已久,廟內更無僧侶,咱們何不入內暫避一日風霜再說。”
  另一略爲蒼老的聲音道:“也只得如此了。”
  隨即一干十餘人湧進廟來,待他們點燃火褶子之後,鬼靈子立知俱是崆峒派門下弟子,而那年約五旬的老者,正是當今崆峒派掌門“五丁開山”焦石子。
  焦石子昔日在泰山之強暴怒之下一掌擊斃已取法名無念,投入悟明大師門下的黃世通,鬼靈子自是親眼目睹了的。
  崆峒派也算得上是江湖九大名門正派之一,鬼靈子本欲躍下與他們敘話,然此時他身爲“梁上君子”,卻是頗爲有些不便,只好摒住呼吸,靜聽他們說話。
  便聞一人道:“師父,此時黑白兩道無一不傾巢而出,追尋獨孤公子下落,若讓俠道中人尋到,自對本派無礙,但若讓複聖盟中人劫了去,那可……!”
  又有一人道:“弟子有一事不明,敢問師父,那任空行雖武藝高強,充其量也只不過與胡大俠和童少俠相若,爲逃避胡大俠等人追殺,他組建複聖盟與白道相抗,那也是情理中事,但他究竟有何本事,竟能將象‘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和‘冷彌陀’南宮笑這般絕頂高手盡數收歸麾下?”
  焦石子道:“此事爲師也甚覺蹊蹺。”
  鬼靈子雖不知西門離和南宮笑之名,但既是“絕頂高手”心頭不由一動:莫非果如一元大師所言,東方聖並未斃命,此時竟是任空行的太上盟主麽?
  另有一崆峒派弟子道:“此時黑道上稍有頭臉之人,皆悉數被複聖盟收歸已用,且胡大俠不久前還曾傷于西門離的‘天罡旋’下,此事天下皆知……”
  焦石子截口道:“胡大俠爲西門離所傷,並非功力不若,個中定然另有別情。”
  那弟子連忙道:“師父所言甚是。”
  鬼靈子陡聞胡醉竟被那叫做“東海獨行梟”西門離之人所傷,幾欲驚咦出聲。
  便聽焦石子又道:“此時歸隱數十年的魔頭們相繼而出,且盡爲複聖盟效命,黑白兩道,正是勢均力敵,誰也不敢輕捋虎須,皆在暗中探查獨孤公子下落,咱崆峒派自內亂之後,已是勢單力薄,要找到獨孤公子……唉!”
  又有一弟子小心翼翼地道:“師父,弟子心中有一疑問,不知當說不當說?”
  焦石子道:“徒兒但講不妨。”
  那弟子道:“《七傷拳譜》本我崆峒派鎮山之寶,當日師父爲何要將它栽于重傷初愈,且不會絲毫武功的獨孤公子身上?”
  焦石子沈吟良久,方道:“你曹大師兄誤傷獨孤公子之時,獨孤公子自言姓喬,名石頭,此事連萬兆欣也是不知。你曹大師兄心地仁厚,自以爲恃武淩人有損本派聲譽,將他帶回崆峒山求爲師相救。當日除爲師之外,均無一人知那‘喬石頭’便是獨孤公子,待將獨孤公子內傷療愈之後,爲師自知本派弟子敵不過複聖盟青衣堂堂主震天宏及先掌門師兄萬兆欣一脈弟子,本己存必死之心,故爾在戰事將起之前,爲師已悄悄將《七傷拳譜》在那‘喬石頭’身上之事告知了你們大師兄,令他戰亂一起,便乘亂離去,帶了‘喬石頭’遠走高飛,待將《七傷拳譜》練至六、七成時,再斃了萬兆欣清理門戶,以使我崆峒派不至於除名江湖。”
  衆弟子齊聲道:“原來如此,師父高瞻遠矚,弟子們是望塵莫及……”
  焦石子“哼”了一聲,才道:“什麽高瞻遠矚!當日若非丐幫盧長老陡然現身驚退震天宏和萬兆欣等人,我等師徒橫屍當場自不必說,憑你們曹大師兄一人,又怎能找尋獨孤公子。”
  當下又將曹國沙回至居所時獨孤樵已蹤影全無之事道了一遍,未了竟黯然長歎道:“當日若非盧長老盧大俠出手相助,我崆峒派早是名存實亡了。”
  話音甫落,忽聞廟外又傳來一人之聲:“焦掌門人言重了,盧某愧不敢當。”
  除鬼靈子外,廟內衆人懼是大喜道:“盧大俠!”
  進來的正是丐幫執法長老,告稱“冷面菩薩”的盧振豪,只見他拱手作揖道:“盧某雖恭爲丐幫執法長老。‘大俠’二字,卻是愧不敢當。”
  盧振豪雖只是丐幫執法長老,但與前幫主胡醉和現在任幫主布袋和尚姚鵬均是相交莫逆,陡然見其現身,鬼靈子便欲躍下與其相見。
  但此時他鬼靈子陸小歪做“梁上君子”已久,貿然躍下,倒與崆峒派不好交待,遂複進位呼吸,卻不慎弄出了一絲兒不易覺查的聲響。
  盧振豪似是未有覺察,自腰間解下一布囊來,續道:“姓盧的自作主張,取了此物交給焦掌門,若有得罪之如,尚乞鑒諒。”
  焦石子連忙道:“盧長老對本派恩重如山,若再這般說話,豈不折煞我姓焦的了!”
  待焦石子言罷,盧振豪解開了布囊。
  凡崆峒派弟子,陡見囊中之物,均不由驚“啊”了一聲。
  一顆人頭!
  萬兆欣之頭。
  但聞焦石子道:“欺師滅祖,本是罪可當誅,長老之大恩,本派當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盧振豪道:“焦掌門說哪里話,數日前某在豫境桐柏山外,見此賊正欲強暴一良家女子,盧某氣怒之下一錘取了他命,心道此人畢竟曾身爲貴派掌門大弟子,方取了其首級來交給焦掌門人發落,也不知某此舉是否太過孟浪。”
  焦石子連忙道:“此人狼子野心,置其師慘遭塗毒于不顧,焦某身爲先師兄之弟,自是甘願出頭替先師兄報那血深仇,不料他卻蓄謀奪取本派掌門而報身複聖盟,如此豬狗不如之輩,縱死欠也是有餘,盧長老又何來孟浪之言了。”
  大笑數聲之後,又道:“若先師兄九泉有靈,也會對盧長老感恩不盡的。”
  衆弟子紛紛附合道:“萬兆欣取滅亡之道,該殺!該殺……!”
  待衆人嚷嚷之聲落盡,冷面菩薩盧振豪才道:“如此說來,盧甘行事還不算太過孟浪。”
  隨即又道:“只是盧某有一事不明……”
  焦石子連忙道:“盧長老有話但講不妨。”
  盧振豪道:“貴派陡生內亂,最是焦掌門坐鎮之時,爲何……”
  焦石子稍作沈吟,道:“當日長老和貴幫蔣副舵主……”
  盧振豪截口道:“此時蔣兄已升任本幫川陝分舵舵主。”
  焦石子連忙改口道:“當日盧長老與蔣舵主匆匆下了崆峒山,我焦石子自忖追你們不上,但有一句話本欲當時便對你們講的,唉!”
  盧振豪奇道:“焦掌門說得如此慎重,卻不知是句什麽緊要之言?”
  焦石子道:“本派陡生內亂之日,焦某已存必死之心,故爾將本派鎮山之寶《七傷拳譜》藏在獨孤公子身是……”
  盧振豪失聲道:“獨孤公子?焦掌門所說的莫非是獨孤樵!”
  焦石子肅然點了點頭,遂將曹國沙如何誤打誤撞地將獨孤樵帶回崆峒山之事悉數道出,末了道:“故而戰亂一起,焦某便令敝徒曹國沙趁亂帶了獨孤公子逃離……”
  盧振豪又截口道:“獨孤公子此刻尚在崆峒山?”
  焦石子黯然搖了搖頭,道:“待敝徒到其居所時,獨孤公子已了無蹤影了。”
  盧振豪駭然道:“莫非當日震天宏等尚有後援不成?”
  焦石子道:“先前焦某也以爲他們使的是乃是調虎離山之計,然率弟子到江湖中明察暗訪數日,見此時俠義道和複聖盟俱在追查獨孤公子下落,方知當日震天宏等人並無幫手。所奇的只是爲何獨孤公已然武功盡失,卻怎能在短短時間內神鬼不知地離開了我崆峒山!”
  盧振豪道:“原來焦掌門率衆下山,只爲從那自稱‘喬石頭’的獨孤樵身上取回貴派鎮派之寶《七傷拳譜》。”
  焦石子肅然道:“正是。”
  盧振豪忽然道:“閣下做梁上君子久矣,也不覺得悶氣麽,給我滾下來!”
  焦石子方道了一個“什”字,徒見盧振豪一錘砸向廟宇上方之巨匾!
  錘尚未到,已覺勁力逼人,鬼靈子大驚之下,竟爾大笑一聲,從巨匾後躍了下來。
  鬼靈子怕盧振豪又一錘砸將過來,方躍下地便道:“盧長老,是我!”
  盧振豪一愣之下,忽然哈哈大笑道:“鬼靈子!你枉爲姚幫主之徒,怎的自甘墮落,做起梁上君子來了,哈哈!”
  鬼靈子道:“在下匆匆趕路,錯過了宿頭,本欲在此歇上一歇,沒料焦掌門等人猝然而至,在下不知是友是敵,所以……”
  盧振豪道:“方才我與焦掌門之言,你是全聽到的了?”
  鬼靈子道:“一字不漏。”
  盧振豪笑道:“幸好是你,否則今夜你恐拍要……”
  鬼靈子續道:“橫屍當場,也許便似萬兆欣一般。”
  盧振豪號稱“冷面菩薩”,倒是絲豪不錯,依舊只淡然道:“聽說你爲了救獨孤公子,與金童打賭輔後而自戕,莫非你竟使了詐不成?”
  鬼靈子道:“要在金童面前作好使詐,我鬼靈子還沒那般本事。”
  盧振豪奇道:“那你怎麽安然無恙?”
  “幸得高人相救!”
  衆人盡皆奇道:“高人?”
  鬼靈子道:“他老人家不願吐露真名,但以其功力而論,十個任空行也斷非其敵!”
  盧振豪聞言大喜,道:“此言當真?”
  鬼靈子肅然道:“一絲不假!”
  鬼靈子又道:“只是他老人家有若神龍見首不見尾,且在下已發下毒誓,決不吐露他老人家姓名,尚乞各位鑒諒。”
  衆人聽得悠然神往,一時皆作聲不得。
  鬼靈子待向焦石子,又道:“小叫化得以死而復生,自不敢墮了我那老叫化師父之名頭!若無要事,小叫化這便要走了,找到老叫化之後,自會以我尋獨孤公子爲要務,絕不讓貴派鎮山之寶被好人得了去!”
  焦石子連忙道:“陸少俠之言,敝派上下自是信得過的,若……”
  余言尚未出口,盧振豪忽然哈哈大笑道:“鬼靈子!你此時所要找尋的,最先一個恐怕不是令師吧?”
  鬼靈子道:“‘冷面菩薩’不但功力了得,料事也是這般如神,果不愧爲當今天下第一大幫執法長老!”
  盧振豪從身從取下一個布袋,扔給鬼靈子,道:“快將它吃了,然後隨我去找瞿姑娘。”
  鬼靈子大喜道:“盧長老知翟姑娘下落?”
  盧振豪道:“她與其師距此不過三四百里,憑咱們腳程,當可在今夜子時趕到。”
  鬼靈子忙將那袋乾糧吃了,便聽盧振豪道:“同是武林一脈,焦掌門也無須過慮,我丐幫縱若不濟,也決不會對貴派之事置之不理,此時事急從權,盧某可要帶鬼靈子走了。”
  焦石子喜道:“有勞貴幫了!”
  此時東方既白,盧振豪更不多呆,攜了鬼靈子徑奔西北。
  二人疾奔了近六個時辰,直至午時,忽有人在前方約十余開外陰惻惻地道:“盧振豪!今日若不取你性命,我鐵某也枉作複聖盟副盟主了。”
  “冷面菩薩”盧振豪和鬼靈子陸小歪聞言一驚。
  但見鐵鏡手持判官筆,與一年近七旬的老嫗正堵住他們的必經之路。
  那老嫗一頭赤發,背負一雙金鈎。
  此時日正中天,那一雙金鈎煞是晃眼。
  盧振豪失聲道:“‘赤發仙姑’卞三婆?”
  那老嫗嘎嘎怪笑道:“事隔數十年。你竟能一眼認出老朽面目,看起來你這丐幫長老‘冷面菩薩’盧振豪,倒也還不等浪得虛名。”
  盧振豪淡然道:“好說。”
  卻聽鐵鏡道:“當日在泰山絕頂,本盟任盟主大事將成,沒料你盧振豪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帶了悟明那老禿驢和黃世通那假禿賊猝然而至,壞了本盟主大事不說,我鐵某還在天下群雄面前丟盡了臉,幸得任盟主寬宏大量,組建複聖盟,尚且委任鐵某副盟主之職,鐵某與你盧振豪可謂不共戴天!”
  轉向鬼靈子又道:“當日若非你那兩位邪之又邪的所謂門徒‘天山二怪’胡攪蠻纏地從中搗亂,任盟主與鐵某仍有九成勝算,今日算是上蒼有眼,得讓卞堂主與鐵某在此與你相遇,哈哈!”
  “冷面菩薩”盧振豪淡然道:“盧某與鬼靈子聯手,那是斷斷抵不過你鐵鏡和‘赤發仙姑’的,對麽?”
  鐵鏡道:“鐵某身爲丐幫副幫主時,對你‘冷面菩萍’之脾性也並非不知。”
  稍頓又道:“盧長老也是知明斷事之人,何不將鬼靈子與你頸上之頂乖乖奉上,咱們也免得再動干戈。”
  言罷又陰笑數聲。
  卻聽鬼靈子道:“鐵鏡,你與盧長老和在下均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盧長老與在下縱其喪命于閣下與卞前輩之鐵筆金鈎之下,那也是天數使然,但閣下武功本比盧長老高明,你何不先取了盧長老性命,再將在下一筆送至黃泉。”
  鐵鐵奇道:“因何如此?”
  鬼靈子道:“卞前輩遠離中土之時,在下尚不知親身父母身在何處,自信與卞前輩並無大恨深仇。待閣下與盧長老交鋒之時,我鬼靈子陸小歪好歹也算一堂堂正正之定邪派掌門,斷不會出手相助盧長老的。”
  盧振豪和鐵鏡均知鬼靈子陸小歪刁鑽古怪!又知他是名振寰宇的一代大俠布袋和尚姚鵬之高足,聽他如此說話,當下俱是一愣。
  便聽鬼靈子又道:“早死晚死,也沒多大區別,古人言:長者優先。我看還是讓盧長老先行一步的好。”
  盧振豪惑然怒道:“你——?”
  鬼靈子咯咯一笑,道:“盧老長你身爲丐幫執法長老,竟是如此怕死麽?”
  盧振豪面色鐵青。只忿然道:“算我姓盧的瞎了眼!居然看錯人了!”
  言語已取下腰間鐵鏈鐵錘,對鐵鏡道:“鐵當家的請!”
  鐵鏡本是原丐幫副幫主,功力自比盧振豪略高一籌,但欲在五百招之內取盧振豪性命,卻也還不能夠。
  鬼靈子陸小歪卻走到赤發仙姑面前,問道:“三婆,五百招一過,鐵副盟主若要取‘冷面菩薩’盧振豪性命那是易如反掌之事。
  對麽?”
  卞三婆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竟有這般眼力,倒也算是難得。”
  鬼靈子又道:“他二人要過五百招,依三婆之見,大約需要多少時辰?”
  卞三婆道:“最多不過半個時辰。”
  鬼靈子裝模作樣地長歎了一聲,方道:“也就是說,半個時辰之後,我陸小歪也將與盧長老在陰曹地府見面了。”
  卞三婆又嘎嘎怪笑道:“你知道就好。”
  稍頓又道:“觀你小小年紀,誰人不好招惹,卻偏偏要去招惹鐵副盟主……唉!”
  鬼靈子忽然道:“三婆,你今年四十有餘了吧?”
  卞三婆哈哈大笑道:“老朽今年已六十有九啦。”
  鬼靈子大搖其頭,連聲道:“不可能!不可能!”
  但凡天下女人,無人不喜別人說她年輕的。
  聽鬼靈子如此說話,卞三婆自是大喜,當下道:“可惜咱們是敵非友,否則……”
  鬼靈子連忙道:“鐵鏡與盧振豪此時已過兩百招了,咱們作壁上觀,言明誰也不得柑助,反正我陸小歪離死不遠了,如若三婆開恩,晚輩絕不離此十丈開處,便去自掘墳墓如何?”
  卞三婆道:“那也由得你。只是縱若你離此十丈,我‘赤發仙姑’也終是要跟著你的。”
  鬼靈子故作暗然狀,到十丈開外並排挖掘了兩個大坑,又亂七八糟地搬了些石頭置於坑側。
  卞三婆見他未使任何“花招”,也自笑道:“大丈夫視死如歸,本屬尋常之事,沒想你陸小歪小小年紀,竟對‘死’之一字如此滿不在乎,若非……罷了,咱們再去看看鐵副盟主與盧振豪相鬥,此時究竟如何了。”
  二人複回原地,但見鐵鏡竟然使出其平生至爲得意的絕技“永字八法”筆法,正是《蘭亭集序》“永和九年,歲在甲子”之虞世南所摹“書聖”王右軍之草書,顯是五百招已過,盧振豪左支右拙,險象橫生,至多再能支援二十餘招,必將喪命於鐵鏡筆下!
  忽聞鬼靈子高呼一聲:“盧長老!快隨我來!”
  盧振豪素知鬼靈子花樣百出,當下雙錘齊出,運足全身功力,使的竟是兩敗俱傷打法,將鐵鏡逼出五尺開外,兩個起落,已隨鬼靈子雙雙躍進十丈開外的坑內。
  鐵鏡與卞三婆俱是一愣。
  卻見鬼靈子從坑內伸出頭來,笑咯咯地道:“鐵鏡、卞三婆,此番你們可上我鬼靈子之當了!”
  但聞鐵鏡暴喝一聲:“今日我鐵鏡若不殺你二賊……”
  鬼靈子道:“憑你由區區二人,恐怕還殺不了我們。”
  言罷又咯咯一笑。
  此時連卞三婆也知上了鬼靈子賊當,當下與鐵鏡雙雙暴喝一聲,急奔鬼靈子與盧振豪隱身之所,沒料尚未奔出九丈,但聽“砰砰”兩聲,二人額頭之上,已被兩顆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石塊擊中。
  二人俱是大惑不解,暴怒之下,仍是急掠鬼靈子先前露頭之所。
  但見坑內更無一人蹤影。
  鐵鏡失聲道:“這——”
  卞三婆道:“那小鬼一舉一動均在本堂主眼中,卻不知他玩的是何古怪。”
  數十丈開外遙遙傳來鬼靈子的嘻笑聲:“若是兩個大活人被一頭公豬和一頭母驢給害死了,那豈不止天下人笑掉了大牙!哈哈!”
  盧振豪駭然色變,低聲道:“你如此大聲說話,豈不將咱們所處方位給暴露了?”
  鬼靈子笑道:“雖是時間倉促,但在下所設那‘飛沙走石陣’,也夠他二人折騰盞茶時光了。”
  果若鬼靈子所說,鐵鏡聞聲便追,不料堪堪奔出三步,便與一株巨碗粗細的松樹撞了個滿懷!
  也不如此樹處是何時長出來的,暴怒之下,但見鐵鏡鐵筆一刺一絞,生生將那樹攔腰折斷,勁力煞是了得。
  只是那樹一轟然倒下,方圓十丈之內一時間走石飛沙,一派迷朦!
  大駭之下,鐵鏡和卞三婆只得各自運起全身功力,一雙金鈎和一支精鋼所鑄的鐵判官筆,與那些流星相似的石塊沙粒搏鬥。
  只稍微挪動身形,便會莫名其妙地撞上一棵陡然而出的柘木巨樹,直氣得二人嗷嗷怪叫,卻又無可奈何!
  如此折騰了盞茶時分,一切便又恢復原狀,恰似方才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一般。
  鐵鏡和卞三婆二人面面相覷,一時均不知如何開口。直過良久商議停當,如此大丟臉面之事,回盟後是斷斷不能讓人知曉的。
  而鬼靈子和盧振豪,人早在數十裏開外了,此時縱是號稱輕功天下第一的玉瑚蝶金一氓置身鐵鏡立身之所,也是斷斷追他們不上的人。
  盧振豪突然哈哈大笑道:“鬼靈子上你究竟玩了什麽把戲?”
  鬼靈子故意顧左右而言它,道:“冷面菩薩也會大笑,倒是奇事一樁。”
  盧振豪道:“遇上如此奇怪之事,只怕真菩薩也會大笑,何況我這假菩薩。”
  鬼靈子淡然道:“盧長老先前不是自言你是瞎了眼,看錯人了麽?”
  盧振豪道:“算我‘冷面菩薩’口無遮攔,此番給你賠個不是,那總該行了吧。”
  鬼靈子道:“要丐幫執法長老爲我這小叫化賠罪,那卻是愧不敢當。”
  稍頓又道:“若憑真實功夫,依盧長老看,究竟是鐵鏡還是卞三婆強些?”
  盧振豪道:“大概卞三婆那老妖婦要略妥善勝半籌。”
  鬼靈子道:“既然如此,縱是咱二人以死相拼大約也討不了好去。”
  盧振豪“嗯”了一聲,並未多言。
  鬼靈子又道:“故而晚輩略施小計,且先脫身再說,這有個名目,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盧振豪道:“此言固然有理,但你死而復生,又有這般‘略施小計’,卻是——”
  鬼靈子道:“晚輩‘死而復生’,是得高人相救……”
  盧振豪失聲道:“你所說的那高人究竟是誰?”
  鬼靈子肅然道:“當日晚輩爲救獨狐公子,自戕時刀刃已刺破心尖,只是那救命恩公決不許晚輩在江湖中泄露其姓名,還請盧長老鑒諒。”
  盧振豪一時竟無言以對:既已刺破心間,放眼當今天下武林,只怕尚無一人能將鬼靈子從鬼門關拉將回來!
  鬼靈子見狀道:“至於那匆忙間所施之小計嘛,卻是從‘賽諸葛’歐陽明那兒學來的。”
  盧振豪再度失聲道:“數十年不見其蹤,歐老兒竟還活著?”
  鬼靈子笑道:“不錯!他還活著,連‘賭王’吳輸贏和‘賊王’時窮富也活得好端端的,只是他們不願讓外人知其居所罷了。”
  盧振豪大笑數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鬼靈子道:“實不瞞盧長老說,他三人武藝平平,卻各身懷絕技,且我那救命恩公昔年曾有恩於他們,是故他三人之絕技,晚輩數月間倒也學了不少。”
  盧振豪大喜道:“如此說來,‘病諸葛’歐陽釗倒也不敢過分猖獗了!”
  鬼靈子尚未開口,盧振豪又道:“昔今的‘一箭雙巧’,所說的一雙巧,便是‘賽諸葛’歐陽明和‘病諸葛’歐陽釗兄弟二人,於機關陣式設置之術,歐陽明比歐陽創倒要強上一些,你既得歐陽明親傳,咱們便不懼那投身效命于任空行的什麽‘病諸葛’歐陽釗了。”
  稍頓又道:“據說那歐陽明自以爲了得,並不將天下英雄放在眼裏,你卻——”
  鬼靈子道:“那三個老兒脾氣俱是有些古怪,可他們卻偏偏撞上了我這歪邪掌門鬼靈子陸小歪,那便算是他們尋到克星了,哈哈!”
  當下將與賭王、賊王和賽諸葛學乞的諸般細節悉數道出。
  盧振豪號稱“冷面菩薩”,向來俱是不苟言笑,此番卻不時大笑連聲,未了還道:“自古只有‘惡人自有惡人磨’之說,殊不料‘邪人也是自有邪人制’,哈哈!”
  是夜子時,二人到了豫南桐柏鎮。
  雖是連續十幾個時辰疾奔,但一路上有說有笑,倒也並不覺得疲乏。
  盧振豪將鬼靈子徑直帶至一家客棧,小二出來點頭哈腰地尋間二位客官要何酒菜。
  但聽盧振豪道:“酒菜稍候再要不遲,快帶了我和這位小兄弟去見絕因師太。”
  那小二惑然道:“客官說的絕因師太,小的真的不識得。”
  鬼靈子連忙道:“便是一年約六旬的佩劍老尼。”
  那小二喜道:“客官若早這般說,小的便識得了,那面色個善的師太可是還帶著一位年約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盧振豪和鬼靈子齊聲道:“正是!”
  那小二看了看他們,問道:“你們可有誰是郎中麽?”
  鬼靈子奇道:“你問這作甚?”
  小二道:“那小姑娘雙目癡迷,似是患了什麽怪病,故而小的有此一問。”
  鬼靈子連忙道:“在下祖傳八代俱是郎中,正是絕因師太重金將在下請來的。”
  那小二道:“原來如此,二位客官請隨小的來。”
  上了樓,小二指了指右首第五間屋子,道:“她們便是住在那屋裏,小的另有要事,就……”
  盧振豪連忙道:“你去與掌櫃的說,準備一桌酒席和一道素齋,稍後咱們便下樓食用。對了,還要訂購間上房。”
  那小二唯唯喏喏的下樓去了。
  盧振豪沖鬼靈子使了個眼色,輕聲道:“你暫且在屋外隱好身形,不得我呼喚,千萬莫擅自闖入。”
  鬼靈子道:“卻是爲何?”
  盧振豪道:“盧某自有錦囊妙計。”
  言罷徑自去敲絕因師太后所之門。
  “誰?”屋內傳來一聲厲喝。
  盧振豪忙道:“丐幫盧振豪有急事求見師太,深夜來訪,有擾師太清修,尚乞師太怒罪。”
  絕因師太在屋內道:“原來是盧施主,還請稍候。”
  少頃,絕因師太拉開門,合什道:“不知盧長老大駕光臨,有何要事相告?”
  盧振豪尚未開口,忽聞立於床沿的瞿臘娜茫然道:“你又不是陸小歪,深夜到此幹嘛?”
  絕因師太見盧振豪竟微微一笑,心頭不由大奇,正欲出言相詢,卻聽“冷面菩薩”盧振豪道:“敢問師太,令徒似乎又——”
  絕因師太微歎一聲,道:“月前得毒手觀音師姐弟兩人相救,臘娜倒還好了一些,但……唉!正如當初胡大俠所說,解鈴還需系鈴人,臘娜的心病,那是……”一時言哽塞,又長歎了一聲。
  卻聽盧振豪一本正經地道:“毒手觀音師姐弟兩雖分別是或日毒聖醫聖傳人,若論藥道醫術,盧某那是大愧不如,但令小徒之病,盧某倒有一味良藥,大約可將她徹底治癒。”
  絕因師太大奇道:“請恕貧尼孤陋寡聞,僅知盧長老一雙銅錘便的出神入化,卻不知……”
  盧振豪一笑截口道:“並非師太孤陋寡聞,盧某也不過正巧……只哈哈!”
  隨即提高聲音道:“鬼靈子!還不快給我進來!”
  瞿臘娜和絕因師太俱是一愣,不約而同地失聲道:“你說……”
  “什麽”二字尚未問出口來,便見鬼靈子笑吟吟地立於門口,雙眼直愣愣地看著瞿臘娜,口中卻道:“什麽錦囊妙計!盧長老竟將我小叫化說成是一味藥了,哼!”
  屋內三人,竟無一人出聲。
  鬼靈子又道:“晚輩鬼靈子陸小歪拜見師太。”
  絕因師太並未還禮,只道:“你……你……”第三個“你”字尚未出口,忽聽“劈啪”兩聲,鬼靈子左右面頰,已各吃了瞿臘娜一記耳光。
  自出散人穀起,他鬼靈子第一個想見的人便是瞿臘娜,此時陡然相見,本是雙目含情,不料尚未與她說上一句話,便挨了兩記耳光,心下不由大奇,惑然道:“臘娜!我是鬼靈子陸小歪。”
  瞿臘娜一雙妙目淚如泉湧,呆呆看著鬼靈子,道:“你是陸小歪?”
  鬼靈子道:“莫非你認我不出了麽?”
  話音甫落,又是“啦啪”兩聲脆響,鬼靈子之雙頰,頓即各印了五道紅印,只覺火辣辣的生疼,當下怒道:“臘娜!你瘋了麽?”
  瞿臘妞嬌喝道:“我是瘋了!你又來找我作甚?你不是已經死了麽,怎的又要來……來……這裏!”
  言語及此,早是泣不成聲,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鬼靈子一愣之下,當即走過去扶住瞿臘娜肩頭,柔聲道:“臘娜,是我不好,我並非不想見你,實在是另有別的……”
  瞿臘娜一律肩頭,泣聲道:“你……你欺負我!”
  鬼靈子心頭暗道:甫一見面便吃了你四記耳光,還說我欺負你,這卻從何說起!看來我這歪邪掌門,恐怕要讓給你做才合適了正思忖間,忽聞“嚶嚀”一聲,瞿臘娜已自地上躍起,一頭撲入鬼靈子懷裏。
  盧振豪朝絕因師太使個眼色,二人當下徑自出屋下樓。
  盧振豪自是吃的大魚大肉,絕因師太則只略用少許素齋,惑然不解地看著盧振豪,盧振豪知她心頭疑問甚多,當下將鬼靈子自戕之後的諸般際遇悉數道出,未了道:“今日若非依仗鬼靈子與賽諸葛所學的那手絕活,別說師太見鬼靈子不到,縱是盧某,也該去陰公地府報到了。”
  絕因師太直聽得既駭異又驚喜,待盧振豪語音落盡方道:“俗言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鬼靈子得有如此奇遇,將來之造化,端的難以估量。”
  盧振豪笑道:“只是鬼靈子從‘賊王’時窮富那兒學到了妙手空空之術,只怕對貴派有些不妙。”
  絕因師太奇道:“怎會因此對本派不妙?陸小歪雖古怪刁鑽,但爲人卻是俠肝義膽,且敝派與丐幫越來越好……”
  盧振豪截口笑道:“師太請看。”
  言罷一指樓道口。
  但見鬼靈子摟著瞿臘娜纖纖細腰,正緩緩步下樓來。
  盧振豪大笑道:“妙手空空,果然了得,竟連峨嵋派的……哈哈!”
  瞿臘娜嬌面一紅,連忙將鬼靈子挽在她腰間的手推開。
  鬼靈子則大咧咧地道:“盧長老,你在這兒大吃大喝,我陸小歪可是餓了一天一夜了。”
  盧振豪道:“盧某在此吃香喝辣,你卻在上邊大喝蜜糖,咱們算是扯了個平如何?”
  鬼靈子面不改色地道:“好說,好說。”
  言語間已到盧振豪桌前,大咧咧地坐下,端起碗便吃喝起來。
  瞿臘娜雖屬峨嵋派,但她本是俗家弟子,倒也不忌葷素,在其師目光示意下,也坐到了鬼靈子對面。此時她已再無癡迷之狀,只細嚼慢咽,美目流盼,一刻不停地盯著鬼靈子。
  盧振豪道:“師太,我‘冷面菩薩’這味藥效用如何?”
  絕因師太笑而不答。
  盧振豪忽然道:“咦?鬼靈子,你的右耳怎麽啦?”
  鬼靈子淡然道:“出門時不小心,被挂了一下。”
  盧振豪故作奇狀道:“那門居然長有牙齒,倒是古怪得緊。”
  瞿臘娜一張粉面已與一塊紅布相似:鬼靈子耳上的齒印,自是她的“傑作”了。
  卻聽鬼靈子道:“果然有些古怪。”
  但最覺古怪的,恐怕還要數先前帶盧振豪和鬼靈子上摟的那名店小二:絕因師太終日面色陰沈,瞿臘狀似癲瘋,僅一個時辰,二人便與常人了無異狀!心頭不由對鬼靈子這小郎中敬佩萬分。
  酒過三旬,菜過五味,鬼靈子忽然輕輕一拉盧振豪衣袂,悄聲道:“盧長老,可有盤纏費麽?”
  盧振豪倏然色變:丐幫中人,誰會有多餘銀兩帶在身上!
  鬼靈子淡然一笑,複低聲道:“請你們稍候。”
  喚過那店小二,笑道:“你們這桐柏鎮可有賭坊此時尚開業的麽?”
  那小二對鬼靈子早佩服得五體投地,當下道:“有有有!距此不過兩百尺,便是此鎮於最大的‘金鈞賭坊’,客官若有雅性,小的可爲帶路。”
  瞿臘娜忽然立起身來,道:“陸小歪,你又要跑了麽?”
  鬼靈子忙道:“不跑不跑,酒喝多了,我得去找個地方……那個……方便方便。”
  瞿臘娜粉面一紅,只好坐回原位。
  鬼靈子背對著她,沖那店小二使了個眼色,當即二人出門,鬼靈子道:“那位師太和那小姑娘俱是身染沈屙,請了多少郎中也是無濟於事,但本少爺手到病除,她們便給了許多銀兩。銀兩一多出,自然手便有些癢了。”
  那店小二連連道:“小的理會得。”
  到得“金鈎賭坊”,鬼靈子道:“你在這兒等我,呆多不過半盞茶時分,到時本公子給你十兩銀子如何?”
  小二大喜,自是忙不叠的應了。
  沒料僅過片刻,但見鬼靈子沈著臉走了出來。
  那店小二心下一涼,只道那十兩銀子泡湯了。
  卻聽鬼靈子道:“當真是古怪之極了!”
  小二道:“陸公子覺得有何古怪?”
  見鬼靈子不開口,眉頭緊皺,當下又道:“賭場的老闆號稱本鎮賭王,最會聯手坑人!哼!”
  鬼靈子道:“本公子說的不是這個。”
  小二道,“那——?”
  鬼靈子道:“實不瞞你說,本公子今年雖僅近雙八年紀,搓麻將牌麻,倒也有五六年經歷了,卻只聽人說過有‘天合’之局。沒料今夜竟給本公子遇上了。”
  小二驚“啊”了一聲。
  鬼靈子又道:“天合,牌嘛,自然只有東家才可遇上,可你知方才本公子那這桌上的東家是誰麽?”
  小二“哼”了一聲,才道:“除了那坑害人的賭場老闆還會是誰?”
  鬼靈子搖搖頭,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是本公子!”
  那小二又“啊”了一聲。
  鬼靈子道:“所以本公子覺得此事實在古怪。”
  言罷掏出兩錠銀子遞過去,道:“這是二十兩紋銀,小二哥爲本公子帶來好運,便給了你拿去買酒喝。”
  二十兩純銀,簡直可自開一家小鋪子了,那小二喜從天降,又恍似置身夢中,竟跪下“砰砰砰”給鬼靈子磕了三個響頭。
  鬼靈子大覺得意,大咧咧地受了人家磕頭,方與小二回至客棧,前後不到半盞茶時光。
  複回原位坐下後,那小二自是不經掌櫃的許可,便捧出一瓶上等“西風”酒恭恭敬敬地親自爲盧振豪、鬼靈子和瞿臘娜斟上。
  待小二離去之後,盧振豪大笑道:“多少?”
  鬼靈子淡然道:“有金有銀,沒細數過,但若兌換成純銀,當不下千之數吧。”
  瞿臘娜奇道:“你們說什麽?”
  鬼靈子道:“方才我去方……方便時,忽然遇著一位坐在蓮花寶座上之婦人,但見她渾身上下盡被一層金光籠罩。
  我正覺駭異,忽聞她道:‘陸小歪,你爲救獨孤樵而不惜以刀自戕,這包東西便給了你。’
  言罷扔過一包沈甸甸的東西過來,我本想不是自己的東西還是不要的好,正欲還給她,沒料一眨眼間,那蓮花寶痤和座上的婦人早已不見了,待我打開那包裹一看,頓時傻了眼兒:裏面全是金銀!”
  言罷將一包裹放在桌上,砰然有聲,果然是十數片金葉子和數十錠紋銀!
  瞿臘娜大覺惑然,只有“冷面菩薩”盧振豪和絕因師太心頭雪亮:昔年“賭王”吳輸贏和“賊王”時窮富調教出來之人,又怎能是區區一個“金鈎賭坊”老闆可與比肩的了!不由心頭俱是暗笑。
  忽見瞿臘娜面西而跪,口中念吟憎愛分明詞,大謝觀音菩薩。
  直過良久,方才立起身來,對鬼靈子道:“陸小歪,正所謂好心必有好報,方才你所謂到的,正是觀音菩薩,卻不許你再以什麽‘婦人’稱之,你可記住了麽?”
  她說得如此鄭重,以至於將鬼靈子弄了個哭笑不得,只得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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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盧振豪說他另有要事。先行告辭了。
  步出客棧門口,絕因師太道:“臘娜,你——?”
  瞿臘娜連忙道:“徒兒自然跟著師傅。”
  絕因師太故意皺眉道:“但鬼靈子此而複生,只怕先得去見其師布袋和尚姚大俠一面,所以嘛………”
  她故意收口不言,看看鬼靈子,又看看瞿臘娜。
  鬼靈子連忙道:“家師身爲丐幫幫主。丐幫弟子遍佈大江南北,盧長老又腳程奇快,此刻家師只怕已知晚輩死而復生之事了。”
  絕因師太道:“你是要在這兒等令師麽?”
  鬼靈子吱吱唔唔的難以開口,心頭卻暗道:真的見是了鬼啦,你明知我不願與臘娜分手,卻偏偏有這許多話說。
  便聽絕因師太又道:“這就有些難辦了,距此不足二百里的一山谷中,住著貧尼一位同道故友,那位師太脾性古怪之極,除貧尼之外,一律不見江湖中人。臘娜你跟著我,便連爲師也難見她面了,偏偏爲師又正有急事求見於她,這卻……”
  鬼靈子聞言大喜,連聲道:“不妨!不妨!師太你儘管去見那位前輩好了,誰敢動瞿娘姑一根毫毛,我鬼靈子陸小歪定會與他拼命的!”
  絕因師太道:“俗話說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憑你是姚大俠之徒,又有誰敢輕易招惹你鬼靈子了。只是——”
  鬼靈子道:“只是,什麽?師太但講不妨。”
  絕因師太道:“只是若貧尼將小徒交給了你,就怕你會欺負臘娜。”
  未等鬼靈子開口,瞿臘娜早嬌喝道:“他敢!”
  絕因師太微微一笑,道:“鬼靈子你怎麽說?”
  鬼靈子故作肅然狀道:“瞿姑娘雖只說兩個字,但卻無一字是錯的。”
  絕因師太又微微一笑,當下道:“既是如此今爲師對得先行一步了。臘娜,你與鬼靈子若見著布袋和尚那老叫化,請代爲師問姚大俠好。”
  “好”字出口,人已飄出數丈開外。
  待絕因師太背影消失,鬼靈子突然哈哈一笑。
  瞿臘娜奇道:“你笑什麽?”
  鬼靈子道:“出家人不打逛語,令師今日卻足破了此戒了。”
  瞿臘娜道:“你別誣陷好人,家師她老人家可是從不說謊的!”
  鬼靈子道:“既然從不說慌,爲何偏要編出一位子虛烏有、而又脾性古怪的前輩師太來?”
  瞿臘娜道:“你是說……?”
  鬼靈子咯咯笑道:“爲了使二人能單獨在一起,令師絕因師太如此做法倒也不失爲一高招。”
  瞿臘娜嬌面微紅,“哼”了一聲,才道:“臭美!”
  鬼靈子道:“這也不錯,我‘臭’而我‘美’加起來下是‘臭美’二字。”
  隨即又正色道:“只是令師口出逛語之事,咱們是一個字兒也不能泄露出去的,否則若讓少林武當那些禿頭老道得知,對令師之聲譽卻大是有礙。”
  瞿臘娜道:“不說便不說,那又有什麽了不起的了。”
  鬼靈子心頭暗笑,當下帶了瞿臘娜步出桐柏鎮,方未行出半裏,忽見左側樹林中躍出一男—一婦二位老者來。
  鬼靈子正自一愣,卻發現此二人正是他的老徒兒天山二怪。
  只聽二怪齊聲道:“天山二怪拜見師父師母!”
  鬼靈子聞言倒沒什麽,只是把瞿臘娜羞了個滿面緋紅。
  “呸”了一聲,將頭轉向一側,裝作並未聽到此言。
  鬼靈子見狀道:“二位徒兒聽著,爲師這便再宣佈本門一條門規!”
  天山二怪肅手而立。
  便聽鬼靈子又道:“往後見著爲師之時,你們倒不必大叫三聲‘師祖’了……”
  二怪似突然拾了個大金元寶,一齊大喜道:“師父這條門規,當真是再好不過了,徒兒謹記便是!”
  鬼靈子指了指臘娜,續道:“但往後若遇見了這位峨嵋派小師妹,你們若再師母長師母短的叫個不休,爲師定將嚴懲不貸。”
  二怪駭然道:“但……但咱們該如何叫師……叫她?”
  鬼靈子道:“你們便叫她瞿姑娘可矣。”
  二怪心下雖奇,口上卻一齊道:“既是師父吩咐下來,徒兒豈敢不遵!”
  鬼靈子道:“那就好啦。”
  隨即又奇道:“你們怎知會在此地遇上爲師和瞿姑娘?”
  陽真子搶著道:“真這麽回事兒……”
  將如何見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師徒倆,又如何大是冤枉地跑陝南鳳凰山一趟未得與胡醉相遇,直至安康鎮,方見瞿臘娜已被胡醉以藥物加內力治癒,未了道:“當時我與依玲便欲與師……與瞿姑娘相見,但偏偏令師也在安康,當時師父你尚未將每見令師便要讓我和依玲大叫三聲‘師祖’之門規取消,故爾……
  總算依玲神機妙算,說咱們只要跟定師……跟定翟姑娘,要見師父那是早晚之事下便一路悄悄尾隨於後,直到此間,果然……哈哈!若論聰明機智,天下又有誰堪與依玲比肩的了!反正我牧羊童陽真子是大大的自愧不如!”
  梅依玲聽陽真子對她讚不絕口,不禁面上大有得色。
  殊不料鬼靈子卻面色一沈,肅然道:“爲師到此鎮已過三日,你二人爲何不前來相見?”
  陽真子道:“這……這個嘛……”
  梅依玲道:“這又有什麽這個那個的了,老不死的吞吞吐吐,的端的是沒有出息之至了。”
  稍頓又道:“這麽回事兒,‘冷面菩薩’盧振豪帶了師父你一到那家客棧,我們便欲出面相見的,沒料師父與師……與瞿姑娘形影不離,好得蜜裏調油、恰似當初我方句與老不死最初相見時一般,但不敢掃了師父情調,只好到此相候了。”
  陽真子連忙道:“正是!正是!依玲說的一字不差,只是另有一點,咱們也想給師父和師……和瞿姑娘來個意外之喜。”
  二怪陡然現身,對鬼靈子倒的確是意外之喜,對瞿臘娜卻恐怕並不見得,梅依玲那“形影不離”、“蜜裏調油”之言,又將她羞得粉面嬌紅。
  鬼靈子道:“咱們雖只有三人,卻也是湖江堂堂歪邪門派……”
  二怪截口道:“正是!”
  其實既“堂堂”又“歪邪”,本是不通之至。
  鬼靈子又道:“當日你師兄妹投入爲師門下之時,卻有些……有些……”
  只因當日在泰山之巔二怪受鬼靈子指點,在數千江湖群豪面前出盡了風頭,此時聽鬼靈子如此說話,陽真子連忙道:“本派以‘歪邪’二字爲名,自是與那些自命名門正派之輩大不相同,我和依玲卻是自願拜你爲師的。”
  見梅依玲也大點其頭,鬼靈子方道:“既是如此,爲師所問之言,二位徒兒自是願意據實以答的了。”
  二怪齊聲道:“知無不言!”
  鬼靈子略作轉忖,差別道:“你師兄妹二人數十年來感情篤深,這是天下皆知的,卻不知當初二位徒兒是以什麽東西作爲定情之物?”
  陽真子大笑道:“師父是想效法徒兒,在師……在瞿姑娘身上試…試麽?哈哈!”
  未等瞿臘娜嬌叱出聲,鬼靈子早肅然道:“爲師之問,你竟敢不答麽?”
  陽真子連忙道:“咱歪邪門中之人,自與那些凡夫俗子不同,實不瞞師父說,初時咱們並無定情之自我物,後我偷了依玲一件肚兜,依玲也一報還一報,偷了徒兒的一條……那個……嗯……”
  梅依玲老臉居然一紅,高聲道出二字:“褲衩!”
  陽真子連忙道:“對對對!正是如此,於是咱們便成親了。
  而那肚兜和褲權,便成了咱們的定情之物了。”
  二怪行事之邪,端的難以言表,直把個瞿臘娜羞得幾欲尋個地洞鑽了進去。
  鬼靈子卻道:“原來如此。我歪邪門之人,行事果然不同非響。卻不知此時二位徒兒是否尚將那定情之物裝在身上?”
  陽真子道:“徒兒自是將那肚兜視若珍寶,以油布包了隨時揣在杯裏的,卻不知依玲是否也——?”
  梅依玲“哼”了一聲,道:“你以爲只有你老不死的才會這麽做麽?”
  陽真子喜道:“不敢!不敢!”
  卻聽鬼靈子道:“我這做掌門師父的嘛,倒不可顯得太過無能,否則二位徒兒也會覺得面上無光。這樣吧,你們站好了,待爲師演一招。二位徒兒從未見識過的武功給你們看看。”
  當場三人俱覺蹊蹺:天山二怪成名於數十年前,可謂見多識廣也,鬼靈子年方十二歲,竟能……
  三人正愣怔間,忽見鬼靈子疾掠而出,恰與泥鰍相似,眨眼間已自二怪之間竄了個來回,又笑吟吟地立于瞿臘娜身側。
  他身形雖快,卻也沒啥子得,二怪和瞿臘娜均暗道:這怎算得上是什麽“從未見識過的”武功?!
  便聽鬼靈子肅然道:“有爲師面前,二位徒兒也不必怕羞,此時可各自將懷中的定情之物打開了。”
  瞿臘娜聞言連忙將頭轉向一側。
  少頃,忽聽陽真子“啊”了一聲。
  瞿臘娜心下大奇,複將頭轉回來,卻見天山二怪正大惑不解地看著鬼靈子。
  再看二怪,陽真子和梅依玲夫婦二人正各自拎著自己的褲衩肚兜,兩張油布撒落在他們腳前。
  鬼靈子笑道:“方才爲師這招武功有個名目,叫做‘妙手空空’,二位徒兒果然從未見識過吧?”
  天山二怪方知是鬼靈子將他們各自的定情之物掉了包,當下一齊大笑道:“師父神功了得,徒兒佩眼之至。”
  言畢複將那兩樁物事包了相易入懷揣好。
  陽真子歎道:“數十年前,江湖上有個號稱‘賊王’的時窮富,據說他的‘妙手空空’之術獨步天下,但若與師父你相比,只怕也大歎不如了!”
  他又怎知鬼靈子這“妙手空空”之術,正是昔日“賊王”時窮富所教的。
  鬼靈子也不點破,只道:“果然如此麽?爲師倒想與他比劃比劃。”
  稍頓又道:“此番爲師另有要事,二位徒兒儘管在江湖中大行俠義歪邪之事,以光大本派門戶,順便打探打探獨孤公子下落如何?”
  陽真子連忙道:“大約獨孤公子不會離此地太遠,若師父不棄,我和依玲願……願距師父和用姑娘二裏開外相隨。”
  梅依玲也道:“老不死此言大有道理,反正相距二裏,咱們是什麽也看不見聽不到的。”
  鬼靈子笑道:“那也由得你們。”
  帶了瞿臘娜,當下便舉步而行。
  天山二怪果然直等到估計他們走出二裏之後,方才隨後跟上。
  瞿臘娜一直悶悶不樂,行出約十裏之後,方道:“有那兩個老邪物跟在後面,當真是彆扭得緊。”
  鬼靈子笑道:“我那兩個徒兒行事雖邪,卻非大奸大惡之輩,小姑娘倒不必計較他們。並且有他們作保鏢,倒也不算是樁壞事。”
  瞿臘娜道:“哼!誰是小姑娘?!”
  鬼靈子連忙道:“好好好!自今而後,我便叫你大姑娘可好?”
  瞿臘娜嬌嗔道:“那難也難聽死了。”
  鬼靈子故作惑然道:“那我該叫你什麽?莫非……”
  一語未了,忽聞有人道:“沒有什麽莫非……”
  一語未了,忽聞有人道:“投有什麽‘莫非’了,到陰曹地府之後,閻王爺自會替你們安排稱謂的。”
  二小俱是駭然一驚。卻見一面色漠然、年約七旬、身著紫衣的胖頭陀率了點蒼派當今掌門“蒼山樵”段一凡和二男二女,正堵在前面五丈之外。
  鬼靈子失聲道:“段掌門,此人是——?”
  段一凡漠然道:“這是南宮前輩……”
  鬼靈子截口道:“原來是複聖盟紫衣堂未堂堂主‘冷彌陀’南宮笑南宮前輩,在下鬼靈子陸小歪久仰之至!”
  他雖如此說話,面上卻毫無久仰之色。
  南宮笑漠然道:“老朽出道之日,你尚未到此陽世,卻用不著什麽仰之言了,只是你小小年紀,怎知老朽是複聖盟紫衣堂堂主?”
  鬼靈子笑道:“貴盟月前不是曾與家師有約,要在安康鎮與丐幫一較雌雄麽?”
  其實鬼靈子所知複聖盟之事,也是絕因師太和盧振豪在桐柏鎮那三日詳告地他的,這也正是他不回絕天山二怪在二裏後相隨之意。
  此時天山二怪不知師父危在眉睫。只怕還在慢騰騰地信步而來。鬼靈子自忖道:這“冷彌陀”數十年前便與“千佛手”任空行和“東海獨行桑”西門離合稱“一毒二掌”,他的“激魂掌”端的不可小覰,其武功當可列入絕頂高手,爲今之計,還是先拖延時光,待天山二怪趕到,令他們纏住此獠。
  二怪隨即又忖道:觀“蒼山樵”段一凡面色,大有受控於人之狀,居時不妨與他單獨一敘,興許尚有全身而退之機,
  正思忖間,忽聽“冷彌陀”南宮笑道:“你二人一爲丐幫幫主之徒,一爲峨嵋派掌門之徒,憑你們師門名頭,也許能嚇得了別人,可我‘冷彌陀’卻不吃這一套,先取了你們首級,再要姚鵬和絕因老尼性命,那也並非難事。”
  鬼靈子卻道:“人活一世,草木一春,早死晚死,本無區別。
  何況在下已經死過一次,對這‘死’之一字,倒也並不怎麽放在心上。”
  隨即又道:“只是段掌門人,爲何不替在下引見引見這四位——?”
  段一凡忙道:“南宮前輩請稍候。”
  這才轉向鬼靈子,道:“此四人是段某門徒。”
  依次指著那四人又道:“他名段風,她名段花,她名段雪,他名段月,分別爲敝掌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弟子。”
  鬼靈子人人作奇狀道:“久仰!久仰!卻不知他們大師兄因何未至此間?”
  段一凡道:“敝首徒段陽,此時仍留守大理點蒼山。”
  轉向四名弟子,又道:“還不快拜見姚大俠高足鬼靈子和峨嵋派瞿姑娘!”
  段風等人萬一拱手,尚未開口,便聽南宮笑道:“沒必要了,將兩之人,縱是拜見也是枉然。”
  鬼靈子卻作揖道:“鬼靈子陸小歪和峨嵋派瞿臘娜拜見點蒼派二位段兄和二位段女俠。”
  點蒼派二男二女頓即尷尬異常,看看師父,又看看鬼靈子,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區才是。
  段一凡也是大覺難堪,只得顧左右而言它,道:“陸少俠和瞿姑娘勿須多禮。”
  但聽南宮笑道:“陸小歪!你已離死不遠,如此裝佯作態,卻是……”
  “爲何”二字尚未出口,忽聞有人道:“好臭!好臭!誰***竟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大放狗屁,敢說我師父離死不遠了!”
  話音落盡,天山二怪已一左一右守於鬼靈子和瞿臘娜身側。
  方自立穩足跟,陽真子便“咦”了聲,道:“南宮笑!是你?!”
  南宮笑也自奇道:“天山二怪,誰是你們師父?”
  陽真子道:“普天之下,除我歪邪門創派掌門鬼靈子陸小歪外,又有誰配做我天山二怪的師父了!”
  南宮笑聞言居然怔立當場。
  便聽鬼靈子道:“二位徒兒,你們可有把握勝過這胖大頭陀麽?”
  陽真子哈哈大笑,反問梅依玲道:“依玲,此人既已欺到咱們掌門師尊頭上,你說咱們該當如何?”
  梅依玲道:“你南宮笑的‘遊魂掌’固然不弱,但在三千招內,不是你死,便是我天山二怪喪命當場,你信是不信?”南宮笑面色陰沈。
  陽真子又道:“天下武林中人多如牛毛,你誰不好招惹,卻偏要來招惹我天山二怪的師父!說不得,咱們只好以死相拼了。”
  鬼靈子聞言大喜,道:“二位徒兒,你們只須纏住南宮老兒千招左右,爲師自有辦法制服住他,上!”
  二怪肅然道:“是!”
  “是”字出口,人已雙雙撲上,早與“冷彌陀”南宮笑打了個難解難分。場中三人俱是運足全身功力,更無一人能開口說話,
  卻聽鬼靈子道:“段掌門人可否與晚輩借一步說話?”
  段一凡點點頭,與鬼靈子步出十丈開外,鬼靈子方道:“聽說月前在安康鎮,段掌門人竟助‘狼山雙鬼’,刺了絕因師太左臂一劍,可真有此事麽?”
  段一凡黯然長歎一聲,隨即點了點頭。
  鬼靈子又道:“當日在武帝宮,段掌門人受‘太陽叟’東方聖的藥物所控乃至迷失心性,據晚輩所知,胡大俠和毒手觀音見獨孤公子一劍刺死東方聖後,均未曾有暇與你解毒,卻不知——”
  段一凡道:“是任空行親自替我送來解藥的。”
  鬼靈子淡然道:“就因爲此,段掌門人便甘願斷送貴派爲複聖盟效力了?”
  段一凡搖了搖頭。
  鬼靈子奇道:“那——?”
  段一凡沈吟良久,方道出一番話來。
  數十年前,點蒼派掌門人本是“九天玉龍”殷冉獨,掌門大弟子號稱“旋風劍”,也是姓段,名岳克,段一凡身爲第二弟子。
  忽一日,“旋風劍”段嶽克不知因誤食何物,竟爾身染沈屙,久病不起,而且言語不清。段冉獨對此掌門大弟子愛逾親生骨肉,竟自去遍嘗諸等藥物慈草,終是未果,待“旋風劍”段嶽克死去之後,段冉獨竟是終日魂不守舍,年餘這後,派中一切事務,均由二弟子段一凡照管。
  忽一日,掌門師尊段冉獨突然失蹤、點蒼屬下弟子悉數下山,半月後仍未尋到其絲毫蹤影。
  衆弟子正自惶然,忽在第十六日上,段冉獨竟若無其事地回歸本派,並將段凡召至掌門練功密室內,將本派武功劍法,盡數相傳。七日之後,盡召本派弟子,當衆將掌門之位傳給了“蒼山樵”
  段一凡。末了,從懷中掏出一小塊銅錢,凜然道:“凡我點蒼門下弟子,包括新任掌門段一凡在內,往日若有人持同一銅錢到此,無論其人如何,均須一切聽其號令!”
  當時段一凡奇道:“師父,這卻……”
  未等他將話說完,便聽段冉獨厲聲道:“段一凡!你堪堪才任掌門,便敢不聽爲師的話麽?!”
  段一凡連忙道:“弟子不敢!”
  段冉獨又道:“爲師下山的第三日,到令師兄墓前,方自拔出利劍欲自抹頸項自戕之時,忽然一粒銅錢將爲師手中長劍擊落,爲師當即便將那強勁內力擊的不少人力,幸得那人以內力相助爲師方有今日。”
  段一凡當即道:“當今天下有此功力者,僅……”
  沒料段冉獨又厲聲道:“便是這枚銅錢,你且休管此人是誰,若某日他持同一枚銅錢至此,無論他有何求,你段一凡均要聽從其號令,記住了麽?”
  段一凡連忙跪下道:“一凡謹記師尊之命便是。”
  段冉獨微微一笑,竟爾坐斃當場,卻是自絕經脈而亡了!
  言語間大有黯然之色。
  鬼靈子見狀道:“若晚輩所料無差。段掌門人定是將令先師‘九天玉龍’與令先師兄‘旋風劍’合葬一處了?”
  段一凡黯然道:“正是。”
  旋即又道:“實不瞞閣下說,敝先師兄段岳克正是敝先師的獨生愛子,此事中原武林中人不知,但在我大理,卻是人人均知之事。”
  鬼靈子道:“原來如此。”
  稍候又道:“是‘冷彌陀’南宮笑持了枚與令先師賜予段掌門人一模一樣的銅錢到了貴派?”
  段一凡點點頭,並未多言。
  鬼靈子也覺黯然,二人一時俱無言語。
  直過良久,段一凡方道:“不管光師所言如何,他老人家臨終前最未一句終歸是這樣一句:‘你段一凡必須聽其號令,記住了麽?’”
  鬼靈子奇道:“請恕晚輩愚魯,不知段掌門人此言之意。”
  段一凡道:“段某有一所求,不知陸少俠願不願意——?”
  鬼靈子肅然道:“前輩但有所求,晚輩無有不遵。”
  段一凡道:“此時南宮笑與天山二怪只怕鬥愈千招了,若南宮笑覰空溜出戰圈,令敝四小徒斬殺瞿姑娘,那卻大爲不妙。”
  鬼靈子聞言大駭,當下道:“晚輩先行告辭。”
  話音甫落,人早飛掠至先前立足之地,卻見瞿臘娜了無異狀,而段風、段花、段雪和段月四人,也是漠然置於戰圈之外。
  鬼靈子松了口氣,再觀場中,二怪與南宮笑堪堪打了個平手。那南宮笑以一敵二,兀自未落下風,其功力之深,連鬼靈子也是大爲歎服。
  又過得三百餘招,鬼靈子忽然心頭一動,暗道:不好!
  當下直奔段風面前,失聲道:“段兄,快隨在下來!”
  段風不明所以,但見鬼靈子滿面惶然之色,當下便隨鬼靈子直奔段一凡置身所。
  甫一見面,段風不由駭然色變!
  一柄劍!
  或者只能說是一小段劍柄。
  因劍刃已自段一凡左胸直穿而出!
  段風飛旋轉身,對鬼靈子怒道:“你……?”
  鬼靈子卻道:“段前輩,你又何須……”
  他二人均未將說完,便聽段一凡氣若遊絲地道:“段風你過來。”
  段風依言過去,道:“師父,是這個雜種害了你老人家麽?!”
  段一凡微微搖了搖頭。
  段風道:“那——?”
  段一凡強忍一口真氣,道:“是他救了我點蒼派。”
  稍頓又道:“段風,你師祖臨終之前那段話,你現在替爲師一字不漏的背了出來!也算是爲師求你了。”
  段風肅然道了聲“是”,方道:“先師祖臨終之前的那段話是:‘便是這枚桐錢,你且休管此人是淮,若某日他持相同一枚銅錢至此,無論他有何求,你段一凡均必須一切聽從其號令,記住了麽?!’”
  段一凡蒼白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絲笑意,道:“普天底下均只有一個‘蒼山樵’段一凡,若這段一凡一死,那枚銅錢便無絲毫效用了。”
  段風失聲道:“師父,你——?!”
  段一凡道:“方才爲師支開鬼靈子後,便寫了封血書在此,你這便率了師妹師弟回我大理,讓你大師兄當衆拆了宣讀。我點蒼派好歹也算江湖九大名門正派之一,爲師決不希望本派自此便從江湖中除名。”
  段風泣聲道:“弟子謹尊師父之命行事便是!”
  段一凡又道:“稍候若有時機,你們便助鬼靈子將那南宮笑殺……殺……”
  一語未了,早是氣絕身亡!
  正當此時,忽聞“冷彌陀”南宮笑長笑一聲,道:“與你二怪拼個同歸於盡,我冷彌陀是決不幹的,告辭了!”
  話音落時,人已在十數丈開外,鬼靈子自知已追他們不上,當下也高聲道:“二位徒兒,且讓他多活幾日也無大礙,便讓他去吧。”
  話音落盡,天山二怪、段花、段雪、段月和瞿臘娜早聯袂而至,見狀均是大駭。
  卻見段風沖鬼靈子作揖道:“多謝閣下于本報之恩。”
  轉向段花等人,又道:“恩師不願爲人所制,已然自盡身亡,師妹師弟,咱們便遵恩師遺命回蒼山去吧。”
  言罷也不與天山二怪告辭,徑自抱著段一凡屍首徑投西南。
  待段風一行離去之後,陽真子方道:“師父,這倒底是怎麽回事?”
  鬼靈子沈聲道:“你們將那南宮笑給放跑了,又是怎麽回事?”
  梅依玲連忙道:“南宮笑滑溜得緊,自知敢徒兒們不過,竟在二千七百三十一招上,使出一記怪招,便即逃遁了。”
  陽真子也道:“段一凡自盡身亡也和南宮笑差的不多,不說也罷。”
  陽真子奇道:“師父當真了得,竟連那段一凡也敵你不過!”
  鬼靈子淡然道:“此事既了,咱們多言也是無聊。依爲師看,還是先找到爲師那老叫化師父爲要。”
  天山二怪連聲稱是。
  鬼靈子又道:“你們還是跟在爲師和瞿姑娘身後二裏左右吧。”
  天山二怪自然允應了。
  一月之後,點蒼派由掌門大弟子段陽主事,隆葬了受業恩師,繼任了點蒼派掌門之職,親自至峨嵋山將事情原委道出,賠禮道歉,也不必多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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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布袋和尚自陝南安康鎮與胡醉等人分手後,直奔長安丐帝川陝分舵總堂,言明自己已身爲幫主,不宜再兼巡察長老之職,當下授手書,著即任命原川陝分舵舵主李仁傑任護幫長老,而將其舵主之位讓給蔣昌揚,“冷面菩薩”盧振豪仍爲丐幫執法長老,升原江南分舵舵主王棟爲巡察長老。
  於是丐幫此時便爲——
  幫主:“布袋和尚”姚鵬。
  執法長老:李仁傑。
  巡察長老:原江南分舵舵主王櫟。
  而川陝分舵蔣昌揚和此舵身佩六袋的宋昭魁以及王櫟江南分舵原副舵主柏寒壽及五袋弟子溫琨各加一袋,分任正副舵主。
  洛陽、皎東、豫皖和普魯四舵不變,舵主分別爲鄭雄烈、于不健王柏和徐魯康,各佩七袋,宇文虎、龍剛、馮熙宏和葉維副之,各佩六袋。
  俱皆大喜。
  尤其是江南分舵,自前舵主周溫自戕之後,俱覺心頭愧疚,沒料姚幫主倒把後任舵主升爲巡察長老,俱是大覺面上有光,對這新任幫主,更是平添了數分敬意而豫皖分舵舵主王柏本是王櫟之弟,此時見其兄長得升高位——除田主外,丐幫三長老便爲職位最高者,有先斬後奏之權——也自喜極無限。
  暢飲三日,衆人方奔本舵各司其職,而布袋和尚姚鵬自聽絕因師太一言昔談之後,心頭大有疑竇,當下與新任巡察長老李仁傑過別,徑奔鄂中柳家堡。
  不一日,己至豫鄂交界之所,忽聞有人道:“幾年不見,姚大俠功力精進如斯,實令在下驚佩之至。”
  布袋和尚聞言一驚,隨即笑道:“老叫化還道是誰,原來是你。”
  正是“東海獨行梟”西門離。
  西門離道:“好說。”
  布袋和尚道:“老叫化有一事不明,敢請閣下指教:”
  西門離道:“姚大俠有話但講不妨。”
  布袋和尚道:“貴盟約本幫在安康鎮一較雌雄,因何至期不戰而退?”
  西門離道:“那是任盟主的旨意,大約他並未料到胡大俠、黃少俠、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會不約而同地一齊到了安康。”
  布袋和尚笑道:“大約並非如此吧,因老叫化有幸在安康與敝幫前任幫主‘千杯不醉’胡醉相遇。”
  西門離微微一愣,道:“既是如此,在下也心存一大疑團,敢問姚大俠……?”
  布袋和尚截口道:“閣下但問不妨,若叫化知無不言。”
  西門離道:“在下與胡大俠曾兩度拼鬥,若以真實功夫而論,當在估仲之間,然第二次相鬥之時,胡大俠與前一次判若兩人,至少內力打了個拆扣,這卻是什麽道理?”
  布袋和尚道:“很簡單,因他引閣下一番劇鬥之後,又隨其師姐去以內力救了一個人。”
  西門離沈吟良久,方道:“原來如此。”
  隨即又道:“他至多只恢復了九成功力,與在下之鬥,明明是徒自送命,可他因何還要依約前往?”
  布袋和尚只談然道了一個字:“俠。”
  西門離也淡然道:“僅爲了一個‘俠’字,便不顧自身性命,當真是……若在下所料不差,那‘俠’字便意味著公平,不知姚大俠以爲然否?”
  布袋和尚道:“正是。”
  西門離道:“既是如此,在下此時倒想公公平平地領教一番貴幫秘而不宣的‘打狗棒法’高招,不知——?”
  布袋和尚道:“閣下但有所求,老叫化無有不遵。”
  西門離大喜,右手朝左側亂石崗一揮,道:“請!”
  布袋和尚也道了個“請”字。
  當下二人步人那亂石崗內,相距五尺立住身形。
  西門離道:“你我輩份相若,大家皆用不著客氣了,待在下數完一二三之後,便即同時出手如何?”
  布袋和尚笑道:“這的確很公平。”
  待西門離數至“三”字,二人一齊出手,俱是各運全力,只刹那間,那亂石崗已被夷爲平地!
  布袋和尚所使的是“降龍十八掌”。
  西門離則是使的“天罡旋”。
  但聞“砰”然有聲,二人正是功力悉敵。
  如此五百招方過,西門離突然躍出戰圈,道:“姚幫主功力了得,倒與胡大俠不分軒輊,但如此打將下去,終是個沒完沒了,而在下所欲領教的,卻是貴派秘而不宣、獨步天下的‘打狗棒法’,不知姚幫主肯予賜教否?”
  布袋和尚道:“你我功力相若,以掌對掌,那才公平,若老叫化真的抽出了敝幫幫主信物打狗棒來,那卻有失光明。”
  西門離道:“不妨不妨!姚大俠竟管施爲便是,縱是我‘東海獨行梟’喪命當場,那也總比……那也死而瞑目了。”
  布袋和尚當下抽出一根三尺餘長,綠色幽幽的“竹棍”來,道:“這便是敝幫的打狗棒了,卻並非青竹,而是玄鐵所鑄。此時在下手中有此利器而閣下雙手空空、便請閣下先行出手如何?”
  西門離道了聲:“好”,人忽似一團旋風,直卷布袋和尚。
  布袋和尚恍若未覺,恰似自行練功一般,一招招將“打狗棒法”使出。
  也是到了最末一招“天下無狗”但聞“砰然”一聲,西門離的一條左臂,已軟塌塌地垂於身側。
  過得良久,西門離忽然大笑三聲,道:“貴幫被譽爲江湖第一大幫,端的並非浪得虛名!”
  布袋和尚道:“在下一時收手爾及……”
  未等他將話說完,西門離早道:“你我一正一邪,本就水火不容,此時若要取我性命,對姚大俠自易若反掌!”
  布袋和尚淡然道:“當夜若要取胡醉性命,對閣下來說不也是易若反掌麽?”
  西門離正自一愣,卻聽布袋和尚又道:“閣下對胡醉不痛下殺手,今日咱們算是扯平了,因你也當該知道我與胡醉之交情。
  但老叫化有一事不明,閣下可答也對不答:憑閣下身手,怎會投效于任空行麾下替他效命?”
  西門離輕歎一聲,只搖了搖頭。
  布袋和尚見狀一拱手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也不等西門離還禮,徑自疾奔而去。
  尚未奔出二十裏,忽聞二十丈外有人陰惻惻地道:“你既不願露出真面目,我狼山二鬼只好取了你項上之頂,回本盟複命了。”
  布袋和尚聞言大驚,高聲道:“艾虎艾豹有我布袋和尚姚鵬在此,還輪不到你們行兇!”
  喝畢疾掠過去。卻哪里還有“狼山二鬼”行蹤,只有一以黑巾蒙面之人,似傻了呆了一般呆立於原地。
  當下二人俱是默然無語。
  過得良久,布袋和尚方低聲道:“瑋雲,你又何須如此?”
  那蒙面人聞言渾身一顫,失聲道:“師父你……你怎知是我?”
  布袋和尚道:“你阻止翟姑娘自盡,又令鐵運算元夫婦將她送到蜀中交給峨嵋派掌門人絕因師太,這正是我俠義道中人當該所爲之事,徒兒卻爲何要遮遮掩掩?”
  蒙面人道:“是田三叔告知師父徒兒真實身份的?”
  言語間大有慍怒之色。
  布袋和尚搖搖頭。
  蒙面人奇道:“那——?”
  布袋和尚道:“俗話說的好:知徒莫如師,爲師聽人說那令人替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傳話,說胡醉右平利鎮的那蒙面人現身形似是女子,便已猜到會是你了。此番爲師急趕路程,也是爲了到柳家堡去查證此事。”
  蒙面人無言以對。
  布袋和尚怒道:“哼!爲師當面,你還要蒙著那勞什子作甚?莫非我姚鵬竟不配做你師父麽?”
  蒙面人連忙“唰”的一聲撕下蒙面黑巾,正是布袋和尚之徒柳瑋雲,只是她此時作少婦打扮,人已經初拜師時瘦了許多。
  布袋和尚柔聲道:“瑋雲,你……”
  柳瑋雲只道了“師父”二字,便即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直待柳瑋雲哭罷,布袋和尚方道:“近兩年來,爲師終日雜事纏身不斷,倒是苦了徒兒了。”
  柳瑋雲道:“徒兒會得。”
  稍頓又道:“徒兒這般作不,也確不難言苦衷……”
  布袋和尚截口道:“我那小徒孫,當近二歲了吧?”
  柳瑋雲點頭道:“可獨孤樵卻了無蹤影,你叫徒兒如何做人。”
  布袋和尚道:“此時爲師身爲丐幫幫主,敝幫上千數千之衆,我就不信無人能找到獨孤公子。”
  隨即又道:“卻不知徒兒替我那小徒孫取了個甚麽名字?”
  柳瑋雲道:“徒兒本欲也讓他複姓獨孤,但家父家母對他甚是喜愛,非讓他姓柳不可,故而師父你老人家那小徒孫,便姓了柳,名念樵。這‘念樵’二字,卻是徒兒自己替他取的。”
  布袋和尚聞言竟悵然良久,喃喃道:“柳念樵……柳念樵……”
  柳瑋雲奇道:“師父你怎麽啦?”
  布袋和尚淡然道:“沒什麽。柳念樵,這名字倒也好聽。”
  柳瑋雲道:“徒兒離家找尋念樵之父,本來得家父家母允許,故爾以巾蒙面。只田三叔他們二人知徒兒真實身份而已。此時師父你老人家既也知曉,還望勿要泄露出去才好。”
  布袋和尚道:“你還要以巾蒙面?”
  柳瑋雲道:“若師父不許徒兒如此,徒兒自不敢……”
  沒料布袋和尚截口道:“那也由得你。只是爲師不善使劍,若遇見絕因師太,徒兒自可以真面目相見,看在老叫化面上,他定會傳你劍法 咱們江湖中人,多會一般技藝,終會少吃些虧。”
  柳瑋雲頷首道:“徒兒蒙面出沒江湖將近一年,早知師弟……嗯,不知師父你老人家可知他音訊麽?”
  布袋和尚驟然搖了搖頭,道:“但若不出不師所料,你師弟此時大約尚在人世。”
  柳瑋雲大喜道:“果真如此麽?”
  正當布袋和尚與其徒柳瑋雲敘話之時,鬼靈子陸小歪和瞿臘娜卻在豫境距洛寧鎮百里之處與江湖浪子童超和青青二人相遇。
  四人俱是大喜。
  童超大笑道:“陸小歪,你這歪邪掌門倒也名付其買得緊,竟能死而復活!”
  鬼靈子故作肅然狀道:“堂堂一門創派祖師,若連這丁點兒本事也沒有,豈不讓天下人笑掉了大牙!”
  衆人又是大笑。
  沒料笑聲末落,天山二怪已飛掠而來,人尚在三十丈開外,陽真子的高呼之聲已然傳至:“師父!又有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
  一語未了,二怪已雙雙奔至當場,見鬼靈子和江湖浪子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們,陽真子當下硬生生將後面之言咽了回去,又道:“原來是童少俠,你們如此大聲說話,我和依玲還道又有誰吃了虎心豹膽,竟敢招惹到我歪邪門上來了呢。”
  董超笑道:“你們天山二怪兩位前輩功力了得,又有誰敢招惹貴門了!”
  天山二怪大喜,齊聲道:“正是!”
  陽真子又道:“既已無事,我和依玲仍退至二裏開外如何?”
  鬼靈子連忙道:“不必了。”
  轉向青青嘻嘻一笑,道:“司馬女俠,我暫借童少俠半個時辰如何?”
  青青面色一紅,尚未開口,鬼靈子又道:“在這半個時辰之內,在下便讓瞿姑娘陪你聊聊天兒,當不會使司馬女俠寂寞的。”
  轉向天山二怪,又凜然道:“你們退至五十丈開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決不許任何人接近爲師與童少俠二十丈之內,記住了麽?”
  天山二怪齊聲道:“記住了!”
  董超心下雖奇,卻也隨鬼靈子步出二十丈開外,各尋了一平坦之所坐下之後,鬼靈子方道:“並非我鬼靈子故意作得神秘兮兮,實是有要事相告,不得不如此爾。還望你江湖浪子鑒諒。”
  江湖浪子童超道:“你我二人之間,又何須來這許多客套。”
  鬼靈子道:“倒是我這歪邪掌門太也不該了。”
  隨即面色一肅,當下將自己數月來之諸般際遇悉數道出,未了道:“一元大師乃童少俠之記名師父,又是我鬼靈子的救命恩公。他老人家圓寂之前,嚴令在下出穀後,只可對你一人詳言,縱是胡大俠和家師問起,咱們也不可明告,否則我江湖同道,又將慘遭荼毒了。”
  江湖流子童超黯然良久,竟爾落下兩行清淚,更不多言。
  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良久。
  江湖浪子道:“敝記名師父一元大師之尊顔,尚請陸兄再詳敘一遍如何?”
  鬼靈子點點頭,又將,一元大師之容貌細細描繪了一番。
  江湖浪子朝西磕了三個響頭,抹去滿面淚珠,肅然道:“如此說來‘太陽叟’東方聖稱帝武林而找胡大哥作對手,也並非出自本意了?”
  鬼靈子道:“其實胡大俠並非東方聖之敵,他這般作爲,不過是想探知一元大師是否尚存人世。”
  江湖浪子道:“先前咱們還甚覺奇怪,任空行並無多大本事,卻能將昔年與他齊名的‘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冷彌陀’南宮笑等人盡收留麾下爲其效命,此時便一切皆明白了。”
  鬼靈子道:“東方尊之所以尚未公開亮相,怕的便是被一元大師追殺,故而,一元大師仙逝之事,咱們是斷斷不能泄出去的。”
  江湖浪子肅然點點頭,道:“俗言道:‘真作假時真亦假,假作真來假亦真。’陸兄若遇複聖盟中之人,便言你自戕之後,乃是被一蒙面怪人所救的,而那人觀其身形似是女人,東方尊不敢拍再爲所欲爲了。”
  鬼靈子笑道:“沒想你江湖浪子童超豪氣幹雲,竟也會……
  哈哈!”
  江湖浪子也自笑道:“哪管人鬼當道,我自浪蕩江湖,這本是我江湖浪子童超一貫之脾性。但對付那卑鄙無恥之徒,咱們縱是略說上它一二句謊言,倒也並不失爲大丈夫本色。”
  鬼靈子打趣道:“可惜你江湖浪子武功奇高,否則若投入我‘歪邪門’定會爲本派大放異彩。”
  二人哈哈大笑,一齊攜手回至先前立足之所。
  司馬青青、瞿臘娜和天山二怪也—起奔將過來,但聽牧羊童陽真子道:“師父,你們如此鄭重其事,可是商談童超投入本門之事麽?”
  鬼靈子道:“休要胡言亂語,童少俠又怎會投入我歪邪門下!”
  陽真子連忙道:“徒兒並非胡言亂語,童超年長於你,這與咱們門規並無衝突,何況做我天山二怪的師弟,也不算給他丟了臉。”
  鬼靈子只覺啼笑皆非,當下道:“你二人仍離咱們二裏左右,爲師尚有話要與江湖浪子和司馬女俠細談。”
  二怪恭聲應了,肅立原地。
  黯然行出裏許之後,青青率先沈不出氣了,問道:“童少俠,陸小歪,方才你們都談了些什麽?”
  鬼靈子搶先道:“還請司馬女俠鑒諒,你方出道之時,本是毒手觀音之徒,脾氣倒是有點兒……有點急躁。方才我便是與童少俠求教,他是如何將你改……改變的。”
  青青“呸”了一聲,道:“從你鬼靈子口裏,當真吐不出一句好話來。”
  言語間滿面嬌紅。
  童超則哈哈大笑。
  瞿臘娜卻一本正經地道:“陸小歪,你向童少俠求教,卻是爲了對付誰?”
  鬼靈子道:“不知道。也許憑我陸小歪這德性,將來總會遇一位蠻橫不講理的姑娘,便預先學上一手以防萬一。”
  瞿臘娜“哼”了一聲,並不多言。
  江湖浪子忽然道:“對了,方才咱們只顧談那……那事,在下忘了告訴你另一要事。”
  鬼靈子奇道:“是何要事?”
  江湖浪子道:“你可聽說過公孫鸛這名字麽?”
  鬼靈子搖頭道:“沒有。在下只聽家師講過百年前一代大魔之事,據說其天冥毒掌端的了得,卻已被苦苦大師、酒仙翁和……和跛足神僧三人聯手除去了。也不知因何緣故,冷風月那小賊竟也學會了那套至爲霸道的掌法,家師他老人家還爲此險些命喪大漠!”
  江湖浪子道:“我所說的公孫鸛,便是那公孫大魔嫡傳之孫了。”
  鬼靈子“啊”了一聲。
  江湖浪子又道:“他到中原已將近一年了,若不出我之所料,其武功之高,當不在昔日‘太陽叟’東方聖之下。”
  鬼靈子駭然道:“他是來爲其先祖報仇的?!”
  江湖浪子搖了搖頭,當下將公孫鸛及“四達”之事悉數道出。
  鬼靈子亦喜亦憂。
  喜的是:冷風月武功盡廢,從此便不能再爲惡江湖了。
  憂的是:一旦公孫鸛等人找到獨孤樵後,一人勝了胡醉、童超和毒手觀音三人,而此三人俱是心高氣傲之輩,一敗之下,定然心灰意冷,退隱江湖,屆時道消魔長,卻是大大的不妙了。
  此時他二人均心知複聖盟的“太上盟主”並非公孫鸛,而是百年前少林派方丈“了然”大師之首徒、法號“一空”的東方尊,對公孫顴雖無敵意,卻也不算是朋友。鬼靈子更是心頭暗暗忖道:“我陸小歪堂堂歪邪門創派祖師,若能使個什麽法兒,讓那公孫顴與東方尊作一生死相拼,那卻是妙之極矣!”
  正思忖間,卻聽瞿臘娜道:“童少俠,依我看來,既然胡大俠和你再加家師,也只能與公孫鸛手下‘四達’打個平手,咱們乾脆去認個輸,不與公孫顴動手也罷。”
  童超笑道:“公孫鸛雖非好惡之輩,但只怕他不會答應。”
  瞿臘娜奇道:“他怎會不答應?反正又不是什麽生死之約。”
  江湖浪子道:“咱們江湖中人,最重‘道義’二字,礙于其先祖遺命,公孫鸛自是不會答應的了。”
  瞿臘娜道:“那公孫大魔也當真不是好人,竟留下如此古怪的一條遺命,哼!”
  鬼靈子道:“臘娜,你少說幾句行不行?”
  翟臘娜惑然道:“莫非我說錯了話不成?”
  鬼靈子連忙道:“你所說之言,並無錯處,但說了也是白說。”
  瞿臘娜噘起一張小嘴,果然不復多言。
  過不多時,忽見天山二怪飛奔而至,陽真子手中,更拎著一愁眉苦臉之人,顯是渾身要穴被點過。
  鬼靈子陡見之下,不由失聲道:“是……”
  “你”字尚未出口,便聽陽真子道:“此人賊頭賊腦,一看便不是好人。待徒兒們捉住了他,問他究竟是何方神聖,他竟是吱吱晤晤,只說是來找鬼靈子陸小歪的。徒兒們聽他直呼本派掌門師尊大名,甚怒之下,便將他捉了來,聽憑師父發落。”
  那人雖口不能言,聽陽真子如此說話,也不禁面露驚異之色,陸小歪小小年紀,怎會是這兩位年近八旬的老叟老嫗之師父?但一想到鬼靈子在散人谷中的諸般作爲,心頭頓即釋然。
  ——此人非他,正是“散人穀”中的“賊王”時窮富。
  鬼靈子當下道:“快將他穴道解了!”
  陽真子一愣。
  梅依玲卻運指如風,當下將時窮富所被涉穴悉數解開。
  陽真子暗道:還是依玲見機得快,此人武藝平平,縱是讓他逃出百丈開外,再將他捉了回來也決非難事。當下不由有些後悔。
  那人連忙沖鬼靈子擠眉弄眼,連聲道:“說不得!說不得!”
  鬼靈子嘻嘻一笑,道:“果然是說不得,但你既來找我陸小歪,定然是有重大之事了?”
  時窮富道:“此事是否全關緊要,我倒也不知,但卻必須單獨與你細談。”
  看了看場中諸人,續道:“最多不會超過盞茶時光。”
  鬼靈子看了看江湖浪子,見他微微點頭,當下道:“請。”
  時窮富大喜,也道了個“請”字,方隨鬼靈子步出五十丈外,低聲道:
  “是這麽回事兒,距咱們‘散人穀’二十裏開外有個水潭,這你也是知道的。月前我一時的突然心血來潮,想弄幾條魚吃吃。
  沒料到得潭邊,早有一頭戴鬥簽、也不知其年齡幾何的人正自悠然垂鈞,其身旁的魚簍之內,已有十數條一般大小的魚兒了。一時的心下大喜,還暗道是天助我也,當下便施出妙手空空之計,取走了簍中三條,自信那鈞魚人並未有所知覺。
  殊不料尚未溜出五丈,便似撞上了鬼一般,竟有一巨大吸力將我這‘賊王’拖回了那垂鈞之人身側。
  當時我大覺駭異,未等那人開口,早將懷中的三條魚放回簍中,便聽那人頭也不擡地道:‘區區三尾魚,送了你時窮富也沒什麽。只是你這昔日賊王若要在我面前耍花招,那卻差的遠了。’
  當下我大奇道:‘你怎知我姓名匪號?’
  那人淡然道:‘江湖中事,只怕還無我所不知的。’
  我大是不信,卻又不敢多言,只道:‘閣下鈞魚之術端的了得,只是閣下既不把區區三條魚兒放在眼裏,卻又怎的要將在下給……給帶了回來?’
  那人從簍中取出六條魚遞給我,道:‘今日你在此間陡然與我相遇之事,回穀後縱是對賭王吳輸贏和賽諸葛歐陽明也不可提及,這六條魚,便讓你帶回去燒碗湯喝,記住了麽?’
  我聽罷又是一奇:偷你三條不行,你倒白送六條,這卻是何道理?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時,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封書柬,又道:‘我叫你回來,是要你替我辦樁事。’
  遞過那書柬來,續道:‘你將此書轉交給鬼靈子陸小歪,且出穀後你千萬不可暴露身份,更不能走漏一絲兒風聲,否則我僅憑這魚杆,便可將你散人穀中的什麽鳥三才四象八卦屋搗個稀巴爛!記住了麽?現在你可以回穀去了。’”
  鬼靈子道:“你沒問他姓甚名誰?”
  時窮富道:“我怎敢問,那人雖聲音不高,卻似有甚魔力,實不瞞你說,當時我一邊聽他說話,小腿肚還一邊打顫呢。”
  鬼靈子奇道:“怎的從未聽說過江湖上竟有這樣一號人物?”
  隨即又道:“俗話說江湖最是臥虎藏龍之所,此言當真不假。”
  時窮富卻松了口氣,道:“便是這封書柬了。”言話間從懷中掏出一封書柬遞給鬼靈子,續道:“幸不辱命。我可不願再被你那兩個老徒兒點上十七八處穴道了,這便回散人穀去也!”
  鬼靈子微笑點頭。
  待時窮富遠離之後,鬼靈子方將那書柬拆開,一觀之下,不由大奇!
  書柬一共四頁。
  筆迹遒勁剛健。
  第一頁上只有寥寥數語——
  陸小歪:
  一元大師既己仙逝,徒自傷悲也是無益,此柬僅你一人可閱,否則江湖將釀起巨大凶波。閱後便毀!切記!!
  第二頁右首首行便駭然是:
  《江湖英雄榜》
  一、從不過問江湖中事者。
  二、東方尊(原法號“一空”)、梅姑。
  二、公孫鸛。
  四、姚鵬、胡醉、任空行。
  五、童超、西門離、特達、法達、天山二怪。
  六、南宮笑、侯玉音、鐵鏡、伊達、細達。
  七、悟明、滅性、絕因、盧振豪、金童、金一氓。
  八、震天宏、卞三婆、玉女、辛冰、萬人樂。
  第三頁首行也是《江湖英雄榜》五字,只是在這五字後附加了四個小字:五年之後
  一、從不過問江湖中事者
  二、公孫鸛
  三、陸小歪
  四、姚鵬
  五、西門離、特達、法達、天山二怪。
  六、金童、鐵鏡、南宮笑、玉女、伊達、細達。
  七、盧振豪、卞三婆、李仁傑。
  人、悟明、滅性、絕因、震天宏、萬人樂。
  第四頁仍是《江湖英雄榜》,只不過是注明乃十年之後:
  一、獨孤樵。
  二、公孫鸛、陸小歪。
  三、金童、西門離。
  四、玉女、悟明。
  五、鐵鏡、盧振豪。
  六、特達、法達、南宮笑、滅性。
  七、李仁傑、卞三婆、絕因、伊達、細達。
  八、萬人樂、震天宏、辛冰、溫玲玉、王櫟、蔣昌揚、鄭雄烈。
  鬼靈子連閱了三遍,心頭既駭異複蹊蹺,三份《江湖英雄榜》,前兩份名列第一的俱是“一從不過問江湖中事者。”而書此榜之人,又明知一元大師已然仙逝,莫非便是書者本人麽?
  首份英雄榜上,東方尊與梅姑齊名,倒也不足爲奇。
  方才聽江湖浪子所言,梅姑乃公孫鸛之祖母。此時尚存人世,已是年愈百歲高齡:其功力之深,自是非同小可。且後面所列順序,倒也不等荒唐走板。
  只是第二份上,言明只過五年,他鬼靈子陸小歪又怎會名列在師父之前?且胡醉、童超、毒手觀音和任空行四人俱被除名,這豈不是古怪之極了?
  而十年之後,名列武功天下第一的居然是獨孤樵,他陸小歪用與公孫鸛齊名了,這卻又……又從何說起?!布袋和尚內力之深天下均知,怎的十年之後便不再名列“英雄榜”?
  是真是假?
  是假是真?
  鬼靈子只覺儘是一派撲朔迷離。當下依言將那書柬燒成灰燼。
  距衆人尚在二十丈之遙,牧羊童陽真子高聲道:“師父,那賊模賊樣的老頭兒是誰,講話怎的似放屁一般!他說最多不會超過盞茶時分,卻讓咱們在這兒空等了半個時屁有餘!”
  鬼靈子笑道:“算你說對了,那人就是昔年號稱‘賊王’的時窮富。”
  衆人俱是“啊”了一聲。
  鬼靈子又道:“他聽說爲師的妙手空空之術了得,大是不信,便尋上門來要與爲師比劃比劃。”
  陽真子一急道:“結果如何?”
  鬼靈子道:“他沒有贏,爲師也沒有輸。”
  天山二怪一齊大喜道:“能與‘賊王’比個乎手之局,放眼當今武林天下,僅論妙手空空之術,唯我歪邪派掌門師尊一人而已!哈哈!”
  見江湖浪子面帶疑竇之色,鬼靈子連忙道:“那人的確是昔日‘賊王’時窮富,只是有人托他轉告在下一句話,此時獨孤公子尚自活著。”
  江湖浪子大喜道:“真的麽?!托‘賊王’傳話那人是誰?”
  鬼靈子其實也是從最末一份《江湖英雄榜》上得知十年後獨孤樵將成爲武林第一人而推斷出獨孤樵並未死的,見江湖浪子如此急切,當下道:“在下細加盤問,時窮富卻果然不知那人是誰,言語間絕無作僞之色,故而在下讓他走了。這才耽擱了許多時光,實在是抱歉之至。”
  江湖浪子道:“時窮富可記得令他傳話那人之容駭麽?”
  鬼靈子道:“時窮富說其時那人頭上戴了斗笠,正自悠然垂釣,別說容貌,縱是年齡幾何,他也未能得知,只是那人武功高的出奇……”
  江湖浪子失聲道:“莫非是公孫鸛?他們已找到獨孤拜弟了?”
  鬼靈子道:“那也難說,因時窮富從未見過公孫鸛,自然也未聽他說過話。”
  江湖浪子微皺眉頭,道:“如若是他,卻又因何不如約前來與在下等人印證武學?”
  梅依玲忽然道:“你們所說的公孫顴卻是何人?又因何要來印證武學?哼!先讓我天山二怪與他比劃比劃如何?”
  鬼靈子道:“你們打他不過的。”
  陽真子道:“師父此言可是不對,若僅是我單獨一人,也許打他不過,但有武功高出我許多的依玲與徒兒聯手,當不會輸了給那叫公孫鸛的。”
  鬼靈子笑道:“百年之前的一代大魔頭公孫鶴,自創下一路天冥掌法。二位徒兒可曾有所耳聞麽?”
  天山二怪駭然色變。
  鬼靈子見狀道:“公孫鸛便是那公孫鶴之嫡親孫子,此時他武功比其先祖鼎盛時期還要高出許多……”
  陽真子連忙截口道:“那‘飛天神龍’萬人樂行事雖邪,所說的話倒也還有幾分道理,以二打一這事,我天山二怪是不幹的。何況論輩份咱們比那公孫鸛要高,那就更不能以大欺小了。”
  明明是不敢打,卻偏要自尋臺階。
  除瞿臘娜頷首稱是外,江湖浪子童超和司馬青青及鬼靈子三人,俱是莞爾一笑。
  江湖浪子忽然道:“如此說來,在下與青青倒該折向西南了。”
  鬼靈子奇道:“卻是爲何?”
  江湖浪子道:“自陝南安康鎮分手後,胡大哥和侯老前輩便到鄂西去了,且公孫鸛及其四名家將也正在鄂西大峪山中找尋獨孤拜弟。”
  鬼靈子道:“反正在下此番北上,也僅是想到長安與那老叫化師父見上一面,並無其他要事,若童少俠不棄,咱們便一起到鄂西走一遭如何?”
  江湖浪子喜道:“什麽棄不棄的,只是令師尚未……”
  鬼靈子截口道:“若在下所料不差,此時老叫化定然已不在長安了,在下去了也是白搭。況且咱們在途中不會遇不到丐幫中人,便令他們去與老叫化細細稟報在下死而復生之事還更爲妥當些。”
  鬼靈子既如此說,江湖浪子自然應允了,道:“只是如此便勞累你和瞿姑娘了。”
  鬼靈子暗道:“反正與江湖浪子之間的大事已談完了,有天山二怪同行,倒也算是兩個好幫手。”當下道:“若你們並無另外要事待辦,便隨爲師一起到鄂西找尋獨孤公子也是不妨!”
  天山二怪齊聲道:“最大的要事,便是儘快找到獨孤樵了!”
  陽真子更道:“若非獨孤樵一劍殺了‘太陽叟’東方聖那不要臉的老賊,我天山二怪又怎能到中原來,並與師父你一起創下我歪邪門。僅此而論,獨孤樵便是咱們恩人。那是一定要找到他的。”
  當下一行六人折頭西南,徑投鄂西。
  不一日,六人已越過邀鄂交界處的桐柏山,當夜在鄂北棗陽落腳。
  一路上鬼靈子揮金如土——便是十數日前在桐柏鎮“金鈎賭坊”贏來的——直把個天山二怪驚佩得五體投地。
  江湖浪子和青青也覺蹊蹺,問他何來這許多金銀,鬼靈子笑而不答,瞿臘娜則格外虔誠地把鬼靈子得遇“觀音菩薩”之事講了出來,未了竟然道:“陸小歪,觀音菩薩賜你金銀,是爲了讓你再行俠義之事,你這般花錢如流水,觀音菩薩一定是不喜歡的。”
  鬼靈子笑道:“那好,此鎮西邊五裏開外有一寺廟,今夜我便前去燒香拜佛,祈求菩薩恕罪如何?”
  瞿臘娜喜道:“那就太好了,若尚有多餘銀兩,你不妨再施捨一些,讓僧侶們替觀音菩薩再塑金身。”
  是夜酉牌時分剛過,鬼靈子果然單獨離開客棧,只是他並未到那子虛烏有的寺廟,而是近了賭場。
  既不似當日在桐柏鎮那般急等銀兩。鬼靈子也不願太過招搖,不到一個時辰,他已“輸”了二百餘兩純銀,直待囊中僅剩四、五十兩後,他的“運氣”突然好轉,一個“莊”久坐不下,贏回了先前“輸”出去的二百餘兩銀子自不必說,反把另外兩位“賭友”所帶近千兩銀子掏了乾乾淨淨,這才心滿意足地慢慢步出賭場。
  不料方步出賭場約二十餘丈,忽覺背心一麻,人已癱軟於地,隨即使被人似小雞般拎起飛奔出鎮。
  鬼靈子暗暗叫苦:早知如此,便少贏它二三百兩也沒什麽,往後再進賭場,卻得手下留些情了。
  隨即又暗道:怪哉怪哉!那兩個被輸光之人,看上去並不會絲毫武功,怎的會有這般身手?
  正思忖間,身體己被輕輕放在地下,背心被封穴道,也同時被解開了。
  鬼靈子正自大惑不解,立起身來,但見一蒙面人正靜靜地望著他,目光中更無絲毫惡意。
  鬼靈子惑然道:“閣下……”
  那蒙面人截口笑道:“什麽‘閣下’‘閣上’的,你連師姐也認不出來了麽?”
  鬼靈子聞言一愣,便見蒙面人一把扯下面巾,卻不正是他瑋雲師姐是誰!
  鬼靈子笑道:“我還道這棗陽鎮一小小賭場中,竟有如此高手,原來著了自己師姐你的道兒,哈哈!”
  柳瑋雲道:“師弟爲救獨孤哥哥而自我,師姐當真是……唉!對了,師弟,月前師姐遇見了師父他老人家,咱們均不知你目前究竟怎樣了。你是如何死而復生的,可能告訴師姐麽?”
  鬼靈子當即又把他自戕之後的諸般際遇細細道了一遍,仍是略去一元大師及昔年少林派之變不提。
  柳瑋雲默然良久,方道:“也不知師弟那救命恩公是誰,否則……唉,算了,咱們不說也罷。”
  隨即又道:“若師父他老人家得知師弟之事,定是歡喜得緊。師姐苦再遇上師父,定代師弟轉告他老人家。”
  鬼靈子連忙道:“多謝師姐。”
  柳瑋雲溫怒道:“你我同門師姐師弟,又何來這‘多謝’二字了!”
  鬼靈子忙道:“好好好,師弟認錯便是。但師弟卻實在有些不明白,師姐你爲何要以巾蒙面?”
  柳瑋雲黯然道:“你那小師侄已近兩歲了,可獨孤哥哥卻……你說師姐還有何面目見人。”
  鬼靈子也甚覺黯然,良久才道:“若師弟所料不差,那救了臘娜並令田三叔夫婦將她送至峨嵋山的,一定是師姐了!”
  柳瑋雲點點頭,肅然道:“此時江湖中知我這蒙面人真實身份者,唯師父和三叔夫婦與你四人而已,還望師弟萬萬勿將此事泄露出去,否則師姐唯有一死而已。”
  鬼靈子凜然道:“師弟理會得!”
  稍頓又道:“一月之前,獨孤公子曾出現在甘肅崆峒山……”
  柳瑋雲失聲道:“什麽?”
  鬼靈子又將“冷面菩薩”盧振豪和“五丁開山”焦石子當夜在一座荒山野廟中所說之言復述了一遍,未了道:“此事除崆峒派弟子外,僅師弟我與盧長老得知。崆峒派的鎮山之寶《七傷拳譜》,此時仍在獨孤公子身上,因而他們也是絕不會將此事宣揚出去的,這一節師姐倒可放心。”
  柳瑋雲道:“當真是古怪得緊,獨孤哥哥莫名其妙地神功盡失,偏能離開丐幫川陝分舵總堂而無一人知覺,重傷初愈,又能自下崆峒山卻遍尋不到。看來咱們師姐弟倆這便又得道別了。”
  鬼靈子道:“師姐意欲何往?”
  柳瑋雲道:“到甘肅走一遭,再問問崆峒派掌門大第子曹國沙當日詳情。”
  當下師姐弟倆依依惜別,柳瑋雲自去甘肅。
  鬼靈子呆立良久,方慢慢步向客棧。
  江湖浪子見他又帶了這許多銀兩回來,當即笑道:“什麽觀音菩薩!你鬼靈子騙得了瞿姑娘,卻騙不了我江湖浪子,你又去了賭場不是?”
  鬼靈子駭然道:“你……你一直跟著我麽?”
  江湖浪子見狀大奇,道:“怎麽啦?!”
  鬼靈子道:“那你怎知——?”
  江湖浪子道:“我只是估計小小一個棗陽鎮,還不值得你施展妙手空空,菩薩自也不會賜你這許多銀兩。而昔日‘賭王’調教出來之人,只有到賭場帶回這多銀兩方是情理中事。”
  鬼靈子松了一口氣,笑道:“果不愧是江湖浪子,算你猜對了。”
  童超也笑道:“帶了這許多銀兩回來,看你如何與瞿姑娘交待。”
  鬼靈子略一思忖,道:“這樣吧,你和司馬姐姐攜帶五百兩,再讓我那兩個老徒兒帶上五百兩,令他們決不能對臘娜說是我給的,在下身上尚有三百餘兩,臘娜她自不會見疑了。”
  童超大笑道:“不愧爲歪邪掌門,此招果然高明之至,這口‘黑鍋’嘛,我江湖浪子替你背了便是。”
  一夜無話,
  次日六人複奔鄂西,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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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正午。
  日正中午。
  金童取出《太陽劍譜》,念經似的一字一句細細讀了一段。
  方道:“禦妹可記得清楚了麽?”
  玉女點了點頭,伸手入懷,猝然間面色倏變。
  金童奇道:“禦妹,怎麽啦?”
  玉女早花容失色,已是語不成聲:“不……不見了!”
  金童大惑道:“什麽不見了?”
  玉女潸然淚下,良久才道:“《東……東方秘訣》!”
  金童聞言也是面色立變。
  良久。
  金童道:“也許禦妹將它忘在屋裏了。”
  玉女搖搖頭,道:“縱是在睡覺之間,我也是將它揣在身上的。”
  金童冷嚀了一聲,折頭便走。
  玉女連忙道:“禦兄!”
  可金童連頭也沒回,更沒應聲。
  如此連續數日金童只與阮靈素言笑宴宴,對玉女卻恍若未見一般。
  阮靈素自是大覺蹊蹺,只玉女心頭明白,且又無法解釋得清,但見阮姐姐好心終得好報,心裏方才有一絲安慰。
  某日晚間,二人正自用膳,阮靈素實在忍不住了,問道:“童哥哥,玉妹,你們有好幾日沒練功了,究竟是因何——?”
  金童笑道:“爲救獨孤樵,你玉妹已使出一記高招,咱們用不著再練了。”
  阮靈素喜道:“真的——”
  “麽”字尚未出口,玉女早將飯碗放於桌上,自回獨自居所之中,不多時淚水已將枕頭濕透。
  其出門時身法快捷美妙,阮靈素不由大爲驚佩,衷心歎道:“玉妹如此武功,端的令人羨煞!”
  金童冷笑不答。
  複聖盟大廳足可容納數千人之衆。
  但此時廳內只有十個人,顯得甚是空蕩。
  除內外名三堂堂主之外,尚有高坐面南主位的千佛手任空行。
  兩位副盟主鐵鏡和“玉瑚蝶”金一氓分立盟主兩側,“毒蠍子”辛冰則立于義父身後。
  只聽任空行冷冷道:“鐵副盟主,本座急欲生擒獨孤樵圖謀大計,但獨孤樵自你手中得而複失,卻是——”
  鐵鏡駭然道:“當日屬下本欲將絕因老尼和布袋和尚姚鵬一舉盡殲,方令‘愁煞’裴文朗韶帶了獨孤樵回盟複命,殊不料……”
  任空行冷哼了一聲,轉向“冷彌陀”又森然道:“南宮堂主,‘愁煞’‘苦煞’均是貴堂得力屬下,不知南宮堂主有何話說?”
  “冷彌陀”南宮笑肅然道:“其時本堂主並未身在中原,而是依盟主之命到了西南點蒼,至於本堂屬下所做所爲,大約只鐵副盟主一人所知。”言罷乾笑數聲。
  鐵鏡心頭雖怒,卻又不敢招惹這位雖隻身爲本盟末堂堂主的“冷彌陀”,只在心裏氣怒而已。
  但聽任空行又道:“西門堂主在安康鎮時,本可輕而易舉地立取了千杯不醉胡醉性命,你卻爲何饒過了他?”
  “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凜然道:“我西門離雖非好人,但卻不願甘爲小人,只因彼時胡醉爲救人而功力大打折扣……”
  任空行居然微微一笑道:“西門兄的脾氣嘛,本盟主也是知道的,既是如此,本盟主也自不會怪罪於你。”
  西門離淡然道:“多謝盟主開恩。”
  話雖如此,面上卻絕無“多謝”之意。
  任空行也不以爲然,當下道:“金副盟主,本盟中人數你腳程最快,本盟主令你在最短時日內,探查到先陛下禦前侍位金童玉女二人下落。”
  金一氓肅然道:“屬下謹遵盟主令諭!”
  任空行轉向鐵鏡,又道:“鐵副盟主,本座令你……”
  大廳雖僅有一人,此時卻是一派肅穆。
  當是之時,在此大廳左側縱探四十餘丈深處的一間小石屋裏,正有一年逾百歲高齡的老者盤膝運動,但見他頭頂之上白霧氤氳,顯見其武功已臻化境。
  直過了小半盞茶時分,其頭上氤氳之霧盡除,但他並未轉過身來,只厲聲道:“任空行!本座之言,莫非你已忘記了麽?”
  卻未聽到任何回音。
  那老者又厲聲道:“本座知你到此屋已有盞茶時分了!你可知罪麽?!”
  仍是未聞任何回音。
  那老者微奇,轉過身來,但貝他鶴髮童顔,面色略呈驚異之色。
  他的對面兩丈開外,正悠然坐著—位手持魚杆、頭戴斗笠,也不知年齡幾何之人。
  那老者失聲道:“原來是你,”
  “不是我。”
  “終於還是讓你給找到了。”
  “我什麽也沒找到。”
  “你不是一元?!”
  那頭戴斗笠之人淡然道:“你兄弟二人爲逃避一元大師追殺,已隱逸江湖數十年,老朽可沒說錯吧?”
  那老者又失聲道:“閣下究竟是何人?”
  頭戴斗笠者又淡然道:“老朽究竟何人?你最好還是別知道的好。東方尊,你讓令弟出面組建‘黃龍令’,爲的不過是想引出一元大師……”
  那老者駭然道:“你怎知——”
  頭戴斗笠者道:“老朽雖非武林中人,但江湖中事,只怕還沒有本人不知道的。武林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叫獨孤樵的怪人,只怕貴兄弟兩人當初並未料到吧?”
  稍頓又道:“此時獨孤樵並未身在中土,貴盟倒也不必大費周章了。”
  東方尊越聽越奇,當下冷笑數聲,道:“既然閣下不願露出真實面目,在下也不再過問便是,但此時獨孤樵武功盡失, 此事天下皆知,若我東方尊所言還不算在妄,縱然閣下便是一元,在下卻也不懼於你了。”
  那頭戴斗笠者依舊淡然道:“那我不妨告訴你一樁閣下聽了絕對會高興的事:一元大師已然圓寂了。”
  東方尊微微一愣,隨即大笑道:“好!很好。”
  那頭戴斗笠、一直未曾露出真面目之人直待東方尊笑畢,方道:“但你錯了。”
  東方尊奇道:“我錯了?”
  “你當然錯了。”
  東方尊大笑道:“此時‘千佛手’任空行‘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冷彌陀’南宮笑、鐵鏡、‘玉蝴蝶’金一氓、‘赤發仙姑’卞三婆、‘活李廣’震天宏和‘病諸葛’歐陽釗等人盡歸老夫麾下。
  且他們各自均有武功不可小覰之門徒,更何況除他們的各自門徒之外,尚有數千江湖黑道群雄效命本盟,縱是老夫不出手,什麽武當少林丐幫峨嵋昆侖等所謂名門正派,本盟也可將其一網打盡。”
  “你又錯了。”
  東方尊大笑不已,卻未多說什麽。
  沒料那頭戴斗笠者仍舊淡然道:“獨孤樵神功盡失,一元大師又仙逝,你便以爲武功天下第一之名頭非你東方尊莫屬了麽?”
  東方尊傲然道:“除老夫之外,更有何人……”
  頭戴斗笠者淡笑一聲。截口道:“當今武林天下,能在千招之內取你命者,據老朽所知尚有一人,而在半招之內便可取你性命者,也有一人,所以我說你錯了。”
  東方尊駭然道:“這不可能。”
  “可能的。”
  東方尊道:“我爲何要相信你的話。”
  “江湖中事,本就難測得緊。正象當初你們並未料到獨孤樵竟能—劍殺死東方聖一樣。”
  東方尊冷笑道:“老夫倒想知道那兩位能取我性命之人究竟是誰?”
  “那能在千招之內取你性命之人,此時還不是你知其姓名的時候……”
  “那能在半招之內便可取老夫性命之人,莫非——”
  “不錯,正是老朽。”
  東方尊突然沖天狂笑。
  待他笑畢,那頭戴斗笠者才淡然道:“閣下與東方聖二人聯手,尚且非一元大師對手,而你東方兄弟二人爲逃避一元大師追殺,所懼的僅是他的一身‘大夢神功’。若僅論少林武功你比一元大師入門更早,自是練的更爲純熟,然有一點,恐怕天下更無人所知,—元大師的‘大夢神功’卻正是區區在下傳於他的。”
  東方尊聞言駭然色變。
  便聽那頭戴斗笠者又道:“老朽雖非武林中人,也從不願過問武林是非,但老朽不妨勸你一句:貴盟之事,老朽絕不干預,閣下身爲任空行太上盟主之位,俠道中人也僅僅是猜測而已,他們也不知江湖中有你東方尊這號人物。老朽絕不露透出去也就是了,但你若一意孤行,非要大肆荼毒武林蒼生,老朽絕不會讓你……哼!”
  東方尊冷哼一聲,方道出一個“你”字,忽見那頭戴斗笠者魚杆輕揮,但見那繞於魚杆上端的棉質軟線,雖細似毫髮,卻猝然間插入石壁三尺有餘,倒似那魚線恰若精鋼所鑄一般!
  東方尊見狀大駭,自忖功力與此人相比差得甚遠,方知其所言並非虛妄,當下竟怔立當場。
  那老者見狀更不復多言,竟而飄然出屋。
  直過了一個時辰,方聞屋外有人道:“主上,屬下有事求見。”
  東方尊葛然一驚,道:“任空行,方才廳內有多少人?”
  立於屋外的正是複聖盟主任空行聽東方尊如此問話,不由心頭微奇,道:“方才廳內共有十人,俱是本盟武功高強人輩。”
  東方尊冷哼一聲:“好!好個武功高強之輩!你進來吧。”
  任空行惶然進入屋內,道:“請怨晚輩愚魯,不明前輩所言之意。”
  東方尊黯然道:“你坐吧。”
  任空行戰戰兢兢的尋了個位子坐下,茫然不解地看著他的太上盟主。
  東方尊輕歎了一聲,他自不願將那神功絕世的頭戴斗笠者曾到此屋之事告訴千佛手任空行,只厲聲道:“自今日起,若無本座之命,本盟千萬勿要輕舉妄動!”
  任空行惑然道:“主上……”
  東方尊淡然揮手道:“別多說了,你以盟主這名將本座之令傳下便是。”
  日月如梭。
  轉眼之間,三年多光陰已如白駒穿隙,匆匆而過。
  有的俗話這麽說:該來的總歸會來。
  所奇的是,複聖盟甫一組建,便以其咄咄逼人之威,直欲屠盡江湖白道英雄。可謂山雨欲來風滿樓。
  殊不料三年多時光,此盟卻了無聲息。
  俠道英雄,自不知其總堂置於何處,而複聖盟中之人,也決不與似千杯不醉胡醉等人交鋒。
  三年多時光,除似“苦煞”糊塗被“銀鈎仙子”溫玲玉一鈎送至黃泉之外,江湖中倒無任何大事發生。
  而江湖中人,過的本就枕刀舐血的日子,對“死”之一字,倒也並不怎麽放在心上。
  唯一的變化是,每個人都年長了三歲。
  但無一人在江湖中見到過獨孤樵。
  是年初春。
  洛陽,六朝古都。
  牡丹花開的正濃。
  一行十三人,雖無言笑宴宴之狀,卻也興致盎然,專心賞花。
  有江湖中人見了,都不住驚“咦”一聲,隨即悄然離去。
  他們不能不必到驚訝:雖說每年到此賞花者,王孫公子大有人在。但能同時請動丐幫前後兩任幫主、毒手觀音、江湖浪子黃超和司馬青青等人做“保留”者,天下更有何人?
  莫非那身著黃衫,面呈—派平和之狀者,竟是當今聖上微服出訪不成?
  因爲這十三人,正是千杯不醉胡醉、布袋和尚姚鵬、毒手觀音侯玉音、江湖浪子童超、司馬青青、鬼靈子陸小歪、瞿臘娜和公孫鸛及其手下四員家將。而爲首的,顯然便是公孫鸛。
  江湖中人雖大多不識得特達、法達、伊達和細達四位長象怪異之人,但在高手中,也不乏西域人氏。
  到得一靜避之所,公孫鸛忽然道:“在下請各位至此,各位可知在下之意麽?”
  胡醉頷首道:“知道。”
  公孫鸛默然道:“不,你們不會知道的。”
  衆人懼是一愣,但見一頭戴斗笠的老者慢騰騰走過來,替一叢牡丹澆水。
  便聽公孫鸛又道:“在下等人前到中原來時,曾發下兩條誓言:若非‘四達’敵不過昔日苦苦大師、一元大師和酒仙翁三位前輩的傳人,在下置身轎內決不露面;若在四年內尋敝祖母不到,也必須趕回敝國,四年之後方可再回中土。”
  稍頓又道:“首條誓言,卻被黑力鐵姑誤打誤撞地掀開在下轎簾,本人只好自毀坐轎了;第二條誓言,卻因找尋獨孤公子,連那梅穀竟在何處也是不知,而今已過四年,倒連獨孤公子的影子也未見著,當可算無能之至了。”
  江湖浪子道;“爲尋敝拜弟,倒耽誤了閣下正事,我等深覺內疚。”
  公孫鸛道:“獨孤公子失落,本與在下等人有若莫大干系,童少俠倒也用不著太過客氣了。”
  布袋和尚姚鵬道:“這倒也是怪事,敝幫弟子遍佈大江南北,卻偏無一人能遇見獨孤公子。”
  話音甫落,忽聞耳際響起一雖細微卻格外清晰之聲,顯是有人以“傳音入密”神功傳言過來:“因爲獨孤樵根本就不在中原。”
  布袋和尚大惑,看看公孫鸛和胡醉等人,卻無一人像是方才發話之人,正欲出言相詢。忽聞那聲音又道:“不是他們。你也不必知說我是何人,但你今夜必須促成胡醉、童超和侯玉音三人聯手與公孫鸛手下‘四達’全力一戰,事關往後江湖大計,切記!切記!”
  布袋和尚雖大是不解,卻也不易覺察地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公孫鸛也聽到了“胡醉”的聲音:“既是如此,胡醉與童拜弟和敝師姐今夜子醜之交時分,定傾全力領教閣下手下‘四達’高招,以便閣下得遂心願。”
  公孫鸛連忙沖胡醉作揖拜道:“多謝胡大俠!”
  胡醉一時竟被弄了個摸頭不著腦,也自作揖還禮,尚未開口,公孫鸛又道:“無論今夜結局如何,咱們皆以勿要傷人爲要。明日卯時,我等定然回歸敝國,四年後咱們再行相見。”
  聽他出言怪異,胡醉愣立當場。
  布袋和尚姚鵬連忙一拉胡醉衣角,道:“閣下勿須客氣,我等今夜落腳城永‘王朝客棧’屆時……”
  公孫顴連忙道:“屆時我公孫顴一定親自登門造訪。如此美景良辰,咱們倒勿須再言及那些俗事了。”
  言語間竟大有喜色。
  布袋和尚湊聲稱是,竟大談起時丹如何花咨曲稚,色彩絢麗,幽香馥鬱之類的話題來。
  除他自己和公孫鸛外,無一不恰似已墮入了十裏濃霧中,對他的什麽牡丹乃“花中之王”及“牡丹仙子”之言,更未能聽進半個字去。
  衆人邊走邊談——其實僅是聽姚鵬一人大談而已……不多時遊人已稀,但聽公孫鸛道:“敝國地處高寒,從未見過牡丹,今日既得大飽眼幅又得聽姚大俠一番宏論而大飽耳福,當真是感激不盡。”
  姚鵬大笑道:“大飽眼福倒是有的,只是老叫化信口胡謅,這‘大飽耳福’四字嘛,只怕有些……哈哈。”
  公孫鸛也自笑道:“姚大俠說哪里話來。哈哈!今夜子時,在下一定親自登門造訪,此時時日已晚,咱們就此告辭如何?”
  當下衆人拱手別過,待公孫鸛及“四達”走遠之後,胡醉和童超及鬼靈子早是忍耐不住,幾乎同聲道:“老叫化,今日你玩的是何古怪。”
  布袋和尚肅然道:“別說你們滿腹蹊蹺,縱是我老叫化,也覺此事委實古怪。”
  胡醉急道:“究竟……?”
  一語未了,忽聞布袋和尚低聲道:“跟我來。”
  話音落時,人早急掠而出。
  到得先前布袋和尚及公孫鸛出言古怪之所,那頭戴斗笠的澆花人早已不見蹤影。
  布袋和尚愣得一愣,方將他受人指點之言細細道出,未了道:“公孫戳忽然大謝你胡醉,定然也是那人代你與他約好了時間。若老叫化所料不差,定是那頭戴斗笠之人無疑了。”
  江湖浪子童超道:“此人藏頭露尾,只怕——”
  布袋和尚道:“這一節童少俠倒可放心,我觀那公孫鸛絕非食言而肥之輩。請恕老叫化直言,你們三人聯手抵敵‘四達’大約是個平手之局,公孫鸛是斷然不會出手相助的。屆時有他在側,縱是任空行的太上盟主親至,大約也難討了好去。何況我老叫化也不是吃素,更兼有司馬姑娘和敝小徒及瞿姑娘替你們護法,饒是任空行吃了熊心豹膽,大約也不敢輕舉妄動。”
  胡醉、董趁和毒手觀音聞言俱微微點點頭。
  忽見一小叫化直奔過來,問道:“你們誰是胡醉?”
  胡醉眉頭微皺,道:“閣下是誰?”
  那小叫化喜道:“這麽說你便是胡醉了,那人倒也沒騙我,他給了我一兩銀子,讓小的趕快到此間將一張便條交給你,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言罷果然遞過一張便條。
  胡醉並不立即打開便條,只道:“那人是何模樣,你可看清了麽?”
  小叫化道:“那人頭戴斗笠,將便條和銀子交給小的,並囑儘快到此間交給你外,便似鬼魂一般倏忽不見了,其容貌小的倒是一丁點兒也未得見。”
  胡醉淡然道:“你可以去了。”
  待小叫化喜滋滋地哼著小曲兒離去之後,胡醉方打開那張便條。
  便條上並無擡頭落款,只是筆迹剛健遒勁:
  姚鵬不愧爲丐幫幫主,其所料絲毫不差。今夜你三人儘管全力施爲可矣!茲事體大,切記!!
  胡醉閱罷沈吟良久,方道:“自‘太陽叟’東方聖死後,江湖中竟還有武功如此高絕之人,端的是太不可思議了。”
  隨後姚鵬、童超、毒手觀音師徒一一將那便條閱罷,俱是駭然無聲。
  直到便條傳至鬼靈子手中,微觀之下,不由驚“咦”出聲。
  翟臘娜連忙道:“陸小歪,你怎麽啦?”
  她之所問,正是衆人心頭所欲得知的,故而一齊看著鬼靈子。
  鬼靈子則心頭大震:這筆迹他太熟悉了,簡直與昔日“賊王”
  時窮富所傳,且嚴令只有他陸小歪一人可閱的那封書柬之筆迹別無二致!
  過得良久,鬼靈子才恍若大夢初醒,淡然道:“沒什麽,只是我自戕之後,似乎在朦朦朧朧間見過此筆迹而已。”
  布袋和尚厲聲道:“鬼靈子!在爲師面前你也竟敢撒謊麽?”
  鬼靈子連忙肅然道:“啓稟師父,徒兒並未撒謊。”
  瞿臘娜也道:“姚大俠,陸小歪大約沒有撒謊,因爲我也曾在朦朦朧朧之間見到過……見到過陸小歪被人救了,事後果然……果然見他還活著。”
  瞿臘娜一派天真爛漫,她既如此說話,衆人一時倒不便再說什麽。
  卻聽鬼靈子道:“咱們身爲俠道中人,倒不可……算了,不說也罷!”
  布袋和尚怒道:“有話就說完,別吞吞吐吐的行不行了!”
  鬼靈子嘻嘻一笑,道:“師父有令,弟子豈敢不遵,但那公孫鸛等人並非卑鄙無恥之徒,故徒兒方有‘不說也罷’之言,否則嘛,只要徒兒略施手段,今夜縱是公孫鸛親自出手?咱們也是贏了。”
  布袋和尚笑道:“幸好你還記得咱們身爲俠道中人。”
  鬼靈子連忙道:“徒兒雖脾性有些……有些與衆不同……”
  瞿臘娜截口道:“什麽與衆不同,簡直是刁鑽古怪。”
  鬼靈子道:“就算是刁鑽古怪,但‘俠’之一字,我鬼靈子陸小歪倒也是時刻也不敢相忘的。”
  布袋和尚笑道:“如此就好,你倒是說出給咱們聽聽,怎的只須你略施手段,咱們便可贏定了?”
  鬼靈子肅然道:“徒兒雖死過一回,卻也不是白死的。昔日的‘賊王’、‘賭王’和‘賽諸葛’均非浪得虛名之輩。依我看來,公孫鸛手下‘四達’各使錘鏟劍刀,特達的鐵鏈雙錘和細達伊達的白劍黑刀,均無什麽異狀,只法達那方便鏟有些古怪,大的是用來專門對付侯前輩的,否則他也不必將它隨時象擎著把雨傘似的。”
  衆人聞言俱是暗暗點頭,布袋和尚笑道:“說下去。”
  鬼靈子道:“如若徒兒使出‘賊王’所傳妙手空空之術,別說區區一柄方便鏟,縱是將那四股兵刃一古腦兒取了來,倒也並非難事。”
  江湖浪子哈哈大笑道:“如此技藝,大約只有你鬼靈子陸小歪才想得出來。”
  鬼靈子一本正經地道:“好說,但想得出來和能否做得出來,那卻是兩回事兒,這一節童少俠可須記住了。”
  童超笑道:“我江湖浪子謹記陸少俠教誨便是。但有一點,縱是你將‘四達’各自的稱手兵刃全取了去,如若公孫鸛親自出手。閣下又有何取勝之道?”
  鬼靈子也笑道:“‘少俠’二字,在下愧不敢當,至於教誨你江湖浪子,更是在下連做夢也不敢夢見之事。但咱們今夜不是要在城東‘王朝客棧’打尖麽?若我鬼靈子沒記錯的話,距城東十七八裏之處,有一片亂葬崗,在下只須獨自先行一步,到那兒略微佈置—番,屆時各位只要聽在下號令,躍出戰圈,饒是公孫鸛及‘四達’武功蓋世也只得盡全力與走石飛沙和殘肢枯骨搏鬥,無論是以快打快還是以慢打慢,均終將脫而亡。”
  言罷尚未嘻笑出聲,早聽布袋和尚姚鵬暴喝道:“鬼靈子!你若真敢這般作爲,爲師此刻便一掌將你立斃掌下!”
  鬼靈子駭然道:“徒兒斷斷不敢!只個過與童少俠說說笑話而已。”
  江湖浪子也連忙道:“姚大俠休要動怒,今夜之事,咱們各盡全力也就是了。至於鬼靈子‘賽諸葛’歐陽明前輩所學的機關設陣之術,它日當可與時已投身複聖盟效命的‘病諸葛’一較短長,倒也並非毫無用處。”
  布袋和尚面色稍緩,又對鬼靈子道:“往後少進賭場坑人,記住爲師之言了麽?”
  鬼靈子連忙道:“師父你老人家的金玉良言,徒兒字字銘刻於心!”
  他雖說得斬釘截鐵,但除瞿臘娜外,場內諸人無有不知:布袋和尚雖爲名滿天下的一代大俠,更是江湖公認第一大幫幫主,卻對這年僅十四五歲的徒兒無可奈何,心頭皆忍不住暗笑不已。
  子夜時分。
  公孫鸛如約而至,各人均有一番客套,不在話下。
  到得日間鬼靈子所言那亂葬崗,早有“四達”恭身相迎。
  自也勿須多言,匆匆交待了幾句場面話後,公孫鸛、姚鵬、鬼靈子、青青和瞿臘娜五人,已退至十丈開外。
  但聽特達道:“咱們以四打三,這本有失光明,然我等所練‘天冥陣法’卻非需四人中可。並非我們對胡大俠、童少俠和侯女俠不敬,還請你們先行出招如何?”
  胡醉看了童超和毒手觀音一眼,見他二人皆微微點頭,當下道:“特達兄既如此說話,在下等三人有譖了!”
  “了”字出口,已與江湖浪子同時深身躍上。
  毒手觀音則仍立於原地,雙掌連揚,自是使出她那獨步天下的毒功了。
  一時之間,便聞細微的“僻啪”聲,清脆的“叮噹”聲不斷,時更有轟然巨響發出,除公孫顴面上依舊是一派祥和之狀外,竟連布袋和尚姚鵬如此高手,也不竟聳然色變。
  果如鬼靈子日間所言,法達那把隨像雨傘般高擎著的方鏟,端的有些古怪,無論毒手觀音所發任何有形無形毒物,均會失了準頭,直奔那鏟而去!
  雖鬼靈子未使任何花招,但此時這亂葬崗方圓八、九丈內舊墓新墳,皆被胡醉等人的強勁內力夷爲平地。一時殘肢枯骨橫飛,其熏天臭味端的難以言表。
  公孫鸛等觀戰的五人,均不由自主地連退了三丈有餘。
  他們自是不知,此時距他們未及十丈遠的地方,正有一蒙面人右手扣著五粒粹過劇毒的暗器,緊緊盯著他們,雙目中露出一絲陰毒的獰笑。
  待場中胡醉又與特達又硬對了一掌,發出轟然一聲巨響之後,那蒙面人右手輕輕一揮,五粒劇毒暗器竟若有線垂著一般,慢慢“飄”向公孫鸛和姚鵬等五人背心死穴!
  決無破空之聲,連公孫鸛如此高手,也未料到喪命僅在頃刻之間!
  那蒙面人雙目之中的獰笑之意愈加濃了。
  只要那暗器“飄”至五人身後半尺左右,自然會陡然間快逾奔雷的!
  但是他錯了。
  錯得既厲害又莫名其妙。
  因爲那五粒劇毒暗器“飄”離公孫鸛等人背心堪堪只有一尺之時,竟然又鬼使神差慢騰騰地飄回到了他自己的身邊!
  蒙面人既駭異複驚詫:莫非早年那頭戴斗笠者所說能在千招之內取我性命之人,便是這公孫鸛麽?難道是任空行等人搞錯了不成?!
  但他馬上就明白任空行等人並沒有搞錯,因爲耳際傳來了一個三年多來他一想起便即心驚肉跳的聲音:“東方尊,老朽苦口婆心對你所講的一番言語,莫非只有三年多的效用麽?”
  那蒙面人既被人揭破身份,心頭之駭異端的非同小可,一時竟作聲不得。
  但聞那聲音又道:“若要取你性命,對老朽來說,方才你自己的那五粒劇毒暗器便足夠了。老朽早已言明自己並非武林中人,絕不願管你們白道黑道之間的恩恩怨怨。現在你便似初來此間之時一般,悄然離開,徑奔正南,半個時辰之後,老朽自會來與你相會。”
  東方尊聞言豈敢不遵,當下悄然隱退,居然連公孫鸛也未查覺,其武功之高,端的令人只覺匪夷所思。
  再說場中酣鬥諸人,除法達的方便鏟專爲化解毒手觀音毒物外,胡醉童超聯手抵敵其餘“三過”,五人俱是武藝高強之輩,當下以硬打硬,更無一絲敢巧之隙。
  鬼靈子忽然道:“師父!四達‘大冥陣法’,除法達之外,其餘三人之招式相輔相承,倒頗有些似我中原的‘三才陣’。”
  布袋和尚並不直接回答鬼靈子之言,只對公孫鸛道:“令先祖、閣下均爲一代武學奇人,老叫化端的驚佩之至。”
  公孫鸛道:“姚大俠繆贊了,其實……”
  餘言尚未出口,忽聞毒手觀音冷哼一聲,右臂急揮,一條長不盈尺、細若小指的金色“緞帶”,早疾射細達背心!
  法達不驚不亂,方便鏟一揮,已截住那金色“緞帶”去路。
  沒料他那百發百中的方便鏟此番竟未“吸”住那“緞帶”但見那“緞帶”就在堪堪與方便鏟相漿的刹那間,竟爾空中一個急轉,直奔正與童超力戰的伊達。
  百忙中,只聽法達高喝一聲:“老四小心!”
  方便鏟隨聲出,一鏟掃向童超腰脅。
  童超正以一敵二,見輕功了得的伊達被法達一語驚退之後,正欲向細達痛下殺手,已使出八成功力,待見法達的方便鏟掃來,招式已然使老,當下得硬生生使出一技鐵板橋功夫,身子往後一折。
  饒是他反應奇速,仍被掃中左腿,劃出一條長約三寸的血槽來!
  但聞“砰砰”兩聲,伊達和江湖浪子一前一後相繼昏倒在地。
  伊達的頸項間,駭然盤旋著一條金色小蛇,又哪里是什麽“緞帶”了!
  而法達的方便鏟上,早沾上了毒手觀音不知多少毒物,雖傷的不重,卻又怎能吃它得消!
  但聞公孫鸛輕喝一聲:“住手。”
  當下特達、法達和細達依言而退,胡醉自己躍出戰圈罷鬥。
  毒手觀音也不知用何手段,只一招手,那條小金蛇居然又疾射回來,徑自鑽入她腰間的皮囊之間,隨後掏出兩小包藥粉抛給公孫鸛,淡然道:“黑的外敷,黃的內服,半個時辰之內便可無礙了。”
  公孫鸛只道了“多謝”二字,便急忙去爲伊達療傷。
  而毒手觀音也是一般,微一探查,便知童超所中何毒,當下助他解了毒性。青青又撕下半幅衣袂,爲江湖浪子包紮停當。
  未及盞茶時光,童超便即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厲害!厲害!”
  也不知他說的究竟是“四達”厲害,還是毒手觀音的毒功厲害。
  見青青滿目關切地望著他,童超又笑道:“別擔心,我是一點兒事情也沒了。”
  隨即又“咦”了一聲,道:“這位伊達兄怎麽了?”
  公孫鸛道:“苦苦大師之傳人,果然了得。”
  布袋和尚忽然插言道:“此番伊達兄爲苦苦大師傳人毒功所傷,而童少俠也傷于法達兄鏟下,依我看來,縱是待伊達兄醒來之後,雙方再戰千招他以是多毀幾尊新墳舊墓罷了,咱們便算扯了個平,四年後再印證武學如伺?”
  公孫鸛道:“在下也正有此意,不知——?”
  胡醉、童超和毒手觀音齊聲道:“如此甚好。”
  公孫鸛淡然道:“既是如此,在下等人也不用再回洛陽了。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四年後再行相見。告辭了!”
  衆人當下拱手別過,公孫鸛令特達抱起伊達,五人自回本國,胡醉一行返回洛陽“王朝客棧”。
  一路之上,衆人俱是對方才劇鬥之事閉口不提,偏瞿臘娜不諳世事,總向陸小歪問這問那,直到被鬼靈子嗆了幾句之後,方撅起小口不復多言,只道了一句“你陸小歪有何了不起”而已。
  暫且按下不提。
  東方尊心頭一直忐忑不安,朝正南奔出約四十裏開外,忽聞先前那聲音又道:“很好,現在你可以停下歇歇腳了。”
  聲音竟是從前方傳來!
  東方尊駭然止步,卻見那頭戴斗笠者已立於五丈開外,正饒有興味地把玩著手中的魚杆。
  東方尊色利內茬地道:“你究竟是誰?爲何總陰魂不散地跟著我?”
  那人淡然:“我誰也不是。”
  稍頓又道:“你的算盤倒是打得挺精,若那觀戰五人一死,公孫鸛屬下‘四達’自也會自戕隨主,而要取其餘三人性命,對你倒絕非難事,對麽?”
  東方尊道:“既是如此,閣下再將我東方尊殺了滅口,整個武林天下,豈不就是閣下一人的了麽?”
  “但老朽並非武林中人,又怎麽有稱霸武林之心。”
  “那你總盯著我作甚?”
  “只不願多見流血而已。”
  “閣下昔年所言能在千招這內取我性命者,便是那公孫鸛麽?”
  “不,閣下能在第十四招上勝了他。”
  “那——”
  “彼人名姓,此時仍不是閣下所能知曉之時。”
  東方尊長歎一聲,黯然道:“既生瑜!何生亮?”
  那人依舊淡然道:“閣下並非周瑜,在下也不是諸葛孔明……”
  沈吟良久,又道:“若無它事,你現在便已經可以走了,只是老朽還是要再奉勸閣下那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姑且待之!”
  待東方尊惑然離去之後,那頭戴斗笠之人竟大笑數聲,流下兩行濁淚,只不過沒人能夠瞧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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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這本是個小小的漁村,平靜而安祥。
  村裏僅有十幾戶人家,共七八十號人。
  獨孤樵到此村的第二年,其拜兄柴方添了一子,取名柴規;次年晚些時候,柴圓家的也添一子,取名柴矩。
  獨孤樵雖不姓柴,但在此小漁村所呆時日非短,倒也略通人情世故,見其兩位拜兄和兩位小侄分別以方圓規矩爲名,雖口上不說,心頭卻也不時暗笑。
  而此柴家倒也真不愧方圓規矩四字,其樂善好施之名,方圓數十裏之內卻是無人不知的。
  眼看三弟已由一懵懵少年變爲一英姿勃發的青年,早是該當婚配了,二位拜兄自不必說,縱是獨孤樵之嫂嫂兩人,也是終日盤算著如何爲這淳樸得近似愚魯的三弟找尋一位門當戶對的好姑娘。
  “門當戶對”四字的意思是:獨孤樵到此漁村雖只三年時光,但其捕魚之術早超過了兩位拜兄,三年下來,柴家已新修了兩間大瓦房。
  這一日淩晨,柴方對獨孤樵道:“三弟,今日大哥我和你二哥均有要事纏身,你將此擔魚挑到海晏鎮賣了,大約可換得一二十兩銀子,愚兄再紿你五十兩,你將它全部買成綢緞布匹回來……”
  獨孤樵奇道:“咱家又不缺衣衫布料,卻買這麽多東西做甚?”
  柴方之妻笑道:“你大哥之言不錯,更有一點,那綢緞必須買成紅色的。”
  獨孤樵雖滿腹蹊蹺,但聽大哥大嫂俱是一般說話,當下只用應允,挑了那擔百十餘斤的魚,徑到海宴鎮去了。
  過不多時,柴方柴圓兄弟兩人各抱了一隻大紅公雞,也自到了村頭東邊的焉家。
  焉家當家主事的名德華,甫見柴家兄第二人各抱公雞,聯袂而至,早明各中原委,當下哈哈大笑道:“今日也不知刮得什麽好風,竟將柴家老大老二給一起刮到寒舍了!”
  柴方笑道:“焉當家的,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我兄弟二人到府上,卻是有事相求。”
  焉德華笑道:“你們卻各抱一隻公雞做甚?縱是天大的事,只要你柴老大開口一聲,我姓焉的無不聽從也就是了。”
  老二柴圓道:“焉當家的,你也別再與我兄弟二人裝佯作態了,本村規矩,諒你也不會不知,咱們今日登門拜訪,卻是爲我出三弟求親來了。”
  焉德華道:“我還道你兄弟二人各抱一隻公雞作甚。哈哈!原來是爲了此事,實不瞞二位所說,若小女得知此事,只怕會樂得連我這做爺的也忘記了。只是……”
  柴圓高聲道:“只是什麽?何不爽爽快快的說了出來。”
  焉德華道:“本村雖然不大,但似小女這般待字閨中的女孩兒家卻是不少,若讓她們得知小女已許配給了獨孤樵,只怕會對小女恨之入骨呢。哈哈!”
  柴方大喜道:“如此說來,你這當家的是願意將青菱姑娘許配給我三弟了?!”
  言罷大笑數聲。
  卻聽柴圓高聲道:“本村待字閨中的女孩家雖然不少,但又有誰比得上你家青菱姑娘了,這一節倒請焉當家的放心。”
  焉德華笑而不語。
  柴圓又道:“何況本村能配得上敝三弟獨孤樵的,除了你焉家青菱姑娘外又更有何人了!哈哈!”
  焉德華道:“既然你們如此看得起我家青菱姑娘,我這做當家人的便替小女應允也就是了。”
  稍又道:“只是令三弟他——?”
  柴方連忙道:“實不瞞焉兄所說,今淩晨,敝三弟已到海宴鎮購置綢緞布匹等一應迎娶物事去了。”
  焉德華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柴氏兄弟早料定我姓焉的必會答應將小女嫁與獨孤樵了,是也不是?”
  柴方微覺尷尬。
  柴圓卻高聲道:“正是!正是!”
  待柴氏兄弟離去之後,焉德華自忖道:我焉家雖不如他柴家家底殷實,卻也不似孫二狗那般窮得叮噹。此番獨孤樵到海晏購置綢緞布匹,定全是上等貨色。雖說我焉家是嫁非娶,但獨孤樵既爲人淳樸厚道,捕魚鈎魚之術更是千里挑一,青菱得夫如此,我這做老岳丈的也該心滿意足了。倒不可顯得太過小氣,如此天大喜訊,晚間再告知青菱她母女倆也不爲遲。不如此時我便到湖裏走一遭,若能約兩條大紅尾鯉,到時也好來個錦上添花。
  思忖既定,取了兩根魚杆便即出門。
  方至村頭,便遇上了孫二狗。
  孫二狗笑嘻嘻地道:“恭喜焉老大!得了獨孤樵這般一個好女婿,我二狗子可是要去討碗喜酒喝的了。”
  焉德華心頭正樂,雖平時對這孫二狗並無絲毫好感,當下也自笑道:“本村嫁女娶妻,又有哪一次沒你二狗子喜酒喝了,哈哈!”
  言罷徑自離去。
  孫二狗卻自言自語道:“本村無論閨女寡婦,倒只有青菱姑娘一人配得上獨孤樵,只是那些寡婦們,竟無一人願嫁于我姓孫的,這倒是怪事一樁。”
  其實此言大謬,孫二狗雖出身青海湖畔,卻是生來懼水,從未人湖過一次。今年他已四十有三,除遊手好閒外,便是裝瘋賣傻,若是有人嫁他,那才真乃怪事。
  全村除柴氏兄弟外,更無一人看得起他孫二狗,只是獨孤樵到本村後,幾乎隨時周濟於他,所以他時獨狐樵奉若神明,方自柴圓口中得知獨孤樵將娶青菱姑娘爲妻,除一絲兒莫名其妙升起的惆悵之外,心頭更多的卻是大樂,暗道我孫二狗雖無賀禮,但一頓喜酒卻是跑不掉的,興許獨孤樵大喜之下,賞我個三五兩銀子也未可知。
  焉德華離去之後,孫二狗越想越是樂不可支,竟在地上一連打了三四個滾,邊滾還邊吟著一曲不堪入耳的下流小調。
  正得意間,忽見眼前兩二寸處有兩雙鞋。
  一雙是沾滿塵沙的布履。
  另一雙也沾了些塵沙,卻是嬌小紅鞋。
  孫二狗一愣,連忙爬起來,陡然一見,不禁失聲道:“獨孤樵!”
  獨孤樵面無表情。
  卻聽一女子叱喝道:“你說什麽?!”
  孫二狗聞聲只覺心頭發冷,連退出四、五步之後,方敢戰戰兢兢地擡頭看那出聲女子。
  但見那紅鞋女子一襲紅衫,此時正立於獨孤樵身側,粉面含霜,目光中透出一種冷冷殺氣。
  孫二狗忽覺一股寒氣正從立足之處升起,穿透五臟六腑直至頭頂,當下駭然立於當地,更不敢喘口大氣兒。
  那紅衣女子又冷冷道:“方才你說什麽?”
  裝瘋賣傻,本是孫二狗的拿手好戲,見獨孤樵面色漠然地一言不發,顯是不會對那紅衣女子加以約束。心念電轉,竟爾嘻嘻一笑,雙手一拱,作揖道:“獨孤公子,青菱姑娘,原來你們……嘻嘻,這碗喜酒我孫二狗可是喝定了。”
  獨孤樵和那紅衣女子聞言一愣,又聞孫二狗道:“不叫大狗,也不叫小狗,爹娘爲我取名二狗,那便注定了我是這湖東村最有福之人。”
  言罷又是嘻嘻地笑。
  紅衣女子冷哼一聲,尚未開口,卻被獨孤樵一拉衣角,道:“二狗哥,此事個中原委曲折,能否先讓我二人到你府上一敘?”
  他這一開口,倒把個孫二狗弄得呆了一呆:他明知那紅衣女子決非焉青菱。方故意裝瘋賣傻,但獨孤樵一開口,卻不正是柴方柴圓的拜弟獨孤樵又是誰?!
  便聽獨孤樵又道:“若是二狗哥覺得不便……”
  孫二狗連忙道:“哪里,哪里,我孫二狗若不得令兄弟三人時常周濟,這些年只怕早成風乾之魚了,只是寒舍敗敗不堪,委屈了公子和這位小姐。”
  獨孤樵:“二狗哥說哪里話來,咱們這便走吧。”
  孫二狗自忖道:“原來獨孤樵早有了心上人,卻不願對兩位拜兄說明,大約是這紅衣女子太過霸道,觀其情狀,自是獨孤樵和柴焉二家欲將青菱姑娘許配于他,方出此下策,欲與這紅衣女子私奔了。而他自覺愧對二位拜兄和焉家,方欲到我孫二狗那窩棚暫避,否則到海晏鎮來回一二百里,又怎能在三四個時辰之內趕回。是了,他在本村一呆三年有餘,捕鈎之術之精無人可與攀比,且那紅衣女子雖滿面殺氣,卻似一大富人家之千金。他們定是要托我孫二狗將重金轉送給柴焉兩家了。既是如此,依獨孤樵心性,斷不會不重重報答我孫二狗的。哈哈,今日我孫二狗可是要發財了!”
  一忖至此,當下先行引路,轉眼便進入自已空空蕩蕩的“寓棚”——屋內幾乎一無所有,且腐敗氣息彌漫,實在不能稱之爲家。
  紅衣女子直皺眉頭,卻被獨孤樵以眼色止住。
  孫二狗倒一丁點兒也不覺得窘困,大咧咧地道:“敝寒舍嘛,獨孤公子你是來過多次了。”
  獨孤樵微微點頭:“嗯”了一聲。
  孫二狗見狀,看了看那紅衣女子,神秘兮兮地道:“公子這位心上人,當然不是焉家青菱姑娘,若我所料不差,她不是王候千金,便是大戶人家之閨女……”
  獨孤樵截口道:“二狗哥真乃料事如神。”
  孫二狗面上大有得意之色,又道:“不知此番獨孤公子——?”
  獨孤樵道:“小紅,你且到外面暫避一刻,我與二狗哥單獨有幾句話要說。”
  那紅衣女子看看二狗,又看看獨孤樵,方悄然飄身出屋。
  其身法迅捷妙曼,直把個孫二狗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難怪!難怪!”
  獨孤樵奇道:“什麽難怪?”
  孫二狗道:“青菱姑娘美貌手巧,在本村實可算得首屈一指的閨女,但與這位仙女相比,又怎及得上半分了。難怪獨孤兄弟要與她私……私……那個……嗯……”
  獨孤樵連忙道:“實不瞞二狗兄說,她本是……本是王室千金,不知怎的卻看上了我這窮小子。兄弟可不敢高攀,方到此隱居,本想平平安安過此一生,不料終讓她查出兄弟在此並己與青菱姑娘婚配之事,故甫一出村,便被她不知以何種藥物所控,竟爾迷失記憶,若非方才二狗兄提起青菱姑娘之名,只怕此時兄弟我還不知置身何處。”
  言語間掏出三錠金光燦燦的,黃金來放在桌上,續道:“這三錠黃金,一錠給二狗兄添點兒家什,另兩錠請轉給在下的兩位兄長和青菱姑娘。但實不瞞二狗兄說,此時兄弟我心性迷失,竟連何時到本村隱居,又與何人結拜兄弟等諸般細節均是一無所知,不知二狗兄可能見告否?”
  自獨孤樵一掏出金錠,孫二狗便即呆了,任何一錠皆可將亥湖東村給買下了!他孫二狗一生窮得叮噹,此時猝然間便成了本村第三號“巨富”!這不是在做夢吧?!
  獨孤樵又道:“小紅說一到京城長安,便會替兄弟解了藥性。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往後我獨孤樵定將重重報答!”
  孫二狗“卟嗵”跪下,恍似大夢初醒,高聲道:“駙馬爺在上,請受草民一拜。”
  獨孤樵連忙將他扶起道:“兄弟也是被迫無奈,還望二狗兄勿要多禮。”
  孫二狗惶然立起身來,道:“駙馬爺到本村已三年有餘了……”
  當下將獨孤樵如何到湖東村與柴氏兄弟義結金蘭,又如何時常周濟于他之諸般細節悉數相告,未了道:“柴焉兩姓,可是本村第一第二,家底最爲殷實之戶,今日淩晨令拜兄讓駙馬爺到海晏鎮購置迎娶之物,不料卻遇上了公主,那也算是駙馬爺你老人家洪福齊天了。”
  獨孤樵連忙道:“海宴鎮?”
  孫二狗奇道:“是啊!莫非駙馬爺……哦,倒是小的忘了,駙馬爺被公主以藥物迷失了記憶。距此正東約摸百里,便是海晏鎮了。”
  獨孤樵道:“多謝二狗兄弟相告。”
  未等二狗開口,獨孤樵又沖門外道:“小紅,你可以進來了。”
  紅衣女子聞言飄然複入屋內。
  孫二狗又連忙跑下,磕頭如蒜地道:“公主在上,請受小人叩拜!”
  紅衣女子一愣,便聽獨孤樵道:“他已將詳情悉故見告了。
  此時你當該給他重賞才是。”
  紅衣女子點點頭,輕輕一掌拍出,孫二狗尚未來得及謝恩,便已伏屍於地!
  與孫二狗相似,未及半個時辰,凡在家中未曾出門者,無論婦孺老幼,皆被那紅衣女子輕輕一掌了帳。人人俱是面呈青紫之色!
  柴氏兄弟正忙於殺豬宰羊,陡見三弟帶子個嬌美的紅衣女子回家,正驚訝間,早莫名其妙地魂歸極樂。連不滿周歲的柴矩,也未能得以倖免,一家大小六口,轉瞬間便齊奔陰曹地府!
  柴家大院裏,頓時血腥彌漫而腸肚橫流——豬羊之血及其五臟六腑。
  待到傍晚,外出勞作之人先後回家,見自是大憾。然不過多久,一條紅影飄浮如風,早使悲嚎之聲悉數止住。並且是永遠止住。
  焉家青菱母女倆雖不明究因,結局卻與鄉鄰們一般無二。
  只焉德華是日手運特佳,下湖未幾,便釣得兩尾長盈尺許的紅尾鯉魚,心頭自是大喜,暗忖道:“既是如此,何不再釣兩條,以湊個事事(四)如意之數。”
  忖罷耐心垂釣,卻再無那般好運。直至天黑時分,更無一條紅尾鯉魚上勾,只得收杆而歸。
  方至村頭,見家家戶戶清冷無煙,心頭微奇。忽見獨孤樵與一紅衣女子攜手而來,狀極親密,焉德華巫是大惑,正欲出聲與獨孤樵問個明白,卻聽那紅衣女子道:“獨孤哥哥,那孫二狗的話聽怕靠不住,焉家大約僅有那母女二人而已,否則怎的直到此時,還不見那焉老大回家?”
  獨孤樵道:“也罷,反正這湖東村更無一人會絲毫武功,那焉德華大約也是一般。今日咱們已將全村人悉救殺盡,縱有一人漏網,那也不算其甚麽……”
  焉施華陡聞獨孤樵口出“悉數殺盡”四字,一時竟駭立當場,更難開口出聲。
  直過了約摸半個時辰,獨孤樵和那紅衣女子只怕早已離村十數裏開外了,焉德華方似噩夢初醒,直奔家中,果見老伴和女兒無聲無息地躺在院中,面呈青紫之色,顯是已氣絕多時了。
  焉德華心頭狂震,卻又駭立當場。
  良久。
  焉德華狀似瘋癡,直奔柴家,但見柴家大小六口人,也是氣絕面青,唯一不同的,是豬羊血腸遍地,腥臭之味幾不可聞。
  之後將全村家家戶戶闖盡,所見俱是一般,更無一個活口!
  整個湖東村,只剩下他焉德華一人留得命在了。
  驀然間,焉德華有若野獸一般,嗷嗷怪叫幾聲,更不卸下腰間魚簍和肩上魚杆,只暴喝一聲:“獨孤樵!哈哈哈!獨孤樵!”
  便朝獨孤樵與紅衣女子出村方向直追而下。
  焉德華本不會絲毫武功,盛怒之下,狂奔出來及十裏,頓覺氣血翻湧,喉頭一甜,“哇”的噴出一大口鮮血,雙眼發黑,人即栽倒於地。
  子夜,焉德華悠悠轉醒,知定然追獨孤樵不到了,又念及本村父老鄉鄰尚未有人安葬,便懵懵然原路返回。
  回村之後,又挨家挨戶走了一遭,其狀之慘,使焉德華時而狂笑時而嚎陶,竟忘了自己返村之意。在自家門口呆坐至天明,竹簍中兩條紅尾鯉魚早乾渴至死,焉德華一無所覺,依舊肩扛魚杆腰懸竹簍。
  日頭猛然自東山之顛進出,焉德華心頭忽然閃過一絲兒靈光,自方自語道:“獨孤樵!若你尚有一丁點兒人性,自當回來爲你兩位拜兄安葬停當……”
  言語之間,人已不知不覺地走到柴家門前坐走,口中喃喃自語,也不知他咕噥了些什麽。
  如此三日,不吃不喝,焉德華時而瘋癡時而清醒,雙唇如龜裂黃土,時而嘶啞狂笑時而無聲流淚。
  第四日午時,獨孤樵果然挑著一擔上等紅色綢紗回村,見焉德華正坐在自家門前無聲垂淚,望有腐臭之氣彌漫,當下奇道:“焉大伯,你……”
  一言未了,忽見焉德華立起身來,不由分說,一魚杆劈頭蓋腦地打了過來。
  百忙間未及卸擔,獨孤樵頭頂上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棍。
  獨孤樵大惑道:“焉大伯……”
  仍是餘言未了,焉德華一根魚杆亂劈亂掃,獨孤樵既不能還手又不明所以,如此連挨十數棍,獨孤樵身上已橫七豎八地佈滿傷痕,方卸擔強抓住魚杆末稍,失聲道:“焉大伯,你這是怎麽啦?”
  焉德華數日來粒米未進,自難從獨孤樵手中奪過魚杆。當下嘶聲道:“獨孤樵!你不願娶我家青菱姑娘那也罷了。可你爲何如此毒蠍心腸,要將本村之人殺個一乾二淨?!連你拜兄一家也不放過,當真是豬狗不如!有種的便連我焉德華也一齊殺了!本村盡百餘之人,縱是變成厲鬼,也決饒不過你獨孤樵和那小賤女的!”
  言罷又哈哈狂笑,只是那笑聲既嘶啞又淒厲,竟有說出的詭異。
  獨孤樵駭然道:“焉大伯你說什麽?!在下奉大哥大嫂之命,到海晏鎮賣了魚幹,偏走遍全鎮,竟買紅綢不到,只得到了湟源鎮方才買到,以至遲歸二日,不知……”
  見焉德華恍似末聞,只得忍住話頭,奔入屋內,頓即駭立當場。
  恰似先前焉德華一般,獨孤樵狀似瘋癡,欲哭無淚,奔出柴家下遇門則入,但見全村除焉德華和他之外,更無一人留得性命!
  懵懵然回到柴家門口,焉德華早是氣絕身亡,屍身之旁,所嘔鮮血已浸濕地上萬圓二尺有餘!
  又過三日。湖東村近百具屍體己發出熏大惡臭。獨孤樵一言不發,將柴家所存銀兩悉數包了藏於懷內,又在四位拜兄嫂屍身前各叩了九個頭,然後將焉德華屍體移至其老伴兒女身旁,未了將各家各戶房屋一一點燃,不到兩個時辰,湖東村莊一片火海中,已從官府典籍中除名。
  獨孤樵面色漠然,舉步東行。
  海晏鎮。
  獨孤樵和一位紅衣女子緩步而人。
  已是酉禦時分,二人正欲在西盛客棧落腳打塵。剛向掌櫃的訂了一間清雅上房,尚未等小二引道上樓,忽聞身後有人驚咳了一聲。
  獨孤樵聞言轉身,一觀之下,不由心頭大震,卻未在面上表露出來。
  方才驚咦出聲之人非它,正是公孫鸛手下“四達”之一的法達。
  “四達”與公孫鸛寸步不離,五人齊全,獨孤樵焉得心頭不驚!
  便聽伊達道:“咱們在中原遍尋你三年不到,原來你竟在此間,還帶了個女的。”
  紅衣女子目光突然暴射出一股殺氣,卻被獨孤樵一拉衣角而止。
  獨孤樵道:“原來是公孫公子和四位達兄,卻不知……”
  他故意收下口不言。
  公孫鸛輕歎一口氣,道:“敢請閣下和這位姑娘與咱們同桌共敘如何?”
  獨孤樵連忙道:“公子有請,愚夫婦豈敢不遵。”
  公孫鸛淡然道:“請!”
  獨孤樵肅然道:“請。”
  六人甫一落座。伊達便忍不住道;“方才你說‘愚夫婦’三字,莫非你已經和這女的那個……那個……你已娶了她麽?”
  獨孤樵道:“正是。拙荊姓淩名紅,在下與她已於年前結爲秦晉。”
  特達奇道:“當日你被裴文韶挾持。後又落人崆峒派之手,不知你是怎生脫困的?”
  獨孤樵道:“這個嘛……”
  公孫鸛截口道:“這位淩紅姑娘,想必天冥掌法已練至六成了吧?”
  獨孤樵連忙在桌下一踩淩紅腳背道:“公子當真目光如炬,拙荊果然已將天冥掌法練至六成了。”
  “四達”同時驚咦了一聲。
  公孫鸛道:“將天冥掌練至六成,要時裴文韶和崆峒派手中救出獨孤公子自是易若反掌,但獨孤公子令二位拜兄和侯前輩爲遂在下心願,已……本說也罷。然莊下等四年之後方會再至中原,爲報令二位拜兄和侯前輩之恩,在下只有一言奉告:請獨孤公子勸尊夫人勿要再練天冥掌法了。”
  獨孤樵連忙道:“謹遵公子之命。”
  公孫鸛輕歎一聲,並未再說什麽。
  適逢小二上菜,獨孤樵夫婦略飲數杯,便告辭而去。
  待他們上樓之後,伊達道:“阿鸛,你爲何不將那女子武功廢了。”
  公孫鸛黯然不語。
  “四達”也不敢再口出多言。
  而獨孤樵甫一入屋,便令淩紅將店小二點倒,肅然道:“小紅、你快離開此間,徑直東奔,距此三百里有一平安鎮,你在那兒等著,數日之後,我自當設法前來與你相會的。”
  淩紅奇道:“公子,方才那一干人——?”
  獨孤樵道:“那五人中的任何一人,均可在兩三招之內取我二人性命。尤其那叫阿鸛的,複姓公孫,正是創下天冥掌法一代大魔頭公孫鸛之孫,武功尤在其先祖之上。懂了麽?!”
  淩紅心頭駭異,顫聲道:“那咱們一起……”
  話音未落,獨孤樵早厲聲道:“快走!”
  淩紅雙目含淚,破窗急奔。
  獨孤樵則冷笑一聲,伸手一抹,取下一張人皮面具給店小二戴上,將其置於床上,自己則裝成小二模樣,下樓徑自離去。
  公孫顴與“四達”正飲的酣暢,不顧那小二出店之後逃循之事。
  忽聞一細微而清晰的聲音自耳邊響起:“公孫鸛,你認爲此舉高明麽?”
  公孫鸛執杯以袖遮口,沖發聲處以傳音入密之功道:“不高明。”
  那聲音又道:“然你爲何裝佯作假?”
  公孫鸛道:“一切自有天定。”
  “你已認出他了?”
  “當然。”
  “那只能算老朽白救了你一命。”
  “此話怎講?”
  “不提也罷。”
  公孫鸛突然執杯飛彈屋後,身形端的快逾奔雷閃電,卻未見絲毫人影正愣怔間,忽聞那聲音又在耳際響起:“再練五十年,你仍不是老朽對手,不信你此時全神戒備,將渾身功力運于肩井穴上,老朽僅一片枯葉,便讓你此穴被封,注意了。”
  公孫鸛本是心地坦蕩之人,聞言果將全身功力運足十二成護住肩井穴,殊不料少頃之後,果覺肩井穴一麻,全身更無一絲力氣可發。
  那聲音又道:“這下你信了吧?”
  公孫鸛黯然道:“若在下所料不差,前輩便是一元大師了。”
  那聲音道:“一元僅是老朽記名弟子。”
  公孫鸛駭然無聲。
  那聲音又道:“老朽並無害你之心,否則在洛陽城外亂葬崗,老朽也沒必要救你—命了。”
  “請怨晚輩愚魯,不知——?”
  “中原武林能取你性命者,眼下僅有三人而已。其中至少有二人不會取你性命,一是老朽,二是令祖母梅姑……”
  公孫鸛渾身一顫,道:“敝祖母仍在人世?”
  那聲音道:“你雖將天冥掌練至掌風無毒,然令祖母可在十招之內取你性命。而老朽最多不超過一招,也可取你性命。另一人大約能在十四招之內取你性命,只足此人與令祖母有不共戴天之仇,四年之後,待你複至中原,當可見今祖母如何誅殺你公孫家之滅祖之仇。老朽言盡於此,就此告辭。”
  公孫鸛連叫了幾聲前輩,然四周杳無聲息。
  少頃,“四達”連袂而至,齊聲問道:“阿鸛。你怎麽了?!”
  公孫鸛淡然道:“咱們回去吧。”
  “四達”恭聲應了,一行五人複回客棧。公孫鸛招來小二,問道:“先前與我等同桌的那位公子和小姐不知——”
  店小二連忙道:“西廂上房,樓七左首第二間便是,大爺可是要小的去招了他們下來麽?”
  公孫鸛道:“不必了。”
  言罷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小二,又道:“除酒資之外,剩餘的賞給你買碗酒喝。”
  那小二喜從天降,公孫鸛等人的酒席加住宿費,加起來也用不了這錠銀一半!當下連聲道謝而退。
  是夜子醜之交,公孫鸛悄然出屋,到得西首第二間上房,卻見房門大開,獨孤樵正自酣睡,而那紅衣女子已了無蹤影。
  略一細觀,便知獨孤樵已被人點了穴道,當下微一揮手,一股罡風已替他解了穴。
  穴甫解,獨孤樵便連聲道:“掌櫃的,並非小的偷懶,實不知因何緣故,方入屋內……”
  待看清眼前之人並非本店掌櫃時,頓即駭然住口。
  公孫鸛揉身而上,快逾閃電的在獨孤樵面上輕輕一抹,早揭下一張人皮面具來,其做工之精細,端的令人只覺匪夷所思。
  那小二不明所以,更不知公孫鸛身形是否動過,但覺面—上一涼,連忙卟通跪下,磕頭如蒜地道:“神仙饒命!”
  公孫鸛見“獨孤樵”揭下面具之後竟然變成了先前引獨孤樵和淩紅上樓的店小二,愣得一愣,方自扶起小二,道:“我並非什麽神仙,只是小二哥在此一睡幾個時辰,貴店掌櫃的定然會加責於你,這樣吧我給你三兩銀子,你悉數交給掌櫃,就說是先前那位公子和小姐所賜,令你陪他們閒聊。”
  那小二得以保全飯碗,自是千恩萬謝的下樓去了。
  但聞公孫鸛在屋內依然道:“但願四年之後,胡大俠、童少俠和侯女俠安然無事才好。”長歎一聲之後,又喃喃道:“洛陽城外一戰之後,我公孫鸛發誓再不與中原武林中人交手,不知此誓發的對也不對,唉!”
  歎罷身回屋中安歇不提。
  甘涼古道,寒風蕭蕭。
  有一個滿面摔悅之人正漠然朝東緩緩獨行。
  他正是獨孤樵。
  獨孤樵並不覺得寒冷,因爲他的心比寒風更冷十倍。
  有兩樁事一直纏繞著他。
  第一樁是:爲什麽准只要一沾上他,便會招全殺身之禍!
  另一樁是:他想殺人!
  但他卻不知自已是否真是一顆災星,更不知要殺誰。
  他只覺得腦海中渾濁一片。
  路遇之人,見他目光時而散亂時而又凶光暴熾,背上更負有松紋木劍,只道他是一介狂人,皆繞道遠避。
  不一日,獨孤樵已茫茫然橫穿甘南而不自知,到得陝東漢水河畔,但見洪水滔滔,荒無人煙,只得沿岸一下行,找尋渡口。
  尚未行出半裏,忽見一頭拉斗笠之人正自悠然垂釣,身旁魚簍卻是空空如也。
  獨孤樵在湖東村三載有餘,於捕釣之術甚是精通,此時見有人悠然垂釣,不禁駐足觀望。
  直過一個時辰,那人仍是一無所獲,甚至連浮飄也未動過一下。
  獨孤樵略一觀望,不禁啞然:“那頭戴斗笠者垂釣之所,前後均爲巨石所擋,水流紋波不動,恰似死水一汪,且觀形狀,水深大約絕不會超過三尺,如此地方,又怎會有魚兒來上鈎呢。”
  正思忖間,卻聽那人道:“閣下駐足觀老朽垂釣已一個時辰有餘,莫非閣下對此也有興趣麽?”
  聲音甚是蒼老。
  獨孤樵連忙道:“此處水淺不流,老丈在此垂釣,只怕是徒勞無功。”
  那聲音蒼老之人道:“依你之見,老朽要垂鈎何處方不勞而有功?”
  獨孤樵略觀江面一眼,道:“老丈若往上移步五丈,定有所獲。”
  老者道:“五丈之上,水流甚急,老朽雙眼昏花,卻是看浮飄不清。”
  孤樵道:“若老丈不棄,晚生倒願替老丈效勞一二。”
  老者笑道:“有勞閣下了,只是此魚杆爲老朽祖上所傳,閣下可要當心。”
  言罷遞過魚杆。
  獨孤樵伸手接,但聞“匡當”一聲,魚杆竟然垂落於地。
  那魚杆雖只拇指粗細,狀似竹節,卻是千年玄鐵打制,其重量只怕不下五六十斤!
  獨孤樵心頭一凜,連忙道:“晚生雖得前輩事先提醒,卻未料到它竟……竟有這般重,實在是對……對不起之至。”
  那老者笑道:“不妨!不妨!你快去替老朽鈎上幾條魚來,老朽可真是餓壞了。”
  雖那魚稈重達五六十斤,但比起在青海湖捕魚時收網之重量,那卻是大大不如了。
  獨孤樵微微一笑,拾起魚杆,卻發現那垂入河中之線,竟長達三四丈有餘,不由心頭微奇:此處水深不過三尺,置三四丈之鈎下之,無異於送餌喂魚了。
  待他將魚線收盡,將浮飄下移至五尺左右,撿起一條蚯蚓正欲接上鈎時,不禁傻了眼兒!
  那“鈎”竟然是直的,恰與一根針相似!
  見獨孤樵愣立當場,那老者惑然道:“怎麽啦?”
  獨孤樵突然哈哈大笑道:“姜太公鈞魚,願者上鈎,今日晚生大開眼界,竟見到當今的姜太公了。”
  那老者奇道:“你說什麽?”
  慢慢移步過來,口中自咕噥道:“當今之世,莫名其妙之事是越來越多了,連老朽也捉摸它不透。”
  獨孤樵將那魚“鈎”置於掌心,笑道:“你看。”
  那老老似是遇見了世間最爲離奇之事,竟然也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還道……哈哈!”
  見獨孤樵惑然不解,又道:“老朽每日夜此垂釣,至少一二寸長的魚兒還是能釣上四五條果腹的,也怪老朽老眼昏花,今日竟將敝老伴的繡花針用來作魚鈎了,哈哈。”
  笑罷從懷裏掏出一包釣鈎來,遞給獨孤樵,道:“這些鈎有大有小,公子自挑一根吧。”獨孤樵也自大笑,不疑有它,挑了根不大不小的魚鈎換上,道:“老丈若有雅性,不妨……”
  話音未了,那老者截口道:“對對對!敝老伴去世已有三年之久,並無子嗣,你我一見如故,老朽便尋些枯枝敗葉,靜等公子鈎上魚兒來一同烤吃。”
  獨孤樵本意是讓那老者靜觀他如何垂釣,聽老者如此說話,當下只淡然一笑,徑自到上游五丈之處垂鈎。
  未過一時辰,獨孤樵已釣得尺長之魚四尾。
  但聞那老者連聲:“好啦好啦!咱們先烤了這四條吃再說。”
  獨孤樵自然應了,收杆回到那老者早已燃起的簧火旁,但見那老者不知從何處弄得一根鐵絲,雙指恰如鋼刀一般,瞬間便將那四條魚開膛破肚,穿於鐵絲之上,不多時已烤得焦黃噴香,又洋不停地從懷裏掏出稀奇古怪的佐料,灑在魚上,遞了一條給獨孤樵,只道了一個“吃”字,自己便狂嚼猛吞起來。
  獨孤樵見他如此,也自撕了手中之魚細嚼慢咽,也覺此魚昧之鮮美,實爲平生所未嘗。然未等他將一條吃完,那老者早巳將其餘三條連骨刺也未剩下一根的吃了個乾乾淨淨。
  正詫異間,忽聽那老道:“不夠不夠,快將魚杆給了我。”
  也不等獨孤樵發話,便取過魚杆。小心翼地扯下魚鈎,複又換上那根針,並不加餌,回至先前淺水灘,接連不斷地將二尺長的魚“釣”起來抛給獨孤樵。
  如此五次三番,已有七八條魚在獨孤樵身周蹦跳不已。
  獨孤樵正乍自愣怔,卻見那老者收了魚杆。回至火邊,笑道:“傻小子,魚兒一旦出了水面,多留一瞬便減了一分鮮味,還不快助老朽將它們烤了。”
  獨孤樵恍若大夢初醒,當即跪下道:“高人當面,小子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多多原諒。”
  那老者道:“何來這多虛禮,還不快快烤魚。”
  見獨孤樵仍是跪地不起,那老者忽然道:“獨孤樵,你起來吧,待老朽與你慢慢分說。”
  獨孤樵惶然起身,道:“前輩怎知晚生姓名?”
  那老者並不言語,直待與先前一般將魚烤熟之後,方自言自語道:“俗話說事不過三,老朽已兩次……唉!”
  獨孤樵奇道:“請恕晚輩愚魯,不知前輩之意。”
  那老者緩緩道:“你不知那是最好。”
  當下二人俱是細嚼咽,過得良久,那老者方道:“獨孤樵,你可願聽老朽講個故事麽?”
  獨孤樵連連點頭。
  那老者似是猶豫不決,時而仰頭觀天,時而垂首靜思,又過良久,才緩緩道:“三國鼎立時期,魏王曹公諱操雄才大略,更有許諸、夏候淵等諸大將忠心護主。
  吳子孫權雄霸長江下游,重用魯肅、周瑜,陸遜等文武大臣。
  而劉荊州有諸葛孔明先生輔佐,更有張飛、關羽和趙子龍等猛將赤膽忠心,倒是誰也難奈何誰。
  曹公諱操因操勞過度,撒手塵黃,其子曹公諱丕繼位。至西元二百二十年,漢獻帝看大勢已去,便將帝位禪讓給曹公。曹公正式稱帝,定都治陽,史稱曹魏。
  次年曹公稱帝之消息傳至成都,並有傳言說漢獻帝已遇害,劉備一直自稱漢王朝後裔,聞此傳言,便爲獻帝吊喪,於是年四月稱帝成都,重建雙國,史稱蜀漢。
  又過八年,孫仲謀也正式稱帝,建都南系,史稱孫吳。”
  見獨孤樵始終如聽天書,茫然而不知其意,那老者竟微微點點,續道:“後曹帝、蜀帝和吳帝相繼而逝,蜀漢雖有諸葛先生輔佐,無奈後主劉禪胸無大志,不圖進取,終難有所成就,好不……好不令人感傷。
  而孫仲謀一死,吳國內部爭權奪權,亂成一團,也是日見其衰。
  唯魏國文帝曹公諱丕死後,年僅八歲的曹芳承襲帝位,由大將軍曹爽與司馬鼓共同輔佐,大勢不衰。
  無奈西元二日四十九年春,司馬說乘曹爽與魏帝曹芳到洛陽城南九十裏的高平陵祭祀明帝之時,發動兵變,逼迫大將軍曹爽交出權力,免官回家,並大肆殺戮曹氏同宗。獨攬曹魏軍政大權!
  兩年之後,司馬懿去世,其子司馬師繼續專擅曹魏政權。
  魏帝曹芳心頭不平,司馬師乾脆於二百五十四年九月令其弟司馬昭率軍入京,廢曹芳而立曹髦爲帝。待司馬師去世之後,司馬昭仍將首魏帝國軍政大權獨攬。身爲皇帝的曹髦不勝其仇,便密召了待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堂待王業入宮,怒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吾不能坐受廢除,望諸聊共伐之。’然王沈王業兩位奸賊聞言後便立即向司馬昭告密!”
  過得良久,又道:“曹氏鬃公聞訊後知唯有一死方可於九泉之下有臉見列位祖宗,當即拔劍登車,率宮內僮仆數百人殺奔相府。司馬昭早有防備,令心腹賈充串軍抵禦,又令太子舍人成濟用戈刺死曹帝鬃公!”
  言語至此,那老者居然聲音哽咽。
  獨孤樵仍是茫然不解。
  那老者又道:“早在司馬懿使曹公諱爽交出軍政大權之時,曹大將軍便知先祖基業將爲司馬氏所纂,便暗中將其偶然所得的《陰陽大法圖》一撕爲二,一份交與曹氏旁宗並令其遠循。另一份則密交皇室,望能有人參悟得透,取重寶且誅殺司馬宗族,奪回首氏天下。”
  長歎一聲之後,老者接著道:“然自明帝之後,司馬氏擅權,魏帝懼是憂鬱憤然,又有誰能潛心參悟那份看似一幅山才圖,實則維繫皇室大業之圖了……唉!老朽又將話題扯遠了還是說曹氏髦公當日將王沈、王經、王業召至內宮、商討伐司馬昭大計。
  待三人離去之後末久,尚書王公諱經忽又末召而至,對髦公道:‘陛下此舉,只怕是斷然難成的了。’
  髦公驚問主故,王經方道:‘王沈王業兩位奸賊爲圖富貴,已去向司馬昭告密了。’
  髦公大驚,卻聽王經又淡然道:‘微臣索蒙聖恩,唯以一死報答,然陛下雖千金之軀,此時欲步出皇宮只怕也是不能了,若陛下有可未了之事,微臣倒可最後一次所答聖恩。’
  髦公既羞且憤,取出一錦盒遞給王經,聲淚俱下地道:‘此圖一直密藏深宮,朕雖不知其用,但定與我曹魏氣數有關,望尚書將圖速速帶出,隱姓埋名,遠遁它鄉,終有一日替朕雪此奇恥大辱!’
  王經肅然應了,當下匆匆離宮,然他老人家並未遠走高飛,卻將此錦盒連夜密托其忠心耿耿的故吏向雄,令其火速離京。然向雄也與王公一般,口上應了,卻未離開京城,只在錦盒內廖廖加了數語,令其子向傑連夜出京遠遁山林。
  髦公遇害之後,換曹免爲帝。
  司馬昭爲推卸罪行,掩人耳目,將成濟與其兄成沖當作替罪羊斬首。
  又斬了王尚書諱經公全家上下百餘之衆。王公故吏向雄到刑場哭祭,哀動全城,也被司馬昭派人密殺……”
  言語至此,忽聞“吡”的一聲,兩滴濁淚,竟從那老者雙目湧出,落入火中。
  獨孤樵驚道:“老丈!你……?!”那老者一言不發,從懷中掏出一錦盒,遞給獨孤樵道:“一切自有天定。你去吧。此盒製作精巧,當開之日,它會自行啓開的。你不必姓向而姓獨孤,盒內先祖所留數語對你並無所困。”
  獨孤樵奇道:“先祖?!莫非老丈使是那哭祭刑場而憾全城的向雄之後人麽?”
  老者不易覺察地微微點點頭,隨即道:“你不是要尋渡口過江麽?”
  獨孤樵道:“正是。”
  若者並不言語,只將那魚杆一節一節地抽出來,直看得獨孤樵目瞪口呆。
  少頃,獨孤樵便覺腰際一緊,隨即人已淩空飛起,心頭之駭異,端的難以言表,未及發出驚呼之聲,人已輕巧巧立于對岸江邊!
  先前烤魚之火,已被那老者弄滅,更難看清對岸物事,獨孤樵正懵然間,忽聞那老者以傳音人密神功化言入耳:“老朽以魚杆魚線助你渡江,對你只怕是平生第一遭吧?”
  獨孤樵茫然無語。
  那老者之聲又在獨孤樵耳際響起:“今日之事,你斷不可與第二人言及,否則……哼!”
  獨孤礁連忙道:“是。”
  那聲音又道:“只是此事老朽也不知做的是對是錯,唉!獨孤樵,你好自爲之吧。”
  獨孤樵奇道:“晚輩愚魯,請恕未知老前輩言下之意。”
  那聲音道:“此番你若投身東南,或許會別有奇遇。只是你懷中的《七傷拳譜》,本是崆峒派鎮山之寶,於你絲毫無用,故老朽已將它取走了。”
  獨孤樵一探懷中,果然空空如也,不禁大是惶惑,一時啞然無聲,卻聞耳際又遙遙傳來幾不可聞之聲!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苦其心智……”
  待對岸無聲無息之後,獨孤樵腦際倏然閃過一絲靈光:對了,這就是武功,方才我爲何不求他傳我武功,也好爲困我而無辜至死的人報仇。唉!我獨孤樵當真是蠢笨如牛了。
  一念至此,連忙高呼了幾聲“老前輩!”但他聽到的,僅是江水驚濤拍岸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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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天色傍晚,獨孤樵到得一座小鎮。即將入鎮時,他隨手抓了些炭灰抹在臉上,頓叩變得象個士裏土氣的鄉下人,心裏這才踏實了些。
  因爲他真正的面孔太容易爲自己甚至別人惹來麻煩。
  他在鎮子最東面尋了家頗爲冷清的小客棧,這類小客棧的底樓一般都是小酒店,不象大客棧那樣除了酒店還有賭場。沒有賭場就容易避開那些負刀佩劍的人——這類人最愛惹事生非,並且個個都對他獨孤樵過意不去,究竟因何如此,獨孤樵實在弄它不清。只暗歎命運乖蹇而已。
  整個酒店內此時只有一個人在低頭獨飲,那是一個形狀威猛的虯髯大漢。
  掌櫃的則在櫃檯內打盹兒。
  獨孤樵攜帶的銀子雖不算少,但他明白懷裏的這些銀子並非他一人所有,而是七個人的。雖然湖樂村柴家慘遭滅門,他也不能亂花自己兄弟三人披星戴月所攢起來的這些血汗錢。
  因而他對掌櫃的道:“酒肉是不要的,只胡亂吃些飯食,再給間下房住一宿,須得多少銀子?”
  掌櫃的擡起頭來,只隨便看了獨孤樵一眼,旋即又合上眼皮,愛理不理地道:“你說什麽?”
  獨孤樵只得又將方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這回掌櫃的竟連一個字兒也沒說,只伸出一根指頭。
  獨孤樵見狀道:“一錢銀子,那倒不算很貴。”正欲伸手入懷,卻聽掌櫃的“哼”了一聲道:“一兩。”
  獨孤樵的手立即便僵住了。
  他這一路東來,除餐風露宿外,所住客棧最貴的也只收過他的四錢銀子。
  忽聽那獨自悶飲的虯髯大漢道:“一人獨悶,甚是沒趣,那位小兄弟若有雅性,何不過來與在下暢飲一杯?”
  言罷更不擡頭,微一揮手,一錠足有十兩的紋銀恰若有線懸著一般,慢騰騰地飄向櫃檯。
  掌櫃的怎知這是極爲上乖的內功手法,見銀錠“飄”向自己,先是一愣,隨即一張老臉頓時樂得似風乾的橘皮,立起身來伸手一抄,沖那虯髯大漢道:“多謝!多……”
  第二個“謝”字尚未開口,早“啊喲”一聲叫將出來。那到手的銀錠,也“呼”的一聲落到櫃檯上。
  獨孤樵和掌櫃的便是大惑不解:櫃檯上那錠銀子並無絲毫異狀,何以掌櫃的會驚叫出聲;而掌櫃的更不明白,那虯髯大漢的銀子怎的如此燙法。
  掌櫃的看看燙得通紅的手心,又看看那虯髯太漢,怔怔的難以出聲。那虯髯大漢則若無其事地連幹了三大碗酒,自顧道:“俗話說狗眼看人低,此言當真不假,唉!”
  掌櫃的方才轉過神來,連忙陪笑道:“是是是……是小的沒長眼。”轉向獨孤樵,又道:“鄉下小子,今日算你福星高照,遇上了胡大爺,酒肉自不必說,上等客房也有得你住的了。”
  他雖一直陪著笑臉,卻是殊無喜意,更不敢伸手去摸櫃檯上的那錠銀子。
  沒料獨孤樵轉身便走。
  掌櫃的連“喂”了數聲,獨孤樵才在門檻邊站住,轉頭道:“我可不是孫二狗!”
  掌櫃的惑然道:“孫二狗?什麽孫二狗?”
  未等獨孤樵答話,那虯髯大漢忽然笑道:“並非所有窮人皆是嗟來之食之輩,現在掌櫃的可明白貴店因何生意冷清了麽?哈哈!”
  他的笑聲直震得獨孤樵和掌櫃二人雙耳發疼。
  半晌,掌拒的才結結巴巴地造;“胡……胡大爺你……你說什麽?”
  虯髯大漢道:“那位小兄弟既無意與在下共飲,何不依我之見,二錢銀子成交。既無酒肉,食宿一宿,貴店大約也只當得起這個價吧?”
  掌櫃的連忙道:“正是,正是!胡大爺所說的話,無一不是金玉良言。”
  那大漢只“嗯”了一聲,不再多言。
  獨孤樵也覺得二錢銀子很公道,便隨小二上樓,開了間雖不雅致卻頗寬敞的客房,落腳未久,掌櫃的親率數名小二捧了酒肉上來。
  獨孤樵連忙道:“方才在下宜已言明,酒肉是不要的。”
  掌櫃的忙道:“是小號奉請這桌酒席給少爺食用的,怠慢之處,還請少爺多多擔待。”親爲獨孤樵斟了杯涵,續道:“不知少爺尊姓大名,與樓下那位胡大爺是如何稱呼?”
  獨孤樵道:“在下姓喬……這個名石頭,少爺二字嘛,是說不上的,至於樓下那位仁兄,在下也是初次會面。”
  掌櫃的大奇,問道:“少……閣下真的是初次與胡大爺會面麽?”
  獨孤樵也自奇道:“是啊?莫非掌櫃的覺得有何不妥之處麽?”
  掌櫃的吱唔道:“不不不,只是……胡大爺在敝小號呆了三天,似是在等人。他等的既不是閣下,怎的會花……這個……嗯……五兩銀子請……嘿嘿。”
  其實那錠銀子足有十兩。
  方才獨孤孤樵上樓之後,掌櫃的又小心翼翼地去摸它。
  發現已無古怪,且貨真價實,禁不住又看了那虯髯大漢一眼,那大漢卻頭也不擡地道:“十足純銀,童叟無欺,就算是本人請方才那位小兄弟喝杯薄酒,哈哈。”
  掌櫃的聞言大喜過望,縱是他再蠢十倍,至此時也知“胡大爺”是身懷絕技之輩了。他既未爲難此客棧,已是十分難得。更以十兩銀子請人吃喝一頓,那麽那“鄉下少年”只怕來頭更大,縱是王孫公子裝瘋賣傻出門找尋樂子也未可知。當下便忙不叠的應了。親自率人奉上酒肉。此時聽獨孤樵如此說話,言辭間絕無作僞之色,心頭個禁大犯疑竇,故而將十兩銀子來了個虛報一半。
  獨孤樵卻又怎知這許多關節,連日茫然奔波,只覺疲憊不堪,聽掌櫃的語言吞吐,倒也不以爲意,舉箸便吃,接杯則飲,不多時早將酒菜一掃而光,扔過二錢銀子,倒頭便睡。
  掌櫃的見狀更是滿蹊蹺,卻不敢再問獨孤樵。更不敢找那虯髯大漢自尋晦氣,只率一干小二下樓自犯嘀咕去了。
  夜半酒醒,卻聽得隔著幾間屋子有人壓低聲音笑道:“老叫化當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竟連自己的徒兒也看管不住。”
  獨孤樵先是一愣,隨即不禁啞然:說話的正是晚間在樓下獨飲的那虯髯大漢,先還怪道在如此地方還會聽到相熟之聲。
  又聞一豪邁的聲音低低道:“都是天山二怪那兩個老邪物,甫一見面便一口一個師祖,叫得我老叫化骨頭輕飄飄的,便隨他們去喝了幾杯,卻中了那小滑頭之計,自己溜了不說,還把瞿姑娘也給……帶跑了。當真對師太不住。”
  一老婦忙道:“阿彌陀佛,姚大俠說哪里來著。讓翟臘娜隨陸小俠去江湖中磨煉,也未嘗不是好事,且此事貧尼也是知道的,又怎能怪……”
  話音末落,自稱老叫化的急道:“這麽說師太是知他二人此番去向的了?”
  幾乎在同時,另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同時傳來。
  男聲道:“師太怎生不將他們帶至此間?”
  女聲則道:“此事事關重大,雖瞿姑娘不知原委,鬼靈子卻是知曉的,他爲何……咦?!對了,非是侯某對師太不敬,敢問師太怎知我等將在此地相會?”
  鴻孤樵自是不知,這一行人,正是千杯不醉胡醉、布袋和尚姚鵬、江湖浪子童超、毒手觀音侯玉音、峨嵋掌門絕因師太和司馬青青了,只是有師傅和愛侶在側,青青此時尚未開口說話。
  毒手觀音既直言相詢,一聲旨號宣過之後,便聽絕因師太道:“有勞姚大俠、童少俠和侯施主動問。貧尼今夜至此,並非適逢其會,實是受了鬼靈子指點。”
  布袋和尚啊了一聲,急道:“師太怎不早言。咱們這便去追那兩……追鬼靈子那小滑頭,不知能否追上?”
  絕因師太道:“阿彌陀佛!定然是追他們不上的了。”
  稍頓又道:“貧尼是在四日前遇上他們的,隨後貧尼便星夜兼程趕至此間。”
  布袋權尚連連跺足,道:“這小叫化子真是活見鬼了,他剛知此事事關中原武林俠道氣數,卻偏又……”
  一語未了,卻聽絕因師大道:“這可奇了,鬼靈子也說他所要辦的事關係到武林俠道名譽,故爾未及與師父道別,並重托貧尼到此間來傳一句話……”
  衆人俱是大奇,同聲道:“一句話?!”
  絕困師太道:“阿彌陀佛,鬼靈子說,獨孤樵獨孤施主已現身江湖了。卻不幸又落入了複聖盟手中,他正與敝小徒設法相救。”
  數人同聲驚道:“獨孤樵?”
  胡醉和童超則失聲道:“獨孤拜弟?”
  絕因師太連宣佛號。
  一陣沈默。
  獨孤樵先前還只覺這一行男女的聲音恍然有些耳熟,卻偏又記不起何時曾聽到過,只想如此偷聽別人言談大是不該,正欲蒙頭再睡,“鬼靈子陸小歪”六字忽然傳來,心頭不禁大約惑然:陸小歪爲救他獨孤樵性命,四年余前曾與金童賭命,不是早自戕身亡了麽?莫非他們口中的鬼靈子陸小歪與曾救他性命的陸小歪同名同號不成?
  既如此想,獨孤樵便不由得不去聽了。此時聽得衆人驚呼他的名字,其中二人甚至口稱他爲“拜弟”,其中之一更是晚間所見那虯髯大漢,獨孤樵頓即如附十裏霧中:什麽叫“複聖盟”?他幾時又落入其手中了?
  正惶惑間,忽聞樓道上傳來三個人的腳步聲。
  而布袋和尚的聲音也同時傳來:“老叫化不許他坑蒙拐騙,玩那下三濫的勾當,他早就想逃了,什麽獨孤公子重現江湖云云只怕全是那小叫化胡編出來的。哈哈!”
  最後兩聲大笑有若重錘,直擊得獨孤樵氣息翻湧,端的有說不出的難受。而樓道上立即傳來“砰砰”兩聲,卻是姚鵬以內家真力貫注於笑聲之中,將樓道上的人給震翻了兩個!
  另一人則強提一口真氣道:“可是胡大俠和姚大俠在此麽?晚輩崆峒派屬下弟子曹國沙求見。”
  布袋和尚“咦”了一聲,道:“原來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哈哈!”
  末了這一笑恰若柔風輕佛,獨孤樵只覺胸腹間翻騰不停的氣息頓即平緩。樓道上被震倒的那二人也已立起身,同聲道:“姚大俠好深厚的功力!”
  曹國沙則道:“深夜來訪,實在冒昧。晚輩方才在樓下聽掌櫃的言及胡大俠容貌,擅與二位師弟上樓,事急從權,還望簽諒。”
  言罷三人越過獨孤樵居所,徑直走到胡醉等人門前,但聞“哎呀”一聲,顯是有人爲他們開了。隨即便聞崆峒派三人“咦?哦?!”之聲,布袋和尚一一替他們引見衆人,未了道:“方才老叫化不明究裏,行事孟浪,還請勿須介懷。”
  崆峒派三人愣得一愣,方齊聲道:“不敢當!”
  曹國沙續道:“今夜得見這許多高人俠士,我師兄弟三人也不知是哪世修來的福份,姚大俠如此說話,真折然晚輩了。”
  衆人少不得又客套了一番,未了胡醉問道:“曹兄方才所言‘事急從權’四字,敢問言下所指?”
  曹國沙道:“有勞胡大俠動問。四年之前,在下……”
  當下將其時他如何誤傷自稱爲喬石頭的獨孤樵;崆峒派內訌而得丐幫執法長老盧振豪解難;崆峒派掌門五丁開山焦石子因何將鎮派之寶《七傷拳譜》藏於獨孤樵身上而事後獨孤樵偏又下落不明……等等細節悉數道出,直聽得人人稱奇不已,只這邊廂獨孤樵一人不以爲意,暗道這個姓曹的倒並未撒謊,並且他不叫我做喬石頭而叫獨孤樵,又承認當日他是誤傷於我,還算得上是好人一個。
  隨即又忖道:這曹國沙雖爲人不錯卻是糊塗,想當日我醒來時你們一個人也不在身邊,且又不在你們崆峒山了,何況縱是還在,沒人我還不會自行走開麽,其時又不知你傷我是事出有因,莫非我還想讓你再打一拳不成!
  正胡思亂想之際,便聽曹國沙又道:“半月之前,忽有一蒙面人到敝派傳言,說敝派的《七傷拳譜》已落入了複聖盟,敝掌門師尊問其訊息由來,那人卻長笑而去,並未以真面目相示。然此事有關敝派氣運,總是寧可信其有而不信其無,掌門師尊便率了十余名弟子到江湖上暗中查證此事,不料十日之前,《七傷拳譜》又蹊蹺地出現於敝派議事廳內,並附有一簡短書柬,說獨孤少俠確實已現身江湖,只是年來他並不知懷中的《七傷拳譜》便是敝派鎮派之寶,要晚輩儘快尋回掌門師尊,免中奸人之計。”
  布袋和尚道:“貴派的‘七傷拳’在江湖中實可算一等一的拳法,那人既已取到,爲何又要歸還?此事倒是有些古怪,不知——”
  曹國沙已明其意,忙道:“多謝姚大俠讚譽,然實是慚愧,敝派之中,唯掌門師尊一人曾得修習,此時拳譜雖在晚輩身上,卻實難以辨真僞。”
  武林之中,各門各派的武功心法皆是決不能泄漏於外的,饒是胡醉姚鵬等人俠名蓋世,也斷不便讓曹國沙掏出《七傷拳譜》幫著參詳真僞。
  過得少頃,卻聞胡醉道:“那封書柬是何模樣,曹兄可還記著麽?”
  曹國沙道:“在下也恐口說無憑,顧尊他老人家難以置信。
  故將敝派拳譜和那書柬隨身攜帶,便是這封書柬,請胡大俠過目。”
  只過片刻,忽聞胡醉“啊”了一聲。
  衆人驚道:“怎麽啦?!”
  胡醉道:“又是那位頭戴斗笠的前輩異人!”
  須臾,請如此類的聲音不斷傳出:“是他!”
  “不錯!”
  “是那位前輩的筆迹。”
  只有絕因師太不停地口宜佛號。
  曹國沙奇道:“請恕晚輩愚魯,留此書柬之人,莫非——!”
  胡醉道:“曹兄放心,此書柬既是那位前輩所留,便決計錯不了了,還望曹兄對貴派重寶多多留意。”
  曹國沙道:“那位前輩有如此大恩於本派,卻未能一睹他老人家仙容,當真是平生憾事……唉!”
  言下之意卻是:胡大俠可肯告知那位前輩仙居何處麽?
  胡醉一笑道:“那位前輩宛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此間諸人,竟未有能一睹其俠骨風範者,好生令人抱憾!”
  江湖浪子也道:“咱們雖也曾得那位前輩留書指點,卻連他老人家尊姓也是不知,當可算是無能之極了。”
  聽江湖浪子也如此說話,曹國沙連忙道:“既是如此,在下等須得依那位前輩之意行事儘快找回家師才是。告辭了。”
  與崆峒派三人別過之後,布袋和尚道:“如此看來,鬼靈子那小滑頭此番倒並未撒謊。”
  江湖浪子笑道:“怎的姚大俠總對自己徒兒信他不過,依我看來,鬼靈子……哎喲不好!”
  布袋和尚奇道:“什麽不好?你……胡鬧!”
  也是一語未了,忽已明白江湖浪子心思:“憑鬼靈子和瞿臘娜二小要從複聖盟中救人,只怕早是身涉險地了!”本想打趣一句“你江湖浪子怎的也變得說話不痛不快了。”臨了卻改成“胡鬧”二字,那是在說鬼靈子。話雖如此,卻毫無責備之意。鬼靈子所行,正是義不容辭之舉。
  衆人一般心思,當下胡醉道:“事這宜遲,煩請絕因師太帶路,咱們這便接應鬼靈子和瞿姑娘去!”
  之後再無聲息傳來。
  這邊廂獨孤樵心道:你們都上了鬼靈子的當了,他不想到這兒來,才謊說去什麽複聖盟救我,可我好端端躺在這兒,又何來落人別人手中之說了。哈哈,看在那虯髯大漢下午曾幫我說過話來的份上,我獨孤樵須得去與他們說明此節才好。
  思忖既定,便移步至先前胡醉等人言談之所,卻無一人蹤影,愣得一愣,回至自己居所,忽地心間一動,暗道糟糕,這夥人越窗走了,明日沒人幫著說話,那掌櫃的定然饒我不過,大約總有三、四兩銀子保不住了!自怨自艾,乾脆倒頭便睡。
  正睡得懵懵懂懂,忽闖耳際傳來一個細柔的聲音:“老朽已代你將《七傷拳譜》還給崆峒派了,這對你有益無害。明日你離開此間時,掌櫃的會對你奉若神明,你可不得惶然無措。若與曹國沙等人相遇,你須得裝作不認識,速速離開,出店後依舊往東南方向走,或會別有際遇,那卻得看你的造化了。老朽便是先前那些人所說頭戴斗笠之人,你吃過老朽釣的魚,記得麽?唉!老朽違背先人遺訓,自練神功,又管閒事過多,有幹天和,再不能教你武功了。它日你若有緣得遇一位與老朽年紀相若的老姬,她的脾氣很古怪,興許會無緣無故一掌便取了你性命,到時你就說你親眼見過公孫鸛,他是公孫鸛的後人,並已將天冥掌練到掌風無毒並到中原來找過其祖母了。你必須牢牢記住公孫鶴、公孫鸛和天冥掌三個名字,否則……唉!老朽也不知對你說這些話是對是錯,獨孤樵,你好自爲之吧。”
  言語到此,便即嘎然無聲,獨孤樵就此沈沈睡去。
  醒來已是次日日上三竿,甫一開門,便見一干小二肅立門口,端水的端水,捧面巾的捧面巾,更有一抱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華麗衣物。
  獨孤樵大奇,問道:“你們幹什麽?”
  衆小二滿面堆歡,齊聲道:“大爺您老醒啦?!”
  獨孤樵懵然不解,那懷抱衣物的一揮手,小二們群湧而上,將地擁回屋內。
  獨孤樵駭然道:“喂!你們這……這是要幹什麽?”
  衆小二齊聲:“小的們服待喬大爺洗漱更衣!”
  獨孤樵失聲道:“喬大爺?你們一定是認錯人了,我叫……
  我叫……”隨即想昨天晚間自己曾說自己姓喬名石頭,且此時若報真名,不知又會惹什麽麻煩,一時竟是惶然無措。
  掌櫃的已得報,飛奔上樓,高聲道:“喬大爺醒了麽?”
  隨面色一肅,沈聲道:“怎麽還不服待喬大爺洗漱更衣!”
  衆小二齊聲道:“是。”
  言語間中由分說,七手八腳地爲獨孤樵擦去臉上的污泥,更爲他換了一襲白衫,且戴了一頂文土巾。
  獨孤樵一刻不停地道著:“怎麽回事?這……這是不對的。”
  無奈這些小二俱是手腳利索之輩,不多時已將他打扮得煥然一新,也不知是受了誰指使,他們將獨孤樵的銀兩和錦盒依舊放入他懷內,更特意制了一青綢袋子,將獨孤樵本已包紮妥當的松紋木劍套入袋內,仍是負於其背,倒像是背了張古琴。
  獨孤樵頓時變的似是一介書生,委實不知該當如何區處,只翻來覆去的講一句話:“你們這佯做是非常不對的。”
  掌櫃的則笑吟吟地道:“喬公子好俊秀人物,難怪!難怪!”
  難怪什麽,獨孤樵恰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少頃,一名小二捧上一副託盤,上面猛然齊刷刷地放著五錠十兩一錠的純銀,恭恭敬敬地托到獨孤樵面前。
  獨孤樵一驚更甚,失聲道:“這是……什麽意思?”
  掌櫃的連忙道:“小的昨日有眼無殊,不知是喬公子駕到,實是罪該萬死,還望喬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望公子爺笑納。”
  獨孤樵心頭之驚異,端的難以言表,觀掌極言辭間並非作僞,當即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請恕在下不能無端受這許多銀兩。”
  話音甫落,忽聞“卟嗵”連聲,自掌櫃以下,衆小二已齊刷刷跪在獨孤樵面前。
  獨孤樵大驚,也連忙跪下還禮,口中道:“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掌櫃的磕頭如蒜,邊磕頭邊道:“喬公子若不受禮,小的們便沒命了,還望公子爺慈悲。”語音中竟有哽咽之色。
  獨孤樵心頭大惑,問道:“請恕本……本公子愚魯,不知掌櫃的言下之意?”
  掌櫃的駭然道:“小……小的不敢說。”仍是磕頭不止。
  獨孤樵聞言心頭一動,頓即想起昨夜朦朦朧朧間聽到的那一番話,當下略作沈吟,輕歎一聲,道:“各位快快請起,本……公子收了你們銀兩便是。”
  掌櫃及衆小二聞言大喜,齊聲道:“多謝公子爺!”
  待獨孤樵接過銀兩,才一齊立起身來,俱是滿面喜色。
  獨孤樵又輕歎下一聲,才道:“若無要事,本公子這便要走了。”
  掌櫃的連忙道:“公子爺既有要事,小的們恭送公子爺。”
  當下掌櫃的率先引路,衆小二前呼後擁地送獨孤樵下樓。
  樓下曹國沙和兩名師弟正在炊酒。見店掌櫃及店小二擁著一介青年書生下來,其中一位名叫耿明冬的“哼”了一聲,高聲道:“我還道店裏的人都死光了呢!還不快給大爺打斤酒來!”
  掌櫃的唯唯陪陪連聲稱是,卻依舊率衆小二將獨孤樵恭送出店。耿明冬當場便要發作,卻被曹國沙止住。
  直過了一袋煙時光,掌櫃才與衆小二急奔回店,忙不叠的與曹國沙等人陪禮告罪。
  耿明冬又冷哼了一聲,怒道:“什麽東西……”
  曹國沙連忙道:“耿師弟休要多言。”
  耿明冬愣得一愣,兀自咕噥道:“哼!什麽阿狗阿貓也冒充起公子爺,這年頭真是越來越不成話了!”
  掌櫃的連忙道:“是是是!小的耽誤了三位大爺要事,這便請三位大爺賞臉,小的奉送大爺們一桌酒席如何?”
  耿明冬怒道:“哼!你以爲咱們是吃白食的麽?!”
  掌櫃的連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曹國沙也忙介面道:“我這位師弟性子急燥,掌櫃的勿須介懷,這便請去打了兩斤酒來。”
  掌櫃的連忙應是,奔人櫃檯捧了一壺上好竹葉青來,親自把盞斟酒。
  曹國沙道:“不知方才掌櫃的恭送出門的是何方公子,竟爾——?”
  耿明冬道:“什麽屁的來頭,老子最看不慣那些貴介公子,自己沒狗屁本事,全仗著財勢欺人,呼!”
  掌櫃的忙道:“是是是。小的也不知那喬公子是何來頭,只是今後寅卯時分,小的正睡得香甜,不知怎的便撞上了鬼,那鬼也端的了得,只用兩根手指,便捏住小的脖頸子,將小的拎起來,小的嚇得六魂出竅七魂升天,只道此番我命休也。沒料那鬼扔了五錠純銀在小的床上,讓小的待喬公子醒後,便將那銀子給他送去,還要小店所有人手服侍喬公子洗漱更衣,小的自是沒口子的答應了。”
  曹國沙等人俱是心頭暗驚:要捏住脖子將這掌櫃的拎起來那倒不難做到,但若只用兩根指頭便將掌櫃的脖子夾位拎起,他們卻是自忖不能。
  便聽曹國沙道:“尋常護院家丁,斷無此等身手,不知那姓喬的公子是何方神聖,此事倒委實有些古怪。”
  掌櫃的道:“可不是麽。實不瞞客官說,那喬公子初到敝店來時,打扮得與一叫化相似,也怪小的有眼無珠,竟欲將之逐出門外,若非那滿面濃須的胡大爺解圍,喬公子一怒之下,小的這項上之頂是否能保得住,那可就難說得很了。”
  曹國沙奇道:“胡大爺?可是——”當下將胡醉的容貌形容了一番,未了問道:“——此人麽?”
  掌櫃的連連點頭,道:“原來客官也認識胡大爺。”
  隨即也將獨孤樵入店前後之事道了出來。
  耿明冬怒道:“哼!那姓喬的好大架子,竟不願和名揚四海的胡大俠共飲,卻不知他叫何名,它日遇上,我姓耿的倒要向他討教幾招!”
  掌櫃的道:“是啊!胡大爺最是豪爽不過,那姓喬的卻不知好歹,後來小的替他送酒菜上樓,問起他的姓氏,他順口說他叫喬石頭,哼,我看這名字八成是……”
  “假的”二字尚未出口,曹國沙等三人早失聲道:“什麽?!”
  掌櫃的大駭道:“小的所言句句屬實,還望……”
  曹國沙連忙道:“他說他叫喬石頭?”
  掌櫃的惶然不知所揩,只嚇得連連點頭。
  曹國沙只道得一個“追”字,掌櫃的陡覺眼底一空,眼前哪還有三人蹤影,愣怔半晌方自言自語道:“莫非又遇著了鬼不成。”
  卻說獨孤樵與掌櫃及一干小二別過之後,茫然不知其所往,只覺此事之奇,端的匪夷所思,心道往日總得尋個因由,將這五十兩紋銀還給人家才好。
  正思忖間,忽聞有人驚“咦”了一聲,獨孤樵尚未轉過頭去,便覺右脅一麻,人早委頓於地。恍忽之間,只覺自己騰空而起,正自禦風飄蕩。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刻,獨孤樵悠悠醒來,發現自己正置身于莽莽林海之中,三丈開外,一個身著淡黃衣衫的背影正對著他,那人盤膝而坐,也不知在忙什麽。
  獨孤樵道:“喂!你是誰?是你將我帶到此間的麽?”
  那人聞聲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獨孤樵一觀之下,頓即目瞪口呆,更難道出第二個字兒來。
  萬人樂!
  此人非它,正是飛天神龍萬人樂。
  見獨孤樵滿面惶恐之色,飛天神龍突然沈下臉來,厲聲道:“我那樹屋可是你這小子燒的?!”
  獨孤樵大惑,問道:“什麽樹屋?”
  飛天神龍目光中陡現殺機,盯著獨孤樵,一字一句地道:“裴文韶已被人殺了,那叫做死無對證,我問你,那木屋是你燒的還是裴文韶燒的?若有半句謊言,哼!”一掌將身旁的一塊巨石拍下一角,續道:“這石頭就是你的榜樣!”
  一提裴文韶之名,獨孤樵反倒寬下心來,當下道:“是裴文韶燒的。”
  飛天神龍冷冷道:“憑區區—個裴文韶那點兒微末技行,斷無能出我那樹屋之理,哼!我爲何要相信你的話?”
  獨孤樵機伶伶打個寒噤,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當日我便覺得裴文韶做的不對,難怪時隔數年,閣下仍是這般生氣,卻也怪你不得。”
  飛天神龍怒道:“不怪我?!哈哈哈!縱要怪我,你卻又將怎生怪法?”
  獨孤樵奇道:“我說過不怪便是不怪,又何何來怎生怪法了?”
  飛天神龍怒極反笑,連聲道:“好好好!”
  獨孤樵喜道:“既然閣下也說好,那就……那就太好了。
  至於閣下若還不相信我的話,那也叫做無可奈何。”
  飛天神龍以其邪怪之名“享譽”江湖數十年,此時竟被獨孤樵弄了個啼笑皆非,一時倒不知如何說話才好。
  卻聽獨孤樵又道:“裴文韶死了?是閣下殺了他麽?唉!那也叫做惡有惡報,當中他和糊塗殺那叫化時,我就認爲那是非常不對……”
  飛天神龍暴怒道:“管你媽的對不對,大爺行事,向來是愛怎樣便怎樣,只須遵守江湖規矩就行。”
  獨孤樵道:“我說的是裴文韶和糊塗不對,又沒說你。”
  飛天神龍怒極反笑,笑罷道:“四年前我還只道你是個笨蛋,沒想到現今你卻變成了個渾人,天下一等一的渾人!難怪陸小歪沒法教會你武功,卻這般作奸使詐!”
  獨孤樵奇道:“閣下不說,在下倒還不知自己是天下一等一的渾人。至於閣下說陸小歪教在下武功不會云云,那卻是大錯而特錯了,因爲鬼靈子從未教過在下武功……”
  一言未了,飛天神龍早一彈而起,一把扣住獨孤樵手腕,厲聲道:“那你身上的內力,卻是何人所授,說!”
  獨孤樵只覺飛天神龍的五指有若鐵圈相似,幾欲將他手腕夾碎,淚花早在眼眶內翻滾,卻強忍沒叫出聲來,顫聲道:“你……你說什麽?什麽叫內……內力?在下一無所知,閣下可能詳告麽?”
  飛天神龍“哼”了一聲,手指微微放鬆了一些,道:“你跟我裝什麽蒜!方才大爺點你昏睡穴之時,早發覺你身負內功,雖只是一丁點兒,卻已打下了習練上乘內功的根基,說倒底是誰傳授你的?”
  獨孤樵奇道:“沒有呀。”
  飛天神龍變色道:“你想找死麽?”
  獨孤樵連忙道:“不想。”
  見飛天神龍凶霸霸地瞪著自已,又道:“這些年來在下在湖東村與二位拜兄捕魚,確實無人教在下習練過什麽內功。”
  飛天神龍也自奇道:“湖東村?那是什麽地方,竟會有身負如此博大純正的內功之人?”
  獨孤樵當下便將湖東村的位置及自己如何與柴氏兄弟結拜經過講了—遍,待講到拜兄全家如何慘遭暴死時,再也忍耐不住,淚水早洶湧而出。
  飛天神龍見獨孤樵言色間更無絲毫作僞之色,心頭也不禁大是犯疑,沈吟良久,方道:“你將四年前隨陸小歪和瞿姑娘走後所發生的事全講出來,不准漏掉任何一個細節!聽到了麽?!”
  獨孤樵道:“這倒使得。”
  當下將自己四年來自己的諸般際遇細細講了一遍,只遵囑避過日前自己在“夢”中聽到的話語不提。在講到兩位拜兄時,少不得又是淚濕衣襟。
  飛天神龍聽經又沈吟良久,方自言自語道:“古怪!邪門!當真古怪!當真邪門!”
  獨孤樵道:“閣下有何難以索解之事,何妨道了出來,也讓在下一道,與你參詳參詳?”
  飛天神龍玲哼道:“與你這渾人參詳個屁!”瞪了獨孤樵一眼,見對方默不作聲,便又冷哼道:“你爲何不問我覺得何事古怪?”
  獨孤樵道:“反正我問了閣下也不願說,在下只好免開尊口了。”
  飛天神龍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會說?”
  未等獨孤樵開口,又自顧道:“那—劍刺死太陽叟東方聖的獨孤樵我雖未能親眼得見,但金童非殺你而不甘心,陸小歪又不惜以一己之命換你性命,崆峒派焦老兒更冒險將其鎮派之寶藏於你懷中,如此看來,你倒確實……有些像是獨孤樵……”
  獨孤樵忙道:“我本來就……”突然想起說自己是獨孤樵,又難免被這飛天神龍“教”武功,當即改口道:“不是獨孤樵,並且……並且日前晚間聽那許多人說鬼靈子陸小歪不知在哪兒發現獨……獨孤樵已落入複聖盟手中。在下就更不可能是獨孤樵了,閣下以爲然否?”
  飛天神龍道:“那是自然,你沒半丁點兒本事,又怎能殺太陽叟東方聖了!”
  獨孤樵喜道:“既是如此,咱們何不各走各的,閣下自去貴幹,在下也……咦?怎的在下半邊身子麻木不仁,莫非是中了風麽。”
  飛天神龍大笑道:“大約正是中風了。”
  獨孤樵黯然長歎一聲,稍頓又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請,不知閣下可肯應允麽?”
  飛天神龍奇道:“你說。”
  獨孤樵道:“敢勞閣下替在下尋了根木棍來。”
  飛天神龍一奇更甚,問道:“幹什麽?”
  獨孤樵道:“在下想以木棍權當手杖,去尋個郎中給治治,否則落個半身不遂,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飛天神龍聞言一愣,隨即笑得渾身打顫,連在地下翻了幾個跟鬥,兀自棒著小腹大笑不已。
  獨孤樵奇道:“閣下——”
  飛天神龍邊笑邊道:“好,好。”卻不去尋木棍。
  獨孤樵惑然不解地看著他,過了良久,飛天神龍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撕了一塊不知什麽獸肉給獨孤樵,道:“你吃,吃飽了才有力氣趕路。”
  獨孤樵喜道:“這也說得是。”
  授過烤肉便吃。
  一時二人俱未開口出聲。
  待獨孤樵堪堪將那塊烤肉吃完,天神龍忽然嘿嘿冷笑數聲,陰惻惻地道:“現在你叫什麽?”
  獨孤樵惑然道:“我叫……我叫……”他不知自己該叫什麽,頓得一頓,忽然心頭一亮,自己此番一路東來,實是因悲憤所至,要爲湖東村的兩位拜兄報仇,當下道:“我叫柴方圓。”那卻是將柴方柴圓兩兄弟的名字合在一起了。
  飛天神龍冷冷道:“怎的我帶你到此間時,有三個崆峒派的小輩在後面叫你叫喬石頭?”
  獨孤樵道:“可是曹國沙他們呢?他們在哪兒?”
  飛天神龍道:“憑他們那點兒道行,只怕連大爺的屁也聞不到!怎麽?莫非你認識曹國沙他們?”
  獨孤樵道:“方才在下已言明目分曹國沙曾打過!我閣下怎的這般快便忘記了。”
  飛天神龍“哼”了一聲,道:“你一會兒冒充獨孤樵,一會兒自稱喬石頭,眼下又說自己叫柴方圓,到底你的真名叫什麽?說!”
  獨孤樵道:“在下自然不能叫做獨孤樵。至於喬石頭之名嘛,卻是昔日裴文韶胡亂攤派給我的,那也不能作數。實在沒法,就算叫柴方圓吧。”
  飛天神龍怒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何來就算叫柴方圓!這算什麽意思?”
  獨孤樵道:“好!既是如此,我便叫柴方圓。”
  飛天神龍道:“這名字可沒人胡亂攤派給你,而是你自報的家門,是也不是?”
  “是”
  “你的真名便叫柴方圓?”
  “就算……是!”
  “好啊!姓柴的,你膽子不小,竟敢消遣起本大爺來了!”
  “我……沒有!”
  “嘿哩!沒有?!你是欺本大爺無知,竟連你身懷內力也查不出來麽?哼哼!想必你是不要命了!”
  “這個……這個嘛,在下決不敢說閣下無知,更不存半點相欺之心,閣下說在下身懷內力,大約也是……不,那是不會錯的,然在下實在是……實在是對不起之至,何以如此,在下實是一無所知。至於閣下最後一句話,那卻問的有……有些兒欠通,試想蟻髏且偷生,在下又怎會不想活命?”
  “哼!”
  “在下所言句句屬實,閣下如若不信,在下也是無可奈何。
  依我之見,咱們這便分手如何?”
  “姓柴的!你是第一個敢這般對我飛天神龍說話的人,縱若你身懷何等驚人技藝,莫非我飛天神龍便不能一掌取了你性命麽?”
  “閣下所言差矣,在下並未身懷什麽驚人技藝,故而閣下一掌,大約是能取了在下性命的。”
  “大約?哈哈哈!大約!來來來,咱們這便比劃比劃!”
  “不用比劃不用比劃,何況在下也比划不來。是在下一時失言,閣下一掌,那是……那是……”
  “如何?”
  “毫無疑問是能取了在下性命的。”
  “咱們尚未試過,你怎的便知道了?來來來,咱們先試過一掌之後再說。”
  “不!不!這是試不得的。”
  “爲何試不得?”
  “因爲……因爲一試在下便沒命了,那是一目了然的。”
  “這麽說你是相信我一掌能取你性命了。”
  “當然,當然,在下堅信不疑。”
  “但我不取你性命。”
  “這……?”
  “你想死?”
  “不想。”
  “哼!你可知我爲何不取你性命麽?”
  “請怨在下愚蠢,確是有些不知。”
  “大爺不妨告訴你,是因爲鬼靈子陸小歪。”
  “哦。”
  “你還記得四年前本大爺與陸小歪打賭之事麽?”
  “這倒記得。”
  “那就是了,此時你仍不會絲毫武功,卻又身負內力,故陸小歪是徹頭徹尾的輸了,本大爺要帶了你找他當面對質。”
  “原來如此。”
  “不管那真的獨孤樵是否身懷武功,也不管你到底叫何名字,反正本大爺與陸小歪是賭他半年內能教會你武功,此時已過了四年……哈哈,大爺的籌碼,只怕要加上那麽一丁點兒了。”
  “什麽籌碼?”
  “到時你便會知道了,走吧。”
  “可在下這身子……咦?!古怪古怪,在下這中風怎的不醫自愈了!”
  飛天神龍哈哈大笑,心頭之暢快端的難以言表。數年來遍尋獨孤樵不到!陸小歪偏又不肯撤了賭約,使他不得不時時避免與陸小歪朝相,實是憋氣得緊,此時這獨孤樵已在他手中,更兼不會絲毫武功而身懷內力,依他們昔日的賭約,陸小歪是輸得不能再輸了。他雖不知獨孤樵那點兒內力從何而來,甚至連獨孤樵自己也不知當日在漢水岸邊,那頭戴斗笠的老者以釣杆抛其過江時,力透魚線,以末稍輕拂其膻中穴,輸了一絲兒內力給他,其時他只忙著想求那老者傳藝,且那老者的內力又柔和之極,竟末覺出絲毫異樣,若飛天神龍不說,他實是毫無所知。但正因如此,飛天神龍才倍加歡快:這自稱“柴方圓”
  的獨孤樵已成渾人一個,他萬人樂豈有不穩操勝券之理!故而當他說到“走吧”二字,暗運內力個大袖輕撫,解開了獨孤樵被封穴道,而獨孤樵還在爲自己的“中風”不醫自愈大覺古怪時,他豈有不大樂之理。
  待獨孤樵立起身來在天神龍忽然心頭一動,四年前他帶著這獨孤樵東藏西躲,九天竟與人打了三十七架,只怕這“柴方圓”當真與獨孤樵相貌酷肖,甚至有何血緣關係也未可知,此番若大搖大擺地帶了他去找鬼靈子理認論,只怕有些麻煩會無緣無故地沾惹上身,那倒大爲不妥。當下收住腳步,對獨孤樵道:“喂!柴方圓,你等等。”
  獨孤樵一愣,隨即想起飛天神龍所說的“柴方圓”乃是叫他,便惑然道:“等?等誰?”
  飛天神龍心念電閃,他對易容改妝之術並非行家裏手且此地更是刻不沾村後不落店,易容之一應物事是斷斷沒有的,只有如此這般了……
  便聞“嗤”的一聲,飛天神龍早撕下半幅衣袂,不由分說,已將獨孤樵面容嚴嚴實實罩住,只以手拽剪了兩個小孔讓他露出雙目。
  獨孤樵大惑不解,問道:“閣下這是幹……幹什麽?”
  飛天神龍以爲自己這一招幹得很漂亮,哈哈大笑道:“如此一來,便絕沒人再能認出你了。”
  獨孤樵道:“縱若被人認出,卻又怎樣呢?”
  飛天神龍面色一凜,道:“自此刻起,無論遇上何人,你都只可說自己叫柴方圓,‘獨孤樵’三字是萬萬不可出口的,記住了麽?”
  獨孤樵道:“記是記住了,但在下還是不明白……”
  話音未落,早聞飛天神龍一聲暴喝:“夠了!”
  見獨孤樵一派惶然之色,飛天神龍又冷冷道:“你怕死麽?”
  獨孤樵愣得一愣,道:“死嘛,自然是怕的,卻不知閣下言下之意,莫非……?”
  飛天神龍截口道:“你一說自己叫獨孤樵,或者讓人看到了真實面目,少不了便會有人要取你性命,懂了麽?”
  獨孤框心頭也自凜然,他雖不知是何緣故,但四年前羊頭村何志福父女倆和數月前湖東村全村百十號人的慘遭暴亡,皆因他是獨孤樵而起。此時聽飛天神龍如此說話,禁不住淚水潸然而出,半晌才緩緩點了點頭。
  飛天神龍見狀大喜道:“事不宜遲,咱們這便找陸小歪去也。”
  話音甫落,忽聽二十丈開外傳來一怪叫聲:“究竟是何方小輩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將我天山二怪的師父之名擡著大呼小叫!”
  飛天神龍眉頭大皺,尚未及叮囑獨孤樵不可泄漏身份。天山二怪早雙雙立於對面五丈開外,一齊向天神龍怒目而視。
  便聽牧羊女梅依玲道:“方才大呼小叫的,便是萬人樂你這小子麽?”
  飛天神龍萬人樂本是個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但此時他卻不願多生枝節,當下賠笑道:“經年不見,二位前輩是越來越……這個……朗爽了。”
  牧羊童陽真子忙道:“什麽叫‘今年不見’!咱們是有三年多未見過面了,哼!你這小子的話狗屁不通之至,我和依玲以天山二怪爲名;而朗爽便是豐朗爽直的意思,是譏諷咱們名不副實麽?”
  飛天神龍忙道:“晚輩不敢。”
  陽真子道:“你固然是晚輩,但鬼靈子是我歪邪派開山掌門,更是我二怪的師父,推算下來,他便是你前輩的前輩了。
  偏你這小子不識天高地厚,竟將前輩之前輩的名諱大呼小叫,莫非是這三、四年來,你已然武功大進,竟不將我歪邪派放在眼裏了麽?來來來,咱們便比劃比劃再說!”
  言罷便欲動手。
  飛天神龍心頭大叫倒楣,口中卻連忙道:“四年前晚輩便是二位前輩手下敗將,此時觀二位前輩更是龍精虎猛,若論動手,晚輩是斷斷不敢的。”
  梅依玲“哼”了一聲,道:“然方才直呼我二怪師父尊姓大名的,莫非是那蒙面的小子麽?!”
  飛天神龍道:“這——”
  陽真子也“哼”了一聲,道:“你是欺我二怪老耳昏饋了,竟然聽不出你的聲音來了麽?很好,很好!四年前你敗於我和依玲之手,心中大約是一直耿耿不服的,今日你們是兩人,我們也是兩人,便來重新打過再說!”
  其實四年前二怪與飛天神龍那一戰,雖說二怪功力深厚而占盡上風,然輕功卻比之飛天神龍有所不及,更何況在莽莽森林中,飛天神龍更是如魚得水,雖兇險萬端,卻還是被他挾著獨孤樵上樹逃脫了,並未有絲毫損傷。四年來天山二怪倒是一直爲此事耿耿於懷,心道憑他二人功力,竟讓區區一個飛天神龍將人帶了逃循,那委實是大丟顔面之事,故爾閉口不談,只一心欲與飛天神龍找回場子。偏這四年飛天神龍爲避開鬼靈子,恰似自武林中消失了一般,今日巧遇,縱是飛天神龍並未高呼什麽陸小歪之名,天山二怪也是要逼著與他重新打過的了。
  二怪行事雖邪,卻並非莽撞之輩,待陽真子話音剛落。二人心意相通,早一前一後將飛天神龍和獨孤樵圍住。
  飛天神龍見狀大怒,邪氣賁張,哈哈大笑數聲,道:“天山二怪,若憑功力蠻打,姓萬的自不是你二人對手,但此時此地,他們自信能困住我飛天神龍麽?!哈哈。”
  陽真子也大笑兩聲道:“好說,好說。”
  梅依玲則只淡淡地道:“別讓他上樹。”
  飛天神龍聞言一凜,憑二怪身手,要逼住他在地上死纏爛打倒真並非難事,若不飛身上樹,後果端的大爲堪虞。當一隻冷笑不語,暗自計較脫身之法。
  忽聞陽真子暴喝一聲:“何方狂徒!竟敢在我天山二怪面前蒙面不見,當真是見不得人麽?照打!”
  他說“何方狂徒”四字時,已是功布全身蓄勢待發。說到“蒙面不見”時,人已若鷹隼相似,飛身疾射獨孤礁,待最後“照打”二字出口,左掌已觸及獨孤樵神庭穴,右掌則早撫中獨孤樵胸前鷹窗穴!
  陡見陽真子飛身躍起,飛天神龍心頭之驚駭端的難以言表,只道得“不可”二字,人已電射而上。
  然天山二怪心意相通,陽真子甫一出聲,梅依玲便明其意。待飛天神龍身形微動,她也飛身躍起,空中截住飛天神龍。電光石火之間,二人已交換了一腿三掌!
  也是在電光石火之間,陽真子已覺出獨孤樵並不會絲毫武功,其內力也微弱至極。他一生行事雖邪,卻並非濫殺無辜之輩,當下強自收回真力,只左手化零爲爪,將獨孤樵的蒙面巾一把揭去。
  “嘭”的一聲,獨孤樵雖只胸間鷹窗穴吃了陽真子不到半成真力,卻已經受不住,仰身倒地。
  變起倉促,飛大神龍縱身而起時所提起的內力尚未及三成,哪堪與早有防備的梅依玲相比,硬接了一腿三掌之後,人被震得“騰騰騰”倒退出七步之多,方才立穩腳跟,“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面色慘白地坐下盤膝運功調元。
  而陽真子倏然間強收真力,恰似以自己數十年功力回擊自身,也是一口濃血噴出,委頓於地。
  僅刹那間,場中四人便行三人人事不省,只梅依玲呆若木雞怔立當場。雙目緊緊盯著獨孤樵面容,驚愕得更難呼出一口長氣。
  良久。
  一陣涼風吹過,梅依玲駭然一驚,見陽真子面呈死灰,了無生氣,比之獨自盤膝運功調元的飛天神龍萬人樂,顯是所受內傷更重。他天山二怪數十年伉儷情深,心頭狂震之下,梅依玲哪還能顧及其他,當下疾掠過去,伸手一探鼻息,只覺陽真子氣若遊絲,少頃便有性命之厄。驚駭之際,忙將陽真子翻身側臥,連點了他中沖、合穀、百會、人中、大敦等穴,運氣于勞宮穴,力達指尖,以左右中指將內力源源輸入丈夫體內。
  天山二怪所習內功本是一種,更是夫妻形同—體,雖陽真子所受內傷極重,不到盞茶時分,梅依伶便以強勁內力將其已被震離的五腑歸位。
  饒是如此,梅依玲仍是深知丈夫的性命雖己從鬼門關前被拉了回來,但她苦在此時撤了內力,陽真子說不得依舊還須找閻王爺會面,更不敢有絲毫鬆懈,反運出平生修爲,將內力自陽真子百會人中二穴綿綿不絕地輸入。
  少頃,陽真子、梅依玲和飛天神龍萬人樂二人,俱是頭纏氳氤白霧,更不知方外之物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反是獨孤樵穴道自解,率先醒來,陡見天山二怪和飛天神龍之狀,不由大感蹊蹺,還道他們准是在弄何玄虛,當下複又閉上雙目。不敢有絲毫異動。
  如此過得盞茶時分見他三人仍是了無異狀,不由心頭犯疑,暗道:這三人皆是好鬥之輩,那是斷斷不能與他們同行的。只是他們武功太高,身形如同鬼魅,跑是跑不掉的,那卻如何是好?
  隨即又忖道:此時他們一動不動,狀似老僧入定,縱若他們是故弄虛玄欺騙於人,我好歹也得試試,若能逃離那是最好,縱若不能,大不了也不過再被他們捉了回來。
  思忖既定,便輕輕翻身立起,躡手躡足地悄悄離開,先是進住呼吸,一步一步慢慢移動,直如此步離三十餘丈後,方放腿狂奔。並不見天山二怪和飛天神龍追來,心頭還暗道僥倖。
  獨孤樵自是不知,天山二怪和飛天神龍“故弄懸虛”之時,縱是個不會絲毫武功的尋常少年,也可輕而易舉地將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三邪”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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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a

  狂奔得半個時辰,距飛天神龍和天山二怪已有十數裏之遙,獨孤樵松了口氣,頓覺胸間氣血翻湧,難受萬端。當下收慢腳步,緩緩而行,仰首望天,但見陽光細碎。方才拔足狂奔之時,盡往茂密處跑,此時四周昏晚,倒不易辨瞧時辰方位。
  如此信步行出裏許,仍是難辨東西,獨孤樵苦著搖搖頭,正欲尋個安歇之所,忽聞左側數丈開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獨孤樵心下大駭,只道是終給飛天神龍和天山二怪追尋到了,不由黯然長歎一聲,只待束手就擒。
  殊不料他長歎之聲未落,便被一驚“咦”之聲打斷。
  那聲音有若黃鶯啼鳴,煞是悅耳。
  獨孤樵心下微奇,舉目一觀,頓即渾身如遭電擊,再難將目光移開分毫了。
  他看到了一個少女。
  一個絕色少女。
  一個恍非塵世中人的絕色少女。
  獨孤樵幾疑是在夢中,想使勁兒眨眨眼睛,又怕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就象傳說中任何仙女下凡都會突然消逝那樣。
  然而那少女絕非仙女下凡,因爲獨孤樵不止一次見過她。
  她是玉女。
  玉女見獨孤樵呆呆盯著她,不禁面色微微一紅,將頭轉向一側。
  獨孤樵看到了她頸間雪白的肌膚,是那種彈指即破的肌膚。
  獨孤樵似是醉了,心裏始終有個聲音在不停地響: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然而可能。
  不僅可能,而且實實在在,尚在玉女年幼時,獨孤樵便見過她,只不過在當時抑或現在,他獨孤樵便都是武林中最大的一個謎,只不過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除獨孤樵急促的呼吸聲外,四周一片寂靜。玉女心下大奇,微微轉過頭來,見獨孤樵仍是目不轉眼地盯著自己,禁不住“卟哧”笑了一聲,繼而只覺面上溫熱,忙收斂笑容道:“是你?”
  獨孤樵卻依舊癡癡的難以言表。
  玉女微覺羞怒,當下板起臉道:“獨孤樵,你怎會在這兒?”
  縱是溫怒之言,獨孤樵也覺比仙樂還要動聽,仍是無言。
  玉女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獨孤樵似是大夢初醒,忙道:“請……請留步!”
  玉女陡地轉過身來,嬌眉一挑,怒道:“怎麽?”
  獨孤樵結結巴巴地道:“也不……怎麽,只是……只是姑娘怎的識得在下賤名?”
  玉女怒火更熾,冷冷道:“獨孤樵!當日禦兄要殺你,本姑娘還覺得你怪可憐的,早知你人品竟是這般低劣,我也就不勸禦兄。而鬼靈子陸小歪甘舍一己之命救你,總算得是有眼無珠了。”
  “鬼靈子陸小歪”六字忽一入耳,獨孤樵頓即清醒,四年前的諸般事情漸漸清晰,只聽他喃喃道:“是的,不錯,我們本是很早就見過面的,只當時在下僅覺得你好看,竟未發現姑娘美若天仙,實在當得起‘有眼無珠’四字!”
  言罷連連長歎不已。
  這幾句話實是說得無理之極,然天下妙齡少女,無一不喜歡男人說她美麗的。何況玉女自幼與昔日“武帝”太陽叟和金童在一起,自來人人對她敬畏有加,誰又敢直說如此“褻瀆”她的話。
  以至她雖美若天仙,自己卻是不知,還道天下少女皆是一般。此時獨孤樵這般言狀,倒使她心頭三分薄嗔三分喜意,一時作聲不得。
  忽聽“劈劈啪啪”數聲脆響,玉女尚不明所以,獨孤樵雙額已各印了十余條痕印,都是他左右開弓,自掌了幾記耳光。
  玉女大奇道:“你……喂!獨孤樵你幹什麽?”
  獨孤樵垂首道:“方才在下對姑娘無禮,本該挖去雙目的,然若是雙眼不能視物,倒委實有諾多不便,故而自掌稍示歉疚之意。似姑娘這般人品,原本是不該多看一眼冒犯的。”
  他說得誠懇之極玉女不由得心頭喜歡,問道:“你真是……這麽想的麽?”
  獨孤樵忙道:“在下若有半字虛言,叫在下不得好死,萬劫不復超生!”
  玉女咯咯笑道:“我只是隨便問問,誰又讓你發這般重的毒誓了,我看你這人真有些傻氣。”
  獨孤樵道:“在下原本是很傻的,姑娘之言一個字兒也沒錯。”
  玉女粉面一紅,正色道:“獨孤樵!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獨孤樵也正色道:“若在下是假傻,先前之言便是存心欺騙姑娘了。在下真是很傻的。”
  玉女忿然看了獨孤樵很久,見他言出真心,不由奇道:“那我問你,現在武林中人人欲得你而甘心,黑道上的欲殺你,白道上的想救你。武林精英,眼下盡聚於這大峪山中,你卻來自投羅網作甚?”
  獨孤樵奇道:“什麽叫自投羅網?在下實在不知爲何有人大殺我而有人又要救我,至於什麽白道黑道,在下就更是弄不清了。對啦,姑娘是白道還是黑道?不不不,在下最後這句話實是在問的愚蠢之極。”
  玉女倒真是被他的最後一句話給弄槽了,愣怔良久,才道:“你說什麽?”
  獨孤樵擡起頭,但只敢看玉女一眼,便趕緊低下頭去,低聲道:“在下這句話若說出來,對姑娘實是有所冒犯,若是隱而不言,也是對姑娘不敬,端的好生爲難。”
  玉女道:“你爽爽快快說了便是,又有什麽爲難了?”
  獨孤樵道:“在下若說出來,姑娘可不能生氣?”
  玉女道:“說便說了,幹嘛婆婆媽媽的!”
  獨孤樵鼓足勇氣道:“好!在下這便說了,只因先前姑娘轉過頭時,在下不慎看到了姑娘頸間肌膚,實是狀似白雪,潤似溫玉,與‘黑’字絕無半分干系,故在下問姑娘是白道黑道,那便問的愚蠢……”
  “之極了”三字尚未出口,玉女早面色一寒,嬌叱道:“住口。”
  沒料獨孤樵輕歎一聲,介面道:“在下非禮於前,非言於後,大違君子之道,那叫做咎由自取。姑娘生氣,本是應當,唉!”
  玉女怒氣更甚,喝道:“什麽非禮於前非言於後!你休要胡說八道,若讓我禦兄聽見,一劍便殺了你!”
  獨孤樵道:“君雲:非紮勿動,非禮勿視,非禮勿言。在下動是沒動的,只是這‘視’‘言’二字,卻真是非禮了的,縱若……”
  余言未能出口,玉女又是一聲清叱,手持白練,騰起一丈有餘,玉腕輕抖,獨孤樵但覺眼前白光倏閃忽收,定眼看時,玉女早粉面含霜,複立當地。
  獨孤樵尚未來得及喝采,又聞—陣“唰唰”聲,青枝綠葉已如雨下,在玉女身周五尺方圓內鋪成一圈!
  獨孤樵乍舌不已,卻聽玉女冷冷道:“獨孤樵!你以爲本姑娘便殺不了你麽?”
  獨孤樵看看那圈青枝綠葉,又看看玉女,滿有把握地道:“姑娘定然是殺得了在下的。”
  玉女怒極,只以爲獨孤樵一味調侃於她,當即喝道:“獨孤樵!你欺人太甚,本姑娘今日縱是敗於你手,往日也定將讓你死的苦不堪言!看招!”
  獨孤樵正自惶然,兀不知玉女爲何怒氣越來超甚,正欲再表歉意,然末等他開口,玉女說打便打。獨孤樵忽覺氣息窒悶,隨後喉頭一甜,就此昏了過去。
  卻說鬼靈子數年來一直跟著師父布袋和尚姚鵬行走江湖,雖也曾風光,且學到了不少本事,但總是覺得氣悶。
  姚鵬俠名卓著,身爲江湖第一大幫幫主,統率群雄,武功蓋世,但鬼靈子覺得自己恰若大樹下的一株小草,始終擺脫不了師父的蔭護。從散人谷中學到的本事,那是一樁也派不上用場的。
  偶爾牛刀小試,那也是爲捉弄瞿臘娜以尋開心。無奈時日一久,瞿臘娜便已習以爲常,稍有過份,也不過給他一兩個栗鑿而已,而太過份他自己也不忍心。還得受師父責駡,端的憋氣得緊,只想尋個覰兒偷偷溜之大吉,幹一兩樁大事以圖新鮮刺激,更兼讓人刮目相看。只可惜正所謂“知徒莫如師”,姚鵬看管得甚緊,始終難尋空子。後得知胡醉、童超和毒手觀音三人計較已定,欲將各自的平生絕技傳授於他,讓他在第二個四年之約時獨鬥公孫鸛,且布袋和尚已然應允,鬼靈子更是叫苦不叠,暗中也不知歎了多少長氣。
  這日在皖西境內,忽與天山二怪相遇。鬼靈子暗道天助我也,如此這般哄騙一番,二怪大覺有趣,一口一個師祖地邀了布袋和尚前去飲酒。鬼靈子自言不勝酒力,奏准師父,讓翟臘娜扶他先回落腳客棧口布袋和尚不知是計,又叮囑瞿臘娜看管好鬼靈子,殊不知就此“著了道兒。”
  方離酒店不到十丈,鬼靈子忽然道:“咦?!不對呀!”
  瞿臘娜道:“什麽不對?哼!你少給我耍滑頭。”
  鬼靈子嘻笑道:“你這話就更不對了,我且問你,什麽叫耍滑頭?”
  瞿臘娜道:“你現在一相點兒醉意也沒有,那就是耍滑頭。
  走走走,咱們這便找姚大俠評評這個理去!”
  鬼靈子忙道:“師父他老人家正飲在興頭上,咱們這時去敗他酒興,那是千萬不該的,何況……”
  說到“何況”二字,就忽然轉頭看著瞿臘娜嘻嘻地笑。
  瞿臘娜白了他一眼,問道:“何況什麽?哼!我看你賊兮兮地笑,准是……准是……”
  鬼靈子道:“准是什麽?嗯?”
  瞿臘娜一張嬌面脹的通紅。此時他二人均已及弱冠之年,更兼情意已深,翟臘娜本想說:“准是不懷好意。”忽又覺此言出之于一個女孩兒家的口裏頗爲不妥,便即強忍不言。
  鬼靈子心機聰穎,個中之情焉有不知,故而有此一問。
  瞿臘娜窘急之下,一時倒不知如何應答。
  鬼靈子得寸進尺,續道:“若我所料無差‘准是’二字後面定然尚有四字,可要我將這四個字說出來麽?”
  瞿臘娜急中生智,沖口道:“是四個字又怎樣?也不用勞駕閣下尊口,我自己說出來也就是了,哼!這四個字是:想耍滑頭!”
  鬼靈子微微一愣,心道這小姑娘倒也不笨,竟將我“顧左右而言它”的本事給學了去,應變得也算機伶,但若與“本師”相比,你卻終究差著老大一截。
  當下笑道:“照啊!方才是你說我想耍滑頭是不是?”
  瞿臘娜道:“是又如何?”
  鬼靈子道:“也不如何。只是我再問你,你之所以說我想耍滑頭,是因爲你看出我其實一丁點兒醉意也沒有,是也不是?”
  瞿臘娜“哼”了一聲,道:“正是!你跟令師說自己不勝……”
  鬼靈子忙截口道:“對對對!簡直太對了,你看我沒一絲酒意,便說我想耍滑頭,那麽天下此刻沒有一丁點兒酒意的人定然不下千萬之數,就是說他們都想耍滑頭了?是也不是?”
  瞿臘娜明知這話大錯特錯,卻不知如何辨駁,只道出一個“你”字便沒了下文。
  鬼靈子則口若懸河,續道:“當然凡夫中人天下事皆不可一概而論,方才是你我二人說話,與天下人可沒沒什麽系。然就咱二人而論,依你看是誰的酒意多些?”
  方才瞿臘娜一杯未飲,鬼靈子卻多少喝過幾杯。聽鬼靈子如此問話,便自然而然地道:“我一杯未飲,又怎會有酒意了?!”
  鬼靈子笑道:“這就是了,既然沒酒意的人便是想耍滑頭,就咱們二人而論,只怕……嘿嘿!嘿嘿!”
  言下之意,竟是瞿臘娜想耍滑頭的成份比他鬼靈子尚要多些。翟臘娜知自己鬥口總是鬥他不過的,當下跺足,道:“好!你等著,我去叫了你師父來與你理論。”言罷轉身便走。
  鬼靈子暗道要糟,若真讓瞿臘娜此刻走去告狀,憑師父的腳程,他今夜無論如何是溜不掉的,爲今之計,還是先拖一刻算一刻,最好能說動這小姑娘一塊跑,師父對這小姑娘挺放心,讓他以爲咱們一直在客棧卿卿我我,放開海量大喝,時間越長越好。
  也不知我那兩個老徒兒成是不成,不過好歹試試總比不試要好,能跑得遠一些,開溜的機會總也越大。
  心念電轉,心頭已有好數,當下故作不經意地道:“很好,你快去,我倒想試試自己這些年來功力進展如何,看能不能獨自從師父眼皮子底下開溜。快去啊。”
  瞿臘娜馬上便停住腳步了,轉過身來盯著鬼靈子,偏又不知該說什麽。
  鬼靈子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道:“你怎麽還不去?我好歹也得試試才成呀。”
  瞿臘娜道:“哼!我偏不去,方才令師交待要我看管好你,若讓你試成了,我可怎麽對得起姚大俠。反正今夜我是跟定你了,你妄想再耍什麽花槍!”
  鬼靈子長歎道:“看來我今夜是溜不掉了。”
  瞿臘娜咯咯笑道:“我一步不停地跟著你,看你如何開溜?”
  鬼靈子道:“早知如此,方才我不告訴你自己的打算就好了,唉!”
  瞿臘娜道:“現在你想後悔也遲了。”
  鬼靈子道:“你真的要一步不停地跟著我?”
  翟臘娜道:“正是。”
  “你不後悔我會生氣?”
  “你生氣又能怎樣,哼!”
  “真的?”
  “真的。”
  “君子一言——”
  “駟……不,你這人壞也壞死了,我又差點兒上了你的當。
  若你要開溜,那我就堵住你!”
  “你幹嘛這麽怕我跑掉?”
  “哼!”
  “哼什麽哼?我知道你是怕我那老叫化師父生氣,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
  “其實你是大大的錯了。”
  “哼!”
  “與你講大道理諒你也不知,我只問你,數年來我那老叫化師父最急欲辦的卻是何事?”
  “除胡攪蠻纏外,你又能講什麽大道理來了?!”
  “這姑且不去論它,只是一句話便問住了你,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喲!你當我不知道麽,姚大俠數年來將幫中的事務托給李長老、盧長老和王長老三人照管,爲的便是抽身到江湖中找尋獨孤樵獨孤公子。”
  “喲!真看不出來你也明白了這一點,佩服!佩服!”
  “少跟我來這一套。”
  “好好好,我再問你爲何獨孤公子的拜兄胡大俠和童少俠都不急,偏是我師父最急?”
  “這……這大約是胡大俠和童少俠忙於追殺任空行等人,才將此重任交給令師姚大俠的吧?”
  “錯了錯了!錯之極矣!自作聰明,可笑啊可笑!哈哈!”
  “你得意個什麽勁!哼,諒你也是不知。”
  “若我不知,天下更無一人知曉的了。嗯,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在這兒說不是一樣麽?我看你是想搗鬼。”
  “這兒人多耳雜,實有不便,好吧,有些話實不便直言相告,若你連當年送你回峨嵋山的是何人也不想知道,那咱們這回酒店去了也。”
  “你……你是說已知道當年差你田二叔夫婦送我回蜀中的那蒙面人是誰了?!”
  “你想知道?”
  “他……他?!”
  “你真的很想知道麽?”
  “當然很想!我們整個峨嵋派都想找到那人報恩,只是不便強問田三俠。你快說他是誰?!”
  “那人不願泄漏身份,在此他說多有不便,咱們還是回酒店的好,否則家師若喝醉了,我那兩個老徒兒可不怎麽會服侍人。”
  “不!不!姚大俠酒量如海,不會輕易便醉了的,咱們這便去尋個沒人的地方,你告訴我那人是誰,好麽?求求你了,我這一輩子都會感激你的!”
  “這……不大方便吧?”
  “不!方便的!”
  “你說不妨麽?”
  “嗯。”
  “既然如此,我便不妨告訴你,今夜我是想走開……”
  “你想溜走?”
  “等我把話說完嘛。今夜我離開師父,那是大有道理的。”
  “哼!我再不信你的鬼話了!”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不過我可告訴你一句,便是那蒙面人差我那兩個老徒到此地來的。”
  “這不可能。”
  “那人差二怪來,要他們纏住家師,讓我去辦樁大事,因爲此事普天只有我陸小歪一人能辦成。”
  “也不知差,莫非你比令師姚大俠還更了得麽?!”
  “若論武功心智,我自是不及家師之萬一,但世間事,並非全靠武功能解決的,俗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譬如若論機關設陣、妙手空空和賭技,家師大概便及不上我這做徒兒的了,哈哈!”
  “你不學好,那些下三流的勾當,姚大俠自然及你不上了。”
  “非也非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何況我之所學,正好替你那救命恩公辦這樁大事。家師武功雖高卻偏不能,你信是不信?”
  “你——?你沒騙我?”
  “你總是疑神疑鬼,難當大任,哼!若錯過明日辰時,你非但見那救命恩公不到,且那人委託咱們辦的大事,只怕也難以辦成了。”
  “真的?咱們能見他?”
  “別囉嗦了,快隨我走。”
  “……?”
  “事急從權,你還猶豫什麽?是了,你不想見那救命恩公,也不想替人家辦區區一樁事,那就算了……”
  “好!我跟你走,若你騙了我,我在姚大俠面前橫劍自刎也就是了!”
  當下二人疾奔出鎮,徑投西南,只三、四個時辰,已至大別山區。
  其實數年來鬼靈子也一直在猜測那差田歸林夫婦送瞿臘娜回峨嵋之人是誰,隱隱約約似已有所悟,卻總證實不了。他曾隨師父到過柳家堡一趟,其時白馬書生柳逸仙已召回了三弟田歸林,黑力鐵姑也在堡內,卻唯獨未遇師姐柳瑋雲,柳念樵已近五歲了,除喜愛裝扮鬼臉作弄人外,對世事尚一無所知——白馬書生絕不許他離堡一步。鬼靈子在瞿臘娜求懇下,使盡諸般解數,也未能從田歸林和鐵姑口裏探得一絲口風。饒他機智百出,也是一無所獲。
  此時他騙得瞿臘娜他逃開師父,心頭總在盤算如何能使她不再起疑,雖想好了無數說詞,均覺不甚妥當。心頭正自忐忑,瞿臘娜忽然收足轉身道:“此地離姚大俠已過百里之遙,又是萬山崇嶺,你算是溜掉了,可以告知我那救命恩公是誰了吧?”
  鬼靈子故意神秘兮兮地四處環硯一番,才道:“當夜你以爲我已命赴黃泉而拳劍自刎,那份深情我陸小歪是終生感激的。”
  口上這麽說,心頭卻飛快盤算,如何能將一大通謊話編的毫無破綻。心念電轉,便已有了計較,正欲再言,卻聽瞿臘娜道:“什麽深情不深情,是我自己願意,也用不著你謝了。”
  鬼靈子道:“真的麽?那就算了。”
  “什麽算了?”
  “找也不必說那人是誰了。”
  “你——?!”
  “好好好!看你急成那般模樣,我說了便是。我問你,當夜你正欲揮劍自刎之時,可有了個蒙面女子出手相救?”
  “是,我……”
  “送佛送上天吧,我不妨再告訴你,救你性命,差田三叔夫婦送你回峨嵋,以及今夜令二怪來纏住家師的,原本是同一人。”
  “啊?!”
  “你倒是猜猜看,我師父何等精細,怎會輕易上了天山二怪的當,那差二怪來的人,自是來頭極大,你只往這方面去想可矣。”
  “能差田三俠夫婦的前輩大俠,江湖中倒不乏其人,但能發動天山二怪前來的,倒是……不大好猜。”
  “怎不好猜,只須輩份比二怪高的,便能差動他們了。”
  “但輩份比二怪高的女俠,江湖中卻從未聽說過呀。”
  鬼靈子嘻嘻笑道:“我陸小歪不是比二怪輩份要高麽?!”
  瞿臘娜面色一寒,叱道:“陸小歪!你要再打啞迷,我便……
  便死給你看!”言罷“嗆”的一聲撥出寶劍來。
  鬼靈子知她性子外柔內剛,當真是說得出做得到,不禁駭然道:“臘娜休要如此!你聽我說。”
  瞿臘娜並不還劍入鞘,只“哼”了一聲。
  鬼靈子見事已至此,心頭暗道:何不將自己平時所猜之人說了出來,只須留下一些餘地便了。
  當下道:“那人身份極爲隱秘,絕不願爲人所知,我若就此道出,她一劍將我殺了那是活該,但……唉!你若敢發下重誓,絕不提及,我方敢告知於你。”
  瞿臘娜毫不猶豫地跪下,凜然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瞿臘娜若敢泄漏救命恩人名姓,有若此樹!”
  言罷一揮長劍,將身側手臂粗的一杏樹攔腰斬斷,這才立起身來,還劍入鞘。
  鬼靈子見狀道:“好,你附耳過來。”
  翟臘娜依言附耳過去,鬼靈子只輕身道得兩句,瞿臘娜忽然“啊”的叫了一聲。隨後仰首看天,只喃喃道:“是她!原來是她!原來是她……”
  鬼靈子心頭大慚,暗求上天保佑自己所猜之人不差,否則太對不起瞿姑娘了。退過一旁,黯然無語。
  良久,瞿臘娜方緩過神來,對鬼靈子道:“既是……既是她吩咐下來的事情,無論上刀山下油鍋,我瞿臘娜也是在所不辭的,只不知究竟是何大事?”
  鬼靈子大犯躊躇,沈吟道:“這個嘛……噓!有人!”
  此番倒非鬼靈子使詐,二十餘丈開外,果然隱約傳來人聲。
  瞿臘娜一驚,隨即與鬼靈子一起躲藏於一棵巨樹之後。
  此時晨光初現,只五、六丈外方隱約可視物事,少頃便有人聲自十丈之外傳來。
  只聽一人道:“此番‘狼山雙鬼’捉住獨孤樵夫婦歸盟,咱們青衣堂益發不如人家了。”
  另一人道:“艾虎艾豹有什麽了不起,***,只不過運氣好而已!”
  第三人道:“可不是麽,那獨孤樵不會絲毫武功,他老婆雖武功不弱,畢竟是女流之輩。若讓咱兄弟們遇上了,不勞大師兄二師兄動手,就我甘不廉一人,縱有十個人個獨孤樵夫婦也給捉住了!”
  第四人道:“多言無益,反正咱兄弟四人就是不如狼山雙鬼。”
  第一人說話平平淡淡,第二、三人說話剛猛沈雄,最後一人說話陰陽怪氣,正是複聖盟青衣堂堂主活李廣震天宏之四大弟子,老大姓左,名不禮,依次爲淩不義、甘不廉、呂不恥。
  四人之中,左不禮得師父真傳最多,武功已臻一流,使的也是袖子箭,幾可與其師比肩,所欠只是功力不如而已,人稱“十丈活”那是說他一甩袖手箭,十丈之內無人能得以活命!
  淩不義、甘不廉二人一身“金剛太保橫練”,據說已至刀槍不入之境,這雖未免誇大其詞,但二人天生神力,卻是衆所周知的。
  淩不義號“九刀死”,使一把重達四十餘斤的鬼頭刀,臨敵時前四刀專門以硬碰硬,震飛敵方兵刃,後五刀大開大闔、狀似瘋癡,盡斬敵手要害。
  這套“九死刀法”本是南海一瘋樵夫所創,昔年震天宏偶曆其地,與那瘋樵夫相遇,二人惡鬥一日,震天宏勝得半招,那樵夫盯著對方呆視良久,突然哈哈大笑,只道得“你贏了”三字,竟爾揚長而去。震天宏念其武功了得,一日惡鬥之後又覺力乏,便未追上取其性命。
  不料待震天宏臨離去時,那瘋樵夫去而複回,—言不發,在離震天宏七、八丈遠之地,將自創的刀法一招一招演練二三遍。
  震天宏知他是感其活命之恩,以一套刀法相贈,當下默默強記。
  待樵夫又自行離去之後,便以掌代刀,試演一番,雖覺威力奇大,但與自己性格大不相投,尤其後五招,倒似欲以對手拼個同歸於盡,因爾舍去不練。後收得淩不義均徒,其脾性暴烈,三言不合便要拼命,倒與那瘋樵夫有些相似,便將那套刀法傳給了他,淩不義也因此得了個“九刀死”之名頭。
  與淩不義相比,“八超生”甘不廉性格之暴躁絲毫也不遜色,甚至猶有過之。他使一根粗逾門柱的木棒,雖也只重四十餘斤,但如此粗大的兵刃,在江湖中委實罕見,每使開來,總是雙手環握,照理決不能分手政敵,但他獨練一套“八荒棒法”雖一共只八招,卻招招進取,狀似拼命,敵手若稍有怯意,他竟會撒手木棒,讓它堅立於地,自己卻合身撲上,拖住對方,用臂一緊,便將敵手勒個肋骨寸斷,他這一抱乍看笨拙之極,實則已深得蒙古摔跤精奧,出手方位及時刻詭異而古怪,令人防不勝防。更兼他以“不廉”爲名,使此招時更不管對手是男是女;反正他這招有個名目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對手縱是男人尚且畏懼幾分,若是女流之輩,被他一抱之後,縱是武功遠勝於他,也當真是被“置之死地”
  了。
  呂不恥雖名列最末,武功卻在其二、三師兄之上,他所練的乃是一套掌法,叫做“七步亡命掌”,本是乃師活李廣震天宏從甩箭手法中自創出來的,雖不如何精奧,威力也並不如何了得,但他十指皆戴鴿卵大小的“戒指”,十隻戒指中各栽何物,大約只有他自己才盡數知曉。臨敵之時,那些黑黝黝的戒指中,誰也不知何時會噴出什麽,有時是黃霧,有時是白粉,有時又是墨汁,人若嗅之沾之,或昏、或癢、或癱、或啞……七步之內實難有人脫逃,故其自號“七步亡”,倒也並非胡吹大氣。他雖只一雙肉掌,卻似手中握有十般利器,端的詭異辛辣。武林中每提及此人,雖鄙其下流,卻又駭然色變,無奈他自以“不恥”爲名,你又奈其何哉!呂不恥爲人卑鄙無恥,說話陰陽怪氣,得損人時便損人,縱是其同門也不輕饒,最是難纏不過。
  師兄弟四人合稱“禮義廉恥”,實是大大的名不副實,只因他們不弱,乃師震天宏更是難纏,一般江湖中人倒也不敢輕易招惹他們。
  卻說鬼靈子陡聞左不禮“此番狼山雙鬼捉住了獨孤樵夫婦歸盟”之言,腦中猛然“轟”的一聲,恰似卦遭雷擊,人竟昏了過去。
  瞿臘娜兀自不知,待左不禮等人行出二十餘丈之後,方道:“咱們跟不跟上去?”
  卻不聞鬼靈子回應。
  瞿臘娜心下微奇,轉頭看鬼靈子時,但見他雙目緊閉,面色發白,不由大驚,失聲道:“你……你怎麽了?!”一探鼻息,知他早昏迷,不禁花容失色,急忙施救。
  未久,鬼靈子悠然轉醒,第一名話便是:“他們……還在麽?”
  瞿臘娜道:“他們在那邊去了。”言語間用手指了指西側。
  鬼靈子彈地而起,只道了兩個字:“快追!”人已箭射而出。
  瞿臘娜微一愣神,便即飛身跟上。
  等瞿臘娜跟上,鬼靈子一拉她手,並不放慢腳步,只急急問道;“他們還說了此什麽?”
  瞿臘娜近年來雖劍法精進,但內力比之鬼靈子卻遠爲不及,得其相助,這才勉強跟上,當下將左不禮、淩不義、甘不廉和呂不恥四人的話復述了一遍。
  鬼靈子越聽越驚,急奔間忽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俯身栽倒,將瞿臘娜也給帶了個踉蹌。
  大驚之下,瞿臘娜急將鬼靈子抱離大路七、八丈遠,平放於地,再度施救。沒料直過了盞茶時分,鬼靈子竟毫無清醒的迹象,卻因此番鬼靈子正運全力提氣疾奔,驚急之下一股真力岔了經脈,就此昏迷過去。而瞿臘娜內力不若鬼靈子、且路數不同,故無法將其救醒。
  正惶急無措,忽聞道上傳來一聲佛號,隨即有人道:“咦?臘娜,你怎麽會在這兒?”
  瞿臘娜聞聲先是一驚,繼而喜極而泣:“師父……!”
  來者正是絕因師太。大袖飄飄,絕因師太早立于瞿臘娜身側了,“啊”了一聲,才道:“臘娜,鬼靈子他怎麽了?”
  瞿臘娜驚喜交激,斷斷續續地道:“我……我們正追……,追人,陸小歪他……他突然昏了過去,請師父快救……救他。”
  絕因師太又宣了聲佛號,輕撫鬼靈子手腕門脈,已知究裏,當下道:“不要緊,只一股氣岔了過去。”
  言語間雙掌輕招其商曲、氣海、期門、膻中諸穴數下,然後又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見鬼靈子似無異狀,翟臘娜遲疑道:“師父,他……他真的沒事麽?”
  絕因師太含笑點點頭,問道:“臘娜,方才你說你們追人,卻是追誰?”
  瞿臘娜心頭大定,遂將前因後果道了出來,饒是絕因師太道行深湛,也聽得心頭大震,急道:“那蒙面救你的人,於我峨嵋派實有大恩,竟連對爲師也不能說麽?”
  瞿臘娜道:“弟子已發過重誓,還請師父恕罪。”
  鬼靈子業已醒來,卻正聽到絕因師太問那蒙面人身份,當下連大氣也不敢出,聽得瞿臘娜如此回話,不由大爲感激。
  卻聽絕因師太又道:“你們所追那四人身材容貌,臘娜你看清了麽?”
  瞿臘娜道:“徒兒其時不知陸小歪已昏迷,只忙觀察那四人,倒是看清了的。”
  當下將左不禮師兄弟四人的容貌描述了一番,續道:“卻不知他們是何路數?”
  絕因師太聽罷變色道:“你們好大膽,就憑你二人還敢跟蹤,沒落入他們手中算你們走運了。”
  瞿臘娜奇道:“師父,他們是誰?”
  絕因師太道:“他們都是活李廣震天宏的門徒,合稱‘禮義廉恥’……”
  瞿臘娜奇道:“什麽禮義廉恥?”
  絕因師太道:“因他四人的名中,各有禮、義、廉、恥四字……”將左不禮師兄弟四人各自的武功路數敍述一番,又道:“憑鬼靈子此時的身手,獨鬥左不禮當可取勝,縱是再加上其餘三人中的任何一人。鬼靈子雖不能勝也可全身而退,但你卻敵不過其餘二人,貿然出手,你們有敗無勝。天幸正好遇上爲師,此番卻饒他們不過了,哼!咱們這便趕去將他們一齊擒了。再找震老兒算帳。”
  瞿臘娜道:“可陸小歪他——”
  鬼靈子早醒多時,料知瞞絕因師太不過,當下彈起身來,沖絕因師太拜道:“陸小歪拜見師太,謝師太相助之恩。”
  絕因師太微微笑道:“貧尼還以爲你尚未轉醒呢。”
  鬼靈子扭捏道:“前輩取笑了。”
  瞿臘娜不明究裏,喜道:“陸小歪你沒事了麽?那太好了!”
  絕因師太忽然面色一肅,道:“鬼靈子你好大膽!竟敢支使天山二怪纏住令師,騙了臘娜到此間來,究竟是何道理?”
  鬼靈子心念電轉,早有計較,當下作出一付大受委屈之狀道:“晚輩並未指使天山二怪,本也願常在師父身側多受教誨,無奈此事委實干系重大,關係武林俠義道聲譽,故只好與瞿姑娘與家師不告而別。”
  絕因師太狐疑道:“既是事關重大,爲何不與令師相商而行,只需令師一聲號令,俠道英雄莫不效力,莫非……”
  鬼靈子截口道:“師太有所不知,此事並非武力所能解決。
  並非晚輩狂妄,此時縱齊聚天下武林精英。要成就此事也不過與對方玉石俱焚罷了,而晚輩一人出馬,倒多有幾成勝算。”
  見絕因師太面有不信之色,鬼靈子又道:“實不瞞師太,晚輩與那于貴派有恩之人關係非同一般,這瞿姑娘也是知道的——”
  故意住口不言,只看著瞿臘娜。
  絕因師太也是一般。
  瞿臘娜忙點頭道:“師父,是真的。”
  絕因師太知自己這徒兒從不會撒謊,對鬼靈子的話不禁多相信了幾分。
  鬼靈子又道:“連她也知唯有晚輩一人可成就此事,故今晚輩連夜趕至此間,不料……不料她卻不見了。”
  絕因師太道:“阿彌陀佛,貧尼也不敢強問你於敝派有恩那人是誰,只想知道她令你所辦可事,竟與武林俠義道聲譽有關?”
  鬼靈子道:“並非晚輩敢瞞前輩,實是那人不准晚輩泄漏其身份。而她差晚輩所辦之事嘛,卻是救獨孤樵獨孤公子。”
  絕因師太連宣佛號,未了道:“方才貧尼已聽臘娜轉述了左不禮等人之言,只當那四人信口胡謅。如此說來,獨孤公子是真的已現身江湖且落入複聖盟手中了?”
  鬼靈子默然不語。
  絕困師太又道:“但複聖盟中高手如雲,你又怎救得了獨孤公子?”
  鬼靈子意將話題扯遠:“據晚輩所知,複聖盟六堂主中,只有‘赤發仙姑’卞三婆及其徒‘銀鈎仙子’溫玉玲二人死心踏地願替任老魔效命,個中原委實難所知。‘病諸葛’歐陽明雖武藝平平,其機關暗器之術卻足可脾睨天下,只比他師兄‘賽諸葛’歐陽明前輩稍有不及而已。然歐陽明前輩數十年前便已發誓不出江湖,歐陽釗苦不願效力,只仗其絕技,縱是十個任空行大約也難奈何得了他,‘活李廣’震天宏早年被東方聖趕出中原,早是心灰意懶,更經這許多年苦心經營,已然稱雄南荒,應無再入中原武林稱雄之心;‘冷彌陀’南宮笑的武功猶在副盟主鐵鏡之上,卻甘居複聖盟末堂堂主,職位竟在年儀二十的‘銀鈎仙子’溫玲玉之下;而‘東海獨行梟’西門離武功絕頂,更不在盟主任空行之下,卻也甘心效命。所以這些,前輩不覺得古怪麽?”
  絕因師太合什道:“阿彌陀佛,江湖中事,本就詭異難測。”
  鬼靈子又道:“且不說西門離南宮笑等人數十年前便是中幫叱吒風雲的人物,單說昔年東方聖意欲稱尊武林時,當日在武帝宮,爲何東方聖一打開那錦盒,竟連素稱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武當二派之首腦人物,也甘心俯首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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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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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b

  絕因師太道:“貧尼也甚覺蹊蹺,事後曾問過滅性悟明二位道友,滅性道友倒也爽快,說他武當派的鎮派之寶真武劍和《太極劍譜》曾在上代掌教手中失落,直到滅塵道兄接任掌教之時,東方聖才不知從何人手裏奪回,恭恭敬敬送還武當。武當派上下俱感其德,遂由滅塵掌教手書一柬,交與東方聖,言道日後無論何人持有此柬,武當全派上下俱得聽其號令。只是悟明道兄吱吱唔唔,閃爍其詞,實不知是何緣由。”
  鬼靈子道:“少林派不願家醜外揚,也是情理中事,悟明大師乃得道高僧,當日夜泰山絕頂渡化丐幫叛賊黃世通便是明證,但泰山之變距今已四年多矣。這四五年中,晚輩在江湖中東遊西蕩,卻從未遇上過一個少林和尚,不知師太可曾遇上否?”
  絕因師太一愣,也自奇道:“阿彌陀沸,果然沒有。”
  鬼靈子笑道:“武當因感重恩而不得不對東方聖稱臣,少林大抵也不外因感恩或受制而俯首,倒也不必深究。只四、五年來江湖中只見武當而不知有少林,實是大有文章。若我所料不差,複聖盟甫一組建,少林派便又受制於人了。”
  絕因師太面色倏變,連宣佛號不已。
  鬼靈子又道:“敢問前輩,東方聖組建黃龍令圖霸武林之時,是悟明、滅塵,皇甫呈等人武功高些,還是西門離南宮笑之流武功高些?”
  絕因師太道:“若一對一公平相鬥,大約是後者武功更強。
  但被東方聖以藥物迷失心性之人,大多是各大門派掌門。他欲稱尊武林,自然是前者更爲有用些。”
  鬼靈子道:“前輩之言有理。但當時黃龍令自令主東方聖之下,尚有二護法、七巡察、十二信使,俱是按武功高低排定座次的,依西門離的武功,大約當個護法總是夠格的吧?再不濟,做個巡察我看也綽綽有餘,爲何東方聖竟棄而不用?”
  末等絕因師太開口,鬼靈子又道:“任空行不過是東方聖坐下左護法,由他組建的複聖盟,卻能使西門離這般一衆高手盡歸麾下效命,這不是古怪得緊麽?若說任空行就象當初東方聖一般,手中握著這些人的把柄,卻也不大可能,困東方聖的武功,斷不是任空行可望其項背的,依晚輩看,也勿須多人,只西門離南宮笑二人聯手,便可將任空行殺之滅口了。”
  稍頓又道:“故任空行這盟主之上,另有太上盟主,這已是公開的秘密。但此人是誰呢?憑他能駕馭如此衆多高手而觀之,其武功當決不弱於昔日東方聖,但他既有這般駭人聽聞的武功,江湖中又有何人能敵!因何虎頭蛇尾,讓複聖盟三年多來偃旗息鼓?若說他不似東方聖那般欲圖霸業,卻又爲何將臭名昭著的任空行、鐵鏡、辛冰、金一氓等人護於翼下?所有這些,不知師太可能明示麽?”
  絕因師太道:“阿彌陀佛,陸小歪才思敏銳,如此種種,貧尼實從未想到過,又豈能明瞭暗示了。”
  鬼靈子笑道:“前輩謬贊了,我陸小歪才思敏銳是說不上的,胡攪蠻纏倒是拿手好戲。”
  瞿臘娜“卟哧”一笑,正欲說他此番倒說了句大實話,卻見師父面色整肅,當下不敢作聲,只沖鬼靈子扮了個鬼臉。
  絕因師太道:“陸小俠何必過謙,江湖中有這般見識者,唯你一人而已。若不嫌貧尼無用,貧尼願隨你一道去救獨孤公子。”
  鬼靈子連忙道:“不敢不敢!前輩說哪里話來,可真拆煞晚輩了!”
  心頭卻暗暗叫苦:剛擺脫了一個老叫化師父,又招來一個老尼師父,那不是前功盡棄了麽?
  忽然心頭一動:是了,我爲何不這般這般。
  當下未等絕因師太再說話,又道:“若前輩不嫌晚輩囉嗦,晚輩便再言幾句?”
  絕因師太道:“陸小俠但講不妨。”
  鬼靈子道:“依常理推算,複聖盟那太上盟主之所以不輕舉妄動,並非無稱霸武林之心,而是心有所俱,他懼怕什麽,自然人知曉。咱們不妨假設他是在怕一個從不過問江湖是非之人……”
  絕因師太奇道:“一從不過問江湖是非之人?”
  鬼靈子方才陡然想起數年前賊王時窮富爲人所追,特出散人穀送給他的那三份《江湖英雄榜》,故有此言。
  此時見絕因師太甚覺奇異,反問道:“前輩覺得無此可能麽?”
  絕因師太沈吟道:“東方聖已是功參天地,那人的武功既不在東方聖之下。又怎會怕……阿彌陀佛,倒也不能完全排除此種可能,武學一道,本就是永無窮盡的。”
  鬼靈子道:“就算是晚輩異想天開,將複聖盟那太上盟主定名爲‘隱身人’,再將他所俱之人名爲‘無名人’,則無名人武功強於隱身人,那是毫無疑問的,只是無名人因何不索性將隱身人除去,卻大是令人費解。強要釋之,便是隱身人已功參天地而無名人早堪破天機,知世間物輪回存滅俱有定數,不願逆天意而行……”
  絕因師太突然連宣佛號,弄得鬼靈子和瞿臘娜莫名其妙,卻聽絕因師太道:“貧尼數十年慘行,反不如陸小俠善解妙諦,只知以殺止殺,不知輪回定數,愧乎!慘乎!”
  長歎一聲,又道:“罷了!罷了!貧尼這便回峨嵋,再不論武,青燈事佛。”
  言罷黯然轉身,舉步便走。
  鬼靈子和瞿臘娜大駭之下,一齊搶將過去,一左一右拉住絕因師太。
  瞿臘娜哽咽道:“師父,你老人家千萬不可……不可……”
  鬼靈子卻“卟嗵”一聲跪在絕因師太面前,顫聲道:“晚輩不知天高地厚,言語無狀,令前輩傷神,尚乞多多鑒諒!”
  絕因師太合什微笑道:“陸施主說哪里後話,當頭棒喝,勝似貧尼十年面壁,阿彌陀佛!”
  言罷又欲舉步。
  瞿臘娜緊緊挽住師父衣袖,不讓她走,但絕因師太輕一揮手,早將徒弟推出丈余,繞過跪在自己面前的鬼靈子,複往前行。
  待她步出四、五丈之後,鬼靈子突然彈地而起,破口大駡道:“絕因老尼!你見死不救,置武林蒼生性命於不顧,還算是什麽狗屁的出家人!哈哈!我陸小歪今日可領教堂堂峨嵋派大掌門人的高義了!哈哈哈……!”
  瞿臘娜赫然色變:絕因師太性格剛烈不讓鬚眉,鬼靈子自取死路不說,如此辱駡前輩,更何況絕因師太還是她瞿臘娜的師父,鬼靈子縱死十次,也是綽綽有餘了!
  瞿臘娜只道了個“你”字,早是面色慘白,渭然淚下,鬼靈子卻依舊哈哈大笑不已。
  絕因師太聞言心頭一震,收足轉身,滿面祥和看著鬼靈子,待他大笑已畢,方道:“陸施主此言怎講?”
  鬼靈子肅然道:“胡醉和童超二人的脾性,師太想必不會一無所知;他二人在武林中的地位,師太也自當知曉;獨孤樵乃他二人拜把兄弟師太更該明白;此時獨孤樵已失陷於複聖盟手中,師太方才已聽說了。只此四點,師太以爲還不夠麽?”
  絕因師太面色一凜,連宣兩聲佛號。
  鬼靈子又道:“就算方才晚輩妄言,什麽隱身人無名人皆屬子虛烏有,然西門離等人歸附複關盟總是事實,任空行能控制住他們,既非武功,也非藥物,這也是有目共睹的,但除此二項之外,便只有一種解釋了:要挾!西門離等人俱有把柄落入任空行手中,因而受到挾制,不得不爲複聖盟效命。任空行既能以把柄要挾於人,爲何又不能以獨孤樵之性命要挾于胡醉童超?以胡醉童超二人之性,雖不至於屈膝附魔,唯有一死而已。因他二人一死,任空行鐵鏡之流便將如何?還請師太三思。”
  絕因師大連連口宣佛號,隨即“嗆”的一聲拔出長劍,一劍斫在身旁巨石上,但見火花—閃,劍刃竟沒入巨石半寸有餘!
  還劍入鞘,方道:“貧尼險些鑄成大錯!陸小俠,咱們這便救獨孤公子去。”
  鬼靈子見狀,忙驅步過去跪拜道:“晚輩方才出言無狀,對前輩至爲不敬,尚請前輩恕罪!”
  絕因師太扶起鬼靈子,滿目愛憐地望著他,道:“二度棒喝,何罪之有,江湖中有你鬼靈子這般人物,實是武林之幸矣!阿彌陀佛!”
  鬼靈子忙道:“多謝前輩厚愛,晚輩愧不敢當!”
  瞿臘娜也奔過來,兀自淚光盈盈,泣聲道:“師父。”
  絕因師太輕輕撫摸愛徒的一頭秀髮,並未多言。
  卻聽鬼靈子又道:“前輩……”
  絕因師太截口道:“是了,事不宜遲,咱們這便去救獨孤公子。”
  鬼靈子連忙道:“不,不,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絕因師太大奇道:“你說什麽?”
  鬼靈子道:“獨孤公子是一定要救的,但卻不宜貿然行事,師太以爲然否?”
  絕因師太點了點頭。
  鬼靈子道:“眼下咱們非但不知複聖盟總堂的確切位置,更不知獨孤公子被囚于何處,縱若探知了,憑咱們三人敵複聖盟衆多高手不過自,不必說,甚至他們勿須出手,只要一個武功三四七八流之人持柄利劍往獨孤公子頸間一架,咱們便只有束手待擒了。”
  絕困師太神色一凜,正欲問那便該當如何施救,便聽鬼靈子續道:“何況複聖盟既有病諸葛歐陽釗這等人物,其總堂自是步步機關、寸寸兇險,要從中救出一個人來,實是談何容易。”
  絕因師太深以爲然,問道:“依陸小俠之見,咱們又當如何?”
  鬼靈子道:“終歸是人越少,目標越小越好。”
  絕因師太忽然道:“陸小俠的意思是——?”
  鬼靈子道:“實不敢相欺前輩,那病諸葛歐陽釗機關設陣之術雖是了得,然與其師兄歐陽明前輩相比,卻終歸差著一籌。晚輩因機緣巧合,已學得賽諸葛絕藝在身,別人怕了他病諸葛機關設置,晚輩卻沒將它放在眼裏,是故我……那救瞿姑娘的蒙面人令晚輩去救獨孤公子,大約也正因於此。”
  臘娜方才醒悟,道:“原來你並沒騙我,救獨孤公子果然是件有關中原武林俠道聲譽的大事,萬萬耽擱不得的。”
  鬼靈子心頭暗笑:什麽沒騙你,只不過誤打誤撞,我陸小歪福氣特別好些而已。面上卻毫無異色,只一本正經地道:“晚輩斗膽,敢請師太替晚輩……嗯……這個……”故意忍而不發。
  絕因師太合什道:“陸小俠但講不妨。”
  鬼靈子故作沈吟道:“這個嘛……是這麽回事,家師與胡大俠、侯前輩、童少俠有約,四日後在鄂西境內相會,相商一樁大事,那事也與中原武林俠道聲譽有關,只不過依晚輩看來,實無救獨孤公子緊要,故爾擅離家師至此。個中詳情,晚輩實不便坦然相告……”
  絕因師太截口道:“既如此,貧尼這便跑—趟鄂西,陸小俠只須將令師他們相會地點告知便是。”
  鬼靈子大喜道:“既如此辛勞師太,晚輩實不知如何相謝才好。”
  當下將布袋和尚等人相約會面地點告知了絕因師太。
  絕因師太合什道:“臘娜不諳世事,還望陸小俠多多照護,貧尼告辭了。”
  瞿臘娜方叫得一聲“師父”,絕因師太早飄出十餘丈開外呆立良久,轉頭恨恨瞪著鬼靈子。
  鬼靈子故作不解之狀,問道:“怎麽啦?”
  瞿臘娜怒道:“還說呢!都是你……你……”
  鬼靈子道:“我怎麽啦?若不是我,令師自回峨嵋金頂,終日古佛青燈,那便好得很麽?”
  翟臘娜聞言一震,心頭甚覺黯然,幽怨道:“反正……反正你罵我師父他老人家是不對的。”
  鬼靈子道:“那叫做罵之以理,然後曉之以義……”
  見翟臘娜又欲發作,連忙道:“好好好!是我不對,但我不是已向令師陪過了罪麽?你是還生氣,不妨打我兩耳光出氣。”
  言罷閉目湊過臉去,瞿臘娜提起手掌,卻打不下去。良久方輕歎一聲,道:“咱們如何救獨孤公子?”
  鬼靈子睜開眼來,摸了摸自己面頰,故作奇狀道:“你已經打過了麽?倒也不怎麽疼。”
  瞿臘娜跺足道:“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你卻……哼!”
  鬼靈子見她一副楚楚可憐之色,倒也不忍心再調侃於她。
  當下道:“爲今之計,第一步得生擒那不禮不義不廉不恥四人……”
  瞿臘娜奇道:“什麽……”
  但只道出兩字,但想起活李廣震天宏的四大弟子左不禮、淩不義、甘不廉和呂不恥,當下改口道:“師父說他們的武功頗爲了得,咱們是打不過人家的,又怎能將他們生擒了?”
  鬼靈子一本正經地道:“山人自有妙計,小姑娘休要多言。”
  瞿臘娜白了他一眼。鬼靈子道:“待擒住他們之後,便逼他們帶路,去找尋複聖盟總堂,然後見機行事,救出獨孤樵,哈哈,功莫大焉!功莫大焉!”
  瞿臘娜“哼”了一聲,道:“休要太早得意,就算你真能擒住左不禮等人,他們會乖乖帶你找複聖盟總堂麽?”
  鬼靈子笑道:“那就不讓他們乖乖的帶路,而是不乖地帶。
  反正他們每人也只有一顆腦袋。”
  瞿臘娜道:“好,就算你能逼他們帶路,到了複聖盟總堂,憑咱們二人又怎能救出獨孤公子?”
  鬼靈子道:“行事在人,成事在天,那就得看咱們的運氣了。
  不過也不知何故,我陸小歪的福氣比別人似乎特別要好些。”
  瞿臘娜哂笑道:“就算你運氣比別人好,似左不禮兄弟那等兇悍之輩,就算丟了性命,也不會乖乖聽人擺佈的……”
  一言未了,忽聞一人在十余丈開外淡然道:“說對了。”
  二人大驚,—齊轉頭,卻見左不禮、淩不義、甘不廉和呂不恥兄弟四人正一排站在前面,悠閒自得地看著他們。方才說話之人,正是老大左不禮。
  見鬼靈子和瞿臘娜二人驚愕當場,呂不恥陰陽怪氣地道:“知我兄弟四人者,唯此小姑娘一入耳,我七步亡倒捨不得殺她!”
  甘不廉高聲道:“什麽捨得捨不得,這兩個小鬼乳臭未乾,竟大言不慚,說要將咱兄弟四人一齊生擒,真氣死我也,須饒他們不得!”
  淩不義附合道:“我九刀死也不饒他們!”
  忽聞鬼靈子大笑道:“就憑你們禮義廉恥四塊料,竟敢在本小爺面前大言炎炎,什麽饒也不饒,真是笑死人也!”言罷仍大笑不已。
  甘不廉“咦”了一聲,奇道:“這倒怪了,你這小娃兒怎知我師兄弟四人合稱禮義廉恥?”
  鬼靈子不屑一顧地道:“井底之蛙,方奇天大如鬥,小爺不但知你四人乃震天宏座下四大弟子,更連你禮義廉恥各自的武功路數無所不知,要生擒你四人,對本小爺簡直是易若反掌!”
  淩不義甘不廉二人早氣得哇哇大叫,齊聲道:“我等師尊他老人家名諱,竟是你可大呼小叫的麽,此番你出言無遜,是死定了!”
  十丈活左不禮淡然道:“你倒說說看。”
  鬼靈子道:“閣下話最少,武功卻居四人之首,若在下說的一字不差,閣下又怎麽說?”
  左不禮微微一愣,卻聽呂不恥道:“大師兄,這小鬼的意思是,若他能說出咱們的武功路數,稍後你便不得向他們出手了。”
  鬼靈子暗道:這呂不恥雖說話陰陽怪氣,腦袋卻是不笨,雖他所請並不全對,卻也令我多費些周折。當下大笑道:“可笑啊!可笑!七步亡呂不恥自以爲聰明,竟以爲本小爺似他自己一般,專愛與人討饒。”
  未等呂不恥發作,又道:“若在下道出了爾等四人武功路數,唯有兩個條件,不知閣下怎麽說?”
  最末一句話,卻是對左不禮說的。
  甘不廉高聲道:“大哥萬萬不可答允於他,若他要咱們自殺,那卻如何?!”
  左不禮剛欲點頭,聽甘不廉如此說不由心中一凜,怒視鬼靈子。
  鬼靈子笑道:“本大爺大好名頭,竟是施詭計逼人自戕之輩麽?甘當家的未免將本小爺的看的忒也低了!”
  稍頓又道:“本小爺的第一個條件,便是待會兒動手時,你四人必須同時出手,各盡全力‘若誰稍有藏私’本小爺便首先取他性命!”
  左不禮等四人連“啊”了三聲,俱是一付驚疑之色。
  見鬼靈子一付有恃無恐的樣子,甘不廉惑然道:“你的條件倒也古怪,性命交關之時,誰又敢稍有藏拙了。”
  鬼靈子道:“這麽說在下第一個條件,你師兄弟四人是答應了?”
  淩不義甘不廉二人高聲道:“自然答應了!”
  左不禮呂不恥二人卻只點了點頭。
  甘不廉又道:“若你挽不出我兄弟四人各自的武功路數,卻又如何?”
  鬼靈子道:“那本小爺和這位姑娘甘願引頸受戮!”
  呂不恥忙道:“我說過不殺那小姑娘。”
  鬼靈子道:“那也由得你。本小爺……”
  甘不廉大叫道:“***!你別一口一個小爺的好不好,大爺們念你知道我四人名頭,對你客氣了幾分,別以爲大爺們不敢自稱大爺。”
  他連道了兩次“大爺們”,卻說別以爲他們不敢自稱大爺。
  瞿臘娜甚覺有趣,“嗤”的笑了一聲。
  鬼靈子連忙對她道:“這位爺台直率粗豪,言語剛邁,姑娘休要取笑。”
  轉向禮義廉恥四人,又道:“在下師兄妹出關之時。師尊曾嚴戒不許在中原武林大出風頭,只須悄悄找胡醉童超印證武學,勝了他們也不許聲張,自回關外……”
  場中諸人俱是聽得大奇。
  瞿臘娜倒不管什麽關內關外,知鬼靈子又在玩弄花招,但“師兄妹”之說,明將他說的年長於己,不禁嘟起小嘴,一言不發,心中也自奇異,猜不透他又將弄何玄虛。
  禮義廉恥四人卻是驚詫無比,他們雖到中原三年有餘,卻只在複聖盟內代師傳授“青龍隊”武藝,極少在江湖走動,但胡醉童超名頭,早是如雷貫耳了的。聽鬼靈子如此說話,心頭焉得不驚。
  甘不廉未待鬼靈子言盡,早截口道:“原來你們是從關外來的,不知找到胡醉童超沒有,比試結果如何?胡醉童超是真有驚人業藝,還是浪得虛名?”
  鬼靈子之撒謊圓謊本事,實可獨步宇內,見左呂二人面露不信之色,當即道:“在下師兄妹二人到中原已有三載有餘,中原土話倒學了不少,可惜卻未遇著胡醉童超。”他自幼在洛陽市井廝混,自改不了中原口音。左不禮正欲揭破他既自關外來,因何道得一口流利的中土言語,卻聽他自言“中原土話學了不少”,不由又相信了幾成。
  卻聽鬼靈子又道:“敝師兄妹牢記師尊訓戒,不敢明與胡醉童超叫陣,只暗中探訪而已,卻又不甘寂寞,年前在甘涼道上,曾遇一批叫化,爲首一人年約五旬,使一雙鐵鏈銅錘,也不知是何路數,只聽衆叫化皆叫他什麽盧長老,言語甚是恭敬,他卻象個冷面菩薩一般……”
  甘不廉大笑道:“你算說對了,那人叫盧振豪,外號便叫做冷面菩薩,是丐幫的執法長老,武功甚是了得,曾數度與家師交手,結果家師……家師自然是勝過了他。”
  他本不善撒謊,活李廣震天宏曾數度敗于冷面菩薩盧振豪之手,此事天下皆知。本欲說“結果家師世是不敵”,忽覺直言不妥,總之是家醜不可外揚,臨了改成“家師自然勝過了他”,直把一張老臉憋的通紅。
  鬼靈子心頭暗笑,口上卻道:“原來如此,甘兄是認識那盧……盧什麽的。”
  甘不廉忙道:“盧振豪。”
  鬼靈子點點頭,道:“原來那盧振豪竟是如此不濟,早知如此,當日咱們也不必使什麽‘竭力功’了,唉!”言語間大有黯然之色。
  “禮義廉恥”四人齊驚道:“你們勝了他?!”
  鬼靈子道:“當日找師兄妹二人看不慣那叫化一副目中無人之狀,便想教訓教訓他。故意出言頂撞,他與在下對了一掌,在下已使出三威力道,卻未將他震倒,而他……實不瞞各位說,那盧振豪大約也只使出四成力道而已。而其時他身旁的叫化少說也有五、六十人,若要以硬碰硬,我師兄妹二人雙掌難敵四手,終歸討不了好去,故在下約他改日再鬥。次日我師兄妹二人使出‘竭力功’果然將盧……盧振豪和那一干叫化盡數生擒了,並未傷他們一根汗毛。唉,早知如此,在下來他個擒賊先擒王,也不必使什麽‘竭力功’這等武林絕學、殺雞而用牛刀了。”
  淩不義道:“你說的‘竭力功’既如此厲害,怎的從未聽人說過?”
  鬼靈子道:“實不瞞淩兄說,敝師兄妹二人到中原已三年有餘,卻也只用過那麽一回,事後在下自思與他們無怨無仇,便逼他們發誓不得吐露當日相鬥的一言半字,然後將他們全放了。
  看來那盧振豪倒果然言而有信。”
  忽聽呂不恥陰陽怪氣地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年頭真是古怪,什麽阿狗阿貓也都敢到江湖中招搖撞騙了,可歎啊可歎!”
  鬼靈子淡笑道:“好說,好說,呂兄號稱‘七步亡’所使掌法不過是令師從其袖箭手法中化出來的,也不見得有多玄妙。並非在下看呂兄不起,若論掌力,呂兄既不如令大師兄,若與在下相比,更是……嘿嘿!”
  笑聲中左掌側揮,看似輕描談寫,實則在言語之時,已將畢生動力凝聚,諒“禮義廉恥”四人不識“降龍十八掌”,這一揮赫然正是其中最具威力的一招“亢龍有梅”!
  但聞“轟”的一聲,已在丈餘外擊出一面盆大小深坑!
  “禮義廉恥”四人一觀之下,盡皆失色。
  卻聽鬼靈子續道:“呂兄七步令人亡命,所仗者,不過戒指産那毒毒粉毒液而已,若在下事先迸氣凝神,以強勁內力將其逼回,不知呂兄又將如何?抑或在下立下殺手,未等呂兄施毒,就一招半式間……嘿嘿,也不知死人能否運力逼出毒霧毒粉毒液制敵?”
  甘不廉高聲道:“那還用問嗎?自然是不能的。閣下方才所使的,莫非便是‘竭力功’麽?”
  呂不恥卻倏然色變,鬼靈子方才行言,正是他最大的心病,雖每遇強敵之前,他盡可先服解藥,戒指中的毒物害他自身不得,但對手若真的一交手便痛下殺手,他卻無計可施。當下放作鎮定道:“閣下年紀雖輕,武功見識倒也不俗,卻不知令師上下如何稱呼?”
  鬼靈子信口開河道:“家師叫作‘竭力老人’,名諱是沒有的,他老人家年過七旬才收我師兄妹倆爲徒,入門第一課便是訓練在下兄妹忘掉自己名字,這著實大爲不易,直練了一年方能忘卻,之後便練無氣無力,這就更加不易了。各位試想,人之力氣本是天生,將之練到具完全喪盡,實非常人所能……”
  淩不義大奇道:“無氣無力,又如何對敵?”
  鬼靈子道:“有便是無,無便是有,敝師尊學究天人,自可無中生有。只是敝師兄妹雖練了十餘年,卻依舊不能到達如此境界,尚存不少蠻力,方才在下拍出那一掌便是例證,若敝師尊駕臨,非重責在下愚魯不可。”
  “禮義廉恥”四人皆從未聽過天下竟有此等“奇功”,聽得既惑然又悠然神往。
  鬼靈子又道:“不知方才在下所言賢昆仲武功路數對否?”
  甘不廉搶著道:“對對對!簡直對之極矣!閣下可知我……”
  鬼靈子截口道:“四位賢昆仲這個……左兄深沈機智,淩甘二兄直率豪蕩,呂兄……呂兄幽默機敏,實是在下兄妹二人到中原來所謂最沒緣之人。先前在下與師妹無知所言什麽四位是兇悍之輩,實是大錯而侍錯了,尚請各位勿怪。”
  淩甘二人呵呵大笑道:“不怪不怪!不怪!但閣下……”
  鬼靈子又截口道:“在下的第一個條件四位兄台己答允了,這第二個條件嘛,因敝兄妹只習得師尊神功不到三成,光是想要四位兄台答應讓敝兄妹二人移幹搬石,待力竭之後,再以竭力功生擒四位,再逼四位任供驅策……唉!太過不恥!太過不恥!今既已知四位兄台脾性,在下這第二個條件嘛,便得改上一改。”
  甘不廉急道:“如何改法?”
  鬼靈子道:“雖家師不願有人知曉天下竟有‘竭力功’這門奇學,然他既差敝師兄妹入關找胡醉董超印證武學,依此看來,他老人家是怕煩;”
  淩不義道:“什麽煩?”
  鬼靈子道:“家師他老人家素喜清靜,若讓人得知天下竟有這等神功,自是你也不服,我也不服,什麽丐幫的‘打狗棒法’什麽少林的七十二般絕技,什麽武當的‘太極劍法’,甚至什麽東海的‘天罡施’……多啦!只怕這許多所謂身負絕技之輩,都會今日一個,明日兩個,後日又是三個,沒完沒了地出關找敝師尊印證武學,你說煩也不煩?”
  甘不廉高聲道:“煩煩煩!簡直煩死了!不過嘛,既聞天下竟有這門古怪……這門神功,只怕我甘不廉也想去觀摩觀摩了。”
  鬼靈子歎道:“甘兄這份胸襟,實令在下折眼,有話直說,真乃大丈夫本色也!”
  稍頓又道:“待在下道出左兄、淩兄、甘兄三人的武功路數之後,第二個條件便是請四位兄台隨在下到那邊無人之所,觀摩在下演練竭力神功,並不傷四位一根毛,之後四位儘管請便,但不得對任何人講述今日之事,縱是對各位師尊,也斷然不可提‘竭力功’三字。不知四位兄台可願答允麽?”
  淩甘二人道:“答應!答應!便是這般。”
  左呂二人雖也欲觀“神功”,卻又怕其中有詐,一時狐疑不定。
  鬼靈子見狀道:“依在下猜度,家師他老人家也不是不想讓人知天下有‘竭力功’這門奇學,只不過因怕煩,不願在武林中傳得沸沸揚揚而已。既是左呂二兄不願指點,那就罷了,咱們就此別過。”言罷便作欲走之狀。
  淩不義連忙高聲道:“閣下且請留步。”
  鬼靈子淡淡道:“閣下還有何話要說?”
  淩不義道:“請閣下稍候片刻。”
  轉向左不禮道:“大師兄,咱們何不先聽聽如何分說咱兄弟們的武功路數再作道理?”
  左不禮點點頭,對鬼靈子道:“若閣下所言一字不差,敝兄弟等答應你便是。”
  鬼靈子沖天大笑道:“俗話說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前句是說不上的,後句這‘容’字嘛,哈哈!莫非我兄抹二人真是很想演練神功給四位兄台瞧瞧麽!?哼哼!師妹,咱們走!”
  言罷拉著瞿臘娜便走。
  堪堪走三步,左不禮忽高喝道:“站住!”
  鬼靈子轉身冷笑道:“怎麽?左兄想要強留?哼!只怕還不能夠!”
  左不禮沈下臉道:“閣下不妨試試。”
  鬼靈子使壞道:“不值得試。閣下雖盡得令師真傳,所欠只是功力不若,除此並無絕學,左兄雖深悟令師袖箭手法的快、奇、准三字真訣,一用手也能連發九枝袖箭,迎面對敵時,兩枝封住敵方上躍,兩柱防敵左閃,兩枝阻敵右騰,一枝取敵方睛明穴,一技取神闕穴,一枝取三陰交穴,在下所言不錯吧?嘿嘿!若背後偷襲,也是一般,以六枝防上躍左閃右騰,其餘三共仍分上中下三路疾射,上取風府穴,中取氣海穴,下取承山穴。哼哼!若敵方不閃不避,倏然臥倒,便只須以二指挾住取下盤那枝袖箭,反射而出,閣下又豈能奈何?”
  此番長談,本是數年來鬼靈子從師父那兒聽來的,布袋和尚武功蓋世,自用不著臥倒拒敵,只須以強勁罡力震偏袖箭準頭便可搶攻了。但他知假以時日,終不免與複聖盟一搏而決,故對此盟高手武功路數至爲關注,又擔心若徒弟獨遇震天宏之流不敵,便教了他不少破敵巧招。震天宏曾在崆峒山敗于盧振豪之手,布袋和尚問之于盧振豪當日景狀,便知震天宏所取方位,先前聽絕因師太曾說十丈活左不禮已盡得乃師真傳,鬼靈子人本聰明伶俐,便侃侃而談,卻把個左不禮聽得汗水涔涔而下,不知鬼靈子因何連他袖箭所取諸穴竟也了然於胸。尤其最後一句,左不禮自忖內力不若鬼靈子,雖鬼靈子臥倒避箭頗不雅觀,但他若真的接箭反射過來,自己錯愕之下,能否避過,那便難說得緊了,當下驚駭無聲。
  見大師兄如此情狀,三位師弟自知鬼靈子所言只字不差。
  也是大爲驚異。淩甘二人兀自不服,異口同聲地高喝道:“你倒說說我的武功路數看!”
  鬼靈子淡然一笑,當下將淩不義的“九死刀法”及甘不廉的“八荒棒法”之精要來歷細述了一遍。
  未等他言語落盡,淩不義早高聲道:“怪哉!怪哉!怎的連我自己也不知‘九死刀法’原來創自南海一瘋樵夫,閣下卻又知道了?”
  鬼靈子笑道:“家師他老人家學究天人,凡武林中各門各派武功,他老人家無有不識。並非在下托大,若與淩兄對搏,在下一交手便使小巧騰娜及空手入白刃功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未等淩兄威力奇大的後五招使出,便奪過淩兄兵刃,淩兄又將如何有反擊之力?”
  淩不義性本直魯,聽他誇自己後五招威力奇大,當下大笑道:“哈哈!佩服!佩服!手中無刀淩某是不攻自敗了,哈哈!”
  甘不廉急:“那我呢?”
  鬼靈子道:“若以硬碰硬,甘兄力猛沈雄,在下自是必敗無疑,但甘兄至爲得意之作,卻是那‘置之死地而後生’之一抱,天下多少豪傑,便喪生于甘兄這一抱之下,是也不是?”
  甘不廉直樂得呵呵大笑道:“正是!正是?”
  鬼靈子道:“但在下若與甘兄比劃,非得自賣破綻,讓甘兄抱住不可。”
  甘不廉大奇道:“什麽?莫非你……?”
  鬼靈子道:“並非在下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軀,也非在下有何過人力哉,只因在下所習‘竭力功’之要旨便是無力,似家師他老人家那種境界,自是渾身無力乃至無影,恰若空氣一般。在下不才,加之習練時日尚短,自未臻無力無影之化境,但竭力神功第三重‘已既無力,敵力何著’之境,在下勉強還算修成了。”
  甘不廉道:“什麽叫‘已既無力,敵力何著’?”
  鬼靈子道:“在下練至此重,運功時人若棉絮,雖仍有幾分力道,貽笑方家,擔一般敵手縱走在下之身,也是無處著力了。甘兄雖臂力驚人,卻不知能否以雙臂將一堆棉絮勒碎?”
  甘不廉喃喃:“不能,當然不能……”
  一顆心和早飛出萬切之外,對那子虛烏有的“竭力功”神魂顛倒。
  呂不恥忽又陰陽怪氣地道:“我兄弟四人在中原武林並不算頂尖角包,閣下能破並不足奇,只是嘛,胡吹大氣,那倒容易得很。”
  淩不義高聲道:“老四怎的妄自菲薄,咱們隨師父到中原來,至今並未遇過對手……”
  呂不恥道:“咱們雖到中原三載有餘。除教‘青龍隊’那群烏合之衆外,原來二師兄還曾與中原武林高手比劃過,小弟倒當真失敬了。”
  淩不義大怒,卻也只道出一個“你”字。
  鬼靈子淡笑道:“不知呂兄尚有何話要說?”
  “我們兄弟領教一下‘竭力功’。”
  鬼靈子暗暗叫苦,心道方才牛皮吹得太大,此番西洋鏡當真要被揭穿了,放手力博,自己和瞿臘娜是敵不過他四人的。
  無計可施,只得強作鎮靜道:“好說!好說!”
  呂不恥道:“既是如此,閣下大約也是無所不通的了。哈哈!素聞丐幫乃天下第一大幫,其鎮幫之寶是兩套秘而不宣的武功絕學,一爲‘打狗棒法’一爲‘降龍十八掌’。區區不懂捧法,也不去說那什麽叫化子打狗的棒法了。閣下方才既說在下掌法也不怎麽玄妙,可見閣下是深通掌法的了,卻不知閣下可肯演練一套號稱天下第一剛猛玄妙的‘降龍十八掌’給敝兄弟四人開開眼界麽?”
  他說得陰陽怪氣,鬼靈子卻聽得樂不可支,心道你這可找討路了,天下唯有四人識得這套掌法,偏偏我陸小歪便是其中之一。
  當下也不露喜色,只淡然道:“若在下演練了出來,閣下等怎麽說?”
  左不禮、淩不義和甘不廉也久聞“降龍十八掌”盛名,均欲一睹爲快,聽鬼靈子知此問話,淩甘二人早高聲道:“那我們算服你了,任供閣下驅策便是!”左不禮只微微點頭。
  鬼靈子道:“好!各位看好了。”
  言罷技開架式,一絲不苟地將“降龍十八掌”演練了一遍。
  但見掌風所及之處,走石飛抄,蕩枝飄時,端的威勢驚人。
  “禮義廉恥”俱是驚駭莫名,既震懾于“降龍十八掌”威力竟一至如斯,又驚詫於鬼靈子小小年紀內力竟如此了得。左、淩、甘三人早巳信了鬼靈子所言非虛,只呂不恥一人大覺惑然,不解地看著鬼靈子。
  鬼靈子立足收勢,氣定神閑地看著呂不恥,淡然道:“呂兄,在下演練的這套‘降龍十八掌’可還入方家法眼麽?”
  呂不恥抱拳道:“佩服!佩服!果不愧天下第一掌之名。”
  心頭卻飛快盤算,如何難倒鬼靈子,否則方才二師兄三師兄那“任供閣下驅策”之言、卻不是鬧著玩兒的。若那美貌的小姑娘武功並不弱于她“師兄”,縱要反悔也是不能了。
  心念電轉之間,便已有了計較,當下續道:“令師也實無愧‘學究天人’四字,竟連丐幫的不宣之絕學也有深究,端的了得!只是閣下方才說令師之‘竭力功’。乃是無氣無力以至無影,但閣下方才卻掌力剛猛,不知是何適理?”
  鬼靈子正色道:“在下聽說領袖中原武林的少林派武功,乃是由簡入繁,由有相而入虛相,最後化繁爲簡,由虛象而達無相。
  天下各門各派武學雖路數不同,但修習過程大抵如此。
  家師盡窺天下武學始創‘竭力功’焉有不如此道理。故待在下志名之後,便教習有力之武以便最終無力。”
  呂不恥道:“原來如此。俗言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不知令師妹——”
  鬼靈子心頭一驚,暗道這呂不恥倒不易鬥,卻坦然道:“敝師妹人門雖晚於在下,不善言語,悟性卻比在下高了許多,於‘竭力功’無力之要旨,確是更有心得!閣下欲一試麽?”
  他本知瞿臘娜內力弱於自己,生怕被呂不恥四人看出,故有此番說話,倒使得“禮義廉恥”四人一凜。
  呂不恥打個哈哈,道:“閣下的‘降龍十八掌’,敝兄弟四人是看過了的,果然博大純正,卻不知令師妹……嘿嘿。”
  鬼靈子暗道糟糕,心思此番只怕要功虧一簣,若其如此,說不得只好先突施辣手,制服呂不恥,然後以二敵三,倒也不無勝算。
  計較已走,便淡然道:“依閣下之意是……?”
  呂不恥自也暗中大打肚皮官司,自己上去挑般一試那是不成的,萬一鬼靈子並未撒謊,被那小姑娘一劍給殺了,那卻太過吃誇。不如讓她也演練一套武功,知其底細再作打算。當下道:“中原劍法,據說以武當、少林、峨嵋及昆侖四派居首?”
  鬼靈子道:“不錯!武當劍法以柔克剛,以靜制動,實爲天下劍法之道;少林達摩劍法博大純正;峨嵋劍法快慢相濟,招式辛辣;昆侖劍法快愈閃電,迅若奔雷。四派劍法各有所長,俱是天下一等一的絕學。”
  呂不恥早有計較,少林武當功夫馳名天下,昆侖弟子也常在江湖走動,要偷學他們的劍法當非難事。只峨嵋派地處西陲,距關外萬水千山,且峨嵋劍法這“辛辣”二字,與眼前這嬌滴滴的小姑娘更沾邊不上。因而道:“令師既盡窺天下各門各派武功,不知可曾授于閣下師兄妹二人峨嵋劍法否?哈哈……”
  饒是鬼靈子伶俐聰穎,又怎知呂不恥心頭所想,只怪天下事竟怎的真有這般巧法,莫非真是垂蒙上天眷顧,我陸小歪的運氣比別人特別要好一些麽?
  見鬼靈子面色不定,呂不恥還道真個難住了鬼靈子和瞿臘娜,看了三位師兄一眼,面上大有得意之色。
  甘不廉也深悔方才口吐“任供閣下驅策”之言,此時見狀便高聲道:“是了,若閣下的師妹竟會使得峨嵋劍法,我兄弟四人算服了你們啦。”
  淩不義也高聲道:“正是。”
  鬼靈子聽淩甘二人如此說話,便知縱是瞿臘娜使出峨嵋劍法後,他們也還是會耍賴不“任供驅策”的。這“禮義廉恥”師兄弟四人的師父“活李廣”震天宏爲人本就不怎麽高明,上行下效,出爾反爾對他們來說只怕易若反掌,只有將他們生擒方能逼其依令行事。故待淩不義話音方落,便搖頭道:“不成不成。”
  “禮義廉恥”齊聲道:“有何不成?”
  鬼靈子道:“在下師兄妹一見四位兄台便大覺投緣,在下舊話重提,待敝師抹演完峨嵋劍法後,定是要合演‘竭力功’,給四位兄台看的,若四位兄台出爾反爾,先前答應了的稍後又不答應,那敝師妹這哦嵋劍法嘛,倒也不必演了。”
  四人俱以爲鬼靈子是在有意搪塞,對視一眼之後,齊聲道:“答應!答應!”
  甘不廉更道:“得窺馳名……這個獨步天下的神功,實是我兄弟四人之福,又怎會有不答允之理?”
  鬼靈子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方道:“師妹,你便勉爲其難,演練一套師父教你的峨嵋劍法給四位兄台一觀吧。”
  瞿臘娜雖惱鬼靈子一直充大,也不知他有何花招生擒“禮義廉恥”四人,但見他將對方四人唬得狐疑不定,當下一聲不吭,拔劍出鞘,將自己所學全套峨嵋劍法從頭至尾演了一遍。
  鬼靈子此時對峨嵋劍法已頗爲熟撚,翟臘娜每演一招,他便叫出名目並贊幾句,繼而再以此招與武當少林抑或昆侖劍法之某招比縱評,倒顯得他對天下劍法無有不知一般。待瞿臘娜使完最後一招便即唱歎道:“師父他老人家總說項卻悟性強于爲兄,今始知然。觀師妹演練這套峨嵋劍法,實比爲兄方才演練‘降龍十八掌’時更多得何止一分‘無力’!佩服!佩服!”
  瞿臘娜白了他一眼,還劍入鞘,並不多言。
  “禮義廉恥”四人卻驚得膛目結舌。
  峨嵋劍法的輕靈脫跳,詭異辛辣,雖瞿臘娜火侯來到,卻也顯露無疑,九分大家氣象,劍光霍霍而幻化不定,端的不可方物。
  卻聽鬼靈子又道:“降龍十八掌和峨嵋劍法,也算得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功夫了,但比之‘竭力功’卻總差著那麽點兒,不知四位兄台是否有雅性一觀?”
  淩甘二人高聲道:“當然!當然!咱們答應過的話怎能不算,看是一定要看的!”
  左呂二人雖覺有些蹊蹺,但練武之人,知有神功而不觀,那倒真令人覺得匪夷所思了。當下二人對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
  鬼靈子見狀道:“天下絕學,唯有緣者得以窺知,四位兄台請隨下來。”
  言罷,拉瞿臘娜衣袂,事先舉步而行。
  待離大路約半裏之遙,鬼靈子收足轉身,看了看四周猙獰亂石,對“禮義廉恥”四人道:“此地還算隱秘,大約不至被外人窺視,便在此地如何?”
  甘不廉道:“不錯,便是這裏。”
  鬼靈子見其餘三人俱有贊許之意,當下道:“敝兄妹倆學藝未精,實是汗顔無地,爲使四位兄台盡窺‘竭力功’之妙,尚請稍候片刻如何?”
  淩甘二人奇道:“卻是爲何?”
  鬼靈子道:“竭力竭力,要旨便是已先爲竭以制敵。敝兄妹與四位兄台一見如故,是友作敵,絕不敢傷及各位。只請各位柏延片刻,讓敝兄妹二人借如此亂石,自耗真力,以便讓四位兄台得窺神功之妙。”
  左不禮正暗懼鬼靈子內力不凡,他既如此自耗真力,稍後縱若翻臉,也大可一掌斃之,當下道:“使得。”與三位師弟退出七丈之外。
  鬼靈子見對方中計,心頭大喜,高聲道:“師妹,咱們一起去打這些亂石以耗真力如何?”
  他背對著“禮義廉恥”,說話時沖瞿臘娜大打眼色。
  瞿臘娜雖天真卻不笨,更素知鬼靈子花樣百出,當下也高聲道:“好!”
  二人當即亂劈亂揮,將那些猙獰怪石擊的漫天飛舞。
  鬼靈子成心立威,掌掌運出全力,那勢直驚得左不禮等人乍舌不已,又退出一丈有餘。
  仗有土石飛落之聲掩耳,鬼靈子對瞿臘娜低聲道:“臘娜,擒此四狼,在此一舉,我將位置告知你,你便將塵土亂石掃了堆哪兒。”
  瞿臘娜奇道:“你算什麽?若真咱們力竭之後,又怎能生擒他們?”
  鬼靈子道:“你只須依我之意行事便是,絕對錯不了的。”
  當下將土石堆放之處一一說了,率先揮拳將一堆土石壘好。
  瞿臘娜雖覺在蹊蹺,卻也嬌叱連聲,揮掌掃劈。
  過不多時,鬼靈子自壘五堆,瞿臘娜也壘就三堆,一共八堆,咋看並無異狀,實則正是以八卦方位排列。
  鬼靈子故作喘息如牛之狀,扶著瞿臘娜到八堆亂石之後三丈開外坐下,低聲對她道:“體要小看這八堆廢土亂石,實是一‘八卦陣’!諒那四個莽夫並不識得,稍後有得他們受的?”
  瞿臘娜道:“什麽‘八卦陣’?那些土石又不是人,既不會動,又怎能傷人?”
  鬼靈子道:“雖不是人,但他們的掌風卻能讓它們活起來,便會動了,閒話等會兒再說,現在你一手擎天,一手指地,總之是姿勢超古怪越好,卻不許多說一字,否則便不靈了。”
  瞿臘娜正欲問爲何多說一字便不靈了,忽見鬼靈子側身一倒,正倒在她懷中,雙掌合什,仰面朝天,有氣無力地道:“敝兄妹倆已無力也,但請四位兄台放馬過來。”
  瞿臘娜大爲羞怒,卻又不敢多說一字,只閉目作一手擎天一子指地之狀。
  左不禮師兄弟四人見狀大覺蹊蹺,卻又都極想得知“竭力功”之妙,相互對視一眼,一齊慢慢踱步過來。
  鬼靈子見四人自“生門”已入陣中,突然高喝一聲“竭力功來了!”將早已扣在手掌之中的十數粒碎石分打四人。
  陡聞石粒破空之聲,左不禮想也不想,全力一掌拍出。
  他這一掌堪堪拍出,忽覺黃塵亂石,不計其數,嘩啦啦齊向他師兄弟四人罩來。
  四人大驚,淩甘二人慌亂間齊丟兵刃,拳劈掌揮,欲將土石掃去。
  殊不料合四人之力,那些廢土亂石要是射的勁疾,且數量越來越多,盡往陣中四人身上招呼。
  一時之間,便見沙石飛舞,日月無光,陣中尺內莫辨人影,淩甘二人哇哇叫,左呂二人吐氣開聲,與土石戰成一團!
  鬼靈子早立起身來,背負雙手,得意非凡地立於陣外觀鬥。
  瞿臘娜早睜開眼,見狀也是心驚魄動。愣怔半響,忽見鬼靈子那付得意之狀,不禁心頭惱怒,奔將過去,一揮手給他哈了一記脆響耳光。
  鬼靈子正自得意,不料會有此變,當下以手撫面,叱道:“你瘋了麽?”
  瞿臘娜見鬼靈子左頰五道紅印宛然,已悔自己出手太重,但想起鬼靈子方才仰臥於自己懷中之境,不禁悲從中來,泣聲道:“你……誰叫你欺負我!”
  鬼靈子道:“方才我若不故意那般做作,他們也不會一齊步入陣中,故而——”
  瞿臘娜“哼”了一聲,正欲說話,忽聞甘不廉高聲道:“嗨!閣下的竭力種功天下第一,在下兄弟已領教了,便請收了如何?”
  鬼靈子高聲笑道:“此刻竭力神功尚未揮發到極至,尚請賢昆仲再忍耐片刻。”
  淩不義道:“忍不住了!閣下收了此陣!我兄弟四人任供閣下驅策便是。”
  鬼靈子笑道:“我爲何要相信你的話,你又不是老大,說的話作不得數的。”
  轉向翟臘娜,又道:“你看此陣如何?”
  瞿臘娜道:“此陣始創自諸葛武侯,蜀中人皆聞其名,卻不知竟這般厲害。”
  鬼靈了笑道:“這叫做知者不難,難者不知,此八卦陣按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所設,我故意將生門正對他們,此時他們只領往西南‘休門’沖出,便沒事了。此爲一策;一味蠻拔括打,是爲下策;上上之策卻是各自漸收內力,以至最終不再發力,那些土石本是死物,既無外力摧動,自然漸緩終止了。只是那四個笨瓜又怎知曉其中奧妙了。哈哈!昔日諸葛孔明創此陣殺得司馬懿丟盔棄甲,今日我陸小歪以此陣而困‘禮義廉恥’正所謂:武候鬥陣退仲達。小歪布陣消四凶。”言罷大笑不已。
  他於文字所知實在有限,只因自幼在洛陽市井廝混,聽說書先生說過“三國”,故知諸葛亮以此陣大敗司馬懿之事。此時說來,倒也頭頭是道。
  卻聽淩不義同聲道:“喂!閣下!我們老大定是答應你收了竭力神功的,只不過他無法開口而已,還請閣下……啊喲!”卻是被橫飛而來的石塊擊了一記。
  鬼靈子心頭雪亮,四人之中,數他們大師兄左不禮內力最強,吃力自然也是最重,淩不義說他無法開口,倒也並非虛言。
  當下也不揭破,只高聲道:“那閣下爲何能開口說話?莫非閣下的武功比你大師兄還要高強麽?”
  甘不廉高聲道:“不是的!不是的!這竭力功端的古怪得緊,大師兄和四師弟……哎喲!”自是也與方才淩不義境遇一般了。
  鬼靈子譏笑道:“閣下說令大師兄和四師弟‘哎喲’不知是何意思?”
  淩不義大叫道:“***!啊喲!你要再不收這見鬼的竭力功,我可要罵人了!”
  鬼靈子嘻嘻一笑,道:“閣下的‘罵人功’與在下的‘竭力功’相比,不知是哪一門神功要強些,還請閣下就此開罵如何?”
  一拉瞿臘娜衣袂,道:“這些粗人什麽髒話都罵得出,咱們最好還是不聽。”
  瞿臘娜點點頭,隨鬼靈子步出山坳,徑讓左不禮、淩不義、甘不廉和呂不恥師兄弟四人困於陣中。
  淩甘二人邊大叫“啊喲”邊破口大駡,無奈鬼靈子早聽不到,縱聽到了,也只會嘻嘻一笑。
  因他對自己那些倒楣的祖宗十八代並不識得,無論淩甘二人如何辱駡,與他鬼靈子全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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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a

  天山二怪和飛天神龍幾乎同時運功療傷歸元。甫一睜服,飛天神龍和牧羊女梅依玲便不約而同地看向獨孤樵處身之所,卻哪里還有獨孤樵身影!
  二人俱是面色倏變,失聲道:“糟糕!糟糕!”
  陽真子奇道:“依玲,你說什麽糟糕?!”
  梅依玲則道:“獨孤樵依然似以前一樣,內力深不可測麽?”
  飛天神龍卻哈哈大笑,只是不語。
  梅依玲怒道:“閉上你的鳥嘴!老娘自和真子說話。稍候再與你算帳!”
  飛天神龍頓即沈下臉來,怒道:“萬某正好要與你二怪算算這筆帳!萬某給你二位盞茶時光,有何肉麻之言,尚請在這盞茶時光內快快說完。”
  陽真子大怒道:“你這般與依玲說話,那是死定了!看招!”
  彈地而起,直撲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卻只負手而立,並不還招。陽真子外出不到五尺,便已氣竭墜地。
  梅依玲連忙跟至,扶住陽真子,急道:“真子你怎麽啦?”
  陽真子連聲道:“厲害!厲害!果然厲害。”
  梅依玲瞪了陽真子一眼,奇道:“你是說獨孤樵厲害麽?”
  陽真子更覺奇異,反問道:“什麽獨孤樵?”
  梅依玲皺眉道:“方才老不死撲向獨孤樵,卻無故受傷,莫非江湖傳言有虛,獨孤樵並末喪失武功麽?”
  陽真子大驚道:“那…那蒙面人,便是獨孤樵麽?”
  梅依玲“哼”了一聲,道:“老不死的已揭下獨孤樵蒙面中,難道……”
  陽真子失聲道:“不對!不對!”
  梅依玲怒道:“有何不對?”
  飛天神龍忽然大笑道:“果然不對,你家老不死的未及看請獨孤樵面目,便已強收內力自傷倒地了。哈哈!”
  梅依玲瞿地立起身來,喝道:“普天之下,唯有老娘一人可以叫真子‘老不死’,萬人樂你這小子,當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飛天神龍冷笑道:“就算別人叫不得,姓萬的今日可得叫上一叫了。別人怕你天山二怪,我飛天神龍可不知‘怕’字怎麽寫。
  喂!若不死的。你還不炔站起來,和你這若婆娘聯手,與姓萬的再戰三百回合!”
  陽真子行事雖邪,卻也不是莽捷之輩,知飛天神龍正是年富力強之年。內力恢復比他二怪快的多,此時大戰,已方勝算不到五成。
  當下急忙道:“依玲且慢動手。”
  陽真子心頭所想,梅依玲焉有不知,當了“哼”了一聲,蓄勢不發。卻聽陽真子又道:“飛天神龍,你與我二怪兩度相鬥,爲的便是獨孤樵,不知是何緣由?”
  飛天神龍道:“上次相鬥已是三年餘前之事,不去說它也罷。
  我只問你,獨孤樵與你二怪有何干系,我飛天種龍三年多來不敢……不對,是不願與江湖中人朝相,費了很大周折,方找到獨孤樵,正可揚眉吐氣,你二怪因何非要橫插一手,阻我好事?”
  早年天山怪爲東方聖所迫,二十餘年不得在中原武林現身,隱身塞外,那份寂寞與不甘之情,二怪自是大有體驗,此時聽飛天神尤言語奇怪,陽真子不由詫異道:“閣下三年多不……不願與武林中人朝相,便是因爲獨孤樵麽?不知閣下有何把柄落到了獨孤樵之手?”
  飛天神龍自不知二怪“遭遇”,正是因有不可見人的把柄落到了東方聖手裏,故陽真子有此一問,聽在飛天神龍耳裏,卻變成了調侃之詞。
  當下怒道:“老匹夫竟敢消遣本大爺來著!”
  陽真子奇道:“什麽消遣?!”
  轉向梅依玲,又道:“方才那蒙面人真是獨孤樵麽?!”
  梅依玲道:“老不死傷於人家手下,卻兀自不知人家名姓,當真是無能之極!”
  陽真子連忙道:“原來他果然是獨孤樵。不過嘛,與依玲你相比,我老不死的固然不濟,但若比之外人,倒也並不怎麽差勁。”
  梅依玲道:“那你爲何被獨孤樵所傷?莫非江湖傳言……?”
  陽真子道:“江湖傳言無虛,獨孤樵果然武功盡失……不,不對,他身上尚有一丁點兒內力。方才我看他不會武功,內力也是差勁之極,故強收內力,以致自傷。依玲你替我療傷時,是早就看出來的了,對麽?”
  梅依玲一愣,果覺震傷陽真子的內力與他二怪所習並無二致,當下道:“哼!我自是早就知曉了的。只是你老不死的也太過份顧及婦人之仁了。他既蒙著面,你縱一掌斃了他,師父也不的能怪罪咱們的。”
  飛天神龍聞言大奇,問道:“陸小……令師也不准你們傷及獨孤樵?”
  陽真子道:“正是。”
  飛天神龍一奇更甚,道:“卻是爲何?”
  陽真子道:“這就不得而知了,這是掌門師父如此吩咐,要我二怪盡全力找尋獨孤樵,帶回去交給他,並不許傷及獨孤樵一根汗毛,倒真是奇哉怪也!獨孤樵便似土遁了一般,三年來便連他影子也未見著,今日偶遇,偏又讓他跑了,實在……實在是……”
  飛天神龍截口道:“如此說來,這些年獨孤樵並末與令師徒等在一起?不不,當然不在一起,否則陸小……令師也不會迫我非找到獨孤樵了。對啦,令師真沒教獨孤樵武功?”
  梅依玲道:“人也不在,卻又如何教法?!你這小子當真笨得可以!”
  飛天神龍忽然哈哈大笑,笑得打跌,笑得流淚。
  天山二怪大奇道:“你笑什麽?”
  飛天神龍邊笑邊道:“大……大水沖了龍王廟,哈哈!你們可……可知。我要帶了獨孤樵去找誰麽?”
  天山二怪齊聲道:“找誰?”
  飛天神龍收斂笑聲,道:“此人非他,姓陸,名小歪,有個外號,叫做鬼靈子的便是了。”
  言罷複又大笑。
  天止二怪連“啊”了三聲,一齊愣愣地看著飛天神龍。
  陽真子遲疑道:“不知閣下帶獨孤樵去找找師父是何用意?”
  梅依玲搶道:“他是要我歪邪門對他飛天神龍感恩戴德。”
  飛天神龍搖頭道:“非也非也。”
  當下將與鬼靈子打賭因而三年多“不願”與武林中人朝相之事道出,只略去苦獨孤樵不會武功而具內力便也算鬼靈子輸了此節不提。
  天山二怪俱是一般心思:獨孤樵雖不會武功招式,但卻身懷一絲兒內力。有內力便算武功,那他們師父是贏定了。
  飛天神龍武功大是不弱,他們有這麽個脾氣古怪的師弟倒不算辱沒了歪斜門。
  且依門規,他二怪實難再收到年長於己的徒弟了,飛天神龍僅四旬年紀,大可收些五、六十歲的徒弟,歪邪門發揚光大,倒可著落在這未來的師弟身上。
  二怪心頭不由暗喜。對視一眼,還生怕對方不明已意,各自大打眼色,隨後—齊點點頭。
  飛天神龍心頭暗笑:此番二怪可入我殼中了。有他二人相助,找獨孤樵便容易得多,到時在鬼靈子面前搬出昔日賭約,鬼靈子想耍賴皮也是不能了。哈哈!
  三人心頭各有計較,便聽陽真子道:“閣下與我和依玲既是同道,何不化敵爲友,一同找尋獨孤樵?!”
  飛天神龍道:“不然不然,咱們本就非敵,卻又如何化起。
  一丁點小誤會,揭過也就是了。至於一同找尋獨孤樵,倒正合在下之意。哈哈!”
  二怪也是大喜,開聲道:“不錯,不錯,便是這般。”
  三邪當下走掌爲誓,若不將獨孤樵帶至鬼靈子面前,三人決不動下過招。
  不料擊掌方才兩下,忽有一不男不女的聲音在距他們不到五丈的地方傳來:“這第三掌嘛,依我看是用不著再擊了!”
  三人大驚,憑他們的功力,怎的破人欺進五丈之內竟未能覺察,那豈不是太過匪夷所思了麽!?
  一齊駭然轉過頭來,卻見一人正倚樹徐指抹粉,偏又長著稀稀拉拉幾報鬍鬚,委實今人觀之欲嘔。
  此人非他,正是昔年名列江湖四大魔頭、輕功天下第一、此時充任“複聖盟”二位副盟主之一的采花色魔——玉瑚蝶金一氓!
  早年布袋和尚未得前輩高人酒仙翁轉贈內力之前,曾重傷于金一氓掌下,幾欲命喪黃泉。此時天山二怪對他們那精靈脫跳的師父鬼靈子已死心踏地,對鬼靈子的師父布袋和尚,自也禮敬幾分。他們雖萬般不願叫出“師祖”二字,但陡見布袋和尚宿敵,更兼金一氓又壞了他們與飛天神龍的“好事”心頭焉得不怒!
  當下二怪一齊暴喝道:“金一氓,你找死!”
  玉蝴蝶咯咯一笑,噬聲嗲氣地道:“辛家妹子和溫家妹子還等著在下回去解渴,找死的事在下是不想幹的,只不過辛家妹子轉呈她義父的意思,要在下跑這趟差,否則辛妹妹便揚言要給在下戴十七、八頂綠帽子,在下便只好到此間來了,在下自信比別人路得快些,送封請柬並不致於送命,雖勞累一些,總比戴綠帽子強,賢伉儷以爲然否!”
  見二怪和飛天神龍俱是不解之色,玉蝴蝶又道:“何況若在下沒看走眼,此時賢伉儷聯手,再加一個萬人樂,大概也不至於能勝過全某手中摺扇。”
  言罷又嘻嘻一笑。
  天山二怪和飛天神龍俱是心驚,暗道這色魔眼光果然了得,當年他名列江湖四大魔頭,當非幸至,實有過人之能。
  卻聽飛天神龍道:“好說!不過萬某與天山伉儷的脾性,金當家的大約也有耳聞。我飛天神龍是不會與人聯手對敵的。只不過嘛,一旦交上了手,姓萬的是不死不休。金當家的要取萬某性命,只怕也得花些力氣。到時天山伉儷再與金當家的來個不死不休,鹿死誰手,那就難說得緊了。”
  玉蝴蝶又自笑道:“然也!然也!故金某此刻是決不願與你們動手的,方才在下勸你們不必再擊出第三掌,是因爲獨孤樵夫婦已爲本盟所擒,你們無法帶走他了。”
  天山二怪驚道:“你說什麽?!”
  飛天神龍則高聲道:“放屁!放屁!就這短短時間,你們怎能擒住獨孤樵。並且,獨孤雄又是哪兒來的老婆了,這豈不是見鬼了麽?!”
  玉蝴蝶並不以爲忤,嘻笑道:“萬兄不解風情,自不知獨孤樵何來娘子。至於要擒住一個不會武功之人,倒是易事一樁。金某言盡於此,就此告辭,三位不妨一觀請柬,按圖索驥,當可得見獨孤樵,金某卻要回去,與辛妹妹溫柔風光了……”
  他說到“告辭”二字時,順手抛過一張請柬。後面數語,卻是飄身倒躍之時所發,待語音落盡,人早在六、七十丈開外!如此輕功,直令天山二怪和飛天神龍也不得不爲之心折。
  飛天神龍歎道:“萬某素以輕功自負,沒料玉蝴蝶這色魔,買比我飛天神龍強過良多。”心頭大覺黯然,卻未聞二怪回應,轉頭看時,但見二怪正爬在地上,細細看玉蝴蝶抛過來落於地上的那請柬。
  原來玉蝴蝶抛過那請柬時,天山二怪生恐有毒,不敢冒然接之,只閃身讓過,任它自行落地。待玉蝴蝶走後,二怪心頭犯疑,便一齊伏地觀那請柬,卻未發現有何古怪。
  那請柬上的文字圖案,二怪卻是看它不懂,正自凝神苦思,對飛天神龍的喟歎,自是聽之未聞。
  飛天神龍大奇,也俯身細看,卻見那請帖上寫道——
  “敬告天下英雄:
  本盟茲訂於八月初九日舉辦伐木立威大會,屆時敬請各路豪傑觀禮,今特階抵達會場線路于圖左——”
  之後是一幅標滿箭頭的圖案。東南西北四周分別標有“興山鎮”、“巴東鎮”、“巫溪鎮”、“竹山鎮”等字樣。
  最末一行字是:
  “複聖盟盟主任空行謹啓。”
  略一思忖,飛天神龍不由失聲道:“啊!”
  天山二怪一齊擡起頭來,看著飛天神龍,不知他因何驚叫。
  飛天神龍喃喃道:“八月初九,便是二日之後了。”
  梅依玲“哼”了一聲,道:“今日八月初六,二日後便是八月初九,這難道還要你告訴人麽?!”
  飛天神龍自顧道:“這就不錯了……”
  梅依玲叱道:“什麽不錯了?!你到底在說些什麽?”
  飛天神龍恍若大夢初醒,問道:“你們可知此地叫做何名?”
  天山二怪對視一眼,梅依玲道:“我和真子又非官府中人,要知此地地名作甚!”
  飛天神龍道:“然則圖中所標會場又是何處,你們可知道麽?”
  梅依玲又欲搶白幾句,卻被陽真子止住。
  因見飛天神龍面色凝重。陽真子道:“我和依玲只知這方圓數百里統稱大峪山,至於此地及圖中所繪會場,確切地名倒是不知,不知閣下所問何意?”
  飛天神龍道:“在下自幼與這片森林爲伍,倒是甚爲熟悉不過,此地曰木魚坪,而圖中所標會場,叫做神農頂,乃方圓數百里的最高峰。兩地相距不到百里,難怪他們擒得獨孤樵後能這般快便送來請柬。”
  陽真子凜然道:“閣下是說他們真捉住獨孤樵了?”
  飛天神龍忽然破口大駡道:“***!老子白在這大峪山中混了一輩子,早該料到任空行老賊會將複聖盟總堂建在神農頂的,任空行也真***不是東西,這三年多來竟然裝孫子,做縮頭烏龜,害得老子一無所知。此番獨孤樵被他給捉去了,叫老子與陸小歪的賭約如何了結法,我操任空行他十八代祖宗……”
  更難聽的言語尚未罵出,早被梅依玲高喝打斷:“我師父的名諱,是你萬人樂可大呼小叫的麽?”
  萬人樂邪性頓發,也高喝道:“大爺叫便叫了,你天山二怪兩個老邪物卻又拿大爺如之奈何?哼!陸小歪陸小歪陸小歪……”
  “啪”的一聲,梅依玲與飛天神龍已全力拼了一掌,各自震退三步。
  飛天神龍面色一寒,冷冷道:“真要打麽?!”
  陽真子連忙道:“咱們有約在先,不找到獨孤樵,咱們便不能動手過招。”
  梅依玲則道:“你不亂叫我師父之名,我便不打,否則……”
  飛天神龍道:“哼什麽哼!莫非姓萬的怕了你二怪不成!”
  陽真子道:“閣下此言,我牧羊童記住了。依我之見,待救出獨孤樵交給我師父後咱們不妨再重新打過。”
  飛天神龍自忖陽真子傷重於已,二怪同進同退,宛若一人,此時縱是贏了他們,也是勝之不武。何況若不救出獨孤樵,自己與鬼靈子之賭便沒了結,終難在江湖中自由行走——鬼靈子古怪刁鑽,殊難料他將在何時何地出現。
  當下高聲道:“好!便是這般。獨孤樵是一定要救的,但我飛天神龍可不願與你們同行。告辭!”
  言罷飛身上樹,頓即不見蹤影。
  梅依玲冷哼一聲,將滿腔怒氣待到陽真子身上,叱喝道:“老不死的你今日是怎麽了,他萬人樂是什麽東西,你竟如此怕他不成!?”
  陽真子連忙陪笑道:“依玲息怒,並非我陽真子怕了他萬人樂,只因他既如此怕見咱們師父,終有一日會成爲咱們師弟的。
  故而容讓著他一點兒,更何況……”
  梅依玲截口道:“何況什麽?”
  陽真手道:“咱們對這左近地形一無所知,有他在旁,救獨孤樵便會多有幾分把握了。”
  梅依玲道:“我偏不信離了萬人樂便找不到神農頂,咱們去捉幾個當地土人來,一問不就知道了麽?”
  陽真子道:“依玲之聰慧,普天下當真並無幾人能及,我陽真子實在佩服之至。”
  當下二人飛身而退,徑捉當地土人盤問路徑去了。
  卻說胡醉等一行六人連夜越窗而走,直奔東南。途中絕因師太將與鬼靈子及翟臘娜相見之諸般細節悉數詳告。待她話音落盡,江湖浪子童超不由歎道:“鬼靈子年紀輕輕,便有這般見識,它日執武林牛耳者,非此子莫屬也!”
  布袋和尚笑道:“你江湖浪子也年紀輕輕,卻不知將那‘哪管人鬼當道,我自浪蕩江湖’的萬千豪氣,給丟到哪里去了。哈哈!”
  江湖浪子輕歎一聲,道:“昔日在泰山之巔,童某與胡大哥及滅性道長當著天下百英雄之面,言明誓殺任空行等四獠以謝天下,不料數年來……唉!”
  絕因師太道:“阿彌陀佛!童少俠走可找到任空行老巢,到時你江湖浪子又可大展神威了。”
  胡醉也道:“師太之言極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豈可因一時愧對天下英雄便自暴自棄!”
  布袋和尚大笑道:“胡醉鬼依然是胡醉鬼!哈哈!照老叫化看來,你兄弟二人和滅性老道並未愧對天下英雄。”
  江湖浪子道:“姚大俠此言何意?”
  布袋和尚道:“有你們四方奔走追殺,數年來任老魔不敢荼毒武林蒼生,一也;任老魔龜縮不出,複聖盟隱而不發,並非你們不戰之過,二也。據此二論,老叫化之言便無差錯,哈哈!不知童少俠以爲然否?”
  江湖浪子恍然道:“多謝前輩指教,數年來晚輩心頭一直纏著的死結,今日……哈哈!任他人鬼當道,我江湖浪子又有何懼哉!”言罷撮口長嘯,嘯聲綿綿不絕,越山覆嶺,直逼雲霄。
  胡醉姚鵬二人對視一眼,齊聲開懷大笑。
  一時之間,方圓數裏之內的飛禽走獸,俱被這嘯笑之聲驚的飛奔逃離。
  毒手觀音和司馬青青也是心頭大喜師徒倆對視一眼,青青紅著臉低下頭去。
  絕因師太因連宣佛號,心頭暗道:“憑此三人的武功,再加鬼靈子的智計百出,縱有十個複聖盟,又有何俱哉!”
  突然心頭一凜:胡醉童超俱是豪氣幹雲之輩,渾身俠肝義膽,若真如鬼靈子所說,任空行以他們三弟獨孤樵性命相挾,結果當真大爲堪虞。
  待江湖浪子、布袋和尚和胡醉嘯笑聲畢,絕因師太忙道:“阿彌陀佛!貧尼尚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布袋和尚笑道:“師太之脾性,剛烈不讓鬚眉,這我老叫化東來探知,怎的現在倒變得這般……喚!都怪鬼靈子那小魔頭胡鬧,對前輩沒上沒下,待我見到他時,非重重責罰不可!”
  絕因師太合什道:“姚太俠此言差矣,陸小俠兩度棒喝,曉以厲害,否則貧尼已回峨嵋長伴古佛青燈,那便好得很麽?”
  江湖浪子笑道:“只有最後一句話,才像是峨嵋掌門說的,哈哈!這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知師太以爲晚輩之言可有幾分禮麽?”
  衆皆大笑,連絕因師太也不禁莞爾,也不合什,當下道:“罷了罷了!看來縱得十度棒喝,我絕因也難修成正果了。好在超度妄孽,也並不太違我佛本意,大約貧尼也不必進阿鼻地獄了。”
  衆人又大笑。
  未了,布袋和尚道:“方才你吞吞吐吐,什麽當講不當講的,不知是何言語?”
  絕因師太將鬼靈子所慮之事道出,繼而道:“若真如此,咱們便又該當如何?”
  胡醉童超面面相覷,一時作聲不得。
  布袋和尚和毒手觀音也大犯躊躇,苦無良策。
  青青見狀道:“不知師太計較了麽?”
  絕因師太緩緩道:“貧尼深信陸小歪能尋到複聖總堂,憑他的機智聰穎,更兼身懷昔日賽諸葛歐陽明所傳絕技,要救出獨孤公子,只怕比咱們以硬碰硬把握大些。爲今之計,咱們只宜暗中接應,靜等陸小俠救出獨孤公子方爲上策。”
  布袋和尚詫異道:“師太當真如此相信鬼靈子那小滑頭?!”
  絕因師太含笑不語。
  “千杯不醉”胡醉道:“這大峪山浩瀚無邊,儘是蒼莽密林,咱們連複聖盟總堂設於何處也是不知,卻又如何接應法?”
  絕因師太道:“陸小俠平時雖調皮頑劣,但在大節上卻是俠肝義膽,數年前他不惜自戕以救獨孤公子性命便是明證。
  憑其過人智計,我想他一旦探知複聖盟總堂所設位置,定會差人報知咱們的。”
  胡醉忽然笑道:“師太垂譽江湖數十年,只怕還從未對人如此推崇過,看來咱們所托無矣。”
  絕因師太奇道:“胡大俠此言——?”
  胡醉看了毒手觀音、布袋和尚童超一眼,見他三人均微微點頭,當下道:“鬼靈子重托師太之言無虛,也並非在下等敢隱瞞師太,只是此事委實干系重大,實不便讓太多人得知……”
  隨即將與公孫鸛四年相約印征武學之事道了出來,未了道:“此時距相約期已不足十月,征得老叫化答允,在下與二弟及敝師姐三人欲將各自身負技業傳與鬼靈子,屆時讓他獨鬥公孫鸛,成也不成,只看他的造化了。”
  絕因師太直聽得驚詫莫名。
  須知胡醉、童超和毒手觀音,實是中原武林之絕頂角色。
  三人聯手,竟只與公孫鶴的四員家將打個平分秋色,那公孫鸛的武功,豈不太過匪夷所思了麽?
  隨即又忖道:胡醉等人俱是心高氣傲之輩,若合三人之力仍敗于公孫鸛雙掌,憑他們脾性,只怕會就此歸隱山林。
  何況胡醉童超二人遲早總會與任空行等人決一死戰,孰存孰亡,端的難以預料。而他們又決不願失信於人,全力調教鬼靈子此舉,倒實是上上之策。
  忖罷道:“短短十月,要造就一個武林絕頂高手,殊非易事,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成是不成,都須看鬼靈子之悟性了。”
  江湖浪子童超道:“師太所言極是,放眼當今天下武林,若論機靈聰穎,實無出鬼靈子其右者,更兼他義膽俠肝,最是我輩中人本色,故而……”
  一語未了,忽聞兩人縱聲怪笑,其中一人道:“知我天山二怪師父者——”另一人續道:“唯江湖浪子童超也!”
  二人似演雙簧,話音落盡,人已早到近前。
  勿須猜疑,僅憑話聲語調,便知來者非天山二怪莫屬。
  布袋和尚佯怒道:“是你這兩個老邪物,哼!”
  陽真子扭捏道:“師……這個祖嘛,當日將你灌醉,卻也怪我和依玲不得。”
  梅依玲也道:“真子所言不差,掌門師座有令,我和真子焉敢不從。”
  灰袋和尚板起臉道:“然則那差你們來纏住我的蒙面人是誰?還不快快說來,否則……哼!”
  天山二怪大奇,同聲道:“什麽蒙面人?”
  見二怪言語間並無作僞之聲,布袋和尚不由大是犯疑:當日之事既然皆爲鬼靈子所授,那他又是如何得知獨孤樵已落入複聖盟手中的呢!?
  絕因師太亦自奇道:“如此說來,你們纏住姚大俠而讓鬼靈子悄悄離去,並非受人差遣了?”
  陽真子高聲道:“普天之下,能差遣我天山二怪的,除敝派掌門師座外更有……”
  看了胡醉一眼,續道:“也沒幾人了。”
  二怪對胡醉素來敬服,若真受他差遣,二怪也一樣樂於效命的。陽真子臨時改口,個中心思梅依玲豈有不知,當下接過陽真子話頭,道:“方才江湖浪子說敝派學門之機靈聰穎天下無雙,實是金玉良言。敝掌門略施小小手段,便讓堂堂丐幫幫主大上其當,呵呵!呵呵!”
  江湖浪子道:“好說,好說,二位的掌門師座既然如此聰穎,複聖盟總堂所設位置嘛,他是一定探知的了?”
  二怪對視一眼,俱各微微點頭,便聽陽真子道:“那還用說麽!我師父也是略施手段,便探知複聖盟的總堂乃是設于神農頂了。”
  此言一出,胡醉等人一齊驚“啊”出聲。
  陽真子見狀大爲得意,索性趁機替鬼靈子多吹幾句,也好讓人對他們“歪邪門”刮目相看。當下又道:“敝派掌門這智頂,端的高深,天下無人能及。他只探知複聖盟總堂位置後,掐指一算,便知複聖盟將於八月初九日將舉行什麽伐木立威大會……”
  胡醉奇道:“什麽?”
  梅依玲覺得陽真子已出盡風頭,也該輪到她風光風光了,當下搶著道:“哼!任空行也真是無聊之極,要在天下英雄面前立威,豈是砍倒幾棵樹便能夠的!敝派掌門他……他也覺得任空行此舉愚蠢之至,便令我和真子到此間給你們報個訊,說道八月九日嘛,各位不去也就是了。若論砍樹,凡江湖中四五流角色,一口氣也是可以砍它幾十棵的。”
  天山二怪本不知鬼靈子此時置身之所更未受到什麽差遣。只因這大峪山中,數十裏內荒無人煙,二怪花了一日一夜功夫,仍未捉到一個土人問道,正胡奔亂闖之時,遙遙聽到童超、胡醉和姚鵬三人的嘯笑聲,就此奔訝過來,沒料會陡遇“師祖”不禁大是尷尬。幸而見機得快,替鬼靈子大吹法螺,方解一時之窘。
  卻聽胡醉喃喃道:“伐木立威,伐木立威…”突然面色倏變,失聲道:“鬼靈子他還說什麽?”
  天山二怪不知胡醉因何面色猝然大變,心下一慌,便難替鬼靈子再編說詞,當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吱唔難以作答。
  江湖浪子微覺蹊蹺,看了胡醉一眼,對二怪道:“鬼靈子當真叫咱們別去神農頂參加什麽伐木立威……咦?伐木立威?……啊!”也是面色陡變。
  司馬青青急道:“你……你怎麽啦?!”
  江湖浪子似是自言自語:“伐木……伐木……三弟名樵……漁樵耕讀……莫非任空行是要殺三弟麽?”
  衆人俱是大驚失色,一時寂勢無聲。
  陽真子突然道:“照啊!獨孤樵夫婦已被複聖盟捉了去,先前我和依玲還道伐木怎能立威,聽江湖浪子你如此一說,他們多半是要殺獨孤樵了。”
  語音甫落,忽聞布袋和尚厲聲道:“天山二怪!這些訊息斷非鬼靈子教你們所傳,你二人怎生得知的,還不快快道來!”
  陽真子奇道:“咦?你……你怎麽知道的?”
  天山二怪不善撒謊,布袋和尚早疑他們言語不實,聽得陽直子如此問話,自是人人心頭雪亮,知方才二怪謊言連篇了。
  衆人更不多言,只憤憤盯著他們。
  陽真子見狀微覺心頭發毛,當下打個哈哈:“敝掌門自有要事去辦,我和依玲果然未曾見他,但我和依玲方才之言,卻無虛妄。”
  隨即將巧遇飛天神龍和獨孤樵以及獨孤樵失蹤後又得“玉蝴蝶”金—氓傳書之事大略道了出來。言語間自是大吹梅依玲如何了得,將飛天神龍打得大敗,只因他太過不濟,梅依玲爲救他才未將飛天神龍斬盡殺絕,直聽得梅依玲心花怒放,老臉放光。
  待他道華,胡醉伸手道:“拿來!”
  陽真子奇道:“什麽拿來?”
  胡醉道:“金一氓送你們的請貼。”
  陽真子“哦”了一聲,將那請貼遞給胡醉,衆人一一看了,俱是面色凝重。
  胡醉緩緩道:“果然是任老魔的親筆。”
  陽真子得意洋洋地道:“我沒說假話吧!不過嘛,依我看任空行的字也寫得不怎麽樣,毫無章法可言,至於顔……顔骨柳筋嘛,那更說不上了,實在是敗筆之至。”
  梅依玲連忙道:“老不死的總不長進,什麽顔骨柳筋,是顔筋柳骨!”
  陽真子歎道:“還是依玲好學問,我陽真子可是萬萬不及了,唉!”
  梅依玲道:“不過你那‘章法’‘敗筆’兩詞,用的也勉強不錯。”
  二怪當下互吹互擂,竟大談起“書法”來,只是無論“顔骨柳筋”也好,“顔筋柳骨”也好,胡醉等人俱是充其未聞。
  忽聞布袋和尚自言自語道:“這可就奇了。”
  轉向梅依玲,又道:“你果真看清獨孤樵容貌了麽?”
  梅依玲微覺不快,“哼”了一聲,道:“你以爲我老眼昏花,竟會認錯了人麽!”
  陽真子也道:“依玲既說那人是獨孤樵,便一定是獨孤樵。
  何況那人若不是獨孤樵萬人樂那小子又何必帶著他,更以面巾蒙面?可見師……那個祖你的話問得實在沒水平之至。”
  布袋和尚不睬二怪,只對絕因師太道:“獨孤公子既是咋日才落入複聖盟手中,怎的五日前鬼靈子使得知訊息了?”
  絕因師太正自一愣,卻聽陽真子高聲道:“這又有何奇異,敝掌門只掐指一算,便知獨孤樵將落入……”
  一言未了,早被胡醉喝聲打斷:“夠了!咱們談正事要緊。”
  陽真子一愣之下,兀自咕噥道:“莫非我所談的不是正事,卻是歪事麽?”
  江湖狼子童超道:“此事果然蹊蹺,也不知鬼靈子此刻究竟如何了,依我之見,咱們這便退回薛家坪,備足食用物事,明日動身,後日一齊到神農頂,見機行事,救出獨孤老弟再說。”
  胡醉道:“二弟此言不錯,薛家坪距此不過三、四十裏,今夜咱們吃飽喝足,養好精神,縱是決一死戰,咱們又何懼任空行那魔頭了。”
  當下衆人俱點頭稱是,下欲折身西退,忽見武當派道長率十余名弟子奔至,神色間大是驚惶。施禮既畢,滅性子道:“若貧道所科不差,此刻獨孤公子只怕已落入複聖盟了。”
  陽真子大笑道:“你這牛鼻子老道大放馬後炮,當真可笑之極,哈哈!”
  武當衆弟子聽他出言無狀,對他們掌門大是不敬,一齊手握劍柄,怒視天山二怪。
  陽真子“哼”了一聲,又道:“你們不服氣麽,來來來,我天山二怪這便領教領教武當絕學!”
  但聞“嗆嗆”之聲不絕,十余名武當弟子,早各劍刃出鞘。
  滅性道長忙回身叱道:“放肆!還不快快將劍收了!”
  掌教有令,武當派衆弟子焉敢不聽,一齊忿忿還劍入鞘。
  瞪了二怪一眼。
  陽真子兀自得意洋洋地道:“還是滅性老道見識多些,你們若與我天山二怪動手,那是撈不到絲毫好處的。”
  滅性子並不理睬,問胡醉等人道:“莫非各位已知——?”
  胡醉當下將天山二怪所道訊息細說了—遍。
  滅性子聽罷道:“原來如此。”
  言語間掏出一張請柬遞給胡醉,續道:“這書柬是今日午時‘令彌陀’送給貧道的,不知與天山賢伉儷所得的那張是否相同。”
  胡醉接過看了一眼道:“果然一模一樣。”
  也將天山二怪帶來的那張請柬遞給滅性子過目。
  滅性子沈吟道:“事已至今,不知衆位有何打算?”
  胡醉當下將自己一干人籌略悉數詳告。
  滅性子道:“如此最好,當日在泰山之巔,爲尋回本派重寶,我滅性子曾當著天下群豪之面,答允饒過任空行等四獠,事後再傾全派之力追殺他們的。此番若蒙胡大俠和童少俠不棄,我武當一派派願任供驅策。”
  胡醉忙道:“道長言重了!”
  江湖浪子也道:“除魔鋤奸,本是我輩義不容辭之事。
  貴派乃武林泰山北斗,大家齊心合力也就是了,什麽驅策之言,還望道長萬萬不可再提。”
  滅性子正欲謙遜幾句,忽聞陽真子道:“俗話說,道不同不與爲謀。我天山二怪卻非你輩中人,除魔鋤奸與咱們是沒多少關係的,告辭了。”
  言罷沖梅依玲一使眼色,二人倒彈而出,轉瞬不見蹤影。
  武當派十余名弟子觀二怪身形,盡皆微微色變,暗忖方才若真與二怪動手,果然難討得了好,只怕還要大大丟臉。
  衆人正欲離去,卻見陽真子去而複還,人尚在起落間,便高聲道:“江湖浪子,你可知這附近有否土著居民?”
  江湖浪子奇道:“閣下問此作甚?”
  陽真子道:“我天山二怪最直熱鬧,這你江湖浪子也是知道的,對麽?”
  江湖浪子微笑點頭。
  陽真子見頭喜道:“照啊!只須捉住幾個土人一問,依玲和我便知取哪條道可去神農頂,到時便有熱鬧可瞧啦。”
  衆人方知陽真子所問之意,不覺心頭啞然。江湖浪子笑道:“也勿須問土人了,我告訴你們便是。”
  當下將神農頂的位置和走法道出。
  陽真子大喜,道聲多謝便又離去。
  胡醉一行自回薛家坪不提。
  天山二怪雖是在胡醉等人面前替他們“歪邪掌門”大吹法螺,倒也沒怎麽離譜。鬼靈子此刻所知複聖盟中之事,甚至比天山二怪所吹噓的尚要多。他手中也有一張請柬,只不過對他來說,那請柬已毫無用處罷了。
  是“活李廣”震天宏將請柬送給他的。
  震天宏以一張請柬換了三個徒弟性命——
  當日左不禮、淩不義、甘不廉和呂不恥四人被鬼靈子以“八卦陣”困住,四人不識此陣法門,只一味摧動掌力自保,掌力帶動沙石,四人對面莫辨。淩甘二人先是高聲求饒,偏鬼靈子不理不睬,繼而帶瞿臘娜徑自離去。淩甘二人驚怒之下,一齊破口大駡,言語之粗俗,端的難聽之極,無奈鬼靈子和瞿臘娜早聽不到了。
  直過得小半個時辰,鬼靈子方對瞿臘娜道:“那四位笨豬只會大出蠻力,此刻定已虛脫無力了,咱們這便去生擒了他們。”
  當下二人從山坳轉出,但見場中飛沙走石已然盡斂,左不禮等四人委頓於地,面額之上青塊紅疤各布三、四個不等。
  鬼靈子哈哈大笑道:“四位兄台,在下的‘竭力功’可還入方家法眼麽?”
  甘不廉嘶聲罵道:“去你媽的‘竭力功’!老子是死也不想再看了。”
  淩不義卻連聲道:“厲害!厲害!”
  只左不禮、呂不恥二人盤膝調元,並不開口。
  鬼靈子依舊說道:“淩甘二兄尚未用力,看來在下的‘竭力功’仍是未盡其妙,說不得,在下只好再從頭來一次了。”
  淩甘二人面色倏變,齊聲道:“來不得!來不得!萬萬不能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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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3:05 PM   #525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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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設

第32章b

  鬼靈子慢慢踱到他們面前,故作奇狀道:“爲何來不得?”
  甘不廉道:“若閣下再來一次,我兄弟四人非力瀉而亡不可,故閣下是萬萬不可再來了。”
  鬼靈子搖頭晃腦地道。“甘兄此言差也!此神功以‘竭力’爲名義要旨便是這幾句真言:先竭己力,敵力無著,敵力既竭,己力複生,生擒笨豬,一舉可成。哈哈!”
  他念動“真言”,念一句便點翻一人,卻不點對方生死要穴,只令“禮義廉恥”四人上身酸麻,難以功複而已。
  甘不廉雖側倒於地,口中卻兀自爭辯道:“閣下的前四句真言,尚有幾分道理,這最後二句,說什麽‘生擒笨豬,一舉可成’知不像是武學歌訣,倒像是……”
  左不禮突然截口道:“三師弟休要多言!”
  甘不廉奇道:“怎麽?”
  左不禮不再理睬他,側頭對鬼靈子道:“敢問閣下與病諸葛歐陽前輩如何稱呼?!”
  鬼靈子暗道這左不禮身爲四人之首,倒還有些見識,當下大笑道:“歐陽釗麽?哈哈!那老匹夫縱給本小爺提鞋,小爺也還不要1”
  聽他如此說話,左不禮不由心頭大奇,莫非世上還真有一門“竭力功”,與歐陽釗的機關設陣之術異曲同工不成?
  正疑惑間,忽聽呂不恥道:“丐幫幫主和峨嵋派掌門之徒,果然不是凡俗之輩。”
  淩甘二人同聲齊道:“四弟你說什麽?”
  鬼靈子大笑道:“閣下到此刻言有所悟,雖晚了一些,卻也不算蠢笨如牛之輩,哈哈!”
  笑罷轉向左、淩、甘三人,正色道:“本少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鬼靈子陸小歪是也!”
  甘不廉惑然道:“那閣下先前所言的關外那竭力老人,卻是怎麽回事?”
  鬼靈子道:“敢問甘兄貴庚幾何?”
  甘不廉道:“我師兄弟四人中,大師兄四十有三,二師兄三十有七,四師弟二十八歲,至於在下,卻是虛度二十四個春秋,不知閣下此問是何用意?!”
  鬼靈子道:“最小的也有二十八歲了,很好,很好。”
  淩不義怒道:“好個屁!還不快快替我兄弟四人解了穴道,否則……哼!”
  鬼靈子卻不睬他,只對甘不廉道:“閣下自言虛度了二十四個春秋,很好,若在下再讓閣下虛度它八十、九十、一百年,閣下老是不老?”
  甘不廉道:“八十加二十四也等於一百零四,一百零四歲的人,怎不算老!閣下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麽?!”
  鬼靈子笑道:“還是甘兄的腦袋靈光,那竭力老人實是有的,他正當壯年時被人以沙石設陣困住,力竭被制,方自創一套‘竭力功’,此人牲左……”
  甘不廉奇道:“倒與我大師兄同姓。”
  鬼靈子道:“他姓左,名字卻有些古怪,叫做淩甘呂,有個外號叫‘禮義廉恥’哈哈!”
  甘不廉一奇更甚,正欲尋問天下事怎的有如此巧法,卻聽呂不恥乾笑一聲,道:“好說!我兄弟四人今日認栽了,閣下何妨就此劃下道兒。咱們接著便是!”
  鬼靈子冷笑道:“敗軍之將,也敢言勇。哼!閣下之名,倒也妥帖得緊。”
  呂不恥道:“依閣下便怎麽說?”
  鬼靈子抽出瞿臘娜腰間佩劍,道:“瞿姑娘,這柄劍一看便不是吹氣斷發的利器,卻不知能否一連削下四顆腦袋?”
  言罷也不等瞿臘娜回話,持劍徑到甘不廉身旁,將劍刃架在對方脖頸之間。
  甘不廉縱再愚蠢十倍,至此時已知大禍臨頭了,當下面色劇變,失聲道:“使……使不得!”
  鬼靈子道:“如何使不得?反正試也不打緊!”
  甘不廉結結巴巴地道:“試……試不得的,一試在下這……這腦袋便肯定要……要搬家了。”
  鬼靈子皺眉道:“我卻不信。”
  言語間手上微微用勁,劃破甘不廉頸間皮膚,流出少許血來。
  “禮義廉恥”四人中,淩不義與甘不廉感情最篤,見甘不廉將命喪頃刻,不禁失聲道:“陸……陸小俠!不!陸大俠!求你千萬別……別傷我三師弟。”
  鬼靈子故作奇狀道:“這麽說閣下的脖頸一定是更硬的了,我陸小歪偏不信邪,就試你一試。”
  言罷持劍踱到淩不義面前,將劍架在他頸間作勢欲削。
  甘不廉見狀大急道:“喂!喂!陸小歪,你還是來試我的好,我的脖子比二師兄的可硬得多了!”
  淩不義雖利劍加頸,卻是凜然不懼,高聲道:“甘師弟!你是看不起我的‘九死刀法’麽,哼,依我看哪,師弟的‘人荒棒法’練的毫不得法,雙臂空有千斤之力,脖頸卻嬌嫩得如嬰兒一般,哈哈!”
  甘不廉也高聲道:“我便是看不起師兄的九死刀法,哈哈!憑著利器傷人,那算得了什麽本事,我看師兄的外家功夫,最多只練至胸間鷹窗穴而已,自此穴之上,實是不堪一擊。師弟雖是不才,卻至少練至人迎穴了,頸間只怕要比師兄硬些,哈哈!”
  當下二人相互攻訐,俱言對方脖頸大軟於己,鬼靈子心頭暗歎:此二人雖愚魯性烈,卻難得如此情深重義。他本不欲取此人性命,見淩甘二人如此,更收了加害之心!
  呂不恥見鬼靈子遲遲不動手,雖不知他心所想,卻知暫無性命之憂了,當下悶聲不言。左不禮素來少語,見二位師弟重義輕命,心頭不由大是感動,也自一言不發。
  卻聽鬼靈子高喝道:“都別吵了!就算你二人脖頸一般軟硬,只怕也硬不過這塊石頭。”
  言語間暗運內力,手中長劍一揮,早將身旁一石劈爲兩塊,續道:“在下只須運上內力,一劍一人,便似砍瓜切菜一般,也將你們的腦襲輕易削蔔來了,你們信不信?”
  淩甘二人,對視一眼,面上卻無懼色。甘不廉搶著道:“信自然是信的,只不過閣下一試便知,要削下在下的腦袋嘛,的確要比……”
  淩不義高聲截口道:“比削下我九刀死的腦袋容易一些。”
  甘不廉喝道:“是更難而不是容易!”
  淩不義也喝道:“容易!”
  眼見二人爭端又起,鬼靈子突然喝道:“夠了!”
  隨即又淡然道:“既如此,在下也不太爲己甚,我只問你們幾句話,若你們回答得對,難說我一高興,便不試這柄劍是否鋒利了。”
  甘不廉聞言大喜,忙道:“閣下但問不妨,還請閣下此番無論如何是要高興一下的了。”
  鬼靈子道:“那好,在下的第一個問題是:獨孤樵果真被你們複聖盟生擒了麽?”
  甘不廉看了左不禮一眼,見大師兄微微點頭。當下道:“是狼山雙鬼艾虎艾豹擒獲的,還有獨孤樵的老婆也在其內。”
  鬼靈子心頭一顫:聽師父說“狼山雙鬼”武功雖是不弱,但要生擒師姐,只怕還不能夠……只因鬼靈子和師姐柳瑋雲不知柳念樵並非獨孤樵骨肉,而是昔年千面狐智桐易容爲獨孤樵,至使柳瑋雲失身而出。故在鬼靈子心中,所謂“獨孤樵的老婆”便是指他師姐柳瑋雲了。
  當下強斂心神,道:“那獨孤樵果如江湖傳言,一身神功已然盡失了麽?”
  左不禮見甘不廉又望自己,乾脆不點頭也不搖頭,道:“是。”
  鬼靈子暗自忖道:“是了,獨孤樵武功已失,師姐爲護他周全而遭擒,這也是情理中事。”
  忖罷道:“我師姐……不,我師姐說她曾見過那獨孤樵的媳婦兒,長得……嘿嘿,你且說說她相貌來聽聽,看是對也不對。”
  甘不廉道:“獨孤樵自己沒屁本事。豔福倒是不用,他媳婦兒長得可是水靈,瓜子臉,柳葉眉。蜂腰聳乳,僅雙十年紀,武功卻大是不弱。”
  鬼靈子心頭頓時驚怒莫名。
  驚的是他師姐瑋雲正是瓜子臉,柳葉眉,雙十年紀,武功也大是不弱。
  怒的是甘不廉如此粗人,竟敢以“蜂腰聳乳”之言形容瑋雲師姐!
  正欲出聲喝叱,卻聽左不禮道:“喜著紅衫。”
  鬼靈子大奇道:“什麽?”
  左不禮道:“獨孤樵那媳婦兒喜著紅衫。”
  鬼靈子心頭暗道:“師姐親自白色,怎的一見獨孤樵便喜著紅衫了。”一念及此,不覺心頭啞然。
  忽聞翟臘娜驚呼一聲:“當心!”
  鬼靈子一驚子頓覺勁風襲面,閃身已是不及。
  電光石火之間,但見他左手疾探,也不知自己抓了個什麽東西,順勢擋在身前,右掌則轟然拍出!
  但聞一聲驚叫和一聲慘叫。隨後一白一青兩條身影前後奔至,卻又倏然頓住。
  再現場中,左不禮、淩不義和甘不廉三人驚駭無聲,恰似雕塑一般。
  瞿臘娜白衣如雪,粉面含霜,手握另一柄長劍,劍尖正指著左不禮咽候。
  鬼靈子手中那柄長劍早棄於地,左手提著呂不恥衣領兀自不放。
  呂不恥則無聲無息,頂門及胸腹之間,赫然插著五枝袖箭,已是氣絕多時了。
  在離他們不到五丈遠的地方,僵立著一個年過五旬的青衣老者——活李廣震天宏!
  自不必說,萬才的驚呼之聲,便是震天宏所發,而那聲慘叫自然出自呂不恥之口了。
  而方才電射而至一白一青的兩道身影,則是瞿臘娜和震天宏,則此時瞿臘娜已逼住左不禮,鬼靈子腳尖一挑,將地下長劍挑入手中,鬆開呂不恥,任其軟綿綿癱倒在地,再以劍尖指住淩不義,對震天宏道:“要殺你這四個不成器的徒弟,何勞閣下動手,在下和瞿姑娘代勞也就是了。”
  震天宏直怒得雙目噴火,然徒兒受制於人,卻也無可奈何。
  當下只咬牙切齒地道:“陸小歪,震某此生不殺你爲不恥徒兒報仇,也不在江湖中充字型大小了!”
  鬼靈子嘻嘻一笑,道:“呂不恥死於你袖箭之下,卻關我陸小歪什麽事了?若要替他報仇,閣下何不自殺!哈哈!”
  淩不義甘不廉二人突然悲嚎出聲。
  呂不恥雖爲人刻薄陰損,但畢竟是同門師弟,此時慘遭暴亡,淩甘二人本是性情中人焉得不悲。
  但聽甘不廉道:“四師弟,你死得好……好慘!”
  淩不義則歇:“四師弟,爲兄若不替你報這殺身之仇,便……便不配作你師兄!”
  鬼靈子突然高聲道:“那好!爲保全你們師兄弟之間的情義,我這便解了你穴道,去殺了你師父。”
  淩不義悲聲立歌,大奇道:“你說什麽?!”
  鬼靈子道:“在下並未傷你四師弟毫髮,是令師的三枝袖箭取了呂不恥性命,你要爲他報仇,自然只有殺了震天宏才是道理。”
  淩不義的腦袋本不靈光,一時怎轉得過這許多彎兒來,當下惑然道:“果……果真……是這樣。”
  “麽”字尚未出口,震天宏早喝道:“不義!你休要多言!”
  淩不義連忙恭聲道:“是!師父。”果然不敢再多口,只是心中仍爲鬼靈子之言大犯嘀咕。
  但聽震天宏道:“陸小歪!你究竟意下如何?”
  鬼靈子道:“也不如何,憑閣下身手,要獨勝在下和瞿姑娘二人只怕還不能夠。而你這三個膿包徒弟,嘿嘿!實不瞞閣下說,在丁的點穴手段別有一套,他們要走路是不妨的,但若指望他們出手相助閣下,大約必須在二個時辰之後。”
  言罷更不等震天宏開口,出指如風,將左不禮、淩不義、甘不廉三人上身要穴各點了十七八道,方轉何瞿臘娜道:“可以撤劍了。”
  瞿臘娜道:“不行,若他們都走了,咱們的大事如何能成!”
  鬼靈子心頭一凜,暗道自己未免忒也托大了,若真讓震天宏將左不禮等人帶之,自己連複聖盟總堂設於何處也是不知,又如何救得獨孤樵了,到底還是女孩子家心細。
  當下道:“說得也是,咱們不妨將左不禮帶到那邊十數丈開外,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活李廣’替他兩位徒兒解穴試試。”
  言罷拎起左不禮,與瞿臘娜飄然離開十餘丈,悠閒避然地自觀風景,瞿臘娜兀自放心不下,只以劍尖指住左不禮。
  震天宏狐疑不定,看看淩甘二人,又看看鬼靈子那邊,心頭遲疑不決。
  直過良久,方緩緩踱到淩甘二徒身側,全神戒備,只以一隻手運力替淩不義推血過宮。
  卻聽鬼靈子高聲道:“閣下全力施爲也就是了,我陸小歪決不是那乘人之危,偷襲暗算的下三濫之輩,實在勿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震天宏在江湖中也是大有臉面之人,方才迫不得已,爲救徒弟而猝施辣手,端的不怎麽光明正大,此時聽一後生小輩如此說話,不禁老臉一紅,索性雙掌齊下,運足全力爲淩甘二徒解穴。
  指望解開二徒被封穴道之後合師徒三人之力,殺了鬼靈子和瞿臘娜二人滅口也就是了。
  殊不料鬼靈子出言無虛,其點穴手法大悖常理,震天宏直累得滿頭大汗,也未能口開淩甘二徒被封之穴。
  但見淩不義、甘不廉二人時而大汗淋漓,時而瑟瑟發抖,那邊瞿臘娜看得也是大奇,不禁問道:“陸小歪,究竟是怎麽回事?”
  鬼靈子反問道:“你聰不聰明!”
  瞿臘娜白了她一眼。
  鬼靈子又道:“令師身爲峨嵋派聿門,對中原武林門派如數家珍,各門各派武功路數盡皆了然於胸,是也不是!”
  “是便如何?”
  “但她老人家對江南武林世家瞭解多少?”
  “這個——?”
  “我再問你,百年之前,江南武林共有幾大世家?”
  “好像是南宮、西門和吳姓、溫姓四大世家,以南官世家爲首。”
  “這是武林公認的。且除吳門之外,其餘三門如今都有了後人,便是‘冷彌陀’南宮笑、‘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和‘銀鈎仙子’溫玲玉。”
  “似乎溫玲玉要比前三人年輕得多。”
  “因爲她本就比西門離和南宮笑矮著一輩,而她生父溫萬仇早已死了。”
  “是誰殺的?”
  “自殺。”
  “自殺?怎麽會?”
  “爲情。”
  “我明白了。”
  “其實你什麽也不明白。罷了,這也不去說它,世間堪不破一‘情’字的,又何止溫萬仇一人而已,只何況此事連他親生女兒溫玲玉也不知曉,說了又有何益。”
  “既如此,你又怎會知道?”
  “我本不該知道的,卻偏偏知道了,這也許不是件好事,但也是無可奈何。對了,你可知在丐幫中,除幫主外,最高職司是什麽?”
  “這還用問麽?”
  “當然。除幫主外,職司最高的乃是三大長老,依次爲巡察長老、護幫長老和執法長老,之下是各分舵舵主。”
  “這我知道。”
  “這天下人都知道,但你還是不知道,自原丐幫江南分舵舵主周溫在泰山絕頂自盡之後,由原副艙主王櫟接管,柏寒壽副之,但尚不到兩年,王櫟突然被升爲巡察長老,居三大長老之首,卻是因何原故?”
  “這倒不知。”
  “因三年餘前,家師接任幫主時,尚兼任巡察長老之職,其時咱們到過揚州一趟,你也是同行了的。”
  “是。”
  “揚州正是江南分舵總堂所在。”
  “這我也知道。”
  “但王舵主來拜謁家師那夜,你似乎睡得比平時熟些。”
  “當夜我也甚覺奇怪,怎的一倒下便睡熟了,直到次日日上三竿才醒。”
  “一點兒也不奇怪,因爲我也般。只不過我運氣似乎比你好些,方到揚州江南分舵下榻,便在口中含了一顆毒手觀音早年給我的萬邪辟毒丹。”
  “你已感覺到不對勁兒。”
  “不是,只圖好玩而已。”
  “好玩?”
  “其實並不好玩,那藥很苦,含在口裏涼得象冰,只不過剛好它能讓溫溫的蝕骨消魂香不會使我熟睡。”
  “溫琨?!他豈不就是現在江南分舵的副舵主麽?”
  “正是。”
  “他爲何……?對了,當日他們對令師姚大俠也……?”
  “沒有。他們對家師倒是死心踏地,只不過他們不想讓咱們得知而已。”
  “得知什麽?”
  “他們和家師將要談的話。”
  “他們欲以某事要挾令師?!”
  “也不是,何況連我都覺得氣氛不對,家師行走江湖致十年,歷經無數生死戰陣,焉有未加提防之理!”
  “倒也是,憑他二人,只怕還對付不了姚大俠。”
  “你又錯了。”
  “我錯了?”
  “一個王櫟,大約對付不了,再加上一個溫琨,那就難說得緊了。”
  “這不可能!”
  “可能的,因爲我正巧偷看到王櫟溫琨各與家師過了十三四招……”
  “他們果然——?”
  “不,然後他三人一齊大笑喝酒,再隨後王櫟便成了丐幫巡察長老。”
  “你越說我可越糊塗了。”
  “難得糊塗!你最好牢記這句話。”
  “什麽意思。”
  “也沒什麽意思,一句真諦而已。”
  “……”?
  “有時候我就很討厭自己的耳朵眼睛,不該聽到看到的東西,它們偏什麽都聽得或看得清清楚楚,比如說,當時我僅看到了家師與王、溫二人過招,還聽到了一個叫王哈哈的名字。”
  “王哈哈?”
  “還有一個王嘻嘻。”
  “王嘻嘻?”
  “這兩人分別是王櫟的祖父和父親。”
  “王長老武功既這麽高,怎從未聽過他祖輩的名字,莫非他的武功並非家傳?”
  “不。王長老家世居鹽城,但縱是鹽城的王家親鄰,也僅知哈哈老頭是個很隨和的賣肉老者,而他兒子嘻嘻雖年過三十,卻是個連話也說不大清楚的弱智者。這是百餘年前的事,當時江南南宮、西門和吳、溫四大武林世家,主事的乃是南宮歡、西門去疾、吳余和溫有榮。”
  “百年之前?那他們都已死了?”
  “早已死了,連他們的兒子南宮樂、西門去病、溫無華和吳餘的四個兒子吳得、吳失、吳之、吳間都已死了,並且他們是同時死的。”
  “同時?”
  “因爲那時武林中出了個大魔頭公孫鸛。”
  “啊?”
  “當時四大武林世家雖財大氣大,卻是嚴於律己、樂善好施,否則只怕未等公孫鸛現世,他們便都早死了。”
  “此話怎講?”
  “因爲就算南宮歡的‘遊魂掌’、西門去疾的‘天罡旋’、溫有榮的‘五行拳’和吳余的金槍,四人聯手,也敵不往在鹽城賣肉的王哈哈老頭一指。”
  “啊?”
  “四大世家雖偶有摩擦,相互往來甚少,但公孫鸛自西域來,言明要獨挑他們四家時,他們卻同仇敵愾以禦外辱,齊聚揚州南宮歡家。”
  “公孫鸛去了?”
  “當然。南宮樂、西門去病、溫無華、吳得吳失吳之吳間都去了。並且,王哈哈也去了。”
  “既然王哈哈也去了,麽孫鸛定未討到好處。”
  “但事情並非如此,本來公孫鸛與江南四大武林世家約好的決鬥日期是九九重陽節,但王哈哈交付完後事,令兒子王嘻嘻傳授愛孫王櫟武功、並嚴令王家後人不得行走江湖之後,重陽節那天他匆匆趕到揚州南宮府時,四大武林世家已各成了一片瓦櫟!”
  “公孫鸛提前動手了?”
  “屍體燒焦,已無從辨認殞命之數,其時公孫鸛雖狀似瘋癲,大約尚不至殺那衆多的婦孺之輩。”
  “你疑他是被人利用?”
  “這是王長老的意思。”
  “你怎麽說?”
  “那時只怕找爺爺也未出生,我又能怎麽說了。但王長老的親爺爺,卻是死在公孫鸛手上的。”
  “王哈哈?!”
  “王哈哈趕到揚州時,公孫鸛已在等著他了。”
  “這——?”
  “據王長老說,其時公孫鸛站在南宮廢墟前,呆癡的目光中竟也有驚駭之色,陡見王哈哈,忽然殺機畢露,厲喝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上來便施殺手……”
  “一句什麽話?”
  “那句話是:王哈哈!你讓我殺人不成,我便殺你!”
  “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因爲當時公孫鸛似是瘋了。一個正常人若與一個瘋子拼命,自然敗多勝少,結果王哈哈重傷不救,逃回鹽城只說了三句半話,便一命歸西了。”
  “哪三句半話?”
  “第一句是:公孫鸛不會追殺到此,第二句是:將這房子燒了,但千萬別帶走我的屍體,第三句是:牢記我出門時所說的話,否則你便不是王家子孫,最後半句是:你們快走!公孫鸛也是……”
  “不知最後半句後面他想說什麽?”
  “沒人知道。但王長老沒遵祖訓,三十餘年前乃父王嘻嘻病逝之後,他未再遁迹武林,卻來投奔了丐幫。又不敢太露鋒芒,二十年才做到丐幫分舵副舵主,爲的便是查證他先祖最後想要說,卻未說出口便已氣絕身亡的另外半句話。”
  “他查清楚了麽?”
  “沒有,他只查清一件事,當初的江南四大武林世家,至少南宮、西門和溫氏三家都有後人留存,但他們都投身複聖盟了。”
  “不就是‘冷彌陀’南宮笑、‘東海獨行梟’西門離、還有‘銀鈎仙子’溫玲玉這三人麽?”
  “正是。”
  “哦,你是不是說——?”
  “我什麽也沒有說。我只知道當夜在揚州,我師父他們密談完後,王長老便將他們王家祖傳的陰陽點穴手法教給我了。”
  “陰陽點穴手?”
  “人體分陰陽,穴道也如是。只須各有一穴被制,若不知獨門解法,饒是你內力修爲再高,也是無濟於事,沖陽穴則陰穴封之愈緊,寒不可支;解陰穴則陽穴受創,酷熱難當。你不見此時淩甘二兄正受寒暑輪番煎熬麽?哈哈!”
  最後這番話,鬼靈子突然放聲高談,震天宏縱是聾子,也自該聽到了的,
  果然震天宏立起身來,也高聲道:“好!我師徒今日認栽了!請閣下不妨開出價碼來,我姓震的接著便是!”
  鬼靈子淡然道:“好說。既始閣下快人快語,在下也就實話直說了。”
  震天宏道:“你說。”
  鬼靈子道:“在下擒住你這四位徒弟,本是要威逼或使計令他們說出貴盟總堂所處位置的。”
  震天宏聞言一愣,奇道:“你不知道?”
  鬼靈子見狀心下大奇,卻不作聲。
  震天宏轉向淩甘二徒,問道:“你們的請柬給了何人?”
  淩不義道:“幾個時辰前,弟子們在前面不遠處巧遇丐幫江南分艦副舵主溫琨,便將請柬給了他了。”
  震天宏“哦”了一聲,對鬼靈子道:“若在下答應了,閣下可肯放人麽?”
  鬼靈子聽他回答得如此爽快,快到大出意外,當下略作沈吟,漫不輕心地道:“我爲何要相信閣下的話?”
  震天宏道:“因爲你非相信不可。”
  鬼靈子哂道:“哦?”
  震天宏更不多言,白懷中掏出一張貼子,抛給鬼靈子。
  鬼靈子接貼在手,只一細觀,眼的不由發黑——因爲他確信帖子上的字乃是出自任空行手筆,花押也是任空行的,見更清楚“伐木”二字之意——
  殺獨孤樵!
  過得良久,鬼靈子方自言自語道:“八月初九!今日是八月初三,尚有五日,倒也來得及。”
  震天宏淡然道:“本盟弟子辦事不力,竟未送一張請柬給丐幫幫主之徒。實在是有眼無珠,此刻閣下定然已後悔萬才開出的價碼太低了吧!哈哈!”
  鬼靈子淡然道:“好說。”
  忽然面色一凜,又道:“大丈夫言出如山,豈可出爾反爾,失信於人!震當家的未免忒也小看找陸小歪了!”
  言罷徑走過去,恰似渾沒將震天宏放在眼裏,到得淩不義、甘不廉面前,運出王櫟所授的獨門解穴手法,“啪啪”數掌,已解開了二人被封諸穴。
  淩甘二人方才被他們師父折騰了半天,早是精疲力盡,此時穴道甫一得解,人已癱軟於地。
  鬼靈子回到瞿臘娜和左不禮身帝,轉頭沖震天宏道:“你們可以走了。”
  甘不廉搶著道:“那我師兄呢?”
  鬼靈子淡笑道:“以淩兄甘兄脾性,我本是會讓你們一起走的。但說實話,令師的言行嘛,在下卻有些信不過,只好留左兄一留了。”
  淩不義高聲道:“那不行!萬萬不行!我大師兄在你手裏,那是凶多吉少。”
  鬼靈子道:“若左兄並非凶多吉少,而是全凶無古,淩兄不就可做大師兄了麽?”
  未等淩不義開口嚷嚷,鬼靈子又是一笑,續道:“何況再過得數日,咱們又可在神農頂相見了,對麽?”
  淩甘二人還欲爭辨,只聽震天宏冷冷道:“鬼靈子!今日算你狠,若小徒他有何閃失,我‘活李廣’不將你挫骨揚灰,也枉爲人師了!”
  鬼靈子淡笑道:“好說,若左兄突患惡疾,救治無效,盛年天折,莫非也要算在我頭上麽?哈哈!”
  淩甘二人同聲道:“不會的,我大師兄他內功深厚,怎會……”
  震天宏怒叱道:“不義,不廉,休要多言了,咱們走!”
  話音落時,人已在三丈開外。
  淩甘二人看看師父背影,又看看鬼靈子,再一齊跺跺腳,追隨震天宏去了。
  鬼靈子見狀,解開左不禮被封穴道,望其尾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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