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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藏玄秘圖
華服少年嘿嘿冷笑道:“白天你還串通玉亭觀的道士,現在卻說得冠冕堂皇,動聽至極,哼,叫你護關不啻讓虎守羊群。”玉面書生臉上閃過一絲殺機,微微一笑,道:“你不覺得現在是自投虎口?” 華服少年不屑地哼一聲,道:“難道你敢輕捋本公子的虎鬚?” 他停了一下,接道:“本公子也想收拾這姓尹的性命,如果你自信沒有本公子這份膽量,就滾遠一點。”語氣冷酷狂傲至極。 玉面書生仰天朗笑道:“聽你口氣不小,是哪一號的人物。” 華服少年冷然道:“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幽冥公子宇文雷是也。” 玉面書生驚“哦”一聲,道:“原來是你這鬼小子,聽說你在‘混元坪’揀了便宜,帶走‘玄天圖’,大家都以為你夾著尾巴遠走高飛啦。” 幽冥公子宇文雷怒道:“什麼揀了便宜,伏羲奇書本是我自己的東西,物歸原主理所當然,至於那畫著一些山水的什麼‘藏玄秘圖’,算啥子奇寶?” 玉面書生微感意外,道:“你拿的不是‘玄天圖’?”他見對方氣燄倨傲,好像不是在說謊。 幽冥公子哼了一聲,並不理會他。 玉面書生沉吟了一陣,恍然大悟,道:“對啦,就是那‘藏玄秘圖’,餵,把那圖拿出來。” 宇文雷忿道:“不給!” “我自己來拿。”說著左手一招“天地棋仙”嫡傳的“凌虛懾魂”,展爪竟擒幽冥公子前胸。 字文雷怒叱一聲:“找死!”側身斜讓,掌劈“五鬼守關”,封住來勢。 “懾魂二十四爪”,滿含陰氣,幽冥公子的招數,鬼氣更重,二人這一出手,頓時陰風森森,如魅魑過招。 哪知玉面書生陰險之極,他右手看似蓄勁待發,其實早已偷偷解下“九節虯龍鞭”,趁幽冥公子封擋左爪之時,出其不意,振腕一招“玉杖鞭仙”,疾劈過去。 幽冥公子未見他右手發招,陡然見一條長鞭如毒蛇卷到,猝然之間,疾忙伏身讓避。 只聽“嘶”的一聲,頭巾整個被卷飛開去。 幽冥公子頓時氣得哇哇大叫,身如狂風般地,向玉面書生猛攻數掌,陰風凜凜,掌影鬼爪,奇嬗不定,令人直起雞皮疙瘩、毛骨悚然。 玉面書生長鞭翻滾,如雪花飛舞,狂風飄絮,大笑道:“我再下一個殺手,就把這鬼小子劈回地獄,永世不得為人。” 幽冥公子暴怒如雷,手下生風呼嘯猛攻兩掌,把對方長鞭逼住,接著身如旋風,飄退一丈以外。 玉面書生見他並無敗象,卻飄然湧退,情知定有陰謀,乃停鞭靜以觀察,不敢貿然追擊。 突然冷冷地打個寒噤,只見星光透過林隙,映在幽冥公子臉上,那原來俊美的玉臉,此刻籠罩上了一層死寂冷酷的綠光。 他心中吃了一驚,這小子要用鬼門道傷人。 驚慌之際,只見幽冥公子雙肩搖晃,如幽靈般竄至,雙掌齊發,推開一股腐臭之氣。 玉面書生不敢怠慢,長鞭舞起一片牆影,把全身上下護住。 “碰”的一聲,二人各退三步,玉面書生鼻聞一陣奇臭陰氣,令人欲嘔,喉嚨發毛,神智已有些昏昏噩噩。 幽冥公子哈哈大笑,道:“你已中我‘陰屍掌’,片刻之間就要毒發身死,你現在要是跪地求饒,本公子寬宏大量留你全屍,否則把你碎屍萬段,帶回‘幽冥鬼洞腐屍窯’,作練功用途。” 玉面書生冷冷一震,展顏笑道:“真是物盡其用,還把屍體用來練功……”話猶未盡,一陣天旋地轉,翻身栽倒。 幽冥公子得意洋洋,大踏步直走上去,說道:“原來這等膿包,毒發得這麼快,本公子先震碎你內腑,回到‘幽冥鬼洞’時,正好內腑生蛆,外殼腐朽,好派上用場。”抬腳欲向胸前踏落。 忽聽樹林外有人急聲道:“別傷我呂哥哥!”嗓音嬌嫩,銀鈴盪空。 幽冥公子怔了一怔,轉頭望去,忽見一團紅雲,以雷霆萬鈞之勢,急衝過來,已顧不得傷人,足下“跨海東徵”,避開一丈以外。 紅影收斂,現出一位俏麗的紅衣女郎,佇立在玉面書生身邊。 幽冥公子張大眼睛,看了她一陣,頷首道:“不錯,很漂亮。” 紅衣女郎狠狠地瞪他一眼,急忙伏下身去,焦急地叫道:“呂哥哥!呂哥哥!” 幽冥公子突然氣忿地說道:“不要叫了,他中了我的‘陰屍掌’,已經沒有救了,你好好站起來,讓我仔細端詳。”話雖輕薄,語氣卻真擎。 紅衣女郎柳眉怒睜,嗔道:“你這輕薄的狂徒,膽敢暗算我呂哥哥……”突然瞥見對方二道目光緊瞪著自己,不由心頭更氣,厲叱道:“看什麼?” 幽冥公子冷冷道:“本公子四方行腳,物色嬌妻,我身邊帶有‘洪荒犀角獸’,數千年道行的陰文靈血,若與純陰之體喝下,再結為夫妻,此後陰陽交會,龍虎雙修,數年後奇功大成,將無敵於天下。” 紅衣女朗聞言羞澀萬分,但依然瞪著二目,凝望著幽冥公子的俊美玉臉。 宇文雷雙眼眨也不眨,果然很仔細地看著她,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臉型、皮膚、身材、素手、金蓮、每一部位都一而再,再而三的端詳,突然眉頭一皺,搖了搖頭。 紅衣女郎立生被羞辱的感覺,嗔道:“你搖什麼頭?” 幽冥公子吸了一口氣道:“我真不相信宇宙間竟有這般美的造型……” 紅衣女郎心中一甜,雙頰浮起一層淡淡紅雲,似不勝嬌羞之態。 宇文雷停了一會,接道:“我自從見了她之後,覺得天下女人沒有一個可及得上,不,有一個,不過她像一座高聳的冰山,可望而不可及,對我來說,並不適宜,你雖然很漂亮,但……” 紅衣女郎這時才知道他並非在讚美自己,無法忍受再聽他的話,不服地問道:“那女人是誰?” 幽冥公子簡捷地答道:“她叫林琪,並且服過最新鮮的‘陰文靈血’。” 紅衣女郎,醋意大發,咬牙切齒道:“是這個賊丫頭,我一定要把她挫骨成灰。” 幽冥公子吃了一驚,冷峻道:“你敢動她一根毫毛,我就把你碎屍萬段。” 紅衣女郎氣得全身發顫,叱道:“我先打死你!”玉掌翻飛,欺身撲上。 只見掌影顫動,如飄瑞雪,金蓮苒苒,如舞梨花,眨眼之間,劈出三掌,踢出二腿。 宇文雷連封數掌,不禁眉頭微皺,只覺這紅衣女郎掌力深沉,身法快捷異常,來去如風,不禁被逼退了數尺,漸向玉面書生倒地處退去。 紅衣女郎掌出連環,叱聲不絕,一時之間把宇文雷逼落下風,他不禁劍眉猛挑,殺機直透華蓋,臉上立時又籠罩上一層綠光,陰冷冷道:“本公子不想毒手摧花,你如果罷手投降,我收你為妾,再不知機,惹怒少爺‘陰屍功’一發,你立刻香消玉殞,魂歸離恨……” 話剛說完,忽聽“啪噠”一聲,幽冥公子只覺雙腿一緊,如被毒蛇纏住,身體如排金山倒玉柱似的倒將下去。 玉面書生奮身躍起,朗笑道:“捉鬼要有點門道。” 紅衣女郎踏上一步,並指點中宇文雷昏穴。突然雀躍大喜,道:“呂哥哥,你不是被他‘陰屍掌’打傷了嗎?” 玉面書生冷然一笑,道:“筠妹有所不知,家舅父‘天地棋仙’的‘懾魂二十四爪’,也含有陰毒之氣,他老人家自己配有解藥,我剛才中了一記‘陰屍掌’佯作毒發昏厥,藉機服下一顆藥丸,果然應驗。” 這紅衣女郎正是絳衣無影柳筠,只聽她焦急地問道:“呂哥哥,你現在沒事了嗎?”她見玉面書生臉上還是一片青灰之色,步法不甚穩牢。 玉面書生微微一笑道:“毒氣雖未全消,量無生命危險,這人身帶‘玄天圖’,趕快把它取出。” 柳筠聞言一怔,急忙在幽冥公子身上搜索,取出一本書及一張折圖。 那書上寫著四個篆字,她書讀得少,看不懂寫的是什麼? 遂問玉面書生道:“這本就是‘玄天圖’?” 玉面書生搖頭道:“不,那是‘伏義奇書’,你把那折圖攤開看看。”展看圖紙,只見其上畫著許多山戀疊幛,谿壑狹谷,以正楷書著“藏玄秘圖”四個字。 柳筠想了一陣,叫道:“啊呀!這一定是‘玄天圖’的藏珍圖。” 轉目之際,瞥見玉面書生正凝望著圖上出神。 柳筠頓了一下,又接道:“真是踏破天涯無處覓,得來全不費功夫。” 玉面書生望了一陣,蹙眉道:“筠妹走過的山岳,有沒有像這個樣子的?” 柳筠搖了搖頭,突然喜道:“去問我爹爹,他們或許知道。” 說著已把折圖收起。 玉面書生面有難色,道:“筠妹,我們還是把它藏好慢慢去找吧。” “不行,爹爹知道會責備我。” 玉面書生心中一急,雙眼中射出希求的光焰,柔聲說道:“筠妹你如果愛我,就把折圖給我。” 柳筠眼眸中充滿著柔情蜜意的光輝,低聲道:“呂哥哥,你要真心愛我,我就把折圖給你。”說完話把頭低了下去。 玉面書生瀟灑地一笑,逼上一步,把柳筠抱入懷中,走過那邊密林,在她耳邊輕輕道: “筠妹,我愛你。”順手把折圖及伏義奇書,揣入懷中。 柳筠並不反抗,沐浴在愛河中,她早已如醉如癡。 玉面書生是情場能手,一陣撫摩,便使柳筠飄然若仙,嬌喘吁吁。 如此溫存了好一陣,玉面書生低聲道:“我現在毒氣未盡,需往蘇北岩畔,找家舅‘天地棋仙’療治‘陰屍毒氣’,他老人家精擅地輿之學,必可看出‘藏玄秘圖’所示的山脈在何處。那時我們取得奇書,共同參研,重現武林之日,就不作第二人想了。” 柳筠當然沒有意見,只是頻頻點頭。 玉面書生突然劍眉微皺,吸了一口氣道:“呀!不行。” 柳筠晃動著明眸,詫異道:“為什麼不行?” 玉面書生臉露戚容,喟然嘆道:“半個多月前,我因要出庭作證,控告浮月莊主,被他強逼服下‘春秋斷魂散’,現在性命還操在他手裡沒有行動的自由。” 柳筠吃了一驚,道:“那是一種極厲害的慢性毒藥,春分秋分以前,不服解藥要毒發而死。” 玉面書生無可奈何地說道:“那有什麼辦法呢?” 柳筠顰眉相了一陣,突然想道:“有了,我去找姨媽要解藥,姨媽很痛我,她是摩伯伯的妹妹。” 玉面書生感激道:“筠妹如能救小兄一命,小兄終身感戴。” 柳筠道:“我馬上回天南去!”她心懸情郎安危,恨不得立刻插翅回去取藥。 玉面書生心中大喜,笑道:“別急,你雖然輕功聞名武林,有絳衣無影之稱,但跑路未免太辛苦了。前天我向家叔要來‘雪龍駒’你騎我的馬去,我在洛陽等你。” 柳筠聽他言語之間,處處流露著關懷之情,心中那份安適,甜蜜,難以形容描摹。 玉面書生突然想起一事,目光一笑道:“那‘春秋斷魂散’,不知要吃多少解藥,才能根治。” 柳筠道:“二顆就夠了。” 玉面書生“嗯”了一聲,道:“我有一位朋友,也被逼服下毒藥,請筠妹能多要二顆。” 柳筠秀眉微顰,道:“那人是誰?” 玉面書生微微一笑,道:“那人說來筠妹曉得,他是與我同列‘江湖三書生’的金筆書生蘇慧中。” 柳筠哼了一聲,道:“管他死活。” 玉面書生暗中叫急,憂容滿面,吸氣道:“小兄與蘇慧中情逾手足,如果自己獲得解藥,卻置他死而不救,難免被人責為不義,筠妹真是取二顆解藥,小兄也說不定只好捨己及友了。” 柳筠忙笑道:“呂哥哥,我同你鬧著玩的,別說四顆,就是十顆我都要纏著姨媽給我。” 玉面書生愜然暢意,朗笑一聲,與柳筠連袂而去。 朦朧的晨霧,逐漸開朗,東方已呈現出一片魚肚白色,雖然曙色照亮著大地,深秋的清晨,依然有著一股涼意。 尹靖端坐在大樹下,青衫上呈現著未幹的朝露,經過一夜的調息,他頭上冉冉盤旋的濃煙已逐漸收斂,人已由渾然忘我之境,回到現實的世界。 這時人已完全清醒、昨夜玉寧觀的一場狠鬥,雖然使他身負內傷,但也等於打通僵化經脈後的一次血脈大轉流。 他這時內力充沛,罡氣盈然,體力已完全恢復。 突然朝陽下,一輛車馬轆轔奔過林外。 奇怪!大清早就有馬車趕路,尹靖內心雖感驚奇,但依然沒有睜開眼睛瞧它。 他辨聲下,已聽得馬車奔行得很倉惶,馬鞭虎虎飛舞,卻沒有吆喝之聲。 霎時之間,已去得很遠,轔轔聲漸漸渺杳不聞。 隔了一陣功夫,蹄聲大作,有一騎絕塵飛馳而來,他覺得這騎奔行如電,迅速快捷遠在馬車之上,若非千里神駒決難有如此腳程。 他突然在心裡作了一個奇妙的假想,假如前面那馬車是逃避後面騎士的追蹤,以這種速度估計,不出數裡就要被趕上。 這只是一個假想,事實上後面騎士與前面輕車,可能毫無瓜葛,拉不上關係,但他心裡卻有一絲微妙思愁,不禁替前面馬車擔心,生出同情與關懷。 思愁如閃電晃過心靈,陡然睜眼一瞧,瞥見一匹雪白神駿的長程良駒正捧著一團紅雲,在塵霧飄揚中,揚長而去。 他目光如電,驚鴻一瞥間,已看出馬上是一位穿紅衣的女郎,雖然僅見側面,但已清晰地看清半邊秀麗輪廓。 那女郎一身勁裝,騎術高明,坐下又是一匹千里良馬,當非一般庸流可比。 思念之間,那馬已去得無影無蹤,正待挺身站起,忽覺林外有異響,急忙又將眼睛合上。 這時有一人走進林中,尹靖心中一震,他原以為是替他護關的玉面書生呂江武,但他旋既察覺出那人行動之間,如飄花落葉,功力遠在玉面書生之上。 那人入得林中,先看躺臥在地上的幽冥公子宇文雷,陡然如有一陣清風飄到尹靖面前。 凝目看了好一會,尹靖覺得他良久沒有動靜,推測既不是朋友也不會是敵人。 展開星目望去,只見那人穿道袍,虎頭燕額,鬍鬚滿臉,肩角露出劍穗,背後飄拂著一枝“藍色萬教旌”。 那道士目光一轉,朗聲道:“施主定力頗深,對內家修為甚具心得。” 尹靖微微一笑,道:“小可往昔遇過一位行腳大師,蒙指示靜坐心法,每每思緒縈懷,身體疲憊之際,即依法盤膝打坐用功,排遣雜慮,談不上‘定力’二字。練武之人常於清晨於空氣新鮮的林中打坐,因此道土對尹靖的一番話,未生猜疑。” 那道人微微頷首道:“施主無師自通,若非天賦超人,也不能有此成就。”他突然雙目一瞪,驚訝道:“施主有何難解思愁,竟在此地打坐一晚?” 尹靖微微一怔,暗想他怎知自己在樹下打坐一晚,莫非他夜裡來過?道士見他面露驚容,笑道:“施主衣衫朝露未幹,貧道不知說錯了沒有?” 尹靖恍然大悟,心中暗感驚佩,淡然一笑,道:“道長明察秋毫,小可不過被一些俗慮家愁糾纏,不足為道。” 語氣略頓,接道:“請教道長可是‘武林評審庭’護法?” “萬教旌”的標記,武林中無人不知,道士道:“貧道正是‘萬教藍旌’,賤號日真人,施主在此地打坐一晚,可有見到一輛白綾馬車,睡過此地?” 尹靖忙起身拱手作揖,道:“失敬!失敬!真人護法可是追趕萬教旌要犯?”“萬教藍旌”日真人道:“貧道昨晚接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密報,‘玉壺國’有一位公主帶屬下之人,客居許州‘群英閣’,聽說那位公主身染重疾,但貧道趕到‘群英閣’,他們已離去,貧道漏夜追趕,入得洛陽府界。”尹靖心靈大震,皺眉道:“‘玉壺國’有二位公主,真人護法追蹤的不知是哪一位?” 日真人見他神色有異,濃眉一挑,沉聲道:“施主何人?怎知‘玉壺國’有二位公主?” 尹靖一怔,知道自己一時情急顯露了馬腳,忙編了一個謊,展顏笑道:“小可姓鐘,草字奕珍,日來江湖盛傳‘玉壺國’的公主取了‘乾坤日月令’鬧得滿城風雨,武林譁然,小可途聽道聞,是以知道。” 苑蘭公主取去“乾坤日月令”,確實震撼中原武林,日真人信以為真,緩緩道:“那位是二公主香玉。” 尹靖強忍激動的情緒,微微一笑,道:“小可在樹林中打坐一晚,寅晨一匹長程健馬,馱著一紅衣人馳過,此外未見有過路者。” 萬教旌威振天下,偵察之時,只要是中原武林人物,都有提供線索的義務。因此他對尹靖的話,深信不疑,轉身走出林外。 走不了幾步,突然又轉了回來。 尹靖一則要看香玉公主病情心切,二則“乾坤日月令”並沒有在她身上,他打誑瞞過“萬教藍旌”日真人。 只等日真人一走,就趕路追去,忽見他去而復回,不禁心中打鼓。 “萬教藍旌”目光深注著地上的幽冥公子,伸手一指,冷峻地問道:“請教鐘施主,可知地上那人被誰所傷?” 尹靖意外地一怔,循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地上橫臥著一位華服少年。 昨夜玉面書生與幽冥公子火併時,他功行正緊毫無察覺。 不過他已迅速地想到這華服少年,可能是夜裡來犯,被玉面書生擊倒,但他卻想不出玉面書生何以驟然不在? 當下微微一笑,道:“這個在下不知內情,無可奉告。” 走過去細看那華服少年,覺得有些面善,像是在哪兒見過似的。 腦筋電轉,猛然記起這人正是“混元坪仙鬼人大會”時,站在幽冥鬼主身邊的那少年。 在洛東花圃療傷時,林琪告訴過他,幽冥公子宇文雷,趁奪寶混戰中,漁翁得利,帶走了“伏羲奇書”及“藏玄秘圖”。 這時一見幽冥公子,不禁驚喜交加,突然眉頭一皺,心想他既然被人擊倒,折圖難保不失? 萬教旌見他神色變換不定,疑心大起,沉聲道:“鐘施主在此打坐一晚,對這事怎能推說不知?”尹靖霍地一怔,尷尬笑道:“小可昨晚,睡到夜裡心緒不寧,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乃離家到荒郊踱步散心,來時林中一片黑暗,實在沒有注意到這裡死了一人。” 他人本老實,說起謊來神色顯得不甚自在,雖然編得有幾分道理,“萬教藍旌”也不會相信。 不過日真人斷定他武功稀鬆平凡得很,因為他認為被點昏穴的人,形同死人。 日真人問不出所以然來,大踏步走上前去,說道:“這人並沒死,只是被點了昏穴,待我親自來問他。”舉掌遙遙拍落。 幽冥公子喉嚨一陣疾動,張口吐出一口濃痰,悠悠醒來。 眸眼瞥見二人在身邊,大吃一驚,跳了起來。 日真人心中暗感納悶,這人穴道剛被解開,起落之間顯得如此利落,絕非俗流,當今武林之世,要制勝這等身手者,除非老一輩的一流好手。 要知幽冥公子的武功與柳筠及“江湖三書生”不相上下,他的“陰屍功”更非他們能敵,若不是玉面書生使詐暗算,絕無法將他製倒。 萬教旌立刻想到案情非經尋常,不是普通的翦徑劫掠。 宇文雷焦急萬分,雙手揣在懷中摸搜,那裝著“陰文靈血”的玉瓶雖在,但“伏義奇書” 與“藏玄秘圖”卻不翼而飛,當下氣得頓腳切齒,連聲怒叱道:“可惡!可惡!” 日真人濃眉軒動道:“施主息怒,請教惡徒從何而來?” 幽冥公子氣忿道:“可惡的小子與賤丫頭用卑鄙的手段,暗算本公子,搶去我的‘伏義奇書’及‘藏玄秘圖’。” 尹靖急聲道:“什麼人搶走‘藏玄秘圖’?” “就是那個幫你護衛的小子。” 尹靖“哦”了一聲,一聽玉面書生搶去,立時放心不少。 藏玄秘圖!日真人心中越奇,問道:“‘藏玄秘圖’可是‘玄天圖’的藏珍圖?” 幽冥公子顯得很不耐煩,冷冷道:“大概是吧!”大步走出林外。 日真人沉聲道:“施主請留貴步,貧道還有事請教。” 幽冥公子頭也不回,邊走邊道:“我現在要去找那小子,沒有時間同你囉嗦。” 日真人面色微變,道袍飄拂,竄出林外,擋住幽冥公子去路,緩緩道:“施主可知那人現在何處?” 幽冥公子怔了一下,想不一到這道士身法這等快捷,聞言冷笑道:“真是廢話,我要知道他在什麼地方還用去找嗎?”閃身向旁衝去。 日真人橫跨一步,又把他擋住,沉聲道:“真相未明之前,施主還是慢走為上。” 幽冥公子劍眉聳動,冷笑道:“你是什麼人,敢擋本公子大駕?” 日真人肅然道:“貧道‘武林評審庭’護法,萬教藍旌日真人。” 幽冥公子雖很少在江湖走動,卻也聽過萬教旌的威名,當下把兇驚之氣稍斂,淡然道: “道長有何教言?” 日真人道:“施主可就是傳言中,在‘混元坪’帶走‘玄天圖’的幽冥公子宇文雷?” 幽冥公子冷冷道:“江湖傳言只對一半,我帶走的是自己的伏義奇書及一張折圖。” 日真人緊逼一句道:“搶走折圖是誰?” 幽冥公子一指尹靖道:“那就要問他了。” 日真人目光湛湛望著尹靖,神情顯的很莊重。 他是武當弟子,心切“玄天圖”乃人情之常,何況尹靖的目標是將“玄天圖”送還武當派,以了卻林老伯宿願,因此淡然一笑,道:“他是敝友玉面書生呂江武。” 幽冥公子頓腳道:“可惡的玉面書生,本公子不把你帶回腐屍窖練功,此恨難消。” 轉身欲去之際,日真人又把他喊住,這回他氣往上衝,臉色一寒,冷冷道:“怎麼本公子還不能走路嗎?” 日真人莊穆道:“貧道如何能信,施主所言非虛?”因為“玄天圖”事關重大,只怕宇文雷謊言隱瞞。 “我並沒有叫你一定要相信。” 日真人臉孔一板,肅然道:“貧道為慎重起見,請施主移駕萬池劍‘武林評審庭’一趟。” 幽冥公子嘿嘿冷笑道:“本公於最不喜歡與人對薄公堂,我也沒有聽說東西被搶,還吃上官司,這事萬難從命。” 日真人稽首道:“貧道職責所在,請施主見諒。” 宇文雷冷然道:“本公子說一不二,不去就不去。” “貧道只好動手了!”身隨聲動,五指勁風,向對方手臂扣去。 幽冥公子冷笑,道:“我不信武林評審庭的護法,就可橫行無忌。”掌劈“遊魂逐魄” 卷起一陣陰風,揮切過去。 萬教護法功力高強,對“擒拿手法”具有獨特的造詣,只見日真人沉臂之間,已遊開來勢,肘腕微翻,“雙手搏龍”快如閃電,依然扣向宇文雷腕臂。 這一招手法快捷奇奧,如蛆附骨,如魔纏身,籠罩著雙臂要穴。 幽冥公子連拆數掌,都無法解去對方詭異的擒拿手法,不禁心中大怒,當下掌勢陡變,施展出“幽冥鬼洞”嫡傳的“陰屍掌”。 宇文雷是幽冥鬼洞未來的主人,對“陰屍掌”造詣頗深,幽冥鬼洞主宇文項托雖已坐化,他於參研司命三教手著的“陰屍經”時,常將不傳絕技給宇文雷指點一二,但因宇文雷“腐屍功”未足,依然無法完全施展,話雖如此,他掌中的毒氣卻已非同小可。 只見他掌勢一展開,陰風冷冷,鬼氣森森,臉上的綠光也越來越重。 日真人見多識廣,立刻認出這是一種歹毒的左道武功。 他試出這少年功力不足,閉氣封住“氣門穴”,閃電間使出“三才意形法”的二記絕招,“禪意如雲”、“意靜製龍”。 這種禪門掌法,深具驅邪逐魔的威力,勁風呼嘯,立把陰森之氣盪開。 日真人陡然大喝一聲:“躺下!” 日真人並指往宇文雷“章門穴”戳去。 宇文雷冷叱一聲:“未必見得!”飛起一腿踢向日真人小腹。 原來日真人連施二個殺手,把幽冥公子逼得無還手之力,胸前門戶已大開,那招“意靜製龍”使完之際,掌勢正好拍封對方“七坎穴”。 這是人身死穴,一經拍中,重則喪命,輕則殘疾。 萬教旌非有特殊原因不得隨便殺人,因此剎那之間,把手指下移三寸,改點“章門麻穴”。 動手過招千鈞一髮,幽冥公子藉著喘氣的機會,回攻了一腿。 這一腳陰損毒辣,日真人只好沉臂架開,右手猛吐,“碰”的一聲,把宇文雷震飛開。 日真人怕鬧出人命,這一掌只用了六成功力。 宇文雷一個踉蹌,掉頭就跑,日真人怒吼一聲,尾隨疾追。 霎時之間,人已跑得無影無蹤。尹靖心想萬教旌功力固然高強,但遇上宇文雷這等身手的人,要捉活就顯得力不從心了。 思念中,急步趕回旅館,收拾停當,買了一匹健馬,催騎南下。 南國深秋,金風送爽,垂柳拂岸,他一路曉行夜宿,沿途打聽白綾馬車。 日以繼夜,他惦念著香玉公主病情,腦海裡縈繞著她那美麗的面龐,神韻丰姿,如蘭幽香,似水柔情,“海天別墅”剖心示愛,洛東花圃悠美抒情的歌詠都使他難以忘懷,他這時深覺孤獨淒涼,迫切需要見她的容貌,聽她的聲音。 苑蘭公主十月十五日與萬教旌約定在採石磯,較技取令,最近行蹤必在金陵一帶,香玉公主玉體違和,屬下之人必是把她護送到金陵無疑。 每到一個市鎮。必問遍旅邸,但一連三日都沒有音訊。 他雖然情思索懷,心急如焚,可是並沒有改線路的意思。 因為就是香玉公主沒到金陵,自己也該於十月十五日前趕到金陵勸大公主歸還“乾坤日月令”送回“武林評審庭”,以消彌一場紛爭。順便舉發“泗陽莊血案”,控告浮月莊主與柳家堡主。 這一日來到姑蘇城,他照例投舍洗塵,用過晚餐,對各家旅館,挨戶打聽,依然沒有著落。 他心中感到很失望,星月下,信步走出城西,來到一處橋上,只見橋下舟楫夜泊,星火點點,突然遙傳來鐘聲,正是寒山寺和尚作課的夜鐘。 寒山寺是姑蘇名剎,相傳唐時有寒山、拾得二和尚在此清修,故名之。 走過楓橋,來到寺外,本待進去瞻仰佛殿聖像,只聽殿中傳出朗朗梵音佛號,突然一想,正當僧侶作課,不宜打擾,於是打消念頭。 轉身向楓橋下走去,但見青煙籠水,星火籠沙,江水夜景,清逸爽朗。 尹靖突然仰天微微一嘆,嘆聲方落,耳聽有人叫道:“駙馬爺!”這聲音像在耳邊,又像在數裡之外。 他心中一震,首先他確定那人正是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向他呼喚,從嬌嫩的嗓音,可分判出是女人。 其次令他感到驚奇的是,那女人竟喊他“駙馬爺”,中原武林道上不會有人這樣稱呼他。 他迅速地想到“海天別墅”的人,難道“海天別墅”的人已經喊自己為“駙馬爺”了? 想到此,俊臉微微一紅,心中卻感到暢然適舒。 那聲音不是大公主,也不是二公主,因為大公主的聲音比較冷淡,二公主比較甜蜜,再說二位公主絕不會這樣偷偷摸摸的叫自己。 思念中,那人又叫了一聲:“駙馬爺。”聲音顯得倉促,好像在催促一般。 尹靖几日來找不到香玉的下落,這一聲喊叫,如朦朧汪洋中出現的一座燈塔,希望之光就眼前。 他急步走過楓橋,沿江向上游躡去,黑夜中如一縷青煙晃過眼簾,出了裡許外,左方一叢低林,有一高大人影向他招手。 入得林中,看清那人正是梁姑,他心中微感驚奇不知梁姑為何把自己引來此地。 梁姑突然地向尹靖行了一個大禮,幽幽道:“小婢若非駙馬爺相救,早已葬身‘寒潭無底洞’,再生之德賤婢終生難忘。” 尹靖忙道:“姑娘請起!你可知二公主在什麼地方嗎?” 梁姑娘又叩了四個頭才站起道:“謝謝駙馬爺,賤婢正因二公主之事私下潛來奉稟,大公主的畫舫就停泊在下游。” 尹靖迫不及待地說道:“二公主也在嗎?” 梁姑臉上浮起一層愁雲,尹靖立時感到事態不妙。只聽她道:“駙馬爺請容賤婢從頭說起,自從大公主離開‘九嶷絕壑’,三日後在金陵‘六福客棧’遇上二公主,把你在‘混元坪’上被‘地夷明火’焚化經脈之事說了一遍,當時二公主哭了一天一夜,才好容易被勸住。 孰料三日後江湖傳說駙馬爺已經離開人世,並且有很多人看見林琪抱著你的屍體,往北而去。 當時大公主異常氣憤,她說駙馬爺真氣渙散的瞬間,她及時把你的真氣踢回泥丸,以駙馬爺的功力,斷無死亡的可能,一定是林琪這丫頭不懂救治之道,把你誤死。 二公主一連哭了數日,無可奈何之下,大公主與二公主帶著我們分道北上,要找回你的屍體回‘海天別墅’。 我與大公主一直北行到關外,她因十月十五日有‘採石磯’之約,不得不悵而南返。 我們在姑蘇城等了五天,老媽子駕車帶著二公主南回,聲稱二公主病危。 大公主嚇得臉色土灰,她天縱才華,生性冷酷任有天大之事,都不會使她動容。 可是這次她哭了,我生平之中,第二次看到她流淚。 第一次是先後仙逝,那時大公主僅七歲,二公主甫度四齡週年,蒙懵無知,年幼失恃,尚不知何者為悲?公主抱著她在先後皇陵哭泣,發誓有生之年絕不使妹妹遭受任何委曲,滿朝文武為之淚濕沾襟。 未幾皇上臥病不起,大公主握珠抱玉,克苦自厲,十歲文才武功,並震‘玉壺國’,十四歲治理朝政,天下井然。 二公主身具‘天羅香’,百毒不進,諸邪難侵,大公主說她要是真的生病的話,便是大羅神仙也無藥可醫。 大公主扶過一陣脈,發覺二公主胸中有一股沉鬱之氣,說是心病。 老媽子將經過的情形稟告大公主,她說駙馬爺與林琪住在洛東的一個花園裡,二公主看過你們一次,回來就一病不起,這一事情由不問可知。 大公主本待立刻到洛東興師問罪,二公主執意不肯,說你已不在洛東。 昨晚無可奈何下,由老媽子帶著其餘的人,護送二公主回‘海天別墅’,只剩下我同小蘭陪著大公主,應十月十五日採石磯之約。” 尹靖聽得虎目含珠,心中感慨不已,嘆了一口氣,道:“梁姑,你帶我去見大公主,我有事跟她商量,之後再往‘海天別墅’找二公主。” 梁姑焦急道:“大公主現在怒氣正盛,駙馬爺還是先到‘海天別墅’為上。” 尹靖微微一笑,道:“無妨,我這事非得同她商妥不可。” 梁姑顯得左右為難,遲疑不決,尹靖又再催促。 突然林外傳進一聲冰冷冷地冷笑,那笑聲如從嚴寒冰窖中出來,梁姑不禁打了個寒噤,冷笑聲甫落,接道:“尹公子有何見教?”林中突然多了一人。 |
第21章 五湖怪客
星月籠罩,江水催寒,已是深秋晚涼的時節,只見苑蘭公主身上依然穿著藍綾輕羅,佇立在楓樹林葉下,微風習習,吹拂著羅綺,更顯得雍雅灑脫,丰姿撩人。 自“海天別墅”分手後,他還沒有仔細地打量過她美麗的面龐,尹靖想從她的秀臉上,描繪出香玉公主的輪廓,忽然覺得苑蘭公主與香玉公主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往常她那英明的凌氣,此刻生似化為無限柔情,含蓄著淡淡愁雲,就像在洛東見過的香玉公主一樣。 他現在唯一能分辨二位公主的方法,便是識別衣服色澤,如果她身穿白衣,他會誤為是香玉公主。 當時心中微感詫異,凝望了一陣,才拱手說道:“我因心中一事,關係著武林紛爭,想與公主相商。” 苑蘭公主語氣放得很平穩地淡淡道:“我們之間,已沒有什麼可商量的。”突然轉向梁姑說道:“你先回船去,細心守護著。” 梁姑深深萬福道:“奴才遵命!”聲音微帶惶恐不安。 不過她也看出公主似乎還留得三份情面,這一想心中略為寬慰,足不不敢停留,展開身形,徑往下游方向奔去。 梁姑走後,只聽她輕輕說道:“我在‘混元坪’踢你一腳,你是不是還在懷恨?” 這一聲問得情深意重,尹靖劍眉一揚,朗聲道:“要不是公主高抬貴手,在下早已魂歸黃泉,我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懷恨。” “劉老媽在‘九曲森門林’幾度留難,你是不是心存不滿?” “老婆婆是性情中人,這些小誤會,在下心無芥蒂。” 苑蘭公主突然臉寒似冰,冷冷道:“我們不知還有什麼地方虧待了你?” 尹靖想不到她有此一問,怔了一下,嘆氣道:“你們待我恩深情重,在下沒齒難忘。” 她寒霜般的秀臉稍微轉霽色,慢聲道:“‘海天別墅’歷代相沿,定有一條戒律,舉凡擅闖,‘九曲森門林’者除非降服本朝,否則不准生離。” “在下若是說錯了,還請公主見諒,我認為這條禁律不甚通情達理,有酌情更改的必要。” 這話雖說得甚重,苑蘭公主卻毫無怒意,頷首道:“你身為駙馬,自然有權提出更改之議,但也得先行奏請皇上裁決呀。” 尹靖臉上不禁浮起一層淡淡的紅雲,他雖與香玉公主互訂終身,山盟海誓,但到底還沒有鸞鳳和鳴,確定名分,因此掛上“駙馬”的名銜,心中雖然樂意,卻顯得有些不自在。 她停了一下,接道:“你擅自帶走林琪,觸犯本朝戒律。”語氣甚為嚴峻。 “在下並非有意觸犯禁律,但我認為不該將林琪姑娘,長留‘海天別墅’。” 苑蘭公主秀臉浮起一絲冷峻之色,氣憤道:“這事若深究起來,你難辭其咎,我因投鼠忌器,故赦林琪無罪,欸,想不到你不但處處袒護她,而且寧取眼前人做出負心事。” “我因身負內傷,留在洛東董老伯花園療傷,令妹一時生出誤會,拂袖而去,只待此間事了,我就到‘海天別墅’向她陪罪解釋。”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道:“這豈是陪罪可解決得了的,你有什麼事說嗎?” “在下請公主送還‘乾坤日月令’。” “這面令牌,目下我有二個理由可不還你。” “我用此令與評審庭主約定十月十五月盈之夕,採石磯一戰。二來你身為海天別墅一員理當聽我命令。” 此令關係中原武林前途,尹靖臉色一沉,肅然道:“公主未免強詞奪理,我與令妹情義雖在,但卻不能把我列為‘海天別墅’一員,更不能聽你主宰。” 苑蘭公主氣得嬌軀發顫,冷冰冰地說道:“我生平之中,不曾受人這般頂撞,看來你已把我妹妹視若無物。” “在下對令姊妹甚為敬佩,只是這面令牌無論如何務請送還。” 苑蘭公主氣極,冷哂道:“‘乾坤日月令’就在我身上,你有本事儘管來取。” 尹靖強忍怒火,柔聲道:“在下曾向令妹發誓,不與‘海天別墅’的人為敵,何況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沒有與你動手的意思。” 苑蘭公主突然收拾起激動的情緒,神色依然一片冷漠,緩聲道:“你離開‘海天別墅’時,向家妹所說的話,想必早已忘的乾乾淨淨了?” “在下字字句句,飧銘心間。” “那很好,你想要回令牌先到‘海天別墅’帶我妹妹來見我。” 尹靖大喜道:“在下立刻起程!” “別高興,還得加上林琪的首級。” 尹靖突然由滿心雀躍,變為愁雲密布,沉聲道:“林姑娘雖然逃離‘海天別墅’,也罪不至死。” “她暗算梁姑,橫刀奪愛,萬死莫贖,何言罪不至死?足見你心存偏袒。” “梁姑娘如今安然無恙,得饒人處且饒人,要殺林姑娘恕難照辦。” 尹靖替林琪辯護,本是言出無心,苑蘭公主卻聽著有意,疑雲醋心更重,秀眉一剔,冷然道:“此地臨近江邊,動起手來,未免引動眾人,‘寒山寺’背後有一處窪窟,在那兒恭候教益。” 話聲甫落,人已穿林而去。 尹靖想把她喊住,已來不及,只好暗吸一口氣,跟隨躍出林外。 只見一縷藍煙,已到楓橋之畔,他心靈微震,看來大公主的輕功似乎還在香玉公主之上。 掠過“寒山寺”,但見寺門緊封,寺內暗淡無光,他記得剛才還是燈碧輝煌,僧侶誦經梵音朗朗,怎會倏忽之間,就沉寂得像一只潛伏的飛獸。 突然眼前被一堆土丘遮住,已失去苑蘭公主的身影,奔上山崗,眼下一片三四丈寬,五六丈長的窪窟,生似一個挖好的巨大墳穴。 那窪窟約莫有二丈多深,其間怪石崢嶸,苑蘭公主正佇立在正中央。 他遲疑了一陣,才縱落窪窟,只聽苑蘭公主冷冷道:“今晚我們二人,只有一位能生離此地。”說著雙掌合什在胸前,一招“觀音渡世”,右掌緩緩推去。 這一招深具佛家禪門的意味,平淡中含有無數奇奧變化,尹靖似乎禁受不住推來暗勁,青衫飄拂,直退一丈以外。 苑蘭公主冷叱道:“不必讓!”蓮足前挫後弓,玉掌卻象一只蝴蝶似的,翻飛不已。 這幾掌凌空虛發,從八個不同的角度,連換三種不同力道,柔剛並用,如山呼海嘯,連綿不絕,直壓過去。 尹靖足下老樹盤根,淵停岳峙,停立不動,神色肅穆,既沒有出手封架,也沒有再閃避。 那股暗勁越來越強,由無形變有形,尹靖青衫往後疾飄,幾乎要脫身而去。 苑蘭公主突然臉色驟變,厲聲道:“我如果沒法把你逼動,從此退出中原武林。” 荒窟寂寂,突然風聲呼嘯,如秋湖急雨,疾湧而到,勁力何止千鈞? 尹靖背後碎石飛騰,巨浪怒卷,陡然雙肩微晃,禁不住退了一步,足印入土盈寸。 苑蘭公主心中高興至極,嬌笑道:“像這等距離,你也無法把我逼退,看來今晚必死在我掌下。” 她把尹靖視為生平無二勁敵,以尹靖的功力能在丈外,把他逼退,確實駭人聽聞,難怪素來性情高傲的她,也不禁高興得笑出聲來。 孰料笑聲未落,人已霍地向側方踉蹌一步。 原來尹靖反震潛力持續很久,她心神一鬆懈,頓時立腳不住,盪了開來。 苑蘭公主連忙把身形一晃,欺上前來,連環攻出三掌二腿。 她身法奇妙,挺進的姿勢優美至極,如不是行家眼力,會把她剛才被尹靖潛力盪開,誤為是擊敵進逼的起步。 尹靖劍眉揚起,雙手一陣疾劃,掌風氣勢如虹,嚴密如雨,四周宛如一座鐵牆,把門戶封得緊緊,沉聲說道:“公主逼人太甚,如不住手在下只好放肆。” “你有多大能耐,儘管施展,我不相信你能贏我。”說著,加力猛攻,威勢直吞山河。 突聞尹靖暴喝一聲,如二月雷鳴,劃破闐靜的長空,足下連換三個方位,掌出“太乙無窮解”,如游龍橫空,猛虎出山,苑蘭公主玉掌繽紛,戰況頓時轉烈。 這一戰威勢壯觀武林罕見,二人年輕氣盛,身負蓋世絕學,誰也不肯示弱,雖然不是豁出生命搏鬥,但也是聚精凝神,全力以赴了。 只見四外,砂飛石走,勁氣旋盪,眨眼間已互拼了六七十招。 這是尹靖出道以來,所遇上的最棘手的一場拼鬥,他感到公主的招數無懈可擊,淵深莫測,越是如此,他越決心尋思破綻,擊敗對方。 他的攻勢突然越來越慢,有時只使出一半就收回,甚至在腦海裡一想就作罷。因為對方早將破法擺出,如再不收式,不但徒勞無功,還要遭到反擊。 苑蘭公主一面動手,一面默誦“貝葉萬言經”,先使完“天佛掌”,繼用“菩提小乘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佛門不傳絕學。 只見尹靖一掌輕輕拂來,這一掌既沒有虎虎生風,聲勢也不驚人,但苑蘭公主卻秀眉一皺,蓮足輕移,旋展“游龍步”陡然斜開三尺,一陣和風從她身邊拂過,飄起身上輕羅,余勁撞在丈外的山壁面前。 苑蘭公主身法之奇捷實難形容,但尹靖已得先機,豈容她還手,左掌“萬壑松濤”,如天外來風,呼嘯卷去。 雙掌尚未接觸,驀然傳來“碰”的一響,這一聲來得甚是意外,二人同感一怔。 苑蘭公主秀臉微變,警覺到背後有一股悍猛無倫的勁風襲到,這一下變成二面夾攻之勢。 在千鈞一髮的剎那,尹靖瞥見苑蘭公主美眸中含有遲疑不定的神色,好像被一件難題所困擾,心中詫異,陡然將掌勢收回。 苑蘭公主藉著瞬息的喘息機會,提氣輕身如離弓弩矢,凌空射起二丈多高。 她身形剛起,尹靖驀覺一股悍猛罡氣,逼到眼前,他無暇思索,翻掌擋去。 掌風互接發出“碰”的一聲,震得他雙臂發麻,“蹬蹬”直退二步,心靈大震,足見襲來罡風,威力兇猛,還在他掌力之上。 他立刻明白過來,敢情苑蘭公主方才方身受前後夾攻,凝目望去,又不見任何影蹤,只見丈外的窪壁上嵌著一塊七八平方尺的巨石,巨石上畫著三個字,“練功石”。 苑蘭公主身如飄絮,輕輕著落實地,瞪大秀目,望著“練功石”發怔,奇道:“適纔莫非是你劈出的掌風,擊在石上引起反震?啊呀!對啦,不過那反震之力,似乎比原來的力道還要來得強猛。” 苑蘭公主道:“奇怪!真有這回事,我來試試。”雙掌運勁,對準“練功石”劈去。 突聞“轟隆”一聲巨響,那“練功石”挾著萬鈞力道,脫壁飛出,苑蘭公主只覺那反震力量遠在二倍以上,心中微凜,晃身閃開。 “練功石”甩開二丈多遠,山壁立時現出一個淵深昏暗的洞穴。 從洞中傳出一聲朗笑,笑聲“轟隆轟隆”,如萬道怒瀑,自洞中湧出一般,震得窪地嗡嗡雷鳴。 寒山寺北側荒林中,突然出現數十道火燭,風馳電閃向窪地奔到,他們許是被笑聲驚動,跑來查看。 笑聲甫歇,他們已到窪地上緣。 那群和尚已看清窪地二人,有一位老和尚朗聲道:“二位施主震開‘練功石’,可知已闖下大禍?” 苑蘭公主心感煩躁,冷叱道:“少哆嗦,你們全體速離此地,片刻不得延誤。” 老和尚臉色一沉,肅然道:“老衲走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還沒有見過像女施主這等的人。”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再敢違拂聖意,叫你們魂登西方極樂世界。” 老和尚怒聲道:“女施主只怕沒有這份能耐。” 說話之時,洞中又傳出朗聲怪笑,一道黑影出現在洞口,尹靖與苑蘭公主齊齊一驚,啊! 那到底是人還是妖怪?長髮如草蓬,披散到肩膀,臉上滿腮鬍鬚,幾乎把整個臉掩蓋了,若不是身上穿著一件破舊不堪的衣服,沒有人敢說他是人。 那怪人仰頭朗笑,如死囚出獄,籠鳥脫困,那等適暢,笑後接道:“臭和尚,淨空死了沒有?” 老和尚合什低誦一聲佛號道:“家師於八年前仙逝。” 那怪人突然滿臉須發直豎,暴怒道:“氣死我也,我找你們這些猴子猴孫算帳。”長身一掠,苑如一頭巨鷹,飛出窪窟。 只聽幾聲怒叱,有三個和尚掄動戒刀攻上,那怪人如巨鷹撲雞般地,魔爪亂抓,連聲狂笑道:“下去!去你的……” 他每叫一聲,必有一個和尚被甩落窪窟,霎時之間已扔下六七人,個個彎腰駝背,哼聲哀叫,情形狼狽之極。 和尚們氣憤填膺,搶動兵刃蜂擁搶上,那怪人如虎入羊群,但聞慘號、怒吼之聲,不絕於耳,怪人聳聲大笑,道:“我也把你們通通關到洞裡嘗嘗坐牢的滋味。”又有二人被扔落。 尹靖立時被激起忿慨,雙足一蹬,如飛隼出林,躍上邊緣。 這群僧侶,以老和尚功力最高,方便鏟舞得虎虎生風,獨當一面,可是那怪人招數詭異,身法來去如魅魑,令人捉摸不定,僧侶們頻頻被傷,老和尚卻力不從心,無暇照顧。 怪人反手一掌拍去,哀號聲中,又有一個沙彌摔落窪窟,老和尚此刻已如同 只狂虎,奮不顧身,向那怪人猛撲。 這一來情形稍見好轉,怪人銳勢被老和尚逼住,頓時氣極,狂吼道:“臭老禿驢,我先宰了你。” 身形一側,閃入一片鏟影中,手臂疾探,不知怎地已攫住鏟頭,喊道:“滾蛋!”老和尚全身一震,雙臂酸麻,直退四五步。 怪人將奪過來的方便鏟,當作暗器,一招“百步穿楊”對準胸前射擊。 老和尚足下還是晃跌不定,如何能閃避得開? 勢急如劍,眨眼已到胸前,僧侶們大聲叱喝,但他們力不從心,救援不及,只有幹喊的份兒。 突然一縷青煙電飄而至,諸人只見青影收斂。一少年停立在老和尚身前,方便鏟已杳無聲息地橫在他手中。 怪人雙眼一蹬,只見那少年英氣浮現在眉梢,是個弱冠之年的小夥子,不禁大感驚訝道: “老夫十年坐牢洞中,想不到江湖上出了這麼厲害的小鬼。” 尹靖怒道:“你這人應該永世關牢在洞中。” 那怪人哇哇怪叫道:“小鬼你敢不敢像淨空禿驢,讓我打上三掌,如果打不死你,我回到洞裡永不出來。” 尹靖怔了怔,心想這人功力非同小可,平白挨他三掌,絕不會好受,因此冷笑道:“為什麼要我挨你三掌?” 怪人晃著腦袋,想了一陣,突然領悟道:“我知道,你是怕死!” 尹靖劍眉一揚,豪氣填胸,朗笑道:“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生而何喜,死而何憾?只是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當死之時,在下絕不猶豫。” “哈哈,小子你真會唱高調,不過你說的對極了,老夫是不該死的,這群和尚是該死的。”說著,舉起蒲扇般的魔掌,向和尚劈去。 尹靖冷笑一聲,方便鏟隨手揮出三點寒芒,疾擋過去。 那人驚叫道:“好小子你是九宮堡的人,你把鏟作筆用,這招‘生花七筆’中的‘臨窗揮毫’。……啊呀!鏟作鞭用,這是虯龍堡的絕技‘玉杖鞭仙’……崑崙‘雷霆六合劍’的‘雷驚天地’……奇怪,這一招老夫從未見過,不是中原任何門派……好利害呀!你是誰人的孩子?……乖乖把我三湘派的‘大聖棍法’也用上了……不得了。‘七星快劍’三絕招‘羅候鬥轉’,‘計都入冥’,‘金星波羅’,……這一招是‘龍形八掌’的變化,你到底是哪一派的弟子?” 尹靖朗笑道:“這一招是師門傳下衣缽,你仔細接著!” 將方便鏟往地上插落,左臂肘腕外翻,右掌如開弓,畫了一個圈,勁風呼嘯,籠罩一丈方圓。 怪人突然臉色大變,訝然驚喊道:“太乙無窮解!”身如彈丸,飛出丈外。 尹靖大大一怔,他出道以來,會過不少當世高手,大家都說他是蒙面劍客傳人,武功是得自“玄天圖”,還沒有人道出他的師承來歷。想不到這洞中跑出的怪人,一招之下就窺出他的師門絕學。 怪人目光中散發著驚奇的光芒,說道:“乖乖,你是終南太乙門下。” 尹靖滿臉虔敬,肅然道:“在下正是師出終南太乙門,你是我出道以來,第一個知悉我師門的人。” 怪人拍著胸膛,怡然自得道:“不是吹牛皮,我不但是第一個,也是唯一能道出你師門的人。” 老和尚詫異道:“貧僧聞說三百年前,武聖天癡子隱居終南山頂,難道小檀越是武聖傳人。” 怪人哼了一聲,道:“臭和尚,你也配問武聖嗎?”跨步逼了過去。 僧侶們刀鏟並舉,怒目圓睜,布成陣勢,一場慘鬥,眼看又要展開。 尹靖身形一晃,攔住怪人去路,沉聲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你老就是與這些師父結有仇隙,也不宜趕盡殺絕。” “小兄弟,可惡之極!我上了淨空的當,在洞中悶坐十年你說欺人不欺人?” “你們之事,我不明內情,只望你老看在薄面,免去爭端。” “哪裡,哪裡,甭客氣,衝著你一句話,放過這群禿驢。” 尹靖覺得很夠面子,微微一笑道:“你老怎知我的師門?” “這個何難,聽我道來。”一捋長須,朗聲道:“數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位武功奇高的英雄,可惡的是大家不說他英雄,偏說他是性情孤僻的怪人。”目光望著尹靖,似乎在徵詢他的意見。 尹靖立刻會意,笑道:“英雄的行徑,有時出人意料之外,不能用世俗眼光評論。” 怪人大喜道:“高論、高論,那位英雄依次會遍萬教 十三要員中的高手,曾三上少室峰,兩臨千佛頂,雪山鬥神尼,武當會奇劍,或勝或平,就是沒有敗過。 由於數百年來,江湖盛傳終南武學天下無敵,但因代傳一人,又不在江湖上走動,也就沒有人真正見識到終南武學,於是傳說紛紛,有的說已經絕傳,有的說武聖遺下一本祕籍留贈有緣。 那位英雄為贏得武功天下第一,決心到終南山,他心裡有二個打算,如果武聖有傳人,就與他較量長短,要是絕傳了,就找出遺下的祕籍。 他還帶了一個情投意合的徒弟,師徒二人同上終南,走遍千山萬壑,未見武聖傳人的影蹤,也找不到祕籍,整整在山上跋涉了二年。 有一天來到蒼松翠柏,竹篁幽處,突然從幽篁裡傳出琴聲,那真是好聽極了,如萬壑松濤,也象流水滌心,師徒二人很快就被琴聲吸引住。” 尹靖淡然一笑,接道:“他們一定是聽到了家師的‘綠綺天外音’。” 怪人“哦”了一聲,道:“琴聲停歇後,那徒弟很快就清醒過來,精神飽滿,誰知師父僵立不動,臉色蒼白,口角噙血,他心靈大駭,急得眼淚脫眶而出。 他立刻想到師父一定是被琴聲所傷,但他又覺得不對,以自己的功力,也能抵拒,師父功力冠蓋武林,如何能傷他?” 尹靖道:“‘綠綺天外音’暗蓄宇宙循環之理,那徒弟因功力較淺隨琴聲而同流,他師父功力深厚,企圖與琴聲對抗,宇宙的力量豈是人類可抗?所謂‘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因此師父身受內傷,徒弟卻大受脾益。” 怪人大叫道:“對啦!那徒弟急得不知所措時,松林中走出 位仙風道骨滿臉盎然正氣的道士,突然伸手向那師父點去,下指落英紛繽,徒弟連轉念頭都來不及,只見眼花繚亂,道人已點遍任脈二十穴,督脈三十六穴。 那徒弟正待上前與道人拼命,他師父張口吐出一團淤血出聲把徒弟喝住,感激道人救命之恩。 這道人正是武聖天癡子二傳弟子玉陽真人。 自此師徒兩人在接天峰居留月餘,等師父功力完全恢復,才將來意說明,懇求真人指點武技。 玉陽真人感其意誠,答其所求,二人比鬥三天三夜,終南武學果然冠蓋環宇,真人把對方的‘星宿十二掌’,‘浮世七絕劍’,‘大聖棍法’這三樣絕技的缺點,一一點破,指示改進之道。 離開終南山後,那師父參悟妙真,性情大改,從此消聲斂跡,隱居青山綠水之間。 後來他又收了二個徒弟,大徒弟擅長‘星宿十二掌’,二徒弟精通‘浮世七絕劍’,三徒弟傳得‘大聖棍法’,剛才那招雖然不知名堂,但與玉陽真人‘太乙無窮解’同出一轍。” 尹靖道:“這麼說來你老是那英雄的大徒弟了?” 怪人先是一驚,繼而顯的很頹傷,說道:“我原意不說出師徒是誰,想你定猜不到要問我,欸,失望的很。”生似一個自以為深奧、得意的謎,被人一言猜中那般失望。 尹靖見他失望的神情,很是滑稽,笑道:“你老自己說得清清楚楚,我才想得出呀!” 怪人不以為然,轉向老和尚道:“老禿驢,你知道我說的師徒是誰?你敢說知道我剝你皮。”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敢打誑,貧僧雖然魯蠢愚蒙,也知那師父是‘風塵狂生’,那徒弟是‘五湖怪客’辛施主你本人。” 五湖怪客氣極,道:“賊和尚,臭和尚,你們都是聰明的,我是傻瓜。”說著又要與憎侶拼命。 尹靖忙攔住道:“你老不是答應過要與大師們罷戈息爭嗎?” 五湖怪客展顏一笑,道:“嘻嘻,我是同他鬧著玩的。” 尹靖暗暗忖道:這人喜怒無常,想他師父“風塵狂生”也是一樣,師徒習性相近,理所當然,只不知那二個師弟是否也是怪人? 突然憶起他三師弟精通“大聖棍法”,天外神叟黃宮,不是以“大聖棍法”而馳名武林嗎?心中一怔,肅然道:“你老的三師弟是叫天外神叟黃宮嗎?” 五湖怪客豎起大拇指,道:“我那二位師弟要得,老三手創天震教,威名震撼中原武林,老二是南北十三省綠林盟主,孰知少年夭折,在‘廬山三石梁’死于林鐘如‘松紋古劍’下。”他講到二師弟噩訊,毫無悲戚之容,尹靖記得在玉壺山莊時,天震教主提起九頭獅子孟良慘死蒙面劍客手時,氣忿填膺,殺機彌熾,大有兔死狐悲,物喪其類之慨。 五湖怪客像是猛然記起一事,說道:“我差點兒忘了,是你助我出洞?” “哦,不是我。” “不是你!還有哪個小子有這些能耐?” “那人功力與我不相上下,我們只是無意中運掌打在‘練功石’。” “哈哈,人算不如天算,淨空想關我一輩子,想不到老子福星高照,機緣巧合,行以脫困。”頓了一頓,接道:“十年前我與寒山寺的淨空臭和尚,因一段過節在此地打賭,他說我要是三掌打不死他,自入洞中,用一塊‘練功石’封住洞口,只要我有能力脫困,隨時可自去,我一則估想淨空難挨我三掌,二則那練功石不過二三百斤重,堵在洞口如何能難倒我,於是欣然答應,欸!想不到淨空禿驢已得密宗真傳,挨過三掌內腑震碎,居然不死,我依言進入洞中,就此被困十年。” 老和尚滿臉悲憤之色,沉湧一聲佛號,道:“家師內傷慘重,二年後仙逝。” “死得好,死得好,他用心歹毒的緊,我入洞之後才發覺這是個陽磁洞,那‘練功石’是陰磁鐵,陰陽互吸,比鐵壁還牢固,‘練功石’僅二、三百斤,因陰陽磁引作用,變成二三千斤。 我併發覺‘練功石’具有加倍的反震力,一百斤的力量打上去,發出三百斤的反震,要破此三千斤的洞口,除非有千斤以上的力道擊在石上,在發出三千斤反震的瞬間,老夫及時加上一掌,造成三千斤的力道,才有脫困的生機,可是放眼當今宇內,有千斤內力的,只不過寥寥二三人而已。 我自忖今生今世永無出洞的一天,孰料剛才我在洞口打坐,突然聽到一聲強烈震蕩,聒耳欲聾,我立刻聽出這一掌發出的約有三千斤以上的反震力。 這真是 線生機,心中的喜悅難以形容,可是當我跑到洞口,又如跌落萬丈深淵,那反震力已過,希望頓成泡影。 老夫生平之中,不曾受人點水之惠,那時我對洞口默誓,只要那人再加上一掌,助我脫困,此生願效犬馬之勞,結草以報。 哈哈!果然老天有靈,又一掌襲在石上,為我解去終生無期囚牢。” 尹靖聽得甚為奇妙,伸手指著窪窟裡的苑蘭公主,說道:“後來助你脫困那一掌,是公主所發。” 五湖怪客瞪大眼睛、高聲叫道:“女娃兒立刻上來,老夫要謝你救命之恩。” 苑蘭公主一心在思慮如何與尹靖解決情感糾紛問題,對他們上面所說的話,索然無味,是以一直沒有上來查看究竟。 五湖怪客見她不聲不響,奇道:“她是不是白痴!” 尹靖道:“公主素來不喜與外人交談,你老別見怪。” “心眼好高呀!若不是曾助我脫困,一定好好教訓她,看她乖是不乖?” 忽見一縷青煙自窪窟升起,挾著臘月嚴霜般的圓嫩嗓音道:“我不是有心救你,像你這七分似鬼,三分似人,本不該活在人世。” “反了反了,這年頭世風日下,不知敬老尊賢,欸!忍受了吧,受人點水之恩,尚要湧泉以報,何況是活命大德?” “你就當是自己從洞中鑽出來,與我毫無瓜葛,立刻同這些和尚給我滾遠一點。” “那怎麼可以,老夫受恩不報,寢食難安,難死人。”說時神色顯得很焦急。 苑蘭公主冷笑道:“那好辦的很!” 五湖怪客咧嘴大笑,臉上鬍鬚飛揚,喜道:“你有什麼好方法可解決?” “那還不容易,你回那洞中,用‘練功石’把洞口堵住,一切恩怨豈不兩消。” “是呀,我真笨,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轉身就要跳下窪窟。 尹靖急忙阻止道:“你老再入洞中,只怕沒有機會再出來了。” 五湖怪客恍然大悟,道:“你這女娃原來是拿我消遣,打死你。”手掌舉得高高,卻沒有劈下。 苑蘭公主不屑地冷哂一聲:“怎麼你怕了?” “我現在是怕了,打死你恩將仇報,打不死你我怕難受。” “不打呢?” “更難受。” “那你把這群和尚打跑!” “快哉!殺和尚,燒廟我是專門的,揍死光頭的!”說著,展開蒲扇般的怪掌,向僧侶們撲去。 尹靖揚手一拍,大喝道:“住手!” 掌力接實,發出“碰”的一聲,人已各退半步。 五湖怪客驚“噫”一聲,道:“好內力!你們倆口子,一人一個主意,彼此鬧彆扭,怎能成為好夫妻?”他性情怪異,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倒不是有意拿他們開玩笑,因此說得很認真。 尹靖臉上浮起一層淡淡雲霞,那股英凌之氣,忽被羞澀之態掩住,眉露俏色,口裡寒住很多話。不知從何說起。 苑蘭公主生就冷漠,就對望一下,不說一句話,五湖怪客卻受不住悶納,說道:“你們怎麼不說話,我悶死了,早知這樣把臭和尚留下來多熱鬧。” 隔了一陣,尹靖微微一嘆,吶吶道:“在下往‘海天別墅’去見二公主,令牌之事務請送還。” 苑蘭公主輕輕嘆喟一聲道:“我突然想到愛情不能附帶任何條件,須經年累月滋養培植,才能開花結實,你與家妹海天一別,二地相思,長久的分離,比如一朵嬌豔花蕊,久斷甘露滋滌,自然枯萎凋蔽,你現在立回‘海天別墅’,從此與家妹聯衿遊蕩江湖,了卻心願。 ‘乾坤日月令’不能還你,只因我與萬教旌定約在先,不可輕廢,現在距採石磯之約,還有十天,等你們來時,我在採石磯當面將令牌送還庭主。十日期間,以你們的腳程來回‘海天別墅’,綽綽有餘。”她說得慢條斯理,完全一副長者的派頭。 五湖怪客道:“你們為什麼總是說別人,不談自己的重要事?” 苑蘭公主臉上又是一紅,她已知這人性情怪異,說話雖令人難堪,卻是心直口快,不把他支走,只怕要說出更難於入耳的話,隨即冷漠地說道:“十年不見世面,也該海闊天空地翔遊一番,等十月十五日月盈之夕,到‘金陵採石磯’去見我,有事吩咐你做,如你不能聽命,把你擎回洞中再關十年。” “有道理,有道理!”五湖怪客突然聳聲大笑,笑聲劃破闐寂的蒼穹,回盪繚繞,身形微晃,人已消失在暮色裡。 |
第22章 鯨口餘生
尹靖突然感慨道:“此人功力之高,只怕還要在天外神叟以上。” 苑蘭公主道:“不過他性情怪異,機智無超天外神叟,兩相權衡,就要相形見拙。” 尹靖微微頷首道:“公主見地誠然高人一籌,在下就此告別。” 猛然間,她心中縈繞著一股別懷思愁,不由長嘆一聲,幽幽道:“記得快去快回。” “這個自然!”話音一落,青衫飄拂,人已在十丈以外。 苑蘭公主望著他消失的背影,喟然一嘆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蓮足輕移,修長的倩影,霎時隱在暮色中。 翌日清晨,尹靖離開姑蘇,催騎北上,風塵僕僕,第三天已入蘇北灌雲府。 坐騎轉入一段荒草頹木的山谷,這正是出入玉壺山莊的唯一徑道。 正覺山窮水盡之際,轉過山坳,豁然景界開朗,只見柳暗花明,小橋流水,奇花異卉,美不勝收。 他把坐騎留在山谷裡,信步走去,來到橋上,不覺佇步,望著溪中游魚。 月前初臨此地,玉人喜笑顏開,長伴身側,而今舊地重遊,伊人杳如黃鶴,觸景傷情,大有人面桃花之感。 突然鼻中,嗅到一陣幽香,不覺精神一抖,舉目了盼,但見眼前一叢叢花樹,迎風飄動,送來陣陣幽香。 那些花樹便是窮天文易數之學,使“海天別墅”與外界相隔的“九曲森門林”。 它的背後蘊藏著一座巍峨的宮宇,宛如海市蜃樓幻成的奇景仙境。 “天羅三十六步”,“地咒三十六步”,“紫氣三十六步”這是出入奇林的秘訣,尹靖依法跨入雲霧籠罩的花樹中,心靈裡驀然襲上一股淒涼的寂寞的意味,泛起孤獨離世之感。 半個時辰後,雲霧稍霽,敢情已出了奇林,只見煙幛迷離,層宇疊翠,一座龐然宮殿呈現在眼前。 他凝目望著橫額上的“海天別墅”,覺得如夢如幻,如臨太虛,要不是苑蘭公主與香玉公主先後出現在中原,他幾乎會把這段奇緣,疑幻為夢。 思念中已奔入了第一座殿宇,第二道拱門那二位持戟的黃衣武士,似乎臉色微微一怔,但一閃即失,立刻肅穆整容,扶戟為禮。 他輕車熟道,繞著紆回勾連的迴廊香徑,直撲“蓬萊宮”,一路未見人跡。 霎時停立在一座極其華麗的白色宮殿前,他並沒有立刻去叩門,心波激盪,如海潮起伏,他在盤算如何向二公主傾述近日來的思慕之情。 那門虛虛半掩,他依稀看出雕刻著龍蟠鳳蟄的檀香錦床,二公主雅愛詩書,房中佈置,典雅美麗,迥異流俗。 他凝立了一陣,舉手輕敲,叫道:“二公主!” 房中傳出一陣厲叱聲:“什麼人?在宮外偷偷摸摸,不要命了?” 嗓音嫩脆,猶帶三分稚氣,尹靖立刻聽出不是香玉公主,忙道:“是小頻姑娘?是我!” 那門“咿呀”的一聲,一位清秀的白衣小婢出現在眼前,她突然驚叫一聲,晃動著星眸般的眼珠子,說道:“駙馬爺是你!” 尹靖臉上微現紅雲,訕訕一笑,道:“二公主呢?” “她們到海邊去了。” “煩你轉告一聲,說我特地來看她。” 小頻秀眉微蹙道:“皇上與二公主要回‘玉壺國’主持秋末大祭。” 尹靖大大一怔,急道:“已經走了嗎?” “就在海邊搭船!” “快帶我去!”二人如流星趕月,疾往海邊奔去,霎時只見青靄迷漫,白浪濤天,並聞驚濤拍岸聲。 遙見海畔佇立著數位宮裝婦女,面向海洋,生似對波濤獻祈。 小頻大聲叫道:“不好了,船已開走,劉老媽,駙馬爺來了。” 尹靖心急如焚,岩岸上已不見舟楫,但見海浪如山,一波接著一波,洶湧澎湃。 幾位宮裝婦女,同時聞聲轉過身來,劉老媽獨臂手橫竹杖,瞥見一道青影,電射而到,頓時驚喜萬分,頓腳道:“一步之差,失之交臂,真是造化弄人。” 那青影來勢奇捷,眨眼已到眼前,人影收斂,現出一位丰神如玉的少年,劍眉緊鎖,滿是焦慮之色急道:“劉老媽,船去多遠了?” 宮娥女婢看得呆呆發怔,她們都沒有見過這位令二公主日夜思懷的駙馬爺,想不到竟是出落得這般英挺俊拔,難怪二公主為之神魂顛倒。 她們久處禁宮,都有一種綺念與遐想,聞說中原文物鼎盛鍾靈毓秀,風流儒雅的翩翩少年,到處皆是,如果公主遊歷中原,能被選上隨待左右,都引為生平莫大快慰事,今日一睹駙馬爺風采,更令人想往華夏風光。 尹靖被她們看的玉臉飛霞,神采益發俊逸動人。 劉老媽怒罵一聲,道:“妞兒們,沒大沒小,瞪什麼,還不快拜見駙馬爺。” 宮婢們噗哧一笑,齊齊向尹靖盈盈一拜,說道:“奴婢叩見駙馬爺金安。” 尹靖說聲免禮。 劉老媽嘆了一口氣,道:“船已去遠了,你看那黑黑的一點就是。”尹靖運目望去,只見大浪一過,碧浪萬頃中,現出一個豆大污點,海浪一來,立被淹沒,至少已在數裡以外。 當下急道:“還有沒有船隻,我立刻追去。” 劉老媽搖頭道:“海中惡流千尋,平常船隻如何中用,皇上與二公主搭乘的是御用‘艨艟潛艦’,可行駛於海底,不懼惡浪轟擊。” 尹靖失望之極,說道:“二公主什麼時候回來?” “多則盈月,少則旬日。” “那不行,我一定要設法追去,你們去找一條船備用。” “事關駙馬爺生死,老身負不起這個責任。”劉老媽說得異常堅決。 “我心懸急事,與大公主約好,在數日內偕二公主金陵相會,劉老媽你一定得想辦法。” 她“哦”了一聲,道:“這個真難辦。” 小頻喜叫道:“有了,劉老媽,‘玉棺艇’呀!” 劉老媽連連搖頭道:“那怎麼行,‘玉棺艇’雖可渡惡海,但此必須精悉海浪習性,還要夜裡能分辨星宿方位,才能操縱自如,除了二位公主之外,無人能駕馭。” 尹靖懷著一線希望道:“什麼‘玉棺艇’?我來試試。” “玉棺艇,本來有三只,大公主與二公主經常駕馭在怒浪中遊玩,並曾遠渡重洋,來回‘玉壺國’與‘海天別墅’之間,三皇叔有一次駕‘玉棺艇’,因操縱失靈,被巨浪吞沒,隨波漂入南海,遍尋無蹤,這事驚險異常,駙馬爺萬萬不可輕試。” “無妨,相信我也能克服。” “駙馬爺有所不知,此去玉壺國須二日二夜,大海中,茫茫無際,不辨西東,要能晝觀日影,夜判星宿,才不致迷了方向,這還不打緊,最危險的莫過於‘黑龍溝’一帶,常有潛蛟,長鯨出沒,二位公主自幼性喜逐浪追波,能從海浪色澤分辨蛟鯨出沒的路線,所以能履險如夷。” 尹靖劍眉一揚毅然道:“家師傳授‘太乙幼虛步’時,曾經指點天文星宿之學,你把‘玉棺艇’帶來,其餘一切,我自有道理。” “這個駙馬爺還是請三思。” “我心意已決,你們勿庸掛念。” 劉老媽無可奈何,只好令宮婢去地窖,抬出“玉棺艇”,並準備了一些乾糧。 宮女們走後,尹靖關切地問道:“二公主近況可好?” 劉老媽嘆了一口氣,道:“本來病勢很重,後來皇上算了一卦,字顯‘二姝爭艷’,‘花好月圓’情勢才好轉,要不然真有生命之虞,我一直相信駙馬爺,絕不是負心薄情人,哼,倒是林琪這賤丫頭,可惡的很。” 尹靖聞言心中寬慰不少。 霎時之間,宮女嘻嘻笑笑,抬來一個方形巨盒,尹靖吃了一驚,這哪是船,簡直就是一口棺木,有一丈多長,五尺高,裡外透明,一目了然,棺底的一頭,掛有船槳。 劉老媽道:“這‘玉棺艇’是用水晶造成,有許多通風的毛細孔,又滴水不浸,必須依波濤撥動船槳,才能前進,棺中雖不能站立卻可坐得很舒服,遇到風平浪靜還可打坐運功,這船經過嚴密設計,無論多大風浪打擊,一翻動就立刻回歸正面,是以不會有翻船之虞。” “只不知此去‘玉壺國’的方向怎麼走法?” “據公主說,‘無極島’在北斗七星,‘玉衡’與‘搖光’之間。”說著單臂運功,按著棺蓋一端,猛力一抽,“嘶”的一聲抽開一半,把乾糧水果置于舟中,接著道:“老身將應留心諸事,都奉告過了,這些乾糧及食水,可藉十日飲食之需,駙馬爺前程自重,但願你早日見到二公主。” 尹靖稱謝一聲,振臂跳落棺中,宮女們都臉露焦急不安之色,齊老媽遲疑了很久,也沒有把蓋子關上。 尹靖催促道:“劉老媽快把蓋子關上,把玉棺艇推落海中,我好趕前面的‘艨艟潛艦’。” 劉老媽突然下了決心,單掌推去,“碰”的一聲,棺蓋已封得緊緊,尹靖坐在棺中,毫無悶窒之感。 劉老媽大喝一聲,竹杖一招“二郎擔山”向“玉棺艇”挑去,她獨臂力道驚人,立時把船隻挑起二丈多高,向海中飛落。 “玉棺艇”一落水面,立被海潮卷沒,巨浪涌起時捧得高高在上,但潮浪一落又跌落千丈,立時如滾球翻動。 這一升一落,把尹靖搞得頭昏腦脹,他又不請浪濤習性,槳楫亂撥,船身旋動得更激烈,撥了半天,還在老地方轉動,絲毫沒有進展,幸好“玉棺艇”不論如何翻動,還在老地方轉動,最後都維持正面平穩。 劉老媽與宮女們看得驚心動魄,急道:“老夫說不行,駙馬爺偏不信,現在怎麼辦?” 尹靖這時也深感駕馭不易,但他卻有破萬里流的堅忍毅力,不折不撓,全力以赴。 但情勢卻逼他動用智慧去克服,單有毅力還是不能奏功的。 他索性停槳不撥,任憑海浪摧打,如此又過了一陣,精神已漸漸集中,開始慢慢領悟到舟身隨浪落開始翻動,於後浪推前浪的瞬間,旋轉滾動最為激烈。 他突然想到落浪之際,船身所以翻動,乃因重心虛浮,一旦虛浮當然會被海浪擊翻這正是武學中“以實打虛”的要訣。 至於前後浪相接的瞬間,正是兩力相接焦點,威勢猛烈無比。 武學要訣有:“猛宜避,以實撲虛,應於虛。” 驀然間又是一股巨浪涌到,他這回心裡有數,等船身升到最高點,雙臂運功猛然揮槳,玉棺艇頓時凌空而起,如箭射去。 果然如他所料,心中不禁大喜,誰知“碰”的一聲,落艇處正是前後浪相接焦點,一陣旋潮怒卷,把船身翻動如皮珠,等船身稍穩。他已然有些昏噩。 他暗叫一聲笨!猛宜避,這次自投怒浪中,難怪被滾得發昏十二章。 於是一面依“以實打虛,應以虛”的要訣,並避開強猛海浪,控制船身落水點,果然慢慢得心應手,“玉棺艇”已行速如箭。 岸上劉老媽與宮女們展顏嬌笑,看得眉飛色舞,羨慕不已。 小頻格格笑道:“這等技術已可同二位公主一較長短。” 劉老媽頷首笑道:“駙馬爺真聰明,片刻之間,駕馭得這般熟練。” 尹靖越來越覺得趣味盎然,他童心大起,暗想“玉棺艇”原來這麼好玩,難怪二位公主坐艇遠渡重洋。 黃昏時候已入一片浩瀚汪洋之中,外海風浪較比內海平靜,只見夕陽余輝,映著漫無邊際的萬傾碧波,湧出千道金色流霞。 他這時深深感到天地之偉大,與自我之渺小,他真想奮臂而起,縱懷呼嘯,與天地共鳴,可惜屈蜷在“玉棺艇”,無法一暢所欲。 最後的一絲霞光,很快就隱在暮色之後,頓時天地一片漆黑。 尹靖仰首凝望著燦爛輝煌,布列森羅的滿天星斗,但星星之光,卻不足以照亮漆黑的海洋,航海行舟,此刻最易迷失方向。 天有八萬四千星斗,以星象辨方位亦有一定的道理,他首察北極紫微星位置,此星在周天之北,巍然不動,四方旋繞而歸向之,故曰帝王星,宛如北極星南面稱尊,而眾星拱之。 在紫微星偏東,星宿閃耀,正是北斗七星,一天樞、二天璇、三天璣、四天權、五玉衡、六開陽、七搖光。 “無極島”正在“玉衡”與“搖光”之間,他輕搖舟楫,挪動方向,盪舟而去。 肚子餓時以乾糧充饑,身體憊勞,就在艇中打坐,不覺已入渾然忘我之境。 待他醒來,水天一色,曙色湛湛,已是白晝,復行十裡,突然前面水色大變,不禁怔了一怔。 一路航行,都是碧藍的海水與蔚藍色的天空,成海天一色。 此刻只見前面海水呈紫青色,近於墨黑,好像一條深溝橫在眼前。 他雖然沒有航海經驗,但直覺中卻生出異常的感覺。他猛然記起劉老媽的話,這一段行程,最險惡者莫過於“黑龍溝”。是了!這裡海水呈黑墨色,一定是“黑龍溝”。 思念中“玉棺艇”已駛入“黑龍溝”,船身突然向下一沉,他吃了一驚,雙臂撥槳如飛,推舟前進。 但玉棺艇依然下沉,霎時之間,已沉落一丈多深,這種現象顯示了“黑龍溝”的海水浮力,遠較他處薄弱。 沉落了二、三丈深,由於海水壓力,槳楫運撥極是費勁,舟速大減,四外漆黑如夜,約莫只能看到丈內景物。 這時令他更為驚奇的是,海中魚鱉絕跡,因為一路行來,魚躍蝦騰,或大或小,無不怡然自得,浮沉於碧波綠海之間。 可是這裡好像海中地獄,水族魔窟,魚類都不敢出沒遊蕩其間。 海水異乎尋常地沉寂,除了雙槳劃出的水聲之外,別無其他異響。 他這時覺得如掉深淵,不能自拔,無法使“玉棺艇”浮起,也不曉得這恐怖的海溝有多長的行程。 驀然由海底湧起一股潛力,“玉棺艇”嘩啦一聲,冒出水面。 但瞬即又沉了下去,沉不了二丈,又被潛力托上,再度湧出,如此一沉一浮,那股潛力如沉雷悶發,隱著嗡嗡之聲,從海底升起,漸漸高於水面。 隨著潛力的上升,平靜的海面掀起浪濤,他已知情形不對,雖然不能確定有什麼惡運降臨,顯然危機已迫在眉睫。 驀地“轟轟”一聲,“玉棺艇”正好浮起,只見水面上突然聳立起一座山丘,那山丘中央噴射著一股水箭,水花飛濺,烈日下,幻成萬道銀光,他立刻明白,那不是山丘,是一支龐大的海鯨,怕有六、七丈長。 海鯨噴過水後,張口一吸,海水頓時似銀河倒瀉向它的魔口衝去。 “玉棺艇”在怒濤澎湃中隨波逐浪,尹靖立刻想到,海鯨來吞噬船隻了。 他這時已能控制船隻自如,槳楫反撥,抑制前衝之勢。 他雖然功力深厚,但海潮力量雷霆萬鈞,“玉棺艇”依然被帶得前衝丈餘。 那海鯨得意之極,背上又噴水箭,似乎在對眼前獵物示威。 如此一噴一吸,三度之後,尹靖雖然極力挽回危機,但“玉棺艇”已到距海鯨面前數尺。 只要它再一吸,就難逃被吞噬的厄運。 “呼”地一聲,厄運來矣!海鯨張著丈餘大的魔口,再度吸水。 尹靖頭上汗出如豆,他覺得這種掙扎危機險勝三場惡鬥,日下已頻臨絕望之境,怒浪席捲,使他無法控制,“玉棺艇”隨浪涌入海鯨魔口。 尹靖只覺眼前一暗,接著一陣天旋地轉,轟轟地浪聲,及物體相撞的“克嚓”聲,不絕於耳。 他知道“玉棺艇”已入鯨口,那“克嚓”聲似是碰在口壁上發出的。 驀然一絲求生的靈光閃過腦際,他知道“玉棺艇”目下是橫著往鯨口滾來。 身隨意動,猛然奮身縱躍而起,這一縱之力,使“玉棺艇”鬥然豎直起來,正好卡在鯨口近喉處,艇身長在一丈,正好塞滿鯨口。 這一來海鯨慘哉!既吐不出來,也吞不進去,魔口更合不攏來。 “玉棺艇”堅愈鋼鐵,喉嚨又是海鯨最脆弱的地方,因此無法把艇身咬破。 芒刺在喉,使它獸性大發,潛浪怒滾,但它因口合不擾來,很快又浮上水面。 扎動了一陣,喉嚨破裂,鮮血直流,尹靖只見四外模糊不清,“玉棺艇”由透明體,亦成深紅血色,直像一座醒目的木棺。 海鯨突然掉間向南遊去,尹靖感嘆一聲,目下當真是一籌莫展,任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脫困的辦法,就算出得“玉棺艇”,也不能泅水到“無極島”。 也不知經過了多久,外面視線闇然無光,敢情已是黑夜,海鯨一直南遊,似乎要尋找歸宿,他知道此刻正與“無極島”背道而馳,心中不禁更為焦急。 翌日海上出現一艘巨型戰船,桅杆高聳,檣楫漆著紅棕之色,氣派甚是不小。 那船很快就發現海上有一條長鯨,潛身浮沉,立時人影憧憧,熙熙攘攘往前探看。 船突然轉了方向,向長鯨追蹤,漸漸逼近,這時已可看清船上人的服飾,只見一位虎目濃眉目長須飄拂,生相威武的漢子,頭戴軟羽沙帽,身穿錦袍長褲,腰懸一柄長劍。 左右呵腰斂手恭立著一群勁裝武士,個個冑甲戒裝,似乎出征戰士一般。 船上旌旗飄揚,旗上寫著“耿”字,一望而知這船必是姓耿的武官搭乘。 突然船倉裡走出一位士兵,“碰”的一聲,向錦袍漢子叩頭道:“啟稟老爺,小姐想上甲板看鯨魚。” 老爺點頭同意,手勢一擺,前面一排武士,霎時動作如一,把箭矢套在弓上,聽候發射命令。 船倉裡傳出一聲嬌笑,二位小婢服侍一位女郎走出,只見她媚眼春山,長得十分秀麗,一身彩衣,挪動之間,姿態美妙,宛如一只彩色繽紛的蝴蝶一般。 老爺哈哈一聲郎笑伸手指著海上,道:“琦兒,你看那大鯨魚,為父回國述職,正好把它捕回,讓親友們一品海味。” 彩衣女嚶叫一聲,道:“爹爹這大鯨魚怎個捕法?” “你沒有看到為父已經派了這些弓弩手備射嗎?” “這些飯桶怎麼濟事?”說話之間,已如小鳥般偎到老爺身邊。 士兵們聞言,無人敢表示慍色。 老爺捋須長笑,道:“琦兒難道想一展身手?” “他們不行再看我的。”這姑娘嬌寵已慣,喜歡看別人出醜,然後自己再出風頭。 老爺喊聲:“射!” “嗤嗤”之聲劃破長空,箭發如雨,向長鯨飛射而去。 那些箭射到長鯨身上,如蚊子咬牛角,紛紛被震落,只有三,兩支附在鱗皮上。 老爺大怒道:“真是無用的奴才!”士兵們個個臉呈慚色。 彩衣女格格嬌笑,聲如銀鈴盪空,滿含冷諷意味,士兵們除了感到慚愧之外,卻沒有人心生不滿。 老爺神色莊穆道:“來人呀!把鐵胎弓及穿雲箭取來。”二個士兵應聲急急而去。 彩衣少女嘟著嘴,撒嬌道:“爹爹不來了,鐵胎弓那麼重,我只能開二次。” “哈哈!國內名將,能開二次鐵胎弓的人屈指可數,琦兒能開二次,已是難能可貴,為父不過能開三次,第四次就不行了。” 彩衣少女高興之極,只聽一陣“砰砰”的沉重腳步聲,二個士兵抬著一副四尺長的弓矢吆吆喝喝顯得很吃力地過來了。 老爺左掌接過鐵胎弓,如取無物,右手按著弓線虛張。 “咚咚”二聲,臉不改,色不變,連開二次,士兵們喝好聲如春雷迸發。 彩衣少女不甘示弱,嬌聲道:“爹爹看我的!” 接過鐵胎弓,蓮足前弓,玉臂舒促,竟然也連拉二下。 不過從“咚咚”之聲的運勁觀之,尚不及老爺精湛,但士兵們似乎深知小姐脾氣,立時喝好聲,拍掌聲,喊得更大拍得更響。 老爺鼓掌贊道:“琦兒功力進境奇速,假以時日,要青出於藍。” 彩衣少女雪玉粉臂,輕輕一揮,她身邊一位女婢,緩步而出,向士兵取過一支銀光燦爛的“穿雲箭”。 彩衣少女從身上掏出一束金光閃閃的細絲,老爺怔了一下,說道:“琦兒,你要用皇家御賜的‘金纏絲’嗎?” 彩衣少女頷首笑道:“我把‘金纏絲’綁在‘穿雲箭’上,射死長鯨好把它拉過來呀。” 老爺贊道:“琦兒果然聰明。” 彩衣少女左手持弓,右手握箭矢,蓮步輕移,走近船牆,從容不迫,把箭套在弓上。 帆船依然以全速向海鯨追蹤,彩衣少女並未拉弓,秋波一瞬也不瞬,凝望著海鯨,似乎在尋找下手的時機。 船上人都瞪大眼睛,看著小姐的秀臉,過了一陣,她才把“鐵胎弓”舉起,臉色甚是莊穆,眾人屏聲噤息,不禁跟著緊張起來。 船身與海鯨正面相對時,驀聞一聲嬌叱,彩衣少女馬步微挫,鐵胎弓拉個滿月,“咚” 的一響挾著長“嘶”破空聲,“穿雲箭”以排空之勢,奇速無倫地向海鯨射到,後面飄拂著一條金絲,在炎陽下燦爛奪目。 眾人目光緊隨著銀白色的箭矢,霍地銀光收斂,“穿雲箭”整個沒入鯨魚頭殼。 立時掌聲如雷,震得船身搖盪,哦!不是掌聲震蕩船身,而是海鯨受傷,狂暴怒卷,激起掀天波浪,震憾帆船。 這一箭正中海鯨要害,在海上掙扎了半個時辰,傷重而死,船上人收拾“金纏絲”,把長鯨拉近船邊。 好大的一條魚呀!比起那船身還要長。 有一位士兵張口叫道:“不得了!海鯨張口要吃人。” 老爺詫異道:“海鯨張口不閉,其間定有蹊蹺,來人呀!下去察看。” “爹爹慢著!我先下去。”老爺深知女兒性子,笑而不語,彩衣少女回艙換了泳裝,外罩披風,有三四位士兵脫下冑甲,準備隨同小姐下水。 小姐撤下披風,只見一身紅衣泳裝,緊包著曲線玲瓏的胴體,長身一掠,如一條美人魚,潛落水中,四個士兵立時尾隨縱落。 海鯨口有一丈見方,幾人先後躍上鯨口,小姐驚叫道:“啊呀!一口棺木。”只見大喉嚨哽著染滿血跡的棺木,甚是可怖。 那些士兵雖然膽子不小,但因棺木還不斷地淌著鮮血,格外恐怖,也不禁心寒。 有一個膽小的連退數步,牙齒不住地打戰,說道:“棺木裡面還有殭屍在動。” 小姐果真見棺木中有一個影子在顫動,壯著膽子說道:“怕什麼!那是死人舉行海葬,被海鯨吞噬,但因棺木太大哽著喉嚨。”她雖然說的有聲有色,卻也不敢跨動半步。 有一位膽子較壯的士兵說道:“啟稟小姐,這鯨魚口中含著棺木是不祥的預光,我看稟過老爺,連鯨魚一起撲落海中,不要算了。” 小姐並沒有立即表示可否,心中獨自沉吟。原來她對棺木甚為厭惡,不過她可不願連鯨魚都打落海中,因為鯨魚是她一手射死。她想把它帶回家中去顯耀一番。她突然柳眉一豎,怒道:“你們快把棺木弄出來,丟進海中。” 那四個士兵不敢抗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突然聽到一陣遊絲蟻鳴般的聲音,道:“在下險遭海鯨吞噬,諸位仁兄高抬貴手拉我出去,感激不盡。” 這聲音如發自幽冥地岳,那四個士兵跳了起來,掉頭就跑,顫聲道:“陰魂不散!” 小姐聽出棺木中發出的聲音,心虛之下,更覺可怖,立刻轉身跑到鯨魚口邊,船上老爺見了大聲叱道:“琦兒,為何慌張?” 小姐應答道:“海鯨銜著一口血腥斑斑的棺木,棺木中的死人還會說話。” 老爺大笑道:“死人既會說話,與活人無異,那人並未死去。” 小姐膽子一壯,心想不錯呀,那一定是人故意躲在棺木中裝神弄鬼,不由對著棺木叱聲道: “餵!你是人還是妖怪?” “是人。”聲音異常微弱。 “真是活見鬼,是人為什麼躲在棺材裡?” “這是一條船,不是棺木。” 小姐“哦”了一聲,果見棺底兩邊還裝有槳楫,看起來還真的像一條船。 這時那四個士兵,也都挺著胸膛,一派滿不在乎的樣子。那膽小的說道:“此人久困棺中,我們得設法把他救下。” 小姐“哼”了一聲,道:“這人可惡的狠,救出之後,先打七十重板。” 士兵立刻與船上聯繫,扒下二根丈餘長棍,撐著鯨喉,把“玉棺艇”拖出,有一個士兵叫道:“媽的!這棺木怎麼開。” 話聲甫落,“嘶”的一聲,“玉棺艇”棺蓋立啟一半,一位俊秀出塵的青衫少年,自艇中躍出。 尹靖立即拱手謝道:“辱蒙諸位高抬貴手,再生大德,不敢言謝,且容一拜。”說畢向眾人深深一拜。 那小姐美眸一亮,深深吸了一口清氣,臉上原來的氣忿之色,立時化為嬌柔溫情,星目再也捨不得離開那俊美的玉臉。 狗仗主勢那個膽小的士兵,突然大怒道:“好小子,躲在棺中嚇人,該打七十重板……” 話音未了,“啪”的一聲脆響,臉上立呈五條明顯的指痕,只見小姐鳳目圓睜,佇立在眼前,厲叱道:“狗奴才,對客人蠻橫無禮不怕人笑掉大牙。”那士兵本想拍馬屁,不想拍到牛屁上。 尹靖心中甚是過意不去,歉然道:“姑娘息怒,這位仁兄言出無心,萬勿見責。” 那小姐嫣然一笑,道:“屬下之人,言語粗魯,兀突之處,請勿見怪。” 尹靖見她穿著緊身泳衣,曲線玲瓏透剔,甚是嬌媚。微微一笑道:“姑娘言重了。” “我們的船就在上面,公子如不嫌棄,請屈駕光臨。” “好說,好說,在下當前往拜唔。” 那小姐玉手一揮,從船上放下扶梯,本來以尹靖的功力要上這二三丈的船可說易如反掌,但他為人謙恭,不會輕易在人面前顯露武功,他反身要去抱“玉棺艇”,只見滿船的血腥,劍眉不禁微微一皺,小小姐嬌笑一聲道:“公子衣,你的棺材,屬下的人會替你收拾。” 尹靖聞言一愕,小姐立覺失言,秀臉不禁飛上二朵紅雲,羞澀道:“我是說你坐的船。” 尹靖俊逸地一笑,道:“這船叫‘玉棺艇’,是船也是棺。” “哦,我好像聽說過,公子請上扶梯,小心別滑了腳。”她原來見尹靖文弱,這扶梯是特地為他而放。 尹靖精華含蘊,雖然身負蓋代絕學,但卻深藏不露,是以單從外表,看不出有何驚人的武功造詣。 當下也不客謙,手扶軟梯,溯級而上,那小姐緊隨身後,很仔細地照應,她突然驚訝道: “公子看起來很文弱,步履卻很穩健。” 尹靖笑道:“小生耕讀治家,還不至於文弱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地步。” “你是讀書人,同我們一道回國去,讓我爹爹推薦你當官。” 尹靖笑而不答,上得船頂,只見旌旗飄揚,聳立著冑甲士卒,氣派甚是雄偉。 其中有一位錦袍長須漢子,神目威稜,一望而知是群龍之首。 一位小婢迅速取個披風,替小姐披上,只聽她笑道:“爹爹,這位公子差點兒被鯨魚吞食。” 老爺目光湛湛,凝望著尹靖,只覺這少年氣宇軒昂,靈秀絕倫,不禁訝然道:“閣下仙居何方?尊姓大名?” “區區中原人氏,姓尹單名靖,還沒有請教大人雅號?” “老夫姓耿草字瀛洲,向慕華夏風光,不期得遇中原秀士,尹公子不似漁獵人家,何以漂泊海洋?” 尹靖嘆了一口氣道:“在下一葉孤舟,擬往‘玉壺國’,不意船至‘黑龍溝’,遭海鯨吞噬……” 尹靖話猶未完,耿小姐已迫不及待的喜叫道:“呀!太好了,尹公子,我爹爹正是要回‘玉壺國’述職。” 尹靖星目中閃過一絲喜悅的光輝,笑道:“耿大人敢情是‘玉壺國’貴官,區區失敬了。”說著拱手一揖。 耿瀛洲捋須長笑道:“老夫正是‘玉壺國’派駐‘蓬萊仙島’的總管,這次回國參加秋未大祭,歷年大祭無不風聞海內外,尹公子可是特往觀光麼。” 尹靖順口答道:“在下一則瞻仰貴國秋未大祭,二則想打聽一位親友。” “行船走馬遇著了就是一家人,尹公子若不嫌棄,老夫以地主之誼,誠邀貴客同舟臨敝國一遊。” “只是冒昧打擾,心甚不安。” 耿小姐嬌笑接道:“公子這樣說未免太見外了。” 耿大人縱聲長笑,知子莫若父他已看出愛女對這位中原的文生,心生傾慕,他也有心招攬,立刻傳令備樽款宴嘉賓。 耿小姐盛裝赴宴,酒過三巡,她突然附在耿大人耳邊耳語一陣。 耿大人頻頻頷首,高舉酒杯,向尹靖道:“粗餚薄酒,容老夫勸客一杯。” 主客飲過,耿大人停杯笑道:“中原士子文藻風流,敝國向極推崇,‘蓬萊仙島’與貴國福建府一水相隔,月前福建張巡撫到‘蓬萊仙島’訪問,適老夫在吟誦唐杜工部詩律,吟到‘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張巡撫笑謂老夫,以‘無邊落木蕭蕭下’作謎,面請老夫打一字,老夫絞盡腦汁,苦思月餘,不得其解,公子宿學之士,請幫老夫一解。” 尹靖心中暗忖,想不到東夷之人這般酷愛中原文物,他沉吟了一陣,才笑道:“東晉以降,百代興盛不過朝暮之間,蕭道成篡晉國號齊,蕭衍篡齊國號梁,陳霸先篡梁國號陳,是以‘蕭蕭下’當是指陳也,‘無邊’則東,‘落木’則日,是以‘無邊落木蕭蕭下’應打‘日’字。” 耿大人拍案驚叫道:“妙哉!妙哉!公子才思敏捷,博通古今,老夫望塵莫及。” 尹靖謙虛道:“大人過獎了,在下信口胡猜,僥倖猜中,何足為道。” 耿小姐望著尹靖嫣然一笑,對耿大人瞇了一眼笑道:“爹爹我沒有說錯吧!” 耿大人仰天打個哈哈道:“琦兒果然慧眼識英才,哈哈……”耿小姐臉上不禁羞怩地浮起一層紅霞。 耿大人笑後,肅然道:“老夫有一事,就是不便出口。” 尹靖淡淡一笑道:“耿大人有何教言,但說無妨,小生在此,洗耳恭聽就是。” |
第23章 文武會榜
耿大人又舉起酒杯敬了尹靖一杯,捋須正色道:“敝國每年秋未大祭必舉行文武會榜,國中九大族應派一人或二人參加文榜會試或武榜會試,或同時參加兩榜會試。 老夫忝為‘蓬萊海外族’族長,已三年未曾回國,年年均由國中族下派員參加,這當然是附庸風雅,湊湊熱鬧而已,名落孫山乃意料中事。 老夫三年中,全力培植大女耿瑛琦,希望她能在今年武榜中一展身手,為‘蓬萊海外族’揚眉吐氣,只可惜琦兒疏於翰墨,無法同時參加文榜會試,老夫三年來養精蓄銳,這次親自回國,如果無人參加文榜,實在丟不起這個臉,我正為此事傷透腦筋。 今日得遇尹公子,老夫斗膽請公子助一臂之力,代敝族參加文榜會試。” 尹靖聽了怔了一怔,緩聲道:“大人對我有再造之恩,就是赴湯蹈火也不足為報,只是在下才疏學淺,惟恐有誤所望。” 耿大人聳懷大笑,道:“尹公子勿庸客謙,老夫深知‘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宿學之士,每每虛懷若谷,謙恭為尚,益見素養之高,不像練武之人爭強好勝,驕矜凌傲。” 武林中人恩怨最是分明,尹靖受人活命大德,雖明知參加文榜會試沒有把握,也不便再推辭,但他卻惟恐耽誤回中原的行程,因此,不禁劍眉微皺道:“不知文榜會試在何時舉行,需時多久?” 耿大人見他已有答應之意,但似乎有什麼急事牽掛,不由詫異道:“明日午後可抵‘無極島’後天寅辰黃道吉日,秋祭完畢,即行會榜,如無特殊情形,當日可賽完,尹公子有什麼急事?” “沒有什麼急事,在下打算還要去見一位朋友。” 耿琦嫣然一笑,接道:“公子要見哪一位貴友,我們可派人去接來呀。” “哦!不用了,那人我得親自去見她。”他覺得香玉公主之事,不便在他們面前提起,因此吱唔著說道:“請問大人不知文榜會試考些什麼學問?” 耿大人道:“文榜考的是書題、經題、策略、詩賦。” “想不到貴國文榜會試,所考學問與中原科舉一模一樣。” “敝國向慕中原文化,數百年前一位天竺和尚,假道中原到東夷傳教,他帶來了四書五經諸子百家精薈之學。玉宛神君乃傳令國中大臣研究經書,其後又有數位賢明君主親臨華夏帶回更多書藉,從此奠定文學根基,嗣經一代帝聖‘滄海神君’,頒令於秋祭舉行文武會榜,中原文化由是在東夷開花結實。” 尹靖想起苑蘭公主與香玉公主的的文才武學造詣,在中原數來,均屬出類拔萃之流,不禁由衷生出敬佩之心,脫口贊道:“貴國文武並介,大有青出於藍之勢,只不知武榜所考何種技藝?” “干戈論劍有傷大雅,不屑一提。” 尹靖微微一笑道:“文章小道不足以救國濟世,武韜經略卻可安邦定國,在下經常列鑑豪俠劍客,武林傳奇,甚願聽聽貴國武榜所考何種技藝?” 耿大人眼睛一亮,道:“想不到公子文才武力均有所涉,敝國武榜會試分二個階段,首先由出賽者以輕功、暗器、內力、兵刃綜合較量,選出最後勝利者,此人復需接下‘天岳台主’與‘地岳台主’各百招,才算奪得武榜魁首。” “哦!那天‘天岳台主’與‘地岳台主’一定是武功最強之士了?” “這個自然,通常‘天岳台主’由國中公認武功最高之士充當,‘地岳台主’敦請海外聲望最高的名家擔任。” “那要奪魁真不容易。貴國英才濟濟,想必有不少人得過文武雙榜?” 耿大人突然臉上顯出無限尊敬的神情,道:“皇族苑蘭公主得過乙醜年文武雙魁,被譽為‘東夷第一劍’,此後便年年膺任‘天岳台主’,丙寅年香玉公主文榜得魁翌年復抉取武榜魁首,此外就未有躍登文武雙榜的人。” 耿瑛琦微笑道:“爹爹得過甲子年武榜及文榜探花。” “琦兒別往你爹面上貼金,那次得來真是僥倖。” 尹靖舉起酒杯,淡淡一笑,道:“虎父無犬女,在下預祝耿姑娘今年高中武榜魁首。” 說著敬了父女二人一杯。 耿瑛琦秋波斜斜地瞅了他一眼,姿態甚是嬌媚,倩笑道:“預祝公子文榜高登,請飲此杯。” 她手中玉杯,突然向尹靖凌空飛去。 尹靖心中確實吃了一驚,想不到耿瑛琦的內力這等精湛,實出意料之外。 耿大人見他驚愕的神情,不禁捋須笑道:“琦兒就是這頑皮。”說話之時,尹靖已伸手接過酒杯。他有心要試試耿瑛琦的造詣,但又不便稍露形跡。 手觸酒杯只覺重於泰山,驀然驚“噫”一聲,向前栽落,左手卻早已按在桌上,把重心撐穩,杯中酒液晃了幾晃,差點兒沒溢出來。 這些動作異常自然,一點兒也看不出在做作,敢情尹靖是運起“點犀通靈”的無上內功,這種功夫可隨外力強弱而生出自然反應。 耿瑛琦只是想在尹靖面前顯露幾手,酒杯暗含柔和之力,並無為難的意思,孰料聽尹靖一叫,急忙伸手扶他。猛然間,只覺全身力量好像被奪去似的,人已不由自主地向前顛撲。 尹靖按在桌上的左手突然抬起來,正好接住她的香肩,她的玉臂也及時扶住了尹靖,看起來好像相互扶持似的。 耿瑛琦忽覺心神一震,秀臉飛霞,曼聲道:“小妹差佔兒把公子弄髒了,濺了酒滴沒有?” “還好!還好!姑娘酒杯好重呀!” 耿大人突然心中奇怪,他看尹靖的運轉似乎很慢,但卻在他們伸手去扶他之前已完成,這些動作能在他意念之先,顯然已不算緩慢,緩慢僅是一種心靈上的感覺。 當一個物體在遠距離以超速度運動時,遠望之下,常常誤為運行遲緩,這種道理用之武學,已是由表返虛的上乘妙訣,耿大人直覺中認為尹靖不像身懷武功的人,就算看出他身懷武功,也不敢相信他有此造詣,但心中已不免詫異,問道:“尹公子可曾習過拳掌武學?” “在下年幼身體虛弱,跟過一位師父學了幾年拳,以壯健身體,只是難登大雅之堂。” 耿大人這回仔細地打量了他一陣,只覺尹靖雖然英氣靈秀集於一身,但對武學顯然沒有什麼驚人的造詣,當下微微頷首道:“蓬萊仙島與中原福建府一衣帶水,近在咫尺,老夫素聞中原武學首推萬教十三要員,公子師門可是十三要員中人?” “家師不屬萬教十三要員,但我卻聽他老人家提起過。” “練武的人看重資歷,以公子天賦,若得名師授於上乘武學,未來成就難以限量,公子如不嫌棄海島荒蕪,秋祭過後,請拔駕‘蓬萊仙島’,盤桓盤桓如何?”言下之意,大有相授秘技之意。 尹靖輕輕一嘆道:“秋祭過後,在下身有急事,需立刻趕返中原,他日有機緣,當上蓬萊仙島拜唔。” 耿氏父女都感到很失望,耿大人感慨道:“老夫所食民脂民膏,當克盡職守,忠於君國,多年來向慕華夏風光,然因政務纏身未得遠遊,憾甚。” 耿瑛琦突然想了一個主意,臉上閃耀著喜悅的光彩,說道:“爹爹你可向皇上告老,退讓賢路,‘蓬萊仙島’的政務,委請族中人執掌,我們隨同尹公子到中原去遊歷呀!” “好主意!好主意!為父亦倦於宦海生涯,這次回國當向皇上請辭。” 尹靖自然深表歡迎,宴上飛觴數度,酒酣耳熱,自不在話下。 翌日午後,已近“無極島”但見海鷗翱翔,浪清沙白,許多船楫在近海停泊。 由於大船旁邊有一條海鯨,頓時騷動起來,小船紛紛劃來參觀。 尹靖憑欄顧盼,只見那些船家衣著簡朴,頗象秦漢服飾,具有古人之風。 小船的人不住地叫道:“好大的鯨魚呀!” “我的天呀!比那船還大!” “噫!蓬萊海外島的人回來了!” “餵,你們這條大海鯨怎麼捕到的?” 一個士兵神氣十足地應道:“我們小姐一箭把它射死的。” 小船上的人紛紛豎起大拇指,道:“你們小姐要得,今年是不是參加武榜會試?” “那當然了。” 站在尹靖身邊的耿瑛琦,彩衣飄揚,格格嬌笑,花枝招展。 突然鑼鼓喧天,歡聲大起,有四條中型紅綾船隻,破浪而來,那船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聲呼喊道:“歡迎族長歸國,歡迎族長歸國!” 士兵們揚手呼應,海面立刻熱鬧非常。 耿瑛琦一面揮手,一面向尹靖道:“這是我們族中來歡迎的人。” 小船紛紛讓避,四艘紅綾船很快就到了大船邊,一錦衣老人排眾而出,道:“琦兒,我領族中人來迎接!” 耿瑛琦嬌笑道:“二叔你好,族友們你們好!今晚請你們烹食新鮮海味。” 眾人見了大海鯨都驚訝不已,船上士兵們道:“父老兄弟們,這大鯨魚是小姐捕回來請客的!” “好呀!小姐千歲!族長千歲!” “蓬萊海外族千歲!”掌聲呼喚聲,交雜成一片歡迎熱潮。 嘈聲稍停,耿瑛琦提高嗓音,柔聲道:“族長忙於整理檔案,不能來與諸位見面,我特代表家父,感謝諸位盛意。” 錦衣老人哈哈一笑,登上大船,步入船艙,徑自去見耿瀛洲。 族人們歡叫道:“小姐請上我們的船吧!” 耿瑛琦高興之極,轉向尹靖道:“尹公子我們一道上小船吧。” 尹靖含笑,輕輕點了點頭,大船立刻放下扶梯,耿琦拉著他的手躍落。 船上的士兵們也紛紛坐了小船,與親友們話舊,霎時之間只剩下幾個掌舵的。 小船槳楫劃破海浪,呼呼吆吆,乘風而去,尹靖與瑛琦並立船頭,清風拂面,胸懷不禁大為開暢。 突然海上傳出一聲長笑,笑聲震得波浪怒湧,海鳥不住飛竄,只見不遠處一條蓋著蒲棚的小船如飛而來,船頭立著一位錦衣著帽,四十開外的漢子,兩撇鬍鬚上揚,甚是滑稽。 耿瑛琦看清那人後,高叫道:“上官二叔!上官二叔!” 那人鬍子微微軒揚,冽嘴道:“淘氣的姑娘,你真的回來了,好幾年不見,你爹爹死了嗎?” “我爹爹說他的朋友沒有死光之前,他不敢先死。” “沒有死總該生病吧!” “他老人家聽說國內許多老朋友病重,專程回來探病。” 這二人的對話不倫不類,尹靖聽得甚為驚訝,但左右族人似乎習以為常,聽耿小姐毫不輸嘴,不住地拍手嘻笑。 那人說不過耿瑛琦,心中一急,忽見她緊靠在一位丰神如玉的少年身邊,狀至親密,嘻嘻一笑,道:“小女娃,幾時嫁人作媳婦,也不請大叔喝一杯喜酒。” 耿瑛琦秀臉立時飛上二朵紅霞,不勝嬌羞,頓腳道:“上官二叔,不來了,不來了。” 船上左右上嘻嘻哈哈地在笑起來,尹靖只覺脖子一熱,神情尷尬異常。 上官二叔說贏了嘴,高興得兩撇鬍子不住地飛揚,只見他突然反手向右劈了二掌,小船雖無槳楫,卻自動劃開海面,向大船射去。 尹靖心中微微一凜,這人內力如此深厚,看來“無極島”當真是藏龍臥虎。 耿瑛琦秋波無限嬌媚地斜瞅了她一眼,見他神情發愕倩笑道:“尹公子,你覺得奇怪嗎?” 尹靖故作不解,道:“這位大叔,船上無人撐楫,怎會走得那麼快?” “上官二叔是用‘劈空八卦掌’擊空,藉反震力推舟前進,他是‘上官族’的老二,‘上官族’與‘蓬萊海外族’最有交情。” 旁邊一位族人插嘴道:“小姐呀!上官族這次武榜會試是英治公子參加。” 說話之時又有一條漆黑小船,凌波駕浪,迎面駛來,族人叫道:“小姐你看,英治公子來了。” 一熊腰虎背少年,身著錦繪勁裝,昂首挺胸,佇立船頭氣勢不可一世。 耿瑛琦玉手頻揮,嬌聲道:“英治哥!英治哥!” 上官英治遠遠就看到前面船隻中,有一位彩衣美女向他揮手,突然眼睛一亮,臉泛笑容,仰首清嘯,音量高亢,直衝霄漢。 耿瑛琦秀眉一揚,道:“幾年不見,英治哥的武功似乎增進不少。” 一年老族人接道:“小姐呀,英治公子是今年武榜奪魁,最有聲望的人。” 耿琦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道:“鹿死誰手,到時再試試看。” 上官英治的船已到二丈處,只見他長得甚是英挺,朗笑道:“琦妹,愚兄這三年來屢屢想到‘蓬萊仙島’去探望你們,無奈家父督課甚嚴,未克成行,琦妹遠在海外,一向可好……” 突然瞥見她身邊佇立著一位俊逸出塵的少年,神色微微一怔,住口不言。 耿瑛琦抿嘴一笑,道:“小妹托福粗安,這次隨同家父回國,一來參加國中秋祭,二來探望親友故舊。”忽見上官英治目光炯炯地望著尹靖,噗哧一笑,道:“我替你們二位引介,這位是上官將軍的大公子……這位是尹公子。” 尹靖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上官英治遲疑了一陣,道:“這位尹兄是……” 耿瑛琦接道:“尹公子今年也要參加會榜。” “哦!如此失敬了。”拱手之際,右手掌心突然向外一翻,一股潛力向尹靖逼到。 耿瑛琦秀臉一寒,蓮足前跨半步,冷冷道:“尹公子參加的是文榜,不是武榜。”左掌劈出。擋住來勢。 二股潛力一接,耿瑛琦香肩晃一晃,上官英治穩若山岳。但小船卻退後半尺。 只見他神色怔了一怔,瞬即朗笑道:“琦妹幾年不見,功力已然大進,今年武榜魁首,當真是非你莫屬了。” “好說,好說,小妹一入國境,就風聞‘上官族’問鼎聲望最高,小妹若能敬陪末座,已屬幸然。”語氣說的很冷漠。 “琦妹這樣說未免太見外了,貴我兩族交稱莫逆,一向都是共進共退,文武會榜那一家得魁,都同樣感到光彩。” “我們這海外小族,豈會放在你眼內?” 上官英治臉色突然一變,道:“琦妹這話從何說起?” “難道你們這樣算是歡迎遠道回國的客人?” “琦妹有所不知,這次皇上親自回國主持秋祭,目下國中九大族族長,除耿伯伯海外榮歸,未及參加銀鑾殿國政大會外,其餘族長都冠衣盛服朝會,家父特令家叔及小兄出海遠迎,小兄若有殆慢之處,實在承擔不起。” “哼,你承擔不起,剛才那一掌尹公子怎承擔得起?” 上官英治聽她原來是為這事生氣,臉上突然浮起一絲嫉意,但一閃即失,笑道:“這位尹兄從未謀面,剛才小弟純系存著討教的意思,更不知尹兄是參加文榜,魯莽之處,特此致歉。”說著深深一揖。 尹靖亦微笑還禮道:“適纔之事,兄台萬勿介意。” “尹兄謙懷雅量,小弟萬萬莫及。”說著雙足一蹬,捨棄小舟,躍上紅綾船。 耿瑛琦見他已賠禮道歉,頓時展顏為笑,四條船呼呼喝喝,開向海岸。 上官英治一面親切地敘說近海風光,一面指揮船隻航行,越近海畔,船楫來往越多,遙望岸上車水馬龍,商店林立,敢情這是一個很繁華的港埠。 靠碼頭停泊著不少船員,最引人注目的是左旁一帶,樹蔭森涼,異常幽靜,與市面喧囂情形截然不同。 那兒泊著一艘形如鐵桶的快船,漆著深藍色,四周有官兵戒衛,行人甚少往那邊走過。 尹靖不禁好奇地打量了幾眼,問道:“那船看來甚是特別。” 上官英治微笑接道:“那是皇家御用‘朦艟潛艦’,皇上幸居‘海天別墅’,那地方海浪千潯,非有此艦無法航渡,這船前日才到。” 尹靖精神突然一震,道:“皇上不知帶了多少人回國?” “說來奇怪,大公主本來年年回來主持‘天岳台’,今年只有二公主回國,聽說大公主因事留在中原。” “明天讓你瞻仰瞻仰二公主風采,相信尹公子生平之中,還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美女,二公主人稱‘東瀛玉女’,玉潔冰清,人世無二。” 尹靖聽她讚揚香玉公主,心中自是甚感受用,但他卻儘量保持著鎮靜,微笑道:“貴國山川靈秀,才子佳人應運而生,乃意料中事。” 上官英治突然劍眉一皺,奇道:“怎麼!尹兄不是來自‘蓬萊仙島’?” 尹靖淡然一笑,道:“小弟中原人氏,向慕貴國風光,特遠道而來。” 上官英治“哦”了一聲,耿琦笑道:“你感到意外嗎?” “這確實出乎我意料之外,不過敝國每年秋未大祭,四域來遊賓客不在少數,尹兄既參加文榜會試,也算半個主人身分,如不恥下交,就在敝島多盤桓幾日,讓小弟略盡地主之誼。” “上官兄盛意小弟心領,秋祭過後,需要克日回返,他日有緣再行拜唔。” “尹兄想必急於往‘蓬萊仙島’一行?” 耿瑛琦輕輕一笑,曼聲道:“往‘蓬萊仙島’又怎麼樣?” 上官英治裝著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道:“小兄除覺得遺憾外,別無感觸。” “非也,小弟是要趕返中原。” “尹兄雖不能在‘無極島’多逗留幾天,但小弟能結識中原人士,亦將感耀終身。” 這一晚上官將軍家,燈碧輝煌,豐餚佳宴,招待海外歸國的蓬萊族長耿氏父女,尹靖也應邀作陪。 上官將軍年近花甲,但卻精神爍爍,太陽穴高高隆起,一望而知武功修為非同凡響。 席上還有“蓬萊海外族”的耋人耿瀛溪,上官族老二上官二叔,及上官英治,這三人尹靖白天在海上都見過。 另有一位小姐,面容清麗,身體顯得很嬌嫩。經主人介紹、才知是上官將軍的千金上官詩昭,她自幼喜愛詩書,不習武藝,因此身子很纖弱。 她今年代表上官族,參加文榜會試,耿瑛琦與上官詩昭,自幼在一起長大,雖然一個外向,一個內向,但因世族之交,倒也稱得上是閨中密友。 上官將軍聽說尹靖是中原人士,立時另眼看待,尤其是對尹靖的英朗儀表倍加讚揚,譽為生平僅見。 席上主客相敬,氣氛異常融洽,幾人談談說說,先話家常,漸漸談及文武榜試,瀛洲問及今日國政大會事,上官將軍道:“今年大公主因事未克回國,‘天岳台主’改請二公主擔任。” 耿大人微微一笑,道:“二公主賢淑溫雅,秀絕人寰,有‘東瀛玉女’之稱,以小弟看法,她的武功與大公主當在伯仲之間,只不知‘地岳台’敦請哪一位名家。” “‘地岳台主’本擬請‘波羅仙劍’尉遲天長,但他依然懷怨前恥,因為大公主贏得文武雙魁那年,正是‘波羅仙劍’主掌‘地岳台’,那一次百招之爭,實是平分秋色,尉遲天長沒有佔到絲毫上風,國中乃紛紛傳說大公主的劍術可壓倒‘波羅劍派’,尉遲天長為維護‘波羅劍派’盛名,三年前與大公主約鬥‘流嚴島’,從清晨鬥到傍晚,結果大公主險勝一招,威名震撼四域,贏得‘東夷第一劍’美名,自從‘流嚴島’比鬥後,‘波羅劍派’就一再婉拒擔任‘地岳台主’,今年適逢‘覺遠寺’白眉神僧坐關二十年期滿,攝政王乃親往恭請主持‘地岳台’,白眉神僧已親口答應。” 耿大人微微頷首道:“素聞‘覺遠寺’武功另成一派,淵深莫測,聲望之隆不在‘波羅劍派’之下,白眉神僧坐鎮‘地岳台’倒是很適當的人選。” 上官將軍突然微微一嘆,道:“今晨朝會,小兄聽到一個消息,對我們武榜奪魁甚是不利。” 耿大人吃了一驚,道:“什麼消息?” “愚兄數年來全心全力培植英治,相信老弟也全力在課督瑛琦,小兄聞你們回國,本可確定今年武榜非你我兩族莫屬,國中諸族也都有這種看法,可是如今卻出一個勁敵,對奪魁威脅極大。” “上官兄說是哪一族?”耿大人不安地問道。 “吉田族。” 耿大人眉頭一皺,道:“這就奇怪了,吉田族一向沒有出色的人,不是小弟自滿,吉田老大的造詣也遠不若你我,怎能調教出好弟子?” “這件事情事前無人知曉,原來吉田老大五年前把第三公子送到‘波羅劍派’去學藝,尉遲天長自‘流嚴島’一敗後,急於恢復聲望,決心使‘波羅劍派’在‘無極島’揚威,但他自知年事已高,今生無法找到勝大公主的機會,乃全力調教後進,吉田三公子機緣巧合,他又是九大族的人,被尉遲天長看上,悉心傳授波羅劍派衣缽絕藝,聽說現在吉田三公子已是‘波羅劍派’中的第二把劍手,功力之高僅遜尉遲天長少許。” 耿大人“嗯”了一聲,道:“這的確是一大威脅。” 耿瑛琦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道:“波羅劍派有什麼厲害,明天好好同他較量一番。” 上官英治附和道:“我道什麼出色人物,若是吉田三子,明日定叫他折劍而歸。”說的甚是豪壯。 上官將軍面色一整,道:“孩子們,不可輕敵。‘波羅劍派’豈同小可,大公主身懷蓋代絕學,也僅能勝尉遲天長一招,吉田三公子已得其真傳,豈能以等閒視之,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們明日遇上得仔細應付,不可辱沒門風。” 英治與瑛琦,心中雖然不服,但也只好唯唯受命。 尹靖聽他們說的總是有關武榜之事,文榜只字未提,武將門第畢竟是武重于文,上官詩昭人本親靜,這時也忍不住道:“爹爹文榜主考官,今年是哪位大人?” 上官將軍哈哈一笑道:“爹差點兒冷落了你們。”目光一掠尹靖接道:“今年主考官是你的老師,‘三塔文淵閣’天機丞相。” 上官詩昭眉稍浮起喜色,嬌聲道:“哦!是仲達老師。” 上官將軍道:“尹公子來者是客,明天昭兒等他一道上‘三塔文淵閣’會試。” 尹靖稱謝一聲,上官詩昭突然羞怩地浮上一層紅雲,低頭不敢說話。 幾個老人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接風宴直到夜深興盡,才席終人散。 翌日清晨,尹靖早已起床,他急於參加秋祭,希望能與二公主見面,因此起得特別早,但偏偏不見有人來招呼,他來此作客自然不便到處亂闖,只好耐心地等候。 看看寅時已過,才聽到一陣步履嘻笑聲往這廂過來,有一嬌嫩嗓音,道:“聲音小點兒,公子不知起床了沒有?” 另一位噗哧一笑,道:“讀書的公子都是早起的,我看已經起床了。” “仔細聽聽看起床了沒有。”那二人果然僅在門外傾聽。 尹靖故意乾咳一聲,門外“ ”地響著。 “公子請起床。” 尹靖立刻應聲去啟門,只見二位青衣小婢,一個端著洗漱盆,另一個捧著一件藍色錦繪儒衫,深深萬福道:“公子早!” “二位姑娘早,打擾了。” 那位捧著藍色儒衫小婢,道:“老爺吩咐,請公子穿上這應考制服,我們小姐在前方等候公子。” 尹靖洗漱已畢,換上藍色儒衫,倒覺得還稱身,胸前繡著“蓬萊”二個白字,底下一個“八”字號碼。 來到前廳,席上早已擺滿精緻早點,但卻只有上官詩昭一個人在那兒等候。 一見尹靖忙起身襝衽,道:“小妹恭候公子,請用早點。” 尹靖見她身著雪白羅衫,胸前繡著“上官”二字,底下有一個“七”。敢情會榜人均需穿規定制服,繡上族名以資識別。 當下忙拱手還禮道:“有勞姑娘久等了,不知祭禮如何舉行?” “寅辰以前皇上偕同其餘族長,到‘飛來峰’頂宰牛祭祀,祈禱國泰民安,五穀豐登。” “噫,這麼說來已經行過祭禮了,在下失之交臂,甚憾。” “秋祭之時除皇上與各族族長以外,其餘的人均不得參與。” “令兄與耿姑娘不是去參加了嗎?” “他昨晚就在玄冰石上打坐運功,聽說這樣會補益元神,家父令小妹陪同公子上‘文淵閣’”。說著羞怩地低下了頭。 尹靖覺得上官詩昭很害羞,但卻別有一番文靜的神韻,當即淡淡一笑,道:“小文生榜考後,想到武榜去看看,不知時間是否來得及?” “武榜考場就在‘三塔文淵閣’下,在閣頂鳥瞰,可窺全貌,同時參加兩榜會考的人,可來往復試。” 尹靖看看她胸前的“上官”,再低頭看看自己胸前的“蓬萊”覺得甚是奇妙,不禁莞爾一笑。 上官詩昭臉上一紅,道:“這是應考人的制服。” “是不是每人服飾都不一樣?” “不是的,規定男著藍衣表示青雲直上,女著白衣表示清高聖潔,胸前繡字以別士族。” “只不知武榜著什麼制服?” “色澤一樣,不過武榜是勁裝,並以盔帽蒙面。” 用過早餐,府外有兩台轎子在等候,二人上了橋,走過一程,忽聞一聲喧嘩,轎子已停在一處巍然聳立的古塔前,上書著“文淵閣”三字。 在“文淵閣”前,有一曠場,上凸下凹,成半圓弧形狀,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坐滿了四周,族旗飄揚,各個角落插著每一族的旗幟。 由於人潮遮住視線,也看不出“天岳台”與“地岳台”坐鎮何方? “文淵閣”卻是冷冰冰地,文榜雖不若武榜熱鬧,但自有其莊嚴的氣氛。 上官詩昭身本虛弱,由二位侍婢左右扶持,上到塔頂已嬌喘吁吁。 這時各方會考的文生都已到齊,尹靖發覺其中竟有三位女生,除上官族外,是皇甫族與喬姜族。 考場是個寬敞的廳堂,正中壁上懸著一幅孔聖肖像,底下是主考官的座席,左旁牆上貼著一張大白紙,堂上排著八張桌子,文房四寶放在桌子左角,按號次落坐,尹靖在最後一度與上官詩昭相鄰。 二人坐定,尹靖輕輕問上官詩昭道:“貴國裙釵不讓鬚眉,與男子同臨科舉,不知可有女子當官者?”上官詩昭笑顏如花,曼聲道:“天星族與喬姜族的族長都女人。” 尹靖“哦”了一聲,道:“貴國這種制度比起中原開明多了,在中原女子無才便是德,雖然學富五年,也不能與男子同赴科舉,當官涉政。” 突然外面傳進一陣朗朗聲:“主考官到!” 諸考生全體肅立,斂手靜候。 只見一廣額盈頤,美髯飄腹,身穿紅色袍的相爺,踏著方步,踱入考場,諸生齊齊敬禮後才歸坐。 天機丞相目光一掠考場,觀各族人數已齊,也不打話,提起狼毫,在左旁大白紙上揮手書道:四書題,論文“樂樂樂” 寫完後就回到席上,冥目靜坐。 諸考生紛紛翻閱考卷,絞盡腦汁,各顯才華,將十年寒窗的工夫,盡在捲上一展。 突然有一考生晃著腦袋,朗朗吟哦道:“獨樂樂與人樂,孰樂?曰不若與人,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他每讀一句,想一想就寫在捲上。 眾人不禁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只見那人胸前繡著“天星”正是天星族的文生。 他雖然不住地吟哦,主考官卻不去阻止他,這一來旁若無人,聲音越念越高,有一考生實在忍不住,哼聲道:“子曰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閣下云云朗誦,旁若無人,未免有擾左右文思。” 文人自古相輕,天星族那人鼻孔哼了一聲,猶自念念有辭,不過這次卻不出聲了。 隔了一陣,“文淵閣”下傳出一陣呼號,拍掌聲,眾生不禁停筆翹首向下張望。 只見曠場中萬頭攢動,練武場裡刀光劍影,映著晨曦、幻成萬道銀彩,敢情第一場武試正當高潮,二族的人各為其士呼喝助威,因此歡聲喧天。 主考官突然眼睛一張,只見各生都向樓下眺望,臉色一整,朗聲道:“朗耳不聽窗外話,一心只作案上書。” 眾考生臉上一紅,都轉回頭來作文章,不再向下張望。 過了半個時辰,尹靖已把文章作好,仔細讀了一遍,覺得還算通順,轉目望去,只見上官詩昭早已合卷向他微笑,問道:“上官姑娘,你文章可已經作好了嗎?” “我等著公子一起交卷。” “姑娘才思敏捷,小生萬萬莫及。” 二人把文章送到主考官面前,這時尹靖才發覺眾生猶自低頭苦思。他們二人還是最早交卷的。 上官詩昭是天機丞相的高足,他見學生第一個交卷,心中大為高興,首先展開試卷在口中一面低吟,一面不住地點頭,萬般讚揚意,盡在不言中。 看完了試卷,提起硃砂筆在捲上打了許多圈圈,顯然圈子越多,表示成績越好。 他又隨手提起尹靖試卷,看了幾眼,覺得用字平平,眉頭不禁微微一皺,突然眼睛一亮,一口氣把它讀完。 心中大感驚訝,暗暗忖道:這人文章不以浮華為能事,但讀其文卻覺得胸襟開朗,如鵬程萬里,氣吞山岳,顯見這人是大有作為的安邦定國良才,非俗流可比。 上官詩昭的文章同他一比,就顯出虛浮。 當下不禁深深地打量了一下尹靖,只覺人同其文,英氣橫溢,誠然棟樑之才,提起硃砂筆一句一句地圈了下去。 上官詩昭臉上一紅,道:“尹公子文章勝我數倍。” “哪裡,哪裡,在下鄉俗野墨,難登大雅之堂。” “公於匆用客謙,我看老師打圈就曉得。” 尹靖淡淡一笑,道:“何以見得?” “仲達老師教書多年,我深知他的脾氣,圈子打得越多文章越好,你捲上圓圈勝我多多。” 說話之時,一陣急躁步履登上“文淵閣”,那人來到試場外,大聲說道:“吉田族勝天星族,天星文榜考生是否參加武榜?” 天星族考生冷冷道:“孔聖弟子不言齊恆晉文之業,無已則王乎?聖人以王道治天下,謹癢序之教,申之以考悌之義,趨之以禮,則民恥且格,干戈刀劍霸道之業,小生不屑為之。” 主考官微微點頭,道:“天星族文生不考武榜。” 那報榜官“ ”又下了樓去。 天機丞相一搖手中銀鈴,朗聲道:“時間已過,交卷。” 眾生紛紛交了四書題文,有幾個遲遲未交,主考官只好親自下場收卷。 第二道試題是辭賦,主考官在大白紙上書道: 香玉公主禦題: 賦詩一則“思愁”,溪韻,須嵌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諸字。 |
第24章 天地岳台
一陣“唰唰”翻卷聲,眾考生托腮深思,推敲字韻。 尹靖想起二公主以“思愁”為題,心中不由頓生感慨,沉吟了一陣,提筆書道: 六瓣仙蘭九曲溪, 蓬萊午夜憶關西。 銀河七夕鵲橋渡, 玉枕三更翡翠淒。 道路十千腸欲斷, 年華二八須初齊。 山色四周百鳥啼, 情波萬丈心如一。 這一首詩委婉纏綿,含蓄著他與公主之間的事,堪稱雋品。 這一次他作好之後轉頭望去,上官詩昭還在蹙眉深思,他不去打擾,靜候著與她一起交卷。 果然不一會兒,上官詩昭也已作好,二人相顧一笑交了試卷,這一次又是在群英之先。 主考官把兩篇“思愁”一而再,再而三地吟哦玩味,連連贊道:“好詩!好詩!不過本官尚不能置評,須經公主御筆評審以定軒輊。” “文淵閣”下又傳來陣陣呼嘯聲,報榜官又跑上來,朗聲說道:“上官族勝曾文族,文榜考生是否參加武榜?” 曾文族考生突然推案而起,慷慨激昂道:“古人投筆從戎以衛家國,今日敝族武榜敗辱,小生何顏以文章自負,願為我族一雪前恥。” 主考官頷首道:“戰無勇非孝也,曾文族考生深明大義,參加武榜。”接著轉向報榜官道:“這兩篇詩律有勞呈交二公主禦評。”原來他已認定今年文榜非“上官族”與“蓬萊海外族”莫屬,只要公主把禦題“思愁”評閱後,大勢也就可確定了。 曾文族考生放下筆墨試卷,跟著報榜官匆匆下樓。 主考官走過那邊,拿起他的試卷一看,怔了一怔,道:“噫!說得冠冕堂皇,卻是草包一個,一個字也沒有寫,原來是考不出借機溜走。”眾生聽得心中暗暗竊笑。 接著考的是“對聯”,以“三塔文淵閣”為題。 上聯曰:三塔巍巍,七層四面八方。 這是一個絕對,眾考生苦思不已,尹靖想了半天,還沒有想出好對子。 上官詩昭托腮沉吟,臉上漸漸浮起笑容,似乎快要想出對題了。 尹靖遊目四掠,心中不由更急,越急越想不出。 這時武榜會考正值高潮,報榜官“ ”又跑上來,報告道:“蓬萊海外族勝玉龍族,文榜考生是否參加武榜?” 玉龍族考生正在全心思索妙句,一手扶著頭,另一支手高舉起拼命地擺動,表示不去參加。 主考官見狀,說道:“文生不考武榜。” 尹靖見玉龍族考生一直搖手,突然靈光一閃,喜叫道:“有了。”提筆書道:“孤掌搖搖,五指三長二短。”立時交了卷。 主考官見這下聯對得甚妙,不禁問道:“你是見玉龍族文生搖手,而想出這對子的嗎?” 尹靖微微一笑,道:“小生正是如此得句。” “哈哈,奇才!奇才!三塔巍巍,七層四面八方。孤掌搖搖,五指三長二短。”諸生聞之大為驚愕。 對聯考後,繼續下個考題。主考官在白紙上寫道: 詩三則寓三事,詳敘其始末緣由: 其一 折戟沉埋水不流, 徒留名姓載空艷。 旋真一炬悲風冷, 無限英魂在內遊。 其二 天外邊風撲面沙, 那堪回首憶浮華。 早知身被丹青誤, 但嫁巫山百姓家。 其三 紅愁綠怨送春歸, 徒虛無聯幾夕暈。 十載光陰如一夢, 遊魂時逐亂花飛。 尹靖看過詩題不禁劍眉一皺,他知道一則詩說得是赤壁之戰,孔明藉東風,火燒連環船,第二則是王昭君和番,第三則卻想不起,出自何典何故? 他突然心中一震,第三則詩所寓之事,可能發生在東夷,並非出自中原典故,如果所料不差,第三則詩已無法作答。 當下只好先作前面二則,作畢轉目瞥見上官詩昭玉手持筆宛如珠走玉盤,疾揮不已,自己只好望卷興嘆。 不言尹靖對第三則詩窮思不得其解,此刻武榜考場,正值風雲際會,龍爭虎鬥高潮。 廣場甚是寬大,四周是一層一層上升的階梯坐椅,中間的練武場有十二丈方圓,可作跑馬之用。 東面高台龍椅上,坐著一位黃繪滾龍袍清 老人,正是君臨一邦的東夷玉壺國當今聖上。 左右各坐著四人,均官袍盛服,氣宇雍容,其中有二位女人,雖然已是徐娘半老,眉角微顯皺紋,但依然掩不住當年那撩人的艷姿,這幾個人正是統領玉壺國的九大族族長。 右邊有一雪白的高台,書著“天岳台”三個白底藍字,除了那三個藍字外,一片雪白沒有第二雜色摻雜其間。 “天岳台”正中坐著一位羅綺宮裝的白衣仙子,朱容絕代,使人一見之下如沐春風,遺世獨立。 這位天仙似白衣美女,不言而知正是“東瀛玉女”,玉壺國香玉公主。 左邊另一棚台,氣勢雄偉,正是“地岳台”,其上有一蓮座蒲團,盤膝坐著一位老僧,銀白色的眉毛,幾乎蒙住雙眼,台下寶相莊嚴,合什凝立著一排和尚。 那老僧正是覺遠寺和尚,百眉神僧,主掌地岳台台主。 廣場四周萬頭攢動,人如潮湧,有八枝族旗飄揚,每一旗幟代表一族。 原來玉壺國加上皇族,共有九族,今年皇族無人參與逐鹿,只有八大族會師。 比鬥進行到第四組,這一場由“蓬萊海外族”對“玉龍族”,裁判輪到“天岳台主”香玉公主。 驀然由“天岳台”傳出鐘聲,音韻繚空之際,一朵白雲冉冉飄落臺上,白影收斂,一位白衣仙子頓現眼前,全場立刻鴉雀無聲。 鐘聲再度一響,“蓬萊海外族”下走出一位白衣勁裝武士。 玉龍族下是一位藍衣勁裝武士,這時全場依然靜悄悄,屏氣噤聲。 二位武土來到“天岳台主”面前,雙雙深深叩頭行禮,天岳台主玉手一揮,那二位武士各奔東西,如閃電分開。 全場立時掌聲雷動,喧囂呼喝中隱隱可聽出叫嚷的是“蓬萊族加油!”“玉龍族加油!” 二族人各送兵刃,“玉龍族”用的是雙 ,“蓬萊海外族”武士左手提著鐵胎弓,腰懸一袋蓮子,緊身的白衣顯出玲瓏曲線,一望而知是一位巾幗女英傑。 今年八族群英會的八個武士中,有二位女英傑,那是“天星族”與“蓬萊海外族”,“天星族”已敗在“吉田族”下,如果“蓬萊海外族”再敗北,那今年的女武士,算是全軍履沒了。 不過眾人都曉得,這位手持鐵胎弓的“蓬萊海外族”千金,非“天星族”的千金可比,耿大人三年不曾返回,這次抱著問鼎的雄心,耿小姐定有非凡的表現,驚人的演出。 掌聲喧囂中,二族武士緩緩逼近,耿瑛琦來到相距兩丈外,停步從腰袋裡取出二粒鐵蓮子,玉臂伸展把鐵胎弓拉個滿月,瞄準對方“玄機”,“氣門”穴。 玉龍族武士馬步微挫,雙 擺出“雙龍出水”式,正好封住“玄機”“氣門”。 四目炯炯相視,場中頓時又寂靜下來,因為此刻千百雙眼睛都注視著兩位戰士,誰也無暇去拍掌歡叫。 “蓬萊族”的鐵胎弓,“鐵蓮子”名震玉壺國,此種兵器宜於遠攻,不宜近交,因此在兩丈外耿瑛琦已畜勢待發。 對方也深知厲害,嚴陣以待,鐵蓮子威力無比,但耿瑛琦只有兩次挽弓的能力,旨在一發克敵,足下“潛海游龍”突然橫跨二步,轉換攻勢部位。 玉龍族武士疾退二步,雙 由“雙龍出水”改“汾陽落馬”,這一招又正好封住蓮子來路。 東夷君民均擅長武藝,眾人看出二人雖然遙遙轉換步法,其實正在互搶先機。 目下耿瑛琦主攻,竊視出彈的機會,玉龍族主守化解鐵蓮子射來方向。 主守者如能主持得久,使對方無優勢出手機會,就可佔據上風,因為鐵胎弓極費內力,時間一久自然要落下風矣。 耿瑛琦一連數招攻勢,均被對方化解,芳心不禁微急。 突然足下左右不規矩的跨動,玉龍族武土一時之間被弄得頭昏腦漲,摸不定對方攻勢,敢情耿瑛琦正使了“七星迷蹤步”。 只聽她清嘯一聲,二粒蓮子疾逾流星飛矢,猛然射出,鐵蓮子速度非一般暗器可比,既摸不定方向,又甚難招架。 玉龍族武士, 演“雲鎖五嶽”舞起一道銅牆,把全身封住。 “咚咚!”金鐵相擊聲中,立被震得蹌踉連退三步。 耿瑛琦又迅速從袋中取出二料蓮子套在弓上。 香玉公主玉指對準手中梵鐘彈去,“叮”發出一聲停戰號令,嬌聲道:“勝負已分,匆須再比。”全場一陣微微騷動,多半人一時間尚看不出勝負何在? 香玉公主略為一頓接道:“兩族對峙,玉龍族用力過度,雙臂麻痺,不能再戰,蓬萊族勝。”話聲未落,掌聲如雷。 眾人凝目望去,果見玉龍族武士雙 擺個“隔澗打虎”之式,但卻始終沒有動彈。 比鬥至此,獲勝四家是上官族,吉田族,蓬萊族,喬姜族。 進行第二度複賽,首場是上官英治和吉田松。 這是一場壓軸好戲,二人剛才都有非凡的表現,上官英治是今年武榜奪魁聲望最高一位。 吉田松是“波羅劍派”的高足,脫穎而出,威脅武榜魁座,兩虎相遇一場殊死搏鬥,乃意料中事。 白眉神僧自地岳台蒲團站起,施展一手“凌虛躡步”的輕功,虎步跨動排雲馭氣走下“地岳台”。 這一種輕功誠足以驚世駭俗,無怪乎“覺遠寺”的武功能名震東夷,被敦請主持“地岳台”。 在吉田族的旗幟下,有不少佩劍雄豪之士,這些人都是“波羅劍派”中的高手,但“波羅劍派”尉遲天長本人,並沒有臨陣督戰。 白眉神僧手中梵鍾連響兩下,二位少年武士相對昂立場中。 二人服飾及身材都異常接近,只是胸前繡的字號不同,盔帽蒙面,目光湛湛暴射著嚇人的寒芒。 上官英治腰間系著十六把“旋回竹葉刀”,每把刀五寸長,銀光奪目,環身燦爛眩目。 吉田松是“波羅劍派”威鎮東夷數海島的“魚腸劍”,此劍削鐵如泥,乃波羅派鎮山寶器,等閒不得使用,這次特賜與吉田三公子佩用,足見“波羅劍派”奪魁的雄心。 突然四道寒茫衝霄而起,上官英治已閃電般從腰間拔出四柄“旋回竹葉刀”。 此種兵器宜於遠交近攻,無論作暗器或近身肉搏,均能各擅其長。 緊接著一聲悠長龍吟,一泓秋水,光耀天地,“魚腸劍”希世奇珍,寒芒特盛,吉田松拔劍英姿,誠具一代名家風範,這一下更具先聲奪人之概。 上官英治右手雙刀高舉向天,左手雙刀平伸,遙指對方,一式“無語問天”的絕技。 吉田三公子”魚腸劍”高舉“斜指南天”,凝神歸一。 二人遙隔丈余湛湛目光互相凝視,神色甚是嚴肅。 場外群眾緊張得屏住呼吸,絲毫不敢喘氣。 僵持一陣,上官英治怒吼一聲,首先發難,健臂一抖“旋回竹葉刀”,以旋風卷浪之勢,向對方攻去。 但見寒芒狂風激盪空間,上官英治連發四刀,一刀斜削對方持劍手腕的“腕脈穴”,使對方無暇自顧,其餘三劍分擊上、中、下,三路要害,威勢凌厲之極。 吉田公子劍化“月湧星移”,以閃電飄風之勢,同時向四柄“旋回竹葉刀”劈去。 孰料他劍風一動,四柄飛刀跟著旋風,立刻轉變方向,上下回調,左右盤旋,嘯聲大作,使人捉摸不定來路。 吉田三公子名列波羅劍派第二劍手,功力豈同凡響,鎮定功夫確有過之處,“魚腸劍” 一式“回風拂柳”,與四柄“竹葉刀”同時盤轉。 朗笑聲中,挾著一片金屬相擊聲,四柄“旋回竹葉刀”被劈成八片,跌落尖埃。 這些事說來絮瑣,其實不過閃電之間,上官英治已然又拔出四柄短刀。 第一次成功,也不敢輕易出手,這當兒已被他逼近數尺。 二人相距不過七尺左右,上官英治四刀蓄勢待發,使他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距離越近,“旋回竹葉刀”的威力越小,一旦近身相搏神兵自然會佔上風。 因此上官英治非到不得已,絕不會使他有機會再逼近,吉田松得意地冷笑道:“我們二人相距只剩七尺,這一場比鬥看來你是準輸無疑。” 上官英治冷冷道:“少打狂言,目下雖然居於上風,但有足夠的時間定可將你擊敗。” “哼,你那四支‘旋回竹葉刀’用完我已在你面前三尺,那時鹿死誰手,不言可知。” “嘿嘿,到時一定叫你嘗嘗‘旋回竹葉刀’的肉搏,不過你只怕沒有這份能耐。” “你有種就放手攻來。” “放馬過來!” 吉田三公子冷哼一聲,長劍圈起一朵銀光,向對方刺去。 突然旋聲大作,手中“旋回竹葉刀”化成四道白虹,交錯迴旋,雖僅只四刀,但攻的卻是全身三十六大穴。 吉田三公子掄臂劃個劍圈,又是一陣鏗然金屬相擊聲,這回僅削斷三只,有一只擦身而過。 這把刀跌落塵埃後,猛然反震而起,生似長著眼睛似的,射向他背後“脊心穴”。 “旋回竹葉刀”只宜硬碰不宜巧避,因為飛刀一落空,不但會迴旋,落地後還會反彈,令人防不勝防。 吉田松似乎沒有想到落地後還會彈射回來,一削斷飛刀,他立時挺劍追擊。 這時上官英治雙手正好摸到腰間,準備再度拔刀。 吉田松不容他再度有出手的機會,此刻就是知道竹葉刀從背後襲來,也無暇閃避,否則一定立處下風。 場外大半人都看到一道白光射向吉田松“脊心”,不禁齊齊驚呼,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白光如閃電,一閃已到“脊心”,吉田松突然左腿往後倒踢,“叮”的一響,“旋回竹葉刀”被踢得衝霄直起。 立時全場喝好聲,不絕於耳。 出腿的瞬間,前衝速度絲毫未減,劍演“萬點寒梅”,向對方罩落。 上官英治大為震駭,旋回竹葉刀“銀河鵲橋”,幻出四蕊劍花封住了上下左右四路。 忽覺右臂一震如寒風拂過,右手所持兩只竹葉刀,立被齊齊斬斷。 上官英治索性將半截刀脫手打去,接著左劍右掌,風雷迸發,威勢咄咄逼人。 一時劍氣彌空,直衝鬥牛,神泣鬼號,戰況空前慘烈。 果然“旋回竹葉刀”,遠交近攻各擅其長,二族人呼喝聲震憾天地,各為其士助威。 正中臺上,吉田老大與上官老大,臉上一片嚴肅沉重之色,正襟危坐,毫無笑容。 皇上看了一陣,微微頷首道:“上官卿與吉田卿教子有方,國中少年英雄,只怕找不出比二位令郎再高的好手。”二族老大齊聲道:“皇上過獎,臣不勝惶恐震撼。” 皇上龍心大喜,道:“這場比鬥不論勝負誰屬,二位令郎各晉級三品,封金千兩。” “謝主龍恩。” 練武場中,光華萬丈,瑞氣千條,一場慘烈拼鬥已近百招。 驀地蹌踉龍吟,上官英治左手竹葉刀又被削斷一支,情勢惡化。 “魚腸劍”龍騰虎躍,已穩穩居於上風。 上官英治心頭大怒,他如果無法把腰間僅餘四刀拔出,這場拼鬥,顯然要在挨打的情況下稱臣服輸。 但形勢卻不容他去拔刀,不拔刀又為情勢所逼,日下只好孤注一擲,以挽回頹廢劣勢。 心意既定右手奮起餘勇劈出一掌,左手竹葉刀“仙人指路”脫手射去。隨即身運“鯉魚倒穿波”,躍退一丈以外,翻退之際,雙手已摸在腰間,腳一落地,手中又多了四柄短刀。 但身形未定,驀覺一股寒氣湧到,砭骨生寒,心頭不禁大駭,一式“鐵板橋”往後仰落。 “鏗”,金石聲與鐘聲同時響起,上官英治身體躍起之時,雙手只剩四把斷刀。 吉田三公子佇在一丈以外,目射凌光,右手“魚腸劍”青靄迷漫,左手還握著一只“旋回竹葉刀”。 敢情適纔吉田三公子施展出“波羅劍派”不傳絕技,一招“飛虹取魂”削斷了上官英治僅餘的四把刀。 白眉神僧朗誦一聲佛號,道:“上官族十六把‘旋回竹葉刀’全毀,老衲判吉田族勝。” 呼叫聲好似平地起雷,“波羅劍派”再度揚威練武場。 第二場“蓬萊海外族”對“喬姜族”沒有舉行,因“喬姜族”雖然擊敗“皇甫族”但因身受重傷,此刻已無力再戰,故此自動棄權,蓬萊不戰而勝,進入決賽。 耿瑛琦的武功不在上官英治之下,加上又是裙釵武士,因此深受群眾歡迎,助威加油聲,震耳欲聾。 兩人對壘,決冕戰由“天岳台主”主審。 耿瑛琦第二場不戰而勝精力充沛,加上觀眾呼喝,鬥志高昂,聲勢奪人。 吉田松今日兩度與裙釵武土碰頭,首先對的是“天星族”千金公孫秀蘭,現在現在又遇上蓬萊族的耿瑛琦。 只見對方曲線玲瓏,雙峰高聳,雖然盔帽蒙住絕世朱容,但依然香豔迷人,深具誘惑。 他心中覺得很不自在,甚至有點兒迷茫,加上群眾都替她助威,迷茫中忽然生出孤獨怯意。 耿瑛琦鐵胎弓已拉成滿月,對準他前胸,可是他依然不知舉劍迎戰。 耿瑛琦以為他沒有把自己看在眼裡,心中大怒,冷叱道:“吉田松少狂!接招。”鐵蓮子脫弓射去。 這一聲如晴天霹靂,吉田三公子頓從夢中驚醒,只見鐵蓮子來勢如電,力逾千斤,百忙中“魚腸劍”劃起一道銀虹,封削過去。 “咚”一聲悠長龍吟,人已連連踉蹌兩步,右臂已震得是微微發麻。 耿瑛琦勝算在握,豈容他有喘氣機會? 鐵蓮子二度閃電射擊,吉田松這時已完全覺醒,長劍‘夜戰八方’樹起一道劍牆,但因鐵蓮子力道甚重,這次“蹬蹬蹬”連退三步才站穩。 他只覺右臂酸麻難耐,長劍幾乎把持不住。 這時吉田松已完全居於劣勢,耿瑛琦右手掏出一粒鐵蓮子套在弓上,吐氣揚聲猛力一拉。 惜哉!強弓只開了一半,無法拉成滿月。 這時只要能射出一粒鐵蓮子,雖不能把對方擊傷,至少亦可把長劍震落。 香玉公主只待她拉滿第三弓,就鳴鐘停戰,以判定勝負。 可惜耿瑛琦力不從心,四周群眾轟聲雷動,為她加油,急嚷道:“射呀!射呀!開弓! 開弓!”他們恨不得把自己的力量用到耿瑛琦身上。 吉田松驚出一身冷汗,抬目瞥見耿瑛琦鐵胎弓拉了半圓就無法再開。 他知對方已是強駑之末,猛然吸了一口真氣,將內力緩緩運轉,右臂酸麻漸感消滅。 此刻耿瑛琦在萬眾的鼓舞下,已發出生命的潛力,把鐵胎弓拉滿。 這正是危機系系于一,勝負決於剎那,耿瑛琦拉滿弓的瞬間,吉田松全身血脈也已暢通,大喝一聲,連人帶劍化作一道青虹向對方撲落。 本來身在空中正是大好時機,可惜耿瑛琦此刻無法穩住弓勢,命中率大減,鐵蓮子擦身掠過。 劍光罩落,鐘聲同時響起,人影乍合倏散。 “鐵胎弓”的銀鋼線,已被“魚腸劍”挑斷。 香玉公主曼聲道:“吉田族勝蓬萊族。” 吉田族歡聲大動,吉田老人,不禁撫須長笑。 皇上微微頷首,讚揚道:“吉田卿令郎神威大震,一劍獨秀,是當今國中無二良才。” 吉田老大俯首道:“聖上洪福齊天,幸能不吝培植。” 這時大勢已定,群眾各自歸坐,只待吉田三公子接過天地岳台主百招,武榜魁首便算產生。 香玉公主因到“天岳台”,宮女送上二篇詩卷稟道:“方才文榜主考官送上兩篇詩卷,請公主評閱。” 香玉公主先翻開上官詩昭“思愁”,臉上浮起笑容,只見字跡清秀娟麗,分明是女子手筆,詩想畫意,文藻雅緻,不禁頷首贊佩。 翻開第二篇,祇讀了第一句:“六瓣仙蘭九曲溪……”芳心不由一震,秀臉突然變色,一口氣把全篇看完。 她心中疑慮層層,那人怎知六瓣仙蘭?“蓬萊午夜憶關西”,分明說的是她在蓬萊宮夜半思君。 末後那句“情波萬丈心如一”寓意深長,這人若不是尹靖,如何會作出這等有心的詩句? 若說尹靖到玉壺國,似乎不甚可能,尤其代表蓬萊海外族參加文榜,更令人費解。 她越想心中越奇,想傳令召見蓬萊海外族文生,忽又覺得不妥,如果是尹靖那自然是天大喜事,要不是尹靖,以公主之尊召見一個考生是很不相宜的。 她想了再,仍自猶豫不定,突然心念一轉,道:“小芝你傳話下去,請問相國蓬萊海外族文生尊姓大名?” 小芝見公主拿著那篇詩詞,看了好幾遍,有時沉思,有時歡笑,似乎心事轉變不定,心中自覺奇怪,含笑說道:“奴婢領命!” 香玉公主見小芝的笑容,似乎心事被她看穿,玉臉不禁微微一紅。 小芝匆匆下了台去,過了一陣突然人聲喧雜,小芝急急跑上台來,喘氣道:“稟過公主蓬萊海外族的文生已參加武榜,相國只知他姓尹不知大名。 香玉公主精神大振道:“那文生現在哪兒?” “公主你看他已出來了。” 但見蓬萊海外族下走出一位全身藍衣勁裝的武士。 香玉公主雙眼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見那武士舉止身材與他一般無二,難道他真的不辭千里遠渡重洋到玉壺國了? 那位蓬萊武士盔帽露出雙眼,似乎正往“天岳台”凝望過來。 小芳不禁驚叫道:“奇怪!那位武士好大膽好像在看我們,公主你認識他嗎?” 轉目見公主很仔細地注視武士,似乎要看穿他的蒙面盔帽。 香玉公主喃喃道:“如果是他,功力甚高,等會兒就可明真相。” “公主說的是誰?” 香玉公主面上浮起一層緋紅,輕叱道:“你先別問。” 小芝伸著舌頭,作了一個怪臉,不敢再問。 且說正中臺上蓬萊海外族耿大人,沒有想到尹靖會自動來參加武榜。一聽報榜官傳話,驚得張大了口。 上官將軍皺道:“耿老弟,那位尹公子行嗎?” 皇上亦笑道:“耿卿令嬡果稱得上是巾幗英傑,想來這位武士功力亦不凡?” 耿瀛洲俯首稟道:“臣尚不知這位文生身懷武技,功力深淺,更是無由斷定。” 皇上奇道:“真有這種事?” “臣豈敢欺君蒙上。” 吉田老大雖然沉吟不語,且上卻掛著輕輕的冷笑。 這一場由地岳台主白眉神僧主判。 吉田松連勝數場,冠蓋群雄傲氣凌雲,他見對方僅以空手應敵,冷諷道:“貴族鐵胎弓冠絕玉壺,耿小姐只可惜拉不動第三弓,閣下何不拿獨門絕藝表演幾手?難道是拉不動鐵弓,哈哈……” 蓬萊武士淡淡一笑道:“閣下既想指教鐵胎弓,為不使你失望,照辦。”蓬萊族人把鐵胎弓換上銀鋼線送上。 那武士拿過鐵胎弓,取出二粒鐵蓮子套在弓上,說道:“請亮招!” 吉田松極其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閣下能拉動第一弓,就足以令人震驚。” “你現在存心輕敵,我勝之不武,為使你心服口服,你看這一弓。” “咚”的一聲,快得幾乎看不出他拉過鐵胎弓,二粒鐵蓮子衝霄直起,轉入雲端。 吉田松臉色驟變,四周群眾驚叫不已。 皇上大為驚訝道:“耿卿族下竟有這等高手,此種功力已可苑兒一較長短。” 上官將軍笑道:“耿老弟懷珠抱玉,自己尚不得而知。” 吉田老大臉拉的長長,好像鐵板一樣很是難看。 蓬萊族武士射過二彈,淡然道:“閣下是否準備妥當,這次要對你發射?” 吉田三公子傲氣全失,嘆氣道:“尊駕功力奇高,請發招。”聲音微帶怯意。 “咚!”二顆黑色鐵蓮子已然射出。 吉田松舞起一道劍牆,把全身封住。 “砰!”蓮子彈上高空,吉田松連退三步。 蓬萊武士等他馬步站穩,又擺好勢頭才拉出第二弓。 第二弓比第一弓力道還強猛,“砰”然聲中,吉田松在地上翻了一個跟鬥才爬起來。 尹靖心中微奇,吉田松名列波羅第二劍手,何以這等不濟? 當他準備開第三弓時,突然發覺弓弦重逾山岳,心中頓時明白過來。 敢情鐵胎弓是一種奇異的兵器,藉鐵胎弓可發出十倍以上的力道,因此任何武林高手,也無法接數發蓮子不敗。 他估計以自己的功力,大概可接四弓蓮子,第五弓就難保不受折損,開弓的力量,大概也只有五次左右。 當下默運“太乙神功”,大喝一聲,拉開第四弓。 這一次吉田松慘哉。連翻二個跟鬥,張口吐出一口鮮血,已無力爬起。 白眉神僧朗誦一聲佛號,道:“蓬萊族勝吉田族。” 皇上大怔道:“這人鐵胎弓連開四次,面不改色,功力之高玉壺國無出其右,耿大人究竟此人是何來歷?” 耿瀛洲心裡發急,顫聲道:“臣罪該萬死,他乃是中原人氏,在大海中被海鯨吞噬,被臣救起,彼稱要到玉壺國矚仰秋祭,臣特請參與文榜會試,實不知其身懷絕技。” 皇上意外地一楞道:“中原人氏,他叫什麼名字?” “那人姓尹名靖。” 皇上心靈一震暗道:啊!他叫尹靖?如果是我皇婿,怎會到玉壺國來? 八大族族長見狀詫異滿面,立知事態非常。 皇上想了一陣,又轉首問道:“他坐什麼船隻?如何在海上漂流?詳細稟上。” 耿大人想起棺木船,猛然醒悟,道:“微臣久居海外,懵昧無知,聖上禦居‘海天別墅’可有‘玉棺艇’?” “去年二位皇女各駕‘玉棺艇’遠浮重洋到‘海天別墅’,那兒尚有兩艇。” 耿瀛洲驚“噫”一聲,道:“尹公子坐著一只水晶透明,表似棺木,一丈大小的棺艇。” 上官將軍插嘴道:“耿老弟也許沒有見過,那正是‘玉棺艇’。” 皇上立即問道:“那人生得如何?” 上官將軍道:“尹公子英朗俊拔,氣吞山岳,人品與武功同為微臣生平僅見。” 皇上龍心大喜道:“哈哈,那必定是他無疑了。” 耿瀛洲奇道:“皇上可知尹公子其人?” “如果所料無差,該是東宮二駙馬。” 耿族長大驚,忙伏身叩頭道:“臣罪該萬死!” 皇上色驚而喜,道:“不知不罪,快召來見。” 侍臣立刻傳令召見蓬萊武士,全場掌聲雷動。 皇上召來蓬萊武土,也不立刻令他降下盔帽,只轉向“地岳台”朗聲道:“白眉大師,你看這位蓬萊武士,能否接下大師百招?” 白眉神僧一時不明白聖上問話用意何在,朗誦一聲佛號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這位施主功力之高,老衲望塵莫及,別說百招,就是平手對拆,老衲能保不敗,已屬幸然。” “這麼說來那百招可以不比了?” “但憑聖上裁決。” 皇上仰首一觀天色,笑道:“日已偏西,不若作罷。” “老衲遵旨。” 皇上又向“天岳台”朗聲傳話道:“玉兒你看這位武士能否接下百招?” 香玉公主性本溫靜,她正在懷疑這位蓬萊武士的身分,乃曼聲應道:“這位武士功力甚高,玉兒不敢言勝。” 皇上龍心大悅,笑道:“哈哈,那天地二岳算是一言過關。” 四周臣民本都極想看看蓬萊武士鬥天地二岳台主的雄風,但卻不明皇上為何藉故作罷,各族族長既沒有意見,皇上又特下令,子民除感到失望外,無人敢言。 於是武榜授魁儀式,立即開始。 皇上取過一頂珠光燦爛的皇冠,朗聲道:“今年武榜‘蓬萊海外族’奪魁,此冠是由蓬萊武士敬獻其最仰慕之人。”皇上用一支玉杖,把皇冠送至台下,蓬萊武士深深一揖,伸手取過皇冠,全場立刻響起呼喝聲。 接受武榜魁首獻冠之人,是一種無上光榮,蓬萊武士接過皇冠,心中有點不知所措之感。 耿瀛洲似乎看出他不諳國中授典禮俗,當即默運內功,以傳音入密功夫說道:“尹公子提著御賜皇冠,繞場一週,最後敬獻給你最心愛的人。” 那武土怔了一怔,想不到還有這種習俗,當下依言把皇冠掛在鐵胎弓頂端,高高舉起,繞場一週。 所到各族旗下都掌聲雷鳴以示迎接,依習俗皇冠大部分都敬獻女人,苑蘭公主那年連奪文武雙榜,將皇冠特地敬給香玉公主,香玉公主得魁又把皇冠敬獻姊姊,她們是玉壺國唯一得到武榜魁首的女人,結果女人還是敬獻給女人。 因此那武士鐵胎弓高懸皇冠,所過之處各大家閨秀無不散發羨慕光焰,希望能身受此冠,與英雄同沾一份光榮。 那武土走到“上官族”下停立了一陣,上官英治領著族人大聲歡叫道:“歡迎蓬萊武士! 歡迎蓬萊武士!” 上官詩昭此時已考完文榜,來參加武榜授魁儀式,她人雖害羞,緊靠在乃兄身旁卻也不停地向蓬萊武士揮手。 上官英治頑皮地笑道:“詩昭妹,看來尹公子此冠是要敬獻給你了。” 上官詩昭聞言不勝嬌羞地低下頭去。 那蓬萊武士向他們兄妹拱手一揖,就大踏步走去,上官詩昭臉上一紅,道:“尹公子的皇冠一定是獻給瑛琦妹妹。” 上官英治臉色突然變得異常難看,神情一陣激動。 |
第25章 青湖夜戰
武榜魁首龍行虎步,走到蓬萊海外族的看棚,但聞拍掌聲與喝采聲空前的響亮。 族中人多數不認識這武士,可是他卻為他們帶來了無上的光榮,海外僑族在國中揚眉吐氣。 族人目光深注著那頂象徵著崇高聖潔的皇冠,口中不住地叫嚷道:“為耿小姐加冕!為耿小姐加冕!” 那武士舉起鐵胎弓,把皇冠撐得高高,冠上鑲著藍、紅、白、紫、黃諸色寶石,斜陽餘暈映照下,五彩繽紛,珠光耀眼。 耿瑛琦芳心大為興奮,笑靨如花,玉掌頻揮,激動的情潮使她忘卻了剛才折敗的羞辱。 想不到尹公子身負蓋代絕學,文才,武功,人品樣樣都令人心生敬慕。 歷年向例,加冕的光榮,都不容他族沾潤,很明顯的,這頂皇冠勢將落在她的頭上,那時分沾英雄的光輝,何等宣赫榮耀? 族人歡呼熱潮甚是動人,那武士只覺豪氣填胸,不禁仰天聳懷長嘯,嘯聲掠破長空,直衝霄漢。 孰料嘯聲甫落,那武士提著皇冠突然轉身走了開去。 耿瑛琦秀臉怫然變色,滿腔熱血頓時冰冷下來。 四周群眾均大感驚異,上官族與蓬萊海外族世代交善,那武士不向這二族的閨秀加冕,要向誰加冕呢? 這當中卻高興了一人,上官英治驚愕的臉上,不禁浮起喜容。 上官詩昭秀眉微皺,說道:“噫,尹公子別是不懂加冕習俗,怎不把皇冠戴在琦妹妹的頭上?” 上官英治神色先是一怔:繼而朗笑道:“尹公子縱然不諳習俗,也聽得眾人的喊叫聲,愚兄相信他心中另有所屬,其實麼,我倒是希望他把皇冠戴在你的頭上。” 上官詩昭嬌秀地臉上浮起紅霞,輕聲道:“小妹不敢存此奢望,不過尹公子如將榮耀分沾他族,實不相宜。” “哼,你的意思一定要把皇冠戴在耿瑛琦頭上才行嗎?”語氣之中,含著濃厚的嫉意。 她明白哥哥深愛著瑛琦,三年闊別耿瑛琦對英治的情感,卻似乎稍見疏遠。 英治三年中磨厲蓄銳,本圖為族中爭光,熟料壯志未酬,敗在吉田三公子的“魚腸劍” 下,如今英風盡失,面目無光,心緒難免浮躁,她體諒乃兄的心情,曼聲安慰道:“小妹並無此意,哥哥你猜尹公子要為誰加冕?” “這個麼,就不得而知了。” 兄妹說話之間,那武士繞場而行末再停留,來到“天岳台”前,忽然歇足佇立。 眾皆驚異,不知這位武士停在“天岳台”何為?場中頓時鴉雀無聲,只聽那蓬萊武士朗聲道:“在下謹以此冠,敬獻公主鈞領。” 香玉公主清芬超俗,有“東瀛玉女”之稱,那武士一介臣民向公主獻冠,未免有冒昧之感,因此四周群眾發出一陣輕微的騷動。 香玉公主嬌軀微微一震,遲疑道:“你是……” “歸取明鏡前,看卿橫波目。”左手一招,取下蒙面盔帽。 但見朗目如星,劍眉入鬢,好一表俊逸人品! 公主喜叫一聲:“尹靖公子真是你呀!”如一陣春風拂過秀臉,清逸絕艷,尤如百花齊放。 尹靖心曠神怡,微微一笑,道:“在下特從中原漂海來到貴國,一來瞻仰秋末大祭,二來問候令尊金安,三來……” 個郎不辭千里迢迢來到“玉壺國”,情誠意摯,不言可喻,公主心中嫌隙,早已冰釋。 她高興得眼中閃耀著晶瑩淚珠,嬌聲道:“妾身何幸,能沾英雄光輝?公子請上!” 尹靖長身一掠,躍上“天岳台”,把那五彩燦爛的皇冠,親熱地戴在公主頭上,微笑道: “此冠典麗雅緻,戴在公主螓首,欺雪壓霜,閉月羞花,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香玉公主嫣然笑道:“尹公子如果喜歡的話,我可經常把它戴在頭上呀。”轉向正中臺上嬌聲道:“玉兒稟過父王,這位武士就是尹靖公子。” 這時四外臣民俱感蓬萊武士的身分,非同小可,不禁齊怔,屏聲豎耳傾聽。 皇上神目湛湛望著“天岳台”,很仔細地打量了尹靖好一陣,但覺眼前這少年靈秀橫溢。 與二皇女當真是龍鳳相配,天設地造的一對,心中不由大樂。 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見尹靖已把皇冠戴在二皇女頭上,不禁聳懷大笑,推席而起,走出台前,周圍臣民立時伏地叩首,只聽他朗聲道:“諸民聽明,今年武榜魁首並非蓬萊族中人……” 群眾大感意外,耿瀛洲臉色微變,心中惴惴不安,皇上頓了一頓接道:“中原文物鼎盛,鍾靈毓秀,蔚為人傑,這位武士正是來自中原,寡人前在‘海天別墅’,已將二皇女許配他,爵列皇族東宮二駙馬。”話音甫落,立時響起春雷般的喝彩聲。 上官英治呆呆地怔了良久,才舒了一口氣,道:“噫,想不出尹公子是東宮二駙馬,我們真是有眼無珠不識泰山。” 上官詩昭秀臉飛霞,曼聲道:“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右愚,尹公子不但文才武功出乎意表,而且還貴為駙馬。” 突然羅鼓喧天,曠場右角落的人群,迅速散開一個缺口,有一座八抬花轎停在場邊。 轎裡走出一位身著紅緞官袍,髯須飄拂的老人,左右侍衛護擁,大踏步直奔正中亭臺,伏首稟道:“臣奉旨主試文榜,各生成績業已經評定,一等一甲狀元上官族,榜眼蓬萊海外族,探花喬姜族。” 主考的天極丞相報過成績,挨著九大族長旁入席坐落,皇上立刻召見文榜三生。 上官英治嘆了一口氣,道:“昭妹才蓋群英,雌風稱魁,為我族爭光不少,愚兄折劍敗辱,殊感汗顏。” 上官詩昭嬌秀的臉上如塗一層紅霞,曼聲道:“小妹才思尚不及駙馬爺,想不到仲達老師卻評我鰲頭。” 驀聞掌聲雷動,歡聲震天而起,原來文榜三秀正在接受皇上封賞,只見三人中上官族與喬姜同屬女釵裙,尹靖獨得武榜狀元,文榜榜眼,一枝獨秀,凌蓋東夷。 天機丞相目光打量著文榜三秀,突然轉頭悄悄對鄰座的耿瀛洲說道:“老夫自認博通古今,精曉三界,還有疑惑之事,請為一開茅塞。” 耿大人驚愕道:“相國莫說笑話,在下才識淺陋,相國不解之事,我如何解得,如蒙不吝指教,深感幸然。” 相國神色一整,道:“貴族文生原得一等一甲狀元,不過……”耿瀛洲聽他突然住口不言,淡淡一笑,接道:“上官姑娘是相國高足,學富五車,女中英俠,今日雁塔題名乃意料中事。” “貴族文生才氣猶勝詩昭三分,但試卷中卻有一題未曾答出。” 耿大人“嗯”了一聲,道:“瀚海無邊,學無止境,臨考遇上不解的試題也是常見的事。” “那題別人不知不足為奇,但貴族文生不知,卻有輿薪之不見,而又明察秋毫之感,一羽之不舉,而有挾泰山以超北海之能。” 耿瀛洲怔了一怔,道:“真有這回事?” “下官所出試題中,有三則詩喻三事,其中一則貴族文生未曾作答。” “願聞其詳。” 天機丞相低低吟哦道:“紅愁綠怨送春歸,徒虛無聯幾夕暈。十載光陰如一夢,遊魂時逐亂花飛。請教耿大人,這詩所言何事?” 耿老大微一沉吟笑道:“此詩描敘白夫人貞烈殉情事。” “不知發生在何地?” “其事家喻戶嘵,發生在‘蓬萊仙島’,於今尚有祠廟紀念。” “這就對了,貴族文生這則試題未能作答,是以下官百思莫解。” 耿瀛洲恍然大悟,含笑道:“實不相瞞,這位文生並非敝族中人,他是中原人氏,因此對‘蓬萊仙島’的掌故不得而知。”突然把嗓音壓低道:“他是皇族東宮二駙馬。” 天機丞相神目一瞪,為之驚愕者良久。 這時封賞儀式已畢,驀地人叢中有人高呼道:“神弓駙馬!神弓駙馬!” 呼聲此起彼落,立即蔓延開去,一而傳十,十而傳百,千百相傳,於是“神弓駙馬”之名,響遍“玉壺國”。 是晚宮中燈碧輝煌,紅燭高照,有一小婢引著尹靖沿廊榭香徑,直入宮內。 走了一陣,那白衣小婢抿嘴笑道:“駙馬爺不知可還記得奴婢?” 尹靖轉目打量著她,邊走邊笑道:“姑娘看來似曾相識,只是一時記不起在哪裡見過芳顏?” 白衣小婢突然斂身一拜,道:“若不是駙馬爺相救,奴婢賤軀早已骨寒多時了。” 尹靖怔了一下,有些迷惘道:“在下在哪裡救過姑娘?” “在‘海天別墅’的地窖裡呀!” “哦,我記起來了,你是小芝姑娘?” “不敢!姑婢正是小芝,在地窖里林琪用鋼鏢暗算我,幸駙馬爺及時出於阻止,使鋼鏢失去了準頭,否則勢將變作鏢下冤魂,奴婢感激不盡。” “這些小事,姑娘何必掛齒?” 小芝突然很認真地說道:“駙馬爺救走林琪,奴婢是人證之一。” 苑蘭公主曾為這事與他大打出手,因此他好奇地問道:“請問小芝姑娘如何作證法?” “劉老媽親眼見駙馬救走林琪,奴婢親耳聽到你們商量偷走之事,一聞一見構成你們觸犯‘海天別墅’禁律的鐵證。” 尹靖神色一怔,道:“既是觸犯禁律,理應苛於刑罰。” “林琪原先被判死罪,但因顧及駙馬爺,改判終身監禁野人島。” “那時皇上不知判我何罪?”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駙馬爺一則不諳禁律,且受林琪愚惑,故判無罪。” 這種判罪方法,分明有失公允,尹靖心中不禁暗覺好笑,說道:“旬日前在‘萬景仙蹤窟’,我親耳聽到大公主面赦林琪無罪。” 小芝臉色微微一變,咬牙切齒道:“有朝一日被我遇上,定叫她嘗嘗生死邊緣的味道。” “你可是指林姑娘嗎?” “林琪用心歹毒的緊,我和梁姑幾乎不明不白的冤死,此仇一日不報,胸中怨氣一日難消。” 尹靖情知“海外別墅”的人,對林琪懷恨甚深,宜及早設法消除此間的仇隙,二人邊走邊說,已過數殿殿宇,他道:“林姑娘因急於離開‘海天別墅’,故而開罪了你與梁姑,如今大公主赦免其罪,可否請姑娘看在下薄面,彼此化干戈為玉帛?” 小芝冷然道:“駙馬既有吩咐,奴婢豈敢違拂,聞說駙馬爺處處袒護林琪看來不假。” 語氣中,顯然甚是不滿。 尹靖劍眉軒動,肅然道:“我旨在化解彼此仇隙,並無偏袒任何一方的意思。”神情甚為誠摯,自有一股凜然氣魄。 小芝紅著臉說道:“駙馬爺襟胸雅量,恕奴婢言謬了。” 一陣悠揚琴聲,隨風送入耳際,眼前頓現一片奇景,只見花木扶疏,亭柳相映,原來已到深宮中的“禦苑花園”。 小芝笑道:“二公主就是在‘芳亭’彈琴,駙馬爺請進!”說著掩嘴一笑,轉身走去。 淡淡的月光,籠罩著低低花樹,輕煙虛浮,自生悠雅縹渺之趣。 但聞琴聲時而如松濤怒號,時而如清溪流水,或繚繞空際盤旋不敢,或如銀河倒瀉自空而降,五音七律,已窮聲樂之妙諦,奏的正是“高山流水”之曲。 聲光美景,置身其間,如臨仙界,如游廣寒,尹靖腳下不覺往那琴聲來處走去。 突然精神大震,只見一座八角亭臺裡,一位白衣美女素手如凝,輕拂琴弦,好仙樂般的妙音,隨著纖纖指尖的撥弄,漾溢空間。 尹靖和著弦律,低低吟哦:“香憐何事動塵心?二八瑤臺春去了,玉娟只緣慕流水,一曲鳳凰誰求?……” 歌聲甫落,琴聲如雲消霧散,霍然而歇,那白衣美女起身一斂,笑道:“妾身撥弦自娛,有勞公子久候了。” 尹靖眼中閃耀著神光,俊逸地笑道:“公主琴音妙律,如奏仙樂,在下一時得意忘形,噪聲打斷琴韻,心甚不安。” “伯牙鼓琴,子期聞之,琴弦自斷,蓋琴為知音而奏,女為悅已者容,公子既來,妾身琴韻可歇。” 尹靖嘆聲道:“在下一介武夫,辱蒙公主抬愛,引為知音,敢不效犬馬以報。” 香玉公主臉上散發著青春活潑的光輝,輕聲道:“別來盈月,妾身旦夕思懷,望穿秋水,難為公子泛渡重洋到敝國探望,妾身感激不盡。”言下一片純真坦率,毫不掩飾做作。 尹靖感慨道:“月來江湖勞碌,一無所成,林老伯委託我恆山取寶送回七仙山萬劍池,誰知夙願未了,反將‘藏玄秘圖’遺落。” “公子之事,妾身恨不得代為分憂,願天涯相隨,助君綿薄之力。” “江湖險詐,風塵勞苦,公主千金之軀如何受得了?” “君不棄我,縱然千山萬水,妾身亦在所不辭。” 尹靖心中大為感動,不禁緊握著公主玉臂。 公主緩緩靠到他胸前,說道:“重洋遠隔,惡海險浪,你怎麼能來?” 尹靖聞到一股濃馥的蘭香味,深深一吸,頓覺飄塵出世,笑道:“我坐玉棺艇。” “呀!那怪好玩,你會劃嗎?” 尹靖童心大興,樂道:“好玩是好玩,但也差點兒被海鯨吞噬。”當下把渡海的經過說了一遍。 公主聽得神采飛揚,驚險處如身臨其境,透了一口氣,笑道:“鯨蛟出沒有一定的預兆,遇上攻擊時也有一定的趨避方法,再回‘海天別墅’時,由我操縱‘玉棺艇’。” 尹靖順口說道:“令姊約我們十月十五日月盈之夕,在金陵採石磯相會,現在時日已逼近,明天就得起程。” 香玉公主屈指一算,秀眉微皺道:“今日是十一,明兒不起程就來不及了。” 禦苑花園的出口處傳來一陣嬌嫩嗓音,道:“稟過公主駙馬爺,未央前殿禦宴已擺好,恭請蒞臨。”正是小芝聲音。 香玉拉著尹靖的手臂走進宮裡,只見小芝與另一宮女,手中各提著一盞宮燈,佇立在拱門兩側,一見公主與駙馬爺立刻斂衽萬福,左右護衛,領路往“未央宮”。 未幾已到“未央宮”,但見畫棟雕梁,龍飛鳳舞,瑞星高照,氣象萬吉,國中八大族老大及一品顯要大臣,早已恭立兩旁等候。 皇上高坐著,香玉與尹靖坐在皇上二側,底下依次坐著各族族長及顯要貴官。 席上玉箸金杯,山珍海味,銀耳燕窩,說不盡的豐餚佳釀,禦宴流觴,皇上先將屬下大臣逐一介紹與駙馬爺相識。 他們對神弓駙馬爺的英朗風彩深為讚揚,屢屢問及中原的風土文物,尹靖就所見所知,逐一介紹,使這些未到過中原的海外王國的君臣大為嚮往。 突然席上有一人站起問道:“‘神弓駙馬’技壓群雄,名震玉壺國,只不知像駙馬爺的功力,在當今中原武林道上算幾流?” 群臣對這個問題似乎格外有興趣,齊齊停杯傾聽,尹靖抬目望去,只見問話的人,虎目燕額,身著錦衣,正是吉田族老大,當下淡淡一笑,道:“中原武林高手如雲,在下武學後進,初涉江湖,會過的高人有限,因此品流排列甚難確定。” 吉田族老大忽然神情變得很莊嚴,緩聲道:“‘神弓駙馬’的功力,如果未能晉列一流之林,只怕不是‘波羅仙劍’尉遲天長的對手!”東夷習俗上評武論劍,不算欺君犯上,否則九大族會榜時,皇族的代表豈非無人敢敵?因此諸人對吉田老大的一番話毫無驚訝。 耿瀛洲冷冷接道:“據傳說令郎是‘波羅劍派’的第二劍手,但也接不住‘神弓駙馬’的三次‘鐵蓮子’,由此推測尉遲天長不見得能勝駙馬?” 吉田老大微一沉吟道:“胎弓鐵蓮子是一種奇特暗器,威力強猛無倫,普天之下,只怕無人能閃避得開,犬子亦可開弓三次,如果由犬子持弓駙馬爺恐亦要居於劣勢。” 上官將軍臉色一整,不以為然道:“令郎縱能開三次,但絕非駙馬爺敵手,乃可斷言。” “犬子雖不是‘神弓駙馬’的敵手,但‘波羅仙劍’享譽東夷數十年,遍勝東夷六國十三邦,惟傲來國明旭王子曾一度與他戰成平手,三年前大公主在‘流嚴島’與他決戰千招以上,才險勝一式,大公主是東夷三百年來難遇奇手,武功造詣絲毫不遜先人,除她之外,東夷六國十三邦沒有能勝尉遲天長的人。” “波羅劍派”威鎮東夷,一向穩操劍術牛耳,各海島的名人中,像明旭王子,白眉神僧,香玉公主,一般認為頂多只能與尉遲天長平分秋色,因此眾人對吉田老人的言論均頷首表示贊同。 香玉公主秀眉微皺,嬌聲道:“吉田老大你認為尹公子的武功,不如‘波羅劍派’尉遲天長嗎?” “臣不敢!只是有關武榜魁首的武功,國中臣民莫不格外關心,臣僅將下情上達而已。” 皇上突然哈哈一笑道:“寡人取消天地雙岳台之戰,難免有人對榜魁不服。” 喬姜族老人一笑,曼聲道:“皇上所言極是,傲來國明旭王子對臣說:‘神弓駙馬’未經天地雙岳台,不足以顯露真才實學,聲言欲向‘神弓駙馬’討教。” 吉田老大道:“尉遲天長今年從大瀛洲到無極島,特來瞻仰神弓駙馬絕學,委請臣代為轉達。” 皇上微微點頭道:“明旭王子師出‘覺遠寺’,算起與白眉神僧齊輩,尉遲天長前已敗在苑兒手下,想不出居然雄心不滅,挑鬥二皇婿要是再度敗北,波羅劍派只怕要從此一蹶不振,哈哈……”笑聲方歇,接道:“他二人約定在何時何地決鬥?” 吉田老大畢恭畢敬地答道:“波羅仙劍約定是明晨在‘浮萍青湖’候教。” 喬姜族老大嚶叫一聲,道:“那真巧極了,明旭王子約定的時間地點一般無二。” 皇上長眉微皺道:“這二人已是東夷時下無二高手,到時只能擇一較量。”目光轉注著尹靖,似乎在詢問他的意見。 尹靖心中暗暗盤算,明晨若未能起程回中原,勢將延誤金陵採石磯之約,那時“萬教旌” 為維護武林盟主尊嚴,加上大公主驕傲的性情,彼此為爭“乾坤日月令”,後果定然不堪設想。 君臣見他臉上露出猶豫不決之色,不禁微感驚異。 皇上詫異道:“明晨‘浮萍青湖’之約,皇婿意下如何?” 尹靖道:“難得東夷二位高手不吝賜教,理應瞻仰神技,砥礪琢磨,以增大眼界,可惜我已經與大公主約定本月十五日月盈之夕在金陵採石磯相會,這事關係中原武林安寧至巨,一旦延誤禍患所及難以想像,明旭王子與波羅仙劍明晨賜教雅意,只好忍痛婉謝。” 皇上怔了一下,道:“金陵採石磯之約,所涉何事?” 當下尹靖把“混元坪”仙鬼大會之事,約略地說了一遍。 皇上頷首道:“事因你起,也應當由你回去解決,目下日期緊迫,計行程明日非回去不可。” 吉田老大伏首道:“臣啟奏聖上,武榜魁首理應接受任何人挑戰,神弓駙馬若未能應約,只怕要弱了玉壺國威名。” 耿大人想了一下說道:“為免延誤神弓駙馬行程,臣微見不如將比鬥時間提早在今晚舉行。” 尹靖年少好勝,他情知拒絕比鬥之事,不但弱了玉壺國聲望,也貽羞中原武林,一聽耿老的意見,立即表示贊同,道:“波羅仙劍與明旭王子,若有意在今晚賜教,明晨日出以前,在下恭領教益。”語氣甚是豪邁。 皇上大樂道:“吉田卿與喬姜卿,即刻傳諭尉遲天長及明旭王子到浮萍青湖比鬥。”吉田老大與喬姜老大領命,雙雙告退。 皇上又傳令宮廷侍衛,在浮萍青湖四周高點燈燭,以便挑燈夜戰。 浮萍青湖在無極島西岸,三面環繞著岩石,有一出口通東海形成內湖狀。 出口處停泊著一支通體透明形似棺木的“玉棺艇”,以便送駙馬與公主回中原之用。 湖中礁石崢嶸,生滿青萍,湖張時礁被淹沒,船行其間,觸礁沉淪,除惡異常。 湖退礁石露出水面,清澈見底,礁縫之間浮萍點綴,甚是綺麗。 此刻正值潮退,青湖四周每隔尋丈有一人持燭而立,計三十六枝火燭,把湖中礁石照得明明白白。 東緣湖畔佇立著二十來人,正是尹靖玉壺國君臣,南邊有六人身佩長劍,均是波羅派中人。 尉遲天長是一位身形瘦小,面孔清瘦的老人,右手倒提“魚腸劍”,左手挽著劍訣,斂神而立。 那明旭王子站在北面,僅二位清秀的小童作陪,俊逸的臉上,明明露出矜傲冷漠之色,一望而知此人是目空四海,不可一世之輩。 皇上朗聲道:“波羅仙劍,明旭王子,二位不知如何向我皇婿賜教?” 明旭王子冷笑,道:“敗將何足言勇?尉遲天長三年前已敗在苑蘭公主劍下,這次理應由本王子與神弓駙馬較量。” 尉遲天長臉色驟然一變,長眉怒剔道:“哼,當年若不是‘顛狂尊者’助你一掌,你已敗在我劍下,還有什麼值得驕傲?” 明旭王子神情一沉,冷哂道:“本王子是特來與神弓駙馬較量,你如果不服氣,等我鬥過神弓駙馬再同你一續當年未完之戰。” “那時你已精疲力盡,我勝你也不光彩。” 明旭王子仰天大笑,道:“點汗之事!餘力尚足以把你擊潰。” 狂極!傲極!這話同時輕視二人,意思是說,勝神弓駙馬可不費吹灰之力,那時再戰“波羅仙劍”照樣綽綽有餘。 尹靖劍眉軒揚,淡然道:“時間寶貴,明晨日出以前,在下須趕返中原,二位到底何人先上,請早決定。” 明旭王子搶先道:“我一向不佔人便宜,當然由我先來拜領教益。” “波羅仙劍”冷唷道:“明旭王子你話少狂,難道我就喜歡佔人便宜?這次比鬥若未打頭陣,我就退出。” 他二人都不甘示弱爭打頭陣。 明旭王子大笑道:“你一敗于苑蘭公主,吉田松再敗於神弓駙馬,虧你還有臉來玉壺國,能見機退出,倒算識時務。” “波羅劍派”六位劍客均怒容滿面,尉遲天長氣得七竅生煙,長劍一橫,冷叱道:“今日之事已不是口舌之爭所能解決,我們就先來續當年未完這戰。” 明旭王子裝著一派滿不在乎的樣子,輕鬆地說道:“咱們同是六國十三邦人,要打何患沒有機會?神弓駙馬身負中土絕技,遠道而來,豈可失之交臂?你如果有興趣,三天后‘金沙渚’各憑實力以分高下。” “很好,很好,到時不分勝負不休。” 皇上朗笑道:“哈哈,三天后‘金沙渚’又將有一番空前盛況。” 尹靖心喜他們二人已另約時間比鬥,也有心試東夷一流名手水準如何?當即請道:“二位話已說完,不知哪位前來指教?” 明旭王子突然朗笑一聲,振臂躍起二丈多高,在空中一弓一彈,一式“六龍麗天”輕如飄花飛絮,落在青湖西面的瞧石上,從懷中取出一個一尺方圓的銀白色圈圈,狂傲地說道: “神弓駙馬我們就藉湖中礁石落腳,比劃比劃,看看中原絕學有何驚人之處?” 尉遲天長只好強忍怒火在一旁虎視眈眈。 尹靖劍眉微皺,他覺得明旭王子適纔輕功身法,決不在名震中原武林的天南“浮月山莊” 的凌空絕技“凌雲十八式”之下。 他轉向皇上一揖,大踏步向湖裡走去,香玉公主叫道:“尹公子稍等!” 尹靖停步笑道:“公主有何吩咐?” 香玉公主走到他身邊,低低道:“北面礁石滑不留足,你得留心。” “哦,我會留意。”身影一閃,燈光下但見一縷青煙,如閃電飄風,悄無聲息,落在北面礁石,果然立腳處滑如堅冰,若非輕功造詣已臻上乘者甚難立足,更無論過招了? 他二人輕功各有千秋旁觀者無不暗暗欽佩。 明旭王子一揚手中銀圈道:“神弓駙馬不知要用什麼兵器賜教?” “在下就以這柄短劍拜領教益。”說著探手從懷中取出“松紋古劍”。 但見他手中短劍雖不盈尺,但鋒芒伸縮不定,一望而知是一柄希世寶刃。 明旭王子一怔道:“駙馬短劍奇特,必是希世奇珍無疑,我手中‘乾坤圈’乃‘東海沉銀’製成,在兵器上我們彼此不吃虧,大可痛痛快快地一戰。” 尹靖肅穆的道:“殿下算是來客,請先發招!” “強賓不壓主,駙馬請亮招!” “在下放肆了!”揚手一招“銀河鵲橋”,劃出一道白光,向對方攻擊。 明旭王子健臂掄動,“乾坤圈”使出一著奇異無比的怪招,足尖輕點,飛躍二處礁石,欺身直上,以雷霆萬鈞之勢迎面劈下。 一聲悠長龍吟,劍圈互碰一招。 尹靖心頭猛震,但覺力道之重,生平僅見,手臂微麻,人也藉這一臂之力,退回到原來立足的礁石上。 低頭一瞥,“松紋古劍”青靄迷漫,秋毫無損。 再看明旭王子滿臉驚訝之色,再次藉力躍退三塊礁石,手中“乾坤圈”銀光生輝,也是發膚無損。 明旭王子斂神調息了一陣,冷笑道:“駙馬爺硬接我一圈之力,實出人意料之外,東夷六國十三邦找不出第二人。” 尉遲天長對明旭王子的蠻力深具戒心,聽他自吹自擂,不自覺地“哼”了一聲。 這一招軒輊平分,勢均力敵,上官將軍笑道:“明旭王子的神力名震東夷,但由這一招觀之,卻不能勝神弓駙馬分毫。” 說話之間,王子圈演“支破月東”再度發難,但覺雲湧浪翻,光密如雨,無數銀圈籠罩而下。 湖中礁石雜亂無章,沒有一定的距離面積,有時相隔老遠,有的跨步可及,大者可容雙足佇立,小者只能用足尖輕點,因此進退之間甚難。 尹靖見他適纔退身之時,不須用眼去瞧,二次落腳均正好點在礁石上,顯然他對湖中礁石位置甚是熟悉。 此刻一見銀圈臨頭,忙晃身退出攻勢以外,以閃電飄風之勢,把湖中礁石遊走一遍,果然另三面的礁石起身落腳比起北面的穩健不少。 明旭王子招術數空,身形疾斂,以“金雞獨立”之勢,佇立在北面礁石上,臉掛獰笑道: “中原武學,輕功閃避之術,似乎特別高明。”話中有骨,諷刺尹靖一連閃避不敢硬接。 尹靖突然朗笑一聲,“松紋古劍”一記“北斗南斜”,只見一道閃電驚虹,疾射而出。 明旭王子心頭大駭,但覺這一招奇奧無比,變化深藏,難以招架,急忙一式“星月倒湧,”挾著銀圈,又連退數處礁石。 劍光寒芒過處,北面岸上六只燈燭,呼地一聲,一齊熄滅。 尹靖朗聲道:“殿下輕功閃避之術,亦自不凡。” 明旭王子俊臉緋紅,老羞成怒,目射兇光,左手又從懷裡取出另一個銀圈。 雙圈一合,發出“鏗”的一聲,“乾坤雙圈”一式“中天月明”,猛攻過去。 皇上道:“風聞明旭王子‘乾坤雙圈’乃東夷一絕,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上官將軍道:“神弓駙馬劍上造詣已臻化境,剛才青虹電閃,直射尋丈,可是傳言中的馭劍之術?” 皇上轉目望著尉遲天長突道:“‘波羅仙劍’一生練劍,想必能窺其秘。” “波羅仙劍”雙手一拱道:“聖上功參造化,老夫若說錯了,務祈明正,神弓駙馬適纔與老夫的‘冷虹取魂’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均未達馭氣飛劍之境。” 這時戰況已然轉烈,尹靖身如游龍,劍似長虹迭出,奇猛無比。 岸上群雄但見湖中無數銀白色圓圈裡,有一道青虹穿梭其間,寒芒劍氣,直衝鬥牛。 湖中寒氣拂過崖上之時,砭骨生寒,燈光呼嘯而滅,若不是那些侍衛連續點燃,只怕早巳全部熄滅。 由於礁石距離不一,二人時而的身肉搏,時而遙遙發招,勁氣旋盪,使湖面浮萍隨著風力極快地流轉。 秋氣晚涼,中天半輪明月,高懸蒼穹,二人激戰迄今,已過百招。 明旭王子攻熱如猛虎出山,潛蛟出壑,惡猛之極,他突然雙圈一分,施出“太子過金橋” 的絕招,滑到尹靖身邊,說道:“現在已是子夜,這一戰日出之前,只怕還不能分出勝負。” 尹靖挽起一朵劍花,護住身形,道:“日出之前縱然勝負未分,我也只好失陪了。” “假如我不肯罷手,你自信走得了嗎?” “殿下真能把我留住,這一點便可穩操勝算。” “那時你因急於回中原,心神沉不住,我贏了也不光彩,我必須在日出前把你擊敗。” 說著突然騰身躍起,腿踢圈道,猛攻二招。 尹靖化開二招,閃電之間回敬三劍,把對方逼到北面,劍氣又吹熄數盞燈燭,他道: “殿下認為必能勝我嗎?” 明旭王子全神應戰,不敢回話,銳勢一過才冷笑道:“我縱然不勝,也立於不敢之地。” 尹靖知他所言非虛,因為這種公開比武,與殊死戰不同,要贏得光彩,令人輸得心服,以彼此功力之論,幾個時辰一定無法分出勝負,日出後自己又非走不可,這一戰獲勝的機會實在渺茫。 打了一陣,明旭王子又道:“勝負未分之前,你要是退出,別人一定說你臨場怯戰,藉機溜走,那時我比堂堂正正把你擊敗更光彩。” 尹靖微微一怔,這句話可說得不錯,如果被人誤為臨陣逃脫,縱然傾三江四海之水,也難洗清羞辱污名。 明旭王子一見尹靖神氣,心中暗喜,說道:“其實我深知你武功在我之上,如果不是急於回中原,這場比武你佔六分勝算。” 尹靖道:“殿下忒謙了,能平手收場已屬僥倖,在下何敢言勝?” “我雖然不能贏你,但在日出之時,我可發動一次強猛的攻擊,使人認為我居於優勢,那時你想罷手,一定被人誤為怯戰。” 二人說話之時,都是見招破招,攻時才發言,甚少走險招,但激烈情況已是石破天驚,因而岸上人均未發覺二人對話。 |
第26章 荒林古剎
“浮萍青湖”寒芒劍氣特盛,幾乎充溢整個湖面,四周觀看之人,大有朔滿明湖之感。 明旭王子雙圈一掄,突然竄到西面湖畔,說道:“數月前我原定和二位公主到‘海天別墅’遊覽華夏風光,後來因事未能成行,你歡迎我到中原去嗎?”這次距離較遠,他是默運功力,以“蟻密功”傳話。 尹靖聽他語氣突然變得很友善,微感意外,遙遙一掌劈去,運功說道:“中原禮儀之邦,對四域來遊賓客,都是頂禮有加,另眼相看。” 明旭王子朗笑一聲,側身避開掌風,腳下行雲流水繞著尹靖遊走,以“蟻密功”說道: “我對中原地理不熟,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尹靖劍眉微皺,正想答話,又聽他說道:“如果你答應,這場比鬥以平手收場。” 尹靖“松紋古劍”撒出三縷劍氣,直襲他胸前“將台”、“期門”、“七坎”三穴,冷冷道:“比武論劍各憑真才實學,何以談交易?” 明旭王子“乾坤圈”往中一合,抵住襲來劍氣,說道:“今日情形特殊,何況那事對你說來輕而易舉。” “願聆其詳。” “請你帶我到金陵去見苑蘭公主。” “帶你去見她原無不可,但你想以這場比鬥作威脅,真是異想天開。” 明旭王子冷哼一聲,圈演“滄海月明”,欺身撲上,這次二人立足的礁石不過二三尺的距離,劍光圈影,令人悚目驚心。 幾招近身肉搏,二人又見機躍開,明旭王子抽退之際又道:“如果你答應的話,我願認敗服輸。” “放水的比鬥,打來索然無味,你有本領儘管施展。” 明旭王子微感焦急道:“其實你的武功在我之上,只因不熟悉湖中礁石的位置,故而略為吃虧,若換場地我早已不敵。” 尹靖大為驚訝,想不到他剛才的狂傲之氣,一變而如此謙虛,不過他迅速想到這事定與苑蘭公主有關。 思念之間,“松紋古劍”劃出二道寒芒,把對方追退。 明旭王子身法來去如風,起落之間不慎濕了左足,無形中威力打了幾成折扣,若不是仗著輕功眼力高人一籌,只怕早已落敗。 雲霧還籠罩著四周,“無極島”處在一片煙瘴迷離之中,霎時從灰色的雲層裡,射出五色繽紛的光彩,與浮萍青湖的沖天劍氣,相映成輝,晨曦已露,黎明即將來至人間。 經過漫長的一夜,四周觀戰的群雄,個個神色緊張,精神拌擻,全無疲憊之容。 但湖中拼鬥的人,已然汗濕衣襟,古劍青虹與銀圈寒芒,漸漸被東方露出的曙光壓倒,顯然二人的功力大為折損,這場拼鬥將近尾聲矣。 明旭王子雙圈一式“流星趕月”,飛越尋丈湖面,沉聲說道:“我以一國皇子之尊,向你懇求,難道你還不答應?” 尹靖突然道:“你找大公主何事?” “事關二國秘密,我須當面向她提起,此刻不便對你說。” 尹靖沉吟一陣才道:“玉壺國君臣在此,如無正當理由,難免啟人疑雲。” 明旭王子聽他已有答應之意,心中大喜道:“這個你放心,我自會到海天別墅去找你。” 驀然東方海面一團火球疾湧而出,明旭王子朗聲道:“旭日湧出東海之上,我們以這一招分定最後勝負。” 話聲中,身形一挫,“乾坤圈”高舉過頂,挾著排空勁氣,怒卷而到。 尹靖短劍“分光撥影”,一道虹練繞身飛出。 “砰”的一聲,明旭王子身形彈上高空,跌落在湖畔北面,一連顛跌二步才站定,喘氣道:“駙馬劍術如神,本王子服輸。” 領那二個童子匆匆離去。 皇上朗笑道:“明旭王子‘乾坤圈’雖然冠絕東夷,但功力畢竟稍遜,我皇婿獲勝,哈哈!” 尹靖心中卻猜疑不定,一時猜不透時明旭王子是故意放水還是真正落敗,當下雙足輕點,躍離湖面,落在岸上說道:“明旭殿下功力非凡,在下勝來全屬僥倖。” 尉遲天長一見明旭王子落敗,心中驚喜交雜,喜的是“神弓駙馬”挫了明旭王子的傲氣,驚的是照此思量,神弓駙馬的劍術造詣,只怕還要在自己之上,不禁暗生敬佩道:“天下武學殊途同歸,從今日一戰觀之,中原武技當不在東夷之下,‘神弓駙馬’若能勝苑蘭公主,東夷已無敵手,老夫等失陪了。”說著領著波羅派門人,徑自離去。 尹靖與公主拜別皇上,乘艇出海,這一日陽光明朗,海上一片萬里無雲。 尹靖童心大興,與公主操“玉棺艇”浮身海上。 驀然全身一震,“玉棺艇”陡地下沉,明朗的光線,頓被昏暗籠罩,糟了,已到“黑龍溝”! 他急忙搖醒公主道:“不好,舟到‘黑龍溝’。” 公主美眸一睜,只見四處昏暗異常,如置身地獄之中,立時翻身起來,嬌聲道:“別急,聽我話操舟。” 她明亮的星目透過“玉棺艇,”像狩獵似的,緊緊掃視海底。 尹靖一下一下,緩緩撥動槳楫,目光也緊張地環視著四周。 突然東南面的海淵深處,浮現一道紫色光痕,光線非常微弱,若不是眼光特別精銳,甚難辨出。 公主急道:“左轉操舟!” 尹靖右手急撥二下,艇身已轉了方向,槳撥如飛,穿水而行,過了好一陣,公主笑道: “沒事了!” “嘩啦”一聲,艇身冒出水面,原來已過“黑龍溝”的險水。 尹靖道:“公主怎會知道海鯨來襲?” “這次不是海鯨,是一條千年潛蛟。” 尹靖驚噪聲道:“蛟不比鯨更厲害?” 公主笑道:“那也不見得,鯨棲西北,蛟潛東南,互不相犯,剛才那潛蛟與‘海天別墅寒潭無底洞’裡的潛蚊恰是一對,每三百年才一交會,那時東海怒浪濤天,海嘯岩崩,我們還得遠避其威勢。” “既是這麼厲害,剛才如何趨避?” “說來奇妙,寒潭無底洞的母蛟眼睛生在右邊,黑龍溝的雄蛟眼睛生在左邊,它剛才從東南向西北尋覓獵物,我們艇身左轉,正好避開它的視線,所以才能安然脫險。” 尹靖不禁連連稱奇。 話休絮瑣,第二天將近中午,“玉棺艇”已靠“海天別墅”近岸。 近海浪濤,雖比外海險惡,但香玉公主操艇的技術,真有出神入化之妙。 她在呼嘯的怒浪中,還特地表演了飛艇拍浪的絕技。 只見艇身如野馬橫空,藉浪濤之力,排空馭氣般地,一瀉就是十數丈遠。 尹靖童心大起,豪興遠飛,不禁聳懷大笑道:“公主飛舟神技,可謂觀止矣。” 香玉公主一聽心上人讚揚,心花怒放,突然嬌喝一聲,艇身疾如箭矢,直向岸上飛落,“碰”的一聲,平平正正落在岩岸上,打開船蓋,二人攜手,往“蓬萊宮”飛奔而去。 小頻正在宮外遊憩,忽見二人急馳而來,心中大喜,急忙迎上拜道:“奴婢叩公主駙馬金安。” 香玉公主道:“快去告知劉媽,立刻準備車馬上金陵。” 小頻應了一聲,匆匆往滄海宮奔去。 霎時之間,一個滿頭銀絲,左手獨臂,扶著一根青竹杖的老太婆,領著一群宮娥女婢,健步趕到蓬萊宮。 老媽子眼中含著欣喜的珠淚,拜道:“老身參見公主駙馬。” 公主與尹靖忙扶著道:“劉老媽免禮!” 劉老媽道:“老身見您們雙雙回來,心中的高興實在難以形容。” 接著宮女們,紛紛過來見禮。 香玉公主道:“我們與大公主.有金陵之約,目下時間緊迫,須立即起程。” 劉老媽道:“老身車馬已備好,不知公主要幾人隨行?” “這次不用人多,你與小頻同行即可。” 小頻高興得直跳起來,如飛奔入宮中整理行裝,並打扮成車夫的模樣,以便沿途駕馭馬車。 劉老媽揮手令人把“白綾香車”,拉到“九曲森門林”等候,那輛馬車由二匹雪白良駒駕著,約有二丈余高,氣派甚是高雅。 諸人浩浩蕩蕩,直往“九曲森門林”走去。 來至“九曲森門林”宮女們與宮中侍衛,哈腰斂手,列行恭道。 劉老媽道:“請公主駙馬上車,小頻你也上去,老身好把馬車帶出‘九曲森門林’……” 話猶未完,突然自左廂大殿裡,發出一陣朗笑,眾人聞聲臉色微變。 “海天別墅”三面奇林一面海,外人不能擅入,這人竟然潛伏在殿中,而且毫無顧忌地放聲朗笑,怎不將眾人驚住? 劉老媽足下一頓,怒叱道:“何方鼠輩,敢到海天別墅來送死!”身法如風,向後殿發聲處竄去。 笑聲甫落,一錦衣少年從拱門轉出。 劉老媽怒氣當頭,竹杖猛然劈下。 那人雙肩微晃,已輕易地閃避開去,冷笑道:“海天別墅乃玉壺國歷代帝王棲居之地,守宮人如此蠻橫惡劣,豈是待客之道?” 劉老媽只覺人影一閃,竹杖已落空;來人功力之高,豈同等閒,心頭吃了一驚,竹杖回風拂柳正待掃去,尹靖忙阻止道:“劉老媽住手,是明旭殿下!”來人正是浮萍青湖上與他酣戰整夜的傲來國明旭王子。 劉老媽竹杖一橫,瞪眼道:“啊呀!是明旭殿下,恕老身失儀了。”欠身一拜。 香玉公主柳眉微皺,道:“殿下遠道而來,有何貴幹?” 明旭王子邊走邊說道:“我因仰慕華夏風華,想隨你們馬車之後,遊歷中原,不知公主意下如何?”他走到一丈以外,就停步不前了。 香玉公主正值委決不下,尹靖情知難卻,笑道:“殿下如不嫌棄,就請一道同行。”擺著手勢,請他上車。 明旭王子道:“我坐在車前,替你們趨車鞭策。”雙足一蹬,飛落在車夫坐位上,與小頻並排坐著。 尹靖走到車前道:“殿下千乘之尊,怎敢勞動你趨車策鞭,還是請一道坐到車廂裡。” 明旭王子淡淡一笑道:“駙馬爺何用客氣,我倒是很希望坐在此地,兼可一覽沿途風光。” 尹靖笑道:“殿下坐到車廂,可把垂簾掀起,同樣能將途中風景飽覽無遺。” 這時香玉公主已上了車廂,明旭王子遲疑一陣,突把嗓音壓低道:“令夫人同坐車廂,掀起垂簾,拋頭露面,實不相宜,駙馬還是請上車廂,別延誤時刻。” 尹靖聽出他話中,顯然有未盡之意,但也只好說道:“殿下若有吩咐,請招呼一聲就是。”微一拱手,轉身走進後面白綾車廂。 劉老媽伸手拉住馬韁,跨步進入花叢中,四周景時頓時雲霧籠罩,一片模糊。 明旭王子忽然感到有些頭昏,遊目四掃,視線不過僅及數尺而已,心中不禁微微吃驚。 這時前面的劉老媽,只剩一道煙影,再轉目看看身邊的車夫,他還不知小頻是女扮男裝。 只見他閉著眼睛不住地打瞌睡,突然晃身靠到他身上。 王子眉頭一皺,用肩膀碰他一下,說道:“餵,你怎麼打起瞌睡了,真不中用。” 小頻“嗯”了一聲,張開眼睛。 “我有些頭昏,殿下不覺得頭昏嗎?” “我也是有些頭昏,為什麼景物忽然都看不清楚?” 小頻笑道:“現在是走在九曲森門林里,這片奇林隔住中原與海天別墅,陣中暗含奇門遁甲之理,變化深奧,數百年來,無人能擅自出入,因此使此地形成一個隔世桃園。” 明旭王子冷哼一聲,住口不言,似乎覺得與這車夫說話太多有失身份,隨即轉目望著前面。 小頻一見他冷漠的神色,興致大滅,打了一個呵欠。又昏昏地打起瞌睡。 約莫過了二刻多鐘,頭上雲消霧散,原來已出了花樹,面前一曲清溪流水,沿岸遍植垂柳,柳絲披拂水面,景明物朗,如入畫中,二人精神大震。 劉老媽抬目對小頻道:“出了山莊,向南直行,夜裡找家大店休息。”說著轉向明旭王子道:“殿下沿途細賞風景,如有吩咐.老身就在身後。” 小頻應了一聲,接過韁繩,嬌喝一聲,馬鞭飛揚,白綾香車轆轆絕塵奔馳南下。 這時已是深秋時節,一路秋山紅葉,老圃黃花,小頻不停地揮鞭趨策,顯得意氣飛揚之極。 明旭王子一直悶坐不言,臉色冷漠,似有無限的委屈積在心胸。 走了一段很長的路,都是叢林荒野的山區,除了偶爾遇上幾個樵夫獵戶之外,幾乎人煙絕跡。 看看紅日已西偏,暮色漸漸低垂,雁聲劃破長空,成群結隊,投向遠林遙嶺棲宿。 小頻心中著急道:“今晚不出山區,只怕要露宿了。” 驀然樹林裡傳出一陣語音道:“要出山區還有百里之遙,再過十八里有一座寺廟可供棲息。” 語聲中,一道人影飛上車頂,毫不客氣地擠在小頻身邊坐下。 那人不知是怕冷冽的寒風襲襲,或是怕被人識出廬山真面目,身上穿的是玄色儒衫,他儒帽壓到眉尖,僅露一只炯炯有神的目光。 小頻柳眉一皺,道:“你這人怎麼搞的,隨隨便便就上我們的車子?” 那人笑道:“區區趕了一程很辛苦的路,藉你們的車子歇息片刻,你大概不會反對吧?” 明旭王子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冷冷接道:“哼,你也不看看這馬車,豈是隨便可坐得?” 言下之意,是叫那人立即下車。 玄衣人果然遊目看著白綾香車,車屏都是用上等檀木障遮,屏面雕龍刻鳳,栩栩如生,四周蓋著雪白綾羅,連車轅的障泥,都是用乳白色的宮錦,那兩匹白馬甚是神駿,金勒銀韁,名貴無比,如非帝王之家,亦必是富甲天下的豪人才坐得起,他又瞄了明旭王子一眼,才淡淡一笑,道:“閣下衣著儀表,均異流俗,不過說話的口氣,卻同你坐在此地當車夫的身份很恰當。” 明旭王子臉色微變,他坐在車前當車夫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一聽那人挖苦,立時氣往上衝,轉身怒叱道:“該死的奴才,下去!”右手掌背,猛然向那人拂去。 小頻隔在二人之間,玄衣人突然身形微側,閃到小頻身後,左手掌心向上,一式“倒卷珠簾”,五指巡扣王子“腕脈穴”口中同時笑道:“閣下斯文其表,真不懂待客之道。” 明旭王子冷哂道:“我知道應這樣招待你。” 那人五指已扣到王子手上,陡覺一股潛力逼出,震得手臂發麻,身體頓時穩不住,向車下翻落。 玄衣人翻落之際,儒帽上揚,小頻清晰地看到他的容貌,突然芳心一動,只見他眉目如畫,唇如涂丹,長得俊逸無倫,那股瀟灑英氣,比明旭王子猶勝三分,直可與附馬爺比擬,而毫不遜色。 她忽然情不自禁嚶叫一聲,伸手去拉他衣袖。 玄衣人藉著一緩之力,猛然又挺身躍上馬車,俊逸地笑道:“區區剛才一時大意失手,蒙小哥相助,在此謝過。”拱手一揖。 他笑容甚是瀟灑迷人,小頻芳心一陣跳動,臉上浮起一層紅雲。 明旭王子看清那人容貌,心中亦是一怔,冷笑道:“你自稱一時大意失手,現在不妨留心,再接我一招試一試。” 玄衣人劍眉一揚笑道:“區區坐你們車子,再同你打架,實在說不過去,不試也罷。” 車廂裡傳出一陣語音道。 “小頻,外面什麼事?”正是尹靖的聲音。 小頻應道:“沒什麼事,是有一位客人,想搭我們車子,行嗎?” 尹靖道:“過路人飽嘗風霜之苦,不妨行個方便,讓出一個坐位。” 小頻向車廂一拜道:“小的遵命!” 玄衣人微微一笑,向車廂拱手道:“多謝東主雅意。” 明旭王子冷哼一聲,賭氣地轉過頭去。 小頻紅著臉說道:“你坐那邊,別擠過來。” 玄衣人卻反而擠過來,伏在他耳邊細語道:“令東襟懷雅量,不知何方高人,尊姓大名?” 小頻笑道:“你想攀交嗎?是皇室貴冑,還是少問為妙。” 玄衣人“嗯”了一聲,道:“原來是皇親國戚,那真是冒昧了。” 山林裡天黑得特別快,霎時之間夜暮低垂,前路已昏暗得幾乎看不清楚。 小頻急道:“餵,你說前面有寺廟,怎麼還不到?” 玄衣人道:“轉過了彎,西面松柏林蔭處就是,我先失陪了。” 小頻正想問他,那人已躍落車下,身形消失在林中。 轉了山坳,西面松柏森森,昏暗異常,小頻瞪眼看了半天,絲毫看不出有屋宇燈光。 當下不由眉頭一皺,道:“那人準是撒謊,這裡哪有房子?” 明旭王子看了一會,微微頷首道:“樹林裡有房子,只是沒有燈光不易察覺。” 小頻“哦”了一聲,收韁把馬車勒停,躍落實地,緩步走入林中,此刻夕陽已完全隱入西山之後,月亮又未升起,因此山林裡分外幽暗。 小頻運目瞧了一陣,隱約地看出前面有一座龐然寺院,好像一只潛伏著的巨獸一般,寂靜得令人生出恐怖之感。 她轉身回到車旁,說道:“稟過公主附馬,此去離城鎮還有百里之遙,前面有一座寺院可供棲息。” 劉老媽走下車廂,來到他身邊道:“你怎知此去離城鎮還有百里之遙?” 小頻道:“是剛才搭我們車子的那人說的。” 劉老媽“哼”了一聲,道:“那人來得意外,去得突然,行蹤詭譎,居心難測,豈可輕信?” 小頻臉上一紅,不敢接話。 尹靖掀起垂簾,望瞭望迷朦的夜色說道:“天黑林暗不宜趕路,今晚不妨到廟裡去向大師們借宿一宵。” 劉老媽與小頻走至車前,拉著馬走入林中,那寺廟雖然佇立在眼前,卻是燈火全無。 到了廟前劉老媽眉頭一皺,道:“廟中燈燭一根不點,如不是廢棄古剎,其中定有文章。” 小頻道:“也許寺裡大師們都已睡著了。” “現在時刻還早,假如有和尚清修,正是誦經念佛作夜課時候,除非飯桶和尚,哪會睡得那麼早?” 寺門緊緊關著,劉老媽舉杖叩了一陣,朗聲道:“有人在嗎?” 過了好一會,劉老媽正感不耐,突聞裡頭傳出一聲輕響。 那聲音如從地底深處發出,似是一道很重的鐵門開啟聲,荒林寂寂,因此隱約可聽出。 二人不禁好奇地伏在門縫,向裡暗窺。 只見從陰森的大殿深處,突然出現一支燭光,好象鬼火似的向前移動,燭光後面顯出一道人影。 寺門“呀”然一聲開啟,一位身穿袈裟的中年和尚,右手撐著一只蠟燭,燭光映在臉上,神色一片冷漠,毫無表情地說道:“施主光臨敝寺,有何貴幹?” 劉老媽道:“老身等行腳過此,正值天黑,想藉寶剎棲息一夜,大師意下如何?” 那和尚抬目看了馬車及明旭王子一眼,又冷冷道:“老檀越有幾位同行施主要落腳?” 劉老媽道:“大師準備二間禪房,五份素齋,明日離廟時,自有重賞,其餘不必多問。” 和尚合什道:“禪房在東廂,素齋貧僧立刻去準備。”言辭行動都很機械,說完話轉身欲去。 劉老媽突然又把他叫住道:“大師請暫時留步!” 和尚停步道:“老施主還有何指示?” “我們的馬車須拖進院內,不能拋在外頭。” 和尚伸手一指,道:“施主請從左邊旁門進入,那裡車馬可通行。”說完話把手中蠟燭放在神案上,轉身徑進入殿中。 二人遊目四顧,只見殿中打掃得甚是乾淨,十八羅漢尊像,奉列二旁,形狀不一,雕刻得很生動。 以這殿中氣派觀之,應有不少和尚在此清修才對,但廟中闐無人跡,而且非常幽暗,除了神案上的燭光之外,點燭不燃。 小頻有些不安道:“這座廟看來很可疑。” 劉老媽輕叱一聲,道:“不中用的丫頭,怕什麼,把馬車拉過來。”率先向左邊旁門走去,伸出竹杖把邊門推開。 入得旁院,裡面稀稀落落,種了幾棵菩提樹,倒也清雅,馬車轆轆直進後院。 這時東廂有二間禪房透出燈光,裡面人影閃動顯然那和尚正在清掃房間。 明旭王子跳下馬車,當先走進一間禪房,正與那和尚照了一個面,彼此都沒有招呼一聲。 尹靖與公主等歇息在另一禪房,那和尚去不一會兒,端出素菜米飯,小頻走出房門外。 把素齋接下,和尚道:“荒林野寺,粗齋淡飯,請施主包涵。”臨走時間向房中瞄了一眼。 小頻把飯菜桌椅擺好,香玉公主蓮步輕移,走到桌旁,舉袖向桌面上拂過。 一見桌上菜飯毫無異樣,曼聲道:“這些素齋可放心飲食。” 尹靖笑道:“公主剛才羅袖拂過桌面,假如食物中下毒,公主羅袖拂過立呈預兆?” 香玉公主“嗯”了一聲,尹靖接道:“明旭殿下在隔房,我去請他一道過來用餐。”說著舉步走出房門。 隔房禪門輕掩,尹靖舉手叩了一下,明旭王子道:“哪位?” “殿下,是我。” “哦,是神弓駙馬,請進。” 尹靖推門走進房中道:“寺裡大師已將素齋送來,請殿下移駕過去,一道用餐。” 明旭王子淡淡一笑,道:“請小頻端一份過來,我在這邊自用就可。” 尹靖劍眉微皺,心中頓生疑雲,明旭王子先是拒絕坐進車廂,現在又不願同桌進餐,用意令人難解。 因此他心中微生不悅淡然道:“殿下千乘之尊,如不願與我們同餐,自不便相,我立刻令小頻把素齋端過來。” 轉身欲去。明旭王子臉上浮起尷尬的笑容急聲道:“駙馬請留貴步。” 尹靖停身回首道:“殿下有何吩咐?” 明旭王子苦笑道:“玉壺國在東夷六國十三邦首屈一指,我能與駙馬公主同行,殊感沾光不淺,我不能與你們共同進退,實有不得已苦衷,駙馬萬勿見怪。” 尹靖聞言一怔,詫異道:“在下不知殿下另有顧忌,剛才言出無心,請勿介懷。”轉身走了二步。 明旭王子跟上一步,道:“駙馬不想知道我因何不能與你們共同進退嗎?” 尹靖襟胸開朗,不想深究別人隱私,因此微微一笑,道:“殿下如有不便言之處,還是不說為上,在下絕不會懷疑。” 明旭王子嘆了一口氣,道:“駙馬胸懷磊落,令人心折,在下不便與你們共進退實因尊夫人之故。” 尹靖微微一驚,道:“這個,可否請殿下說明一二?” 明旭王子突然將右臂緩緩舉起,平伸到胸前,臉上變成一片黃蠟之色,那手臂自肘以下,漸成紅色,顯然在運一種詭譎的功夫。 尹靖突然心生警戒,只見他手掌已由殷紅變成紫黑之色,這分明是一種旁門的歹毒陰功,其火候已非同小可,他一生戒心,太乙玄功自然布滿周身,淡淡一笑道:“殿下神功火候已臻化境,只是在下見識淺陋,請教是那一門玄功?” 明旭王子黃蠟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我這旁門左道功夫,難登大雅大堂,駙馬可有指正之意?” 尹靖劍眉軒揚,朗笑道:“如此印證琢磨,在下甚願欽仰殿下神功。” 明旭王子神色變得異常嚴肅,指尖並微微冒出紫黑色煙霧,冷然道:“我這門武功一生下來就開始由先師‘狂顛尊者’洗煉,迄今已有將近三十載寒暑,東夷六國十三邦,能接下一掌的人屈指可數,相信今後在中原武林道上也不會多見。” 尹靖見他功力火候已然到爐火純青之境,雖然說得誇口一點,但確是真話,當下頷首道: “殿下功參造化,自可在中原武林道上放一異彩。” “我這‘七靈斷陰掌’雖然厲害,但卻最怕一人!” “敢問那人是誰?” 明旭王子緩緩吸了一口清氣,陡將“七靈斷陰功”收回,紫黑色的手掌頓時恢復常態,臉上又顯出明朗俊容,鄭重其事地說道:“我最憚忌之人,就是令夫人香玉公主。” 尹靖微感意外,淡淡一笑,道:“二公主秉性謙和慈善,縱然武功在殿下之上,也不會對殿下有所不利,何況她也不見得能勝殿下分毫。” 明旭王子朗笑一聲,傲然道:“東夷六國十三邦中,似香玉公主的功力,不下五,六人之多,我唯獨憚忌令夫人,豈會單純因武功之故?” 他語氣頓了一下,見尹靖滿臉遲疑之色,笑道:“十八年前玉壺國發生過一件奇事,轟動東夷各海島,迄今猶被人目為天下奇聞……”說到此,舉步走去,把二扇門扣緊,回身坐落床邊,並示意尹靖坐在另一端,低低問道:“駙馬與二公主鸞鳳和鳴,行周公之禮時,可曾覺得有任何異樣?” 尹靖聞言俊臉通紅,熱氣直烘到耳根,尷尬地一笑,說道:“在下與二公主名份雖定,但尚未行過大禮。” “哦,我一時問得魯莽,請附馬見諒……那麼,附馬可曾聞出二公主體香有何特殊?” “二公主具‘天羅香’,蘭馨幽馥之氣,令人神醉。” “天地間無奇不有,十八年前玉壺國皇后生了一個女嬰,誕生之時濃郁幽香,彌滿宮中,當時在宮外聆聽皇后生龍育鳳佳音的皇上,及諸大臣顯宦,都聞到自宮中散發出的一股醉人的香氣,君臣深感詫異,後來才知皇后生了一位玉體會發香味的二公主。 這件事未幾就傳遍東夷各海島,列國君主一則要表示友好,恭賀玉壺國天送雛鳳,二則想趁此機緣,一聞二公主體香,逐紛紛敬備厚禮,前往謁訪。” “流風所至,敝國自然也不例外,當時父王並請先師‘狂顛尊者’同行。” “說起先師乃是名震東夷的高僧,武功之高為‘覺遠寺’群僧之冠,不過他性情怪異,不拘俗節,有如孤雲野鶴,行腳四方,甚少在‘覺遠寺’清修,寺中職務由低他一輩的白眉神僧主持。” 說到這裡,明旭公子頓了一下。 |
第27章 古剎風雲
“那年他正從逍遙島回傲來國,父王特請他老人家一道同赴玉壺國。 玉壺國武風特盛,皇上對家師一向甚是推崇,立時盛意款宴,待為嘉賓。 當時家師見二位公主天賦奇秉,復感於主人隆情厚誼,有心造就良才,企圖以本身修為,替二公主洗筋濯髓,扎實上乘武功的基礎。 孰料這一番好意,幾乎使他老人家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平白浪費十年光陰,面壁苦修,才恢復原來功力。 這事說來甚是奇妙。萬物相克,武學之道亦然,家師練有‘七靈斷陰功’,這種功夫最忌先天綺羅幽香,而二公主身上體香正是天羅香,家師一時未經細察,待他真氣逼入二公主體內時才知情形不對。 但為時已遲,行動已入天神交會之境,他老人家真氣經二公主天羅香相合,因此神智漸漸昏迷,如不及時設法搶救,一生苦修得來的功力勢將在昏迷狀態下渙散。 二公主不過是個乳嬰,宛如一塊渾金璞玉,僅具先天優越秉賦,未經後天琢磨,本來以家師精湛的功力,不難將‘天羅香’逼回她的體內,但這一來,二公主必將在千鈞壓力下五臟粉碎香銷玉殞。 家師雖然性情怪異,做事出人意料之外,但卻光明磊落,從不肯損人利己,假如二公主因此冤死在掌下,不但立時傷了二國和氣,家師一世英名亦將付諸流水,何況他內心中對二公主甚是鍾愛。 當時他就任憑天羅香隨真氣滲入體內,由於功力逐漸淡散,洗筋濯髓的工作也只好半途而廢,不過在一旁觀看的二國君王,均未發覺情形異樣。 離開玉壺國時,他老人家告訴父王,如果他突然昏迷不醒,就將他的身體安置在‘逍遙島無憂洞’,父王聞言自是深感驚訝,追問其故,他只是微笑地搖搖頭,就昏厥過去了。 父王依言將他安置在‘無憂洞’中,經過十年漫長歲月的煎熬,憑著其精湛內力,總算把天羅香全都逼出體外。 這事家師未向任何人提起,僅在授我‘七靈斷陰功’時說過,並一再告誡,不可輕易聞到香玉公主先天綺羅幽香,否則功力將受折損。” 尹靖聽得驚愕良久才起身告辭道:“原來殿下有這些顧忌,剛才恕我錯怪了,我立刻令小頻把素齋送上。” 明旭王子送到門口,說道:“剛才的事,請別向任人提起,包括香玉公主在內。” “這個殿下放心,我一定緘口不言。” 過了一會,小頻將素齋送來。明旭王子生長在帝王之家,平時養尊處優,吃的是山珍海味,對這些素齋如何咽得下口? 草草吃了一頓,舉步走出房外。 只見大殿中除前堂有一盞燈燭,及禪房裡透出的光線之外,其餘一片陰沉,當下沿著走廊向左邊旁院走去。 這時明月已升上樹梢,整個荒山古剎沐浴在溶溶月色之中,庭榭院落,草木掩映,曲徑幽深,萬籟一片寂靜。 “白綾香車”停駐在一棵菩提樹下,花影籠罩,絲柳披拂,偶爾一陣清風拂過,車屏上的影子,就如魅魑般地晃動不停。 明旭王子背著手,凝立院中。抬頭看看蒼穹明月,似乎正沉浸在思想幻念中。 突然一陣雜沓步履聲打斷了他的思潮,有一人來到古廟前,只見他神色匆忙,不住地四下張望,大踏步走進殿中,轉了一圈,來到左邊院旁,一見白綾香車,色然而喜向明旭王子拱手道:“請問這座馬車,可是閣下搭乘的工具?” 明旭王子轉目望了那人一眼,只見他身材瘦長,約莫四十年紀,滿臉風塵之色,當即淡然應道:“不錯,怎麼樣?” 那人聽他語氣冷漠,怔了一怔,說道:“區區漢中崔邱樞,特向閣下打聽一人,虯龍堡玉面書生呂少堡主在何處?” 明旭王子簡短地答道:“不認得!” 崔邱樞臉色微微一變,瞬即恢復常態,笑道:“玉面書生黃昏時與你們同行,怎好推說不知。” 他心想原來問的是黃昏搭車的那小子,一想到他心中就有氣,哼了一聲,道:“他不住這裡了。” 崔邱樞臉色一整,緩緩道:“區區月來到處探訪呂少堡主下落,但他卻一再避不見面,實在可疑。” “他不見你面,說給我聽有什麼用。” 崔邱樞濃眉一皺,沉聲道:“月前中州玉蝶李青川在‘金粉閣’設宴,招待路過淮陰的武林同道,席散之時,舍弟崔邱成與呂少堡主結伴離去,當晚舍弟死於非命,呂少堡主如果再不出面敘說緣由,實在難脫罪嫌。” “原來這小子殺死了你兄弟。”明旭王子隨口說了一句。 崔邱樞全身一震,激動道:“閣下既然清楚了,務請將呂少堡主的行蹤賜告。” 明旭王子臉泛溫色,不耐煩道:“我說不知道你還囉嗦什麼?” 崔邱樞聽他口氣不遜,以為是玉面書生的同黨,故意刁難,亦怫然作色,道:“這麼說來閣下是不樂意幫忙了?” “憑你這草莽子民也配求我幫忙嗎?”鼻孔裡冷冷哼了二聲,覺得與平民說太多話,有失尊嚴,轉身走去。 崔邱樞搶過前頭攔住去路,冷然道:“且慢!明日‘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庭主及六大護法,蒞臨金陵採石磯,屆時未見玉面書生露面,就向庭主遞狀控告。” “你告他關我何事?” “我要你把這事轉告他知悉。”口氣非常強硬。 “奴才斗膽,居然敢對我頤指氣使。”他身為傲來國皇太子,一向言令如山,子民景從,幾乎從不會受人指使,不禁大怒,大步衝去。 “漢中三義”在武林中也是響噹噹的人物,聽他出口侮罵,又心恨傷弟之痛,心情浮躁之極再也忍受不住,怒吼一聲,道:“你想就此離去嗎?”猛地一拳,當胸打去,勁風虎虎,凌厲之極。 明旭王子突然身形一閃,避開拳風,右臂疾伸,閃電般扣向他肩骨。 解招還攻,奇速無倫,崔邱樞大驚,想不到對方如此了得,忙矮身避讓,一招“霸王卸甲”,退開六尺之外,只覺肩膀被指風掃中,火辣辣地疼痛。 明旭王子冷笑聲中,如影隨到,雙臂翻滾如龍,一連劈出二掌。 他招數如大刀巨斧,不但沉猛凶悍,而且手法奇特,頓時把崔邱樞逼得左衝右突,招架不迭,口中冷笑道:“黔驢之技,也來丟人現眼。” 崔邱樞越打越驚,只覺對方掌猛如山,臂力千鈞,手臂稍一接觸,立被震得酸麻痛楚,禁不住節節封閃敗退。 要知明旭王子的神力,不但名震東夷,在中原亦屬少見,以崔邱樞的造詣,自然不敵,他猛然記起一人,心中微凜,道:“閣下是不是日來名噪大江南北,聲震五湖四海的‘蒙面劍客’傳人?” 他是“漢中三義”的老大,無論聲望武功,均不在“江湖三書生”之下,生平會過的高人中,除萬教十三要員的首腦之外,鮮有具此功力者,何況此人年紀甚輕,因此使他想起傳說中的“蒙面劍客”傳人。 明旭王子冷哂道:“井蛙之見,去吧!”飛起一腳踢向左肋。 只聽一聲悶哼崔邱樞閃避不及,被一腳踢個正著,身如斷線紙鳶,跌跌撞撞,滾開丈餘。 這一下摔得臉腫鼻青,左手撫著肋骨,忍痛咬牙忿忿道:“今日一腳之賜,兄弟永銘於衷,咱們青山綠山,後會有期。”身形顛沛,出林而去。 突然青影一晃,尹靖出現在拱門,笑道:“殿下,適纔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草莽小卒,出言不馴,被我略施薄懲,已經折翼遁去。” 尹靖正想問來人是誰,明旭王子已先接口道:“駙馬可知‘蒙面劍客’其人?” 尹靖聽他問起林老伯,臉上立時現出虔敬孺慕的神情,回想十年寒山學藝,林老伯對他的鍾愛照拂,以及臨行重托,如今“藏玄秘圖”遺失,不禁嘆了一口氣,道:“是武當派一位前輩異人,殿下問他何事?” 明旭王子見他神色有異,不禁奇道:“我是聽剛才那人說的,那‘蒙面劍客’武功比之駙馬如何?” “蒙面劍客威震寰宇,海內同欽,在下豈敢同他老人家相提並論。”他停了一下,接道: “殿下可知適纔那人喚什麼名號?” “他叫漢中崔邱樞,來找黃昏搭車那小子。” 尹靖腦筋一轉,猛然記起道:“是了,他必是漢中三義的老大,不知他是否知悉二位兄弟遭難。” “知道的,他正在查探殺死他兄弟的玉面書生的行蹤。” 尹靖吃了一驚,道:“誰說‘玉面書生’殺死他兄弟?” “是他自己說的?” “殿下稍待,我去找他說明情由。”青衫飄擺,身形已消失在叢林中。 明旭王子微感意外,已知事有蹊蹺,不過他卻毫不在意,這時已沒有興致觀賞月色,轉身欲回房休息。 突然瞥見陰沉沉的後殿深處,出現一點燭光,緩緩向右移動,霎時消失不見。 他心中暗暗忖道:這座古廟詭怖可疑,那殺人的玉面書生說不定潛匿在廟中,哼,此人可惡的緊去找他洩氣。 思念中,身法如風,展開輕功,向殿中奔去。 轉過彎,只見燭光後出現一道人影,正是廟中和尚,當即躡手躡腳地跟在背後。 和尚跨入一間旁殿,正堂上恭奉著一尊大歡喜佛,他高舉火燭照看佛像,伸手去扳動佛像的雕臂。 一陣軋軋重門開啟聲,佛像右後邊的牆上,現出一道三尺寬的裂痕。 明旭王子看得清楚。突然揚手一掌劈去,殿中頓時微風拂動,和尚手中燭焰搖晃不定,幾乎被冷風吹熄,他急忙卷起僧袖把蠟燭遮住。 明旭王子身形電閃,已搶先跨進那裂門,一則他身法太快,二則和尚正當卷袖遮燈,殿中光線黯淡,因此他絲毫未覺異樣。 和尚入得密室,那鐵門又自行封閉,他把手中蠟燭插在牆角,眼前顯出一條彎彎曲曲的甬道,四周掛著燈盞,火焰湛湛,如同白日。 這時明旭王子已搶在前頭,轉過了幾個彎來到一間精雅淨房外,只聽房中正高談闊論,笑語如珠,當下悄沒聲息地繞到後窗,從窗縫向裡窺視。 房中佈置異常簡雅,除一張木榻幾椅外,別無長物。 木榻上盤膝坐著一位和尚,相貌清奇,雙目湛湛有神。他對面是一位瘦老頭,高翹著腳,看來甚是悠然自得。 右角炕上有一位紅衣女郎,柳眉如畫,容色俏麗之極,旁坐一玄衣書生,丰神雋秀,宛如玉山照人,正是黃昏時搭車的那人。 只聽那瘦老頭呵呵笑道:“當今之世,若論地輿之學,兄弟不過騙騙人,不過走過最多名山大澤的,就要數你這貪玩的和尚了。” 那和尚合什笑道:“鬼兄棋弈武功,天文地理,星卜面相之學,咸臻妙境,貧僧只是一生好入名山,萬方登臨,何足誇道。”原來那老頭兒,正是“竹香齋”主“天地棋仙”鬼穀子。 鬼穀子道:“昔有楚人陸通者狂傲不仕,好遊名山,人稱‘楚狂人’,你這和尚不安於家,足蹤踏遍天下名山,處處流芳,稱作‘楚狂僧’真是恰當之極,直可笑傲先人,哈哈。” 楚狂僧微微一笑,道:“貧僧有一年路過華山東鋒‘弈棋亭’,見二人在亭中對弈,正下得有聲有色,興致遄氣,貧僧是粗人,不玩這種高雅的娛樂,但也聽過‘弈棋亭’乃當年宋太祖與陳博對弈的地方,於是就在亭外石椅小憩。過了半晌,突然聲息全無,再看亭內下棋二人卻不見了。” 紅衣女郎聽他說得起勁,突然住口不言,笑著催促道:“大師別賣關子,二人怎麼不見了?” 楚狂僧笑著接道:“我當時也覺得奇怪,走入亭裡一看,棋盤上殘局猶存,分明還沒有下完,於是四下張望,原來二人滾在亭下扭做一團。” 玄衣書生俊逸地一笑,道:“怎麼好好地下棋,反而打起架來了。” “那二人儘管扭做一團,卻不作聲,也不拳打腳踢。”楚狂僧笑著說道。 玄衣書生“嘿”了一聲,奇道:“不打架,幹嗎扭做一團。” 鬼穀子拍手叫道:“那一定是在親熱了。”紅衣女郎聽得臉上一紅。 楚狂僧道:“對啦,正是在親熱,被壓在底下那人口裡銜著一只棋子,上面那人拿手去搶,口中不住嚷道:‘車被我抽了,不要賴著不給。’”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明旭王子也忍不住幾乎要笑出聲。 “天地棋仙”突然笑容一斂,喝道:“什麼人?” 明旭王子心裡一怔,門外有一人道:“是弟子禪雲。” 楚狂僧道:“什麼事?進來。” 禪雲推門而入,向楚狂僧與鬼穀子一拜道: “弟子奉命守護前殿,今夜來了五位施主借宿。” 楚狂僧長眉微微一皺,道:“是什麼樣的人物?” “那五人坐著一輛馬車,白綾垂幔,銀韁金勒,名貴之極,似是富豪人家。” 玄衣書生接口道:“是皇親貴冑。”當下把黃昏搭車事說了一遍,只不提與明旭王子動過手。 楚狂僧囑咐道:“好生招待客人,別有失儀之處,還有沒有別的事?” 明旭王子心想,原來這和尚是好人,只不知他們聚在密室中何為? 禪雲合什道:“弟子遵命,適纔漢中崔邱樞,前來打聽呂施主的行蹤。” 玄衣書生臉色微微一變,冷冷道:“崔邱樞真像魔鬼附身,纏著不放。” 原來他正是“江湖三書生”之一的玉面書生呂江武,那紅衣女郎是柳家堡主的掌上明珠“絳衣無影”柳筠。 那日他二人在洛陽郊外,從“幽冥公子”宇文雷身上取到“藏玄秘圖”及“伏義奇書”,只道天送機緣,不禁欣喜過望。 但玉面書生情知這事不久將走漏風聲,傳遍江湖,他被“浮月莊主”強逼服過“春秋斷魂散”,這一來摩雲生不但可脅逼他不出庭作證,還可強逼他交出“藏玄秘圖”。 他突然想起“浮月山莊”與“柳家堡”毗鄰接立,世代交善,他於是想了一個主意,藉看柳筠對他的一番情愫,幾句甜言蜜語,把她哄騙回天南去取解藥。 柳筠心懸情郎安危,自然滿口答應,那雪龍駒的腳程迅速異常,不一日已回到柳家堡。 當即把摩雲生逼玉面書生服下“春秋斷魂散”之事,哭訴母親,柳夫人聽了,大怪柳夢龍與摩雲生老糊塗。 原來柳夢龍與夫人尹棠棣,膝下只生有一個女兒,夫婦對她自是鍾愛異常,視若掌上明珠,百般嬌寵,將家傳絕學悉心傳授。 柳筠人又聰明俏麗,出道未幾“絳衣無影”的名號,就在武林中不脛而走。 有一年無意中與玉面書生邂逅,一見鍾情,迅速被他那瀟灑雋秀的英姿所迷倒,玉面書生人本風流,也就與也打得火熱。 柳夫人曾見過玉面書生幾次面,對他人品武功備為讚賞,她想“虯龍堡”與“柳家堡” 雖然談不上有什麼交情,但同屬萬教十三要員,如能把玉面書生收為東床快婿,倒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的美事。 可是柳夢龍卻力表反對,因為萬教十三要員中,“柳家堡”與“虯龍堡”各屬一集團,隱隱站在對立之勢,他夫婦二人也就經常為女兒與玉面書生交往事,大吵大鬧,各持己見。 柳筠也不知摩雲生何故逼玉面書生服“春秋斷魂散”,柳夫人還道柳老頭兒,慫恿摩雲生,故意對玉面書生刁難。因此立刻怒氣沖沖地帶女兒到“浮月山莊”去。 這領袖天南的二大主脈,相距不過半裡之遙,莊外人一見柳夫人親自過莊來,慌忙報進內室。 摩氏兄弟二位夫人親迎莊外,大夫人王鳳釵笑道:“嫂子,何事匆匆來看?” 君棠棣往堂上一坐,氣道:“妹妹你評評理,我那老糊塗,竟叫摩雲生拿‘春秋斷魂散’,逼虯龍堡呂公子服下,你說氣不氣人?” 王鳳釵知道柳筠與玉面書生要好,也吃了一驚,道;“死鬼真糊塗,怎可對呂公子恁地無禮。” 柳筠哭著撒嬌,道:“姨媽,你得救我呂哥哥。” 王鳳釵輕撫著她秀髮,笑道:“筠兒放心,姨媽自有道理,你叔叔回來我嘮叨他一頓。” 當下取出二顆解藥,交與柳筠,柳筠好不高興,喜道:“姨媽你真好,呂哥哥的朋友金筆書生蘇慧中,也服過‘春秋斷魂散’”。 王鳳釵一怔道:“怎麼,他們難道要同‘虯龍堡’與‘九宮堡’作對嗎?” 君棠棣哼了一聲,道:“就是想同他們做對,也該找老的,找小的豈不被人笑話?” 王鳳釵道:“嫂子說的是。”又取出二顆解藥與柳筠。 柳筠歡喜雀躍,克日催騎北上,到洛陽與玉面書生相約地點會晤。 玉面書生除去心頭重負,已毫無顧忌,二人兼程趕往蘇北“竹香齋”,拜見乃舅“天地棋仙”鬼穀子,說明情由。 鬼穀子看過了“藏玄秘圖”,沉吟良久,他雖然精擅地輿之學,但平素足跡鮮離“竹香齋”,走過的山頭有限,只能憑胸中所學,揣摹山勢屬於那個地區特性,但究竟確屬何山何岳,也就不得而知了。 他深知“玄天圖”,武當一派必傾全力追回,武林中人無不心想夢寐求得,因為“玄天圖”是“三豐真人”手撰祕籍,除歷代掌門人外,門下弟子均無緣得窺其秘。 歷代掌門人輕易不肯顯露祕籍上的武功,江湖上也就甚少人有見識過,六十年前“風塵狂生”挾技會遍天下各大門戶,所向披靡,但卻無法勝過“松柏真人”的“回龍三劍”,那時他還僅參悟二招,並未學全。因此武林中人視“玄天圖”與少林“藏經閣”中的“意形大乘法”同為武林二大奇寶。 武當派與少林派聲勢浩大,儘管鎮山奇寶,人人垂涎欲得,但卻無人敢摸上“藏經閣” 偷書。 林鐘如攜走“玄天圖”後,練成絕世神功,震撼中原武林,武當掌門追索寶圖,“萬教庭主”亦離開“萬劍池”,欲阻止“蒙面劍客”,均徒勞往返,一無所獲。 “玄天圖”就如石沉大海,突然銷聲匿跡,武當派發動門下弟子查探下落,其餘的人也都想趁此寶圖遺落草莽之際,據為已有。 但經過數十年,依然杳無聲息,大部分的人均隨著時間的消逝漸漸把這事淡忘了,但若干人卻耿耿於懷,尤以武當派為甚。 孰料平息數十年的風波,隨著“松紋古劍”及“玄天圖”藏真圖的出現,再度掀起高潮,加上“乾坤日月令”的遺失,使局勢更加動盪。 這一代執掌“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的”武當派,可謂“禍不單行”正逢多事之秋,這二樣奇寶如果無法同時取回,則庭主的尊嚴從此將臉面掃地,武林中亦將一片腥風血雨。 正義之士為此耿耿隱憂,惡邪魅魈更是乘機躍躍欲動,因此“採石磯”之約,為之萬人矚目,但“藏玄秘圖”的下落,亦人人旦夕難忘。 鬼穀子經過詳細的思考,知道目下想找一位適當的人幫助揣摹圖上所示山岳,實不容易,如果不查出山岳,僅佔有這張折圖,不但無益,反將惹火燒身,招來橫禍,那真是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了。 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他又想起“楚狂僧”其人,這和尚是他生平好友,有如孤雲野鶴,唯愛登山臨岳,海內名山無不留下足跡。 以往楚狂僧路過蘇北,常來找他敘舊,因他行蹤無定,除非他自己找上門來,否則要見他真是難上加難。 日前少林掌門大限禪師到“竹香齋”品茗對弈,二人提到這位風塵奇僧,鬼穀子多時未見其面,甚念故人,大限禪師告以楚狂僧近年來,動久思靜,隱居在“柏雲寺”,因此他乃決定帶呂、柳二人往“柏雲寺”。 他們甫下“竹香齋”,就聽到江湖上二種傳說:第一件是十月十五日苑蘭公主與“武林評審庭主”金陵採石磯之約,第二件是“藏玄秘圖”落在玉面書生身上。他們聆悉之餘,對行蹤極力隱蔽。 過了一日到了蔡通橋,果被崔邱樞及“天震教”的人盯梢,鬼穀子告知以“柏雲寺”去向,令玉面書生漏夜抄秘徑而行,自己與柳筠,連騎南下,分散跟蹤人的注意力,繞道至“柏雲寺”。 楚狂僧一見鬼穀子登門,真是高興得倒履相迎,笑道:“鬼兄輕易不離‘竹香齋’今夜什麼風把你吹來敝寺?” 鬼穀子呵呵笑道:“聽說你最近靜如處子,不游山玩水,兄弟怕你生了什麼大病,放心不下,特來看看你。” 一面把他與柳筠引見,楚狂僧見二人風塵滿面,似乎趕路趕得很匆促,不禁莞爾道: “貧僧托福粗安,有勞鬼兄遠道來訪,心甚不安。” 鬼穀子突然神色一整道:“貪玩的和尚先找處秘密的地方,咱們好好談談,不然我真個要不安了。” 楚狂僧聞言一怔,立知事態非同尋常,因為他除了見鬼穀子棋輸時之外,神色從未顯得這般沉重,立時開了密室,並將全廟燈火吹熄。 且說當下玉面書生聽說崔邱樞又追蹤而至,不禁冷冷哼了一聲。 禪雲低誦一聲佛號,道:“他想問呂施主,乃弟崔邱成因何而死?” 玉面書生苦笑,道:“我因他兄弟之事,被浮月莊主強逼服下‘春秋斷魂散’,若不是筠妹取得解藥,真如刀下魚肉,任人宰割。”說完俊目含光望著柳筠。 絳衣無影亦美目深情款款地,報以嫣然一笑。 鬼穀子生性最是護短,冷峻地哼了一聲道:“摩雲生他日被我遇上,定要好好訓他一頓。”玉面書生聞言神情非常開朗,柳筠卻眉梢上浮上一絲愁雲。 楚狂僧道:“崔施主現在何處?” 禪雲道:“崔施主在殿中查不出行跡,向今夜投宿的一位施主打聽,二人不知怎地,話不投機,大打出手,那施主功力奇高,崔邱樞數招之間,就被他擊敗,離廟而去。” 楚狂僧一怔道:“他們是皇室貴冑,怎會又是武林中人?” 鬼穀子暗感驚奇,皺眉道:“漢中三義的武功不弱,能贏他的人,當非無名小輩。” 玉面書生道:“皇室大內之中,也不乏武功高強之士,打敗崔邱樞那人,可是身穿錦衣的少年?” 禪雲點了點頭。 玉面書生道:“那小子狂傲之極,是保鏢兼車夫。” 明旭王子聽得心頭火起,幾乎忍不住要衝進去,把他痛打一頓。 鬼穀子道:“車夫已經這等厲害,那主人豈不更了得?” 玉面書生不以為然,道:“舅舅放心,肉食者鄙,不足為患,只是那車夫卻不可小視。” 禪雲道:“弟子似聽崔施主說他是‘蒙面劍客’傳人。”除玉面書生外,一聽這話,幾人臉色同時一楞。 呂江武道:“什麼蒙面劍客傳人,他手底下雖強硬,只怕還不是尹靖的敵手。” 鬼穀子聽了尹靖的名字,冷冷地哼了一聲,原來玉面書生早在他面前搬弄是非,說尹靖武功得自“玄天圖”,如何如何了得,空手擊敗摩雲生,連挫“崑崙三老”,天外神叟望而生畏,離開“竹香齋”時,譏諷舅舅想傳他武功是班門弄斧,把林琪嘲笑的那一套,完全搬了過來,直把“天地棋仙”氣得須發怒張,因此他對尹靖大是不滿。 他哼過一聲接道:“不管他是誰,崔邱樞既然打上門來,難保別人不追蹤而至。” 楚狂僧怔了一怔,道:“鬼兄與何人結下梁子?” 鬼穀子當即把來意說了,楚狂僧揮手令禪雲退下,禪雲同二人一稽,告退自去。 楚狂僧沉吟了一陣,說道:“鬼兄你我交情非同泛泛,當知貧僧一向不涉武林是非,幫你查示圖上山岳則可,但貧僧近年來動久思靜,只怕不能陪你們登山涉水。” “天地棋仙”知他所言非虛,正色道:“兄弟只要你看圖識山,其餘不再麻煩你了…… 武兒!把‘藏玄秘圖’取出。” 玉面書生應聲從懷裡取出一張折圖,鋪在木榻上,四人圍攏過來,楚狂僧與鬼穀子很仔細的端詳著。 明旭王子被他們遮住視線,見不出紙上繪的是什麼圖畫,心中甚感納悶。 半晌,鬼穀子才抬起頭來,說道:“兄弟一點粗俗的地輿常識,或可幫助你記憶,此圖山勢東北西南走向,山幛多,而溪峪少,四周地勢亦高聳,頗似晉北黃土山脈。” 楚狂僧微微點了點頭,就閉目沉思不語,約莫頓飯功夫,才睜眼說道:“晉北名山有天台,恆山,勾漏,天台山乃佛門聖地,貧僧曾在‘秋香寺’落腳三年,數度登臨北岳恆山及勾漏山,北岳峰頂奇花異卉,映帶左右,觀此圖形勢,正是恆山無疑。”三人聞言大喜。 楚狂僧又向那圖看了一眼,皺眉道:“圖上玄字,想必藏真所在。” 鬼穀子答道:“那當然啦。” “鬼兄你看這圖已歷多少歲月?” “林鐘如已五十年未現江湖,這張圖畫微呈焦黃,墨汁沉積,至少有四十年以上。” “貧僧到過恆山,那是十多年前事,假如林鐘如把‘玄天圖’藏在該處,現在自然環境也不同了。” “有什麼不同?” “照圖所示,藏珍地點是落星崖下的一個山洞,洞前山泉垂瀑……” 突然一陣“咚咚”鐘聲,入耳心驚,眾人臉色大變,楚狂僧一躍而起,道:“禪雲拉鐘報警,只怕廟外有人來犯。” 鬼穀子長眉一皺,道:“武兒你暫留此地,待我們先出去看看。”身形一閃,與楚狂僧聯袂奔去。 柳筠道:“呂哥哥,我陪著你。” 呂江武忙把圖收好,揣入懷中,忽聞房外異響,不禁劍眉軒動,喝道:“什麼人?”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錦衣少年當門而立,臉掛冷傲。 玉面書生一怔道:“趕車的,來幹什麼?” 柳筠見他錦衣光耀,方臉廣額,神氣十足,哪像個趕馬的車夫,倒頗似一個王孫公子。 明旭王子冷冷道:“憑你剛才的話,本該立刻處死罪,但我還不要你死,現在跟我去趕馬車。” 玉面馬車偷偷解開匝腰的虯龍鞭,淡淡一笑,道:“趕車要換班,應該去找那小哥才對,怎好跑來找你家少爺。” “哼,你敢違諭!”未見他如何動作,已到玉面書生面前,伸手來扣他左臂。 呂江武哈哈朗笑,左臂陡地一沉,虯龍鞭“啪”的一聲,攔腰卷去。 哪知明旭王子身形一轉,已到他背後,駢指戮點後頸“對口穴”,指鋒如箭,狠準迅辣之極。 柳筠驚“噫”一聲,萬想不到他身手如此快捷,玉臂疾揮,掌劈“天星落地”,從旁夾攻,來解玉面書生之危。 明旭王子冷笑,道:“你這丫頭也去趕車!”左掌一翻,硬擋來勢,“砰”的一聲微響,柳筠嬌軀晃跌,連足疾退三步才站穩。 玉面書生提氣輕身,藉著一緩之勢,一式“龍門魚躍”長身向房門外縱去。 明旭王子似早料到這一著,震退柳筠的當兒,身形電閃,疾上二步,右腿一勾一掃,把玉面書生掃得向牆角滾落。 摔落的瞬間,他猛地單掌撐地,人又藉勢躍起,但身子卻已回到房中。 紅影微晃,柳筠已落在他身邊,她知對手厲害非凡,單憑一人之力絕非其敵,因此二人畜勢運勁,準備並肩衛敵。 明旭王子站在門口,冷笑道:“二人一起上吧,一個絕不是我敵手。” 玉面書生聽他口氣,不像是來搶“藏玄秘圖”,似乎專程來找自己晦氣,心裡頓時有了主意,淡淡一笑,道:“閣下看來是有意與區區過不去了?” “正是!” “蒙你瞧得起,咱們不妨找個寬闊的地方比劃比劃,以免動手之時蹩腳。” “哼,不用多此一舉,在此地使將起來,也很得心應手。” “哈哈,區區就奉陪了!”健臂搶攻,虯龍鞭帶起一片風聲,疾攻過去。 |
第28章 龍爭虎鬥
柳筠嬌叱一聲,紅衣飄拂,玉掌翻飛,從側面夾攻而上。 二人這一聯手,威力大增,只見“虯龍鞭”矯若靈蛇出洞,猛賽怒龍搗海,“啪啪”聲中,絕招迭出。 柳筠雖然未用兵刃,但天南家傳的“小天星掌”亦非同小可,只見她掌花落英繽紛,足下行雲流水,招術身法靈巧之極。 但明旭王子口噙冷笑,腳下岳峙淵停,寸步不移,雙掌翻翻滾滾,陣陣強烈猛風排空激盪,把他二人衣袂吹得不住獵獵作聲,這等混雄強悍的掌力,當真是武林罕見。 一時鬥室之中,拳影如山,鞭風翔動,桌椅翻倒滿地,戰況慘烈無倫。 且說禪雲和尚告退離去,沿著甬道轉彎摸角,來到出口處,舉起牆角燭火,按動機構,一陣扎扎聲,密室鐵門徑自開啟。 他剛剛舉步跨出,陡覺頸上一涼,一支青竹杖指在喉嚨,心頭大驚,抬目望去,只見一白髮獨臂老太婆,悄然出現在眼前,青竹杖正點在他“廉泉穴”上。 只聽她哼一聲,冷冷地說道:“我早就看出你們不是安心念佛的正經和尚,你鬼鬼崇崇在密室裡做什麼壞事?” 禪雲合什道:“阿彌陀佛,裡面淨房是家師清修處,施主不可信口玷污。” “哼,老身是什麼樣的人,豈看不出你們的伎倆,我問你,駙馬爺同明旭王子被你誘到哪兒去了?” “老施主只怕有誤會,貧僧並未見過二人。” “人住在你廟中,出來轉一圈就不見了,你還賴得了嗎?” “貧僧確實不知。” “不給你苦頭吃吃,也不知老娘厲害,烏龜翻身!” 竹杖攔腰一掃,禪雲身子果然如車輪般地,翻了一個跟頭,跌倒地上。 哪知他這一摔下,手中燭火也隨著跌熄,殿中除了從密室鐵門射出的微弱光線外,一片陰森漆黑。 劉老媽怔了一下,挺身進步,竹杖“潮泛南海”,往他落身處,猛然劈落,“砰!”砂石紛飛,卻打了個空。 耳聞右側破空聲,有一物向她飛來。身形微挫,右腳飛起,“啪”的一聲,把一張椅子踢得粉碎。 這一來劉老媽心頭警惕,倒也不敢輕易出手,張口叱道:“臭和尚,把燈燭點著,聽老身吩咐。” 禪雲那裡敢出聲,二人僵持了一陣,劉老媽側身望著鐵門內似乎有一條彎曲的甬道,她雖然疑心當中有蹊蹺,但卻不敢貿然進入,她性情火暴,等了一陣子已忍受不住,破口罵道: “你再裝孫子,我就把大殿打翻了!” 禪雲依然不敢張揚吭聲,突然她瞥見右角旁門門扉,晃了一晃,那門一晃動,就有淡淡月光映入,因此看得特別清楚。 她暗地裡哼了一聲:這和尚想從旁門溜走。當下輕輕向那兒跨動幾步。待來得切近,突然舉杖發難,口中同時厲叱道:“龜孫子看杖!”獨臂一掄,竹杖“烏雲蓋頂”,當頭劈落。 忽聽一聲冷哼,牆角湧起一股強猛掌風,擊在杖頭,劉老媽只覺自腰圍以下,全被勁風籠罩,禁不住踉踉蹌蹌,連退二步。 幸好她練過“踢龍掃虎十三腿”,下盤功夫特別穩健,否則非當場栽倒不可。 這一來心中大為驚駭,怎麼殿中突然多了一個厲害的傢伙,莫非和尚的幫手到了,她身子站定後,深深吸了一口清氣,覺得尚未受傷,怒道:“臭和尚,你幫手來了嗎?” 那人沉聲,道:“尊駕身手非凡,也接老夫一掌。”掌勢一翻,循著發聲處劈去。 黑暗中,也不知對方從何處攻來,劉老媽不敢硬接,她從剛才那掌,推測來人招數,似乎善打下盤,因此聞聲雙足一點,凌空躍起丈餘,攀在屋梁上。 足下勁風呼嘯卷過,“砰砰 ”發出一陣桌椅倒地聲。 雜沓一過,緊接著,左角有一人哈哈朗笑,道:“地心卷風拳是崆峒派絕技,龔兄怎麼無緣無故打了兄弟一下?” 劉老媽暗暗忖道:“好啊!原來這殿中潛伏著這麼多人。” 她索性留在脊樑上看熱鬧,不下來了。 只聽那姓龔的緩聲道:“正是龔某在此,朋友什麼人?” “龔兄接這招便知!” 身隨聲起,“啪”的一聲,一溜烏光,飛卷過去,打的是頭上“百匯穴”,雖在黑暗之中,認穴竟是奇準。 姓龔的喝道:“‘三打玉門’虯龍鞭絕招,是呂老大,還是呂老二?”話聲中,人已左移八尺,避開來勢。 那人哈哈笑道:“我是呂老二,龔兄身法好快呀!” 那姓龔的冷冷道:“呂老二出手怎麼這等毒辣,欲置龔某於死地……”話猶未完,一股勁力無聲無息拂上身體,他心中既驚又怒,暴喝一聲,急忙翻掌來擋。 但為時已遲,肩膀被一塊衣袖拂中,頓時立不住,跌跌撞撞,顛沛三四步。 當下氣得七孔生煙,罵道:“何方鼠輩,竟敢暗算龔某?” 有人應道:“不敢!不敢!只是龔兄站得太近,區區等為自衛起見,不得不權請龔兄移駕,以策安全。” 江湖上善於用袖之人不多,姓龔的心中一想,立知暗算之人是誰,冷笑道:“是天震教金龍堂主嗎?” “正是區區。”說此話的聲音,卻已換了方向。 姓龔的緩緩運功,功行雙臂,企圖還已顏色,但他知對方絕不只一人,因此不敢輕易出手,何況金龍堂主甚是機警,說過話就轉移陣地,他想引對方說話,再猝然下手,鼻子裡不屑地哼了一聲,道:“吳堂主‘鐵袖功’素稱江湖一絕,但今日一見卻不如聞名,勁力稍嫌不足。”說完話,耳聽八方,蓄勢以待,只要他一開口,立即發掌劈他個措手不及。 金龍堂主似乎知道他的用意,一直充耳不聞,閉口不言。 這時殿中氣氛沉悶得異乎尋常,誰也不出聲暴露自己的行蹤,但每個人都暗中戒備,以防他人偷襲,或伺機下手。 沉靜了盞茶功夫,驀地自密室裡傳出一陣鐘聲,打破沉寂。 餘音甫落,密室鐵門口,出現一道人影,他身形一堵住門縫,大殿中頓時更形黑暗,端的伸手不見五指。 那人身子並未跨出鐵門,朗聲道:“禪云何在?” 禪雲一聽是師父楚狂僧心中一喜,應道:“弟子在此。” 楚狂僧道:“把燈燭點上。” “是。”說著從香案底下爬出,打亮火折,原來香案旁有一條報警繩,他拉過繩子後,人就躲入了案底。 哪知火光一閃,有一道人影從脊樑撲落,禪雲只道有人向他襲擊,嚇得又往復往香案底下躲去。 忽然後領一緊,身子已被乃師楚狂僧提將過去。 梁上人落地現身,是個白髮獨臂的老太婆,大踏步向鐵門走去,厲聲道:“駙馬爺與明旭王子,有沒有在裡頭?” 楚狂僧長眉微皺,只見瑩瑩燭光映照下,四周殿角暗處,黑影幢幢,似乎還有不少人,他正想回話,忽聽身後一個人哈哈笑道:“這裡都是人,沒有什麼駙牛駙馬的畜牲。”話落口,身邊多了一個瘦老頭,正是“天地棋仙”鬼穀子。 劉老媽與他對望一眼,同時驚“噫”出聲,只聽她啐了一口道:“是你這糟老頭兒!” “天地棋仙”臉孔一板道:“你在‘竹香齋’殺了呂福,老夫正想找你算帳,現在又欺上門來,可不能再容你了。” 他話剛說完,左邊幽暗處轉出一位持鞭大漢,虎頭燕額,長滿鬍鬚,長像威猛之極,怒聲接道:“什麼人殺了呂福?” 鬼穀子一見那人,呵呵笑道:“呂老二,你怎能找到這兒來?” 髯須大漢正是虯龍堡二堡主,翻天手呂重陽,只聽他聳聲笑道:“兄弟出去打獵時,總喜歡帶著獵犬,這樣自然容易找到獵物。”他把“天地棋仙”他們比作獵物,追蹤之人比作獵犬,自己儼然以獵人自居。 牆角黑暗處,傳來數聲冷哼,“天地棋仙”打個哈哈道:“你雖然把他們比作獵犬,卻不高興你把我比作獵物。” 呂重陽笑過一陣,突然濃眉一皺,指著劉老媽,道:“是你殺死呂福嗎?”言下有立即動手之意。 劉老媽竹枝一橫,厲聲道:“糟老頭滿口胡言,老身幾時殺人,是殺了你十八代祖宗嗎? 要老身殺人還不容易,不要命的就上來送死。” 鬼穀子意外地一怔,他情知這老太婆,雖然脾氣暴躁,卻不像打誑胡賴之流。 呂重陽聽她罵得聲色俱厲,一愕道:“兄弟走過大江南北,還沒有見過你這樣潑辣的兇婆,我不信你這母老虎就能奈何兄弟怎地。”長鞭一撩,就要同她放對。 鬼穀子伸手一攔,道:“呂老二,慢著,這老太婆的帳,等會兒一起算,先看看你帶來的是什麼種的獵犬。” 楚狂僧令禪雲過去將香案上二根大紅蠟燭點燃,殿中頓時大放光明,屋簷牆角,看得明明白白。 右邊有一位三尺不到,五短身材的老頭,這人生得奇矮,一見而知,正是崆峒掌門,恨天矮叟龔金奇。 只見他怒目圓睜,炯炯有神,望著牆隅並排三人。 為首是一位眉目清秀的中年文生,神態灑脫,臉堆笑容,另二位骨瘦如柴,身穿黃衣,臉上冷冰冰的。來的是凌風秀士吳文昌等人。只見徐明達冷冷說道:“兄弟也不認得大駕,現在不妨來親熱親熱。”腳下一步一步向鬼穀子逼去。 原來鬼穀子十數年未離“竹香齋”,因此“凌風秀士”吳文昌等人,只聞其名,不曾見過面,雖然聽他與崆峒掌門及虯龍堡呂二堡主,稱兄道弟,而“恨天矮叟”被他取笑個不亦樂乎,卻也心存顧忌,不敢發作,但也沒有想到這毫不起眼的瘦老頭,就是與少林掌門齊名的“天地棋仙”鬼穀子。 “天地棋仙”只見他神情冷板,舉步宛如行屍走肉,不禁拍手喜道:“好啊!鬼兄弟,我們來親熱親熱。”伸手來抓他手腕。 白虎堂主雙臂練習的功夫,得有鐵臂之稱,只見他右手疾伸,衣袖無風自卷,露出一支枯木般的黃蠟手臂,五指根根露骨,宛如鷹抓鋼鉗,抓住對方手腕。 二人一搭手,徐明達全身一震,陡覺對方手掌寒冷如冰,不由自主地打個寒噤。 他迅速地想到這是一種極厲害的陰毒玄冷氣功,五指一松正待撤回。 鬼穀子反掌把他捏住。呵呵笑道:“咱們哥兒倆,親熱親熱呀!”白虎堂主又是一個寒噤。 他這時勢成騎虎,只好咬緊牙關,運功抵住寒氣。 哪知他越抵抗,對方手掌寒氣越重,漸漸禁受不住寒氣襲體,全身微微發抖,發齒不住地打戰。 鬼穀子臉色慢慢變黃,手掌漸漸成紫黑之色,咧咧嘴笑道:“深秋晚涼,朋友要是怕冷,就該多添幾件衣服。” 此刻,凌風秀士吳文昌已看出苗頭不對,踏上前去,冷笑道:“閣下‘玄陰氣功’已入化境,兄弟無限欽佩。” 說著拱手一揖,長袖猛向“天地棋仙”的脈門切去。 鬼穀子哈哈笑道:“酸丁免禮!”左手一抬,封擋袖風。 只聽“砰”的一響,吳文昌連退三步才站穩。 鬼穀子肩膀晃了一晃,終於後退一步。 徐明達趁機奮起餘力,左手金環一招“月移花影”,猛往額頂砍落。 “天地棋仙”瞥見他肩骨一聳,已知要發難,指腕猛地加勁,徐明達痛得悶哼一聲,左手頓時酸麻無力,軟綿綿地垂下,“叮”的一聲,金環落在地上。 突然銀光燦爛,玉鳳堂主“銀笛水仙”呂綺雯,粉臂舒展,一招“三音妙笛”中的絕記“萬點寒梅”,挾著奪魂攝魄的嘯音,當頭罩落。 鬼穀子嚷道:“啊呀!你們三人欺負我一個老頭,不來了。”震臂一拋,白虎堂主身如旋風,往玉鳳堂主撞去。 呂綺雯真氣一沉,硬將前衝之勢剎住。 她怕徐明達摔成重傷,急忙伸手來接,哪知衝力太大,竟然接不住,整個撞入她懷裡,二人抱做一團,向地下滾落。 “天地棋仙”咄咄怪叫,道:“不行,不行,這裡不能親熱呀!” 楚狂僧合什道:“阿彌陀佛!” 凌風秀士縱身躍過,把他們要滾落的身子扶起,臉色鐵青,冷冷地道:“尊駕何人?使詐弄巧,算得什麼丈夫行徑?” “恨天矮叟”一見“天地棋仙”把天震教三位堂主捉弄得狼狽不堪,心中亦驚亦喜,喋喋怪笑道:“吳文昌虧你們執掌天震教內三堂,連‘天地棋仙’鬼穀子也不認得,哈哈。” 三堂主齊齊一驚,暗暗自嘆倒霉,這人武功詭異絕倫,舉世無二,教主黃宮尚且畏懼三分引為生平勁敵,就是合三人之力,只怕也不是他敵手,徐明達一人冒失同他較量功夫,自然要落個狼狽下場。 “天地棋仙”道:“呂老二,你這三只獵犬不行呀!” 三堂主臉呈忿忿之色,卻不出聲。 呂重陽笑道:“鬼老頭別神氣,‘天外神叟’一來,你只怕就要挾著尾巴溜走。” 鬼穀子拍著胸膛著:“大黃狗來了,我同他大戰三百回合。”白虎堂主哼一聲,表示不信他能接教主三百招。 恨天矮叟心中暗暗忖道:看來玉面書生分明潛匿在密室之中,但鬼穀子與呂重陽守住鐵門,憑一人之力絕無法得手,只好先行設法挑起他們火併,待其兩敗俱傷,再伺機下手。 他接過劉老媽一杖,知道功夫了得,性情又易怒,與鬼穀子似有嫌隙,正可設法挑撥,心念一轉,乾笑一聲,道:“鬼手攝魂二十四爪名震武林,當今之世能抵擋得住的人為數不多,今日在場諸位只怕無人能擋。” 劉老媽重重地冷哼一聲,表示未必見得。 鬼穀子眉頭一皺,道:“龔老頭,人小鬼大,你在打什麼歪主意,想用‘地心卷風掌’揍我幾掌嗎?” “哈哈,鬼兄如認為龔某是目下諸人中,最足一戰者,自是甚願奉陪。” 劉老媽又在旁邊哼了一聲,啐了一口。 鬼穀子已聽出他話中用意頗深,冷笑道:“龔兄今夜到此是為專程找兄弟打一場架嗎?” “龔某來意,鬼兄明知何必故問?” “是來搶‘藏玄秘圖’?”向他逼了一句。 恨天矮叟暗地運功備戰,淡然道:“不敢,不敢,‘藏玄秘圖’乃武當派鎮山奇寶,兄弟就是拿到手,也必親自交還真武子。” “龔兄出名的小氣鬼,我不信你那麼慷慨。” “信不信兄弟都不在乎,只是龔某有一句微言奉勸,‘藏玄秘圖’是不祥之物,如果留在身邊,鬼兄今生今世,只怕永無悠閒寧靜與人品茗對弈的一天。”鬼穀子聽得微微動容。 呂重陽大笑,道:“留在你身邊最能心安理得……” 突聞楚狂僧低喝道:“什麼人?”轉身閃進甬道。 呂重陽雙肩一晃,跟著進入。 眾人聞聲,猜測裡頭發生變故,齊齊要搶門進去一看究竟。 鬼穀子虎吼一聲,雙手十指,虛空一抓,十縷寒風,籠罩鐵門四周。 三位堂主,情知他“懾魂二十四爪”厲害非凡,不敢迎其鋒銳,抽身疾退。 恨天矮叟正待舉掌抵擋,瞥見劉老媽竹杖“橫掃千軍”,劈打鬼穀子雙手十指,正中下懷,左手一記“地心卷風掌”,呼嘯劈去。 只見匝地狂飆,怒卷而起,“天地棋仙”騰不出手來抵擋,只好騰身讓避,雙掌往竹杖擒去。 他一躍起,恨天矮叟身如彈丸,疾往鐵門下衝入。 劉老媽性情高傲易怒,與人過招時,最恨別人插手相助,一見恨天矮叟從底下夾攻,怒叱道:“矮冬瓜,滾蛋!”攻向天地棋仙的竹杖一收,往地上一插,雙足運踢如飛,徑往恨天矮叟身上招呼。 只見崆峒掌門人,身如皮球般的離那鐵門三尺外,滾來滾去,被劉老媽奇詭無倫的雙腿,踢得始終無法衝門而入。 這時鬼穀子已罷手退守鐵門入口,作岸上觀。 當日在“竹香齋”他領教過劉老媽“踢龍掃虎十三腿”的滋味,今日一見更是凌厲,不由暗暗欽佩。 再一看地面上滾動不停的人影,心裡亦一怔,暗道:龔矮子的“地堂滾身法”,真是靈妙異常,若換別人,非被老太婆的雙腿踢退不可。 當下嘻嘻一笑,道:“龔兄‘皮球滾身法’真有趣,哪天有空,咱們哥兒倆來賽賽誰滾得快。”恨天矮叟正在緊要關頭,哪肯回話。 “踢龍掃虎十三腿”雖然厲害,但踢過十三腿後,須著地換氣,才能支持得住。 劉老媽遇上厲害的人,也沒連踢十三腿,而不被逼退的,當日她與通臂神乞,及“天地棋仙”動手,都是踢上五六腿就把對方逼退。 孰料今日遇上崆峒掌門,由於他身體奇矮,“地堂滾身法”靈巧之極,踢了半天,竟然拿他沒法。 這時她已一口氣連續踢完十三腿,只好收腳落地,龔金奇正被他踢得喘不過氣來,忽見腿影收斂,壓力頓松,心中大喜,又猛向鐵門衝去。 鬼穀子大叫道:“啊呀,龔兄怎麼像盲狗亂闖?”伸手抓他頭皮。 恨天矮叟忽覺五縷勁氣襲頂,知道要入鐵門的時機已失,只好身形一滾,退開丈餘。 這時甬道內又傳來數聲怒叱,冷笑,接著“砰砰”幾響,似乎正打得激烈。 劉老媽只道駙馬爺或明旭王子被困當中,怒氣沖沖,舉杖來劈,破口大罵道:“糟老頭,還不讓路。” 天地棋仙哈哈大笑,二人又打在一起。 只見杖影如山,腿花似浪,與魅魑飄浮不定的鬼爪陰風,籠罩鐵門四周,旁觀人,一時之間均無法逼近。 劉老媽的武功,本就略遜“天地棋仙”一籌,僅憑其猛辣詭異的腿法,及一股衝力,開始之時攻多於守,時間一長漸漸處於下風。 二人以快打快,眨眼間已拼了三四十招,劉老媽急於搶門而入,反而連遇險招。 這時瞥見鬼穀子一爪徑往肩膀擒來,銀牙一挫,不閃不避,竹杖“笑指南天”,徑點對方“七坎穴”。 這一招奮不顧身,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打鬥不避則一杖換一抓,誰也佔不到便宜,如果對方覺得不划算,閃避開去,她就趁機搶入,這種手段與潑皮耍賴的道理相同,但她知道這老頭兒太過厲害,再打下去眼見就要失敗,等到不支之時,就是想拼命,只怕也來不及了。 “天地棋仙”哇哇怪叫,道:“無賴潑辣婦,老夫同你拼了。” 劉老媽聲音比他叫得更大,道:“拼就拼罷!” 只聽“嘶”的一聲,劉老媽肩膀衣袖,整個被鬼爪扯下,“天地棋仙”也被她的竹杖戮得“蹬蹬”連退三步。 只見他突然臉色鐵青,左手緩緩舉起,漸成紫黑之色。 劉老媽心頭一凜,已知他要運動一種極厲害的陰毒內功,忙氣納丹田,功行只臂,準備豁出生命一拼。 忽然肩上一疼,竟然提不起勁,不禁暗暗叫慘,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這時鬼穀子臉上好似鋪上一層黃紙,手裳脹大一倍,舉手向她逼來,情勢危極。 且說鬼穀子與恨天矮叟說話之時,楚狂僧退入鐵門後,突然瞥見甬道轉彎處出現一位錦衣少年,左右雙掌如抓小雞似的,各提著一人,正是玉面書生與絳衣無影,他悚然一驚,急步衝去。 呂重陽聞聲亦隨後趕入,見狀大為忿怒,喝道:“何方鼠輩,敢傷虯龍堡的人,快把二人放下。” 明旭王子冷傲道:“他是你孩子嗎?” 呂重陽聽他問得奇怪,只好忍住胸中怒火,耐心地點了點頭。 明旭王子道:“現在我已封他們為車馬大使,做為父親的,也該感到榮耀。” 呂重陽濃眉一皺,不解道:“他是我姪子不是兒子,車馬大使是幹什麼的?” “本王子御前馬夫。” 呂重陽聽得大為迷惑,奇道:“你是王子?哪一國的?” 明旭王子神氣十足道:“傲來國皇太子是也。” “哈哈,原來是蠻野小邦。” 明旭王子劍眉一揚,怒道:“小王格外開恩,封令姪為官,從此食君俸祿,一生榮華不盡,還不快叩謝洪恩,竟敢出言輕藐。” 呂重陽大笑道:“你封他們為車馬大使,他二人同意嗎?” 明旭王子哼了一聲,道:“這是聖旨,還有什麼同意不同意。”他頓了一下,又說,“令姪本該處死,我念他年幼無知,收為御前車夫,待他日後將功補罪,與他自新之路。” 呂重陽啼笑皆非,怒道:“放屁,把二人放下,再遲老夫宰了你。” 明旭王子平生之中還沒有被人這樣怒罵過,不禁呆呆地怔立良久,才臉色一沉,道: “中原號稱禮儀之邦,原來欺世盜名,每多欺君犯上之徒。” 楚狂僧道:“中原為萬邦盟主,海外四域歲歲來朝,你只是一個小邦王子,一入中原應與庶民等量。” 明旭王子啐了一口,劍眉軒揚,道:“本朝歷代皇子,應天命而生,豈能以小民視之。” 呂重陽呵呵笑道:“武林推祟的是俠義豪傑之士,無貧賤富貴之分,在吾人心目中,王子不見得比一個乞丐來得尊貴,乞幫當年也幾乎被推選為‘武林評審庭’庭主。” 明旭王子怫然作色,道:“我縱然踏入中原武林,也不能無君臣之分,與你們這些小民同流合污。” “哈哈,真是夜郎自大,那快回去當你那土皇帝,若想在武林中神氣,不啻是做清秋大夢。” “本王子不但一國稱尊,亦可在中原武林稱雄。” “兄弟第一個不服,先嘗嘗虯龍鞭的滋味!”啪的一響,震鞭猛劈他“鼻樑穴”。 明旭王子冷笑一聲,舉起玉面書生的身體來當鞭勢。 呂重陽震臂疾收,“叟”的一響,鞭尾掠過秀臉,僅毫釐之差,那蘋果般的嬌厴,就將變成醜惡的夜叉。 柳筠雖然穴道被阻,但神智很清醒,不禁驚得花容失色玉面書生也同樣心驚肉跳,怎奈有口難言。 轉眼間二人對拆了幾招,起初明旭王子只用人招架,後來卻用以攻敵,等於提著百斤重一雙活兵器與人動手,這等臂力確實驚人。 楚狂僧一見情形不對,忙叫道:“呂施主住手,別傷了自己人。” 呂重陽功力深厚,對虯龍鞭浸淫數十年,憑其精湛的造詣,雖不致失手打錯,但明旭王子既拿人當武器,情形又自不同,只好罷手躍開,怒道:“閣下這種卑鄙的手段,令人齒寒,有種不妨把人放下,來戰百合。” “要比劍何難,發招吧!”說著把二人往後拋去,砰的二響,二人穴道被阻,跌得哼不出聲。 呂重陽此刻怒氣沖天,身如猛虎,鞭賽蛟龍,絕招迭出,決心把他毀在鞭下,替姪兒出一口鳥氣。 明旭王子被一陣猛攻搶去先機,連封帶閃,退了數步才化開。 但覺對方鞭力奇重,空手抵擋一陣,已落下風,突然暴喝一聲,雙掌風雷迸發,閃電之間回敬二掌一腿。 他天生神力,掌風特強,竟把呂重陽的長鞭逼住,接著探手入懷,掏出一個銀圈。 健臂一掄,忽見寒光怒湧,銀芒暴張,戰況立時轉烈。 話分二頭,且說鬼穀子運起“玄陰毒功”,腳下一步一步向劉老媽逼近,劉老媽肩膀受創,無法運功抵抗,眼看要傷在手下。 忽聞殿外傳來一陣黃鶯般的嗓音,道:“劉老媽站開!” 語音未落,香風拂動,一道白影電射而入。 剎那間,只聽鬼穀子吐氣開聲,接著一股黑煙,自手掌湧出。 黑煙與白影,乍合倏分,發出“砰”一聲雷鳴,各自震退六尺。 白影收斂,輕躍出一位如花仙子,鳳目微合,運功調息。 劉老媽急叫道:“公主,你……你受傷了嗎?老奴真該死。” 白衣美女,輕輕搖了搖頭,表示回答。 “天地棋仙”倒退之時,鼻中嗅到一股幽香,只覺那香氣聞來舒暢無比,但卻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想張口打個噴嚏,神智已有些飄然脫世。 他猛然一驚立知不對,難道女娃兒掌中含有藥物不成? 恨天矮叟咋舌良久,暗暗忖道:想不到“天地棋仙”的“玄陰毒掌”練到這般火候,若是打向自己,萬難抵擋,但這女娃兒,小小年紀,卻能與“天地棋仙”數十年的修為一拼,雖然看起來女娃的勁力似還不若“天地棋仙”強猛,但令人不解的是,鬼穀子似比她傷得還重。因為他發覺鬼穀子一連變了幾次顏色。 但天震教三位堂主,臉上毫無驚訝之窩,只聽吳文昌欠身一拱,禮貌地說道:“明晚已屆‘金陵採石磯之約’,公主還留在此地,只怕要延誤時刻。” 鬼穀子與恨天矮叟聞言,心頭猛震,齊道:“姑娘就是奪走‘乾坤日月令’的苑蘭公主嗎?” 原來苑蘭公主與香玉公主長相極其相似,除服飾不同外,甚難辯別,天震教三位堂主,均見過苑蘭公主,只道她今晚換穿白衣,不知是她妹妹。 香玉公主突然睜開雙目,美眸一轉,破綻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這一笑,如春回大地,百花齊放,眾人不禁看得雙眼發直。 鬼穀子立時忘了調息運功,不禁拿她與另一人相比,心中奇道:林琪花容絕世,足以壓倒北粉南姬,娟秀嬌媚,堪稱武林無二,但眼前這白衣少女,不但朱容絲毫不遜林琪,而且笑厴中含有一種天真嬌憨之態,聖潔純真,清麗脫俗,使人一見之下,如沐春風。 吳文昌等人卻暗暗稱奇,只因他們先前見過苑蘭公主,已留下深刻印象,只覺公主艷若桃李,冷若冰霜,有一股雍容華貴的凜然英氣,卻是不露笑容,尤其鳳目威凌十足,觀者不敢逼視。 這時見她突然綻露笑容,竟是這般和藹嬌媚,令人神醉,不禁心感驚奇。 驀然密室裡又傳來幾聲怒叱,眾人陡然驚醒,劉老媽道:“公主,駙馬爺同殿下被困在裡頭。” 香玉公主秀眉微蹙,笑道:“是嗎?我們進去瞧瞧。”柳腰款擺,搖曳生姿,緩步走去。 鬼穀子不知怎地,突然覺得不該攔她去路,自動退避開去。 香玉公主蓮步剛一跨過,鬼穀子又聞到一陣幽香,雙肩一晃,畏懼地再退數尺,臉色一變,低聲喝道:“公主請留芳步。” 香玉公主停步回首笑道:“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鬼穀子神色異常沉重,緩緩道:“公主功力精湛,老夫無限欽佩。” 香玉公主嫣然一笑道:“還有沒有別的事?” 鬼穀子臉上一紅,乾咳一聲,道:“不過老夫自信單憑真才實學,還可同公主一拼。” 香玉公主微微頷首笑道:“你武功確實很厲害,我不見得能贏你。” 這句話別人聽了不覺得怎麼樣,但天震教三位堂主卻滿腹狐疑,因為他們覺得苑蘭公主今晚和藹謙遜的情形,大反常態。難道她一人身俱二種截然不同的性格?果真如此真是駭人聽聞。 鬼穀子乾笑一聲,道:“公主過獎了,不是老夫謬贊,明晚公主採石磯要會的那人武功還在老夫之上。” 香玉公主不禁替姐姐擔心,秀眉微皺,道:“真的那麼厲害嗎?” “萬教黃旌千手菩提杜翰平,功力之高,當今之世不作第二人想。” 他語氣頓了一下,接道:“如憑真實本領,公主絕不是他的敵手。” 香玉公主奇道:“如果功力比你還高,我確實打不過他,不過你說話奇怪,我要是同他打架,不憑真實本領,難道要使詐嗎?” 鬼穀子嘿嘿冷笑道:“老夫知道你不敵之時,另有制勝之道。” “願聆其詳。” 鬼穀子不屑地哼了一聲,道:“如果公主象剛才那樣,掌中挾著無色迷藥,千手菩提杜翰平必敗在你掌下。” “你是說我剛才暗算你嗎?” “老夫剛才硬接公主一掌,鼻中嗅到一股濃郁香氣,現在已感不適,不是你暗算難道我無緣無故中風不成?” 香玉公主走動之時,眾人或多或少都有聞到香氣,一聽原來是迷藥,不禁暗驚,屏住呼吸不敢再聞。 香玉公主正色道:“我忘了告訴你,因你武功太過陰毒,才會有此現象,現在‘天羅香’正在解去你身上毒功。” 鬼穀子臉色大變怒道:“果然是你使詐。”右掌舉起,作勢欲劈。 香玉公主退開一步,曼聲道:“慢著,再打幾掌,我最多身受點內傷,但你毒功盡失那時與常人無異,一生苦修得來的功夫,將付諸流水。” “放屁,老夫這次有備無患,豈會著你道兒?” 劉老媽聽他出口無禮,厲叱道:“糟老頭,我公主生俱‘先天綺羅幽香’,專克百毒疫瘴之氣,她念你功夫修來不易,慈心容讓,你不要命就來送死。” 眾人聽得目瞪口呆,暗暗稱奇,什麼“先天綺羅幽香”,真是聞所末聞,見所未見。不過他聽到劉老媽說的極是真切,不由得他們不信。 香玉公主突輕聲一嘆道:“你剛才中我一記‘天羅掌’,‘玄陰毒功’只減低一成。” 言語之中含有歉疚之意,顯見公主心地異常慈善。 鬼穀子哈哈一笑,神色自若,朗朗道:“老夫學藝不精,怪不得誰來。聞說公主來自東瀛,明晚企圖在‘採石磯’上,宏揚東瀛神技,駕馭中原武學,看來當可如願。” 香玉公主展顏笑道:“天下武學譬如青蓮白藕,殊途同歸,拿個比喻,我對尹公子的武功一向甚為敬佩,他曾經在敝國今年秋末大祭中,贏得武榜魅首,震撼東夷六國十三邦,足見中原武學與東夷當在伯仲中間。” 她與尹靖雖是夫婦,但彼此相敬如賓,時時相互推許,完全出於純內心的讚揚,絕非有意自我標榜。 鬼穀子一怔道:“這麼說公主願還‘乾坤日月令’了?” “哦,那要見了我姐姐才曉得,不過我一定請她送還你們。” 眾人驚“噫”一聲,吳文昌詫異道:“你是苑蘭公主的妹妹。” 香玉公主嫣然一笑,道:“是啊,你認得我姐姐嗎?” 吳文昌點了點頭,正想回話,突聞“砰”的一響,一道人影衝門而出,正是楚狂僧,只聽他急聲道:“鬼兄那人扎手的緊,呂少堡及姑娘被他製住,呂老二也漸漸不支。” |
第29章 秘圖風波
天地棋仙一聽玉面書生被製,臉色一沉,冷然道:“老夫二十年未履江湖,看來武林中又出了不少高人,哼哼……”話猶未了,忽聽甬道裡,傳出怒叱聲:“狂小子,你敢不敢到外面再戰三百回合?”語音就在鐵門近處,原來拼鬥二人,已從甬道轉彎,邊打邊退到門口。 另一個哈哈朗笑,道:“此地場所狹小,你鞭長礙事,施展不開手腳,諒你輸了心中也不服氣,到外面再比更好,我把屬下兩個車馬大使帶著就來。” 話聲甫落,“劈啪”二響,一條魅偉人影,湧出鐵門,只見他虎目圓睜,髯須怒噴,持鞭的右手衣袖,破了一道裂痕,正是“翻天手”呂重陽。 眾人齊齊一怔,看樣子呂老二已吃了虧,那來人功力之高,可以想見,鬼穀子神色肅然,道:“是什麼人在裡頭撒野?” 呂重陽怒氣沖沖道:“一條東夷蠻邦的雜種狗王子。” “怪哉!怎麼你的獵狗反咬了你一口。” “鬼兄有所不知,那獵狗比外面這幾頭兇得緊。” 諸人聞言均臉浮慍色,劉老媽啐了一口,罵道:“你自己才狼狽得如喪家之犬……”只覺肩膀一痛,禁不住連咳二聲。 呂重陽臉上一陣炙熱,惱羞成怒,喝道:“老太婆你知道甚事,若不是甬道狹窄,那狗王子絕難佔上風。”這話不啻自認吃了敗仗。 “恨天矮叟”龔金奇乾笑一聲,道:“虯龍堡名列萬教十三要員,呂兄家傳‘九節虯龍鞭’與九宮堡‘生花七筆’,並稱武林二絕,威鎮江北數百年,當今之世,能與賢昆仲分庭抗禮者,屈指可說,若言勝者,就寥如鳳毛麟角了。” “嘿嘿,龔兄彼此彼此,少給兄弟戴高帽,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劉老媽心想反唇相譏,無奈肩膀陣陣麻痛,只好咬緊牙關,忿忿地哼一聲。 香玉公主蓮步輕移,姍姍走到她身邊,掀起破裂的肩衣,只見五條明朗指痕,雖未見血跡,已成紫黑之色,芳心暗驚,蹙眉說道:“你的功夫與覺遠寺‘狂顛尊者’秘傳的‘七靈斷陰功’頗為相似,所不同只是他用掌你用爪。”說罷輕啟櫻唇,運功向肩膀吹了三口清氣。 一談到“玄陰毒功”,鬼穀子甚是恰然自得,笑道:“哈哈,毒道不孤,遠播四域……” 突然,一陣濃郁的蘭麝香氣瀰漫大殿,眾人頓生警戒之心,不禁齊齊退了一步,屏住呼吸。 劉老媽屈膝一跪,道:“多謝公主救命!”大踏步走到牆角,盤膝跌坐,自行運功療傷。 這時鐵門口人影晃了一下,現出一位身材高大熊腰虎臂的錦衣少年,他見殿中紅燭高燒,高高矮矮聚了七八個圍住密室門口,先是一怔,繼而聞到殿中一殿香味,又迅速縮了回去。 呂老二叫道:“狗王子,何必藏頭縮尾,老夫等你半天了,有種就鑽出烏龜洞來,要是怕死麼,向你老祖宗三跪九叩頭,挾著尾巴滾蛋。” 他罵了一陣,卻不見回話。 香玉公主瞥見那人分明是明旭王子,不知何故探首張望一下,又縮了出去,當下曼聲問道:“請問殿下,尹公子可在甬道裡?” 這回明旭王子出聲回道:“神弓駙馬找漢中崔邱樞去了。” “殿下可知尹公子找那人何事?” “玉面書生殺死崔邱樞的兄弟,神弓駙馬特去向他說明情由。” 鬼穀子聽他所說與事實歪曲甚遠,指著鐵門罵道:“你這狗王子胡說八道,快給老夫滾出來。” 忽聽一陣冷笑聲,接著人影出現,明旭王子已佇立在鐵門旁,雙手各提一人,一臉矜傲冷漠之色,淡淡道:“我道中原有何出色高人,原來都是滿口鄙夷的潑皮渾帳,手底下卻稀鬆平凡的緊,像這老頭日薄崦嵫,已屆天年,嘴巴卻這等惡劣,若不是念在本朝素來敬老尊賢,小王就立刻把你處死。” 天地棋仙向與天下第一大派的少林掌門人大限禪師等量齊觀,武林中聞其名者不敬讓三分,生平幾曾見過口氣這等託大之人?因此,為之驚愕者良久。 過了一陣,才眼睛一瞪,說道:“小子,你是在唱戲扮皇帝嗎?” 明旭王子劍眉軒剔,雙目神光逼人,朗聲喝道:“什麼扮皇帝,小王乃東夷傲來國‘雨新望羅族’十六代嫡傳王子是也。” 他貴為王子,性情傲慢,被人誤認為車夫,引為奇恥大辱,急忙澄清身份。 鬼穀子見他提著玉面書生與柳筠背領,突然臉色一變,冷澀道:“不管你是皇子或是狗子,現在立即把他二人放下,若動了一根毫毛,你這皇子也就變成狗子。” 明旭王子勃然大怒,道:“食君俸祿,忠君之職,小王已封他們為御前車馬大使,應一生隨侍左右,怎能放了他們。” “天地棋仙”聽得啼笑皆非,這人是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海外小皇子,這種人除非教訓他一頓,別無良策對付。 當下把臉孔拉得長長,陰沉沉地說道:“老夫一向說一不二,別說你是芝麻大的狗屁王子,就是玉皇大帝得罪了老夫,也不會好受。” “哈哈,你要認為得罪小王好受,不妨一試。” 香玉公主已感到目下情形有異,尤其尹靖去向不知,更替他擔心,眼看二人就要火併,忙柔聲道:“明旭殿下,‘白綾香車’已有小頻駕馭,用不著這二人,放了他們吧!” 明旭王子笑道:“我本想把這丫頭送公主作侍婢,既是公主說情,我就放了這丫頭,這男的卻饒不得。” 說著振臂一撩,將柳筠嬌軀,向“天地棋仙”拋去,這一拋衝力兇猛,來勢奇捷,天地棋仙微微一凜,暗道:這人蠻力真是大得驚人! 思忖中,右臂疾伸,扣住柳筠粉臂,順勢向上一帶,左手同時拍向背心,右手一松,柳筠嬌軀宛如一條紅雲,向上飄起。 只聽她嬌叱一聲,身形一弓一彈,美妙地翻了一個跟鬥,落地時只跌了二步,就牢牢站穩。 明旭王子暗地吃驚,這老頭身手果真了得,接人解穴,輕描淡寫,一氣呵成,只要稍一閃失,那女的非當場跌死不可。 天南“柳家堡”在武林中聲望極高,柳筠出道以來,從未失過風頭,年輕一輩她可說是佼佼不群,老一輩人的人也都心存顧忌,容讓三分,想不到今晚與玉面書生雙雙遭到生擒之辱, 不禁氣得嬌軀發抖,指著明旭王子頓腳道:“你,你……快把我呂哥哥放了,不然…… 叫我爹爹來打死你。”她知道自己打不過人家,只好搬出她父親來嚇人。 明旭王子臉掛冷笑,充耳不聞。 鬼穀子神氣嚴冷道:“今晚若叫你把人帶出‘柏雲寺’,老夫從此改名換姓,永絕行跡。”說話之時已暗地運功,以備猝然出手救人。 天震教三位堂主以“凌風秀士”吳文昌最工於心計,他衡量目前己方雖是三堂主齊到,但論實力單打獨鬥絕不是在場任何一人敵手,目下唯一善策,就是促成諸人火併,他看出明旭王子是一勁敵,故意呵呵一笑,輕藐地道:“這位老先生乃名震武林的頂尖高手,閣下要是識相,快把人留下,再遲只怕要後悔莫及。” 明旭王子狂傲地笑道:“哈哈,狗前稱霸,遇虎縮尾,在你們面前也許稱得上高人,但小王卻不屑一顧。” 鬼穀子臉色一變,殺氣直升眉梢。 香玉公主秀眉微蹙,心想明旭王子初到中原,似不可能與人結有仇隙,只不知他強留那人何用,不禁動問,道:“不知殿下留下這人有何差遣?” 明旭王子訥訥道:“哦,這人……”他心戒香玉公主“天羅香”,覺得與他們同行甚不方便,意欲脅逼玉面書生帶他到金陵,同時也可出他一口鳥氣,但這事甚難啟齒,因此吱唔一陣,遲遲說道:“這人欺君犯上,罪不容恕。” 呂重陽罵道:“放你的狗屁!” 恨天矮叟目光一轉,道:“殿下看來也是爽快的人,怎麼說起來話來反而吞吞吐吐,你何用隱瞞,江湖上誰不知玉面書生帶著‘藏玄秘圖’。” 明旭王子見他身材奇矮,很是不屑,冷冷道:“我與公主在說話,豈是你們可隨便插口?” 天地棋仙趁他說話之際,陡然雙肩一晃,欺身撲上,左手五指箕張,抓他天庭要害,右手徑擒拿住玉面書生脊心的肘腕,這一招正是他生平絕招“懾魂二十四抓”中的“鬼王索魂”。 動身之際口中冷澀道:“東夷蠻小子少狂,若不給你一點厲害,還道中原無人。” 明旭王子冷笑一聲,右手立胸平推而出,看似封住對方擊向天庭要穴的左爪。但不知怎地,天地棋仙雙手同時收回,掌化“五鬼守關”,易攻為守。 原來他被劉老媽戮了一杖,又與香玉公主硬碰一掌,身中“先天綺羅幽香”,他的“玄陰毒功”與明旭王子的“七靈斷陰功”同屬一種絕毒的內功,全靠後天修來,一遇到專門克制毒功的“先天綺羅幽香”,香毒中和,毒功不知不覺消失,等於傷了幾年的修為。 這時忽然感到對方拍來的掌勢過於兇猛,心頭微震,已抽身疾退數步。 明旭王子得理不饒人,挺身追擊,單掌翻劈如飛,他神力渾雄無儔,強風激盪,把四外之人吹得衣袂不住飄揚。 香玉公主一聽“藏玄秘圖”,芳心陡然一震,她記得尹靖向她說過,林老伯托他恆山取寶,送上“七仙山萬劍池”,不幸取寶的“藏玄秘圖”中途遺落。 她此次不惜風塵勞碌,重臨中原,主要的目的,在於協助尹靖完成夙願,因此乍聞音息,不禁喜上眉梢,也顧不得他們在動手,甜甜一笑,問道:“老先生,你是說‘藏玄秘圖’在那玄衣人身上嗎?” 恨天矮叟被明旭王子搶白一陣,正當氣往上衝,怒視著二人在過招,被她這一聲老先生叫得心頭痒痒舒暢無比,覺得自己能被這位天仙也似的公主看重,臉上甚是光彩,頓時怒氣全消,恭恭敬敬地答道:“據說‘藏玄秘圖’是由一位姓尹的‘蒙面劍客’傳人,帶入江湖,大約一個半月前姓尹的在‘九嶷絕壑’的‘萬景仙蹤窟’,與綠野仙人及幽冥鬼主舉行‘仙鬼人大會’,後來仙鬼人同時斃死,‘藏玄秘圖’乃落入幽冥公子宇文雷身上,其後玉面書生在洛陽郊外,又從幽冥公子那裡奪去,目下‘萬教旌’正分道追蹤,約定明晚會聚金陵‘採石磯’向苑蘭公主討回乾坤日月令。” 香玉公主喜道:“果然是尹公子遺失的‘藏玄秘圖’出現在此地。” 恨天矮叟見她欣喜的神情,不禁一怔,暗暗忖道:難道這位高貴清芬的公主也對秘圖生了竊窺之心不成?當下便以試探的口吻說道:“那祕籍原來武當派一位門人從‘聖蹟殿’偷竊下山,理應物歸原主送還武當派。” 香主公主道:“這個我可不管,反正今晚我必須把它取回,要真是武當派之物,尹公子絕不會竊佔。” 恨天矮叟聽她口氣說得甚是堅定,突然心念一轉,計上心來,走近幾步,壓低嗓音,道: “此刻與傲來國王子動手那老頭,是玉面書生的舅舅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地棋仙’鬼穀子,一旁虎視眈眈的髯須大漢是他叔叔虯龍堡二堡主翻天手呂重陽,武功甚高名列當今一流之林,他們勢必全力保護姪兒。” 香玉公主轉目望去,只見天地棋仙讓過數招後,陡然手法一變,雙手十指拂出陣陣冷風,但見掌影鬼爪,奇嬗不定,陰風冷冷,令人起雞皮自疙瘩,毛骨悚然。 他掌爪之中,看起來處處都有破綻空隙,其實卻蘊含著陰森奇奧的殺機圈套,只要稍一不慎,就有跌入圈套,陷身危淵之虞。 這一來明旭王子單掌應敵,立感吃緊,節節退避。 香玉公主秀眉一皺,道:“這老頭的功夫,好生詭異呀!” 恨天矮叟略一頷首又悄悄道:“遠站右邊殿角,作岸上觀火那三人是天震教內三堂主,他們也是為‘藏玄秘圖’而來,等下出手時公主留心呂重陽及那和尚,三堂主由老夫來打發,咱們分頭對付,公主不難把秘圖取到手。”他個頭甚矮,說話之時,目注場中拼鬥二人,並不仰首,因此旁人甚難察覺。 香玉公主輕輕點了點頭,突然感到奇怪,揚聲說道:“你是來做什麼的?為何要幫助我?”這聲音清脆悅目,三堂主與呂重陽不禁詫異地轉目望來。 恨天矮叟心中暗急,乾咳了二聲,指著場中,哈哈笑道:“鬼兄懾魂二十四爪冠蓋武林,看來這狂小子非被你活活抓死不可了。” 眾人注意力又集中到拼鬥二人,吳文昌甚是靈警,心中立時在暗暗琢磨。 龔金奇待諸人視線移開,才以蟻密功傳話,道:“目下時機緊逼,老夫不想絮瑣,我認為‘藏玄秘圖’落在公主身上比到他們手裡安全得多。” 香玉公主疑信相參,不明他話中含意,恨天矮叟見狀正色道:“公主若信不過老夫,咱們各自為戰。” 她想“藏玄秘圖”若拿到手,到時候就是矮老頭來搶,也不怕他,當下頷首道:“好的,咱們一言為定。” 這時鬼穀子一陣猛攻,已將明旭王子逼落下風,只聽他冷哼道:“小子,你這點能耐也想到中原來撒野嗎?” 明旭王子心頭大怒,勃然吐氣開聲,飛起一腳踏去,來勢奇猛,鬼穀子側身一讓,斜開七尺。 這次二人分開之後,並沒有立即再動手,四目炯炯互視,表情嚴肅,天地棋仙突然將雙手舉到胸前,臉色慘白得像一張黃紙,臉漸呈紫黑之色形狀怪怖,生似一具陰屍鬼魅。 明旭王子足下不丁不八,立掌當胸,運氣行動,只見他雪白的手掌,由殷紅變成紫黑,果然二人內功極其相似,只是所示不同,天地棋仙行功之時,毒氣從指尖向掌心回集,明旭王子卻從掌心向指尖蔓延。 盞茶功夫,二人手掌均散發出絲絲煙霧,顯見這次“天地棋仙”比剛才與香玉公主硬碰那一掌,至少多提聚了二成功力,已豁出性命來。 明旭王子初臨華夏,蓄意在中原武林揚名喧赫一番,不料今晚遇上武林中罕見硬手,他為先聲奪人,此刻也已提滿全力準備一拼。 像這種能以毒功運氣傷人,在武林中尚屬少見,眾人不禁看得驚心動魄,大為震駭唯恐被毒氣誤傷,都退得遠遠地觀看。 驀地二人閃電般一合,接著發出一聲震耳巨響,黑煙繚繞,人影乍合倏分。 一條瘦小人影在地上翻了一個跟鬥才爬出。 另一個臃腫膨大的身影連退數步,一屁股跌坐地上,接著一式“魚躍龍門”復騰身立起。 原來明旭王子依舊提著玉面書生的背領,因此身影看起來,特別臃腫。 二人硬拼一掌鬼穀子雖被對方掌力震得翻了一個跟鬥,但精神倍增,內力反而充沛,毫無損傷之感,他心中竊喜,暗想這小子只是力大,卻傷不了我,卻被老夫“玄陰毒爪”擊中,絕無幸理,不禁高興得呵呵大笑。 哪知明旭王子也存著同樣的心理,臉掛冷笑,等待這老頭毒發而死。 旁人諸人見他們各被震得翻身栽倒,但起落之間,仍是非常靈活利落,已在稱奇,復見明旭王子冷笑依然,“天地棋仙”大笑不已,不禁咄咄稱怪。 要知動手過招,以硬碰硬,強對強最易分出勝負,縱然功力相當,也將落個二敗俱傷,但今日情形似出乎常態,除非是二人已受內傷,但為盛名故意掩飾。 過了一會,明旭王子已感到情形有異,劍眉微剔,冷笑道:“小王‘七靈斷陰掌’在東夷六國十三邦中能接下的人屈指可數,想不到你這老頭卻能久久不死。” 天地棋仙吃了一驚,怎麼這小子居然沒有中毒,怪哉!怪哉!當下也仿效他的口氣,嘿嘿冷笑道:“老夫‘玄陰毒爪’在中原萬教十三要員中能接下的人屈指可數,想不到你這狗王子卻能久久不死。” 明旭王子臉色一寒,怒道:“你敢不敢再接我一掌?” 天地棋仙道:“歡迎之至,歡迎之至。” 只見明旭王子肩不晃,膝不彎陡然欺身撲上,單掌推出,一股烏色煙霧,如海潮湧至。 鬼穀子雙掌一翻,接著“砰”一響,二人又硬碰了一掌。 這次雖未栽倒,但“蹬蹬蹬”各退四步才站穩,“天地棋仙”目光一瞪,肅然道:“狗王子果然硬朗得很。” 明旭王子甚是不解,自己精神飽滿,內力充沛,只是打不傷這瘦老頭,他心中吃驚,鼻孔傲慢地哼了一聲,說道:“假如你自知年紀老邁,經不起硬戰,趁早認輸,小王可手下留情,若不知進退,哼……” 鬼穀子未等他說完,哈哈接道:“人老骨頭硬,老夫愈打愈舒服,只怕你娃娃骨頭嫩,經不起折損。” 呂重陽看得甚為擔心,只怕落個二敗俱傷的慘局,忙插口道:“鬼兄慢著,我看用不著同這狗王子拼命。” 天地棋仙滿臉嚴穆,不以為然道:“今晚若不把這東夷蠻子好好教訓一頓,豈不被他恥笑中原無人?” 凌風秀士吳文昌,心中暗喜,恨不得他二人趕快拼個死活,故意火上加油道:“鬼老前輩乃武林中泰山北斗,今日若將這位東夷王子擊敗,吾等亦將沾光匪淺。” 明旭王子朗朗一笑道:“瘦老頭,今日之戰不分勝負不休,只要你能贏我一掌一式,我立刻東返故國。” “那最好不過,你先把我姪兒放下,咱們再好好比一比。” 明旭王子天生神力過人,他雖然左手提著玉面書生,但這種結結實實的一掌硬接一掌,在他說來得並不多吃力,因此故示大方,道:“我單掌對付已綽綽有餘,何需雙手齊出?” 天地棋仙冷冷道:“這個靠不住,萬一你拿他身子來擋,老夫豈不打傷了自己人,再說只要你能贏老夫,儘管把人帶走,絕不過問。” “哼,小王什麼人,豈會拿他當擋箭牌?” 呂重陽濃眉一皺,暴喝道:“狗屁王子,剛才在甬道裡你不是拿他二人當擋箭牌,與老夫拼命嗎?” “那時我因雙手提著人,騰不出手來,不得不作權宜之計。” 呂重陽腦海裡一轉,想起他剛才與鬼穀子動手時,果真始終沒有拿玉面書生擋“天地棋仙”的鬼爪,即使在一度落入下風之時,也僅以單掌苦撐局面。 鬼穀子長眉軒剔,殺氣陡現,厲叱道:“那你輸了別叫冤枉,接招!”右掌“司命追魂”,刮起一陣凜凜陰風,直逼前胸。 明旭王子淵停岳峙,以逸待勞,待其掌爪臨近,才陡然抬手迎上。 這次與前二掌大同小異,震聲雷鳴,雖然震得手臂發麻,但卻毫膚無損,二人怔得瞪眼互視。 香玉公主靜靜地在一旁看他二人以毒功互拼,卻見愈戰愈勇,功力並不相對稍弱,這種反常的現象眾人早已察覺,只是不明其故,她細心思考了一陣,突然靈光一閃,淡淡一笑,道:“你們這種打法如魚得水,相得益彰,永遠分不出勝負。” 鬼穀子詫異,道:“何以如此說法?” “假如你連續不斷地發掌默運毒功去傷人,元氣會不會有消盡的時候。” “毒功修為不易,運神化氣藉以傷人極費真元,連續不斷的發掌,就是與生俱來的毒功,也有消盡的一天。” “你現在已蓄聚全身功力,連發數掌,可有真元內潰之感?” “哈哈,老夫內力泉湧,決心把這狂小子擊敗,豈會真元內潰?” “我相信明旭王子殿下的情形與你相仿,真元也無潰傷之感。” 明旭王子點了點了頭,冷笑道:“公主說的是,憑這老頭這等能耐,怎能耗我真元?” 香玉公主輕搖著頭,說道:“二位因所練的毒氣相似,功力相近,運毒傷人的瞬間,同時吸取對方毒氣一吐一吸兩相抵消,因此各無虧損。” 眾人聽得瞠目結舌,暗暗稱奇,鬼穀子微一思索,贊道:“公主蘭心惠質,見地精闢,高論!高論!” 他頓了一下,突然眉頭一皺,說道:“狂小子,那咱們怎麼打出勝負?” 明旭王子只道“七靈斷陰功”是蓋世獨門絕學,不意這老頭亦善此道,他心中很是氣忿,冷冷說道:“那還不容易,咱們不用毒功,再打一場。” “慢著!”香玉公主指著玉面書生道:“殿下,請你查看這人身上是否有一張藏玄秘圖?” “不錯!是有一張折圖。” “先把它取下!” 明旭王子伸手去拿,鬼穀子厲道:“有老夫在此,你們休想拿到秘圖。”話落口,身形一晃,雙爪風雷迸發,如魁魅般地,向對方抓去。 明旭王子舉掌一封,說道:“那折圖所示藏寶地點是恆山落星……”他一分神說話,鬼穀子爪抓腳踢,叱聲雷動,逼得他無法把話說完。 他們武功本在伯仲之間,明旭王子提著人,單掌衛敵,數招之後,又相形見絀,漸有被逼落下風之勢。 鬼穀子心切,突然清嘯一聲,右爪疾展,五縷勁氣,凜凜來襲,眨眼已罩住對方左手。 這一招正是“懾魂二十四爪”中的絕記“凌虛懾魂”,詭譎毒辣無比,明旭王子除非撒手放了玉面書生,萬難化解。 但他性情高傲,豈肯被逼撒手,右臂猛地一沉一托,一招“坐井觀天”,扣其肱股。 二人出手同樣快捷深奧,閃電之間已各拿住對方手臂,但明旭王子是拿住對方肱股,天地棋仙卻製其“腕脈穴”所拿部位有輕重之分,明旭立時半臂酸麻,提著玉面書生的手掌也隨著鬆開。 這一來反將玉面書生挾在中間,看起來似三人相互擁抱。 過了一會,到底明旭王子被擒重穴,後力不繼,被鬼穀子壓得身體漸後傾,情勢危極。 恨天矮叟一見機會難得,突然聳聲笑道:“鬼兄龔某助你一臂之力。”掌隨聲發,一記“地心卷風掌”,猛向明旭王子下盤攻去。 鬼穀子罵道:“矮老頭誰要你多管閒事。”飛起一腳踢去。 龔金奇真氣陡然一沉,剎住前衝之勢,哼了一聲,道:“那兄弟就袖手了!”身形一挫,成弓形狀平點地面,生似衝力太大,要伏身收掌一般。 明旭王子趁機把右手鬆開,掌勢“迅雷擊頂”向天靈蓋劈下。 他一鬆手,天地棋仙左掌立時恢復自由,順勢抬起,一招“天王托塔”封住來勢。 玉面書生從兩人懷中,滾落實地。 就在這剎那之間,驀然迎地卷起一陣狂飆,怒湧而至,二人臉色大變,只見恨天矮叟如離弓箭矢,雙掌沿著地面向上推出。 “地心卷風掌”越近地面威力越強,此刻他全力施為,來勢有如排山倒海,力逾千鈞。 場外諸人,只道他已收回掌勢,萬想不到反而猛下殺手,由於心中毫無準備,猝然間救援不及,只能大聲吆喝。 只聽“砰”的一聲,天地棋仙與明旭王子各中一掌,翻身向地上滾落。 玉面書生平身仰臥,恨天矮叟的掌風是由上而下,幸而避開正面一擊,但掃過地面的餘勁甚強,把他刮得斜飛尋丈,正好往柳筠立身處滾去。 龔金奇突擊成功,身如彈丸向玉面書生追去,呂重陽破口大罵,長鞭急如靈蛇截過去。 突生意外,香玉公主心地善良,覺得恨天矮叟此舉太過卑鄙,一時之間倒不知應否把他截住,她微一猶豫,呂重陽早巳晃身閃過。 他怒氣衝霄,出招絕不留情,但見鞭影如山,掌風虎虎,把恨天矮叟打得如皮球般地在地上亂滾。 奇哉!恨天矮叟雖然滾動如球,但任你長鞭如何威猛,卻始終劈不著,敢情他正施展崆峒絕學“地堂滾身法”與對方周旋。 柳筠一見玉面書生被掌風掃得向她滾來,驚得花容失色,急忙接住玉面書生。 這時三堂主齊齊動身,身形已衝到她身邊,只聽吳文昌沉聲道:“柳姑娘快站開!”原來“天震教”與“柳家堡”“浮月山莊” 及“金牛谷”,互有合作的默契,因此三堂主不想得罪柳筠。 柳筠秀眉倒豎,嗔道:“不行!你們不能傷害我呂哥哥。” 吳文昌臉色一寒,怒道:“姑娘如此耽誤正事,難道不怕令尊責懲?” 柳筠芳心一震,繼而心想反正有母親作靠山,因此嘟著嘴,強硬地說道:“你們趁我父親不在就想欺負我,哼,‘絳衣無影’豈是好惹。” “銀笛水仙”呂綺雯盪笑一聲,道:“柳姑娘放心,我們絕不會傷害你的寶貝哥哥。” 說著伸手來拉她粉臂。 驀然耳邊叱起一聲莊嚴佛號道:“施主不可造次!” 一股強風把銀笛水仙打得斜開二步。 袈裟飄拂,楚狂僧已擋在柳筠身前,合什道:“貧僧一向不涉武林是非,但這二位小檀越乃敝寺香客,請施主等高抬貴手,網開一面。” 吳文昌冷笑道:“大師袒護萬教要犯,還說不涉武林是非,真是可笑之極。” 楚狂僧沉湧一聲佛號,道:“貧僧青燈伴佛,淡泊無為,施主豈可信口加此莫須有的罪名。” 白虎堂主“鐵臂金環”徐明達,陰惻一笑。 “玉面書生竊走‘藏玄秘圖’,‘萬教旌’四出緝拿,如今人贓俱獲,大師還能狡賴嗎?” 楚狂僧微微一怔,徐明達獰笑接著:“袒護萬教要犯,一體問罪,大師若想證明清白無辜,趁早讓開,否則血染佛殿之時後悔莫及。” “施主等未奉‘萬教旌’卻欲干犯呂少堡主,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嘿嘿,你如此拘泥不化想是念佛念暈了頭,本座來使你清醒。”鐵臂掄動,烏光雲湧,一招“日月雙輪”當頭劈落。 只見烏光閃閃來勢急猛,楚狂僧讓開三步,掌出“虎據柴門”,上擋其臂,下攻丹田。 白虎堂主縮腹沉臂,雙圈交叉一拼,發出鏗鏘響聲,金光繚亂,閃電之間已猛攻數招。 楚狂僧早年曾得過一位異人指點,內外功夫均有火候,唯自剃度出家,皈依三界後,對刀劍拳掌之術,漸而疏遠,但內功靜坐之道與佛門禪意相通,數十年勘修漸臻妙境,因此白虎堂主攻勢雖猛,卻也被他輕而易舉的一一封住。 三位堂主看不出這荒林古剎的主持方丈,竟是這等了得,凌風秀士長眉微皺,低聲道: “呂堂主遲則生變!”長袖“白雲出岫”,從右側攻上。 銀笛水仙立刻會意,情知他要合三人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把和尚打倒,再對付玉面書生及柳筠,隨即玉腕翻飛,銀笛星光顫動,揮襲過去。 三人聯手威力大增,楚狂僧如何能敵?立時右衝右突,險象橫生。 禪雲和尚一見他們以眾凌寡,合力打師父一人,既驚又怒,大聲呼喝,舉起一根木棒加入戰圍,師徒以二敵三雖然居於劣勢,總算暫把陣勢穩住。 這時柳筠正手忙足亂地替玉面書生推宮解穴,明旭王子對他下的手法較重,又被矮叟“地心卷風掌”的邊緣,掃翻老遠,人早已昏厥過去,柳筠忙了半天。依然不得其要領,不禁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鬢邊香汗濡濡,突然耳邊聽到一陣語音道:“先推督脈的‘懸樞’‘脊中’‘至陽’三穴,再拍‘商曲’‘幽門’其穴自開。”嗓音嬌嫩,如黃鶯出谷,乳燕歸巢,悅耳之極。 柳筠抬目望去,只覺眼前一亮,一位白衣宮妝少女,迎面俏立,但見她神韻出塵,雪艷照人,宛如嫦娥臨風,仙子謫塵。 她痴痴地看了一會,不由自慚形穢地低下頭去。香玉公主見她臉罩愁雲,曼聲問道: “他是你兄弟嗎?” “不,他是我的……”雙頰緋紅,羞怩地說不下去。香玉公主笑盈盈道:“你不用說,我知道了,剛才聽你叫他呂哥哥,認為是你兄弟。” 她略為頓了一下,接著:“照我所說方法,先把他救醒。” 柳筠忙素手頻飛,照她所說的各穴推拿。 過了一會,玉面書生喉嚨一陣痰動,張口吐出一口濃痰,悠悠醒來,瞥見自己躺在柳筠懷裡,疲憊的俊臉上展出一絲感激的笑容。 香玉公主見他已醒來,嬌聲道:“聽說你取走了尹公子的‘藏玄秘圖’,我現在要把它收回。” 玉面書生聞言,轉臉望去,陡然精神一震,騰身躍起,肅衣整容,拱手:“區區不知公主芳駕蒞臨,失儀之處,請恕海涵。”他神色舉止,都表現出無比的敬意,柳筠心中酸溜溜的,很不是味道。 香玉公主秀眉一顰,奇道:“我們好像沒有見過面,你怎麼認得我?” 玉面書生突然像鬥敗公雞似的,顯得很是頹喪,喟然一嘆道:“公主金枝玉葉,貴人多忘,哪會把我這草莽魯漢記在心頭。” 這話說得極其卑謙,香玉公主思索一陣搖頭道:“我實在記不起在何處見過你。” “那日洪澤湖畔豔陽麗天,楓葉荻花,煙柳碧波中,公主坐著一條藍色絲綾畫舫,遊覽湖光山色,不知可還記得……” 香玉公主笑道:“你見到的是另一人,不談那事,我只問你把‘藏玄秘圖’還來。” 玉面書生聞言一怔,仔細端詳了好一會,果見這白衣美女雍雅嫻靜,柔情似水,與苑蘭公主那嚴冷英俊的氣質截然不同,這一發現心中大為震蕩,要知他走遍大江南北,生平閱過美女無數,就是燕趙佳麗,蘇杭名姬,尚且為天邊粉絮,不屑一顧,在他心目中,苑蘭公主與林琪,乃武林中第一美女.他心愛林琪,而對苑蘭含著一絲怕意。 玉面書生心中暗急,神色卻泰然道:“我與尹兄是生死之交,月前在洛陽城外,從幽冥公子身上奪回‘藏玄秘圖’適逢‘萬教旌’追緝甚緊,不得不暫避風聲,月來遍尋尹兄欲送回秘圖,奈何始終未得一晤。” 香玉公主“哦”了一聲,歉疚道:“原來你是尹公子好友,那剛才真是錯怪了你,我們剛從玉壺國回來,你自然是找不到他。” 玉面書生聽她口氣友善,無苑蘭公主那等咄咄的逼人氣燄,暗自竊喜,故意鄭重其事,道:“區區感念尹兄知遇之恩,幾番出生入死,虎口逃生,捨命保護‘藏玄秘圖’,不使為歹人竊奪,不是我信不過公主,只要尹兄一來,立即當面奉還。” |
第30章 分道揚鑣
香玉公主聽他說得義薄雲天,言辭懇摯,不由輕輕頷首道:“那就委屈你稍等片刻了。” 她的武功,遠在呂、柳二人之上,此刻若想強奪秘圖,可說是易如反掌,但她想既是尹靖生死之交的朋友,不可有失儀之處。 玉面書生突然劍眉一揚,把虯龍鞭撩直,沉聲道:“天震教為竊奪‘玄天圖’,三番二次不擇手段,欺置尹靖兄於死地,今日又欺上門來,哼,少爺豈能再容你們。”說得忿慨之極。 這時楚狂僧師徒,已被三堂主圍攻得招架不住,危如累卵,他說完話,挺胸向前走。 香玉公主突然秀臉冷若寒霜,冷冷道:“慢著!你說什麼人要暗害尹公子?” 玉面書生手指凌風秀士,氣道:“公主有所不知,上次尹兄幾乎葬身‘九嶷絕壑’,就是他設的圈套。” 香玉公主怒極,哼了一聲,道:“你這個壞人,敢陷害尹公子。”話聲中白衣飄拂,挾著一股香風,向三堂主撲去。 她掌如飄絮,身段優美之極,玉面書生不禁看得呆了一呆,三堂主一聞香氣,同時怵然心驚,抽身直退到殿角,三人站成品字形,準備聯手對抗。 玉面書生得意地朗笑,道:“凌風秀士聽清楚,這位公主乃苑蘭公主令妹,尹靖兄的未來夫人,哈哈,有尹嫂子在此地,你還想猖獗嗎?” 三堂主這時都屏住呼吸,不敢吭氣。 玉面書生見香玉公主把他們逼退後,不乘勢追擊,忙催促道:“尹嫂子把他們痛痛快快地揍一頓。” 香玉公主臉上浮起一層紅霞,美眸顧盼流輝,曼聲道:“只要你們答應以後不再為難尹公子,我就饒了你們。” 他們堂堂天震教麾下三堂主,向人求饒豈不自拆臺子,因此吳文昌正色道:“在下與尹朋友倒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 呂江武又道:“嫂子別聽他胡說,他恨不得尹兄快死,這次萬萬饒他們不得。” 香玉公主果然笑容 斂,蓮步輕移,向他們逼去,說道:“你們到底答不答應?” 三堂主暗地運功,此刻已後退無路,只好背隅一戰。 吳文昌突然大聲喝道:“公主你上當了,玉面書生逃走了!” 她聞言一震,閃電般旋過身來,只見旁門人影一晃,呂、柳二人均奪門逸去。 她氣忿之極,嗔道:“啊呀!你是個大壞蛋!”白影一晃,也消失在殿外。 三堂主縱身急迫,尾隨而出。 呂老二與恨天矮叟,聽到金龍堂主大聲呼喝,立即罷手,恨天矮叟道:“呂兄鞭法精湛奇猛,兄弟佩服的緊,改日再行拜候。”衝門而去。 呂重陽大笑,道:“龔老頭要溜了嗎?”急躡在他背後追去。 香玉公主追出殿外,只見二道人影正穿過天井,距離不過在四丈外,她冷笑一聲,道: “看你們能逃出多遠?” 她輕功非同小可,追過一座殿宇已逼近一丈,這時已出古廟,後面是一片參天古松,敢情寺四週長著柏槐叢林,故名“柏雲寺”。 這時明月當空,夜涼如水,把曠地上追逐的幾人照得明明白白,眼看香玉公主再有二三丈就要把呂、柳二人追上,而距離樹林尚有十數丈遠,玉面書生恨不得多長二條腿,好跑得快點。 突然一聲長嘯,嘯聲甫落,接著響起一陣嗥嗥馬嘶聲,聽來似乎還在老遠的地方。哪知忽然之間,自右側樹林裡,風馳電掣般地奔出一匹雪白駿馬,生似一支離弓飛箭,眨眼間已到玉面書生旁側。 呂、柳二人雙足一蹬,同時躍上馬背,玉面書生雙腿一挾,那馬又是一聲長嘶,四蹄飛揚,快捷如一道白練,絕塵穿林而出。 那馬奔行迅捷武林罕見,但香玉公主的輕功亦可稱得上獨步當今,這時她距離那神駒背後不過一丈不到,只見她身法如風,屏開飛塵絕跡蓋世輕功,緊追不舍。 三堂主一見呂、柳二人登上馬背都同時停下步來,吳文昌道:“玉面書生已登上‘雪龍駒’,咱們追也無益。” 呂綺雯望著消失在林外的白影,敬佩道:“呀!那位公主身形好快呀!可能能把‘雪龍駒’追上。” 背後傳來一聲哈哈,道:“龔某還沒有聽說過有誰能追上,‘雪龍駒’?” “龔老頭既知追不上我家的神馬,咱們就留下來一續未完之戰如何?”正是呂重陽的語音。 恨天矮叟道:“呂老二要指教何患沒有機會,恆山腳麓相候。”最後一個字出口,人已在十丈以外。 呂重陽大聲道:“矮老頭,到時你只怕上不了恆山山頂。” 林外傳來矮叟嘿嘿冷笑,笑聲漸漸渺杳。 呂重陽回過頭來目光湛湛地掃視呂文昌等人一眼,冷漠道:“幾位還留戀往返,想是要給兄弟開開眼界?” 吳文昌微微一笑,道:“荒林古剎何足留戀?在下等就此別過。”三人聯袂離去。 呂重陽心懸“天地棋仙”傷勢,見他們已去,返身奔回廟中。 過了後殿,驀然傳來一陣步履聲,接著有一嬌嫩嗓音,道:“奴婢奉公主之命,一直守在房中,剛才還聽到此地人聲喧雜,現在卻已悄沒聲息。” 轉角處突然轉出一位白衣小廝及一青衫少年。那二人步法穩健輕靈,來得切近,青衫少年雙手一拱,道:“老前輩叨擾了,在下可否向您打聽一事?” 呂重陽凝目望去,只見他氣宇軒昂,英朗俊拔,好一表人才,忙微微拱手還禮,道: “尊駕有何見教,但說無妨。” 那少年道:“請問老前輩可曾見到一位白羅宮妝姑娘,及一位白髮銀絲的老婆婆?” 呂重陽聞言一怔,淡淡道:“尊駕何人,問他們作什麼?” “在下尹靖,我們是今晚一道來此投宿的。” 呂重陽驚“哦”一聲,道:“原來是名滿武林的蒙面劍客傳人,失敬!” 尹靖客謙道:“哪裡!老前輩想必已知他們行蹤,敬請下示。”呂重陽伸手指著右廂旁殿,道:“那老太婆就在裡面,白衣公主只怕人已去遠了。”尹靖聞言臉色微微一變,稱謝一聲,急步跨進右廂旁殿。 只見殿中甚是寬敞,佛象的香案上,高燃著二盞燈燭,劉老媽及明旭王子各盤腿坐在牆隅,另外旁邊冥目端坐著一個瘦老頭,有二個和尚圍住他身邊。 那白衣小廝,正是小頻,入得殿中不見公主影蹤,忙急聲問道:“劉老媽,咱們二公主呢?” 尹靖道:“別擾她,劉老媽在運功調息,待我幫她一陣。” 伸出右手抵住劉老媽掌心。 “太乙玄功”乃玄門至高絕學,老媽子只覺自掌心導入一股熱流,真氣立時雲湧流暢,不一會功夫,膀上溢出一灘黃水。 她肩上毒氣,經與“天羅香”中知,因此浸入體內,再逼出毒汁時已是淡黃色,不呈紫黑色。 功行已畢,尹靖撒手站起,劉老媽睜開雙眼,屈膝一拜,顫聲道:“多謝駙馬爺救命,二公主她……” “她怎麼了?”尹靖急問一聲。 “今晚有一小子帶著‘藏玄秘圖’潛匿在廟中,二公主向他要回秘圖,那小子花言巧語使詐溜走,二公主已追出廟外去了。” “她們奔向何方?”大有立刻追去之意。 明旭王子突然朗笑一聲,挺身躍起,接道:“神弓駙馬來遲了,那小子自稱與你生死之交,二公主信以為真,誰知卻是個混蛋騙子,不過他功力平凡,絕難逃出二公主手底。” 呂重陽冷哼一聲,道:“雪龍駒日行千里,飛鳥尚難望其項背,何況是人?”言畢得意地哈哈大笑。 明旭王子劍眉一皺,道:“適纔一聲馬嘶,原來那小子是騎馬逃跑。” 尹靖情知二公主輕功非同泛泛,普通馬匹的腳力極可能被她追上,但若千里神駒,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他心中很是擔心,喃喃道:“只不知已追到何處?” 劉老媽嘆了一口氣,道:“二公主外柔內剛,為駙馬爺之事,沐雨櫛風在所不辭,除非把祕籍追回,她不會罷手。” 呂重陽冷笑道:“老夫不信她能一口氣追到恆山。” “恆山!”尹靖心靈大震,要知“藏玄秘圖”只畫出山丘,沒註明何山何岳,現在聽那髯須大漢的口氣,秘圖的地點,顯然已被人揣摹得知,萬一“玄天圖”被人捷足先得,自己還有何顏面去見林老伯? 明旭王子見他神色有異,說道:“那秘圖所示的藏寶地點,指在恆山‘落星崖’的一個山洞,洞前山泉垂瀑。” 尹靖暗暗叫糟,果然所料不差,正想問他何以知道這般清楚!突聞一聲冷冷的沙啞語音道:“尹靖,你還記得老夫嗎?” 他轉目望去,只見一瘦老頭,正目光湛湛地打量過來,他訝然叫了一聲,道:“老前輩是你!” 天地棋仙冷冷道:“聽說你得了林鐘如的真傳,手持‘松紋古劍’,挾技橫行武林,視天下英雄如無物,恥笑老夫班門弄斧,可有其事?” 尹靖怔了一下,聽他口氣極不友善,與“竹香齋”初見面的情形不大相同,不由神色一整,道:“老前輩剛才之言,只怕是途聽道聞,你想在下會如此放肆嗎?” 他這一反問,比千萬言解釋更見功效,天地棋仙為之一愕,只見尹靖眉宇間,浮動著凜然浩氣,言辭懇切,絕非狂傲自之徒。 鬼穀子吶吶道:“老夫也想,小兄弟……不會是驕滿之人……”他頓了一下,接道: “只是老夫有一事甚感驚異,如果你獲曠代奇緣,縱然盡得‘蒙面劍客’真傳,似亦不可能如傳聞中,赤手擊敗‘浮月莊主’,連挫‘崑崙三老’,技壓‘天外神叟’,那等八面威風,四海震撼。” 尹靖微微一笑,道:“你們武功各有所長,在下不敢言勝,致於有關在下武功源流,江湖傳聞略有出入……” 他臉上現出濡慕景仰之意,接道:“誠如老前輩所料,在下並非蒙面劍客傳人,師承乃終南太乙門。” “終南太乙門,呀!那你是武聖傳人?” “不錯!在下正是武聖三傳弟子,家師上玉下陽,我在‘接天峰春秋居’,十載受藝,與林老伯常相往來,臨行之時蒙林老伯惠贈松紋古劍,並交下‘藏玄秘圖’委我親上恆山取回‘玄天圖’,送上‘七仙山萬劍池’,面呈真武子,以了卻夙願,彌補當年負罪師門之咎……” 說到此,突然嘆了 口氣,道:“欸,想不到在下一時大意,使秘圖遺落江湖,憾甚!” 天地棋仙聽完了話,臉上顯出無比的虔敬,道:“數百年前,終南武聖天癡子。名震環宇,海內共仰,他的武功被公認為天下無敵,數百年後大家只道武聖絕學已失傳人間,不意今日重現江湖,立即鋒芒燦爛,威鎮武林。” 尹靖道:“在下德薄能鮮,只怕有辱先人德望,今後還請老前輩多多提挈。” “小兄弟懷珠抱玉,勿用客謙,說起‘藏玄秘圖’殊感汗顏,老夫廿年來隱居蘇北,侶魚蝦而友麋鹿,自覺淡泊明志,嗔念全無,那知道見到‘藏玄秘圖’後私心靡生,卻也起了窺視‘玄天圖’的貪念,嗨……早年我與林鐘如有過數面之緣,雖然說不上莫逆之交,但卻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他為人豪爽,具有古人之風,在武當門下弟子中,無論人品武功,均出萃同儕,深得長輩器重,若不是為報滅門大仇,私竊鎮山祕籍,當可接掌三清宮,領袖武當派。現在老夫既明內情,當鼎力助其完成夙願,才不負當年相識一場。” 尹靖拱手一拜道:“晚輩替林老伯,先行謝過。” 呂重陽亦滿臉誠敬道:“有關蒙面劍客之事,兄弟曾聽先父提起,他對林鐘如的孝舉,深表嘉許,曾為此事,親上‘萬劍池’建議前任文靜仙姑,主張不應緝拿蒙面劍客。” 天地棋仙笑道:“兄弟現在急流勇退,想回‘竹香齋’過清靜的生活。呂老二還是煩你跑一趟恆山,令武兒將秘圖奉上,交給尹兄弟,並協助追尋‘玄天圖’了卻林鍾如夙願。” 呂重陽道:“這個兄弟義不容辭,我也好同矮老頭,再痛痛快快打上一場,替你出氣。” 天地棋仙道:“矮老頭兒最小氣,讓他佔一些便宜他就高興得睡不著覺,你如果去找晦氣,豈不令他心安理得?” “哈哈鬼兄今日靈犀一點,通徹禪理,反而變得襟懷雅量了。” “兄弟有時比矮老頭更小氣,有時肚大可容船,就唯獨一事當仁不讓……” 呂重陽未等他說完接道:“不能輸棋。” 天地棋仙呵呵大笑,道:“你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尤其不能輸給少林掌門大限禪師。” 他笑了半晌,突然轉目望著尹靖道:“哦,對了,咱們那盤棋,你判定勝負了沒有?” 尹靖笑道:“老前輩,約定的時間還沒有到呀!”天地棋仙眉頭一皺,道:“可是我心裡急得不得了,如果大限禪師能安心念佛,那才是奇蹟。” “那盤殘局我已擬了三十幾種變化。” 鬼穀子緊張地問道:“勝負如何?” “和勝均有,還沒有找出正著。” 天地棋顯得很失望,道:“我想‘洞庭之約’我不去了,你要是把全部變化擬好,直接交給大限禪師,他會到‘竹香齋’來找我……去了只怕經不起聽到敗訊的打擊。”語氣非常沉重。 尹靖覺得無比安慰,因為既當仲裁,自要立場公正,無偏無私,從目下他所擬三十多種變化觀之,大限禪師略居於優勢。 劉老媽見他們起先淡笑風生,說到後來,笑容全斂,連呂重陽與楚狂僧都滿臉悲戚之色。 他看尹靖低頭沉思,只怕已把二公主追敵之事,忘得乾乾淨淨,忙道:“駙馬爺,二公主追敵迄今未回,如何是好?” 尹靖仰起頭,急道:“劉老媽你們在此等著,我追去看看。” 呂重陽道:“尹小俠你還是留此等待,免得來來去去、相互錯過徒增困擾。” 劉老媽也擔心萬一兩人均離去,到時無法回聚,豈不更糟,她想了一想,覺得不妥,埋怨道:“我們要是留在禪房裡,不出來找駙馬爺就沒事了。”尹靖心想也只好耐心等,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向劉老媽道:“我剛才為找崔邱樞,走遍方圓十多里,結果還遇到‘玉壺國’僑民。” “‘玉壺國’哪有誰僑居在中原?” “我一個半月前到過‘萬景仙蹤窟’,那裡風景奇絢,宛若世外桃園,東主‘綠野仙人’就是玉壺國‘常勝將軍’的後裔,可惜他在那次仙鬼大會中,與‘幽冥鬼主’同時被‘地夷明火’焚化,於是仙主的夫人,帶其幼女及屬下家僕,離開‘萬景仙蹤窟’我適纔便是遇上他們,仙主夫人還告訴我,要連夜趕往金陵投奔大公主。” 幾人談說了一陣,明旭王子與劉老媽對天地棋仙與呂重陽,尚有嫌隙,但彼此礙于尹靖情面,不便發作,於是各自回房憩歇。 尹靖與劉、頻三人,整夜在殿中來回踱踏,直至天將破曉,還不見二公主芳蹤,三人乃在殿中略為打坐片刻。 未幾自朦朧雲霧裡,露出一片魚肚白色,秋冬夜長,雖然荒林寂寂,蟲鳥鳴鳴,其時已屆寅時。 天地棋仙等人來到殿前,見狀不由眉頭一皺,道:“公主還沒有回來嗎?” 尹靖劍眉深鎖,搖了搖頭。 劉老媽道:“駙馬爺?咱們還去金陵嗎?” 尹靖沉吟一陣,毅然道;“金陵採石磯之約,關係武林安危至巨,我是非去不可,你與小頻留此恭候二公主,一二天內如無音訊,就驅車往晉北,我金陵事了,立即趕赴恆山。” 呂重陽道:“老夫兼程趕赴北岳,若能遇上公主當告知她留在恆山與幾位接應。”向諸人微一拱手,轉身欲去。 楚狂僧突然把他喊住,說道:“呂施主欲上恆山‘落星崖’,貧僧有一事奉告。” 呂重陽停步問道:“大師有何見教?” 楚狂僧道:“蒙面劍客恆山藏蘊‘玄天圖’只怕是四、五十年前的事,貧僧十二年前,到過‘落星崖’,該地情形似已有異。” “二三十年在亙古長存的山岳說來,宛若毫秒那等短暫,難道短短數十年間,已有什麼變遷不成?” “恆山奇花異卉,映帶左右,‘落星崖’的山泉垂瀑,乃是‘太玄泉’水瀉下衝而成。 相傳‘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齊生之時,泉水呈琥珀淡紫色,山川靈秀,凝集泉心,採十九種神草服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共不朽,但這十九種神草,或具奇毒,或具奇補,相生相剋,甲草一生立被乙草克制而凋敝枯死,乙草又被丙草克死,但丙草凋死,戌草誕生,如此相生相剋,循環不已、及至十九種神草同時生成,才保持均衝狀況,據說這十九種神草天旅運轉,千年才一次齊生,這好比是一種曠代奇緣,人世難逢。 貧僧到落星崖那次,見瀑布下的潭水集滿許多腐爛的花草,潭水四周瘴氣籠罩,數里內萬物不生,據在恆山住過近百年的‘積香寺’北岳老僧說,潭裡花草在若干年前開始污積,那是‘太玄泉’旁的‘卷心鶴冠蘭’,被泉水衝下所致。” 呂重陽濃眉一皺,道:“這麼說來洞口是不能接近了?” “若能到‘太玄泉’頂找到克制‘卷心鶴冠蘭’的神草,消餌毒瘴,自可無事,否則還是不要接近為上。”尹靖道:“大師可知哪一種花草克制‘卷心鶴冠蘭’?”“這個貧僧就不得而知了,也許北岳老僧曉得。”天地棋仙沉吟一陣道:“目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幾位到‘落星崖’再相機行事。” 於是眾人互道珍重,分道揚鑣,天地棋仙回“竹香齋”呂重陽赴北岳。 尹靖與劉老媽關照再三,才與明旭王子聯袂奔往金陵。 劉老媽與小頻在“柏雲寺”等了二天,不見二公主回來,已急得寢食不安,匆匆驅趕“白綾香車”北上,且表過不提。 且說尹靖與明旭王子乘著曉霧未開,施展絕頂輕功,直奔金陵。 二人功力非同小可,晨曦下,只見二道模糊煙影,掠面而過,眨眼已出數裡。 到了卯牌時分,天色大明,已進入驛路,這時路上行人漸多,雖然心急趕路,也只得放緩腳步。 江南魚米之鄉,雖值深秋葉落時節,依然風景旖旎,只見沿途江楓籬菊,垂柳拂岸,如入畫中。 走了一個多時辰,來到一個小鎮,好不容易買到二匹馬,急急催騎南下。 黃分時刻,已入江寧縣界,渡過“小山樓”,遙見煙柳婆娑,金陵城已在望。 金陵是六朝古都,京華舊址,入得城來已是花燈火蕊,滿城輝煌,只見紅樓畫閣.珠簾卷雨,柳柏花衢,但聞燕語鶯聲,茶坊酒肆,盡見按管撥弦,真是花火滿路,簫鼓喧天,金翠輝目。羅綺飄香。 明旭王子心想中原繁華如錦,原來是個大好地方,難怪人人向慕。 二人找了一家酒肆,要來幾樣精緻佳肴,酌酒對飲。這日生意特別興隆,酒肆飯館,家家賓客滿座,南腔北調,僧道儒俗,男女老少均有,尹靖只見席上劍穗飄揚,干戈耀目,盡是雄糾糾氣昂昂的武林人物。 雖然人潮熱湧,但卻井然有序,毫無粗暴狂悖之事發生,顯見席上諸人均非庸流。 明旭王子三杯下肚,朗朗一笑,道:“中原如此繁華,實出我意料之外,可惜像駙馬這等身手之人為數不多,昨晚那瘦老頭雖然厲害,但我單掌與他周旋,他卻也未能佔得上風。” 尹靖舉杯仰首喝了一口,笑道:“那位老前輩是當今有數高手,若非殿下此等功力之人,實難與他抗衡。” 席上諸人均駐杯停箸,凝望過來,見他二人年紀輕輕,口氣卻大,不由輕藐地哼了幾聲。 明旭王子伸箸扶了一塊蝦仁在口中,笑道:“我這次遠遊中原,希望能見識幾位名符其實的高人。”突然左邊臨窗席上,有一人冷冷道:“金陵臥龍藏虎,高手雲集,閣下少誇海口。” 二人轉目望去,只見那人一身白緞長衫,衣著考究,年紀三十開外,背插一支長劍,明旭王子笑道:“你背上那支長劍,只不過裝璜門面,形同廢鐵。” 那白衣人臉色一變,推席站起。 另一桌上,有一個叫化子,舉起破袖把嘴上油污揩掉,打個哈哈,道:“閣下太狂了一點,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豈是背著廢鐵之流?” 明旭王子狂傲地笑道:“這麼說來,你是不相信了?”說著人也站了起來。朱明翁離席走出,寒著臉孔沉聲道:“兄弟廢鐵就在手下,請閣下來一開眼界。”反手連劍鞘一併拔出。 平放在手中。 “阿彌陀佛!”袈裟微飄,突然有一和尚走到二人之間,合什道:“今晚萬教庭主及六大護法蒞臨此地,二位施主宜相容忍,不可妄動干戈。” “飛龍劍客”冷冷哼了一聲,默默無言,回歸坐席,尹靖只怕惹出事端,站起道:“殿下,時候不早,咱們走罷。” 明旭王子一見對方回坐,臉掛冷笑,與尹靖大搖大擺走出酒店。 二人在街上走了一會,月亮已升上東廂,只見人潮三五成群,不斷地向采石磯進發,他們也雜在人群中走去。 快到江邊,突然前面人潮停塞,紛紛擠向兩旁,尹靖與明旭王子翹足前望,只見前頭路旁石墩上盤膝著七個道人,前三後四,道貌岸然。 前排三人,為首一星冠羽衣,烏鬚長眉,雙目神光逼人,旁坐一濃眉大眼道士,鬢角生了一個肉瘤,第三位虎目燕額,生相威猛,背插一支藍色“萬教旌”。 後排四位是中年道土,七人各佩長劍。 在石路中央站著一位臉形深 的老和尚,背插“紅色萬教旌”。 只聽和尚合什,對眾人稽首道:“貧道等奉庭主令諭,今晚採石磯上,除萬教十三要員主腦外,其餘武林同道,恕請留在此地。”群雄聞言一陣譁然,但卻沒有人再向前逼近。明旭王子道:“這些是什麼人,這等威風。” 尹靖道:“那坐在路旁的七位道土,在下只認得前排那背插藍色‘萬教旌’的是‘武林評審庭’護法,武當日真人,站在路中央的想必是少林天尊者,其餘我就不認得了。” 他話剛說完.身旁有一人接道:“二人見識這等淺陋,也來參加盛會。” 明旭冷笑道:“難道你認得?” 那人哼了一聲,道:“當然認得,前排三人是玉靈子,逍遙子,及月真人,後面是武當四傑。”明旭王子道:“你果然認得,不過也沒什麼了不起。”那人正待發作,突聞人叢中,有人朗聲道:“請教萬教紅旌天尊者護法,假如非萬教十三要員主腦,欲上採石磯,該當如何?” 眾人轉目望去,只見說話人身旁白緞長衫,正是在酒樓與明旭王子吵架的“飛龍劍客” 朱明翁。 他這一問,全場立即雅雀無聲,靜聽天尊者答覆。老和尚禪目緩緩掃過諸人,正色道: “若能闖過‘七星劍陣’,自當放行。” 人群中又起一陣騷動,想是要闖“七星劍陣”甚難,大夥紛紛往兩旁疏散開去。 這時人群裡有一位和尚提著方便鏟走上前去,合什道:“貧僧邛崍玉印。” 天尊者忙回禮:“是邛崍派掌門大師,請!” 玉印大師大步邁上坡去。 接著又有一位身形高大,濃眉環眼的道人,越眾而出,說道:“貧道青城銅鈴。” 天尊者面有難色,稽首回禮,道:“道兄名列青城八劍之首,但青城派屬峨嵋分支,恕貧僧等不能放行。” 銅鈴道長臉色微一變,但卻依然著站著不退。 天尊者伸手一擺,道:“道兄如決意上採石磯,請先闖‘七星劍陣’。” 銅鈴道長眼望那七位坐在石墩上的道人一眼,廢然地退下。 他雖然當著天下英雄之面,慚愧退縮,但卻毫無嘲笑譏諷之聲,唯獨明旭王子不屑地諷刺道:“這人妄稱什麼青城八劍之首,卻這等虎頭蛇尾。”旁側人看了他一眼,卻悶不作聲。 要知玉靈子,逍遙子與當代“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庭主真武子,並稱武當三劍,今由三子之二,及日真人護法領銜布成“七星劍陣”,其威力之大乃可想見,因此銅鈴道長知難而退,群雄認為理所當然。 他剛一退下,左旁人潮微微一湧。有二人同時走出,其一身穿紅衣老漢,另一口角留著幾根稀落鬍子。 尹靖一見二人,忿忿地哼了一聲,暗道:“你們也來了。” 只聽那二人各自報上姓名,正是柳夢龍與摩雲生。天尊者側身讓路,朗聲道:“是天南柳家堡主及浮月莊主,請!” 柳摩二人神氣十足,大搖大擺地走上斜坡。 尹靖回過頭來,突然瞥見左旁有一黑衣儒生手中提著一把折扇與雁鼻猴臉老頭及一側臉中年人,相互交談、不斷比手劃腳,顯得甚是得意。 他認出正是金牛谷主宋文屏,及鐵扇書生俞君傑,那中年人是“天南一劍”摩雲庭,尹靖卻不認得。 顧盼之間,忽見一銀須皓首,神光威凌的老漢,走過金牛谷主宋文屏身邊,與他們略一招呼,排眾而出,道:“兄弟黃宮。” 天尊者微微一怔,合什道: “黃教主可是欲闖‘七星劍陣’?” “非也,兄弟代表綠林朋友。”語氣甚是豪邁。 他話剛說完,人叢中響起一片鼓掌聲,尹靖大奇,想不到天外神叟這等有人緣。 忽聽旁側有人罵道:“物以類集,崽孫子捧崽狗子。” 又有一人:“看來天外神叟已隱隱成為黑道群蛇之首。” 尹靖恍然大悟,敢情鼓掌叫好的人,都是黑道的人物。 天尊者神色莊穆,道:“萬教十三要員,原有統領南北七北六一十三省綠林盟主一席,但自九頭獅子孟良逝後,綠林盟主久成懸缺,黃教主怎可驟然代表現綠林朋友?”天外神叟受到熱烈掌聲,氣燄昭熾,哈哈大笑,道:“我拜兄逝後,其原有舊部大都歸入敝教麾下,兄弟論名論實,均綽綽可代表綠林盟主的身份。”又是一陣如雷掌聲。 天尊者情知天外神叟,實際上已掌握當今綠林大勢,黑道人物唯其馬首是瞻,無形中已代替九頭獅子孟良,綠林總瓤把子的地位,但格於禁令,只好說道:“貧僧淺見,認為黃教主只能說有綠林盟主之實,而無其名,因此不敢貿然應允,還是請闖七星劍陣。” 黑道魔魑群情激動,大聲喊殺呼喝,生似要造反一般,武當“七星劍陣”的道士,霍然站起,“唰唰唰”一片響聲,劍聲衝霄而起,已然長劍出鞘,嚴陣以待。 天外神叟具有一代梟雄風範,只見左手一擺,朗聲喝道:“肅靜!”果然嘈聲瞬息平靜下來。 他臉上一整,雙目神光電射,沉聲道:“請教紅旌護法,可是有意把綠林朋友逐出‘萬教聯盟’以外?”群雄雅雀無聲,氣氛沉寂得令人氣窒。 天尊者神色數變,情知一個答覆不當,勢將引起黑道人物的反感,但若過份遷就又將損及“武林評審庭”的威嚴,他細細考量了一陣,朗聲道:“假如在場綠林朋友無人反對,貧僧斗膽暫作主張,允黃教主以總瓢把子同等身份上採石磯,但黃教主是否能膺綠林盟主地位,還待庭主裁決。” 他說完話,過了一陣,群雄無人提出異議,天尊者立以接待其他要員同樣的尊敬態度,朗聲道:“黃教主,請!” 掌聲雷動,呼好叫喝聲此起彼落,天外神叟八面威風,大踏步向前走去,武當七道士均肅容退回路旁石墩上,又盤膝坐下。 突聞後面有人朗朗大笑,道:“黃宮好神氣!好威氣呀!” 天外神叟回過頭來,只見說話之人蓬頭垢面,腰纏麻繩,衣裳千釘百貼,正是丐邦掌門通臂神乞范磊。 他身旁有二位魁偉大漢,一個鬥臉廣額,氣度雍容,手握一只擎天筆。另一眉目清秀,臉白無須,看來年紀不過四十不到,長像俊朗之極,腰纏一根九節虯龍鞭,這二人正是名震武林的九宮堡主蘇鎮天及虯龍堡主呂重元。 黃宮仰天打個哈哈,道:“範幫主等纔來,兄弟先走一步。”轉身自去。 尹靖心中大喜,見乎脫口向他們招呼,只聽天尊者稽道為禮,道:“是丐幫掌門,九宮堡主及虯龍堡主,請!” 話落口,歡聲震撼,波蕩空際,他三人均屬武林中正派之士,因此許多白道豪傑特為他們鼓掌,以示與天外神叟對抗。 尹靖也雙手拍得很響,明旭王子見他眉飛色舞,奇道:“這三人你認得嗎?怎麼叫花子也那等威風?”尹靖點頭笑道:“通臂神乞俠名滿武林,那另外二人是在下二位好友的椿庭。” 明旭王子“哦”了一聲,道:“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去了。” 尹靖豪氣填胸,點了點頭,與明旭王子緩緩向前擠去。走過“飛龍劍客”朱明翁身旁時,明旭王子冷傲道:“背廢鐵的朋友,怎麼不上採石磯?”朱明翁眉頭一皺,繼而大笑,道: “二位想闖‘七星劍陣’嗎?哈哈,真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群雄聽說有人敢闖“七星劍陣”,齊齊以驚奇的眼光凝視過來,一見是二個年不過弱冠的小夥子,有的輕藐地冷笑,有的暗暗贊佩,有的帶著懷疑的目光,雖然神情不一,卻同樣抱著觀望的態度。 尹靖豪興遄飛,明旭王子生就一副目空四海的狂態,因此二人神色清朗邁越眾人而出。 “萬教紅旌”天尊者見二人儀表出眾,豪氣奪人,輕輕頷首暗贊。 突然一聲叫嚷道:“小兄弟你纔來呀!” 只見在武當七道士盤坐的石墩下睡臥的一個怪人,猛然翻身坐起,長髮亂如草蓬,滿腮鬍鬚,幾乎把整個嘴臉掩蓋,穿著一件破舊不堪的衣服,從地上爬起,向尹靖奔來,嘻嘻一笑,道:“我一大早就來,孤零零地等得好生沒趣,像現在可就熱鬧多了,那女娃娃來了沒有?” 群雄大震,這怪人睡在石墩下,與武當七道士近在咫尺,卻無人發覺,誠然不可思議之極。 |
第31章 七星劍陣
尹靖一見那怪人正是在“寒山寺”窪窟石洞中,鑽出的“五湖怪客”辛凡,不禁喜道: “老前輩果然是信人,我正是上採石磯看公主來了!” “不用去了,她還沒有來……”突然走近幾步,伏在尹靖耳邊,壓低嗓音,神秘地說道: “那女娃八成是找咱們開心的,剛才我去看了一遍,連‘武林評審庭’庭主都來了,這些人準是上了她的當,被騙到江邊去喝西北風,咱們悄悄溜走,別說與人知情。” 尹靖愕了一下,皺眉道:“苑蘭公主統禦一邦,君無戲言,豈會言而無信?” 五湖怪客不以為然,道:“皇帝也是人,放屁同樣臭,別看那女娃臉孔繃得緊緊,其實是想嚇唬人。” 尹靖知他性情怪異,言笑無常,輕聲說道:“不管公主來是沒來,我都得上採石磯見庭主一面,控告‘泗陽莊血案’的兇手。” 五湖怪客拍手叫道:“好啊!打官司有趣。” 明旭王子見他二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休,他對五湖怪客那七分似鬼三分似人的生相看得很不順眼,因此冷冷地說道:“神弓駙馬,理這怪人作什,還是辦咱們正事要緊。”語氣狂傲,氣燄凌人。 五湖怪客望著他傲然不可一世的俊臉,端詳了好一陣,突然驚叫道:“呀!小鬼你眼睛怎麼長在眉毛頂上?鼻孔朝天,嘴唇上翹,雙耳招風,一副七孔朝天怪相。” 明旭子素以風流王子自居,果真變成這副醜相那還得了,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麼?” 不覺伸手摸著臉。 五湖怪客見他神情錯愕,又道:“現在眼睛又回到眉毛底下了。” 群雄聞言,呵呵大笑不已,尤以“飛龍劍客”朱明翁笑得最響。 明旭王子聽他胡言亂語,竟是拿自己笑話,不由勃然大怒,道:“老匹夫,膽敢冒犯天顏,罪不容誅。”健臂一扣,發招來攻。 怪人身子一閃,已躲到尹靖背後。 尹靖忙上來勸解,道:“殿下息怒,這位老前輩言出無心,請勿見怪。” 五湖怪客從他背後,伸出頭來,嘻嘻一笑,道:“你說錯了,我是故意逗他玩的。”尹靖不覺臉上一紅。 明旭王子氣極,怒叱道:“老匹夫縮在人後裝孫子,算得什麼好漢?” 五湖怪客收拾起嘻笑之態,板著臉孔,道:“胡說,老夫這大把年紀還能裝孫子嗎?裝你公公倒像話。” 明旭王子怒斥一聲:“該死的奴才!”長衫飄忽,奇妙無倫地繞到尹靖背後照著五湖怪客迎面拍去。 哪知他身法甚是靈巧,只聽他喋喋怪笑,身子一旋,又到了尹靖前面。 明旭王子來去如風,似影隨形,緊迫不舍,二人生似走馬燈似的,繞著尹靖團團亂轉。 追到急疾處,旁觀眾人直看到喘不過氣來,功力微弱者,只覺天旋地轉,頭昏目眩,足下搖搖欲墜,竟然有些支持不住。 天尊者觸目驚心,這二人身手如此快捷,當真是武林罕見,追逐了一陣,明旭王子依然沾不到對方衣袖。 五湖怪客興致大起,呵呵笑道:“小鬼你追不到我,我可要追你了。” 果然加快腳步,從背後追來,這一下反成相互追逐之勢。 明旭王子惱羞成怒,清嘯一聲,猛地剎住萬馬奔騰之勢,反手一掌拍去。 五湖怪客正奔得起勁,不意他反身來打,一時收勢不住,直向他掌上衝去,口中大嚷道: “反了,反了,孫子打公公。” “嗖”的一聲,肩膀擦掌而過,人已被強勁的掌風帶得跌跌撞撞,往旁晃顛開去。 四周都是人群,他一跌開,當著披靡,立時撞倒了十數人,那些人被撞得臉腫鼻青,腰酸呻哼,好不疼痛。 五湖怪客爬起來,叫道:“小鬼不來追沒趣,沒趣。”往人群裡攢入。 明旭王子暗暗心驚,這怪人如此厲害,比昨晚那瘦老頭(天地棋仙)只強不弱,因此藉機下台,哼了一聲,道:“我道有何驚人之處,卻是膿包一個。” 五湖怪客鑽進人群裡,回頭大聲道:“小兄弟,你不溜,我可要溜了。”雖然人聲嘈雜,語音依然清晰入耳。 明旭王子回過頭來,只見尹靖正自呆立遐想,似乎正在思考一件事,他心中微感不耐,催促道:“神弓駙馬,咱們走吧。” 尹靖“哦”了一聲,道:“殿下有所不知,大公主尚未到來。” 明旭王子突然臉上露出無比的恭敬之色道:“公主萬乘之尊!吾等理應先往恭候。”昂然舉步走去。 來得切近,天尊者合什道:“老衲不揣冒昧,請問施主可欲闖七星劍陣?” 明旭王子也不回禮,傲然道:“山林無主賓,來去任人遊,幾位仗著什麼‘七星劍陣’強霸江畔,藐視天下英雄,最可笑的是,中原武林居然無人敢來一試,我特來看看這七個毛道士的劍法,有何驚人之處?” 武當道士臉呈忿怒之色,天尊者朗誦一聲佛號,道:“施主言之差矣,‘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代表正義公理,總理江湖是非,協調天下各大門派,其本身就是天下英雄豪傑薈集的象徵,再說三山五嶽的草莽英豪,莫不與萬教十三要員有淵源脈絡,貧僧等奉命在此,一則阻止無關宏旨的人上‘採石磯’,二則恭迎十三要員主腦,豈可謂強霸江畔,藐視天下英雄?” 明旭王子冷冷道:“你是不是萬教十三要員主腦之一?” “貧僧屬少林門下,現任七屆‘武林評審庭’護法,敝掌門師兄才是萬教十三要員主腦之一。” “那我不屑與你動手,這七個毛道士呢!” 天尊者雖然修養功深,也禁不住臉色微變,沉聲道:“玉靈、逍遙二位道兄與庭主並稱‘武當三劍’其餘五位均屬門下高足。” 明旭王子臉呈不屑之色哼聲道:“這麼說來你們都不是萬教十三要員主腦,中原就只有十三個高人?” 天尊者道:“中原英才濟濟,能人輩出,一流好手冠蓋雲集,不可勝數,何止十三人?” 明旭王子傲然道:“我現在就要上採石磯,量你們這區區‘七星劍陣’也擋不了小王御駕,快叫庭主來見我。” 群雄一陣騷動,明旭王子的矜傲之態,已引起了普遍的不滿,但有些潑皮混賴卻大贊他英雄虎膽。 天尊者神色一陣激動,須知“萬教旌”在武林中具有無比的崇高威望,所到之處,眾望咸歸,各大門派無不敬讓三分。 不意今晚庭主護法威蒞之地,居然有人敢當著天下英雄之面,折辱“武林評審庭”護法。 只見他神色莊穆,道:“施主何人?口氣恁般託大?” 明旭王子哈哈朗笑,道:“小王乃東夷傲來國,雨新望羅族皇太子是也。” 天尊者微微一怔,道:“施主敢情與苑蘭公主是比朋同黨,自爾等東夷化外之人踏進中土之後,江湖上掀起一片腥風血雨,貧僧等身奉‘萬教旌’,旨在維護江湖正義安寧,小檀越挾技傲物凌人,違觸萬教戒律。” “小王踏遍東夷六國十三邦,會過高手無數,還沒有聽說比武論劍犯了什麼戒律?” “施主來到中原,自應入境隨俗,依萬教規律所定,比武論劍如屬切磋武技則可,若涉及糾眾私鬥則不可,且須各聘一位見證,以點到為止。” “這種戒律僅具行文,不切實際,再說憑你們這點能耐就想包攬江湖是非,任武林帝君,那真是天下的笑話。” 天尊者長眉軒剔,禪目神光暴射,沉聲道:“施主言辭論調,極盡辛辣挑釁之能事,不啻與萬教為敵,藍旌護法何在?” 日真人雙足一點,躍離石墩,宛如落葉飛花,飄落實地,稽首應道:“貧道在此。” “萬教紅旌”天尊者,伸手一指,道:“把這人拿下。” 日真人雙肩微晃,陡然欺到明旭王子身前,右手疾伸,五縷勁風,罩向對方手臂。 明旭王子冷笑道:“憑你也配!” 左手斜劈封去,右手一招“金絲纏腕”,反扣對方左臂“五裡穴”。 他掌風剛猛,爪數奇詭,剛柔並施,威勢凌厲之極,“萬教旌”莫不精於擒拿手法,日真人猛地沉臂翻腕,掌化“雙手搏龍”快逾閃電,依然扣其腕脈。 二人近身肉搏,用的是小巧輕靈的“擒拿斷穴手法”,只見掌爪翻翻滾滾,如雪花飛舞,不離肩、腕、臂、肱各路要穴,詭異奇奧,令人目不暇接。 天尊者聳然動容,明旭王子這份功力,在萬教十三要員中,亦屬少見,當真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忽聽明旭王子大喝一聲,左手橫劃一圈,右手駢指穿出,暴點“章門重穴”。 這一招頗似“銀弓射日”之勢,日真人正待以“金鎖拴門”來押死他右指。 尹靖見狀劍眉微蹙,目光一轉,踏前半步。 明旭王子狂笑道:“螢火之光,也放光彩,去吧!”左腳飛起,一式“魁星踢鬥”,踢向對方小腹。 照說若運“銀弓射日”絕無法運腿踢人,因此這一腿可說是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攻到。 變生俄頃,群雄眼看日真人閃避不及,更想不到他會落敗得如此之快,這一腳如果踢中,不死也得重傷,不禁齊齊訝然失叫。 足尖臨腹之時,明旭王子似是後勁不足,腿勢微微呆滯一下。 高手過招千鈞一髮,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就在這瞬息緩氣之機,日真人提胸縮腹,右臂陡地一沉,五爪巳攫住對方足踝,震臂外拋。 明旭王子頓時立腳不住,跌開七八尺外,他腿力奇重,日真人拋人之際,自己也穩不住退了一步。 明旭王子在空中打個轉,腳一沾地就牢牢地站穩了,只氣得他目眥欲裂,精光怒視著日真人,想是氣忿過度,一時卻說不出話。 日真人心中一片茫然,呆呆而立,眾人俱感詫異,明旭王子那腿分明可把日真人踢傷,不知何故突然緩了一下,反假人可乘之機,轉勝為敗,莫不是後勁不足所致? 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看得最是得意,聳懷大笑,笑畢,朗朗道:“閣下手底平庸的緊,在中原武林道上,要勝你的人可以車載斗量。” 明旭王子怒道:“你知道什麼,剛才是那毛道士使詐。” 群雄聞言一怔,“萬教旌”若真使詐,豈不貽笑武林!日真人濃眉一皺,肅然道:“施主功力高強,但貧道縱然不敵,也絕不致使詐巧勝。” “武林評審庭”六大護法,乃自少林、雪山、武當三大門戶中,挑選德行武功最佳之士充任,他的話自能博得天下英豪的信任。 朱明翁朗笑,道:“藍旌護法何等身份,豈會使用巧妄的手段,倒是閣下輸招還要混賴,才真人丟人現眼。” 明旭王子想了一下,厲聲道:“暗算的不是他,剛才有人以‘無形罡氣’暗襲我左腳‘白海穴’。” 群雄面面相觀,天尊者微一沉吟,正色道:“當今之世練就‘無形罡氣’者,唯雪山千手菩提一人,但目下‘黃旌護法’與庭主均在採石磯之上,施主之言,難以令人信服。” 須知“無形罡氣”完全以意傷人,不需舉手投足,自能克敵致勝,群雄多半沒有見識過這門武功,也不知其精妙之處,不過既是雪山“千手菩提”杜翰平所精擅,自是一門曠代絕學,無庸置疑。因此天尊者話剛說完,有人高聲嚷道:“把那耍賴的混蛋小子拿下。”喧囂聲,立時此起彼落,相互呼應。 明旭王子出身皇族,見過不少大的場面,在群眾面前,自有一股凜然威嚴,對於喧囂狂呼,毫無懼色,只見他目光湛湛地掠過群豪。 突然瞥見尹靖星目微合,垂簾內視,心中恍然大悟,若不是“神弓駙馬”,誰人具此功力,當下冷冷道:“駙馬適纔施展‘無形罡氣’,想必耗去不少內力。”尹靖星目陡睜淡淡一笑,道:“殿下旨在切磋武技,自不宜有傷人之事發生,以免傷了彼此和氣。” 明旭王子對他存有幾分顧忌,淡然道:“神弓駙馬下次出手時,最好能先說一聲,好讓我有個防備。” 這時千萬道的眼光都集中在尹靖身上,天尊者只覺這青衫少年英朗俊秀,氣吞山岳但若說已練有“無形罡氣”,似難令人相信,不禁動問道:“請教施主何方高人?” 尹靖忙雙手一拱,笑道:“不敢,在下……”明旭王子覺得尹靖以皇冑之尊,向一個和尚打拱作揖,未免有降貴之感,因之未等他說完,朗聲接道:“他是香玉公主夫婿,玉壺國東宮二駙馬。” 天尊者怵然一震,心想:原來是苑蘭公主的同黨,那二人必是她派來的先鋒探哨,假如東宮二駙馬果真練成“無形罡氣”,那今晚欲奪“乾坤日月令”非經過一翻血戰不可,眼下上策,當設法削減敵方實力。 他思忖了一陣,抬起頭來,正與日真人目光相接,“藍旌護法”深覺汗顏,踉蹌一聲,拔出背插長劍平橫胸前,向明旭王子道:“貧僧奉命把施主拿下,職責所在,不得不再行放肆。”天尊者知“萬教藍旌”絕非二人其敵,伸手一指,朗聲道:“有勞玉靈.逍遙幾位道兄,一併出手,把這狂徒拿下,以昭庭規尊嚴。”此刻“萬教紅旌”不啻代表庭主身份,故而發言施令。 一陣“唰唰……”聲響,劍氣沖天而起,六人已拔出長劍,與日真人布成一陣勢。 明旭王子見他們或右手持劍,或左手持劍,而另一手掌心相互抵住,圍成一參差零亂的陣勢,也看不出什麼名堂,心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七星劍陣”。 當下冷笑道:“幾位這等排場,真個是羊羯其身,虎豹其文。”話落身影沖天而起,飄身到了七星劍陣中…… 這時候人群中跑出一人來到尹靖身前深深一揖,道:“拜託公子親上‘採石磯’面見庭主為我申冤。”這人正是漢中三義的老大崔邱樞。 原來昨夜尹靖追上崔邱樞,把二位兄弟被殺之事,說與知情,崔邱樞自是悲痛欲絕,但他老于世者,情知“浮月山莊”與“柳家堡”同屬萬教十三教員,領袖天南天武林,勢力龐大,欲伸冤雪仇,談何容易?因此商議到“採石磯”當面向庭主控告,但目下情形,已不容他上“採石磯”,只好面托尹靖。尹靖義不容辭,當下依照吩咐辦理。 此時,尹靖正與崔邱樞商討對策,突有一人說道:“尹朋友以玉壺國東宮駙馬的身份,控告天南二大武林主脈,庭主怎會聽信?” 二人微微一怔,只觀一位身穿白衣,臉色黃蠟的少年,向這邊緩步走來。 尹靖見這人面生,心想:聽他口氣分明已知欲控訴浮月莊主之事,只不知是敵是友? 當下拱手,道:“恕在下眼拙,請教尊駕雅號?”那人道:“區區林立青,在淮陰‘金粉閣’中州玉蝶李青川設宴席上,見過尊駕一面。” 尹靖見這人雖然面生,但眼神深澈無塵,看來甚覺熟稔,奇道:“林兄剛才何以得知兄弟是欲控訴天南二大主脈?”林立青低聲說道:“不瞞尹兄,泗陽莊之事,小弟亦知一鱗半爪,若得上‘採石磯’,當為冤死之人,一伸正義。” 尹靖微微頷首,心想:這人如此義氣,又知內情,若三人同上“採石磯”,則冤主,人證俱在,控告之詞,自必積極有力。 想到人證之事,不覺聯想林琪及玉面書生。 玉面書生與自己推誠相交,但不知緣何不還“藏玄秘圖”?也許他心中另有計較,並非存著歹意,這一想,心裡也就放寬了。 一想到林琪,她那靈巧的機智,撩人的丰姿,又淺笑盈盈地浮現在腦海裡。 一個人到窮途厄境,最需別人的溫暖與同情,洛東花圃療傷那段期間,林琪對他噓寒問暖,侍湯呵護無微不至,這份至誠的情誼,如一滴一滴的甘露,慢慢滋潤了尹靖的心田,純潔的愛苗,也由是萌芽而生,及至香玉公主突然來臨,他才如巫山夢回般地決然而去。 他很想再見林琪一面,可是卻又感到無限的愧疚,他想與見面之時陡增悵懷,倒不如不見面為是,不過他會默祈她幸福!愉快! 林立青見他突然沉思不語,深澈的明眸一轉,說道:“淮陰相見之時,記得尹兄是‘蒙面劍客’傳人,可是目下……”他嘆了一口氣,接道:“榮華帝鄉,誰人不思慕嚮往,難怪尹兄要入贅東夷為婿。” 提到香玉公主,立如一陣春風掠過心田,一切愁慮,一掃而光,他臉上浮起一絲追尋幸福的神采,喃喃道:“公主待我情深意重,莫說貴為皇冑,縱然貧居寒窯,江頭浣紗,我也不會嫌棄。”林立青身子微微一顫,臉上依然一片黃蠟,毫無表情地說道:“閣下原是情種,以前我也有一位愛人,我們曾經千里結伴相隨,共渡一段甜蜜的日子,後來棒打鴛鴦,勞雁分飛,害得我日夜風霜,天涯追尋,直到今晚才找到她。” 尹靖向他祝賀,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小弟祝林兄幸福無疆。” 林立青喟然嘆道:“幸福好比一陣清風掠過身邊,如今她已另結新歡,而且始終沒把我放在心上。”眼珠中閃耀著盈盈淚光。 尹靖劍眉微軒,心中不平,道:“林兄對他情誠意摯,他卻對你如此薄情寡義,世上令人慨歎之事良多!” 林立青道:“尹兄若有意相幫,他或能回心轉意。”尹靖一怔道:“在下有何效勞之處?” 他話剛說完,突然坡下人群騷動,有一人高聲嚷道:“小兄弟,來了!來了!”語音宏亮,震人心弦。 叫聲過處,如一陣海潮推湧,四周人紛紛閃避,避得稍遲立刻撞倒在地。 這一來眾人頓時轉移了注意力,齊齊把頭一擺,轉望山坡,只見一個蓬頭破衣的老頭,排眾擠上坡來。 那人正是五湖怪客辛凡,奔到尹靖身邊,叫道:“小兄弟她果然不是空放臭屁,帶著一群崽猴子來了。” 他們後面是一輛馬車,那車氣派高雅,屏面雕龍刻風,四周垂蓋著藍綾絹羅,車轅障泥亦用蔚蘭宮錦遮住,前頭兩匹駿馬駕馭,金勒銀韁,名貴無比。 車型裝設與香玉公主的“白綾香車”一般無二,所不同者此車籠罩著一層雲騰青蘭之色,與人出塵脫俗之感,故大公主的車曰“藍綾香車”。 車上坐著二人,有一蘭衣小廂,長得眉清目秀,皮膚白淨,他身邊是一廣額豐頤,一臉福祿厚相的俊逸書生,左手提著一只金筆,儒雅雍逸之中,隱現出一股威武英氣。 車廂外珠簾低垂,也看不清坐著什麼人?這一行氣勢浩大,蕩蕩然而來。 只見一個宮妝艷婦帶著一個小女孩和大群僕人從西面來到近前,那小女孩黑溜溜的眼珠,不住地四下轉動,突然叫道:“媽,靖哥哥在那裡!”伸出雪蔥般的小手,不住地向尹靖招搖,宮妝艷婦,向她低聲道:“婉兒不可無禮,要叫駙馬爺。” 五湖怪客站在尹靖身邊,見那小女孩長得甚是可愛,只道她是向自己招手,心中大喜,高興得鬍鬚不住地飛揚,比手劃腳,叫道:“乖乖,公公在這裡,快來快來,公公抱你。” 那小女孩正拉著宮妝艷婦,向尹靖奔來,尹靖迎了上去,那宮女妝艷婦,欠身一拜,道: “奴家哪晚尚不知恩公是東宮二駙馬,多有得罪。”小女孩雙膝跪地,說道:“婉兒叩見駙馬爺金安。” 尹靖知東夷臣民,甚是敬宗念祖,忙道:“仙主夫人免禮。”並伸手扶起婉兒。 這宮妝艷婦是“萬景仙蹤窟”綠野仙人的夫人,帶其女兒及屬下“仙源十八景”總管,知音客,知非客知善客三老及侍婢,前來投奔大公主。 仙主夫人道:“君臣之禮,不可廢,快過來拜見駙馬爺。” “仙源十八景”之總管及婢女齊齊伏地叩頭。 五湖怪客伏身來抱婉兒,婉兒嚇了一跳,嚷道:“好臟啊,不要你抱。” 五湖怪客一點也不生氣,嘻嘻一笑,道:“乖乖,公公耍猴子戲給你看。” 雙手貼在地面,一式“頑猴插蔥”,頭下腳上,倒立起來。 婉兒笑道:“這個我也會。” 也學著雙手貼在地面,一對小巧金蓮往後倒踢,宛若小鳥般地倒豎起來。 她長得甚是逗人喜歡,群雄都為她鼓掌拍手叫好。五湖怪客是童孩脾氣,大叫道:“這樣你會不會?” 猛然把雙手放開,“砰”的一響,單用頭頂地,身子依然四平八穩地倒立著。 婉兒道:“這個不曉得會不會,我試試看。” 她怕頭碰破,可不敢學五湖怪客那樣做,只是緩緩地彎曲小臂,待頭觸地面,成三角倒立之勢,再放開二手,果然也佇立住了。 四周又響起一陣鼓掌歡呼聲。 五湖怪客叫道:“咱們比賽誰立得久?” 婉兒急叫道:“啊呀!我不行了。”纖腰晃了一下,“砰”的一聲,摔了下來。 她嘟著嘴,不服氣道:“你大人自然比我撐得久。” “好好,公公剛才算沒贏你,再看這個吃猴子屁。” 雙腿朝天一踢,身體凌空拔起一丈多高,在空中打個滾翻,右手食指疾伸,頭下腳上,對準路旁一顆蛋大的石粒點去。 指尖點在石上,全身凝立不動,生似木刻石雕一般,婉兒見他單用一根食指能把身子撐立起來,不禁拍手道:“好玩!好玩!這個我不會。” 五湖怪客哈哈大笑,突然如螺旋般地以指尖為軸,旋轉起來。 婉兒望著宮妝艷婦,道:“媽,我也要學吃猴子屁。” 群雄看得大為驚異,要知單指掌地乃是武林中的一門絕學,名叫“一指功”。這門功夫練起來非同小可,有穿金鑿石之能。 宮妝艷婦道:“婉兒別吵,這種功夫非比尋常,若非天賦奇秉,難有小成。” 五湖怪客挺身躍起,道:“乖乖叫我一聲公公,我就把吃猴子屁教給你。” 婉兒道:“你現在就教我嗎?” “現在怎能教你,總得學些日子。” “要學多久才會?” “那要看你猴子屁吃得多少?” “真個要吃猴子屁?”“那當然了,你要學我就帶你上山去吃猴子屁,吃得越多學得越快。” “臭屁,我不學了。” “你現在喊臭,叫你去吃的時候就不臭了。” 婉兒想了一下,道:“你不騙人?” “公公會騙別人,就是不騙你。” 婉兒心中大喜,問宮妝艷婦道:“媽,我跟他去吃猴子屁好嗎?” 仙主夫人對尹靖甚是敬重,她看出五湖怪客與尹靖頗為熟悉,雖然衣著襤褸,不修邊幅,但分明是個風塵隱士,當下微微一笑,道:“這位前輩要教你武功,那裡是吃……”她覺得底下那字言來的不雅,因此住口不言。 五湖怪客接道:“是真的吃屁。” 仙主夫人雖不知練“一指功”的秘訣,但若說練功要吃屁,卻是天大笑話,想他是故意說笑,即道:“若能練成絕世神功,自是無妨。” 婉兒童心大喜,果然跑過去叫了一聲“公公”。 五湖怪客拉著她的小手,伏在耳邊絮絮瑣瑣說了一陣,也不知說些什麼,只見婉兒不住地點頭,高興得直蹦跳起來。 “藍綾香車”直來到左近才停下,自車廂裡躍落一位高頭大馬的青衣女,健步如飛,八面生風,來到尹靖面前屈膝行了一個大禮,道:“奴婢參見駙馬爺,二公主……她沒有來嗎?”語尾放得特別低沉。 尹靖嘆了一口氣,道:“梁姑起來,大公主可在車廂裡?” 梁姑輕輕點了點頭,趕身恭立一旁。 尹靖正待舉步走去,突聞人叢中有人叫道:“久聞苑蘭公主美豔天下無雙,何不請出車廂亮亮相,好讓天下英雄一新耳目。” 只見說話之人背負一把厚背單刀,豺眼寬腮,粗豪高壯。 漢中三義崔邱樞冷漠道:“‘神刀鎮關西’閔中霸是江湖聞名的硬漢,怎地出口如此輕薄?” “神刀鎮關西”閔中霸,仰天大笑。 “奴才找死!”挺身進步,梁姑一掌當胸擊去。 神刀鎮關西怒吼一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右手橫架,左手兜圈來打!一招“橫架金梁”,解招還攻。 誰知梁姑力大,右臂竟然硬架不住,一掌直壓到胸膛,他心中大駭,一式“鐵板橋”仰身倒下。梁姑冷罵道:“混蛋膿包,去吧!” 伸腿鉤掃,神刀鎮關西,“ ”的一聲栽翻在地,身運懶驢打滾,又挺身躍起。 反手拔出背插單刀,氣得目眥欲裂,怒吼道:“賤婢納命!” 單刀“力劈華山”當頭砍落。 驀聞一聲宏亮佛號,道:“閔施主住手!” 紅旌電飄,天尊者舉袖一拂,擋住刀鋒。 “神刀鎮關西”,只覺一陣強風拂面,不敢硬抗,收刀斜跨二步,只見發招之人正是“萬教紅旌”天尊者。 他雖然氣往上衝,卻也不敢再輕舉妄動,雙眼直欲冒火,怒視著梁姑。 |
第32章 劍氣橫江
“萬教紅旌”天尊者,見這幾位成名的武林人物,竟然不顧自己的身份,信口輕薄,不禁長眉一皺,道:“閔施主可否採納貧僧善言,罷戈息爭?” “神刀鎮關西”濃眉倒豎,理直氣壯道:“紅旌護法咱們如此軟弱,豈不被東夷蠻人嘲笑?” 天尊者心想這事虧在己方,豈能執法不公,正色道:“這個貧僧自有道理。” 閔中霸只好收刀入鞘,忿忿地退下。 天尊者轉向“藍綾香車”,稽首為禮,朗聲發話道:“萬教庭主依約在‘採石磯’上相候多時,請公主速撥駕赴會。” 隔了一陣車廂傳出嚴冰似的嗓音,道:“今晚來此就是要見識中原武林盟主,此間事了我自會上‘採石磯’……梁姑請駙馬爺來見。” 梁姑應聲,向尹靖斂祚萬福,道:“駙馬爺,公主有請。” 尹靖來到“藍綾香車”拱手向那黃衣書生道:“睽違多日,蘇兄一向可好?” 那黃衣少年正是九宮堡少堡主金筆書生蘇慧中,他笑道:“混元坪一別,小弟甚是惦記尹兄安危,今日一見足慰牽懷。” 他二人正在敘舊,廂裡傳出苑蘭公主嚴冷聲音道:“小蘭,你們二人暫時下去。” 二人應聲,躍落馬車,遠遠走開。 尹靖望著垂簾後的一道娟秀的人影,吶吶道:“在下見過大公主。” 苑蘭公主依然沒有掀開珠簾,淡然問道:“玉妹呢?” “昨晚我與二公主來到‘柏雲寺’……”隨即把追索“藏玄秘圖”的經過,約略地說了一下。 他見車廂裡的苑蘭公主霍然站起,說道:“家妹在你心目中,竟不如一面牌令重要。” 語氣顯得頗為忿怒。 尹靖劍眉微皺道:“公主這話從何說起?” “你今晚到此所為何來?” “在下來此目的一則請公主送還‘乾坤日月令’二則……” 苑蘭公主未等說完,冷冷接道:“我的話果然沒有說錯,假如你把家妹看得比‘乾坤日月令’更重要,豈會舍她不顧,讓她獨自去冒險?” 尹靖心中悶著無限委屈,嘆氣道:“在下為二公主,遠渡重洋,鯨口逃生,大公主豈可說出如此薄義負情之言?” “為著我妹妹,你縱然受些委屈又何妨?” “我並非此意,只是我對令妹一片赤誠,未能得大公主微信,心感憾甚!” “你若不把家妹看得珍逾生命,來日與你廂守中原,日久天長,我如何放心得下?”言語之中,充滿著一片慈愛。 “公主多慮了,玉壺國與中原相隔數日航程,以後每歲秋末大祭,當與二公主前往瞻仰盛會。” 苑蘭公主“噫”了一聲,道:“你去過玉壺國嗎?” “今歲大祭公主未回,武榜會試‘天岳台主’由二公主代為主持。” “地岳台主可是波羅仙劍尉遲天長?” “公主猜錯了,是覺遠寺白眉神僧。”伸手一指拚鬥的現場,接道:“你看傲來國明旭王子也隨我到中原來了。” “明旭王子!”公主秀眉一顰,道:“他來做什麼?” “特來見大公主,事關二國秘事。” 這時雙方兀自酣戰不息,銀光劍氣直衝鬥牛。 苑蘭公主道:“波羅仙劍尉遲天長,曾經仗劍周遊東夷列國,遍勝各派名家,但到傲來國時,卻無法贏得明旭王子的‘乾坤圈’,這一戰使明旭王子威名遠播,自此二人乃被公認為東夷六國十三邦第一能手。” “在下聽說大公主曾經擊敗‘波羅仙劍’,榮登‘東瀛第 劍’的寶座?” “他二人稱霸東夷之時,我妹妹年紀還輕,如今別說難與我抗衡,只怕也勝不了玉妹。” 尹靖突然長眉微剔,道:“此陣威力奇強,明旭王子只怕難以脫困。” 苑蘭公主道:“東夷之人不能在中原丟人現眼。” 明旭王子在陣內早已看到苑蘭公主到來,但被困陣中,一直處與下風,左衝右撞出不得陣來。 苑蘭公主看了一會陣勢冷冷的道:“王子使滄海月明,藍田日暖,用金鯉倒穿波。” 明旭王子依言跳出陣來到車旁,他道:“此陣威力奇大,公主能否破得?”言色之中,毫無傲氣。 苑蘭公主冷漠道:“我就是破不了,也不致像你那樣被困無法脫身。” “如果公主無法破它,此陣可擋住東夷所有高手。” “他們劍使八卦奇門,陣北斗天罡,依周天遠行之理,使七人內力聯成一氣,殿下不但內力無法與其頡抗,復不諳星宿易數之理,自然不敵。” “公主東夷一代奇英,學究天人,小王無任欽佩。” 苑蘭公主突然語音又恢復嚴冷,說道:“紅旌護法,是不是武林盟主叫你在此布天罡北斗,來擋我輦車?”語音尖如利刀,運功而發,因此天尊者等人距離雖遠,卻聽得清清楚楚。 天尊者朗誦一聲佛號,道:“此陣不幹公主之事,貧僧等是奉命在此恭候大駕。” 苑蘭公主道:“梁姑,驅車前進!” 天尊者伸手一揮,“七星劍陣”諸道士,立即退回路旁。 “萬景仙蹤窟”一行人,率先開路,五湖怪客挽著婉兒,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直奔上去。 梁姑大踏步,伸手來拉馬韁,林立青走到尹靖身邊輕輕一拉衣角,低聲道:“尹兄小弟可否跟隨你們一道上採石磯?” 尹靖想了一下,道:“崔兄最好也一併前往。”三人舉步隨車走去。 天尊者突然禪眉微皺,沉聲喝道:“且慢!這些人可全是公主手下隨從?” 車廂裡傳出苑蘭公主冷冷的語音,道:“梁姑,有什麼外人雜在行列中?” 梁姑走到車後,舉目一瞧,目光落在崔邱樞林立青身上,見他二人分立在明旭王子二旁,朗聲回報,道:“稟過大公主,行列中並無外人,全是咱們東夷屬員。” “既無外人,紅旌護法何故留難?” 天尊者伸手一指金筆書生道:“小檀越可是九宮堡少堡主?” 金筆書生蘇慧中道:“區區正是。” 天尊者正色道:“貴堡名屬萬教十三要員,小檀越何以變節投靠東夷?” 金筆書生一怔,淡然道:“人各有志,豈能相強?” 忽聞左側傳來一聲輕嘆,一黑衣老人感慨道:“少爺,咱們九宮堡曾經參加千佛頂十派英雄大會,是籌擬組成萬教聯盟的基本要員,數百年來蒙先人德陰,在武林中爭得一點微名,如今守業不易,少爺萬不可附尾東夷,辱沒家聲,老漢直言,務請三思。” 這黑衣人正是九官堡的族人,他身旁還有數位壯漢,有的臉色嚴矜,有的愁容滿布,顯見心中都異常沉重。 另一位腰匝長鞭的勁裝大漢,說道:“適纔老爺、呂老爺、範幫主都已上‘採石磯’,少主還是別與東夷蠻人為伍。” 蘇慧中思潮起伏,俊目含光,痴痴凝望著“藍綾香車”出神,眼前似乎幻出一位身披藍羅,神韻出塵的絕代紅顏,他覺得只要他見一眼,生命永遠充滿著燦爛旖旎的曇花,這值得犧牲任何代價去換得,除了祖宗八代的清譽之外。當下劍眉一皺,道:“在下只是欲上‘採石磯’一觀盛會,大師怎可當著天下英雄之前,妄加變節投靠的污名?” 神刀鎮關西閔中霸,心中正積著一股悶氣,厲聲道:“即不是叛祖忘宗的王八,欲上‘採石磯’先闖‘七星劍陣’。” 蘇慧中怒道:“閔中霸你吼什麼?” 天尊者肅然道:“庭主有令,除萬教十三要員主腦外,餘人除非闖過‘七星劍陣’,否則不得上採石磯。” 蘇慧中聞言一怔,心想:這不是拿我開心,叫我以卵擊石?玉靈子、逍遙子、日真人任取其一,自己已非其敵,更遑淪抵住七人聯手劍陣。 因此臉上一片疑難之色,道:“這個……大師豈非有意留難?” 天尊者毅然道:“少堡主既不欲闖‘七星劍陣’,那非留下不可。”說得截釘斷鐵。 接著目光嚴峻逼人,深注著崔邱樞與林立青,道:“漢中三義與這位白衣施主,可是東夷麾下?” 崔邱樞輕嘆一聲,舉步走出行列外,說道:“在下與東夷毫無瓜葛。” 林立青舉目看了尹靖一眼,也只好廢然退下。 東夷諸人看在眼裡,心中暗暗敬佩,果然“武林評審庭”在江湖上具有無比崇高的威嚴,梁姑向尹靖道:“駙馬爺,請上輦駕。” 尹靖搖了搖頭,道:“我要闖過‘七星劍陣’再上採石磯。” 梁姑不解,道:“駙馬爺這是所為何來?” “我是中原之人,自應受萬教戒律拘束。” “可是你是咱們玉壺國的駙馬。” 天尊者一怔,禪眉微剔,道:“施主到底是什麼人?” “在下終南尹靖。” 武當七道士心頭猛震,玉靈子與逍遙子齊聲,道:“你就是蒙面劍客傳人?” 尹靖道:“在下與蒙面劍客確有一段淵源。” 天尊者道:“庭主此次親下萬劍池,一半目的是想見施主一面,施主毋須闖‘七星劍陣’,請隨老衲謁見庭主。” “有勞大師引介。” 二人隨著“藍綾香車”,並驅奔上斜坡。 日真人雙肩微晃,佇立在石子路中央。 蘇慧中眼望著香車轆轆而去,心中一片迷茫惆悵。 林、崔二人朗聲招呼,道:“尹兄,小弟等在此恭候音息。” 蒼空如洗,蟾桂高懸,溶溶月色,籠罩著淘淘江水,只見江面浮光耀動,澹珀流輝,滾滾向東而流。 此刻採石江畔,風雲際會,統領四面八方的英豪,當代萬教盟主,翩然來儀。 這是繼二十年前,“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庭主卸任交接後的另一次盛會。 萬教十三要員除少林、雪山、崆峒外,共有十位駕臨,他們是: 武當掌門兼當代“萬教庭主”真武子 崑崙掌門人千愚諸葛生 峨嵋掌門人慧果老人 丐幫掌門人“通臂神乞”范磊 九宮堡主“擎天玉筆”蘇鎮天 虯龍堡主“神鞭”呂重元 邛崍掌門人玉印大師 浮月莊主“凌雲劍客”摩雲生 柳家堡主“仙人掌”柳夢龍 天震教主“天外神叟”黃宮 庭主坐鎮北面臨江石坪,只見他頭梳髮髻,長眉入鬢,烏鬚飄腹,方臉廣額,一身玄衣滾龍道袍,插一只三色“萬教旌”那旌一面畫著眾陽之宗,一面繪著太陰之象。 緊接著他左邊,佇立一位禿頭頂,長眉低垂過眼的老人,背插一只黃色“萬教旌”,他正是曾經輔助二代庭主,功垂武林,澤布蒼生的雪山僅存碩老,“千手菩提”杜翰平。 在庭主二旁,分列著萬教要員,背後恭立著三大護法,氣勢雄偉,宛若眾星拱月之概。 群雄正面不遠處,隱約可看出有一座廟堂,那是恭奉著文藻振漢唐,風雅垂史冊的一代詩仙李白。 忽聞車聲轔轔,月光下,只見人影憧憧,風馳電掣般地奔向江邊。 通臂神乞眉頭一皺,道:“看樣子苑蘭公主是領著大隊人馬,御駕親征。” 天外神叟哈哈大笑,道:“今晚萬教十三要員,來了半數以上,無論單打群鬥,吾方均無所憚忌。”儼然以萬教十三要員自居。 神乞哼了一聲,道:“黑炭頭想當綠林頭子,就該把麾下魔嵬子管教,管教。” 天外神叟道:“各人自掃門前雪,範幫主自顧把天下要飯的約束約束,以後最好少來向敝教布施。” 神乞冷漠道:“叫花子沿門托缽,四方糊口,專找無德無量的人施捨,只要貴教少做缺德事,叫花子過門絕不登堂。” 原來“天震教”屬下多屬黑道人物,常在江湖上明裡暗裡,為非作歹,乞幫看不順眼,每每路打不平,因此雙方漸成死對頭。 天外神叟臉一沉,道:“敝教有何差錯,自有庭主公斷,範幫主亦無權過問,黃某有一微言奉告,叫花子若不識時務,再登門求索,敝教絕不會使你們失望。” “哈哈,咱們等著瞧吧!” 峨嵋慧果老人,低誦一聲佛號,道:“日下強敵壓境,二位宜捐棄私見,共衛強敵,以免貽笑外人。” 神乞道:“橋歸橋,路歸路,黑炭頭咱們的事早晚總得告到庭上,對薄公堂。” 天外神叟哈哈大笑,住口不再與他鬥嘴。 這時東夷一行人,已來到江邊,梁姑勒馬收韁,餘人分開列駕兩旁,與中原群豪成對立之勢。 “萬教紅旌”天尊者健步如飛,來到庭主面前,合什道:“苑蘭公主依約前來赴會,行列中並有香玉公主夫婿,玉壺國東宮二駙馬,此人亦既是蒙面劍客傳人尹靖。” 真武子長眉微軒,神威凜凜,道:“有請尹施主一見。” 尹靖舉步而出,今日與會的十位要員,其中“天外神叟”黃宮、“凌雲劍客”摩雲生、“仙人掌”柳夢龍,千愚諸葛生等人,與他均有一段過節。 神乞及蘇鎮天同他卻是道義之交,互有救助之恩、萬教庭主、玉印大師、慧果老人及呂重元,對這位名震江湖的少年英雄,可謂響慕已久。 諸人心思各異,因此乍見一位鍾靈毓秀的少年自對方群中走出,各人心同其面,感觸各不相同。 只見他拱手一揖,道:“在下尹靖,見過庭主大駕。” 真武子肅然道:“蒙面劍客乃敝派叛徒,前任庭主‘文靜仙姑’曾下令通緝在案,你既是他門人,速將其行止及‘玄天圖’的下落告知。”語氣嚴矜之中,藏含悲戚。 尹靖微微一嘆,道:“他老人家為贖謝當年愧咎,臨別之時交付‘藏玄秘圖’,特令在下依圖上恆山尋取‘玄天圖’送上萬劍池面呈庭主,誰知秘圖在‘混元坪’被‘幽冥公子’宇文雷竊走後一波三折,幾經風霜,日下已落在我一位友人玉面書生身上,他已攜往恆山尋索祕籍。”他顧念與玉面書生一段風情,因此說話頗留餘地。 柳夢龍冷笑,道:“呂重元令郎神通真是廣大,奪走‘藏玄秘圖’後,隨即銷聲斂跡,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往恆山。” 真武子長眉微蹙,臉泛慍色。 “神鞭”呂重元神色顯得異常滯重,說道:“老夫教子無方,出了一個不肖子弟,此間事了當兼程趕赴恆山,犬子果有任何差錯,老夫絕不護犢。” 真武子神色稍見緩和。 神乞聽出柳夢龍故意撩撥是非,哈哈笑道:“柳老頭打什麼歪主意,你那女娃娃跟著小白臉私奔,呂賢姪真有什麼三長二短,你那寶貝女兒豈不要守一輩子清寡?” 柳夢龍哼了 聲,道:“虎女豈能配犬子?” 神乞道:“你神氣什麼?呂老弟要真願與你結親家,你得七世燒香三世拜佛。” 呂重元與柳夢龍二人同時冷冷哼了一聲,表示瞧不起對方。 尹靖從身上掏出一張狀紙遞上,道:“在下有一紙訴狀,請庭主過目。” 柳、摩二人神色大變,真武子伸手接過,展開閱讀一遍,嚴正道:“冤主人證何在?” 尹靖道:“俱在坡下恭候。” 庭主思忖一下將狀紙交與身後的“萬教黃旌”地尊者,說道:“此事本庭調查清楚自有公斷。” “願庭主聖明宏截,為死者伸冤。” 真武子微一沉吟,道:“此間事了,可否請尹施請主同往恆山一行?” “庭主吩咐,在下當奉遵奔馳。” 真武子對尹靖的謙恭禮讓,甚表嘉許,暗慶林師伯收徒得人。 他心中不禁微生感慨,忽然他神目顧盼,精光威武,揚眉朗聲道:“此刻蒼穹一碧,月圓如鏡,苑蘭公主何不請出香駕一見?” 話剛說完,“藍綾香車”珠簾迎風微飄,香車前忽然多了一位藍衣少女。 只見她風姿綽約,膚光勝雪,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清芳雍貴,令人忘俗。 驀然東天飄起一片雲彩,電掣飄來,瞬息遮住半邊明月。 千愚諸葛生一怔,道:“古人形容女子之美,有謂閉月羞花貌,沉魚落雁容,今公主一出,明月晦隱,足見古人措辭之好,誠非欺人之談。” 話落口,忽聽“嘩啦”一聲,江面躍起一條三尺來長的大魚,直飛盈丈,復潛水遊去。 五湖怪客叫道:“放屁,什麼沉魚落雁容,剛才那魚兒都跳了起來。”說完話又徑自與婉兒竊竊說笑。 千愚諸葛生臉上不覺一熱,只見那人形狀怪異,言語粗魯,不由眉頭微皺。 天外神叟覺那人語音臉形有些熟悉,一時卻記不起是何人?因為“五湖怪客”,雖然秉承乃師“風塵狂生”之怪習,但十年前曾被“寒山寺”淨空和尚誘入石洞,其時衣著五冠也頗潔淨,不像此刻滿腮發須蒙面,故此黃宮認不出這怪人正是他的同門大師兄,只道是東夷屬下之人。 苑蘭公主秀眉微蹙,冷若寒霜,道:“當今中原一流高手,想必均已雲集此地。” 真武子道:“風塵中能人輩出,目下手中原高手雖非全部在此,但可謂大半光臨。” 他語氣頓了一下,神色一整,道:“本庭數百年來維持武林興隆,功垂天下,四海昭仰,公主何故強奪‘乾坤日月令’,請說緣由。” 苑蘭公主從懷中取出一面精瑩碧藍,八角玲瓏的寒玉,曼聲責道:“此令一面雕日,一面刻月,寓意乾坤並壽,日月交輝,許是‘武林評審庭’威嚴的象徵,但你們身系江湖安危之責,竟然疏於防患,遺失令牌,真是貽羞天下。此令我是偶然得之,何言強奪?” 真武子臉色微變,罕然厲色道:“本庭失令罪咎,自當召開‘萬教大會’議斷,不勞公主關心,但請公主送還令牌,並將前後緣由細說明白,以示公主確非親上萬劍池奪令牌之人。”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認為我今晚是到此來送還令牌,待你審供問罪的嗎?” “公主還令舉證乃是當然之事。”語氣嚴冷。 “我不但無還令的義務,更無舉證的必要。” 尹靖見公主故意刁難,劍眉微皺,肅然道:“此令乃在下於‘混元坪仙鬼大會’中,賭勝之物,請公主送還。” 苑蘭公主臉色一寒道:“剛才在坡下,你揚言欲闖‘七星劍陣’,表示與東夷毫無瓜葛,顯然你是以身列東夷一員為恥,況且你忍心置家妹安危於不顧,此令萬難送還。” 尹靖強忍怒火,道:“公主這話太過偏激,我確是中原人氏,並沒有說恥恥于與夷之人為伍。” “你不願名列東夷,聽命於我,彰然明甚,還說我過於偏激。” 真武子勃然大怒,道:“本庭令諭,行遍開下,不容任何人違拗。” 苑蘭公主亦冷叱道:“貴庭令諭,難撼本朝聖威。” “公主敢情是蓄意與中原萬教為敵。” 苑蘭公主坦然道:“久聞中原技藝冠蓋環宇,今晚只要有人贏得本公主一招半式,此令當面奉還。” 真武子一怔,道:“原來公主意欲見識中原武學,只不知公主能否代表東夷英豪?” 明旭王子朗笑,道:“苑蘭公主乃是東夷六國十三邦中第一劍手,誰能贏她東夷已無匹敵。” 真武子微微頷首道:“既然如此,本庭以武會友,讓公主見識中原第一高手。” 苑蘭公主蓮步姍姍走往江邊,把“乾坤日月令”放在江畔邊緣,曼聲說道:“假如你方獲勝,就將此令取回,若我獲勝,就將此令擲落江中,隨波逐去。” 真武子臉色一變,原先他擬派“千手菩提”下場,因為當今之世,論武功名望應推其第一,但目下情勢不同,萬一不幸敗在苑蘭公主手下,則“乾坤日月令”擲落江中之時,“千手菩提”勢非殉職不可。 故此立即改變主意,說道:“貧道謹代表中原萬教,與公主一決勝負。” 中原群雄已知庭主下了與令牌同生死的決心,但庭主若敗,勢必蒙羞海內,貽笑外人,在場萬教九要員,雖有心代庭主出戰,但個人榮辱事小,令牌得失事大,誰也保不了有絕對勝苑蘭公主的把握。 尹靖突然劍眉一揚,肅然道:“庭主武林主尊,如泰山北斗屹立天地之間,舉手投足,關係武林安寧至巨,在下不才,願代庭主出戰,取回令牌。” 苑蘭公主氣得銀牙微挫,道:“你竟敢與我作對。” 群雄大感意外,想不到尹靖會挺身而出,不過他們均覺得這事很不妥當。 “你把天下英雄都當做笨蛋嗎?嘿嘿你身為玉壺國駙馬,還假作惺惺,欲與公主動手過招,那不形同兒戲,‘萬教庭’若望你追索‘乾坤日月令’不啻委虎牧羊,抱薪救火。” 尹靖怒道:“摩莊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下若敗,此令落江之日,便是在下逐波之時。”英風凜凜,說得豪壯之極。 真武子道:“尹施主豪氣俠懷,貧道無限敬佩,只是取回令牌,本庭責無旁貸,不敢勞動施主大駕。” 萬教黃旌“千手菩提”杜翰平,低垂過眼雙眉,突然向上一翹,說道:“令牌遺失,吾等身為萬教護法者,首應引咎自責,請庭主賜於老朽贖罪機會,容老朽來領教苑蘭公主東夷無匹的絕學。” 庭主心中尤自沉吟,苑蘭公主不欲與尹靖動手,立即冷然道:“你可就是‘千手菩提’杜翰平?” “萬教黃旌”道:“正是老朽賤號。” “聽說你身手之高,當今之世不作第二人想?” “公主過獎了,江山代有能人出,老朽年邁力衰,何足誇道。” “請。” 千手菩提道:“公主遠來是客,但請發招。” 苑蘭公主道:“強賓不壓主,還是請護法先動手。” 這一戰關係至巨,“千手菩提”杜翰平也不再客套,道:“老朽有禮了。” 但見他健臂掄動,平胸一掌,畢恭畢敬地揮擊過去,掌勢甫出,白光一閃,寒氣逼人,正是雪山“流雲袖劍”的起式,“袖裡乾坤天外雲”。 這一招氣勢磅礡,大開大合,穩健中含有奇變,奇變中不失穩健。 苑蘭公主玉臂舒展,劍演“秋水橫天”,但見青虹電閃,劍幕蔽月,封架對方袖劍。 這一招看來頗似“秋水橫天”之式,但公主步法方位均略有不同,就這微妙之別,威力倍增,不但將對方袖劍封住,且有立即反手搶攻之象。 旁觀群雄莫不是當世一流高手,衡已度人,均覺這招甚難招架,“千手菩提”恐有反失先機之虞。 突然一陣雲翻霧湧,劍氣波光激盪,並微聞風雷隱隱之聲。 原來“千手菩提”已使出“流雲袖劍”中的一記絕招“巫山雲雨望荒台”,架開對方長劍,接著怒龍搗海般地,連環攻出三劍。 這三招猛譎兼具,凶悍無倫,苑蘭公主但覺雲籠霧罩之下,破綻百出,空隙千瘡,秀眉不由微皺,劍演“天羅地網”,封住對方攻勢,但卻沒有趁著對方劍招破碇漏洞,乘隙反攻。 公主待到對方招式用老,才默然吐氣開聲,寒光暴漲,攻出一劍,這是她真正的第一度反擊。 “千手菩提”微微一震,但覺公主招式似是禪門之中的一種至高劍法,看來平淡無奇,其實深藏不露,變化無窮,因此不但看不出以下隱含的連續殺著,就連目下這一招也想不出良好的拆解方法。 他真正領悟到今晚遇上罕世勁敵,心想:此姝除開自己以外,中原只怕真無敵手。 心念電轉,陡然提氣縮腹,飄身疾退。 藍影一晃,劍光翔動,苑蘭公主如影追擊。 忽聞一聲清嘯,“千手菩提”乍退復上,振腕一劍“銀河遠在白雲間”星光流轉,以攻迎攻。 一時劍氣千重,霞光萬道,疾如電光石火,猛賽萬馬奔騰。 他二人劍法,同臻迅猛譎辣的顛峰,往往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攻到,也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去拆解,因此那等生死一發的驚險場面,使觀戰群雄背脊冒汗,但其履險如夷的精奇妙著,又令人拍案叫絕,嘆為觀止,這一場劍鬥堪稱前無古人。 明月已漸落彼岸,離晨曦不遠矣,只見採石江畔,洶滾的江水與彌天劍氣蔚成一片奇觀。 突然“千手菩提”一提丹田真氣,身形躍起一丈多高,劍演“雲騰致雨滌神州”,銀光顫動,當頭罩下。 苑蘭公主玉臂疾掄,舞起一朵雲花護住頂門。 一陣金屬相擊暴響,“千手菩提”藉著反彈之力,身形又騰起一丈五六,一式“神龍翻雲”,疾如電擊奔雷,反從背後襲至。 公主甫一震開對方劍勢,驀覺背面一縷寒風來襲,纖腰輕扭,身如雪地飄風前竄丈餘,腳剛站定,“千手菩提”如影隨形,以雷霆萬鈞之勢,凌空追擊撲下。 苑蘭公主嬌叱一聲,默運“貝葉玄功”,以“粘”字訣,反手一劍劃去。 一聲悠長龍吟,兩劍相接,如磁吸鐵,粘貼在一起,公主震腕一推,千手菩提復彈起半空,連翻二個跟頭,如雪花飛絮,緩緩飄落,著地後點塵不驚。 天南浮月山莊的“凌雲十八式”,向稱空中絕妙身法,摩雲生今日一見“千手菩提”的身法更上一層,不由悄悄對柳夢龍說道:“‘雲龍三現’誠足以睥睨江湖,兄弟的‘凌雲十八式’,與他相比,真如螢火之光與皓月。” “仙人掌”柳夢龍亦嘆喟道:“東夷絕學果然不同凡響,若換上別人上場,只怕早就不行了。” “千手菩提”一連凌空三擊未中,落地後臉孔一板,足下沉重走去,行至苑蘭公主身前六尺,長袖飛拂,一劍搖搖刺去。 他袖劍本較一般長劍為短,因此這劍刺去還離對方四尺之遠,但“千手菩提”是默運“須彌功”出擊,只見劍尖射出一縷寒光,徑擊對方“將台穴”。 苑蘭公主臉寒似雪,凝神運功,長劍推出,劍尖勁氣四布,抵住對方襲來潛力。 “千手菩提”劍氣吃對方一阻,長臂伸縮間又是一股潛力襲去。 公主還劍回掄,布成一堵劍牆,但覺層層劍氣,一波接著一波,向對方壓去。 這一來連續數招之間,二人由短兵相接,變成遙遙以劍氣互襲。 只見二人立足的空隙之間,約有七尺左右,腳下塵沙飛揚,時而隨著劍氣潛力吹向苑蘭公主,來回旋盪。當雙方潛力相等之時,足下塵沙就浮凝不動。 半個時辰後,二人額角都現出了豆大的汗珠,雖然目下雙方還是不勝不敗之局,但這場比鬥已接尾聲,乃可想見。 又相持了一陣,苑蘭公主開始舉步緩緩遊走,隨著遊走之勢,間斷地運劍點刺,二人之間的沙石也旋卷得更為激烈。 突然苑蘭公主似是內力不繼,禁受不住而被旋卷的劍氣勁力飄起。 千手菩提健臂徉掄,劍氣化作一陣狂飆寒芒,憑空卷至,這一招他是全力發動,威勢非同小可。 驀聞苑蘭公主清嘯一聲,音韻清嫩悅耳。回盪空際,連人帶劍凌空衝起,脫出劍幕之外,身形在空中一翻,頭下腳上,挾著一縷劍氣,俯衝擊下。 “千手菩提”仰首一看只見苑蘭公主俯衝劍氣,足以貫穿天地,霍地環目圓睜,吐氣開聲,袖劍凌空 揮,化作一道青虹脫手射去,接著雙掌運足“須彌功”,以十二成功力推出。 苑蘭公主疾衝而下,對那飛來一道青虹,視若無睹,袖劍在臨近俯衝劍氣三尺之外,已被震偏一側,“鏗”然一響,斜斜飛落江水怒浪之中。 這時下衝之勢更急,直如銀河倒瀉,何只千鈞? “須彌神功”堅如鐵壁,凌空劍氣銳如鋼鑽,在掌風與劍氣相距三尺之時,已微聞陣陣沉雷悶響。 忽然千手菩提左袖又飛起一道銀虹,接著“轟隆”一聲,宛如山洪暴發,天崩地塌。 只見一道人影宛如斷線風箏,在空中翻翻滾滾,橫飛開去。 |
第33章 萬教令牌
那條人影直向江邊飛去,在空中翻動姿勢,看起來甚是呆滯笨絀,但身段玲瓏絹秀,正是功蓋東夷,風韻絕世的苑蘭公主。 東夷眾人大驚失色,齊聲呼喝,只見公主落地之時,兩腿一軟,晃身欲倒。 她急忙將“勝邪劍”往地上一撐,才牢牢將身子穩住,但覺酥胸熱血翻湧,幾乎忍不住欲衝口吐出。 背後江水滔滔,僅數尺之差,險險跌落江中。 明旭王子躍出,急道:“公主傷重了?”見她玉容灰白萎頓,忙伸手來扶。 苑蘭公主叱道:“走開!” 她一開口說話,熱血立時往上衝,禁不住張口吐出一股血箭,直向明旭王子射去。 二人相隔甚近,變生俄頃,明旭王子功力再高也來不及閃避,只聽“啪”的一聲,血箭力道大得出奇,明旭王子蹌蹌踉踉退了數步才站穩,渾身殷紅,變成了一個血人。 她吐過一團淤血,頓時氣散力脫,仰身栽倒。 驀然一縷青煙電飄而至,青影收斂,只見尹靖左手扶住公主香肩,右掌運功抵住她的“氣門穴”,幫她提住一口丹田真氣。 苑蘭公主精神一震,她生性矜傲,認為受人扶持甚不體面,幾次掙動欲起,怎奈力不能心,掙動幾下,反而蜷伏在尹靖懷中,不由冷嗔道:“你剛才欲與我作對,現在何以要來扶持,放開我,我自己能站立。”語音微微發顫,顯然是故作逞強。 五湖怪客聽了聽哈哈大笑,道:“小媳婦鬧什麼彆扭,像這樣親親熱熱才是作對呀。” 尹靖俊臉一紅,尷尬道:“老前輩別說笑,大公主眼下傷重垂危,豈能見死不救?”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放手,我生平不受人點水之恩。” 尹靖搖了搖頭道:“公主曾經救我一命,在下自當感恩圖報。” “本朝仁恩不澤外人,假如不是為著皇妹,我才不會救你……”突然咬緊牙關,身子一陣顫痙抖動,粉額上香汗濡濡沿著雙頰流下,顯然正在忍受著苦痛。 五湖怪客想起她對自己有脫困之恩,擔心道:“小弟,你那媳婦會不會死了?” 尹靖正閉目運功助她行氣,不敢作答,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明旭王子一身血污,滿肚子怒氣,叱道:“好奴才,胡言亂語!”虎目威凌,作勢欲撲。 五湖怪客挺了一挺胸膛,瞪眼道:“臭孫子,要打架嗎?公公打你屁股。” 他說打就打,左手亂劃一陣,右掌忽地一揮,拍向王子右臀,招術看起來同他人一樣胡亂無間。 明旭王子笑哼一聲,沉腰挫臂,翻掌來擋,只聽“碰”的一聲,二人各退半步。 苑蘭公主猛然掙身而起,厲聲道:“住手!”她雖然身受重傷,但鳳眉倒豎,容色蒼白更見威儀逼人。 五湖怪客暗地吃驚,忖道:乖乖,好兇啊!果然不敢再動手。 尹靖知她性高氣傲,輕輕嘆息一聲,只好由她。 真武子神色莊嚴,朗朗說道:“苑蘭公主,你已敗在‘黃旌護法’手下,本庭依約取回‘乾坤日月令’。”舉步走去。 苑蘭公主道:“不,我沒有輸,‘黃旌護法’比我傷的更重,劍氣襲中‘期門穴’,片刻之中必然喪命。”她身如迎風弱柳,不住地搖晃,若不用劍支撐,只怕早就栽倒。 群雄一震,只見“千手菩提”腳下不丁不八,雙掌虛托成“觀星望鬥”之勢,凝立原地不動,顯然公主所言非虛,重穴被阻無疑。 萬教要員這一驚非同小可,真武子呆了一呆,瞠目不知所答。 苑蘭公主仰天大笑,她此刻臉色蒼白,笑聲淒涼嘶竭,入耳心驚,聞者莫不感到一陣涼意,她笑畢,半晌才道:“從今日一戰觀之,中原武學與東夷相較,尚差一段距離。”她輕咳一聲,接道:“梁姑,把那‘乾坤日月令’投落江去。” 真武子如遭焦雷擊頂,茫然地退了一步,此令維繫江湖安寧垂數百年,今日眼睜睜見它被人投落江去,自己身為庭主固然萬死莫贖,在武林史上亦將留下一段永難磨滅的玷污。 他神情激動突然大喝一聲:“慢著!” 梁姑一怔,停步望著公主蒼白的秀臉。苑蘭公主寒著臉,冷笑道:“庭主可想食言?” 真武子毅然:“貧道一諾千金,豈能失信於人,我自行把‘乾坤日月令’投落。” 苑蘭公主道:“那最好不過,梁姑退下。” 庭主大踏步向江邊走去,天,地尊者,生死劍秦啟隆及月真人,諸“萬教護法”舉步相隨,一臉從容就義之色,想必決心與庭主共同為令牌殉難。 真武子伸手拾起那面精瑩碧藍的令牌,高舉過頂,萬教要員齊齊躬身長揖。原來“萬教聯盟”成立之初,天下武林凡是參加與盟的各派宗師,均在“七仙山”上當天立誓,願代代恭奉“乾坤日月令”,遵循“萬教戒律”約束,奉“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庭主為武林盟主,如有違拗,人神共棄。 武林中人講的是一諾千金,無論正邪黑白兩道,名氣越大的人越是一言九鼎,信守不渝,加以各代傳人,均能謹奉先人遺訓,縱有少數不肖之徒,罔顧“萬教戒律”為非作歹,到頭來總難逃法庭鐵律制裁,因此“武林評審庭”才能如泰山北斗,數百年來,一直立身於江湖上而不墜。 真武子撫著那面八角玲瓏的武林聖物,悲壯道:“生前未了事,留與後人補。”轉目望著地尊者:“紅旌護法,將適纔施主所呈狀紙,托請峨嵋慧果道兄,交與下任庭主法辦。” 地尊者應聲雙手將狀紙遞到慧果老人面前。 峨嵋派是當年“萬教聯盟”發起者之一,首度“十派英雄大會”就是在“峨嵋山千佛頂” 召開,因此慧果老人對眼下不幸之事,心生無限感慨,遲疑良久,說道:“依萬教規律所定,武林盟主執掌萬教,以‘乾坤日月令’,威凌天下,維護江湖正義安寧,如今令牌投江無法保存,先人心血毀於一旦,下任庭主已失執掌萬教的憑藉,‘七仙山萬劍池’何以徵信天下英豪,這狀紙交與貧僧無用,還是請庭主收回。”他本人與真武子私交頗深,但想起未來局勢,不得不公而忘私,出言相責。 千愚諸葛生心中暗自盤算:“武林評審庭”失竊“乾坤日月令”,勢必召集萬教大會,追究責任,那時正是推翻武當派的大好時機,但此令若被投落江去,則縱然推翻武當派,亦無由執掌萬教庭,因此急忙接口道:“萬教庭失去‘乾坤日月令’乃失信於天下武林,目下庭主若克盡其職收回令牌,只是失信于東夷蠻人,信義之道有君子婦孺之別,其間輕重得失,庭主明智,當知所抉擇。” 這二位掌門交相指責,真武子汗顏之餘,心中不禁微微一動。 苑蘭公主氣極,嗔道:“中原各派掌門宗師,俱是些鮮廉寡義,不顧羞惡之徒,居然說得出這種卑劣無賴話。” 神乞臉色一整,挺身而出,說道:“公主罵人不擇口,此令乃武林至聖之寶,豈能隨便以一場意氣之爭,賭定其存亡,老叫花子也不同意。” 他話剛說完,忽聽一陣朗笑,笑聲與波濤共鳴,排空盪氣,分外嘹亮。 群雄一震,轉目齊注,只見朗笑之人,正是雪山“千手菩提”杜翰平,他笑畢,說道: “苑蘭公主你看老朽可像被你襲中‘期門穴’?剛才我是自閉穴道,否則怎能震退公主,老朽幸不辱令,請庭主將令牌收下。” 這一下情勢驟轉,眾人相顧愕然,苑蘭公主神變大變,心想:這人竟能自封穴道,抵住我凌空劍氣,功力之高,已然不可思議。 天外神叟呵呵大笑,道:“我說杜老前輩功蓋當今,怎會輸與苑蘭公主,呵呵,我們空受一場虛驚。” 真武子如釋重負,松了一口氣,說道:“苑蘭公主,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她是一邦之主這時再不服輸,那就跡近無賴,當下曼聲道:“千手菩提,本公主服你武功天下無敵。” 真武子仰天長嘯一聲音量高亢,直衝霄漢,把幾個月來的心勞穆穆,一掃而光,說道: “中原武學數千年來,一直冠蓋環宇,威鎮四域,公主雖然身負東夷絕技,畢竟也難與中原頡頑。” 苑蘭公主咬緊牙關,冷忿道:“三年之內,我必上‘七仙山萬劍池’再找千手菩提較量。” 千手菩提眉頭微皺,道:“‘萬劍池’乃武林聖場,不得妄動干戈,公主若有意再行賜教,老朽當在‘七仙山’恭候。” 千愚諸葛生一見事過遷境,高聲問道:“不知庭主何時召集萬教大會,以對論今日之事,趁著萬教要員大半在此,可否立即下示?” 真武子沉吟一會,嚴正道:“本庭遺失‘乾坤日月令’幸能收回,然職責所在,難辭其咎,來年上元佳節,在‘七仙山萬劍池’召集萬教大會。” 摩雲生懷恨苑蘭公主有傷弟之辱,目下正是最好的報復時機,陰陰一笑,說道:“庭主想追究失令責任,首應查詢竊令之人。” 真武子微微頷首,目光湛湛望著公主說道:“摩莊主說得是,請苑蘭公主將取令前後經過,說與本庭知情。” 苑蘭公主嗔道:“本朝聖威凌駕東夷列國,豈能聽人指使?” 神乞說道:“公主既然認輸,就應該回答庭主的問題。” 苑蘭公主忿然道:“就是本公主拿的又怎麼樣。” 神乞道:“公主三思,何必要替人背黑鍋,要知道茲體事大,再說君無戲言。” 明旭王子見了說道:“你一個臭叫化子,不配和公主說話。” 丐幫從眾遍布天下,神乞更是名滿武林,九宮堡主見他竟然當著群雄之面公然奚落,不由怒道:“為人君者自當仁民愛物,像你這樣欺貧重富,國內百姓豈不生靈塗炭?真是昏君無道。” “我欺貧重富有什麼不對,國富民強,邦國之中要都是吃飯不做事的懶叫化子,還談得上什麼振邦興國,所以‘傲來國’乞丐通通關閉。” 神乞伸了一伸舌頭,道:“老叫花子若生在‘傲來國’豈不要坐了牢?” “那當然。” 神乞臉色一沉,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看來叫化子倒須為‘傲來國’的同道出出氣。” “哼,只怕你還不配。” 尹靖一見這些人心高氣傲,言語針鋒相對,再不開口只怕事情要弄遭,忙微微拱手一揖,道:“庭主請聽在下一言。” 真武子道:“尹施主有何教言,但請直述。” 尹請道:“在下月前在‘混元坪’參與‘仙鬼人大會’,那時綠野仙人以‘乾坤日月令’作為較技賭物,苑蘭公主是在那坪上取得,並非上‘七仙山’偷竊之人,在下可作明證。” 摩雲生道:“閣下剛才想討好‘武林評審庭’,現在又趨東夷是腳踏雙船,投機巧妄之流,說話何足徵信?”說得陰毒之極。 神乞聽了很是不平,罵道:“摩雲生你狗血噴人,叫化子不能苟同。” 天外神叟打個哈哈,道:“範幫主有何高見?” 神乞慢條斯理,道:“這位尹兄弟是蒙面劍客傳人,起先為著‘乾坤日月令’的存亡,不惜與東夷之人反目為敵,分明是一片忠心,維護‘武林評審庭’。” 摩雲生陰鷙地笑道:“此人貪圖榮華美色,投效東夷麾下,還談什麼忠不忠?” 神乞立即接口道:“正因為香玉公主之故,才為苑蘭公主辯駁,那是盡了夫妻之義,是個忠義雙全之人。”說著豎起右手大拇指。 尹靖嘆息了一聲,對通臂神乞的美意,甚是感激,因為這話正說中了他的心聲。 柳夢龍突然高聲叫道:“蒙面劍客是武當派叛徒,萬教庭通緝的要犯,還會教出什麼好徒弟?再說苑蘭公主自己承認偷了‘乾坤日月令’罪跡明甚,兄弟主張庭主立即傳令把他們拿下。” 浮月莊主,千愚諸葛生及天外神叟立時隨和。 神乞大聲道:“叫花子敢說林鐘如生平沒殺錯過一人,他偷了師門祕籍固然不能說是好人,更不能罪責他徒弟,尹小俠替師父負荊謝罪,可敬可表,要把他當犯人緝拿,豈不是非不分,黑白顛倒?致於竊令之人,宜明訪細察,不可冤枉好人。” 他說完話,九宮堡主及虯龍堡主頷首表示贊同。 真武子微一沉吟,轉目問道:“慧果玉印二位道兄有何高見?” 他二人均感這事的是非恩怨,很難說清,齊聲道:“庭主明察,斟酌辦理,貧僧等無異議。” 真武子不加思索,斷然道:“本庭之意應將他兩人拿下。” 神乞等人眉頭微皺,摩、柳等人卻色然而喜。 苑蘭公主伸手一揮,東夷眾人迅速撒散開去,護往她身邊二側。 五湖怪客鬆開婉兒手臂,跑了過來,就要與明旭王子敵對。 明旭王子怒道:“老匹夫,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來纏我。” “孫子怕什麼,咱們倆先打一陣。” 苑蘭公主叱道:“站開一邊,我不是叫你來鬧事的。” 五湖怪客果然不敢再胡鬧,求饒道:“好姑娘,等會打架,我有沒有份兒?” “自然有份,打輸了可要回洞中坐牢。” 五湖怪客拍拍胸膛,道:“笑話,我怎會輸。” 明旭王子哼了一聲:“少誇海口。” 真武子手拿“乾坤日月令”。目射奇光,凜然道:“假如公主答應於來年上元佳節,親上‘萬劍池’參與萬教大會,本座特破例一次,以禮相待。” 苑蘭公主道:“除非你們上‘玉壺國’登門求見,別的勿用再提。”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餘地。 “本庭再三讓步,公主咄咄逼人貧道只好公事公辦,把二人拿下。”說時伸出三根指頭猛地一揮,示意“萬教護法”以“三才意形陣”,逮捕要犯。 地尊者,生死劍秦啟隆及月真人,並排直向尹靖與苑蘭公主立身之處走去。 仙主夫人臉罩寒他霜,怒道:“三總管,把他們截住。”知非客,知音客知善客三位“仙源十八景”總管,大踏步向三大護法迎去。 真武子把“乾坤日月令”高高舉起,即聲道:“袒護萬教要犯一體同罪,請慧果道兄把他們截住。”慧果老人合什道:“敬領庭主法諭。”袈裟飄擺,宛如一陣清風竄到三總管面前。 三總管大喝一聲,翻掌合力來擋,掌袖相接發出“砰”的一響。 慧果老人雙肩晃了一晃。 三總管齊齊各退半步,顯然合三人之力,尚非老禪師之敵。 慧果老人大顯神威,展開峨嵋派鎮山絕技“大移挪法”,身形飄忽,來去如風,令人捉摸不定。 不到幾個照面,只聽數聲悶哼,接著人影翻飛,三總管齊被震跌開去。 群雄叫道:“好身手!” 慧果老人合什道:“承讓!承讓!”轉身欲去。 仙主夫人厲聲道:“和尚慢走,接我幾掌試試。” 人隨聲至,素手頻揮,奇幻無倫地連攻數掌,用的是“玉壺國”皇家絕學“見葉萬言經” 中所截的“天佛掌”。 她攻勢雖猛,但看起來輕描淡寫,不慍不火,絲毫不帶風聲。 慧果老人想不到對方如此了得,猝然間被逼得連退數步。 五湖怪客拍手叫道:“好好,把臭和尚打死。”他被“寒山寺”淨空大師用“練功石” 閉坐洞中十年,因此一見和尚,心中就有氣。 慧果老人乃峨嵋一代宗師,功力豈同泛泛,只見他禪眉軒揚,低聲喝道:“女施主咄咄逼人,恕貧僧放肆了。”掌勢陡然一變,立時轉守為攻,扳回劣勢。 這時三大護法又被梁姑截住去路,庭主又高舉令牌,傳諭道:“黃教主,把那女施主擊退。”他想梁姑是公主親近侍婢,身高馬大,功力定然非凡,故令天外神叟出陣。 黃宮朗笑一聲,掄起“齊眉棒”當頭劈落。 梁姑恃著力大,舉起“權天強測”來擋。 電光石火間,二人硬碰一招,天外神叟心頭微震,這青衣女蠻力如此之大,誠然不可輕敵,“齊眉棒”翻滾如龍,全力施展。 他們走的都是剛猛的路子,只見棒影如山,奇幻莫測,吶咕呼吆,叱聲雷動,聲勢狀觀,猛烈無儔。比起慧果老人與仙主夫人那場溫柔穩健的拼鬥兀自不同。 明旭王子朗笑一聲,踏步而前,說道:“看來今日中原是以多為勝,來來你們多上來幾個與本王子較量。” 真武子道:“本庭只派三大護法緝拿要犯,旁人若不插手,本庭自不會派人為難。” 這時三大護法佇立在明旭王子面前,他狂笑道:“護法的武功平凡得緊,叫幾個貨真價實的來走幾招。” 真武子怒道:“萬教庭威臨之地,豈能容人猖獗?範幫主把這狂徒擊退。” 神乞道:“庭主有令。叫花子當捨命奉陪。” 明旭王子輕藐地笑道:“中原無人嗎?怎麼派這叫化子下場?” 神乞呵呵笑道:“對付一流高手派一流名將下場,要收拾你這三四流貨色,派老叫花子這種三流身手已足。” 明旭王子怒道:“本王子在東夷與苑蘭公主齊名,不屑與你動手。” 一直未開過口的玉印大師,緩聲道:“施主口氣憑地託大,範幫主一代宗師名震江湖,乃是當今一流好手。” 神乞又仰天打個哈哈,向他身邊的九宮堡主道:“蘇老弟,叫花子登門來舍,遇上主人半文不給,那時怎麼辦?” 蘇鎮天是個老實人,一時不明他這話的用意何在,瞠目不知所答。 卻聽一人大笑道:“在他門口撒尿拉屎。” 神乞一怔,只見說話之人,正是那個滿腮須發,穿得比自己更臟更破的怪人。 他道:“這個辦法不妥,主人不趕狗來咬你才怪哩。” 五湖怪客道:“臭他奶奶,罵他十八祖宗。” “那也不好。” “放火燒他一把。” “那更不好,人家不給錢,放火燒屋,豈不等於搶劫了?” 五湖怪客再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心中生氣,罵道:“這個不好,那個不好,臭叫花子你是該餓死了。” 神乞笑道:“纏著不放,他就會給了。” 五湖怪客奇道:“怎樣個纏法?” “就像這樣!” 話落口,雙掌推出,一招“龍形八掌”中的絕記“龍氣橫江”,呼地一聲,勁風怒卷,直向明旭王子劈去。 明旭王子一凜,想不到這毫不起眼的叫花子,身手這等快速,心念一轉,側身斜讓二步,掌劈“鳳鳴岐山”上攻面門,下砍腰脊。 神乞喝聲:“來得好!”突然一個旋身,繞到旁側,掌化“金龍鐵爪”五縷銳利指風,徑擒對方“陽谷”“陽池”“腕脈”三穴。 明旭王子冷哼道:“叫花子果然有兩手。”輕敵之心大滅,仗著掌力混雄,不閃不避,翻掌切去,以硬碰硬。 叫花子江湖閱歷豐富,心道:“這狂小子果真與苑蘭公主齊名,自己只怕無法贏他,只要設法把他纏住,既可向庭主交待,也可保住一世英名。” 思念之間,收招變式,避開與對方硬碰,身如行雲流水纏著明旭王子,連攻數掌,招數兇猛迅辣,快得幾乎在同時劈出,如有四五個神乞同時向明旭王子進招一般。 五湖怪客連連叫道:“叫花子纏著不要放,纏著不要放!” 這時三大護法成半圓式把尹靖與苑蘭公主圍住,小蘭自知功力膚淺,只是緊緊地守護住“藍綾香車”“萬景仙蹤窟”三總管則照拂著婉兒安危。 雪山“生死劍”秦啟隆,及武當月真人都是用劍,地尊者則左臂套著一串佛珠,只聽他合什道:“貧僧等奉命行事,二位檀越還是束手就縛,免動干戈。” 尹靖神氣凜然道:“在下剛才所說的話,句句真確。” 月真人不耐煩,道:“施主有話要分辯,上了‘萬劍池’再請。” 苑蘭公主厲叱:“奴才斗膽!”玉臂舒展,“勝邪劍”分心刺去。 她此刻身受重傷,運劍的速度與勁力大減,月真人冷哼一聲,運劍斜封,只聽“鏗”一聲龍吟,苑蘭公主連退三步,險險跌倒。 尹靖伸手一把將她扶起,,月真人手臂微震,鋼劍被砍了一個米大缺口,若不是功力大減,準被削斷。 月真人一動手,“三才意形陣”立時發動,此進彼退,相互呼應,攻拒之間配合得天衣無縫,靈快之極。 尹靖想起“七星劍陣”,以內力運成一體,共禦強敵,目下公主重傷,功力大減,正可施展。 當下右手掌心握公主左手掌心,說道:“公主咱們連手拒敵。” 苑蘭公主精神一震,只見一道白光迎面欲到,“勝邪劍”挽起一朵銀花護住頂門,把秦啟隆的劍勢擋了回去。 “生死劍”秦啟隆這一劍是虛發,一遇阻力立時劍走偏鋒,向二位中間刺去。 只聽左側方“嗤”的一響,地尊者彈出一顆“佛門芒珠”,襲向公主脈門。 同時之間月真人的鋼劍銀光閃閃,逼臨尹靖眉尖。 三大護法的攻勢一氣呵成,尹靖立時意會到,這三人聯手攻來才算一招。 苑蘭公主急忙震劍來架,左手一拉尹靖,二人向左旁斜跨二步。 她急道:“地載萬物,咱們先站立足基地,搶中央戊己方位。 尹靖立即恍然大悟,看出地尊者居中措應天、人二路,月真人與秦啟隆,以地尊者為後盾,全力向二人搶攻。 目下欲破此陣自須搶戰戊己方位,搖撼‘三才陣’基礎,那時‘天’、‘人’二路無‘地’可載,‘三才陣’不攻自破。 但地尊者是三人中功力最高者,且‘天’、‘人’二把長劍盡力掩護,欲搶攻戊已方位談何容易? 又是數個照面,忽聽尹靖清嘯一聲,‘松紋古劍’撒出一點寒芒,分襲‘天、地、人’三路,足踩‘大乙幻虛步’,一個奇妙旋身搶攻而入,連踢三腿,僅向地尊者身上招呼。 地尊者幾乎被踢得喘不過氣來,幸月真人與秦啟隆及時震劍,分路挾攻而上,才解去此危。 尹靖如法炮製,三劍接著三腿,三腿接著三劍,攻勢集中在地尊者。 ‘三才陣’只怕地基被動搖,不得不全力維護,‘天’、‘人’二護法叱聲雷動,劍氣雲湧,但攻擊的威力卻大減,陣容也被逼得緩緩後退。 苑蘭公主稍稍放心,臉上原來沉鬱之色,又恢復了一片冷漠,偶而也幫著攻擊一二招,但她知道這樣只怕反會礙手礙腳,索性不理,袖手旁觀。 忽聽‘ ’的一聲,正是地尊者一顆佛珠,撞著‘松紋古劍’彈起半空,墜之江中所發出的聲音。 她不覺回首望去,吃了一驚,暗道:‘好險呀!’只見江滔怒湧、近在咫尺。 原來他們適纔不知不覺中,被‘三才陣’逼得節節敗退,離江邊不過僅差尺許,若不是及時悟出破陣之法,準被逼落下江去。 五湖怪客先前很是擔心,一見危機已過,心中大喜,叫道:‘你們什麼人陪我比劃比劃。’ 他一連叫了幾聲,沒人響應,因為此刻真武子等人,正在全神注視‘三才陣’。 只見他滿臉驚容,神色沉重,突然臉泛殺氣,說道:‘這位尹施主來路可疑,並非蒙面劍客傳人。’ 九宮堡主一怔,道:‘不是蒙面劍客傳人?可是那“松紋古劍”確是貴派神器。’真武子道:‘那劍確是敝派之物,但是他的武功路數,不合敝派臼窠。’九宮堡主‘噫’了一聲,道:‘玄天圖’上的武功,江湖上見過者只怕寥無幾人,難道尹小俠的劍法不是出自祕籍所載?” 真武子道:“‘玄天圖’遺失之前,掌門先師祖已參透大半,憑其記憶所及,傳授歷代掌門,就劍術一道而言,‘回龍三劍’傳了二招,但尹施主所使的劍法,既非敝派‘奇門八卦劍法’,與‘回龍三劍’也截然不同,其他如手法招術均無一相似之處,足見武功絕非出自蒙面劍客乃可斷言。” 千手菩提微微頷首道:“當年林鐘如與‘九頭獅子’孟良廬山‘三石梁’較技之時,老朽曾經目睹,他的拳路劍法與這位尹施主果然不同。” 摩雲生心念一轉,陰惻道:“此人假冒蒙面劍客傳人,居心叵測,他言行舉止說不定暗含歹毒的陰謀,不可不防。”他猜測尹靖所呈狀紙,八成是與己方不利,先把他加上一個奸人的頭銜,到時就容易辯駁。 九宮堡主反駁道:“尹小俠雖非蒙面劍客傳人,但兄弟敢保證他行事光明磊落,確是俠義中人。” 柳夢龍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人與東夷勾結,狼狽為姦,顯然是個危險人物。” 呂重元神色一整鄭重道:“尹小俠出道未幾,兄弟只聽其俠名,未聞有什麼惡跡。” 摩雲生嘿嘿冷笑道:“勾結東夷,騷擾江湖安寧,為害已然非淺。” 玉印大師原本一直沉吟不語,這時卻插口說道:“這事貧僧倒有一個淺見。” 他算是中間份子,說話自然不偏不依,允執厥中,真武子乃徵詢他意見,道:“願聞道兄高論。” 玉印大師慢條斯理,緩緩說道:“苑蘭公主新近方在江湖上嶄頭露角,但卻一舉成名,震撼天下武林,考其緣由,不外兩端,一則天縱才華,武藝超群,美豔天下無雙……”他說到此,語氣頓了一下,眾人微微頷首表示同感。 柳夢龍冷冷接道:“自古道女人是禍水,如此嬌豔女子插足江湖,真是武林不幸。” 呂重元年輕之時是聞名江湖的美男子,目下雖然已是四十出頭,但面如冠玉,看上去像是二、三十來歲,像他這種人品,早年自有過不少風流艷跡,如何能贊同柳氏的看法。當既反駁道:“人之善惡端系於一念之間,與美醜無關,柳兄之言,未免過於武斷。” 柳夢龍嘿嘿冷笑,道:“呂兄一生沾花惹草,積下不少風流債,如今年過不惑、居然還念念不忘於美色。” 呂重元勃然大怒道:“兄弟一生守正不阿,生平做事,上不愧於天,下不忤許人,你胡說什麼?”踏前一步。 真武子一見二人劍拔弩張之勢,臉色一沉,道:“二位都是一方之主,何為些許小事,徒呈口舌之爭,咱們現在是聽玉印道兄的高見。” 二人佛袖哼了一聲,住口不言。 玉印大師繼道:“第二個原因是苑蘭公主帶走‘乾坤日月令’。” 千愚諸葛生微微一笑道:“大師見解固精闢,但這似乎人人都可想到。”半含諷刺的意味。 |
第34章 義僕忠風
只見江邊瑞氣千重,“松紋古劍”青色的光芒,吹拂晨曦,幻成萬道銀霞,把三大護法盡皆裹在一片劍幕之中,酣鬥迄今,旭日已出於東廂邊上。 另三場拚鬥也已入緊要關頭,仙主夫人的“天佛掌”與慧果老人的“大挪移法”均屬佛門上乘武學,施展開合,莊嚴肅穆,始終是不慍不火,一片詳和,從表面看來是甚是難洞察優劣之勢,事實上兩人的功夫亦在伯仲之間,難分軒輊。 “龍形八掌”與明旭王子的步法,均走剛猛的路子,他輕敵之意一除,立心把這叫化子折服,因之絕招迭出,兇猛無倫。 他是神乞生平對敵所遇上的最難纏的人物,範幫主施展“游龍八卦步”,遊鬥過一會,已被對方混雄的掌風牽制得左右掣肘,情勢不得不轉攻為守,漸趨下風。 另一場的情勢卻恰恰相反,雙方兵刃相見,更見慘烈壯觀,只見一片如牆棒影,罩住一個高大的身形,是以另一場是天外神叟穩穩控制局面。 真武子見“三才陣”的情勢,不禁長眉一皺,心道:“今日若被尹、苑二人逃逸脫去,‘武林評審庭’從此威嚴掃地,況且欲查出偷令之人非把她留下不可。而最主要的是師門遺失多年的‘玄天圖’,若能找回,不啻對師門立下一次大功。” 思潮電轉,忽然沉聲喝道:“貧道立‘人’,黃旗護法立‘天’,紅旗護法立‘地’,加入‘三才意形陣’。” 話落口,人影憧憧,三人同時閃進一片劍幕之中。 天尊者搶入戊己士方位,與地尊者聯手居中策應。 千手菩提身受微傷,功力減低,但儘管如此,“三才陣”的威力,已經增加一倍以上。 只見庭主長劍挽起三朵劍花,星光流轉,奇正相生,用的是“奇門八卦劍法”中最厲害的“生門小三式”。 月真人只剩半截劍,震腕向真武子劍上點去,三朵劍花忽然變成五朵,落英繽紛,光華奪目。 秦啟隆劍發如雷,從旁夾攻,千手菩提袖劍已失,只好用袖揮霍,他功蓋當今,受傷之下,這一揮之力依然非同小可,“天”路攻勢立時雲湧浪翻,風雷大作。 天,地尊者臂勾著臂,足下落地生根凝立不動,“天,人”兩路就像他的兩條臂,用于攻敵致勝。 這一招叫“人謀天算”是“三才意形陣”最俱威力的陣法之一。 忽聽一聲大喝,宛如初春雷鳴,劃破寂靜長空,尹靖“松紋古劍”,射出一道青虹,穿入“人”路攻來的五朵劍花之中。 雙劍相觸,那五朵劍花突然向空中綻開,“松紋古劍”的青虹倏忽一分為二,一面抵住“天”路攻勢,一面襲向“地”路兩尊者。 旁觀眾人齊聲喊道:“好劍法!” 呼好之聲未落,尹靖身形一個踉蹌,挽著宛蘭公主退齊三步。 連續不停的鏖戰,使她內傷更重,她這時臉色鐵青,鬢髮散亂,嬌軀不住地發抖,全仗尹靖導氣之力支持不倒。 只聽她不住喘氣,顫危危道:“尹公子……你自個兒走吧!我……不行了……” 尹靖毅然道:“不,我不走。” “不走也好,你剛才那劍叫什麼名堂?” “那是‘太乙分光劍法’的最後一式,叫‘天地分光’。” “是我生平見過的最好劍法,……可惜我現在不行,不然憑你劍法,加上我的‘勝邪劍’……必可擊敗‘武林評審庭’的‘三才陣法’。”雖然大敵當前,他們卻談論自若,毫無懼色。 千手菩提緩緩接道:“公主縱然功力恢復,也不見得能破此陣。” 原來剛才“三才陣”被尹靖那招“天地分光”,分得幾乎天散地拆人亡。 若不是庭主與諸護法功力奇高,又是兩陣合壁,那陣容勢將瓦解無疑,他們固然驚佩尹靖劍法,但若論尹、苑二人合力能破“三才陣”卻未必見得。 千手菩提邊說,陣勢又漸漸圍攏逼近。 真武子道:“二位若肯放棄干戈,本庭以禮相待,不以逮捕要犯手段相加,如若再持強頑抗,後悔莫及。” 苑蘭公主平時縱橫東夷何等威風,今日虎落平陽任人奚落,實在忍無可忍,只氣得銀牙砌砌做響,嗔道:“士可殺而不可辱,我縱然血戰而死,也不棄械投降,哼,何況你們不見得能奈何了我。” 尹靖臉有凜然之色,持劍而立英氣凜凜不可侵犯。 真武子臉泛虎威,沉聲道:“本庭好話說盡,二位既是執迷不悟,勿怪貧道等放肆。” 長劍一領,六人立時發動攻勢,蜂擁攻上。 五湖怪客破口大罵,道:“毛道士,臭和尚,六個打二,丟臉!丟臉!打死你們。” 一面罵,一面舉起拳頭飛奔過來。 摩雲生哼了一聲,道:“蠻野老狗,也不怕罵歪了嘴。”手臂一抬,閃電般拔出長劍,一招“計都入冥”攔截過去。 天南“七星劍法”以快字訣見稱,只見劍鋒翔勁,眨眼間已砍、刺、劈、戮了六、七劍之多。 這一手快劍,竟把五湖怪客纏住,一時無法脫身,衝入“三才意形陣”相助。 五湖怪客張口大罵,把他十八代祖宗一個個搬了出來,將所有最惡劣刁鑽的話都說盡,只聽什麼男盜、女娼、**、狗子、猴孫…… 摩雲生氣得七竊生煙,吼道:“老匹夫,同你拚了!” “哈哈,臭**的孫子,拚吧!” 雙手猶如懷中抱嬰,用右肱肘撞向對方長劍,左掌倏忽從右肘下穿出,拍向他腰肋。 這種招術看起來甚是奇特古怪,柳夢龍突然臉色大變,急聲叫道:“摩兄小心,風塵狂生的‘星宿十二掌’。” 摩雲生見他招術怪異,正不知奧妙何在?忽聽柳夢龍呼喝,不由得怵然而驚。 原來當年“風塵狂生”挾技遍會萬教十三要員,在天南二戰中,摩雲生的父親摩成仗著祖傳“七星劍”與他較量,終於敗在他“浮世七絕劍”下,柳家堡的“小天星掌”也敗在“星宿十二掌”下,當時柳夢龍在一旁觀戰,是以一眼就認出當年“風塵狂生”正是以這式怪招,打敗先父。 一朝被蛇咬,十載怕草繩,浮月莊主這時既驚又怒,心神更加慌亂,忽切間收招回救,但已然遲了一步。 只聽五湖怪客嚷道:“孫子,去你的!” 摩雲生只覺手臂一麻,長劍已被撞落在地,身子迎著劈來掌風,凌空翻起,以稱絕武林的空中絕妙身法“凌雲十八式”,避開腰肋被擊之危。 只見他身如巨鷹翻身,在空中連翻三個跟鬥,斜斜飛開了二丈以外,落地後,跌退一步才站穩。 定眼望去,只見五湖怪客揀取地上長劍,大聲吼叫,往“三才意形陣”衝去。 天外神叟的“齊眉棒”,正以排山倒海的威勢,向梁姑進攻,她的功力本遜黃宮一籌,此刻正處於雨打浮萍,風拋柳絮的危機下,眼看就要落敗矣。 哪知天外神叟一聽“風塵狂生”,心靈一震,棒勢不覺緩了下來。 梁姑趁機挑開“齊眉棒”,“權天強測”當胸戮去。 黃宮提氣輕身,肩不晃,膝不屈,疾然飄退六尺。 梁姑見他無緣無故,驟然湧退,只道其中有乍,不敢追擊,只是瞪眼怒視。 只聽天外神叟急聲道:“柳兄你說什麼?” 柳夢龍指著五湖怪客的背影,道:“這人剛才打了一記‘星宿十二掌’。” 黃宮大叫道:“辛師兄!辛師兄!” 五湖怪客辛凡正揮劍向真武子背脊砍落,那裡還會理會。 這時“三才陣”正以一式“人定勝天”,合力來攻。 真武子猛覺背後勁氣破空之聲,已知有人來襲,回身之際,長劍“龍隱青潭”,橫劃半個圓圈。 這一招正是“玄天圖”上的絕技,“回龍三劍”的第二式,既攻尹靖,復擋背後五湖怪客來襲劍勢。 忽聽苑蘭公主叫道:“後退無路。” 尹靖霍然吐氣開聲,一道青虹,繞著二人周身一匝。 “三才陣”諸護法,均感劍氣咄咄逼人,招術奇幻,難以破解,不由得豁出十二成功力對拚。 頓時滿天劍影如海湖急雨,怒湧而到。 本來“人定勝天”的陣勢威勢凌厲,嚴密無隙,只因真武子猝然間回身與五湖怪客拼了一劍,致使“人”路漏了破綻。 青芒閃處,接著一聲慘呼,月真人連劍帶腕,齊齊被削斷。 “天、地”兩路壓力,全撞在“松紋古劍”上,力道如山,綿綿不絕,尹苑二人禁不住攜手湧身倒躍。 梁姑發出一聲驚呼,尖銳刺耳。 尹靖腳下踩了個空,直向江中墜落。 江畔離水面是尋丈深的峭壁危崖,江水洶湧,滔滔東流。 尹靖迅速把“松紋古劍”銜在口中,左手運足全身勁力,猛然大喝一聲,揮掌劈下。 江面發出“轟隆!轟隆!”的雷鳴聲,水浪四濺,盪起數尺之高,尹靖藉著反震之力,右腳踏著左腳背,一式“梯雲縱”,向上躍起。 但他忘了苑蘭公主身受重傷,無法提氣輕身上躍,二人只升起三尺來高,立被公主嬌軀重量帶得下墜。 這一升一落,重力加速驟增,尹靖此刻若想脫離危境,唯一辦法就是鬆開公主粉臂。 只聽他又是一聲大喝,對江面連劈兩掌。 苑蘭公主情知劈也枉然,左手一掙,想脫開尹靖掌握,讓他一人從容躍上江畔。 誰知尹靖手指如鋼爪鐵鉗,哪裡掙脫得開,二人又迅速下墜。 這時岸上拚鬥眾人,早巳停歇圍攏過來,他們聽到江底傳來第三聲暴喝。 神乞嘆了一口氣,道:“一而振,再而衰,三而竭,欸!尹小俠與苑蘭公主葬身江底矣。” 江水浩浩,二人捲入浪中,就未見再浮起。 東夷眾人眼看公主與駙馬爺在江面起落,卻無能伸手救援,個個傷心得柔腸寸斷。 小蘭與梁姑“啊唷”一聲,淚如雨下,仙主夫人眼淚亦簌簌掉下。 千手菩提望著茫茫江水,低聲嘆道:“這位尹施主的劍法太過猛辣,老朽等若不出全力,只怕要盡數傷亡在他劍下。” 這時地尊者正以少林外傷聖藥“碎骨黎峒丹”,替月真人包紮斷腕。 只見地上血跡斑斑,月真人臉色灰青,閉目而坐,他右手掌腕齊斷,往後只能用左手持劍。 梁姑哭了一陣,收拾起淚水,悲戚道:“奴婢無力護主,羞見故國臣民,無顏再回東夷,願做鬼神永隨公主,服侍左右,只是此仇此恨,不能不報,請明旭殿下回報皇上,來雪今日血仇。”說完話對明旭王子盈盈下拜。 抬起頭來,卻見他眼望江水,苑如白痴般地喃喃自語,起先不知說些什麼,好像是一連串的自問自答,後來聲音越說越高,清晰可辨,只聽他說道:“……公主懷珠抱玉,才蓋東夷,難道就此永與河流同化?不,不可能!嘿嘿天妒英才,天妒英才……”發出淒涼的笑聲。 群雄大多是飽經風霜,人情練達之士,聽出這笑聲是在發洩積鬱胸中的悲忿。 明旭王子笑過一陣,卸下身上染滿血污的錦衣,把它細細包折妥當,好似稀世奇珍似的,抱在懷中,說道:“公主音容永逝人間,無片言隻字留與後人憑弔,此衣嚦嘔公主心血,小王永世珍藏,並以此招來東夷六國十三邦高人,將中原武林踏成平地,殺他個雞犬不留,以祭慰公主及神弓駙馬英靈。” 天外神叟冷哂道:“他二人違觸萬教戒律,抗拒護法逮捕,自取滅亡,怪不得誰來,閣下若想慫恿東夷故老來犯,管教你們來得去不得。” 明旭王子似是悲痛過度,無心同他鬥嘴,提著血衣,轉身徑去。但他不諳中原地理情形,這一去周折迂迴,暫且不提。 梁姑與小蘭跪著對江邊拜了三拜,仙主夫人含淚道:“梁姑且等,奴家是東夷常勝將軍後裔,今日也當為故主殉難……” 說到此嘆了一口氣,向五湖怪客深深萬福,說道:“婉兒年幼無人照料,但請前輩看在‘神弓駙馬’份上,收容孤雛……” 又轉向“仙源十八景”三總管及二位小婢,說道:“你們今後已不是‘萬景仙蹤窟’的人,自求發展,好自為之。” 三老與二婢齊齊跪地,垂淚道:“老奴等蒙主人伉儷恩遇,山高海深,願輔助幼主重振‘萬景仙蹤窟’家風。” 仙主夫人道:“難得你們一片忠心,那就好好跟著幼主。” 蓮步姍姍走去。緊靠著梁姑身邊跪落,也對江中拜了三拜。 五湖怪客眉頭一皺,高聲問道:“你們三個要下水游泳嗎?” 仙主夫人搖頭道:“奴家等是要為故主殉難。所以請老前輩照顧小女。” 五湖怪客“哦”了一聲,道:“我知道了,你們是要跳水自殺。” 仙主夫人等輕輕點了點頭。臉上毫無疑難畏縮之色。 五湖怪客叫道:“那好極!好極!” 眾人大奇,心道:怎麼好極了?死人還什麼好?若說是讚揚他們義僕忠風,不事二主,卻也不是這樣贊法。 婉兒哭著嚷道:“媽媽不要跳水。婉兒要媽。”飛奔過去。 抱住仙主夫人。撲在她懷裡,不住地哭嚷。 仙主夫人神痴目呆,淚跡縱橫。 人生最痛苦事,莫過於生離死別,東夷屬人為主殉難,群雄均覺正義凜然,油然生出敬佩之感。 但眼看這對母女要活生生的拆散,任你鐵打心腸,也不由得回氣纏綿,黯然神傷。 神乞嘆道:“尹小俠與苑蘭公主跌落江中,已是天大的不幸,幾位忠義愛主,卻也不定要為他們殉難。” 梁姑大怒,道:“你們逼死公主與駙馬,還來侮辱我們,真是欺人太甚!”言下大意,大有是可忍,孰不可忍之概。 原來東夷習俗,僕殉主難,被譽為一種至高的榮耀,誰也不可阻止其事,除非有人認為生前僕役對主人不夠忠義,才可仗言阻撓,但這是一種極大的侮辱,因此梁姑等聞神乞之言,均臉呈忿色。 神乞不知就裡,還道他們誤認為自己故意出言諷刺,遂正色道:“叫化子是不忍看你們白白犧牲,句句肺腑之言。” 梁姑等更怒,厲叱一聲,“權天強測”揮起一片黑幕,向神乞罩落。 真武子健臂掄動,劍起雲湧,代接了一招,他武功高於梁姑,頓時把她震退,莊肅道: “本庭執法一向無私,今日之事,若有可歸咎于本庭之差錯,水落石出之日,貧道當重臨採石磯江畔,焚香謝罪。” 梁姑冷哂道:“誰要你們假作惺惺。” 五湖怪客接口道:“是呀!你們要跳水就快吧,婉兒過來,公公帶你去吃猴子屁。” 梁姑聽他說得不倫不類,心中甚是煩躁,氣道:“公主曾經救你一命,你該不該報答?” 五湖怪客正色道:“老夫一生恩怨分明,來此就是報活命大德。” 梁姑點了點頭道:“公主隨波逐去,你要報恩,就同我們一道投江。” 五湖怪客一怔,直眨著眼,道:“乖乖,江水這等洶湧,跳下去那還有命在?” 粱姑道:“當然沒命,有命還殉什麼難?” 五湖怪客道:“騙人,騙人。” 仙主夫人不解,奇道:“什麼騙人?” 五湖怪客一本正經,道:“他二人是長命相,功夫又好,在水裡準死不了;可是咱們都是短命鬼,跳下去準被龍王爺招了下去,那時他二人活著,咱們賠了命,誰來殉難?” 梁姑接口道:“公主曾經潛入東海十數天,以她一身水陸功夫的造詣這區區江水本是不妨事,但目下身受重傷自當別論。” 天外神叟朗朗一笑,道:“辛師兄他們縱然做了水鬼,也不幹你事,犯不著為他們操心。” 五湖怪客翻起白眼,瞪他一下,冷冷道:“你還記著我這個師兄嗎?我被臭和尚關了十年,你怎不來救?若不是那二個娃娃,我哪能再見天日?” 天外神叟吃了一驚,道:“什麼人吃了豹子膽,敢欺負師兄,小弟不知,要不然早就趕去救援了。” 五湖怪客嘻嘻一笑,道:“很好,很好,你還惦記著我……” 突然笑容一斂,冷漠道:“就是臭和尚欺負我,把他臭揍一頓。”伸手一指。 天外神叟轉目望去,見他指的正是身旁的邛崍掌門玉印大師。 原來玉印大師清 瘦小,與“寒山寺”前任方丈淨空大師身材頗像。 黃宮哈哈笑道:“大師一代奇僧,名震武林,豈會欺負師兄?”他知師兄性情異怪,取笑無常,定是信口胡扯,不過已猜到八成吃過和尚的虧。 五湖怪客啐了一口,道:“哼,你還是幫著外人……”說著大踏步往江邊走去,邊走邊道:“你們別哭,那兩個娃娃死不了,我往水裡,你們從陸面,趕緊找去。” 話落口,雙足一縱,生似箭燕戲水,頭下腿上,飛落尋丈危崖,“ ”的一聲,潛入水中。 眾人大驚,急疾圍擾過來,俯身細看。 只聽“嘩啦”一聲,五湖怪客又冒出水面,雙手一撥,身子直挺挺地聳起,直浮到肚臍,看起來江水好像就只有二尺許那麼深。 他雙手一撥一拍,呵呵大笑向下游泅去。 去勢奇快,眨眼已消失在煙波之中,笑聲也漸漸遙杳不聞。 群雄看得甚為驚奇,真武子道:“黃教主,這位可就是風塵怪傑,人稱五湖怪客的辛凡?” 黃宮笑道:“正是敝師兄。” 神乞頷首贊道:“令師兄湖海為生,難怪水上功夫如此了得。” 柳夢龍陰陰一笑,道:“黃教主敢情是風塵狂生的高足,無怪一身武藝睥睨江湖,但不知對‘星宿十二掌’及‘浮世七絕劍’的造詣如何?” 天外神叟闖盪江湖數十年,手中“齊眉棒”打遍綠林未逢敵手,但一直無人知他師承來歷。原因是“風塵狂生”以掌劍稱雄武林,棒法還是後期才參悟出來。 黃宮因慮及師當年會遍萬教十三要員.結下不少恩怨,在自己勢力還沒有成長之前,不願顯露身份以免招來強敵糾纏,如今他已雄霸綠林,在“萬教聯盟”中站立了一席地,身價大非昔比。 他情知浮月山莊與柳家堡曾先後敗在乃師“掌劍”之下,他與摩、柳二人互有合作默契,不欲反目,故而淡淡一笑,道:“兄弟天資魯愚,對先師掌劍絕藝,一無所成,唯傳得幾招難登大雅之堂的猴子棒法。” 柳夢龍聽他口氣讓步,見好即收,嘿嘿笑道:“黃兄,好說,好說。” 這時東夷三人已改變殉難的主意,存著一線希望,駕駛“藍綾香車”沿江尋去。 “萬教庭主”心想:“乾坤日月令”已然收回,偷令之人雖成懸案,但已是不幸之大幸,遂令天、地尊者,尾隨東夷之人,以打聽尹靖與苑蘭公主的生死,自己則領著其餘護法及“七星劍陣”諸同門。馳往恆山,尋覓師門祕籍。 萬教要員亦懷著不同的心情離開“採石磯”,各奔前程,表面看來是分道揚鑣,其實都是抄著捷徑,儘快趕往北岳,於是這一場風聞海內外的盛會,就此雲消霧散。 旭日漸越晌午,垂楊披拂水面,涼風習習,飄起地上落葉,使採石江畔益增秋意蕭瑟的味道。 忽見坡下有一白衣人正向江邊奔來,霎時已到江畔。 只見他緩步走近危崖邊緣,將手中一束自路旁採摘來的鮮花,向江中拋落,黃蠟的臉上,木訥而無表情,星眸中閃耀著瑩瑩淚光,淚水正沿著兩頰滑落。 他痴痴望著水面飄花,喃喃吟道:“君已隨波去,何忍把妾遺?江流無歲月,但聞杜娟啼,千竺拂流水,難傳纏綿意,妾心似落花,伴與到靈虛。” 聲聲衰艷,句句纏綿,聞者不禁淒然淚下。 忽聽背後傳來一聲長嘆,道:“是林琪姑娘?我道何人來祭尹兄英靈?” 白衣人聞聲已知來人是誰,頭也不回,幽幽道:“人生何處遇知音,金筆書生你我倒是同病相憐。” “林姑娘是中原武林道上,唯一足與苑蘭公主爭艷之人,剛才若不是聽你聲音,幾乎無法認出你本來面目。” 林琪淡然道:“自從洛東花圃尹公子不告而別,我就掩去本來面目,如今他已永逝人間,縱然留得羞花貌,寂寞孤芳為誰容?” 蘇慧中道:“那也不然,就區區所知呂江武對你也是一片真情摯意。” “咱們不談我的事,該談談你的,是來追尋大公主嗎?” 蘇慧中輕輕“嗯”了一聲,表示回答。 林琪道:“你想替她報仇嗎?” 蘇慧中搖了搖頭,說道:“我現在心如枯井,對一切都看得很淡,再說縱然替公主報仇,也不能使她復生,何況敞堡在武林中微具薄名,為著先人著想,我總不能公然叛變萬教。” 林琪冷冷道:“就想報仇,只怕也無此能力。” 蘇慧中嘆道:“林姑娘說得是,我只是想在江邊結一所茅廬,風晨日夕,也好使公主羈魂有伴,免她孤零寂寞。”他對林琪的嘲笑毫不在意,顯見心中甚是消極。 林琪一怔,道:“這個方法倒是不錯,也虧你想得出,不過……有一事令我覺得懷疑,假如是你投落江中,大公主會不會也在江邊結廬伴你?” 蘇慧中想不到她有此一問,訥訥道:“這個我倒沒有想過。” 林琪哼了一聲,道:“你不用想就該知道,她不會替你守孝。”她的話甚是酸辣,似是有意要刺傷他的心。 蘇慧中不以為懺,淡然道:“公主待我如何都無足輕重,我雖是作繭自縛也甘心情願。” 林琪輕輕嘆道:“我剛才是故意拿話刺你,想不到你卻這樣死心踏地,其實你也不用在此守孝。” 蘇慧中毅然說道:“林姑娘你走吧,在下心意已定。” “如果苑蘭公主沒死,你也要一輩子守在此地不走?” “江面一望無際,怒浪洶湧,人落江中哪有生還之理?” “我在‘海天別墅’住過一段期間,曾經見大公主潛入東海棲息十日之久,浮沉於碧波綠海之間,更是司空見慣事,尹公子身負蓋代神功,‘混元坪’的‘地夷明火’,尚且無法焚傷其金剛不壞之身,區區江水何足為患?” 蘇慧中眼中閃動著希望的,說道:“林姑娘這話當真?” 林琪很有自信地說道:“我對他們生死比你更關心,豈會自欺欺人?” “那咱們趕緊沿江尋去。” 林琪道:“我正有此意,但最好別與東夷三人照面,你就喊我叫林立青,別漏了底子。” 蘇慧中心思靈敏,一想立青為靖,林琪對尹靖這等鍾情,尹兄真是艷福非淺。 林琪催促道:“咱們快尋去,別耽誤時間。”二人聯袂往下游奔去。 看看日已偏西,彩霞橫空,江中的舟楫大都靠了岸,二人邊行邊打聽,問了一個老漁夫。 那老漁夫咄咄稱怪道:“哥兒倆可是來拜水神?” 林琪奇道:“什麼水神?” 老漁夫道:“小哥有所不知,今午有一個神顯身,長髮披肩,踏波而行。” “去多遠了?” “水神法力無邊,來去如風,只怕已回大海去了。” 二人告辭老漁夫,繼續前行,但依然杳無音息,也未追上東夷三人,不禁心急如焚。 又行一陣,天已人黑,月亮被烏雲遮住,兩岸顯得分外冥暗。 正行間忽聽前面傳來呵呵笑聲,二人放緩腳步,悄悄潛進。 笑聲是從一土丘發出,他們遠遠躲在土丘下,屏氣噤聲,潛伏細聽,凝目望去。 但見前面有一輛馬車,圍著數人在高聲闊談,只聽一人哈哈笑後,說道:“我說他們死不了你們不信,這一件是那女娃兒羅衣,那一件是那男娃青衫,看看老夫騙人沒有?”聲音突梯滑稽,正是五湖怪客辛凡。 另一個大嗓子的女子嚷道:“公主與駙馬爺在哪兒快說?” 是梁姑的聲音。 五湖怪客道:“這個我怎會知道。” “不知道你這衣服從哪兒來的?” “是對岸江邊揀來的。” 沉默了一陣,另一清嫩嗓子的女人問道:“老前輩這二件衣服離江邊多遠?”正是仙主夫人。 五湖怪客嘻嘻笑道:“我見對岸沙灘上有足印,找去才見到的。” 梁姑急迫:“為什麼不繼續去看個究竟?” “我知道準是那兩個娃兒,所以才不追呀!” 梁姑道:“為什麼?”微帶怒意。 “那女娃兒兇得緊,一不高興就要我回去坐牢,嘿嘿,我才不去上當。” 仙主夫人道:“老前輩,足印往何方?” “朝北!” 梁姑迫不及待,道:“咱們趕緊渡過河去。” 五湖怪客道:“你們渡吧,我要找一家酒肆消受去了。”轉身就走。 梁姑把他喊住,道:“別忙‘藍綾香車’有的是佳肴美酒,山珍奇果,渡過河去,包你享受不盡。” 五湖怪客大喜道:“好好。大伙兒走呀!”率先奔入水中。 梁姑道:“我們可沒有水面行走的本領,找擺渡的。” 這時江邊早巳擺渡無人,灘上停著四只小船,他們解纜推入水中,那“著藍綾香車”甚大,無法拉進船中,解下馬匹,每匹拉上一船,梁姑雙手鉗住車輪,喝聲“起!”把馬車高舉過頂,躍落船中,居然穩如山岳,神力確實大的驚人。 幾人相繼上船。撥槳前進。此處江平面闊,航行甚快。 林,蘇二人等船已遠。才從土丘轉出,林琪頓腳道:“只見四條船,都被他們劃去了,你會游泳嗎?” 蘇慧中搖頭道:“我是早鴨,水裡可不行。” 林琪道:“他們劃往西北面,咱們快回頭找船隻去。” 走了好一程,才找到一條船,等他們劃過對岸,早已人去船空,不見梁姑等人。 二人目力精銳,沙灘上還依稀可辨出輪痕足印,到了荒野長草沒徑,已不復見痕跡。只好循路而行。 行行復行行。前面燈火照耀,是個市集,入得市面。只見燈紅酒綠,頗見繁華。一問之下,才知是屬揚州府邊境的一個小莊集 張家莊。 他們問了幾家客店,均無梁姑等人下落。林琪道:“咱們還是飽餐一頓,再行打聽不遲。” 蘇慧中欣然同意,二人找了一家精緻館子,要了幾樣菜。 金筆書生已知苑蘭公主脫離險境,心中如釋重負,斟滿一杯琥珀酒,仰首一飲而盡。林琪不善喝酒,淺嘗則止。 二人飲食之際,突然店外人聲嘈雜,有五六個莊丁擁著一位頭匝英雄巾,身穿黑緞馬褂,雄氣糾糾的大漢,大踏步走進店中。 跑堂掌櫃的,立時堆滿笑容,打拱作揖,口中作稱:“張三爺!” 店中左邊臨窗席上,有三個勁裝漢子,離座迎了上去,三人齊一抱拳,由中間那人發話道:“張大哥從金陵回來,小弟等不知遠迎,多多得罪。”這時店中酒客大半站立起來,表示歡迎張三爺來臨。 張三爺目光一轉,見二個陌生人端坐不動,自斟自飲,始終沒有抬頭望來,哈哈一笑,向那三位勁裝漢子道:“是丁氏三昆仲,好說,好說。”徑自走到中間席上坐落,丁氏三昆仲看來身份也不輕,陪著張三爺坐在中間正席上。 跑堂的頓時來往如梭,遞送佳肴美酒,狀至殷勤,幾人開懷暢飲。 酒過三巡,菜遞五道,丁氏老大道:“大哥金陵之行想必暢意,兄弟等黔驢薄技,無緣參與盛會,可否請將盛會見聞,說與小弟聽聽,也好增長見識。” 張三爺哈哈一笑,道:“當然,當然,我到金陵首先去拜會侯夫子。” 丁老二道:“大哥說的可是金陵儒俠侯仲庸大爺。” 張三爺點了點頭,道:“侯夫子是頂講義氣的人,很瞧得起咱們江湖兄弟,特大擺宴席,接風洗塵。” 丁老三奉承幾句道:“咱們張大哥揚州府面第一好漢,江湖朋友哪一個不敬讓三分。” 張三爺甚是得意,道:“這次‘採石磯’盛會可真熱鬧,單就侯夫子府上宴請的貴客,像天台四傑,婁山三煞,神刀鎮關西……哪一個不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豪傑。” 丁氏兄弟連連稱是,老大又道:“小弟聽說東夷的公主是人間第一美女,就不知怎個美法?” 張三爺道:“真美真美,不但長得挺俏,而且手硬得很,萬教庭主令‘黃旌護法’雪山‘千手菩提’杜翰平,與她打了三千多招,兀自不分勝負。” 丁氏三兄弟齊聲道:“這等厲害?” “後來我看杜翰平賣了一個破綻,使出一記絕招,一掌當胸擊去……”說到此,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這時滿座賓客都豎耳傾聽下文。 “那公主究竟年輕,對敵經驗不夠,被一掌打落江怒浪之中。” 眾人聽得連叫“可惜!可惜!” “這下激起東夷之人拼命了,名震江湖的蒙面劍客傳人原來正是東夷公主的夫婿,他當時大怒,拔來‘松紋古劍’只一揮手。” “怎樣?” “青光一閃,把千手菩提剃光了頭,聽說這人的功夫比苑蘭公主更了得,這下庭主大怒,命六大擴法布成‘三才陣’要把他捉拿,那駙馬雙掌難敵四手,麾戰二十回合,也被打落水中。” 林琪心想這個人真會吹牛,杜翰平頭頂本來就光禿禿還剃什麼光頭? 突然步履聲響,有一人闖進店中,把一大酒壺往櫃檯上一擺,叫道:“買酒。” 掌櫃正全神聽張三爺吹牛,聞聲嚇了一跳,轉目望去,只見那人長髮披散,鬍鬚滿腮,鳩衣百結,臟得不能再臟。分明是個要飯的,哪會有銀子買酒,眉頭一皺,淡淡道:“沒酒。” 那怪人道:“沒酒你店裡客人都喝尿嗎?” 金筆書生一觀那化子是五湖怪客,心中大喜,就要上前與他搭訕。盤問尹靖與苑蘭公主下落。 林琪輕輕一整他衣角,低聲道:“別忙,說不定梁姑他們就在附近,咱們待會兒悄悄盯住他。” 只聽掌櫃氣呼呼地罵道:“臭要飯的,咱們張家莊美酒如泉。你胡說什麼?” “哈哈,那就替你爺爺裝酒一壺。” 掌櫃看那酒壺甚大,裝滿怕不下十斤重,手一伸,冷漠道:“銀子呢?” 五湖怪客道:“哪一酒客喝酒是先把銀子擺在桌上的?” 掌櫃一聽也有道理,心想:憑你這糟老頭,要了酒還怕你賴不成?當下揮手示意跑堂提壺裝酒去。 霎時只見他雙手環抱酒壺走了回來,步法甚是沉重,看來酒壺容量竟是不小,他道: “二十二斤半。” 五湖怪客抱起壺,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點頭贊道:“好酒,好酒,不過比我媳婦那馬車裡出產的還是差些。” 那跑堂從未聽過什麼馬車出產的名酒,很是不服氣,說道:“放屁!咱們張家莊‘沉泉琥珀酒’聞名遠近,你吹什麼牛皮!” 五湖怪客舉袖拭嘴角淡淡說道:“爺爺隨便放個屁,也比你們說話香,要吹牛皮麼…… 就得找這位張大牛。”手指張三爺。 酒客們齊齊一驚,心道:你這老頭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張三爺那還有命在! 誰知轉目看三爺時,只見他低頭挾菜,斟酒自飲裝著不聞不問。 原來他確實去過“採石磯。”並認出這怪人正是當著天下群雄之面,展露一手一指功的那老頭,這時見他突然在此出現,哪裡還敢吭氣。 |
第35章 萬里尋蹤
丁氏三昆仲不知就裡,只道張三爺不屑理會他,手下那些爪牙們,更是個個怒目兇睛,逼視著五湖怪客。 掌櫃算盤“劈裡啦啦”地打了一陣,冷冷道:“一兩四錢六分銀。” 五湖怪客“哦”了一聲,也冷冷道:“掛帳!”掌櫃的臉孔一板,用力往桌上一拍。 “我早就知你這窮叫化子身上沒銀子。” 五湖怪客仰首喝下一口,道:“你既然知道爺爺沒銀子,為什麼打酒給我?哈哈!當然是掛帳了。” 林琪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聲,酒客們見他面色黃蠟,笑起來怪聲怪氣,嬌嫩一如女人,聽得很不自在。 掌櫃的先是一怔,繼而哼了一聲,道:“要吃霸王酒,也該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 五湖怪客道:“笑話,爺爺什麼人,豈會賴你這孫子們,今兒沒銀子,明後天給。” 那掌櫃的被他爺爺孫子叫得心頭火起,怒道:“每天都有明天後天,你拿不出一兩四錢六分銀,就得還來二十二斤半‘沉泉琥珀’,少了一分,不足一滴,休想踏出南門半步。” 五湖怪客喜道:“難得你一片孝心,要把爺爺留下來奉養那好極了。”掌櫃的一怔,心想他果真賴著不走,豈不糟透頂? 丁老三臉色一沉,厲聲道:“同這窮叫化子吵吵鬧鬧,成什麼體統,快把他趕出店去。” 掌櫃道:“丁三爺說的是,小的把他送官究辦,坐他一輩子牢……” 話猶未了,只聽“啪”的一聲脆響,掌櫃只覺眼前金星搖動,仰身跌倒在地,臉上五條明朗指痕,半邊紅腫,再也爬不起來。 原來五湖怪客最討厭聽“坐牢”,掌櫃無意中觸犯忌諱,才惹起他的怒火。 那跑堂的叫道:“反了,反了,吃白酒還打人。”口裡叫著,人卻不敢上去。 丁老三站了起來,罵道:“臭化子,膽敢在爺爺等面前猖獗,真活得不耐煩了?”大踏步欺上,抬手向他臉頰摑去。 只聽五湖怪客喉嚨“咳”的一聲,接著一道白光自口中一閃而出,一團粘粘的東西,不偏不倚,剛巧貼在丁老三的鼻頭。 丁老三頓時立腳不住,跌跌撞撞連退數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只覺鼻尖既痛又癢,伸手一摸,敢情是一口濃痰。 丁老大怒極,口中叫罵,舉起一個酒瓶,揚手向五湖怪客擲去,去勢迅捷,勁道不弱。 五湖怪客呵呵笑道:“好呀!敬酒敬酒。” 酒壺裡突然飛出一股酒箭,巡向那飛來酒瓶口射入,那酒瓶一遇阻力,立時倒飛回去,“砰”的一聲,平平正正,落在桌面中間,只見酒液盈樽,卻點滴不外溢,四人見狀呆了一會。 驚愣之間,只聽五湖怪客喉嚨痰動,連咳數聲,白光飛閃,丁氏三昆仲閃避不及,臉上各中一口濃痰,那痰力道奇猛,把他打得人仰桌翻,砰砰 ,椅盤杯碟,狼藉滿地,張三爺身手果然不凡,反手一抄,把一口濃痰按在掌心,湧身倒躍六尺,只覺手掌粘混濕地,甚是難受。五湖怪客叫道:“張大牛真有你的,再吃一口。”咳的一聲,又是一道白沫飛去。 張三爺撇頭讓了開去,心頭大怒,張口欲罵,只說了一個“老……”一口濃痰衝塞口中,咕嚕一聲,翻倒在地。 林琪拍手說道:“哈哈你們揚州吃痰的好漢。” 酒客們大為驚駭,臉如土色,幾個膽小的甚至躲入桌底下發抖。爪牙們個個嚇破膽,哪裡有人敢上。 街上傳來朗笑聲,五湖怪客身形已到街角轉變處。 林、蘇二人忙離席而起,大聲叫道:“會帳!連那一位老先生的二十二斤半酒,一起計算在內。” 那掌櫃跑堂早已縮在櫃檯後,驚得魂魄出竊,哪裡還敢出來要銀子。 二人一見五湖怪客已去遠,只怕失了蹤跡,掏出一碇碎銀丟在櫃檯上,匆匆離去。 他們三步並作二步,急急趕到街角轉變處,一見五湖怪客腳踏八字步,邊走邊喝酒,狀至滑稽,直向人煙稀少的郊野奔去。 眨眼間,已出張家莊裡許外,來到一株大榕樹下,二人悄悄掩到後窺視。 但見五湖怪客坐在草地上自斟自飲,陶然自得,他面前擺著許多珍果美餚,金筆書生覺得樣樣菜都是甚少見過的。 五湖怪客道:“這些都是‘海天別墅’皇家禦食,等閒人家吃不得,小鬼我看你餓得臉黃肌瘦,這雞骨頭拿去啃吧!”把手中殘餘的雞骨遞了過去。 林琪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五湖怪客哼了一聲,道:“你們休想吃好的,只能給你們吃剩的。” 林琪道:“你這人真是小氣鬼,咱們可不是來吃你的東西。” 五湖怪客奇道:“那你們緊跟著爺爺屁股後頭幹嗎?”林琪道:“咱們來收帳的。” 五湖怪客一怔,停杯問道:“收什麼帳?”林琪道:“你在酒店賒了二十二斤半‘沉泉琥珀酒’,咱們先替你會了。” 五湖怪客“哦”了一聲,笑道:“那很好,跟著爺爺走,有銀子再還你們。” 林琪哼了一聲,道:“這倒不必,咱們可不像你那樣小氣,算是我請你客好了。” 五湖怪客道:“請我!只怕不懷好心腸吧,你這小鬼說話娘娘腔,不像個好人。” 林琪愕了一下,道:“怎見得?” 五湖怪客一本正經道:“女人都是壞東西,男人說話像女人更是糟透了頂。” 林琪道:“哼,你媽是女人,也時壞東西,才會生了你這個老壞蛋。” 五湖怪客瞪目不知所對,良久才道:“小鬼,原來你是來同爺爺鬥嘴。” 金筆書生雙手一拱,笑道:“晚輩等是來請教老前輩指示迷津。” 五湖怪客抬目端詳他好一會,嘻嘻一笑,道:“看相問卜爺爺是行家,你這小子面方耳大,廣額盈頤,將來必是多子多孫,富貴之極。” 說到此,語氣略為一頓,抱起酒壺,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口,接道:“只是目下印堂含晦,主風塵勞苦,情關剪煞之劫,要破此劫麼,就得……” 金筆書生微微動容,見他突然住口不言,忍不住問道:“就得怎樣?” 五湖怪客正色道:“補運。” 金筆書生深信不疑,道:“請問老前輩,怎樣補法?” 五湖怪客口中念念有詞,一面屈指盤算,一面晃動腦袋,煞有其事地說道:“這個…… 需文銀八兩,牲品四對,我再替你畫一道‘延生福錄符’,念咒作法,則貴人降臨,煞神遠避,諸事逢凶化吉矣。” 林琪格格嬌笑,道:“金筆書生你別上當,他是想騙你銀子。” 金筆書生不禁浮起疑雲。 五湖怪客道:“小子別聽他的話,這樣吧,我願意交你這個朋友,今日特別半價優待,只收你文銀四兩,牲品二副如何?” 蘇慧中一聽,果然是在胡扯,淡淡一笑,道:“晚輩不想補運了……” 五湖怪客未等他說完,立即接口道:“收你文銀二兩,牲品一對如何?” 蘇慧中笑道:“只要老前輩告知尹靖與苑蘭公主下落,禮金願加倍奉送。” 五湖怪客“噫”了一聲,道:“可惜!可惜!你怎麼不早說?” 林琪道:“怎麼!現在遲了!” 五湖怪客道:“梁姑請我吃好菜美酒,叮嚀別說與人知情。” 林琪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可是你也喝了咱們的酒,總不能厚彼薄此。” 五湖怪客搖搖頭,說道:“不行,說話不算數,豈不等於放屁,小子你們問問別的事好啦。” 金筆書生臉有難色,道:“晚輩等現在就是急於知道這事,其他的事,也不敢動問老前輩。” 林琪心念一轉,說道:“這樣吧,只要你告訴我們梁姑哪兒去了就行。” 五湖怪客道:“這個容易,他們說要去恆山。” 二人色然而喜,梁姑等人上恆山,自是追蹤尹靖與苑蘭公主行蹤,只要追上他們,必能查出大公主下落。 金筆書生掏出一綻十兩的雪花銀,笑道:“這點薄禮與老前輩買酒消遺。” 五湖怪客嘻嘻一笑,道:“貧財!貪財!”伸手接過,揣入懷中。 林琪道:“你這樣豪飲,十兩銀子只怕過不了幾天就花光,到時囊空如洗,不搶也得偷呀。” 五湖怪客道:“爺爺吃府遊縣,衣食在天,銀糧美釀,俯拾皆是,有時只是懶得伸手罷了。” 林琪道:“你吹什麼大氣,若想衣食無憂,那就跟著我們走,包你肥酒饗肉,享用不盡。” 五湖怪客眼睛一瞪道:“小子不騙人?” 蘇慧中笑道:“老前輩若願與晚輩同行,感耀非淺。”五湖怪客裝著不甚願意,微一沉吟才點頭道:“好吧,即是這等誠意,爺爺就讓你們孝敬幾天試試。” 林琪道:“慢著,得依我一事。” 五湖怪客不耐煩道:“什麼事,嚕哩嚕嗦。” 林琪道:“第一,你不得自稱爺爺,更不能再叫我們小子長,小子短的。” “那要怎樣叫法?”五湖怪客心中老大不高興。 林琪道:“你自稱老朽或老漢,稱我們公子或是相公。” 五湖怪客立表示反對:“這個不行,公子相公都有一個‘公’字,我豈不變成你們孫子。” 林棋啐了一口道:“不答應我拉倒,各走各的。” 五湖怪客道:“拉倒就拉倒,爺爺不稀罕你們的美酒好萊。”“哼,又是爺爺,討厭,金筆書生走吧!”嬌軀一扭,氣著走開。 蘇慧中雙手一拱,道:“老前輩既不願同行,晚輩告辭了。” 二人奔出二十餘丈,忽然背後風聲,颯颯一道人影快如閃電搶到前頭。 林琪一怔,要知她自從服過“陰文靈血”之後,功力大進,尤其輕身功夫更非昔比,這人眨眼之間就超過前去,功力之高,實非等閒。 她看出那人身影依稀是五湖怪客,不由咯咯一笑,道:“老頭,你到底跟來了,要比賽輕功嗎?”足下加勁,衝向前去。 五湖怪客回首,道:“娃娃,你不要叫我爺爺,我也不叫你們公子孫子,這總可以了吧?” 林琪笑道:“就這樣吧!” 趁著說話之間,追近尋丈。 五湖怪客發出一聲長笑,身如離駑箭矢,飛射而去,頓時又把距離拉遠。 寒夜荒郊,萬籟俱寂,笑聲分外嘹亮。 “陰文靈血”具有一種原始衝動力,林棋這一放腿狂奔,立時熱血上衝,內力泉湧,奔速有增無減。 這下可苦壞了金筆書生,跑得汗濕衣襟,依然被他們遠遠拋在後面。 話休絮瑣,三人風塵僕僕,經皖東,過洪澤湖畔,不一日來到開封府。 看看夕陽已隱入西山之後,當下投宿在城西一家“雲賓館”,開了一桌酒席,杯箸交輝,開懷暢飲。 忽聽門外銀鈴聲響,有一輛雪白馬車來到店外,車上跳下一白衣小斯及一老太婆。 只聽那小斯叫道:“店家,店家,可有上房?” 店小二見那馬車雪亮亮地,高貴無比,若不是王侯大官怎坐得起?忙笑臉迎上去,彎腰作揖,道:“敝店上房在開封府首屈一指,清雅優靜,不知貴東可中意?” 那小斯道:“清靜就好,把我們馬車拉進後院,好生照料。” 店小二道:“是是……小哥就只有二位投宿?”他以為主人尚在車上,不禁動問。 老太婆一直冷眼旁觀,不動聲色,這時突然冷冷喝道:“照咱們吩咐去做,別的事不用多問。” 林琪聽那聲音好生熟悉,抬目望去,吃了一驚,只見那老太婆白髮如絲,左手獨臂握著支竹杖,一臉冷漠倨傲之色,正是“滄海宮”苑蘭公主的保姆劉老媽。那白衣小斯卻是小頻打扮。 她這時芳心 跳動,凝望著“白綾香車”,卻不見香玉公主下來,心中甚感詫異。 店小二見那老太婆聲色俱冷,也是一驚,賠笑道:“是是,上房就在後院,小的為二位引路。”將二人往裡引進。 金筆書生看得那白色馬車一切的裝設與苑蘭公主的“藍綾香車”,毫無二致,僅是色澤不同,心中詫異,低聲問道:“林兄你覺得這馬車很是特別?” 他聲音雖低,劉老媽卻聽得清清楚楚,走到拱門又回過身來冷冷瞪了他們一眼。 林琪喬扮男裝,臉布薄羽面具,劉老媽自是認不出她廬山真面目,但她知這老太婆,性情暴戾,招惹不得,故意沙啞著嗓音,笑道:“二位乾杯呀!” 五湖怪客只道他沒聽清楚蘇慧中的問話,特重複一遍,道:“小老弟,他說那馬車像孫子坐的,你聽到沒有?”林琪暗叫一聲“糟糕!” 果然劉老媽臉色一寒,厲聲道:“你說什麼?”人已走了過來。 金筆書生淡淡一笑,道:“在下等見二位坐駕的裝設,高雅麗緻,不期然說出敬佩之言。” 劉老媽臉色緩見緩和,哼了一聲,道:“高雅麗緻,也不用你們多嘴評論。” 蘇慧中聽她言辭跋扈無禮,臉泛慍色,冷笑道:“在下最喜歡評長論短,作酒飯餘興的笑料……”話猶未了,突然“啊呀!”他痛叫一聲,跳了起來,原來有人在他腳上重重地踩了一下。 劉老媽一怔道:“你鬼叫什麼?” 蘇慧中怒視著五湖怪客道:“老哥是你踩我?” 五湖怪客笑彎了腰,指著林琪說不出話來。 蘇慧中起先只道五湖怪客惡作劇,一見原是林琪,火氣更盛,大聲說:“林姑娘,你為什麼踩我一腳?”他一時氣憤說溜了嘴。 五湖怪客一怔,道:“林姑娘?誰是林姑娘,哈哈我知道小老弟你原是個女娃娃,怪不得說娘娘腔。” 林琪只怕被老媽看出破綻,急道:“老哥別胡說,”她踩蘇慧中一腳是暗示他別與劉老媽爭吵,哪知把他踩痛了,反而弄巧成拙。 在江湖上走動女扮男裝,原也是極平常事,劉老媽聽她急口否認,聲音又有幾分熟稔,又是姓林,心生疑雲,不禁仔細地打量著她。 她覺得這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林琪,輕藐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去。 五湖怪客道:“小老弟你生為女人,實在太醜了,連這位老太太都不屑看你。” 蘇慧中笑道:“老哥有所不知。林姑娘是武林中出名的美女。足與苑蘭公主比美爭艷,只是目下薄羽掩面,掩飾了絕代朱容。” 劉老媽道:“好呀!原來果是你這死丫頭。”轉身衝了出來。 想起她勾引駙老爺,使二公主流了不少辛酸淚,怒火中燒,舉杖當頭劈落。 林琪功力已非昔比,雙足一蹬飛簾而去。 蘇慧中大怒,本待運筆來架,一見她竹杖來勢兇猛,心靈微震,不敢硬接,橫躍開去。 五湖怪客叫道:“酒壺!酒壺!”雙手抱起酒壺,往桌底下鑽了進去。 店小二眼睛一閃,暗叫“慘矣!” 劉老媽竹杖點到桌面,突然呼嘯一聲,收了回來,叫道:“老頭滾出來,你那酒壺那兒偷來的?”原來她認出那酒壺是“海天別墅”之物。 五湖怪客伸出頭來,問道:“潑辣婦,怎不劈來?” 劉老媽冷叱道:“打死你不要緊,只是這酒壺傷不得,你哪兒偷來的?快說!” 五湖怪客站了起來,說道:“是我媳婦孝敬的。” 原來那夜他們渡過對岸,發現沙灘上面有足印,循足印找去卻不見蹤影,梁姑與仙主夫人商議結果猜駙馬爺必在往恆山而行,於是決定往恆山沿途尋去。 五湖怪客嚷著要喝酒,梁姑送了他一壺酒及幾樣好菜,因那酒壺精緻,酒雖喝光,卻一直留在身邊。 劉老媽叱道:“分明是你偷的,什麼媳婦孝敬的。”林琪道:“是梁姑孝敬的。” 劉老媽哼了一聲,道:“你這丫頭狡詭的很,今日看你還跑得了?”大步逼來。 林琪柳眉一豎,厲聲道:“大公主赦我無罪,你還敢來碰我?” 劉老媽一怔,果然不敢動手。 蘇慧中劍眉一揚,朗聲道:“二位是什麼人,敢這等胡來?” 林琪道:“她是大公主的保姆。” 蘇慧中“嗯”了一聲,臉色一沉,道:“原來如此,大公主生死不明,咱們與梁姑分道四出尋找,你們還來胡鬧。” 劉老媽全身一震,急道:“你說些什麼?” 蘇慧中把“採石磯”之事,說了一遍。 劉老媽與小頻,“呀”的一聲,抱頭大哭。 金筆書生道:“別哭了,咱們現在往恆山找去,你們沒事就跟著我們走罷。” 小頻哭道:“我們也是要上恆山去找二公主。” 蘇慧中道:“那最好不過,咱們走在一起,彼此好有照應。” 翌日眾人一道起程,劉老媽不讓他們坐上“白綾香車”,三人只好遠遠跟在後面。 走了好一陣,五湖怪客道:“他們舒舒服服坐在馬車上,咱們辛辛苦苦趕路,多不公平,也去坐他車子,豈不皆大歡喜?” 林琪道:“那老婆潑辣的很,哪會歡迎咱們去坐馬車。” 五湖怪客道:“你怕他?不讓坐就揍呀!” 林琪道:“我是有些怕,那老媽子是大公主的保姆,得罪了可不好受。” 五湖怪客罵了一聲“潑辣婆”卻沒上去搶車坐,一行人風餐露宿,沿途查訪公主下落,暫且表述不提。 且說香玉公主一心要追玉面書生取回“藏玄秘圖”,從“柏雲寺”追趕而出,一路緊追不舍。 他那“雪龍駒”乃是一匹千里良馬,雖然背馱二人,依然奔行如飛,香玉公主仗著身負飛塵絕跡的輕功,一口氣追出數百里。 起先雙方首尾相接,玉面書生回頭看去,只觀一道白影在背後數丈外,大為震駭,雙腿猛挾馬腹,大聲呼喝,那馬四蹄齊飛,奔成一條直線,去勢如箭。 呂、柳二人,只覺耳邊風聲呼呼,朦朧的景物,不住地向後飛逝。 “呂哥哥,快呀!快呀!公主追到了。” 玉面書生更驚,拚命地催騎飛馳。 只聽香玉公主嬌叱道:“你們今日不把秘圖留下,跑入東海底,我追到水晶宮。” 玉面書生道:“尹嫂子你窮追不舍,尹兄回來見不到人,豈不擔心死了?” 香玉公主嗔道:“我不聽你胡說快把秘圖還來。” 玉面書生心頭更急,但讓他送還秘圖,卻也心有不甘,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過了一個多時辰,香玉公主既無法拉近,雪龍駒也無法把她拋遠。 也不知飛渡多少村落、溪流、叢林,望望天色,星晨寥落離天明不遠矣。 忽聽柳筠喜叫道:“呂哥哥,公主追不上咱們了。” 玉面書生回頭望去,只見公主身影只剩二、三尺高,怕已在六七丈外了。 心中一樂,哈哈朗笑道:“雪龍駒當世神馬,武林中有誰能望其項背?哈哈!嫂子後會有期了。” 那馬一聲長嘶,意氣飛揚,捷如一道白練,絕塵而去。 香玉公主雖然功力非凡,但畢竟人力不如馬力,此刻已被遠遠拋下,心中氣忿之極。 到了天亮,不但看不到人馬影蹤,連蹄聲也渺杳不聞,她性情溫柔,卻深具毅力,何況此次不惜風塵萬里重臨中原,旨在為尹靖分憂效勞,當下決心追到恆山,把“玄天圖”取到手中,於是循著蹄印繼續追下。 中午時分,遙見前面顯出一座城垣,看那馬蹄印卻是直入城中。 入得城來,只見街上車水馬龍,頗見繁華,馬蹄已混淆不清,她在街上溜達一陣。 此刻豔陽高照,餐館生意正濃,奔行一夜,滴水不進,被那陣陣飯肉香味,燻得飢腸大動,顧盼間,信步走進一家酒樓。 店中人潮熙熙攘攘,跑堂的招呼客人,端酒送盞,來往如梭,忽然瞥見一位天仙似的白衣美婦踏入店門,滿座賓客紛紛住杯停箸,凝望門外。 原來人聲沓雜的餐館,突然如空房靜室,雅雀無聲,這時即使髮針落地:都清晰可聞。 那跑堂雙眼發直,忘記上來招呼,瞬息之間,一切的行動似乎都在停歇狀態下。 店中賓客雖是三教九流,人品不一,但崇愛美色乃是人類天性,因此人同此心,心同此意,均覺得看這白衣宮裝美女全身二萬六千個毛孔,如被熨斗熨過一般,無一不舒適服貼。 香玉公主生長在帝王之家,美麗聖潔,有“東 玉女”之稱,每次出現在百姓的面前,總感受到這種目光,因此毫無尷尬忸怩之態。 只見她輕啟櫻唇曼聲道:“店家,替我預備幾樣酒菜。”語音圓熟,如黃鶯出谷,乳燕歸巢,委婉動聽之極。 那跑堂如夢初醒,慌忙笑道:“敝店南北名菜,樣樣具備,不知小姐欲點何菜色?”邊說邊打拱作揖請進店中。 香玉公主蓮步姍姍,款款走到東廂靠旁的一張桌旁坐下,想起自己平日喜歡吃的幾樣菜,隨口說道:“做樣‘爆獐金銀蹄子’,‘鴛鴦舌煎羹’,‘糜肚假江瑤’,再來個‘雕花七彩八鮮湯。’” 那跑堂的嚇得張口合不攏來,心道這幾樣菜除非帝王公侯,等閒人哪裡吃得著? 香玉公主見他錯愕狀,奇道:“怎麼!你們店裡沒有這幾樣菜嗎?” 跑堂的賠笑道:“‘糜肚假江瑤’敝店還勉強可做成,可……‘爆獐金銀蹄子’敝店現無鮮色,那‘鴛鴦舌煎羹’需一、二十對鴛鴦,一時很難找到,可否改為‘雞舌煎羹’?…… ‘雕花七彩八鮮湯’小的倒沒聽說過。” 香玉公主笑道:“‘雞舌煎羹’的味道只怕不及‘鴛鴦舌煎羹’好,不過做來試試也無妨,‘爆獐金銀蹄子’作不起來算了,‘雕花七彩八鮮湯’就改為‘真珠銀燕湯’。” 旁邊一位客人忍不住問道:“什麼是‘爆獐金銀蹄子’?” 那跑堂的道:“客人有所不知,那是乳獐剛生下砍下蹄子,烹調的名菜,大獐已不容易捕得,何況剛生的獐子?” 那客人一愕,跑堂又道:“‘糜肚假江瑤’敝店倒是有的,只是從來少有客人點過,那要尚未滿歲的糜鹿才中用。”言下甚得意。 跑堂的傳話下去,廚師們都吃了一驚,光那“雞舌煎羹”就得殺十數只雞,忙半個天才把菜色作好,跑堂輕手輕腳,端了出來,香玉公主一一品嘗,覺得中原廚師調菜的手法確也不錯。 這一頓飯足足待了一個多時辰,才起身離坐,走到店門螓首輕點,曼聲道:“你們廚師調菜手法還不錯。” 跑堂忙笑道:“哪裡,哪裡,小姐過獎了。” 香玉公主嫣然一笑,出門而出。 跑堂的正還雙眼發直,傻笑著送客,只聽背後掌櫃的說道:“酒菜一共二十六兩銀。” 跑堂的霍然深醒,才想起這位闊小姐還沒有付帳,忙聲高聲叫道:“小姐慢走!” 香玉公主停步回眸一笑,道:“何事?” 跑堂的見她一笑,全身骨頭痠麻,魂兒都飛上了天,傻傻道:“沒什麼,沒什麼,小姐你慢走。彆扭壞了身子。” 香玉公主道:“你這人真好,多謝你關心。” 跑堂的見她轉身欲去,急道:“小姐您……剛才那些酒菜,還沒有付帳。” 香玉公主“噫”了一聲,道:“啊呀!付帳,我身上沒帶銀子。改日叫人送來好了。” 酒客們齊齊一怔,二十六兩銀子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這小姐看來斯斯文文,誰知卻是吃白食的。 跑堂面有難色,道:“小的不能作主,只怕敝東……” 香玉公主道:“叫你店東來,我向他說一聲。” 跑堂的正在左右為難之際,突然有一人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拍,說道:“這位姑娘的帳,一併由我代付。” 那跑堂的回過頭來,只見一位身穿華服的年輕公子,長得玉面朱唇,眉目如畫,好一表人才。 當下如獲至寶,欠聲笑道:“是是!公子。” 那華服少年道:“一共多少?” 掌櫃的道:“這位小姐二十六兩,公子一兩半,共計二十七兩半。” 華服少年掏出三綻雪花銀,說道:“這一共三十兩,剩下的賞你們不用找了。”他出手闊綽,滿座賓客又是一驚。 財神上門,跑堂的連連稱謝,送出店門。 香玉公主道:“你我素昧平生,怎勞公子破費?” 華服少年哈哈笑道:“財寶身外之物,千金散盡還復來,區區數十兩銀子,何足掛道?” 言語豪放,大有揮金如土之概。 香玉公主道:“我出外遊歷,一時落了單,盤資沒帶在身邊,等我見了同伴,再還你銀兩。” 華服少年陪她走入街心,鼻中嗅到一股淡淡清香,說道:“艱難互濟,人情之常,若要公主還錢未免太小氣了,何況區區與公主並非初識。” 香玉公主道:“我們幾時見過面?我不認識你呀?” 華服少年一怔,奇道:“公主今日言語情態大反常昔,區區幽冥公子宇文雷,在‘混元坪’見過公主一面。” 香玉公主笑道:“你見的是我姊姊,我並沒有去過‘混元坪’。” 宇文雷“噫”了一聲,道:“公主與令姊好生相像。” 香玉公主道:“不錯,我姊姊同我很相像,很多人都認錯……欸,我得先告辭了,他日再令人將銀兩送到‘混元坪’奉還。”幽冥公子急步跟在她背後,說道:“在下浪跡湖海,居無定所,你到‘混元坪’也找不到人。” 二人邊行邊談,已出了城垣,她道:“那你隨便說個去處也好,我一定派人送到。” 幽冥公子淡淡一笑,不答反問,道:“公主一人行色匆匆,但不知意欲何往?” 公主心想到處盲目亂撞,哪裡找得到玉面書生,不如說與他知情,說不定會有眉目,遂道:“我在尋找一個叫玉面書生的人,他同一位紅衣姑娘合騎一匹白馬,你可曾見著?” 幽冥公子聞言臉色一變,冷峻道:“公主找他何事?” 香玉公主見他神氣語氣突然變得很冷漠,怔了一下,說道:“我要找他取回‘藏玄秘圖’。” 幽冥公子冷峻之色,一掃而光,哈哈笑道:“很好,很好,你我算是敵愾同仇,我正在找他,帶回‘腐屍窖’練功?” 香玉公主奇道:“拿人練什麼功?” 幽冥公子得意地笑道:“我要把他碎屍萬斷,風浸雨淫,待生蛆腐爛之時,作練‘陰屍功’的用途。” 香玉公主眉頭一皺,道:“你們有什麼深仇?要用這等殘酷手段相加於他?” 宇文雷忿然道:“在下恩怨分明,眥疵必報,此人曾經羞辱於我,並奪去‘伏義奇書’及‘藏玄秘圖’,此仇不報,恨氣終日難消。” 香玉公主立即接上一句,道:“那‘藏玄秘圖’是我們的東西。” 幽冥公子道:“那張折圖我不過順手帶走,並無竊佔之心,可惜目下不在我身邊,要不然一定當面原壁奉還。” 香玉公主聽了心中甚喜,這人心腸不壞,只是性子偏激些,遂道:“玉面書生搶你‘伏義奇書’,向他要回就是,何必定要取他性命?” 宇文雷冷然道:“寧教我負人,不教人負我,一旦有人負我,必加倍報還於他。” 香玉公主秀眉微蹙,輕輕嘆道:“你這人思想偏激,若不及時懸崖勒馬,早晚會走入邪惡之途。” 幽冥公子淡淡一笑,道:“善惡正邪甚難衡量,在下行事但憑喜怒,不分善惡。” 香玉公主道:“那也不然,剛才你慷慨解囊,就是一種扶弱舉危的善舉。” 幽冥公子發出一陣狂笑,半晌才道:“什麼善舉不善舉,我是心慕公主絕代風儀。若換常人半文不舍。” 香玉公主一怔。臉上不禁浮起一陣淡淡紅霞。嗔道:“你這人心術不正。不同你談了。” 蓮步跨動,徑自奔去。 幽冥公子一怔之間,只見羅衣飄揚,白影電閃,香玉公主身形已在六七丈外,忙起步急追。 他輕功遠不若香玉公主,追不了二十餘丈,已被遠遠拋下。心頭一急。大聲叫道:“公主,咱們何妨再談談,我倒有心做個好人,請你指示從善之道。” 只聽香玉公主道:“從善必自克己,勿以小善而不為,勿以小惡而為之,謹記在心。” 口中說話,依然向前急奔。 幽冥公子道:“我知道了,從善必自克己,勿以小善而為之,勿以小惡而不為。”故意把話顛倒。 忽見白影收斂,一陣香風撲鼻,幽冥公子聞那香味,神靈一眩,如飲醉酒,飄然羽化登仙。 這時二人相隔不過數尺,只見香玉公主吐氣如蘭,嬌聲道:“你記錯了,我再說一遍,勿以小善而不為,勿以小惡而為之。” 幽冥公子只怕她再跑開,身形一晃,搶過前頭,但聞公主身上幽香更濃艷迷人,不禁微微打個寒噤,笑道:“勿以小善而不為,勿以小惡而為之,公主欲找玉面書生,你我目的相同,何不結伴同行?” 香玉公主道:“殺人是惡事,你找他報仇……” |
第36章 桃花仙源
宇文雷未等她說完。立即插口道:“聽公主今日一席話。我已改變殺人意念,僅向他要回‘伏義奇書’。” 香玉公主點頭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能從善如流,確實難能可貴。” 宇文雷聽她口氣轉善,心中暗喜,說道:“在下日久成性,劣根甚深,若能與公主同行,倒可經常受領教益。” 香玉公主道:“可知恆山往哪兒走?” 宇文雷道:“公主欲往恆山?” 香玉公主點頭道:“玉面書生帶著‘藏玄秘圖’上恆山取‘玄天圖’,我非去把他截住不可。” 宇文雷道:“北岳恆山聳立在晉北,此去有二條路可走,一條往北直行,翻過太行山脈,直入晉界;另一條向西沿黃河逆流而上,過潼關,入晉南,此路漫長遙遠,但無重山峻嶺,行走容易。” 香玉公主淡淡一笑道:“惡海險浪,尚且如夷平地,區區山路何足為難,你沿黃河西去,我直入太行山脈偏闢旁道追尋。” 宇文雷見她笑容,如入春風之室,心神一暢,說道:“此去恆山尚有千里之遙,路途艱難,荊刺滿道,公主一人孤零寂寞。在下願效老馬識途之勞,向前引路。”說時滿臉虔誠期待之色。 香玉公主微一沉吟道:“隨我同行沿途須聽我吩咐。” 宇文雷爽然道:“任憑驅使鞭喝,均所願也。” 香玉公主道:“你放心了,我對屬下之人一向甚仁慈,咱們別延誤時刻,趕緊上路吧。” 幽冥公子道:“慢著!公主金枝玉葉,千金之軀,豈可櫛風沐雨,飽餐霜露。”轉回城中購得一輛馬車,轔轔而至,公主登上車廂,宇文雷揮鞭驅策,揚長北去。 傍晚來到太行山麓,幽冥公子道:“現在夜幕低垂,咱們前面找處人家借宿,明日再入山區如何?” 香玉公主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飛到恆山,聞言秀眉微皺道:“天黑趕路又何妨,這樣行行宿宿,幾時能到恆山?” 宇文雷道:“公主何用心急,橫越太行山脈有一條捷徑可走,只是狹谷危崖,夜行危險萬分,咱們今夜養養神,明日早些起程也是一樣。” “既是如此,就依你吧。” 馬車轉過山坳,但聞潺潺流水聲,晚風中吹來一股濃郁花香,舉目看時,只見眼前溪水似練,盤繞山谷,兩岸桃花夾植,連綿數裡。 馬車沿岸馳行,遙見前面燈火明滅,宇文雷喜道:“山中有燈光,必有住戶,咱們前去借宿去。” 香玉公主道:“此處清溪雲林,風景如畫,卜居東主必是雅人逸士無疑。” 霎時已到燈光處,只見一座屋宇,四周編竹為籬,藤葛攀纏,籬下芳草如茵,錦屏如蔭。 入得柴門,但見庭前院落,黃菊吐蕊,白梅飄香,優雅異常,那屋宇磚砌瓦覆,不像普通山居茅舍。 幽冥公子上前敲門,連叩數聲,都不見有人回答,不由重重再拍幾下。 突然屋裡傳出一陣急躁嗓音道:“什麼人?吵吵鬧鬧的。”語音清脆,是個女人。 宇文雷道:“過路的。” 那女人道:“過路就該走大道,幹嗎三更半夜來吵人?”顯然甚是不耐煩。 宇文雷道:“天已黑,行路不甚方便,想藉貴宅住宿一宵。” 那女人冷漠道:“這裡不是旅邸,你們到別處去吧。” 宇文雷怒道:“本公子走遍大江南北,也沒有見過像你這等無德無量的人。” 那女人哼哼冷笑,道:“你既然明白,就早些滾遠,別在此嚕嗦。” 宇文雷心頭火起,大喝一聲,飛起一腳,向大門踢去。 “砰”一響,身體被震得後退一步,那朱紅門屏,嗡嗡震耳,卻紋絲不動,敢情是扇鐵門。 宇文雷怔了一下,卻聽屋裡傳出那女人輕藐冷笑聲,道:“渾小子,你能踢破大門,就進來住吧。” 幽冥公子聽他口氣傲慢,大怒道:“你以為我不敢嗎?”手起掌落,向大門劈去。 “砰”一聲巨響。 劈門人卻“蹬蹬”連退二步,手臂震得酸麻,那門兀自紋絲不動。 他心中不信,又欺上前去,連踢二腿,鐵門振聲如雷,卻是白費力氣,屋裡發出的哼哼冷笑聲與之相應共鳴。 香玉公主勸道:“她不讓住,咱們就到別家借宿吧。” 宇文雷鐵青著臉,道:“今晚不打破此門,豈不被她小視?” 說話之時,又連劈兩掌,第二掌用力過猛,身形一個踉蹌,險險跌倒。 香玉公主柔聲道:“別劈了,破門求宿,總是不禮貌事,你真能把門打破,也不好意思住呀。” 屋里那女人冷哂道:“哼,憑你們這點能耐,想破門進來?還早哩。”她有意激將,似乎怕門外人真個離去。 香玉公主奇道:“你希望我們破門而入嗎?” 那女人嚷道:“丫頭吹什麼大氣,儘管來打吧。” 香玉公主這時動了真怒,只見她秀臉陡然一寒,清叱一聲,白影晃動,欺近門旁,玉臂舒展,纖纖素手虛虛向那門縫按去。 字文雷大喝一聲:“待我助公主一臂之力。” 臉上陰氣回盪,運起“陰屍功”,雙掌齊吐,向那紅門推去。 只聽“克嚓”一聲,門栓已被逼斷,接著“砰”一響,朱紅門向裡倒塌。 宇文雷哈哈朗笑,道:“賤人,門被破了,你待如何……” 話猶未了,忽覺一陣強烈香風拂面,頓時神昏目眩,立腳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原來是被香玉公主“天羅掌”反震之力擊倒。 “先天綺羅幽香”專刻陰瘴奇毒,以天地棋仙的“玄陰毒爪”及明旭王子的“七靈斷陰功”,尚且忌諱三分,何況宇文雷“陰屍功”的修為遠不若他二人,前後數度吸入“天羅香”,毒功已不知不覺間渙散,因此才被反震力逼倒。 只聽一陣格格盪笑,一黑衣女人當門而立,說道:“你這人跌跌撞撞,是三歲童孩嗎?” 宇文雷定了定神,才爬起來,轉目看那黑衣女郎,嚇了一跳,月光下只見她身披黑衣,長髮散亂,歪嘴缺鼻,吊眼無眉,臉上瘡皰累累,似是受過烈火焚炙所致,驟見之下,如遇鬼魅。 他嚇了一跳,是驚訝而不是害怕,劍眉一揚,說道:“你這人如此醜陋,怪不得閉門不見客。” 那黑衣人斜目看了看香玉公主一眼.臉上瘡皰抽動了幾下,陰涼可怖,公主心中感到一陣涼意。 那黑衣女冷冷道:“你們能打破此門,見了我心神依然鎮靜,顯非無名之輩,報上名來。” 宇文雷哈哈朗笑,道:“她是東夷香玉公主,區區乃是‘幽冥鬼洞’鬼主宇文雷是也,統馭五鬼七煞,旦夕與魅魑為伍,生平陰屍骷髏,幽靈鬼魔,屢見不鮮,你這醜女鬼嚇得了別人,卻休想在我面前作怪。” 那黑衣女道:“哼,什麼公主鬼主的小輩,沒聽過。” 宇文雷道:“孤陋寡聞。” 黑衣女臉上陰氣浮動,陰鷙鷙道:“二位既然打破‘桃花居’大門,就請進來奉茶吧。” 公主覺得這女人陰冷可怖,何況打破人家大門總是不應該,遂道:“我們一時魯莽,打破門屏,心甚不安,怎好再打擾你老人家。” 那黑衣女道:“老人家,哼,你年輕美貌,我年老醜怪是嗎?”言下嫉妒之意甚重。 宇文雷朗聲道:“本來就是如此,你這醜賤人看也噁心,公主,咱們另找他處借宿去吧。”舉步向馬車走去。 忽見人影一晃,黑衣女宛如魅魑般地飛竄過去,手臂一揮,一道烏光向幽冥公子面門劃去。 月光下宇文雷清晰地看出,那道烏光是黑衣女的指甲,有五寸來長,銳利如箭。 他心頭微震,抽身疾退尋丈,險險躲過指尖。 黑衣女守住出路,冷冷道:“桃花居豈能任人來去自如?” 香玉公主秀眉一皺,道:“怎麼?我們不住也不行嗎?” 黑衣女冷笑道:“未打破大門之前,還可全身而退,如今卻由不得你們了,尤其是你這……”她本想說“你這丫頭”,但見她身穿綾羅宮裝,美豔無倫,話到舌尖縮了回去。 宇文雷怒喝,道:“醜賤人,滾蛋!”身隨聲進,掌劈“遊魂逐魄”,上鎖咽喉,下砍腰肋。 黑衣女冷哼一聲,跨步橫移三尺,劈開對方攻勢,烏光一閃,指爪劃他腕脈。 宇文雷翻掌變招,踢出一腿,連拍二掌。 “陰屍掌”鬼氣甚重,那黑衣女更是長髮飄散,指爪詭異之極,因此四處陰氣森森,寒風凜凜。 二人一動手,宛如魅魑過招,與這一片山水美景,極不相稱。 眨眼間已過數個照面,宇文雷臉上漸漸籠罩上一層死亡冷酷的綠光,掌風之中,挾著陣陣腐朽之氣,惡毒之極。 黑衣女叱道:“果然有點鬼門道,小子納命!” 左掌劈出一股掌風,把腐臭之氣擋住,藉勢長驅直入,指爪點戮對方“廉泉穴”。 宇文雷忽覺情形不對,因為劈出毒氣威力大非平常,內力後勁不足,竟被對方硬生生地擋了回來,心中驚駭間,烏亮指爪一閃,已到“廉泉穴”。 眼看閃避不及,突然香風飄動,後領一緊,身子被人向後拋去,他右臂一振,把跌落姿勢牢牢穩住,定睛望去,只見香玉公主與那黑衣女打在一起,情況激烈。 黑衣女豁出生命.似乎決心把公主毀在手下才甘心,最奇怪的是,她指爪招招都攻向公主那吹彈欲破的粉臉,怎奈公主招術奇奧,淵深莫測,黑衣女好似捕風捉影,絲毫沾不到她衣袍。 二人纏鬥了一陣,香玉公主嗔道:“你這人為什麼這等死纏活賴,再不識像,我可要是得罪了。” 黑衣女不聲不響,雙手向她面頰亂抓,完全雜亂無間。 宇文雷看出她陰謀,大聲叫道:“公主留心,這醜賤人要毀你玉容。” 黑衣女毒辣陰謀被人洞察,不能得逞,突然“呀”的一聲,放聲大哭,邊哭邊打,道: “當年我也是一副花容月貌,不幸被人辣手摧毀,心愛人因此變心離我而去,如今非把你毀成像我這個模樣,決不甘心。”說得截然之極。 香玉公主吃了一驚,道:“你要把我毀成像你那樣?” 黑衣衣爽然道:“正是!”手爪向她秀臉抓去。 香玉公主冷冷打了寒噤,突然心中忖道:“這女人因玉容被毀,以致心愛人狠心拋她而去,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變成她那個樣子,不知尹靖會不會離我而去?” 她這一想,突然沉思起來,忘記招架黑衣女攻來指爪,那爪來勢奇銳,眨眼劃臨粉腮。 宇文雷突然驚叫,道:“公主閃開!”低頭向黑衣女心窩撞去。 她存心把公主毀容,竟然不避他撞來之勢。 宇文雷這一撞也是豁出了生命,有如狂虎出山,凶悍無倫。 只聽“砰”然一響,黑衣女被撞倒在地,翻了個斤鬥才爬起。 宇文雷跌得土頭灰臉,他顧不得自己,雙手撐地,急道:“公主你傷著沒有?” 只見公主衣袂飄飄,宛如月下飛仙,佇立在原地不動,淡淡一笑,道:“我沒事,不過我倒希望她真能在我臉上劃一下。” 宇文雷怔了一下,道:“為什麼?” 黑衣女冷冷道:“那還不簡單。”就要上來動手。 宇文雷大怒,飛身攔截過去,發掌猛劈。 黑衣女被他撞了一下,傷勢不輕,見他好像一只狂虎猛衝過來,用的又是拼命打法,不敢硬接,疾讓開去。 香玉公主秀眉一皺,道:“你被人毀容,不去找他報仇,卻為何想遷怒於我這無辜之人。” 黑衣女厲聲道:“當年我被毀容是有辜嗎?害我之人已身死,但我依然受著無情歲月的煎熬……”說時咬牙切齒,全身發抖,神情甚是激動。 香玉公主輕輕一嘆,道:“你遭此不幸,當知毀容之痛,就不該把此不幸,再加諸別人身上。” 黑衣女人冷笑道:“難道要我自己一人承擔痛苦嗎?多年我一直想找一人來幫我分擔痛苦,可是走遍天下不得如願,今日總算見到了理想人物。” 香玉公主秀眉一皺,道:“你說的理想人物可是指我?” 黑衣女人仰天咯咯嬌笑,雖然臉上瘡皰抽動得甚是可怖,但顯然心中甚是得意,她道: “正是。” 香玉公主不解道:“你這話甚是令人費解,簡直是把我當做敵人。” 黑衣女道:“我說了你就明白,天下女人何其多,十數年來我走遍天涯海角,要找一位比我美麗的女人,然後再把她朱容毀壞,可是這個願望始終沒有達成,因為從未遇到比我毀容前更漂亮的女人,最後只好孤零零一人回到‘桃花居’隱居起來,我只道今生今世難見到比我更美麗之女人,想不到,哈哈……你卻自己送上門來。” 宇文雷朗聲道:“當今武林之世,有三位絕色美女,香玉公主便是其中之一,你這醜賤人自高身份,想與公主比美,真令人笑掉大牙。” 黑衣女臉有疑色,道:“像她這樣美的女孩子有三人,我不信。” 宇文雷哼了聲,道:“你這井底之蛙,自然不會相信。” 黑衣女突然嘆了一口氣,幽幽道:“也許你說的是真話,假如我能恢復本來容貌,必可同她們比美爭艷,可是,欸……已經十四年零十一個月了,他說十五年內無法治癒,就永世難再復容。”說到此,臉上瘡皰微微發痙,怪眼一翻,陰鷙鷙地凝望著香玉公主秀臉。 香玉公主道:“你還想毀我容貌嗎?” 黑衣女輕輕點了點頭,神情甚是堅定。 香玉公主道:“你用指爪在我臉上一劃,就能把我面孔毀壞嗎?” 黑衣女從懷中取出一個透明小瓷瓶,盛著紫黑色液體,眼中射出仇恨之光,冷忿道: “當年我就是被這烈性毒藥水,毀去如花玉容,我只要把它灑在你臉上,那時咱們二人同病相憐,斯守在‘桃花居’,度這殘生,有你作伴,也就不覺得歲月漫長淒涼。” 香玉公主臉上俱是憐憫之情,輕輕嘆惜了一聲,道:“你的不幸遭遇,我很同情……” 黑衣女人冷冷接道:“想當年我綺年玉貌,遨遊江湖,有無數男人拜倒在我石榴裙下,可是當我不幸失去如花玉貌,變成人間最醜陋的女人時,那些人人個避如蛇蠍,視同陌路。 曾經與我海誓山盟,金石不渝的情人,也狠心拋我而去,如今我已是世上最孤零,最淒涼的薄命人,這種痛苦說了你也不明白,除非把你毀成我這模樣,才能心領意會……” 香玉公主柔聲道:“你一直孤零一人在此生活嗎?” 黑衣女輕輕頷首道:“桃花居當年門庭若市,堂上坐無虛席,可是六年多來,門可羅雀,未有親友故舊踏上一步。” 香玉公主輕輕一嘆,道:“人情冷暖如水,也許你並未遇上真心愛你之人,才會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負情離你而去。” 黑衣女仰天一陣狂笑,臉上瘡皰抽動得更厲害,神態甚是可怖,笑畢接道:“人生似鳥同林宿,大難來時各自飛,像你這樣多愁善感,最是受人欺騙,就把這個來說吧……”手指宇文雷,道:“別看他此時對你殷勤呵愛,肝膽相護,一旦你珠黃色故,紅顏遲幕之時,他便是第一個絕情負你之人。” 香玉公主微微動容,心中暗暗忖道:“尹靖會不會如她所說那樣薄情?欸我怎麼胡思亂想……”口中不覺喃喃道:“不,他不是那種人。” 宇文雷大喜,道:“公主說的是,在下絕非負情薄義之人。” 黑衣女氣道:“好吧,你不信我現在就立即把你容貌毀去,看他反應如何。”大步欺上。 香玉公主見她面目猙獰,不覺驚怵地退了一步,心想:有朝一日真變成像她那樣,縱然尹靖還愛我。也不能累他痛苦一生。 思潮如電,閃過腦際,突然臉色一寒,叱道:“不,我不能像你那樣。”素手一揮,一招“天外來雲”,封劈過來。 黑灰女知她武功甚是高強,要毀她容貌談何容易,因此左手瓶中毒液,遲遲未敢潑出,只見她拳打腿踢,頻頻嬌叱,發動猛攻,以便伺機下手。 公主對那瓶中毒液甚是忌畏,只見她左手春蘭,右手秋菊,掌花飄香,金蓮冉冉,把她逼在尋丈之外。 宇文雷嗅到“天羅香”的香味,頭腦越脹越大,這時雖然想插手相助,卻力不從心,只是口中叫道:“公主,對這狠辣女人,絕不可絲毫留情,否則定要吃虧。”話聲中人退到籬下盤坐運功。 香玉公主大半精神在留意她左手毒瓶,進退之間極有分寸,使黑衣女始終找不到潑灑的機會。 黑衣女早年闖盪江湖,對敵經驗豐富,情知這位美麗的公主,所以不敢猛然進招,完全是被自己毒瓶嚇住,有此一顧忌,才能勉強維持著不敗不勝的均衡局面。 因此潑灑毒液之時,如果沒有絕對把握,她是不會輕易出手的,以失去這均衡利勢。 瞬息之間,二人對拆了十個照面,香玉公主把她連推幾個跟鬥,但都沒有乘勝追擊過去。 有幾次黑衣女是詐敗誘敵,有幾次卻真被推倒,但公主均不敢貿然搶她毒瓶。 那黑衣女一倒一上,再接再勵,屢挫不退,居然死纏活賴起來。 宇文雷看得心頭火起,跳了起來,急步衝去,恨不得一掌把她打死。 他剛衝出三步,忽然瞥見屋宇背後的山壁,閃過一道紅光,一閃即失,不禁怔立而望。 黑衣女瞥見那道紅光,發出一聲驚呼,大叫道:“厲害,厲害,我怕你了。”拔腿向山壁發光處奔去,口中不住狂嘯。 嘯聲中帶有驚喜、期待、恐慌的意味,似乎得失之心甚重香玉公主秀眉微皺,道:“她怎麼突然發狂奔跑了?”她背向山壁,並沒有看見一閃即失的紅光。 宇文雷指著那山壁道:“剛才那山壁紅光一閃,她正是往那處跑去,想來必有緣由。” 香玉公主“嗯”了一聲,道:“咱們也去看看究竟。”二人飛馳而去。 清溪繞過屋宅之後,在東面穿過山丘,流入狹谷,山壁就在溪流三、四丈外,走近一看,石壁光滑如鏡,別無疑樣,那黑衣女卻已不見影蹤。 宇文雷看不出有什麼名堂,說道:“那紅光想是水色映照,無什麼怪異,咱們回去吧。” 香玉公主道:“那黑衣女不知跑到何方?” 宇文雷道:“她自知不是公主敵手,只怕不敢再回來了,今夜我們可安心在此憩歇。” 香玉公主笑道;“她果真不敢回來,倒教我想起一事。” 宇文雷道:“什麼事?” 香玉公主道:“有一種鳩鳥,常強佔他鳥巢窩居住,咱們今日情勢倒有幾分相似。” 宇文雷哈哈朗笑,道:“此處壇花雲樹,山水宜人,任她那種醜陋的女人,未免沾污山色,大煞風景,把她逐走豈不清靜優雅?” 二人走進屋中,只見室內佈置甚得曲雅麗緻,完全是一派大家閨秀的氣派。 最醒目的是東窗有一張錦緞象牙床。羅帳低垂,春意撩人。 西面案上懸著一副全身美人圖,這圖位置甚恰,無論睡在床上,坐在椅上,抬目睜眼都可看到。 宇文雷向那美人圖細細看了一陣,覺得清雅秀麗,一如仙女,真可與眼前的香玉公主比美,不由哈哈一笑,道:“那醜女人不知從那兒偷來這張美人圖,旦夕把玩自賞。” 香玉公主贊道:“此姝如飛凰翔鸞,我見猶憐。” 宇文雷道:“依我看來公主靈氣艷秀,猶勝她幾分。” 香玉公主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紅雲,笑道:“你倒很會奉承人。” 宇文雷正色道:“在下句句均肺腑之言。” 香玉公主望著窗外朦朧月色,說道:“時候不早,你拿一條被到外邊馬車去守護著。” 宇文雷臉有難色,道:“這個……” 香玉公主臉罩著一層寒霜,冷冷道:“怎麼,你不願聽我話嗎?我說過沿途需聽我吩咐,如果你不情願,也不勉強,現在立刻駕車離去,我自己也能到恆山。” 宇文雷急道:“在下並非此意……公主,咱們不妨談幾句。” 香玉公主淡然道:“明日需趕早起程,有什麼話白天再談也一樣。” 宇文雷拿起一條棉被,怏怏走出十步,回首道:“我心中有話不說如骨梗喉,甚是難受。” 香玉公主噗哧道:“有什麼話,說吧。” 宇文雷如獲聖赦喜道:“在下住在‘幽冥鬼洞’,只因天送機緣,獲得‘洪荒角犀獸’的‘陰文靈血’,此血大補純陰,吸取之後可練成蓋世奇功,在下帶此血雲遊天下,物色嬌妻。”說時俊目含光,瞬也不瞬,凝望著公主秀臉,大有“美人如花看不足”之概。 香玉公主秀眉一皺,道:“你怎麼眼睛瞪得發直了?你物色嬌妻說與我聽有什麼用?” 宇文雷“哦”了一聲,道:“我走遍大江南北,所見僅是些牆花野草,庸俗粉黛,不屑顧置。”言語之中甚是自負。 他頓了一下,接道:“今日一見公主難於忘懷,私生傾幕,懇請公主下嫁為妻。”他說得直截了當,毫無轉彎抹角。 香玉公主羞得滿臉通紅,嗔道:“你這人說話不倫不類,我是有夫之婦,你怎麼胡言亂語。” 宇文雷大震道:“公主已嫁人?” 香玉公主叱道:“早就嫁人了,你去吧!”素手虛按一下,宇文雷被掌風逼得立腳不住,跌出門外。 他依舊不死心,道:“公主曾與令夫婿交拜天地,行過人倫大道?” 香玉公主氣得全身發抖,厲叱道:“你怎可問這話?”身形一晃,搶出門去。 宇文雷只見眼前一花,接著“啪啪”兩響,公主左右開弓,宇文雷各中一記耳光,兩腮紅腫,滿天星斗耀動。 過了一陣,心神稍定,定眼望去,只見門屏緊閉,室內燈火已熄,想來公主已經入睡,嘆了一口氣,怏怏轉身而去。 宇文雷在馬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公主那秀麗倩影,始終縈紆盤繞在他腦海裡,心中甚是煩躁,躍落馬車,走出竹籬外,信步來到江邊。 這時明月照映著溪水,江面浮金耀光,載著無數花瓣落葉,源源漂去。花葉漂過,顯出一輪圓圓明鏡,他心中一怔忽然憶起今晚正是十五望朔,按“伏義奇書”所載:“陰文靈血大補純陰,童陰體吸取後,每月朔望之日,陰陽交會,龍虎雙修,共參乾坤妙諦,如是者三十載,奇功大成與天地同不朽。” 他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小小瓷瓶,喃喃道:“公主啊!公主啊!今日正是望朔,只要你服下‘陰文靈血’,嫁我為妻,宇文雷就是做牛做馬也甘心情願。” 突然心念一轉,公主如果與她夫婿行過人倫大道,喝下“陰文靈血”豈不肝腸寸斷? 他尋思了一陣,臉上浮起陰毒殺氣,自語自言道:“……我一定要去找她,使盡一切手段,不計成敗代價,讓她喝下‘陰文靈血’如果是處女把她強佔為妻,如果不是處女,哈哈,那時肝腸寸斷是你自作自受,可別怪我宇文雷心狠手辣。” 下決定心,轉身欲去,突然臉色一變,呆了一呆,只見二丈外一身穿短襖夾褲的大漢,頭戴皮帽,足覆快鞋,滿臉風塵之色,無情的歲月,在他額頭角留下幾道不可磨滅的皺紋,左手提著一株三寸長的綠草,枝葉蔥翠,生氣勃然。 這人幾時到來,宇文雷毫不知覺,顯然功力遠在自己之上。 當下臉泛慍色冷冷道:“你這人鬼鬼祟祟,所為何來?” 那人不答反問,道:“閣下來‘桃花居’多久了?剛才自言自語欲對桃花仙子不利,我完全聽到了,你是受何人教唆。如不從實說來,休怪兄弟不教而誅。” 宇文雷怒道:“你這人偷聽人言,已令人齒冷,居然斷章取義,說我要對什麼桃花仙子不利,真是豈有此理。” 那人淡然道:“兄弟生平不隨便誣賴別人,剛才之言,出於你口,入於我耳,你說要使盡一切手段,誘桃花仙子喝‘陰文靈血’,要她肝腸寸斷。” 宇文雷啐了一口,道:“你真是個糊塗蟲,什麼桃花仙子不仙子,我根本不認識她,怎能害她?” 那人一怔道:“閣下斯文其表,出言粗魯,我說桃花仙子是此間主人,你大概就認識了吧?” 宇文雷冷冷道:“此間主人是一位五官不全,奇醜無比的怪女人,不是什麼桃花仙子。” 那人臉呈喜色喜道:“是她,正是她。” 宇文雷意外地噫一聲道:“那醜女人叫桃花仙子?哈哈,她也稱仙子,那仙女們豈不變成妖怪?” 那人臉色一沉,喝道:“不許你再說醜女人。” 宇文雷哈哈笑道:“好吧,我同意你叫她仙子,因為我也打算把‘幽冥鬼洞’改名為‘幽冥仙洞’,把‘萬景仙蹤窟’改為‘萬景魔鬼窟’,哈哈……” |
第37章 桃源春色
宇文雷話中暗含諷刺,那人卻毫不在意,緩緩說道:“當年‘桃花仙子’與雪山‘冰心仙子’齊名,江湖上有無數少年英雄,拜倒在她們石榴裙下。 那‘冰心仙子’是前任‘武林評審庭’庭主‘文靜仙姑’的高足,深得雪山派真傳,不但功力奇高,而且朱容絕世,加以性情矜傲,冷若冰霜。因此始終無人得親芳澤,獲她青睞。 但‘桃花仙子’可就不問。人符其名,似水流情,似桃艷媚,芳蹤所至,好比群蜂逐蜜,蒼蠅附蛆,入幕少年多得不可勝數。 後來‘冰心仙子’不知何故看破紅塵,落髮出家,法名‘冰心神尼’,繼‘文靜仙姑’接掌雪山派,從此木魚青燈,情緣絕斷。 此後,‘桃花仙子’一枝獨秀,艷名更熾,桃源路上尋芳問津者,多如過江之卿……” 他說到此,長長嘆了一口氣,接道:“十五年前,不幸遭人毀容,才落得今日這般模樣,欸! 一代紅顏,變為魅魑,良可慨歎。” 他言來神色俱黯,宇文雷卻無動於衷,淡然道:“聽說‘桃花仙子’自被毀容後,‘桃花居’門可羅雀,再未有親朋故舊,前來探望於她,想來你是第一個來看她的情人?” 那人喟然一嘆,道:“我耗去了十年光陰,總算達成目的,及時趕了回來,這幾年她一人孤苦伶丁,著實也夠寂寞了。” 宇文雷道:“聽你口氣,莫不是要回來與她長期斯守?” 那人輕輕點了點頭,臉上表情甚是懇摯。 宇文雷冷笑一聲道:“此女水性揚花,招蜂引蝶,如今醜不成人,你還如此留戀於她,甚不值得,還是及早離去吧。”他心中急於去誘香玉公主服“陰文靈血”想用話把他支開。 那人並無離去之意,喃喃自語道:“當年我雖是‘桃花居’入幕賓客之一,但從未沾染過仙子金玉之體。”想來他對“桃花仙子”佔有欲甚重,才會不期然說出這種話。 宇文雷譏諷道:“不去碰她,還算得什麼入幕之賓?” 那人不以為忤,低聲道:“實不相瞞,兄弟每次受命入幕,仙子總是令我守護在房門外過夜。” 宇文雷仔細地打量過去,見他面孔庸俗,看起來一點也不討人喜歡,“桃花居”問津者既多,“桃花仙子”當然挑選英朗俊美的少年入幕,哪會對他這種平凡庸夫垂青,遂輕藐地說道:“如此說來,仙子分明是不愛你,只是你自作多情,還是趕早回去吧。” 那人臉色微微一變,但立即恢復常態,說道:“我相信這種情形,不只我一人。” 宇文雷不耐煩道:“你去問別的入幕之賓,不就曉得了嗎?” 那人搖了搖頭,道:“這事人人守口如瓶,誰也不願自稱受仙子冷落一夜,就拿我自己來說吧,有人問起夜裡之事,我總是說仙子雨露情濃,綣綿翻覆,樂不可支。” 宇文雷一怔,道:“這麼說來,你每次受命入幕,只是畫餅充饑,望梅止渴了?” 那人滿有自信,道:“兄弟自知技不驚人貌不揚,但我相信仙子對我並非完全無情,尤其是這次回來,定能對我另眼相待。”言來眉飛色舞,甚是傲然自是。 宇文雷道:“你這人真笨,現在縱然佔有她,也不過是個妖怪,有什麼值得驕傲?” 那人仰天朗笑道:“兄弟在冰天雪地之中,受十年風霜煎熬,所為何來?哈哈,就是要恢復仙子絕代朱容。” 宇文雷微感驚訝,道:“你是說她那殘缺的五官,瘡皰的臉孔還會好嗎?” 那人點了點頭,舉步向屋宇走去。 宇文雷臉有疑色,叫道:“慢著,我不信你能把她面孔醫好,你有什麼靈藥?” 那人揚了一揚手中綠草,得意地說道:“就憑這株仙草,恢復她本來面目。” 宇文雷斜眼打量著他手中綠草,輕蔑地說道:“這是什麼野草,有那麼好的功效?” 那人道:“這野草可不平凡,乃是千載難逢的神藥,產在‘北天山隱仙峰’頂,名叫‘綠絲絳珠仙草’,功能生肌實肉,益壽延年,‘桃花仙子’服下之後,不但可恢復昔日風彩使面目姣艷如舊,還可駐顏長生,永保美貌。” 宇文雷心念一動,漠然道:“我只聽說過藥草能拔除百病,補益元神,什麼駐顏長生,都是無稽之談。” 那人心中老大的不高興,哼了一聲,道:“仙品神物,唯有德者居之,凡人俗眼自然不知其珍貴處,你愛不愛相信都無關重要。” 宇文雷心中相信幾分,暗想:如此稀世奇珍,被他們獲取,真是糟塌可惜。 當下心生竊佔之念,遂冷冷道:“看你這副長相俗不可耐,還會有什麼福德降身。再說你已來遲一步,藥草縱然如你所說那等奇效,也沒有用處了。” 那人毫不驚訝,淡淡一笑道:“這事我清楚的很,當年‘桃花仙子’被毀容後,曾求治於當世神醫,千樹林幽蘭谷主,‘聖手公羊’玄皇,他說十五年內能找到解藥,就可恢復昔日容貌,時間一過,縱然華陀再世,扁鵲重生,也難使仙子復容,到現在只過去十四年零十一個月,還有足足一個月時間,怎能說遲?” 宇文雷一愕,道:“原來還有這回事,我說的可不是這意思,桃花仙子已經走了。” 那人心頭一急,緊問道:“她哪裡去了?” 宇文雷心中暗喜,慢吞吞說道:“哼,本公子又不是吃飽飯,專管閒事的,你要知她行蹤,去問她自己,不就曉得了嗎?” 那人怒道:“你這不是廢話!” 宇文雷冷笑,道:“你既然知道廢話,就不用多問了。” 那人尋思:“桃花仙子”最珍視容貌,如今面目全非,豈會離此他往,這少年人分明是在打誑。 他生起疑念,怫然道:“我不信。”舉步向屋宇奔去。 宇文雷身形一內,搶過前頭,攔住去路,喝道:“我說‘桃花仙子’不在此地,是要你滾蛋,並不是要你相信。” 那人心中更疑,臉色一沉,道:“桃花居兄弟算來還有半個主人身份,閣下喧賓奪主,實在蠻橫到了家,讓開!”掌隨聲發,左手一招“推窗望月”,當胸擊去。 宇文雷冷笑一聲,左手對擋來勢,右手握住靈血的玉瓶,猛向他面門揮去,這一招是“陰屍掌”中的絕記,名叫“五鬼守關”詭譎之極。 那人見他手中的玉瓶閃閃發亮,又聽是什麼肝腸寸斷之藥,只道是一種陰損怪異的兵器,這時他右手握住“綠絲絳珠仙草”,只能用左手拒敵,攻拒之間,備受掣肘,不由心生警戒,抽身疾退丈外。 幽冥公子也不敢追擊,把玉瓶高高舉起,作勢欲撲,冷峻道:“此間已換了主人,有本公子在此守護,任誰也休想踏入竹籬半步。” 那人臉色鐵青,忿然道:“我要看看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膽敢強佔‘桃花居’?” 左手自腰間抽出一支一尺來長的手形兵器,食指筆直如戟,餘指微曲如鉤,這是一種點、戮、鎖、拿數用的外家兵器,名叫“鬼雲手”。 江湖上能用這種兵器的人,當非泛泛之流,只見他健臂掄動,一式“穿雲戮月”,暴點“眉心穴”。 宇文雷冷哼一聲:“凡夫俗子,豈可隨便晉見公主玉駕。” 話聲中,左攔右擋,“叮叮”兩聲金振玉鳴,“鬼雲手”與玉瓶兩度硬碰。 宇文雷腳下虛浮,禁不住向後退卻。 那人一見他內力不及自己雄厚,膽氣一壯,大笑道:“閣下武功稀鬆平凡,也想擋兄弟大駕,真是自不量力。”加力猛攻,風聲虎虎聲勢更見凌厲。 幽冥公子退到竹籬邊緣,突然大喝一聲,飛起一腳踢向他“陰門”要穴。 這一腳敗中求勝,是拼命的招術,明知一腿踢去,重心更搖晃不定,卻也不得不如此。 那人冷笑道:“找死!”左臂微沉,“鬼雲手”的食提點向“足踝穴”。 指鋒來勢奇捷,這時若避其鋒銳,必被以下連續殺著擊傷,在這危機一瞬之間,他突然伸手來抓“綠絲絳珠仙草”,拼著挨受一指,要把仙草搶過手來。 這一著卻是勝算,那人大吃一驚,急忙縮手湧身倒退,幽冥公子緩了一口氣,乘勢連攻三掌。 他功力雖滅弱幾成,但“陰屍掌”變化詭異,甚是陰毒,招招令人感到難纏心寒。 那人護草心切,見他奮不顧身,捨命來搶,既驚又怒,氣得哇哇怪叫。 那“綠絲絳珠仙草”似乎一經碰上就會枯萎凋謝似的,只見他左臂翻動,舞起一片掌幕,把仙草緊緊護住。 二人纏鬥一陣,那人只略佔上風,乃嚴峻道:“閣下若再不識時務,休怪兄弟下手毒辣。” 宇文雷狂笑道:“吹什麼大氣,有本事儘管施展吧。”五指一張,徑向腕脈抓來,那人手臂伸縮間,又互拆了一招。 忽聽一聲清嘯,發自後山壁溪流拐彎處,聽嘯聲由遠而近,來得快捷異常。 霎時山坳轉出一道黑影,只見身段纖細玲瓏,敢情是個女人,她發覺對岸二人在拼鬥,縱身躍過溪流,直向這邊奔來。 那黑衣女秀髮如浪,羅衣飄飄,來到竹籬旁,“噫”了一聲,說道:“萬龜年,原來是你同這小子在拼鬥。” 宇文雷聽她口音,見側影,正是此間主人“桃花仙子”,呵呵朗笑道:“醜賤人,你相好的來找你了。” 那人大叫一聲:“你是誰?”手中兵器猛向窩心點到。 宇文雷被他突點發問,不由一怔,見攻勢勁銳,不敢封擋,足尖用力一蹬,退開七尺,險險避過指鋒,朗聲笑道:“少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幽冥公子宇文雷便是。” 哪知定睛望去,只見那人雙眼緊瞪黑衣女,沉聲問道:“你就是強佔‘桃花居’的惡婆嗎?”他這一聲叫得宇文雷與黑衣女同時一怔。 幽冥公子心中不禁啞然失笑,原來問的是她不是我,奇怪!他們不相識,那黑衣女不是“桃花仙子”? 只聽黑衣女格格嬌笑,道:“萬龜年你真的不認識我了,你來‘桃花居’做什麼?” 萬龜年道:“兄弟記不得在何處見過老前輩,我是來找‘桃花仙子’任年嬌的。” 那黑衣女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道:“你怎麼喚我老前輩,太客氣了,我就是任年嬌啊。” 萬龜年一愕,宇文雷突然叫道:“噫,那來的老太婆,你不是此間主人‘桃花仙子’。” 原來他剛才只見側影,此刻當面一照,月光下只見她臉皮肌肉松馳,皺紋疊疊,連眼角魚尾紋都深如黑線,看年紀至少已在七十以外了,只是身段玲瓏,嗓音嬌嫩,秀髮如浪,與她年歲極不相稱。 黑衣女狠狠地瞪了瞪宇文雷一眼,說,道:“好小子,你剛才有沒有進過我的閨房?” 宇文雷傲然:“是進去過,你待怎樣?” 黑衣女側身擺了一個姿勢,做了一個媚笑,曼聲道:“我這樣同屋里那圖畫是不是很像,比起那香玉公主如何?” 她臉容老邁,做起少女的淺笑媚態,皺紋更深,看起來令人噁心,宇文雷啐了一口,正待罵她,萬龜年已搶先問道:“你真的是‘桃花仙子’任年嬌?” 黑衣女臉色一寒,怒道:“什麼真不真,難道還會假冒不成?哼,十多年來,你們準也不來看我,如今我已恢復昔年容貌,你自然感到很驚訝是不是?” 萬龜看看她輪廊果然與“桃花仙子”相似,而且身段嗓音都很像,只是“桃花仙子”數年紀不過三十出頭,與這老態龍鍾的臉容相去甚遠,這時他巳感到事態有異,奇道:“我確感到很驚訝,你臉孔不是被毀了嗎?你吃什麼解藥?” 黑衣女格格笑道:“我任年嬌痛苦十五年,皇天憐見,今晚讓我捕住‘金斑火蛙’,吃了蛙膽,如今風韻依舊,你們誰也別想再向我獻諂了?”笑聲清脆,聞者心盪。 宇文雷一怔,這女人果真如屋內圖畫那等媚艷,單憑這笑聲,就足以令人蝕骨銷魂。 他道:“剛才你見山壁紅光一閃,原來是去捉‘金斑火蛙’?” 任年嬌笑道:“你還真聰明。” 萬龜年神色一整,說道:“什麼人教你吃‘金斑火蛙膽’?” 任年嬌道:“聖手公羊玄皇,你吃醋嗎?” 原來千樹林幽蘭谷主,也是當年“桃花居”入幕賓客這一,有一次偶然之間,發覺這裡的溪水流入山谷深處,有一對“金斑火蛙”,此物異常珍貴,只是捕捉不易,再未成氣候,故而始終未下手去捉它。 後來“桃花仙子”遭人毀容向他求治,聖手公羊念在舊日情份,告訴她“金斑火蛙膽” 可治癒炙傷的玉容,十多年來“金斑火蛙”只出現過二次,今晚她與香玉公主拼鬥之時,忽見山壁紅光一閃,這是“金斑火蛙”出谷的預兆,當即追趕下去,卒被捉獲一只,剖開蛙腹,取膽服下,只覺臉上一陣炙熱,五官齊全,瘡疤消除,平滑平潤如昔,當時心喜若狂疾奔而回,卻不知臉容又起了變化。 萬龜年嘆了一口氣,道:“任姑娘,你上聖手公羊的當了。” 任年嬌眉頭一皺,道:“什麼,我上當?” 宇文雷道:“自然是上當,你五官殘缺,醜如魅魑,固是難看之極,現在有頭有臉,有眼有鼻,但雞皮皺紋,好似河流山岳縱橫其間,也不見得好看到那裡。” 任年嬌心靈一震,伸手往臉上摸去,觸手皺紋疙瘩,已不是光滑如脂的粉腮玉頰,遂雙手發抖,顫聲道:“我,剛才好好地,現在……怎麼辦……”嗚咽地抱頭哭泣。 宇文雷見她失望痛哭,心中大是高興,譏諷道:“桃花仙子任年嬌,嘿嘿,好個美麗動人的名字,昔日面目猙獰,如今老態龍鍾,嬌在何處?哼,還配稱仙子嗎?” 任年嬌聽他無情地嘲笑,哭得更是傷心。 萬龜年甚是不忍,說道:“任姑娘別哭了,你雖然服錯解藥,那也無妨,我這‘綠絲絳珠仙草’功能駐顏長生,永保青春,趕快把它服下。” 任年嬌收起淚水,臉上閃動著希望的光輝,說道:“這話當真?” 萬電年頜首道:“當然。” 宇文雷冷笑道:“只怕不見得,這藥草誰告訴你去採的?” 萬龜年道:“是當世神醫聖手公羊玄皇,指示我去採摘的。” 宇文雷冷笑道:“這就是啦,同是聖手公羊所說,‘金斑火蛙’既不管用,這‘綠絲絳珠仙草’說不定是催命毒草。” 任年嬌聽了,傷心哭道:“這仙草靠不住,聖手公羊一定騙人。” 宇文雷道:“世上原就沒有什麼駐顏長生的藥草,只有你們這些愚人痴婦,才會相信。” 萬龜年不以為然,滿有把握道:“任姑娘別聽他胡說,我在‘北天山’曾遇上一位隱世高人,他也說這仙草確實具有奇效。” 任年嬌含情脈脈,說道:“你是專程帶著仙草來治我容貌嗎?” 萬龜年輕輕嘆息一聲,道:“任姑娘殘遭毀容,我恨不能代你承擔這份痛苦,為求仙草,我在‘隱仙峰’頂,苦等十年,雖然嚴霜大雪,凍砭發膚.但卻無法損害我求藥的誠心,儘管光陰一年一年的流逝,但我絕不氣餒,從不灰心,我當時對天立誓,若無法取到仙草,永世不下天山。” 任年嬌聽他說得真情流露,芳心甚是感動,柔聲道:“十數年來無人踏上‘桃花居’,我只道舊日相識,都是些無情無義之徒,想不到你萬龜年對我這等情誠意重。”說著羞怩地低下了頭。 萬龜年嘆道:“只要任姑娘心中有我萬某在,雖死何撼?來,快把仙草服下。” 任年嬌舉步向他走去,忽聽宇文雷哼了一聲,道:“你真心愛她嗎?” 萬龜年正色道:“當然是真心。” 宇文雷道:“既是真心愛她,何必當天立誓,取不到解藥,永世不下天山?” 萬龜年道:“我是決心要把仙子玉容治好才罷手。” 宇文雷冷哂道:“你這人口是心非,分明只是愛她如花玉貌,因此才下決心,要是無法把她治好,寧可一輩子也不要見她,這種愛情虛偽浮表,不足珍惜。” 他這論調似是而非,任年嬌聽得心頭一酸。 想當年綺年玉貌,艷若桃李,不知迷倒多少天下男人,但始終沒有遇上一位真心相愛之人,許多海誓山盟都成浮言,萬龜年說得情深意重,原也只不過貪戀美色,並無真情,想到此不禁傷心地落下珠淚。 萬龜年聽他歪曲事理,怒道:“我是真心愛她,你這小子為何肆意撩撥我們的情感?” 宇文雷冷笑道:“如果她容貌無法復原,就像現在這樣老邁,你還愛她嗎?” 這是一個最切實際的問題,任年嬌停止哭泣,仰首靜聽他答覆。 萬龜年抬目之際,見她臉孔皺紋疊疊,不禁感到一陣遲疑,嚅嚅道:“這個……” 任年嬌臉色一變,厲聲道:“什麼這個那個,聽你說得真懷感人,原來只是花言巧語,我遲早總會衰老,那時你還會愛我嗎?把仙草摔掉,反正老醜就老醜,我也習慣了。” 萬龜年心頭一急,忙道:“任姑娘怎可聽這小子三言二語就心灰意冷?” 任年嬌突然向宇文雷問道;“小子,你愛香玉公主難道不是因為她長的美麗動人?” 宇文雷道:“本公子行事常出人意料之外,豈可用世俗眼光來衡量,我愛香玉是有多方面的因素。” “桃花仙子”眉梢閃過一絲殺氣,陰鷙道:“我把她臉孔毀害,看你這小子有什麼反應。” 宇文雷劍眉一揚,冷峻道:“你敢動她一根毫毛,我就把你碎屍萬斷,挫骨成灰。” 萬龜年目射兇光,沉聲道;“今夜若教你平安離開此地,萬某從此改名換姓。” 他對宇文雷生起殺機,話剛說完,欺身撲去,“鬼雲手”連下兩個殺手,陰毒狠辣,著著可致人死地。 幽冥公子封拆數招後已感到吃緊,因為此刻萬龜年對“綠絲絳珠仙草”已不若先前那樣關心,他想,反正桃花仙子已不服它,只全心全力把這小於收拾,好出口鳥氣。 任年嬌突然想到:那香玉公主武功太高,要傷她甚不容易,不如把這小子擒下,逼他親自下手,把心愛的東西毀掉,豈不大快人心。 她心理微有變態,認為這是個大好妙計,不禁喜叫出聲,道:“好計,好計。” 羅衣飄動,切身加入戰團。 他二人的武功本在宇文雷之上,這一聯手夾攻,威勢更見凌厲,不到幾個照面,宇文雷已連走險招,危如累卵。 只聽萬龜年大喝一聲:“撒手!” 接著“克嚓”一聲,幽冥公子右臂肋骨被“鬼雲手”擊斷,痛叫一聲,翻倒在地。 那玉瓶飛出尋丈以外,落在一塊圓石上,火花飛濺,把小石擊得粉碎。 任年嬌見那玉瓶閃閃發亮,伸手把它撿起,宇文雷見“陰文靈血”被她搶到手中,心頭大急,顧不得斷骨之痛,急聲怒罵,道:“臭賤人,還我靈血,還我靈血。” 任年嬌心感驚奇,什麼靈血?看他那副慌急的樣子,瓶中不知裝著何珍奇靈血? 萬龜年道:“任姑娘小心,瓶中只怕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剛才我聽他自言自語,好像是斷腸毒藥。” 任年嬌笑道:“毒藥也那麼珍惜,小子拿回去吧。” 幽冥公子強忍楚痛,爬起來伸手去接。 忽見烏光一閃,她那長指甲在他掌背劃了一道血痕,同時之間,耳聞一聲盪笑,蓮足輕抬,把宇文雷踢翻了一個跟鬥。 幽冥公子跌得土頭灰臉,破口大罵道:“醜賤人,臭婆娘……”罵聲未了,只見萬龜年雙肩晃動,欺到面前,左右開弓,“啪啪”二聲脆響,把宇文雷打得雙耳雷鳴,一陣昏眩。 他道:“你再罵仙子,我就把你舌頭剪斷,看你口齒幹不乾淨?” 宇文雷嘴巴硬朗的緊,定了定神,厲聲道:“少爺只要三寸氣在,罵得你狗血淋頭,烏龜,王八……” 萬龜年大怒,撲上前去,用手指挖開嘴巴,要剪斷他舌根。 任年嬌見他面目俊秀,罵起人來,瞪眼揚眉,甚是可愛,雖然言辭污穢,不堪入耳,但卻有一股硬朗不折的氣魄,遂笑道:“萬龜年,罵就由他罵吧,反正既不痛不又癢,聽起來怪舒服的,暫把舌頭留下,我還有用處。” 萬龜年聽“桃花仙子”相勸,不敢違拗,狠狠刮了他一記耳光,才放手。 宇文雷心想:這女人不知羞恥,罵她反說舒服,那我不罵就是。當下住口不語。 任年嬌笑道:“姓宇文的,你手背被指甲劃了一道血痕,毒氣已攻入體內,不得獨門解藥,無法解毒,還有這個瓶子裡的靈血,你可想要回去?” 宇文雷只覺手背麻痒痒,知道中了劇毒,心中暗暗吃驚,但卻裝著滿不在乎地冷漠道: “東西是我的,你們搶去,本就不合道理,當然要還來。” 任年嬌道:“大家都講道理,還要花心血去練武功嗎?” 宇文雷道:“聽說‘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專講道理,崇尚正義,像你們以多欺少,應當重重嚴懲。” 任年嬌笑道:“‘武林評審庭’的護法,也不是閒得無聊,哪會來管咱們這芝麻綠豆之事,今晚不談道理,只說條件,因為你們強佔我閨房也大大的違悖常情。” 宇文雷道:“什麼條件?” 任年嬌拿出一個藥瓶,說道:“這是一瓶烈性毒液,你乘香玉公主不備之時,在她臉上一澆,我就給你解藥,還你靈血。” 宇文雷怒聲道:“不幹!” 任年嬌寒著臉,道:“我自然知道你不願幹,不過這是條件,須知指甲毒藥發作時,從頭髮到四肢脫離軀體,慢慢分割殘碎,痛苦無比,你好細考慮考慮。” 宇文雷毅然道:“不用考慮了,萬萬不能答應。” 任年嬌聽了妒火中燒,醋意更濃,大步踏上,對準他斷骨一捏,叱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毀香玉公主的容貌嗎?” 宇文雷痛得不住呻吟,額角汗珠如豆,顫聲道:“你還不是因為自己奇醜,怕見她長得漂亮。” 任年嬌眼睛之中,閃動著奇光,陰冷冷道:“我要毀她容貌有二個理由,第一,‘桃花仙子’恢復容貌之時,不許天下有比她更美的女人存在;第二,萬一我永遠如此老醜,也要找一位比我更美的女人,來分擔這份痛苦。” 宇文雷乘她說話之際,突然伸手去搶靈血玉瓶,任年嬌輕輕一躲,閃避開去,說道: “這靈血想必甚是珍貴,你不答應,便歸我所。” 宇文雷心想,搶不回來,只好用活嚇她,遂道:“‘陰文靈血’大補處子童陰之體,但要不是處女,尤其是像你這淫蕩妖婦,只要一沾上,立即肝腸寸斷,死得也無比的慘酷,還不趕快還來。” 任年嬌一怔道:“當真有這回事,我不信。” 萬龜年聽他自言宮自語過,情知所言非虛,忙道:“任姑娘這小子不是胡扯,你還是小心為上。” 任年嬌突然仰天發出一陣銀鈐般的盪笑,道:“人人都說我任年嬌水性楊花,荒淫妖盪,今日喝此斷腸靈血,倒也死得風流雅緻。” 宇文雷道:“你死不打緊,別糟蹋我靈血。” 任年嬌也不理會他,用力扭開瓶蓋,宇文雷見她果真要喝,急得跳了起來。 萬龜年大驚道;“任姑娘別想不開。” “桃花仙子”頭一仰,把瓶子湊近口邊,萬龜年急步衝上來搶,手觸玉瓶,只聽“咕嚕” 一聲,已喝下一大口。 他奮力一搶,把瓶子奪了過來,誰知用力過度,瓶中尚餘靈血飛撒而出,潑得他滿臉滿嘴。 只覺血中有一股奇味,隨口液流入喉嚨,皮膚上的血跡也滲透而入,好似一股寒氣,從上而降。 宇文雷見靈血潑出,驚駭莫名,一個“懶驢打滾”翻出老遠。 只聽任年嬌格格笑道;“你看我死了沒有……”話猶未了,仰身便倒。 同時之間,萬龜年忽感那股寒氣一熱,如萬弩穿心,千刀凌剮,慘號一聲氣絕身亡。 宇文雷見他二人忽然死去,雖無悲戚之情,卻有痛失靈血之心。 那二具屍體靜靜仰臥在地,這一片桃源夜境復歸於沉寂。 他忽然感到斷骨處一陣驟痛,遂斯下衣角胡亂包紮傷口。 這時明月正高掛中天。把竹籬內的小屋,照得明明白白,他突然感到詫異,外面鬧得天翻地覆,卻不見香玉公主出來看看,難道她睡得那樣香,那樣酣? 想到玉香公主不禁嘆息一聲,“陰文靈血”已被這兩個短命鬼拿去做自殺用途,使他一生旖旎的美夢,及爭霸的武林的萬丈雄心,變成泡影。 他越想越氣,走到萬龜年屍體旁,無名火起,一腳把他踢落河流之中。 這一下氣忿稍平,轉目望著“桃花仙子”屍體,只見她側身躺臥,秀髮蓋在臉孔,遮去疊疊皺紋,身段曲線玲瓏,粉臂如酥,玉腿修長圓嫩,雖是一具屍體,但看起來,不但毫無恐怖之感,且春意撩撥,盪人心弦。 他大感驚奇,這女人死後,還這等迷人,難怪生前風騷妖媚,裙下慕男無數,只可惜自己無法看她昔日綺年玉貌,憾甚! 思念之間,舉步來到她身旁,正想把她踢落河中,忽然記起掌背被她指甲所傷,不服解藥,恐有生命之虞,當即蹲下身子,伸手向懷里摸去。 那知觸手一片溫馨,滑不留手,他怔了怔,奇怪!難道這妖婦沒死? 急忙把她翻正過來,只見她胸脯起伏,呼吸均勻,果然並未氣絕。 這讓他暗暗吃驚,她既不死,一旦醒來自己不是她敵手,要取解藥可就難了,當下手忙腳亂往她身上亂摸亂搜,只找出一條手帕及脂粉之類的女人用物,卻無解藥。 情急之下,只好替她寬衣解帶,往裡再搜。 他正在搜索之際,突然她雙目微睜,緩緩坐起,道:“你以為我真死去了嗎?” 轉目不見萬龜年,問道:“萬龜年人呢?” 宇文雷道:“他剛才搶你瓶子,被靈血潑上,肝腸寸斷而死,我把他踢落溪中了。” 任年嬌道:“那他沒有看見我……”羞澀難言。 宇文雷接道:“他雖無眼福看你身子,但我相信任誰見了,都會說很美麗迷人。” 任年嬌聽他越說越不像話,但言辭雖輕薄,神色卻非常莊重,氣道:“你這麼胡說,把我看成下賤了。” 提到“下賤”,宇文雷突然眉頭一皺,奇道:“你喝下陰文靈血,怎麼不死?” 任年嬌笑道:“這不是證明了一事?” 宇文雷恍然大悟,道:“你是個處女?” 任年嬌格格一笑,道:“江湖上人人都說‘桃花仙子’裙下慕男無數,舉世第一淫女,沒想到,哈……” 宇文雷正色道:“你以淫蕩之名,保持清白之身,確實難能可貴,可惜太過老醜,不然我就娶你為妻。” 任年嬌見他玉面朱唇,甚是灑脫,就是當年入幕賓客中亦不多見,尤其他心直口快,說話無遮攔,心中更是喜歡,遂道:“你今年幾歲?” 宇文雷道:“二十一。” 任年嬌道:“我十七歲被毀容,如今渡過十五寒暑,加起來不過三十二歲,何老之有?” 宇文雷道:“可是你看起來像七、八十歲。” 任年嬌臉色一寒,道:“這麼說來你是不愛我了?” 宇文雷道:“老婦配小夫,怎能相稱?” 任年嬌突然“呀!”的一聲跳了起來,叫道:“你那靈血怎麼搞的,我現在全身骨骼痒痒,難受死了?” 宇文雷暗暗叫糟,這靈血一經衝動,自己不娶她,準被打死,還是溜之大吉,拔腿就跑。 任年嬌急忙追上,伸手一抓,把他後領提起,但覺丹田一股熱氣上升,內力泉湧,精力勃勃,不發洩宣輸甚是難受,嬌聲叱道:“你看過了我的身體,就想溜走,世上哪有這樣便宜事,你到底娶不娶我?” 宇文雷道:“不娶,不娶。” 任年嬌大怒,把他向地上重重一摔,這下跌得臉腫鼻青,翻開老遠。 任年嬌臉上殺氣浮動,緩步逼去。 宇文雷迫於無奈,嘆息一聲道:“想來宇文雷命中注定,無嬌妻美眷福份,我娶你了。” |
第38章 神醫神藥
任年嬌臉浮喜色,倩笑盈盈,道:“真的?” 宇文雷掙身爬起,輕撣身上灰塵,說道:“我做事向來說一不二,豈會騙你。” 說到此,抬頭望著明月,略一吟沉,接道:“據伏羲奇書所載,陰文靈血大補純陰,交合之時,益於朔望之時,今晚正值十五,明月當空,藉月色光華,天地精英,咱們就成親吧。” 任年嬌一聽就要成親,反而無限羞怩地低下頭去,柔聲道:“郎君要這麼快嗎?” 宇文雷道:“娘子今晚不成親,就得再等半個月時間。” 她說太快卻是假話,其實此刻靈血發作,春心盪漾,早已不克自製,只聽她媚眼笑道: “郎君我現在很想打架。” 宇文雷道:“抑制靈血衝動,其道有二,第一便是不斷地動手過招,第二是行人倫之道。” 任年嬌眼睛一閉,倒入他懷中,宇文雷按“伏羲奇書”交合方法,全力施為。 “陰文靈血”具有原始衝動力,任年嬌雖是處女之身,但因靈血之助,忘記破瓜的疼痛,圓臀回盪如輪,還不住地嚶聲嬌吟。 若不是宇文雷心理早有準備,而且對“伏羲奇書”所說要旨,熟記胸中,按部就班施為,只怕早就招架不住,敗下陣來。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林中已無風雨之聲,宇文雷數個九九之數,鳴金收兵,大功初度告成矣。 此刻他只覺精神與往昔大不相同,精瑩煥發,丹田氣盛,舉手投足之間,潛力回盪,情知目下功力已進入另一境界。 二人攜手步出林外,突聞任年嬌痛叫一聲,蹲了下去,宇文雷吃了一驚,道:“娘子你怎麼了?” 任年嬌紅著臉,羞澀道:“都是你壞,我好疼呀!” 宇文雷恍然醒悟,笑道:“娘子,我抱你,”伏身把她抱起。 走了二步,突然劍眉一皺,道:“娘子,咱們現在已是夫妻,我看你臉孔這樣,總是遺憾事,一定要想法子把你治好。” 任年嬌道:“郎君,那‘綠絲絳珠仙草’呢?” 宇文雷道:“掉在地上,咱們撿去。” 萬龜年斷腸氣絕之時,把仙草摔在一旁,此刻依然蔥翠欲滴,任年嬌就要把它服下,宇文雷阻止道:“慢著,聖手公羊只怕不懷好心,這仙草是不是管用還靠不住。” 任年嬌悲戚道:“郎君,那教我怎麼辦?” 宇文雷安慰道:“娘子你放心好了,咱們帶著藥草到‘幽蘭谷’去找‘聖手公羊’,逼他實話實說,若有半句謊言,一掌把他擊斃。” 任年嬌喜道:“好辦法,聖手公羊再厲害也敵不過我們二人。” 宇文雷道:“娘子那咱們快走吧。” 任年嬌突然臉寒似霜,冷冷道:“別急,香玉公主卻不能饒她。” 宇文雷眉頭一皺,道:“你待怎樣?” 任年嬌道:“還是那句話,我要毀她容貌,你心痛嗎?” 宇文雷道:“咱們已是夫婦,娘子怎可這樣猜忌多心?” 任年嬌哼了一聲道:“我多心,哼,只怕是你對她還不死心,要我相信你就去毀她容貌。” 宇文雷心想:妻子這樣老醜,香玉公主那等漂亮,確實不公平,把她容貌毀了,倒也心安理得,不能算是殘忍。遂道:“好吧,娘子我就依你去做。” 任年嬌心中高興,笑道:“郎君你真好,不過咱們得小心點,香主公主始終未見露面,不知在房裡賣些什麼膏藥,你先從屋後窗縫,去偷看一下,我在前門等候。” 二人分道進行,宇文雷悄悄掩到屋後窗下,從縫隙向裡窺視。 外面月色溶溶如同白晝。屋裡卻甚漆黑,好在香玉公主一身白衣,不難發覺,看了一陣.景物漸漸清晰。 只見香玉公主盤膝坐在床上運功,他心裡一怔,看來公主是整夜在床上打坐,難怪適纔屋外大吵大鬧,她無暇分身去查看,不過這樣大意,未免太危險。 香玉公主正如他想像一樣,確實在運功恢復氣力,她昨夜追隨“雪龍駒”,大費真元,想趁著夜裡把體力恢復,明早可兼程趕路。 宇文雷心想:此刻正是大好機會,急忙繞到前門,向任年嬌說了。 她心中甚喜,此乃天助良機,一閃即失,忙俯在他耳邊,道:“我推門,你進門,毒液在此,你拿著。” 宇文雷點了點頭,伸手接過毒瓶。 那鐵門本甚緊固,但門栓已斷,香玉公主只把它向門楣靠著,任年輕輕輕推開個空隙,宇文雷身形一閃,已搶入房中。 他剛跨步踏入,忽聽“啪”的一聲,燈光一閃,門里門外二人同感一驚。 宇文雷抬目望去,只見香玉公主手持燈燭,臉罩寒霜,秀眉怒剔,叱道:“宇文雷,你偷偷摸摸進來做什麼?” 他覺得香玉公主確實太美了,雖是輕顰淺怒,依然神韻照人,吱唔著說道:“區區有事,前來……奉稟。” 香玉公主嗔道:“入門問道,有事奉稟,也該扣門詢問,擅闖皇室深閨,該當何罪?” 宇文雷道:“公主息怒,情勢逼緊,事非得已。” 香主公主臉色稍霽淡然道:“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宇文雷急道:“桃花仙子帶著一個姦夫前來侵患。” 香玉公主奇道:“誰是‘桃花仙子’?” “我是說,那位……” 香玉公主催促道:“到底是誰,吞吞吐吐地?” 宇文雷道:“就是剛才被你打跑的那醜賤人。” 任年嬌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氣得全身發抖,心中切齒:你罵我醜賤人,說我串通姦夫,等會同你算帳。 只聽香玉公主道:“那位姑娘遭人毀容,處境可憐,以後不可再這樣罵她。” 任年嬌暗地裡哼了一聲,死到臨頭,誰要你假情假義的同情。 宇文雷道:“我以後不罵她就是了。” 香玉公主道:“你說他們來犯,怎不見打進來?” 宇文雷傲然道:“區區怎能容他們闖進房來騷擾公主清居,我在外面把他們截住大戰一場。” 香玉公主聽他赤心護主,心裡甚是感激,說道:“但不知勝負如何?” “我一時大意,被他們打斷肱骨。” 香玉公主見他右臂用衣角布包紮,吃驚道:“傷勢可重?” 宇文雷見她嬌厴如花,秀逸動人,心中有些不忍心下毒手,後來心念一轉,反正自己已得不到她,得不到的東西,就該把他毀掉,當下淡然笑道:“還好,還好。” 香玉公主道:“他們呢?” 宇文雷朗聲說道:“在下一時大意受傷,他們還能便宜到哪裡,那姦夫被我一掌擊斃,踢入溪中,‘桃花仙子’乘我對付她姦夫之際,突下殺手,這一時回救不及,致肱骨被折斷,不過她也被我踢中要害,栽倒在地。” 香玉公主聽得半信半疑,輕聲責備道:“你怎可對他們這樣毒辣,快去把她抬進屋來救治。” 宇文雷道:“公主天仙美貌,菩薩心腸,與那醜如魅魑,心如蛇蠍的女人相較,直有天壤之別。” 任年嬌氣得眥睚欲裂,幾乎忍不住要衝進去,狠狠打他一頓。 香玉公主輕輕一嘆,道:“我看她也不是怨毒之人,只是身受人情冷落,打擊太大,心中積怨如山,才會對人仇視,咱們把她救治,再勸她歸善就是。” 宇文雷道:“公主說的是,那女人以前長得甚是標致,壁上那幅圖畫,是良工替她繪描而成。” 香玉公主轉身望著那幅美人圖,幽幽道:“此姝國色天香,人世少見,如今面目全非,醜陋不堪,令人慨歎。”說著不覺長籲一聲。 宇文雷道:“她容貌受毀,又不幹公主事,何必為她嘆惜?” 香玉公主嘆道:“你這人心思偏邪,積重難返,先把她抬進屋裡,以後我再慢慢向你開導。” 宇文雷見她一直望著那張圖畫出神,臉上殺氣一現,悄悄跨近二步,說道:“那女人受傷甚重,只怕救也徒然。” 香玉公主道:“不管生死如何,咱們先盡人事救她。” 宇文雷走到她背後三尺外,冷冷道:“我生平只知傷人,從不搭救,公主你自己去救她吧。” 香玉公主秀眉一剔,嗔道:“你居然敢抗拒我命令。”嬌軀疾旋過來。 宇文雷手一揚,瓶中烈性毒液飛散而出,二人近在咫尺,變生俄頃,把她粉臉潑個正著。 她只覺臉上一陣炙熱,急聲叫道:“宇文雷,你……” 只聽他狂笑道;“這是毀容毒水。”笑聲中,搶門而出。 香玉公主全身一震,舉袖掩面哭泣,量是傷心過度,忘了把他截住。 宇文雷搶出門外,拉著任年嬌狂奔而去。 才奔出竹籬外,只聽任年嬌叫道;“拉拉扯扯,幹什麼。”手一用力,反把宇文雷攔住。 他大急道:“娘子咱們已得手,還不趕快逃走?” 任年嬌嗔道:“誰是你娘子,我是醜賤人,串通姦夫來害你。” 宇文雷頓腳道:“我不這樣說,公主怎會相信我?” 任年嬌一怔,道:“你不是真心罵我?” 宇文雷道:“咳,你真是多心,咱們還是快走吧。” 任年嬌笑道;“別急,我要看看香玉公主變成怎個樣醜法,看她傷心斷腸,才大快人心呀。” 宇文雷不安道;“公主武功奇高,發起狠來,咱們只怕要沒命。” 任年嬌哼了一聲道:“怕什麼,現在毒水蝕腐瞼上肌肉,她痛苦還來不及,哪有能力來傷我們?” 宇文雷道:“變成醜怪物,有什麼好看?”說著用力把她拉走。 任年嬌嗔道:“你走你的,我自己去。”袖子一拂,掙脫手臂,回身向竹籬內奔去。 自從雲雨一度後,宇文雷功力增進不少,不過距理想境界尚早,今後若想稱雄武林,唯寄託在夫婦合籍雙修之上,當下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跟著走回。 來到屋外,只見房裡悄沒聲息,既不聞哭泣聲,也不見公主出現。 她心中甚感驚奇,想當年自己被毀容之時,在房中連哭數日夜,雖然事隔多年,有時想起來,也忍不住感嘆命薄而流淚。 她真不相信香玉公主那麼堅強,高聲叫道:“香玉公主,出來亮亮相呀,我們在外面等你。” 門扉風聲響動,只見香玉公主已佇立在門外,臉上蒙住一條羅巾,看不出劫後殘缺的醜容。 宇文雷心中打鼓,暗暗蓄勢備戰。 任年嬌見她靜立無聲,神態甚是安洋,心中頗感失望,奇道:“我任年嬌當年雖被毀容,卻有勇氣面對現實,公主看來也頂硬朗,何以用羅巾蒙面?” 香玉公主並沒有立即回話,隔了一會,反問道:“你容貌怎麼變得這樣老醜?” 任年嬌道:“我急於恢復容貌,服錯解藥,現在正要去找那位大夫算帳。” 香玉公主“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任年嬌奇道:“我只道你被毀容後,會哭得死去活來,想不到這樣鎮靜,實出我意料之外。” 香玉公主微微嘆息一聲,道:“一個人的美醜,並不在於浮表外貌,真正內在的‘美善’才足珍貴,一個外貌不揚的人,包住一顆純潔穎慧的心,謂之深藏不露,一個外貌姣好的人,裹住一顆惡穢愚笨的心,謂之虛有其表。聖人如陽貨之醜,而德育名垂千古,妲已有傾國之貌,因禍殃遺臭萬年,是故為人貴心正意誠,致於容貌外表,都是次焉副要。” 任年嬌格格笑道:“我不懂這些道理,也討厭聽人說教,我只問你一事,我丈夫毀了你容貌,你不生氣嗎?” 香玉公主奇道:“他是你丈夫?” 宇文雷道:“區區適纔與‘桃花仙子’交拜天地,結為夫婦。” 香玉公主冷然道:“念在你們新婚燕爾,特賜你丈夫自絕。” 宇文雷聽她說話的口氣,與苑蘭公主極相似,不覺冷冷打個寒戰。 任年嬌吃了一驚,道:“你要我丈夫自絕?” 香玉公主微微點了點頭。 原來東夷習俗,甚重主僕之道,為人奴僕謀害主人,是大逆不道之事,應受五馬分屍,凌遲極刑,何況這是一件謀害皇室公主案,更是罪大惡極,因此賜他自絕,算是格外開恩。 任年嬌啐了一口,道:“我們是來看你容貌的,不是來自殺,只要看過你臉孔,立刻就走路。” 香玉公主道:“你們看了我容貌一定會吃驚,還是不要看為上……”突然厲聲叱道: “宇文雷你還不快自殺!” 宇文雷心靈微微一悚,卻硬著嘴巴說道:“困獸尚且狠鬥,我宇文雷堂堂七尺丈夫,豈能毫無骨氣地自殺。” 任年嬌道:“郎君說的是,咱們二人全力對付她。” 香玉公主冷叱道:“既然如此,我就親手來收拾你們。” 話聲中白衣飄拂,挾著一股香風,疾撲而到。 夫婦二人,齊聲呼喝,左右夾攻,合力來敵。 只見香玉公主掌如飛花飄絮,身如行雲流水,數招之間,巳把他們夫婦困在一片香風掌幕之中。 激戰一陣,她突然微感驚訝,只覺“桃花仙子”的掌力似乎陡然之間,增進幾分,就是宇文雷也越戰越勇,不像剛才那樣稀鬆脆弱。 她原來想像中,要擊倒他二人只不過舉手投足事,但事實卻不如她想的那麼容易,此刻非出奇招,顯然巳難克敵致勝。 這時只見任年嬌長指甲疾伸,向公主粉臂劃落。她指尖餵有奇毒,若換常人自是避如蛇蠍,但公主為出奇致勝,居然不閃不避。 但見烏光一閃,接著“嘶”的一聲,把公主連袖帶肉,劃破一道血痕。 突聞公主一聲清叱,玉臂趁勢向前一探,攫住對方肩骨,叱道:“滾開!”震臂一揚。 任年嬌頓時如斷線紙鳶,翻開尋丈以外。 宇文雷見狀大驚,飛起一腿,踢向公主下陰要害。 這一招甚是陰毒下流,宇文雷救妻心切,故而狠下毒手。 香玉公主旨在收拾他,扔開任年嬌的當兒,身形如閃電,奇妙一旋,宇文雷一腳立時踢空。 只覺後領一緊,人已被公主提將起來,只聽公主厲聲叱道:“你這人叛主無義,今日容不得你了。”玉掌一揮,向他後頸砍落。 宇文雷雙眼一閉,暗叫:“我命休矣!” 忽聞任年嬌發出一聲斷腸淒叫道:“公主,勿殺我丈夫!” 香玉公主聽她呼叫情切,心靈一震,忖道:“如果有人欲殺尹靖,我何嘗不是如此心疼,殺了他徒逞一時之快,於事無補。”她是心腸慈軟之人,這時如何下得了手,嘆惜一聲,震臂把他向任年嬌倒地處拋去。 “桃花仙子”見丈夫身子凌空飛來,只道已遭了毒手,慘叫一聲:“雷郎!”抱著痛哭。 宇文雷道:“娘子我好好的,你哭什麼?” 任年嬌破涕為笑,道:“郎君你沒有死?那太好了。” 香玉公主自覺做了一件好事,心想:人無論好壞,父子夫婦之情,總是真誠相照的,當下曼聲道:“你們走罷,我饒你丈夫不死。” 宇文雷心頭如除重負,舒了一口氣,任年嬌扶著丈夫,嘆道:“像公主這樣好人,我任年嬌第一次見過,我們也不是真正無情無義之徒,你剛才被我指甲劃傷,毒氣攻入體內,這裡有解藥,你拿去醫治吧。”從懷裡掏出一條唇膏,遞送過去。 宇文雷一怔,道:“娘子這唇膏是解藥?怪不得我在你身上找了半天,沒有著落。” 香玉公主搖搖頭,伸出玉臂,說道:“把解藥留著救別人吧,你看我的手,不是好好的嗎?” 果見她粉臂上原先那條血痕,此刻已然彌合,絲毫看不出痕跡。 夫婦二人不禁一愕,香玉公主冷冷道:“你們留著不走嗎?那我可要……” 任年嬌只怕反臉,未等她說完,拉著宇文雷,道:“郎君,咱們到‘幽蘭谷’去。”二人聯袂,奔跑而去。 香玉公主眼望她們背影已消失,蓮步款款,走到馬車旁,伸手掀開臉上羅巾。 解開馬纜,車廂裡有許多乾糧,她選了幾樣帶在身邊,飛身上馬。 此刻晨曦微露,踏著朝陽,催騎入太行山,往西北而進,暫且表過不提。 宇文雷夫婦離開“桃花居”,曉行夜宿,不一日來到長安,看看豔陽西偏,眼前顯出一片黝黝的森林。 任年嬌笑道:“郎君,前面就是‘千樹林’,幽蘭谷主經常外出採藥,但不知今日在谷中否?” 宇文雷道:“不在咱們就先把他窩居搗毀,出口鳥氣……” 突然任年嬌驚“噫”一聲,伸手遙指西方,道:“雷郎,你看那邊。” 宇文雷循著手指方向看去,只見一縷煙影,在西方林外,一閃即沒,他道:“那是什麼東西?” 任年嬌道:“好快呀!是一個男人抱住一個女人,從東面出現,等你轉過頭來,已沒入西面林中。” 宇文雷不信道:“娘子,你準是看花了眼,東西相隔十數丈,一個男人抱住一個女人,哪會跑得那麼快?” 任年嬌道:“我要不是親眼看見,也不會相信,他們已入‘千樹林’,咱們去瞧便知。” 足下加勁,飛奔而去。 “千樹林”名符其實,森林如雲,遮天蔽日,處在長安北三裡外。 這時在森林入口深處,突然顯出一位丰神如玉的少年,懷中抱著一絕色美女,星眸微合,膚色略嫌蒼白,與人冷漠之感。 那少年顧盼神飛,舉步向茅廬奔去,他雖然懷中抱住一人,但起落無聲無息,灰塵不揚,來到屋前,朗聲叫道:“玄谷主何在?” 屋中傳出一聲朗笑,一宏亮嗓音道:“何方貴賓,蒞臨‘千樹林幽蘭谷’恕兄弟慢出迎接。” 話聲中,一身材瘦長,著灰衣色長袍,口角留著八字山羊胡的漢子,當門而立。 他目光一掠突然臉呈驚喜之色,叫道:“尹小俠,大駕光臨,蓬蓽生輝,請進,請進。” 肅容讓路。 那少年正是尹靖,淡淡一笑,道:“玄谷主好說了,在下不速來訪,叨擾清修,心甚不安。”舉步踏進茅舍。 二人坐定,幽蘭谷主笑道:“小俠英名遠播,當日在敝谷,高抬義手,技鎮群雄,那等雄風豪氣,雲天高誼,兄弟永銘於衷,今見小俠來臨,彌甚雀躍。” 尹靖嘆道:“在下今日登門,是有求而來。” 幽蘭谷主慨然道:“小俠有何差遣,但憑一言吩咐,無不傾力以赴。” 尹靖忙起身謝道:“不敢,不敢,只因苑蘭公主身受重傷,玄谷主岐黃醫道,天下無雙,敢請高施妙手,替公主療治,在下感激不盡。” 幽蘭谷主微微一嘆,道:“兄弟生平耽于黃岐醫道,遍視名家之學,時逢機運,在江湖上博得一點薄名,說來慚愧,前在‘九嶷絕壑’,誤斷小俠身罹絕症,無藥可醫,後來聞知小俠起死回生,自是深慶天厚英才,但也自感庸醫誤人,決定從此閉門重研醫理。公主主乾金軀,兄弟雖極願一展末道為公主診治,只怕像前次那樣庸誤,則不但愧對小俠,也擔當不起重責。” 原來他知尹靖與苑蘭公主功力奇高,所患的病症,甚是奇特,有時看似無恙,實已病入膏肩,當你斷他絕症無治之時,又會突然起死回生,前在“九嶷絕壑”,他當著天下英雄之面,斷定尹靖無救,後來尹靖依然活生生出現在江湖,致使他神醫之名,在武林中一落千丈,他有前車之鑑,只怕再鬧出笑話,貽笑大方。 尹靖臉色一紅,道:“玄谷主神醫妙術,在下無比欽佩,前在‘九嶷絕壑’,我因運起‘點靈遁陰’的功夫詐死,錯不在你,玄谷主何必耿耿於懷?” 幽蘭谷主“哦”了一聲,笑道:“原來如此,難怪我回谷後,翻遍經典,苦思不得其解,請把公主放在木榻上現在就來診治。” 尹靖心中大喜,忙把公主放在床榻之上,聖手公羊扶切六脈,細心診斷,臉上神色數變,隔了一陣,緩聲道:“此病有救,但甚難治。” 尹靖色然而喜道:“萬望玄谷主,高施妙手。” “敝谷目下無可治癒公主的藥物。” 尹靖劍眉一皺,道:“但不知需何貴重藥品?” 聖手公羊道:“前敝谷被竊那‘六瓣仙蘭’,可治癒公主之傷。” 尹靖道:“此外尚有何藥可治?” 聖手公羊沉吟道:“‘北天山嶺隱仙峰’的‘綠絲絳珠仙草’亦具奇效,只是此草甚難取得……” 突聞屋外一女子嗓音叱道:“聖手公羊,給我滾出來。”語音蠻橫,顯然是來生事。 二人同時一怔,幽蘭谷主臉色一沉,道:“千樹林與世無爭,居然有人欺上門來,想必是‘天震教’下的惡徒,尹小俠你護住公主,待我出去會一會他們。” 尹靖道:“在下也去助谷主一臂之力。” 聖手公羊笑道:“殺雞焉用牛刀,真有辣手對頭來犯,兄弟自會招呼小俠相助。”急步走出屋外。 聖手公羊目光一轉,不禁怔了一下,只見門外一華服少年,玉面朱唇,眉目如畫,嘴角之間流露出一抹驕傲冷酷的氣質。 他手挽一位臉皮皺紋疊疊的女人,那女人看來雖甚老醜,但身段婀娜,曲線玲瓏,妖豔迷人之極,與她臉上皺紋,極不相稱。 他看這二人神態親暱,不是夫妻,亦必是情人,當下眉頭一皺,道:“二位何人,到敝谷有何貴幹?” 那女人格格嬌笑,道:“聖手公羊,我替你引見,這是我夫君,幽冥公子宇文雷。” 他聞言又怔了一怔,這幽冥公子在“混元坪”帶走“藏玄秘圖”,雖不是什麼厲害人物,倒也因此名噪一時,遂微微一拱手,道:“原來是幽冥公子,失敬,但不知賢夫人,何派高人?” 宇文雷眼望青空,鼻孔裡哼了一聲,狂傲之態,溢於言表。 那女人笑道:“幾年不見,你就不認得我了?” 聖手公羊見他們來勢不善,沉聲道:“二位來意但請直說,兄弟無暇在此與你們閒聊。” 那女人笑容一斂,姍姍逼來,冷然道:“當年你去‘桃花居’,我會對你這樣逐客嗎?” 聖手公羊神色一凜道,說道:“你是‘桃花仙子’任年嬌?” 任年嬌忿忿地點了點頭,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老醜嗎?” 聖手公羊突然得意地仰天朗笑,道:“你服過了‘金斑火蛙膽’?” 。 任年嬌柳眉倒豎,怒道:“原來你是故意騙我上當。” 聖手公羊正色道:“當年你淫名滿天下,我為拯救你脫出情海劫浪,才指示你去吃‘金斑火蛙膽’,蛙膽可治你容貌,也會催老,這樣免得你復容之後,又製造桃色糾紛,騷擾江湖安寧。” 宇文雷劍眉一揚,喝道:“住口,你知道我們今日為何來找你?” 聖手公羊道:“我當然知道你們要向我求治,我告訴你們吧,那是白費心機,玄某無能為力。” 任年嬌“呀”的一聲,掩面而泣。 宇文雷踏上二步,聲色俱厲道:“你要不把我娘子治好,將你幽蘭谷夷為平地。” 聖手公羊亦不甘示弱,冷峻道:“你若拈摘敝谷一草一木,休想生離此地。” “放你的臭屁,匹夫看掌!”健臂掄動,發掌劈落。 “混元掌”剛猛無倫,聖手公羊掌勢一翻,但覺勁氣排空,帶著呼嘯之聲,直迎上去。 “砰”的一響,二人各退一步,半斤八兩,均勢力敵。 任年嬌突然叫道:“宇文雷慢著,咱們先把話問清楚,再收拾他不遲。” 宇文雷收掌退後二步,任年嬌依偎到他身旁,說道:“聖手公羊,‘綠絲絳珠仙草’功能駐顏長生,是真是假?” 聖手公羊聞言一怔,道:“你怎麼知道‘綠絲絳珠仙草’?是萬龜年告訴你的嗎?” 任年嬌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怎能反問?” 聖手公羊嘆了一口氣,道:“準是萬龜年告訴你無疑,當年我屢屢向他奉勸,他兀自不信你是水性揚花,無情無義的女人,如今你已嫁與他人,萬龜年可能還在‘隱仙峰’頂,苦苦等侯仙草。” 任年嬌哼了一聲,道:“當年之事,已成昨日黃花,提也無益,任年嬌今已羅敷有夫,決心相夫教子,好好過此一生,但我如此老醜,總是遺憾事,假如你肯治癒我容貌,咱們不念前隙,恩怨一筆勾銷,否則我任年嬌容你,只怕我丈夫也不會罷休!” 聖手公羊淡然道:“仙草確實具有奇效,不過你們就是到‘隱仙峰’頂去苦等,五六十年,也未見得能獲得。” 任年嬌大喜,取出一個木盒,打開盒蓋,說道:“你看看這不是‘綠絲絳珠仙草’?” 聖手公羊凝目望去,只見那草生氣勃然,葉色蔥綠,中間有一條紅絲,正是“綠絲絳珠仙草”無疑,大驚道:“這是萬年龜給你的嗎?” 任年嬌頷首道:“這是他在‘北天山隱仙峰’頂,等待十年才獲取,親自送到‘桃花居’給我的。” 聖手公羊緊問一句,道:“萬龜年現在何處?” 任年嬌心中微覺不安,嚼嚅道:“他,不在……” 宇文雷見妻子不敢說,冷笑接道:“萬龜年喝了‘陰文靈血’斷腸而死。” 聖手公羊須發俱張,大聲喝道:“狠心毒婦,居然害死萬兄,仙草還來。”五指暴張向木盒抓去。 任年嬌厲叱一聲:“老公羊,狗血噴人,萬龜年是自己意外死亡。”把木盒關閉,往宇文雷拋去,拳打腳踢,與聖手公羊展開狠鬥。 幽蘭谷主早年與“桃花仙子”常有來往,知她做事向來不會胡賴,只是萬龜年之死,“桃花仙子”無論如何總不能說無關,何況把仙草搶回,正可醫治苑蘭公主傷勢,因此拼命來奪。 誰知任年嬌已非昔日可比,動手數招,他不但難居上風,反被逼得連連後退。 宇文雷臉掛獰笑,悠然自得在一旁觀戰。 任年嬌格格嬌笑道:“聖手公羊,我念在昔日情份,一再容情,假使你還死纏活賴的話,我任年嬌的脾氣,你該清楚才是。” 聖手公羊情知自己非她敵手,突然大聲叫道:“尹小俠快來,外面有綠絲絳珠仙草。” 任年嬌笑聲如銀鈴,素手如飛花,把他逼到屋角,嬌聲道:“快叫你同伴滾出來湊熱鬧,只你一人不夠味道。”她精神抖擻,越戰越勇,攻勢更見兇猛。 話剛說完,門扉一晃,一少年當門而立,宇文雷一見那人臉色大變。 |
第39章 以德報怨
宇文雷一見那人正是仙鬼人大會的勝家,終南尹靖,當時心靈大大一震,暗暗忖道:此人曾在“混元坪”上,受罕烈無倫的“地夷明火”煎熬,“綠野仙人”與“幽冥鬼主”均被火化成灰石,但他安然無恙,足見功力之高,已到不可思議的境界,莫非自己所能匹敵,若不見機隨風轉舵,只怕事情不妙,當下忙朗聲叫道:“娘子別打了,就饒他這一次吧,咱們還是趕緊辦正事去。” 任年嬌這時居於上風,穩操勝算,而且精神旺盛,鬥志高昂,如何肯罷手,只聽她格格笑道:“老公羊居然敢請出幫手來,若不給他們厲害瞧瞧,還道桃花仙子軟弱可欺。”話聲中,掌落如雨,拳風匝地,聲勢更見凌厲。 宇文雷急道:“娘子,你不走我先到林外等你。”轉身急步向密林外奔去。 聖手公羊全力劈出一掌,把任年嬌的兇猛攻勢,微微一擋,大聲叫道:“尹小俠,快把仙草截住。” 宇文雷聽他叫尹靖來追,心頭更駭,足下加勁,如飛向林外衝去。 眼看二丈不到,就可躲入林中,忽聽背後傳來衣袂飄風之聲,一縷煙影閃過身旁,只見尹靖已落在密林邊緣,擋住去路,淡淡一笑道:“幽冥公子何去匆匆?請把綠絲絳珠仙草留下再走不遲。” 宇文雷暗暗叫糟,已知欲逃無望,只好硬著頭皮,冷然說道:“光在化日之下,居然搶劫起本公子,這是何道理?” 尹靖劍眉微微軒揚,肅然道:“當日你在‘混元坪’奪走‘藏玄秘圖’及‘伏羲奇書’,有沒有想到不該搶劫?” 宇文雷理直氣壯道:“那‘伏羲奇書’本來就是咱們‘幽冥鬼洞’的東西,我把它取回只是物歸原主,怎能說搶劫?” 尹靖駁道:“令叔以‘伏羲奇書’為參與‘仙鬼人大會’的賭注,在下僥倖獲勝,下注的三樣寶物,理應歸我所有,你們無權取走。” 宇文雷道:“就算是你的東西,現在一樣也沒有在我身上,全被玉面書生搶走了,你不去找他,卻來找我,真好沒來由。” 尹靖臉色一沉道:“這事你無論如何巧辯,也不能把責任推諉開去,我現在急需‘綠絲絳珠仙草’一用,快把它給我。” 宇文雷驚悸地退了一步,搖頭道:“不行,這仙草不能給你。” 尹靖俊臉一寒,沉聲道:“公主性命垂危,你不給也得給。” 雙肩一晃,宛如一陣旋風急撲而上。 宇文雷把心一橫,決心拼命,木盒往懷中一藏,左手疾揮如刀,一招“小鬼偷錢”,切向對方腕脈。 孰料一掌切去,忽覺眼前一花,招術落了空,心裡吃驚,正待回身相救,只聽尹靖一聲朗笑,健臂奇妙一旋,長驅直入,五爪攫取木盒。 宇文雷驚憤交加,飛起一腳向他陰囊踢去。 尹靖氣納丹田,嘿然吐氣開聲,一股潛力從掌心逼出,宇文雷腳剛抬起一半,陡覺一股千鈞壓力遍體,身形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胸膛氣塞欲絕,欲呻無力。 任年嬌酣戰之中,猛聽一人倒地之聲,轉目望去,見丈夫臥倒在地,芳心大驚,顧不得再傷聖手公羊,一式“海燕掠波”斜斜飛落乃夫身旁,急聲問道:“郎君,你傷重了?” “娘子,不好了……仙草被他搶去。”手指尹靖。 任年嬌埋怨道:“你怎麼這樣窩囊,一招半式就被別人搶了去……”說著霍然站起,厲聲接道:“你小子不要命了,還不快把仙草還來。” 尹靖這時才看清她容貌,不由一怔,心想:這女子如此老醜,宇文雷居然娶她為妻,真是怪事? 她見尹靖一愕,以為被自己雌威嚇住,大步踏前,聲色俱厲道:“還來!”烏光一閃,指鋒如箭,疾劃過來。 尹靖側身一讓,說道:“這仙草目下我急需派用,願以相當代價換取,你開個價吧。” 足踩“太乙幻虛步”,身如行雲流水,來回晃閃,令人捉摸不定。 任年嬌連下數個殺著,但如終如捕風捉影,沾不到他衣角,不由嬌嗔道:“你這人只會捉迷藏嗎?仙草無價奇珍,縱然頃盡天下財寶,也不賣。” 尹靖劍眉微皺,道:“真不賣?” 任年嬌叱道:“我說不賣就不賣,你這小土匪,強盜。”發狂猛攻。 尹靖覺得搶人東西,問心有愧,被他一罵,反而更不敢下手,聖手公羊看出他手下留情,忙大聲說道:“尹小俠別對他們客氣,這仙草是我一位故友自‘北天山隱仙峰’採得,不幸被這傷天害理的狗男女害死,把仙草搶了去。” 尹靖一聽,頓時熱血填胸,劍眉怒剔,一掌虛空拍出。 任年嬌見他始終不敢還手,這時一掌拍來,卻顯得軟綿無力,稀鬆平凡之極,不禁輕笑道:“小子納命!”左手橫架,右掌平推,猛拍他胸膛。 宇文雷大驚,道:“娘子,小心!” 呼聲未落,只聽“砰”一響,“桃花仙子”的嬌軀翻了二三個跟鬥,直飛尋丈以外。 這下摔得不輕,誰知她身子在地上一撞忽然感到一股熱氣自“丹田”升起,頓時內力泉湧,精神百倍,忘記了軀體的疼痛,一躍而起,大步急衝過來,嬌叱道:“小土匪,你搶東西還打人。” 尹靖大大一怔,這一掌他已用了六成以上的功力,但這女人被震飛之後,不但毫無傷損,而且來勢更兇,真是怪事! 任年嬌這次拳打腿踢,攻勢如海潮急雨,咄咄逼人。 尹靖健臂左翻右滾,捷如蛟龍,輕描淡寫地把她瘋狂地攻勢一一化解。 聖手公羊看得甚感驚詫,奇道:“桃花仙子幾年不見,居然功力增進如斯!” 這時尹靖也打出了真火,忽見他劍眉軒動,掌劈“太乙無窮解”五指暴張,向她“肩井” 擒落。 任年嬌吃了一驚,覺得這小子好生厲害,不出手則已,每一出手都是迅捷奇奧,令人無法閃避。 “肩井”是要穴,若被擒住,就得半身酸麻,情急之下,一式“鐵板橋”,仰身臥倒。 尹靖伸腿勾掃,冷喝一聲:“去吧!” 任年嬌“噗”的一聲,栽倒在地。 她所喝的“陰文靈血”比林琪少得多,因此所受的補益及靈血衝動的持續性,都不若林琪長久。此刻胸中衝動的熱血已平息下來,想起對方如此厲害,哪裡還敢再卷土攻上。 但“綠絲絳珠仙草”關係她一生幸福,眼看就此被人搶去,實在心有不甘?但不甘心又怎樣,打又打不過人家,只好哭罵:“老公羊你含血噴人,一定不得好死,這仙草是萬龜年親自送到‘桃花居’給我,他因見我要喝靈血自殺,伸手來搶,被靈血潑中,故而致死,你怎可誣賴我們。” 聖手公羊不信,道:“什麼靈血你喝了不死,他被潑中就死?” 宇文雷接口道:“陰文靈血。” 幽蘭谷主精擅醫理,天下藥草靈物,幾乎無所不知,倒沒有聽過“陰文靈血”這藥物,不禁眉頭一皺,道:“胡說,什麼‘陰文靈血’,沒聽說過。” 宇文雷冷笑道:“你妄稱神醫之名,卻不知‘陰文靈血’為何物,真令人笑掉大牙,告訴你吧,咱們‘幽冥鬼洞’前的奈何橋亡魂溪畔,有一只數千年道行的‘洪荒角犀獸’,它‘脊心’的龜紋皮殼下,有三條朱紅色的血脈,中間一條是吸取天地光華,日月精英的‘陰文靈血’靜脈,此血大補純陰,吸之可與天地同參造化,萬龜年因屬陽體,才會被靈血豁斷肝腸而死。” 聖手公羊聞言驚愕良久,當日他和天池醉客,玉面書生及柳筠四人,跟在林琪背後進入“幽冥鬼洞”,到“亡魂溪”畔,發現對岸有一支十來丈高的寵然怪物,張牙舞爪,怒聲怪吼,那時林琪正騎在那怪獸肩膀,後來他們四人被怪物張口大氣,吹得直滾谷外,雖然事過月余,回想起來,心中猶有餘悸。 他知宇文雷所說的“洪荒角犀獸”,就是指那怪物,只是此物靈血的奇妙及特性,自己居然一無所知,實在慚愧。 原來上古生民之初,“神農氏”教民稼穡,嘗百草以療民疾,奠下歧黃丕基,開後世中醫典本。 “伏羲氏”觀星望鬥,先擬八卦易數之學,復補神農藥草之不足,定四序時維,以利民耕。那八卦易數之學,經三代嬗變參詳,而久傳不絕。 但補神農藥草的秘本,經三代已傳絕,“幽冥鬼洞”中的“伏羲奇書”,是三代一位奇人,參斟“伏羲秘本”,編選而成,其中所載多屬天地間辛聞秘學,比起原來秘本,更為珍貴。 聖手公羊生平遍視“醫通金鑑”,卻也不曾見過此書,難怪不知靈血的神妙。 任年嬌見他沉吟不語,臉有慚愧之色,只道他是自知理虧,無言以對,遂厲叱道:“老公羊,你還不叫這小子把仙草還來。” 聖手公羊哈哈笑道:“這是你們自己送上門來,咱們不取,豈不有拂美意?” 任年嬌氣得直頓腳。 尹靖淡然說道:“仙草雖是萬龜年送給你,但你們今日無端到‘幽蘭谷’來惹事生非,故把仙草留下,以示薄懲。” 任年嬌氣道:“什麼惹事生非,我們是來求治的。” 尹靖冷冷道:“登門求治,歐打大夫,更不近情理。” 宇文雷心中氣忿,戟指聖手公羊,叱道:“這大夫毫無仁心醫德,我娘子面容被毀,來求他醫治,誰知他不安好心,才變成老醜,今日我拿了仙草來問治,孰料你們心生貪奪,一下搶去,公道人心安在?” 任年嬌更是傷心地不住抽泣,道:“朗君你去吧,妾身容貌既無法恢復,總不能這樣拖累你一生……,可嘆萬龜年為我在‘隱仙峰’挨受十年霜雪煎熬,雖把仙草送到‘桃花居’,卻因誤食‘陰文靈血’,落得斷腸而死,我任年嬌因此背負不義之名,但是……他的辛勞,我的負義,換得了什麼?如今仙草被人搶去,辛勞白費,任年嬌長負不義之名……”哭聲哀怨,令人淒然淚下。 尹靖微微動容,心想這事損人利己,縱然把公主傷勢治好,也不能心安理得,俊目一轉,只見聖手公羊神色沉穆,不發一語,當下輕輕一嘆,道:“宇文夫人別傷心了,我把仙草還你便是。” 夫婦二人聞言驚喜萬分,但卻不敢上前去接木盒,他們不相信世上有這麼寬宏大量的人,只怕其中有詐,因此急得不知所措。 聖手公羊忙出言阻止道:“尹小俠別還他們,公主千金之體,為治癒她傷勢,縱然毀十個妖婦的容貌也不為過。” 尹靖淡淡一笑,道:“萬龜年既能取得‘綠絲絳珠仙草’,明日我就上隱仙峰去一趟,也取回一株來治公主傷勢。” 聖手公羊道:“仙草欲得不易,有時等上五六十年都沒有影蹤,小俠三思為要。” 尹靖嘆道:“生死有命,宇文夫人,仙草你拿去吧!” 任年嬌這時已完全相信,緩步走到尹靖面前,盈盈下拜道:“恩公宏量還藥,任年嬌終身感戴大德。”伸手把木盒接下。 聖手公羊感慨一嘆,住口不言。宇文雷心中亦感激,但臉上依然一片冷漠之色。 任年嬌眼中閃動著淚光,曼聲說道:“奴家早年常與惡人為伍,自被毀容後,門庭冷落,人情如紙,只道世上一片冰酷,無一好人,想不到人間處處溫暖,恩公你是我生平遇上的第二位好人。” 尹靖微微一笑道:“世上雖良莠不齊,但‘善’才是人性本來面目,江湖俠膽義懷之人,多如恆河沙數,何只二人?” 任年嬌正色道:“也許今後我還會發現更多好人,但到目前為止,確僅遇過二位。” 聖手公羊冷哼一聲道:“幽冥公子不嫌你容貌老醜,娶你為妻,想必是你心目中的第一位好人?” 任年嬌搖頭道:“外子待我情深意重,但我們都不是好人,而且是大大的壞人。” 聖手公羊意外地一怔,道:“那麼誰是第一好人?” 任年嬌微微一嘆,道:“這人確實太好了,不知你們聽說過沒有,她叫香玉公主。” 尹靖色然而喜,笑道:“宇文雷夫人你見過她?” 任年嬌微微頷首,似乎心中有無限的愧疚,緩聲叫道:“香玉公主路過‘桃花居’,上門借宿,我因嫉妒她長得太美麗,叫外子用烈性毒藥毀去她容貌,但她對我們卻毫不懷恨,輕輕放過我丈夫死罪,你說這種好人……” 尹靖未等他說完,臉色大變,激動道:“你丈夫毀了公主容貌?” 任年嬌見他臉色變得很難看,心裡忽然感到一陣不安,輕輕點了點頭。 尹靖突然怒吼一聲如電擊飄風,欺到宇文雷面前,一腳猛向他心窩踢去。 宇文雷見他如猛虎般地撲到,驚得魂魄出竊,就地一滾,雖然避開心窩,卻被踢中腰脊。 只聽他一聲慘叫,肋骨連斷五條,昏死在地。 任年嬌淒聲哭叫,跑過去撲在乃夫身上,求道:“別打死我丈夫。” 尹靖神色鐵青,怒喝道:“今日萬萬饒你們不得。” 任年嬌見丈夫雙目緊閉,氣若遊絲,哭得更傷心,泣道:“你這樣把我們殺了,死得不明不白,總得說出個殺我們的理由,也好教我們死得瞑目。” 尹靖忿憤道:“你知道香玉公主是我什麼人?” 任年嬌一愕,遲疑道:“這個……我不知道,是你親人嗎?” 尹靖虎目含威,逼到她面前四尺外,厲聲道:“公主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任年嬌暗暗叫苦,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自己送上門來找死,嘆道:“我們毀了公主的容貌,事後感到很後悔,今日你把我們殺了,我心中也不會懷恨,因為當年毀我容貌之人,也慘死在我掌下。” 尹靖突然心念一轉,目下收拾他們是次要事,最主要的是先問清公主下落,遂強忍激動悲忿的心情,沉聲道:“你們把公主毀容後,她怎樣了?” 任年嬌眼珠眨動,只覺眼前這少年英朗俊朗拔,氣吞山岳,比起乃夫猶勝三分,與香玉公主當真是天設地造的一對,這一想又增加內心的愧疚,幽幽道:“香主公主被毀容後,鎮定如常,我聽外子說她要去恆山。” 尹靖臉泛殺氣,叱道:“公主心地慈善,聖似天人,你們居然對她下得了毒手,可恨可殺。”牙齒咬得切切作響。 聖手公羊滿臉氣憤之色,怒問道:“香玉公主與你們有何仇怨?” 任年嬌道:“無仇無怨。” 聖手公羊道:“既是無仇無怨,為何要毀她容貌?” 任年嬌坦率地道:“因為她長得太美麗動人。” 聖手公羊暴喝道:“混蛋潑辣婦,只因為公主生得美麗,你就嫉生惡念,辣手摧花,真是禽獸不如。” 任年嬌突然望著天邊雲彩出神,幽然道:“我記得香主公主對我說過,一個人的美醜並不於虛浮外表,內在的真美才值得珍視,我們雖然毀了公主的容貌,但卻絲毫無損於她聖潔的赤心,公主在我心田裡,永遠如天上白雲那等清高豔麗,恩公你下手吧,我們沒有死在香玉公主手下,但死在你手下也是一樣。” 尹靖突然堅決地搖了搖頭,嘆道:“公主既寬恕你們,我再殺你們,她心中一定不高興,我今世今生絕不做公主不高興的事。” 任年嬌突然抱頭痛哭,道:“恩公你們如此寬宏大量,我任年嬌無顏生於天地之間,求你把我們夫婦殺了,我才能安心。” 尹靖輕輕一嘆道:“賤內命中如注定有破顏之事,也是天意。” 任年嬌突然靈光一閃,收拾起淚水,向聖手公羊正色問道:“老公羊,你說這仙草有復容奇效,果是真話?” 幽蘭谷主眼望他處,不屑理她,冷冷哼了一聲,道:“兄弟向來不打誑語,尹小俠襟懷雅量,饒你們不死,哼,這下你又可以昔日容貌招搖江湖,製造風流事端。” 任年嬌悽婉一笑,道:“愚夫婦殘餘的生命是恩公賜予,當謹記公主佳言,立心向善,修內在真美,這仙草既能復容,請恩公留下,做公主治容用途。” 尹靖搖頭道:“仙草來之不易,宇文夫人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任年嬌滿臉真誠之色,毅然道:“假如恩公不願接受,愚夫婦寢食難安。” 聖手公羊立時一反對她冷漠的神色,哈哈一笑,道:“任姑娘今日靈犀通道,立心向善,真是難能可貴,尹小俠,你把仙草收下,也好讓她安心。” 任年嬌雙手把木盒奉上,尹靖見她滿臉皺紋本待拒絕,突然心靈一震,暗暗忖道:香主公主目下不知變成如何醜陋,假如苑蘭公主知道此事,不但宇文雷夫婦性命難保,只怕還要遷怒中原武林。因此就不客氣地把仙草收下了。 任年嬌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笑容,說道:“恩公收下仙草,才能稍慰愚夫婦愧罪之心。” 尹靖道:“夫人捨己為人,在下無限欽佩,適纔一時魯莽,踢傷令夫,特此請罪。”說著雙手一拱。 任年嬌深深福了一福說道:“外子罪有應得,恩公萬勿介意。” 聖手公羊打個哈哈道:“任姑娘假如不嫌棄的話,容兄弟為令夫略盡綿薄之力如何?” 任年嬌襝衽一福,道:“玄谷主高抬義手。” 當下把丈夫扶進茅廬之中,室內擺設許多丹爐藥壺,東邊木榻上仰臥一個女人,身蓋棉被,似是沉睡正濃,始終未見動彈。 聖手公羊取出接骨藥膏,為宇文雷外敷,再餵他服下一顆內傷丹丸,轉身走到木榻邊緣,再度為公主診治。 幽蘭谷主的醫術,碑口載道,靈驗無比,盞茶功夫,宇文雷已悠悠醒轉,任年嬌芳心大喜,把適纔經過悉以相告,他雖感激尹靖不殺之恩,但一聽仙草奉送他們,心中老大不願,但卻不敢形諸於色。 尹靖目光凝視著公主蒼白的秀臉,神色甚是焦急。 只聽聖手公羊臉色沉重,道:“公主‘手少陰心經’第一道‘極泉穴’被震破,未能及時調息,至血流入‘足陽明胃經’第七道‘氣舍穴’,目下想那裡血歸經脈,固須‘綠絲絳珠仙草’,但令夫人玉容被毀,更非此草不可。” 尹靖沉吟一聲,道:“在下想往‘隱仙峰’去覓仙草,但不知可支持多久?” 聖手公羊道:“隱仙峰取藥希望渺茫,兄弟有丹丸十粒以便使逆血衝入別處經脈中,但十粒丹丸服完,就無法再支持。” 尹靖嘆道:“目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到時如果取不道‘綠絲絳珠仙草’再用這株現成的救她,自從落江之后,公主一直未醒過,有勞玄谷主設法把她救醒!” 原來那日他們在“採石磯畔”被“三才陣”逼落江中,尹靖雖然不諳水性,但他功力已近水火不侵之境,在水中竟然運功閉住氣穴,挽著公主在江底遊走,但水流湍急,無法走近岸邊,一直隨著浪濤衝擊而去,乃至寬水靜處,流水潺潺,阻力大減,才從江底遊上淺岸。 待出了水面,不禁吃了一驚,原來公主禁不住長久閉氣,早已昏厥過去,尹靖解開外套,把她腹內淤水擠出,一探鼻息,已是氣息奄奄,連推幾次穴道,依然未見醒轉,當時心急如焚,後來記起“千樹林”幽蘭谷主醫術天下無雙,自己與他還有幾分交情,於是帶著公主連夜起程,趕到長安求治。 且說聖手公羊聽尹靖要他救醒公主,長眉微皺,尋思一陣,道:“此刻公主體內尚余一股真氣,繞住‘足陽明胃經氣舍穴’,如果稍一失錯,動散真氣,那時血氣外衝,縱有仙草亦無法把血氣導回‘手少陰心經’。” 尹靖道:“這麼說來是無法把她救醒了?” 聖手公羊道:“救醒是有辦法,必須仰仗藥力,當日‘六瓣仙蘭’被摘去之時,蘭頭蘭根尚在,待兄弟去取來救醒公主。” 說著從藥箱中取出一把金刀及一個玉盒,出門而去。 幽蘭谷是聖手公羊畢生嘔心經營的園地,谷中奇花異卉,參茸燕桂,百藥齊全。 在北面低丘有一道山泉流出,如靈蛇白練,盤繞在花樹之間。 這泉水與平常用水不同,水質特殊,宜於扶花灌木,因此十數年來,谷中蘭菊鼎盛,燕桂齊發,松柏標青,綿屏燦爛,當真是八節長春,四時不謝。 他舉步踏入幽蘭谷口,目光四掠,突然臉浮慍色,怒聲叫道:“小黃何在?” 幽蘭谷中有只金毛靈猴,名叫小黃,它早晚灑水澆花,照顧奇花異卉,此刻是傍晚,該是提水澆花的時候,卻不見它在園中走動,因此聖手公羊怒聲叫喊。 連叫數聲不見小黃回應,只見在南面清溪出口處,有一座小亭臺,那是靈猴小黃棲身之處,當下展開身形,向那亭臺掠去。 來到二丈外,忽聽“嗖”的一聲,一道金影從亭中射出,金影收斂,正是靈猴小黃。 聖手公羊鼻聞一陣濃厚酒香,沉聲喝道:“畜牲,不澆花灑水,竟敢躲在亭裡喝得醉燻燻的,哪來的酒喝?” 小黃醉迷迷地晃了幾晃,搔首弄姿,手指亭中,“郎郎”怪叫。 聖手公羊一怔,道:“亭裡有人嗎?” 小黃雙手撫著肚皮,嘰哩咕嚕地叫了幾聲。 人畜相處長久,聖手公羊已能從它動作中,領會其意,頓時猜出亭中之人,朗笑道: “醉胖子,你居然拐著小黃到亭里來陪你喝酒。” 話聲中,人已步入亭中,只見一大腹便便,團團圓臉,詼態盎然的胖子,正抱著葫蘆酒壺,咕嚕咕嚕地仰首豪飲。 那胖子不是別人,正是幽蘭谷主生平摯友,“天池醉客”婁天都。 只聽他未語先笑,道:“哈,小猴子喝不了幾杯就醉燻燻,換你這公羊看行不行。” 聖手公羊笑道:“胖子,你幾時到來,我怎麼不曉得?” 天池醉客手指南面山洞清溪出口處,笑道:“我是從後門摸進來的,剛才見谷外打得熱鬧,才倒在亭裡同小黃幹兩杯,誰知這畜牲真不行,哈哈。” 聖手公羊笑責道:“你這酒鬼為老不尊,帶壞後輩,看小黃醉成這個樣子,還能去提水澆花嗎?” 天池醉客道:“澆花幹嗎?是我叫它別去做的。” 聖手公羊一怔,道:“胖子,你真醉昏了頭,我一片心血花在此地,這些花卉不早晚灑澆,豈不枯萎凋謝?”言辭之間微顯不悅。 天池醉客呵呵笑道:“凋謝就凋謝有什麼稀奇?” 聖手公羊聽他越說越離譜,想必是真醉了,遂道:“胖子,等你醉醒再談,我現在有急事,無暇同你胡扯。”走到亭旁溪畔,蹲下身子,揮刀挖掘蘭頭蘭根。 “六瓣仙蘭”需用金取玉裝,只見金光閃動,連挖二下已連根拔起,裝入玉盒之中。 忽聞風聲虎虎,轉目望去,只見天池醉客身如垂岸斜柳,在花樹之間,晃來閃去,正在演練江湖罕見“醉八仙羅漢拳”。 小黃在一旁,一招一式,慢慢在模仿。 他心感詫異,胖子今天起了什麼興頭,竟把生平得意絕技傳給小黃。 當即哈哈一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先把小黃灌醉,再傳它‘醉八仙羅漢拳’,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天池醉客正使得起勁,拳風回卷,盪笑之聲不絕於耳,說道:“不把小黃教好,下次再有人來搶‘六瓣仙蘭’怎麼辦?” 聖手公羊一聽,原來他還沒有醉醒,笑道:“胖子你還在說夢話,‘六瓣仙蘭’早被人搶去了。” 天池醉客道:“再去搶一株來種,不就有了?” 聖手公羊一怔,道:“到哪兒去搶?” 忽聽婁天都大喝一聲:“這是最後一式。” 左腕外兜,左掌斜劃,腳步一個踉蹌,向前伏僕,身形快要貼地的剎那,突然如颶風回卷,平竄尋丈。 猴子在動物之中,悟性最高,善於模仿,小黃藉著酒氣之助,搖搖晃晃,一套“醉八仙羅漢拳”卻也學了三四成。 聖手公羊見小黃學得煞有其事,心中喜悅,笑道:“胖子,拳也教好了,你說去搶仙蘭是真?” 天池醉客咧嘴笑道:“天竺國王派了一個和尚,帶一株‘六瓣仙蘭’,遠道來中原朝貢,明日抵達長安城,聽說朝廷派了欽差大臣要來迎接。” 聖手公羊喜道;“你怎麼知道?” 天池醉客道:“胖子雖然終日酗酒,但耳目精靈,消息千真萬確,只是那和尚手底下硬得緊,甚不好惹。” 聖手公羊鼓掌叫好,當下把尹靖帶苑蘭公主前來求治,因無“六瓣仙蘭”,想往“北天山隱仙峰”去覓“綠絲絳珠仙草”之事說了。 天池醉客對尹靖的人品武功一向甚為傾慕,當時慨然應允相助,笑道:“有尹小俠出馬,哪有不手到擒來之理,哈哈……”笑聲中,聯袂奔向茅廬。 幾人見面,一陣寒暄,聖手公羊把天池醉客帶來的佳音,說與眾人知情,聞著莫不欣喜雀躍。 聖手公羊將蘭頭蘭根,盛入一個玉壺之中,生火開始提煉,待見熱氣蒸蒸散發之時,拿去公主鼻孔,使藥氣吸入體內。 盞茶功夫,只聽苑蘭公主嬌呻一聲,懶慵慵地睜開雙眼,鳳眸中顯得滯呆無光。 她目光一轉,見室中坐立著許多不相識之人,猛然掙身坐起,問道:“尹公子,這是什麼地方?” 尹靖見她醒來,大喜道:“這是千樹林幽蘭谷。” 任年嬌見她的臉孔一驚,“噫”一聲:“你是香玉公主?” 宇文雷心情緊張,暗暗一拉她衣角,悄悄說道:“她是香玉公主的姊姊,苑蘭公主。” 任年嬌一愕,頓時不敢作聲。 苑蘭公主突然秀眉微剔,臉罩寒霜,冷冷道:“尹公子,把這些人通通攆出去。” 眾人聞言,齊齊一怔。 尹靖臉有難色道:“這怎麼可以,咱們是來此來借宿求治的。” 苑蘭公主道:“有什麼不可以,他們不出去,我不住這裡。” 說著用力掀起棉就要跌落木榻。 忽覺左胸一痛,嬌軀微微一陣酸痙,頓時支持不住,又臥倒在木榻之上。 幽蘭谷主只怕她這一氣怒,傷勢更形惡化,急忙起身,說道:“諸位貴客,請到茅舍外歇息,以免打擾公主清靜。”急步走出茅舍外。 宇文雷情知苑蘭公主甚難招惹,拉著妻子匆匆出門,天池醉客哈哈一笑,尾隨出去。 尹靖嘆了一口氣,輕聲責道:“咱們到此求治,承主人好意,細心替你診治,現在不分清紅皁白,把主客通通攆走,豈不有失禮儀……” 他見公主鳳目緊閉,額角珠汗點點,顯甚痛苦,心生憐憫,不忍再責備下去。 過了一會,胸膛痛楚稍減,她星眸一睜,冷冷道:“你居然教訓我來,我生平不願受人恩惠,所以不要他醫治。” “可是公主傷勢只怕除幽蘭谷主外無人能治。” 苑蘭公主毫不在意,漠然道:“無人能治,總不能客死異鄉,你去備車,我要回‘海天別墅’。” 尹靖劍眉一皺,道:“幽蘭谷主仁醫俠膽,好意替公主診治,何忍拒人於千里之外。” 苑蘭公主嗔道:“我不願外人相助,你還不明白……”雙手撫胸,連咳兩聲。 尹靖見她這等倔強,微微一嘆,道:“玄谷主與我頗有幾分交情,況且公主傷勢刻不容緩,只怕無法回到‘海天別墅’,你還是答應在此治療吧。” 苑蘭公主似乎甚是疲憊,懶得再同他頂嘴,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不治,偏偏你那麼嚕嗦……好吧,叫那大夫進來一趟。” 尹靖聽她答應,心中暗喜,轉身走出門外。 只見門外四人神色詫異,望著他發楞,尹靖忙雙手一拱,致歉道:“公主向不喜與外人接談,適纔失儀之處,萬望多多包涵。” 像苑蘭公主那等矜傲自負的人,當真是世上少見,幾人聽他這一說,均瞠目不知所對。 尹靖俊目一轉,接道:“公主有請玄谷主屋裡一唔。” 聖手公羊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快感,呵呵笑道:“兄弟何幸,辱蒙公主召見,當躬往晉謁。”言語之間,儼然反主為客。 二人步入茅廬,幽蘭谷主一揖到地,道:“公主召見敝人,不知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起身擁被斜靠,說道:“聽說你醫術天下無雙,有起死回生之能。任何疑難病症,遇到你無不手到病除,可是真話?” 聖手公羊謙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敝人醫道微薄,豈當公主如此誇獎。”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看我身上傷勢,當今之世只有你能治好嗎?” 她說話語氣,始終冰冷冷地,而且含有譏諷之意,聖手聖羊不禁一怔。 尹靖起先只道苑蘭公主是要向他致謝,誰知不但無半句感謝言語,反而冷諷熱嘲,令人難堪,不由劍眉微剔,插口說道:“公主病後體虛,言語恍惚,玄谷主請勿見怪。” 聖手公羊不以為忤,淡然一笑,道:“以公主傷勢而論,若換常人只怕早已魂歸地府,難以倖存,但公主體內‘足陽明胃經氣舍穴’外,有一股真氣盤繞不散,使淤血不致外溢,這份精湛的內功,誠為敝人生平僅見。” 他這話不但把傷勢說得細切入微,而且含有奉承的意味,苑蘭公主立時一掃冷漠之色,曼聲道:“你醫理通澈,斷病論症,針針見血,果然不同凡響。” 聖手公羊聽她聲調已不若先前那等冷淡,笑道:“敝人信口胡扯,僥倖猜中公主傷勢,只是目下欲導血氣歸經,尚需仰仗神藥之助。” 苑蘭公主突然又恢復冷淡的神情,問道:“你我非親非故,毫無瓜葛,為什麼願替我治傷?” 聖手公羊覺得她脾氣冷傲。甚難侍侯,現在雖然要為她治傷,但她卻顯得很不願接受似的,當下淡淡一笑,道:“敝人行醫旨在救人,只要有病患者踏上千樹林,無分敵友貴賤,一概診醫療治。” |
第40章 冒牌欽差
苑蘭公主冷哂一聲,說道:“也許你真能治好我傷勢,但我不願平白受人恩怨。” 聖手公羊道:“替人治傷,從不計報酬,何況尹小俠對敝谷有恩,公主又是他親人,更屬義不容辭。” 苑蘭公主心中沉吟一陣,說道:“我不但不受人恩澤,也不輕易降恩於人,念在你與駙馬的情份上,特例外降恩,封你為‘宮苑御醫’之職,日後隨我回‘玉壺國’裂土封爵,享盡榮華富貴。” 聖手公羊躬身拜道:“敝人久居千樹林,清閑已慣,無心仕途,公主盛意心領就是。” 苑蘭公主聽他拒絕封爵,臉色一寒,冷冷道:“你既不願接受封祿,我也不希罕你替我治傷。”她是想先降恩於人,再受人恩惠。 “敝人為公主療傷,完全出於一片至誠,實不在功名利祿。” 苑蘭公主嗔道:“少嚕嗦,出去!” 他見公主鳳目威儀,眉梢神韻飛揚,自有一股凜然英氣,不其然低下頭去,拱手長揖,道:“公主聖意降恩,敝人謝領恩典,願受封爵之名,但公主準於下屬依然居住千樹林如何?” 苑蘭公主臉色稍霽,曼聲道:“看你一片基業經營不易,安土不遷也是人情之常,好吧,我就準你所請。” 聖手公羊色然而喜,屈膝下跪,連叩三個頭,只聽苑蘭公主冷冷道:“本公主與人過招,失手受傷,特令‘宮苑御醫’負責診治。”輕咳一聲,疲倦地閉上雙眼調息。 聖手公羊再拜而起,舉步走到一個大藥箱前,打開鐵鎖,掀蓋只見箱中有一爐鼎,旋動爐蓋,從鼎中取出一個小瓷瓶。 從他貯藏之慎重,可知必是極其珍貴的藥品,他雙手把瓷瓶呈上,說道:“這瓶中有十粒丹丸,是屬下用十數種名藥配製而成,公主每日服一粒,可幫助行血運氣,阻止傷勢惡化。” 苑蘭公主伸手接過瓶子,問道:“光吃丹丸,傷勢就可痊癒嗎?” “不,這十粒丹丸只是治標,要根治病源,須用天竺純種的‘六瓣仙蘭’才克奏效。” 公主打開瓶蓋時,鼻聞一陣參茸清香藥味,令人心曠神怡,倒出一粒服下,立覺胸膛痛楚稍減,不禁輕輕頷首說道:“這丹丸頗為靈驗,不過你說導血歸經,尚須仰仗‘六瓣仙蘭’想必甚難取得?” 聖手公羊道:“‘六瓣仙蘭’產在天竺,此去山重水復,相距萬里之遙,欲得非易,幸好敝友‘天池醉客’獲悉天竺有一位和尚帶著一株仙蘭進京朝貢,大概明日可抵長安。” 苑蘭公主神色怡然,道:“下邦向上國朝貢,以示忠貞不貳,東夷六國十三邦各小島嶼,也歲歲向‘玉壺國’貢禮……”說到此處,語氣突然一變,冷冷接道:“明日就去把那和尚的貢禮,悉數攔截,不得有誤。”她所發命令,聽來簡單明暸,受命者自有一種非完成不可的感覺。 聖手公羊應聲:“遵命!”與尹靖告退而去。 諸人在茅舍外,商討如何去攔截“六瓣仙蘭”天池醉客道:“那天竺和尚沿途必到各大寺院膜拜,朝廷已接到邊疆守將奏折,派遣欽差大臣前去迎接。” 聖手公羊道:“欽差一來,要搶仙蘭只怕就費手費腳了。” 宇文雷冷哼一聲,道:“宮廷大內之中會有什麼高手,幾位也太過慮了。” 任年嬌心念一轉道:“我有一個主意,不知幾位高見如何?” 天池醉客人本滑稽,一聽她賣關子,笑道:“你不說出來,我們怎知你肚子裡懷著什麼鬼胎?” 宇文雷是“幽冥洞”鬼主,一聽天池醉客說他妻子懷鬼胎,只道是有意侮辱,臉色頓時一沉,怒道:“臭胖子,你罵我妻子懷鬼胎?” 尹靖知他誤會,淡然一笑道:“幽冥公子息怒,這位婁兄是言出無心。” 天池醉客一愕,道:“哈哈,原來你就是‘幽冥鬼洞’鬼主。” 幽冥公子連哼二聲,道:“你知道就好。” 任年嬌突然壓低嗓音,絮絮瑣瑣地說了一陣。 眾人連稱妙計,於是立即分派人手入長安城,籌備各項用具,忙了一夜,諸事俱備,一宵無話,且表過不提。 翌日長安西城門,來了一位身穿黃色袈裟的和尚,右手提著一支方便鏟,左手牽一匹白色駿馬,馬鞍上馱載著一堆經書及一個玉盒。 那和尚身材高大,眉目端正,看來甚是年輕,他一面遊覽市面風光,一面打聽長安最大的寺院,經路人指點,一人一騎,漸向城東而去。 霎時已轉入一條清靜的道路,只見兩邊綠樹成蔭,蔓延裡許。 在道路盡頭,濃蔭之中,聳立著一座寺廟,但見紅牆綠瓦,畫棟雕梁,頗為壯觀。 那和尚來至廟前,仰首見大門橫額上畫著“天龍寺”三宇,殿中香煙縷縷,頗為幽雅,有一小沙彌手提佛塵,輕輕揮彈,口中念道:“身如菩提樹,心似明鏡臺。 時時勤拂試, 不使染塵埃。” 詞意高雅,頗具撣門意味。和尚聽小沙彌念畢,淡淡一笑低誦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原來無一物, 何處染塵埃?” 小沙彌一怔,抬目望去,只見山門外,有一穿黃色袈裟的和尚,寶相莊嚴,雙目神光如電,情如此僧來歷不凡,舉步迎去,稽道:“大師請了,敢問大師在何名剎清修?上下怎樣稱呼?今日踵臨敝寺,有何指教?” 那和尚合什還禮道:“貧僧賤號彌羅,來自天竺‘雷音寺’,此次雲遊天下,擬赴京師一行,路過貴寺當廣結善緣,特登門求教,印證佛理。” 小沙彌聞言肅然起敬道:“大師敢情來自聖地,且容奉稟長老來接。”轉身徑去。 天竺是佛教發源地,長老一聽有和尚來自天竺,急忙親身出迎,遠遠一見那和尚,身穿黃色袈裟,微微一怔,須知天竺僧侶以服色區分輩分高低,黃色是禪宗“雷音寺”最高輩份的服節,僧侶出道修行之時,一向以白馬馱載經典。後漢明帝,曾有一位攝摩騰僧,帶四十二經到中原傳教,在洛陽建立第一所佛教寺院,當時因以白馬馱經,故名“白馬寺”。 長老來到山門外,相見之下,發覺這位天竺高僧甚是年輕,頗感意外,合什朗喧一聲佛號道:“貧僧法本,忝掌敝寺主持,欣聞師兄踵臨,蓬蓽生輝。” 彌羅僧見老和尚俊眉善目,道氣盎然,知其修為非淺,稽首還禮道:“貧僧路過貴地,聞寶剎清幽,一來瞻仰佛像,二來晉謁長老,參禪禮佛。” 法本長老道:“貧僧德薄學淺,請師兄多多指教,請進方丈室用茶。”肅容讓路。 彌羅僧先行參拜過大殿中的佛像,隨長老入方丈室,早有小沙彌奉上香茗。 主客坐定,寒暄一陣,開始談論佛法濟世的道理,彌羅僧並取出一本“金剛般若經”相贈。 談吐過一陣,長老發覺這位年輕的聖地僧侶,佛法精湛,立論淵博,不由心生敬佩。 說話之間,忽有一小沙彌神色匆匆,跑進方丈,稟報道:“啟稟師父,山門外來了四位朝廷欽差大人,聲言欲見主持方丈。” 法本長老聞言淡淡一笑,起身說道:“師兄請稍待,貧僧去去就來。” 殿中鐘鼓齊鳴,僧侶分別兩旁,長老親邁殿外,只見廟前有四匹黑色駿馬,錦鞍銀勒,甚是名貴。 馬上騎士為首一人,官衣盛服,朗目如星,眉飛入鬢,英挺俊拔之極。 背後三人刀甲鮮明,一式宮廷侍衛打扮,一人胖體肥臉圓如月,一人身材瘦長,口角留著八字山羊胡,另一劍眉朗目,甚是俊韶,這三人一胖一瘦一英俊,看上去甚是滑稽。 長老稽首道:“京師諸位大人駕到,貧僧慢出迎接,多多失罪。” 四人踢蹬下馬,身手輕靈之極,為首那位年輕英俊的武官,抱拳說道:“好說了,請問長老,今日可曾有一位天竺師父,到此落腳?” 法本長老怔了一下答道:“適纔有一位天竺僧侶踵臨敝寺,不知大人有何見教?” 那武官朗聲道:“有勞長老,喚他出來恭接聖旨。” 群僧齊齊一驚,那位天竺和尚來歷不明,如今聖旨臨門,不知是禍是福?長老慌忙傳話入方丈室,請出彌羅僧來接旨。 那武官高捧聖旨,朗聲讀道:“聖旨宣讀”眾僧侶立時伏首跪拜大拜中,恭聆禦旨。 那武官俊目一轉,繼續道:“本朝應天承命,君臨天下,仁思遐邇,四海來朝,朕聞天竺北印王,派使者攜帶‘六瓣仙蘭’來貢,千里迢遙,風塵坎坷,不勝辛勞。朕特派宮廷侍衛,西面遠迎,以保仙蘭無慮,諭到之間,曉行夜宿,馳返京師,不得延誤。明正統十四年,孟冬。” 眾僧謝恩而起,彌羅僧道:“貧僧此次東來,有二個目的,一來宜揚教義,二來進京朝見天子,前貴國禦使鄭和大人,巡撫南洋,恩布海外,曾數度臨踵敝邦,北印王對中土文物經政,甚是景仰,故貧僧藉東行之便,順帶一株仙蘭面貢當今天子。” 那武官頷首,道:“聖上早接到邊疆布政司奏折,故派下官等前來恭迎大師佛駕,請立刻隨下官等上京如何?” 彌羅僧臉有難色,道:“貧僧此來旨在闡揚佛家‘金剛般若經’真義,沿途尚須拜會各大寺院,參禪理佛,怎敢勞動幾位大人相陪?” 那面目清秀的宮廷錦衣侍衛,臉上一直是一片倨傲之色,這時冷冷插口道:“下邦番使,竟敢違抗天子聖意一旦觸怒龍心,毀掉天下所有寺院,看你還有什麼屁教?” 群僧聽出他出言傲慢無禮,不禁臉色微微一慎,彌羅僧緩聲道:“貧僧豈敢違拗聖旨,只是拜會寺院之事不可變,當盡速趕赴京師就是。” 那年輕侍衛又冷冷道:“六瓣仙蘭甚是珍貴,難免有惡人暗中窺視,你沿途見廟落腳,逢寺淡經,貢禮萬一失落,吃罪不起,不如先把仙蘭交給我們帶回京師,那時你無牽無掛,盡可海闊天空,任意去傳教。” 彌羅僧心中微微起疑,聽他口氣似只是來接仙蘭,不是來接大使,他心中雖這樣想,卻莞爾笑道:“貧僧途中曾經遇上幾起盜匪,企圖搶竊仙蘭,均被從容打發開去,此事幾位大人盡可放心,勿庸多慮。” 那位口角留八字小山羊胡的瘦長侍衛,說道:“中原綠林黑道,個個武功高強,手段狠辣,非邊疆強盜可比。” 彌羅僧朗喧一聲佛號,道:“生殺掠奪,有違佛門宏旨,貧僧若遇上綠林悍盜,當本佛門慈悲之心,好言勸其歸善。” 那身胖體肥的錦衣侍衛,哈哈笑道:“盜匪若肯聽從善言,天下也就昇平無事了,你這和尚雖有菩薩心腸,只怕也難喚醒苦海中人。” 彌羅僧合什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普渡苦海之中。” 那位年輕侍衛,對於佛家悲天憫人慈善的心懷,似乎聽得很難入耳,只聽他怒聲說道: “你這糊塗的和尚,中原綠林豪盜,殺人不眨眼,你心存仁慈,就只有被超渡到西方極樂世界去的份兒。” 法本長老老於世故,覺得這幾位侍衛官,言語形態放浪不羈,不像作官人的模樣,倒有幾份像是江湖豪客,不禁心生疑雲。 那胖侍衛突然手一揚,一股掌風向大殿中吹入,案上點燃著的香燭,呼嘯一聲,悉數撲滅。只聽他呵呵笑道:“和尚敢是不聽皇上聖旨?”他身在廟外,距殿中香案數丈之遙,隨便一招手,就把香燭撲滅,功夫確實不凡。 但法本長老與彌羅僧心中疑慮更重,原來江湖中人,一遇到彼此意見不睦,常常是顯耀幾手武功恐嚇對方,那胖侍衛此舉,分明也是恐嚇之意。 彌羅僧心下雖然疑雲重重,卻是不敢得罪,因為當時中國在南洋一帶威望極隆,對方是欽差,萬萬得罪不得。 原來明成祖永樂三年,三寶太監鄭和,奉命統領士兵三萬,戰船數十艘,巡遊南洋群島,前後三十餘年間,七度出使,曾遠達歐洲東岸,所到之處,恩威並濟,望風披靡,從此中國聲威大振,海外諸國紛紛來朝。 彌羅僧此次東行,身負傳教與敦睦邦交雙重使命,因此對目下情勢沉吟不決。 這時那位英俊武官的劍眉微微軒揚,鄭重道:“聖上對仙蘭甚是重視,下官奉命而來,若有什麼三長二短,只怕吃罪不起。” 彌羅僧覺得這位武官言談氣質,迥異流俗,不由疑慮消除,頷首道:“既然如此,貧僧當隨幾位大人立刻上京。” 於是告辭法本長老,離長安催騎北上。 出了長安城,彌羅僧依然手牽白馬,緩步而行,欽差官只怕延誤行程,那武官道:“此去京師路程尚遠,為免延誤行程,請大師上馬如何?” 彌羅僧搖頭道:“白馬馱載經典聖書,貧僧豈敢上坐?” 那年輕侍衛不耐煩,道:“這些爛經書有什麼了不起,摔掉算了。” 彌羅僧禪眉微剔,低誦一聲佛號,道:“佛法慈悲,救人救世,經書所載俱是先聖先賢微言大義,佛門弟子奉為修身濟世的金科玉律,豈可輕易拋棄?” 那年輕侍衛厲聲道:“我不管是臭道理也好,或是金科玉律也好,反正這些笨書本,妨害行程,不扔也得扔。” 彌羅僧涵養極深,聽他語氣跋扈,漫罵叫囂,依然神色如常,緩聲道:“貧僧步行已慣,幾位大人儘管催馬,貧僧大概還不至落伍。” “如此最好不過,咱們起程吧!”說罷與那瘦侍衛,並馳在前開路。 那英俊武官與年輕侍衛殿後壓陣,把彌羅僧夾在中間,只見他步行如飛,舉止從容,居然與奔行的駿馬不相上下,四人見狀均微感驚訝。 奔行一陣,轉入一條狹長的山谷,舉目人煙絕跡,荒草沒徑。 馬行如飛,霎時已深入狹谷中央,前頭二人突然收韁勒馬,那瘦侍衛說道:“此處危途險徑,常有強人出沒,請大師將‘六瓣仙蘭’交與下官等照顧,以免有失。” 彌羅僧笑道:“大人放心,貧僧自會細心照料。” 那胖侍衛道:“大師把仙蘭帶到中原,責任已了,只要把它交給我們,就不關你事了。” 彌羅僧目光一轉,見四人形成包圍之勢,把自己困在核心,心下已然明白,但他卻了無懼色,淡然說道:“貧僧奉北印王之命,須把仙蘭面呈天子,恕不能交給欽差大人。” 那年輕侍衛冷笑道:“我們受皇上之命,要把仙蘭取得,天子之命高於北印王,你還是乖乖把仙蘭交出,少費口舌。” 彌羅僧臉色一沉,道:“幾位行止,貧僧不敢輕信,恕難遵命。” 那年輕侍衛馬鞭一場,叱道:“少嚕嗦,再不交出仙蘭,定教你橫屍荒野。” 彌羅僧神色凜凜,沉聲道:“幾位自命是朝廷欽差,為何要搶貧僧仙蘭?” 年輕侍衛踢蹬下馬,哈哈笑道:“朝廷欽差搶仙蘭又怎麼樣?哪一朝代的江山不是用暴力搶來的?” 彌羅僧方便鏟一橫,怒道:“幾位原來是假冒欽差之名,誘貧僧到此?” 那胖侍衛呵呵笑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真假的道理,在佛門中原難辨別,大師何必深究?” 原來他們果是冒牌欽差,那位英俊的武官正是尹靖,三位侍衛是幽蘭谷主,天池醉客,與幽冥公子宇文雷。 只聽彌羅僧冷然道:“施主歪曲佛義,不足以言道。貧僧東行途中,曾遇上十數起盜匪妄想搶奪仙蘭,無不斷羽東歸,幾位只怕也不能如願。” 忽聽一陣粼粼聲響,山坳處轉出一輛馬車,疾馳而來,車上坐著一臉孔皺紋疊疊的女人,正是任年嬌,只見她收繩勒韁,馬車嘎然而停,曼聲說道:“你們還沒有得手嗎?” 宇文雷笑道:“娘子,臭和尚嚕嗦的很,不過他已成甕中之鱉,插翅難飛。” 幽蘭谷主道:“駙馬爺,咱們動手吧。” 尹靖目光一轉,只見彌羅僧神色穆然,靜立不言,他微一沉吟,向和尚拱手說道:“在下等確非朝廷欽差,只因公主身受重傷,需用‘六瓣仙蘭’救治,才出此下策,請大師高抬貴手賜藥,感激莫名。” 彌羅僧肅然:“六瓣仙蘭是北印王托貧僧送來的貢禮,恕難相贈。” 宇文雷罵道:“臭和尚滿口救人救世的謊言,如今公主性命垂危,你忍心見死不救,拿仙蘭去奉承皇帝,難道那堆爛經書裡,只教你這些阿諛謅上的方法?” 彌羅僧一怔,道:“阿彌陀佛,貧僧不敢。” 車廂裡傳出苑蘭公主冰冷冷的嗓音道:“宇文雷住口,誰要他賜藥救人,哼,天竺向中原進貢,為什麼不向玉壺國進貢?去把他貢禮全部搶下。” 宇文雷朗笑道:“公主說得是,臭和尚把仙蘭留下。”說著揚手一鞭,猛向頂門劈落。 彌羅僧斜跨半步,喝道:“施主不可造次!” 伸出二根指頭一束,不知怎麼一夾,宇文雷劈去的馬鞭,已被牢牢鉗制。 幽冥公子心中不服,冷哼一聲,猛力往後一拉,企圖把長鞭奪回,誰知有如撼山拔岳,居然紋絲不動。 不知是用力過度或是羞忿交加,他俊臉激得紅如朝霞。 幽蘭谷主見二人功力相差甚遠,雙肩微微一晃,欺身撲上,大聲喝道:“和尚好功力,接兄弟一掌試試。”掌勢翻動,一股排空勁氣,直逼過去。 彌羅僧手指輕輕一挾,鉗挾在指縫中的馬鞭頓時向外飛揚,直向劈來掌風迎去。 “砰”的一響,聖手公羊雙掌擊在馬鞭上,只覺如劈鋼棍,雙腕麻痛難耐,禁不住連退二步才站穩。 聖手公羊發掌之時,宇文雷吆喝一聲,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乘機抽回馬鞭。 孰料彌羅僧藉力使力,向外一拋,宇文雷只覺萬鈞力道虛脫,身如騰雲駕霧般地,向後連翻兩個跟鬥,撞在山壁上,跌個發昏。 任年嬌飛落車下,急忙跑過去把他扶起,嘆道:“雷郎,你怎麼這樣膿包,每戰必敗?” 宇文雷定了定神,咬牙切齒道:“我一定要練成武功天下第一,像今天這樣把個臭和尚摔三個跟鬥。” 彌羅僧淡淡一笑道:“施主武功縱然足以睥視天下武林,也不見得能把貧僧連摔三個跟鬥。” 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彌羅僧雖然是佛門有道高僧,但一談到武功,也不禁豪興遄飛,朗邁之氣溢於言表。 尹靖聞言劍眉一揚,大步踏上,雙手一拱道:“大師神技驚人,在下特來請領教益。” 彌羅僧道:“施主有意賜教,貧僧自當奉陪。” 尹靖道:“有一事我得先說明,我們是為搶仙蘭而來,到時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大師見諒。” 彌羅僧淡然道:“仙蘭就在馬鞍上,施主若能搶到手,貧僧絕無半句怨言。” 尹靖聽他言下含有輕視的意味,冷然道:“如此放肆了!” 話聲中,人影晃動,疾如閃電飄風,五指已臨馬鞍。 彌羅僧心靈大大一震,萬想不到他身手如此快捷,一聲虎吼,揚手揮去。 日光下,只見二點閃閃銀光,直襲“脊心”、“鳳尾穴”。 這時尹靖指尖已將觸玉盒,忽聽那白馬長嘶一聲,後腿如閃電踢向他心窩。 這一著出人意料之外,尹靖立成被前後夾攻之勢。 旁觀諸人,見他身處危境,齊聲呼喝。 呼喝未落,忽見尹靖身如一縷煙塵,衝宵而起,這時他自然不及去取玉盒,但卻乘機用足尖對準玉盒踢去。 只聽一聲金振玉鳴,玉盒雖然牢牢縛在馬鞍上,但絲繩已被踢斷,立刻飛離馬鞍,向天池醉客飛去。 說來真巧,尹靖一脫開前後夾擊之勢,彌羅僧射出的暗器卻平平正正釘在馬腿上。 那馬負痛嗥嗥哀鳴,翻倒在地。 這些事說來絮瑣,卻在同一瞬間完成。 彌羅僧一見白馬負傷倒地,玉盒又向天池醉客飛去,勃然大怒,袈裟飄擺,一晃而去,趕在玉盒之前,伸手一抄,把玉盒取回手中。 天池醉客本待伸手去接玉盒,忽見彌羅僧身快如風,居然比玉盒先到,驚駭之下,掌劈“羅漢醉月”,匝地卷去。 彌羅僧揮袖一拂,立時把他震的踉蹌後退,也幸好他甚機智,這招“羅漢醉月”是以進為退,才沒有受傷,但已驚出一身冷汗。 彌羅僧左抱玉盒,右持方便鏟,雙目神光威凜,凜然說道:“貧僧東行數千里,路遇無數武林高手,施主是第一個避開我‘驚世神針’之人。” 這時尹靖已飄然落地,他見玉盒不但未得手,已方三人反被他擊敗,心中氣忿,神色凜然道:“大師手中玉盒,在下勢在必得。” 彌羅僧毅然道:“貧僧手中玉盒,誰也別想染指。”口氣說得比對方更堅定。 尹靖冷哼一聲,道:“大師把玉盒拿穩了。”一式“開天尋秘”,上劈天庭,下扣曲池,輕巧迅辣之極。 彌羅僧喝道:“來得好!”方便鏟“攔江截海”,舞起一片影牆,護住身形。 鏟影掌風交激一片,尹靖雙掌風雷迸發,如海潮急雨,招招進逼。 彌羅僧鏟法氣勢磅礡,大開大合,點、壁、掃、封有如行雲流水,攻守兼具,勁風呼嘯,波及數丈以外。 由於他二人身手奇高,動若脫兔,靜如山岳,一招一式,莫不是武林罕見奇技,旁觀諸人功力相去甚遠,縱然有心相助也難插手。 鬥到疾處,只見二團人影在場中滾動,有時混淆不清,有時清晰可辨,眨眼已對拆了五十餘招,依然旗鼓相當,難分軒輊。 忽聽彌羅僧大聲叫道:“且慢!” 方便鏟一收,人如旋風退開丈外。 尹靖抵擋一陣,依然臉不改色氣不喘,昂首挺胸,朗朗問道:“大師喊停,有何指教?” 彌羅僧道:“咱們這樣比鬥甚是不公平。” 尹靖道:“你盡可放心,我們雖然明言來搶仙蘭,但只我一人與你動手,其餘諸人,袖手旁觀。” 彌羅僧道:“貧僧並非此意,我是說你手中無兵刃,與我動手吃虧甚是不公平。” 尹靖朗聲一笑,道:“大師鏟法高明,在下雖無趁手兵刃,但還勉強可支持得住。” 彌羅僧禪眉軒動,肅然道:“施主恁地自豪,貧僧念你手無寸鐵,鏟下留情三分,否則你也難與貧僧戰成平手。” 宇文雷敗在他手下,心頭火起,罵道:“牛皮和尚吹大氣,看你打得氣唬唬地,還說留什麼情。” 尹靖正色道:“咱們是來搶仙蘭,彼此已成對敵之勢,大師儘管下手,不必容情。” 彌羅僧道:“施主武功高強,貧僧不免生出英雄相惜之情,不敢與普通盜匪等量齊觀。” 尹靖笑道:“蒙大師看重,要怎樣比鬥才算公平。” 彌羅僧不言比鬥之事,突然心念一轉,說道:“貧僧雖然初臨中原,但以施主身手觀之,絕非泛泛之流,不知你所過菩提達摩沒有?” 尹靖聞言肅然起敬,道:“菩提達摩乃是少林派師祖,對宣揚中原武功學屬第一,江湖上無人不知。” 彌羅僧道:“菩提達摩是禪宗一代奇人,與貧僧同是師出‘雷音寺’並同樣受過‘金佛玉杖’,只是時代不同而已。” 眾人雖不知“金佛玉杖”含蓄何意,但想既是菩提達靡曾經獲得過的等銜,必是一種佛道或武功的極高成就的象徵。 尹靖神色莊嚴道:“大師與達摩異代同人,那真是失敬了。” 彌羅僧道:“以貧僧身份,自然不能持兵刃與你動手,現在以空手奉陪就是。” 右臂一沉,把方便鏟插入土中,並將玉盒揣入懷裡,雙掌合在胸前,斂神而立。 大敵當前尹靖絲毫不敢大意,功行雙臂,氣納丹田,神色莊穆之極。 二人就這樣凝立盞茶功夫,絲毫沒有動彈一下。 旁觀諸人見他們不動不言,心情緊張,忽覺得異常沉重。 苑蘭公主突然警覺地放下車簾,躲入車廂。 又過了一會,眾人沉重的心情變得苦悶,好似心頭積壓著無限煩惱,不宣泄舒暢,就要氣窒一般。 這種感覺,隨著時間的增長,加重成份,宇文雷首先忍不住,悶哼一聲,萎頓在地。 其餘的人也感到神昏目眩,呼吸緊迫難耐。 這時尹靖與彌羅僧的激戰又重新開始,正在猛烈之際。 苑蘭公主見彌羅僧的招術突然神色一怔,曼聲道:“韋馱度世,佛法高懸,法輪大轉,普照人天……”她叫的招名,都是“天佛掌”中的奇招,而且在彌羅僧使出之前叫破,不禁令這位天竺高僧,大為驚訝。 彌羅僧忽然把招術一變為“佛門小乘手”,苑蘭公主又如數家珍,連叫招名。彌羅僧變化幾種武功,她都招名說得絲毫不誤。 彌羅僧驚奇之餘,猛劈兩掌,把尹靖功勢逼住,朗聲道:“女施主居然把‘貝葉萬言經’,背得如此爛熟,這幾招你可認得?”掌勢一變,似劈非劈,變化深藏不露。 尹靖在姑蘇寒山寺窪窟中,曾與苑蘭公主大戰一場,今見彌羅僧招術與苑蘭公主同出一轍,起先甚感驚訝,這時才知他們練的是“貝葉萬言經”的武功。 苑蘭公主對彌羅僧新換的手法,似懂非懂,一時卻叫不出名堂,腦筋電轉,迅速思索“貝葉萬言經”中的道理。 忽見來路塵煙瀰漫,人喧馬嘶,有一隊人馬,排江倒海般地,疾馳推湧而來。 聖手公羊臉色一變,驚道:“不好了!定是欽差領兵攻來了。” 原來他們離開“天龍寺”二個時辰之後,長安巡撫李大人,與二位朝廷欽差大人,到“天龍寺”迎接彌羅僧,法本長老一聽,立刻慌了手腳,把適纔之事一五一十地說出。 李巡撫與欽差大發雷霆,頓時領兵前來追剿。 尹靖一聽官兵來襲,心下大急,道:“你們先護送公主逃走……” 話猶未了,彌羅僧五指拂肩而過,說道:“施主分神說話,貧僧這招勝了不算。” 尹靖劍眉一揚,激起好勝之心,叱聲雷動,如狂風暴雨,連攻二掌二腿,惡猛狠辣,把和尚逼退數步。 任年嬌扶著丈夫躍上馬車前,拉住韁繩,就要催騎趕路。 苑蘭公主冷叱道:“慢著,等我把和尚的招術說出再走。” 任年嬌急道:“此刻十萬火急,再遲只怕就走不了啦。” 這一來苑蘭公主思維被打斷,記不起經文背到何處,更想不出招術之名,心中更氣,嗔道:“沒有人要你留下,快滾蛋!” |
第41章 徒勞無功
任年嬌被苑蘭公主嚴聲厲叱,不由呆了一呆,心想:她與香玉公主外貌長得很相似,但一個冷若冰霜,一個溫文嫻靜,相去十萬八千里,同胞姊妹性情相差若斯,真令人難信。 這時前頭人馬已衝入山谷,只見為首一位黑臉武士,盔甲鮮明,手執長槍,宏聲吆喝,縱馬狂奔過來。 背後士兵喊殺呼打,叫聲震蕩山谷,人潮好似海浪般推湧撲來。 聖手公羊一見情勢逼緊,這群官兵人數不少,一湧上來,真個要窮於應付。 因之不加思索,揚手一鞭,向車前駕馭的馬匹撻去,那馬負痛四蹄奔躍,猛向前衝。 苑蘭公主蹙眉沉思,突然靈光一閃,叫道:“這招是……”話剛出口,車身猛然動盪,一時立腳不住,向車廂裡跌落。 任年嬌不再遲疑,手拉韁繩,揮鞭頻頻嬌叱,車聲粼粼,絕塵而去。 聖手公羊趕走馬車,縱身躍到天池醉客旁,急聲說道:“胖子,你先護送公主一程,我同駙馬爺在此抵擋一陣。” 天池醉客催促道:“老公羊你快去,病人不能無大夫,還是由我來陪哥兒們玩玩。” 聖手公羊心想有理,微一頷首,立時飛身上馬,催騎尾隨追去。 那黑衣武土坐下是一匹能徵慣戰的健足,衝刺如飛,一晃已到眼前,怒聲喝道:“山賊毛匪,膽敢假冒欽差,哪裡去!”他身高馬大,叫聲如雷,令人落膽。 天池醉客呵呵笑道:“**,大爺在此,上來對付吧!”他見那武官來勢兇猛,倒也不敢大意,足下不丁不八,長鞭斜垂,擺了一個“虎坐龍潭”之勢。 踉蹌一聲,黑面武士挺槍直向他咽喉戮去,捷如靈蛇,迅辣之極。 天池醉客哈哈一笑,長鞭兜個圈,想卷住鎗桿,把他拖落馬下。 誰知他這一槍是虛發,招數未用老,又收回鎗桿,雙腿猛一挾,坐騎長嘯一聲,一閃而過,徑向聖手公羊追去。 天池醉客一怔,只見那黑面武士縱騎如飛,眨眼已追上聖手公羊,大喝一聲:“盜賊哪裡去!”槍隨聲發,猛向背脊刺去。 聖手公羊吃了一驚,這人能閃過天池醉客攔截,顯然非同小可,急忙側身一避槍鋒,拍馬回身與他戰在一起。 那武士人猛如虎,馬捷如龍,槍如靈蛇,喝聲如雷,把聖手公羊困在一片槍幕之中。 幽蘭谷主,當然不是庸手,但象這種沙場戰,究竟非其所為,運馬不靈,因此施展不開手腳,一時之間,連走險招,大有招架不住之感。 這時天池醉客也被後面追來的五六名騎兵圍住廝殺,騎兵人數雖眾,但身手平平,遠不若那黑衣武士猛勇。 只見天池醉客身如迎風垂柳,東飄西盪,馬鞭飛揚,劈啪聲中,把他們逼得團團亂轉。 眾兵見他晃晃跌跌,一如醉漢,但任你刀砍鎗刺,總是砍他不著,無不嘖噴稱奇。 霎時鬥了三四個照面,天池醉客長鞭飛舞,已有二個騎兵摔落馬下。 前頭那黑衣武士神威大振,一聲暴喝,長槍盪開聖手公羊鞭勢,白光一閃,槍尖已臨咽喉。 這一招若在平地,幽蘭谷主自可輕而易舉地閃避開去,但在馬上不同,只能偏頭讓避。 他頭一偏,那武士長槍一挑一抖,立把他手中馬鞭挑飛,人也跌落馬下。 黑衣武士叫道:“把他捆起來!”後面奔來四個步兵,應聲搶上,拿手拿腳,就要捆縛。 幽蘭谷主看似跌落馬下,其實是藉勢棄馬落地,因此並未受傷,突然吼聲怒叫:“狗孫子,滾蛋!”振臂踢腿,騰身躍起,四個士兵立被震開踢倒。 迅速又有六七名士兵,刀槍並舉,合攏湧上。 只見幽蘭谷主須發怒張,連劈數掌,勁風怒卷。把他們劈得刀飛人仰。 黑面武士挑落聖手公羊,又要追趕著前面馬車,見狀大大一震,想不到這山盜落馬後,更見凶悍,急忙掄動大槍,拍馬回戰。 這時聖手公羊人無騎馬,行動輕靈,來去如風,從容不迫地避開鎗刺,身形閃到馬後,掌勢向上一仰,擊那武士腰脅。 因坐下馬匹神駿高大,聖手公羊的手掌無法結結實實劈到他身體,但“混元掌”剛猛無比,勁風依然非同小可。 黑面武士被掃得一個踉蹌,險險摔將下來,只見他身子向前伏栽,雙腿夾牢,一式“落馬回槍”。神妙無倫地從馬腹下穿槍出招,向對方心窩刺去。 這一招迅猛奇妙,聖手公羊被逼得側身斜讓,無法乘勢追擊,否則定會把他逼落馬下。 黑臉武士馬上功夫甚是了得,解開一危之後,長槍翻動如龍,攻前斷後,迅猛捷辣,加上步兵從旁相助,與聖手公羊打得旗鼓相當,已難分高下。 那邊天池醉客嘻嘻哈哈,盪笑之聲不絕於耳,把官兵戲弄得不亦樂乎! 山谷中人喧馬嘶,塵沙飛揚,除與婁、玄二人拼鬥的十幾名士兵外,另外還有十四健壯士卒,一邊七人分列兩旁,護住一位錦袍加身,玉帶環腰的官員。 只見他高坐馬上,相貌堂堂,八面威風,比手劃腳,呼令部屬攻勢,這人正是長安巡撫李大人。 巡撫大人身邊聳立一人,身高八尺,好似一枝竹竿插在地面,比坐在馬上的李巡撫要高出半個頭。 這人下頜特別尖凸,太陽穴高高隆起,臉上微露驚異之色,冷冷瞅著尹靖與彌羅僧過招,對此外一切,始終沒有轉眼顧盼。 李巡撫一見十幾名士兵還打不過天池醉客一人,心頭火起,對身旁士兵瞪眼揚眉,打著官腔,罵道:“混蛋,還不快去幫著把那胖賊逮住。” “是,大人。”士兵們應聲,吆吆喝喝,奔過去圍住天池醉客一陣亂殺。 原來圍住他的人已不少,這下人數更多,但越多越亂。反而自相擠塞。 天池醉客長鞭揮劈,左右逢源,招無虛發,每卷倒一人,就同時撞倒多人,不由開心地大笑。 李巡撫見士兵的狼狽狀,氣得須發俱噴,忽聽身邊那長竿似的漢子,冷冷道:“巡撫大人屬下士兵攻勢雜亂無章,顯見平時訓練無素,臨時才會如此狼狽。”語言宛如破銅鑼,聽了令人心煩意躁。 李巡撫受他責備,臉上一紅,恭恭敬敬地答道:“彭大人說的是,只怪下官平時督戰無方,今後當加緊磨練。” 看巡撫大人恭順卑諛的態度,可知那姓彭的漢子,身份定然不小。 那姓彭的依舊沒有回頭,又冷冷的道:“哼,江湖上居然會有這等身手的好漢。” 這時彌羅僧與尹靖正打到緊要關頭,他們起先兇猛迅辣,疾如電光石火,繼而溫穆詳和,宛如行雲流水,此刻變成不溫不火,一招一式,慢慢在拆解。 有時相隔許久才攻守一招,但乍合倏分,又迅速躍開,彼此一來一往,看似平淡無奇,但行家眼裡,均知這是一種招術、內力、經驗、機智的綜合拼鬥。 李巡撫突然大聲怒道:“飯桶奴才,還不快把胖賊匪捉住,站著瞪什麼眼?” 原來與天池醉客廝殺的那些官兵,個個被摔的臉腫鼻青,這時遠遠圍住,晃刀耀槍,虛張聲勢,誰也不敢真的上陣,李巡撫見狀,不禁怒聲催叱。 另一場那黑衣武士甚是猛勇,聖手公羊與他兀自惡戰不休,幽蘭谷主突然猛劈兩掌,把兩個土兵震飛,朗聲道:“胖子,腳底滑不同看主子去。”意思是叫天池醉客先脫身去照應苑蘭公主。 那些圍住天池醉客的士兵,經巡撫大人怒罵,只好硬著頭皮,舉刀挺槍,再度攻上。 忽聽一聲狂笑,只覺眼前一花,天池醉客身如巨鷹,掠過眾人頭頂,落在黑衣武士的馬匹後,揚手一鞭向馬腿劈去。 黑衣武士聽風辨聲,已知背後有人暗襲,但苦於前頭被聖手公羊纏住,無法回身抵擋。 “啪”的一審,長槍武士連人帶馬,排金山倒玉柱似的,倒將下來。 這群官兵以那黑衣武士最猛勇,他一落馬,人人鬥志消沉,情勢更亂。 聖手公羊大步踏上,手起掌落,直劈下去。 李巡撫大驚道:“快救孫將軍!” 那些士兵正在四下退卻,那裡還來得及上前搭救,只好齊聲吶喊,裝腔作勢。 忽聽那身如竹竿的彭姓漢子,喋喋乾笑二聲,向身旁一粒石子踢去。 “嗤!”石子疾如流星飛矢,直向聖手公羊後腦射去。 幽蘭谷主只道是有人發箭射來,冷笑一聲,身形迴旋,反手抄去。 哪知石粒體積甚小,勁道兇猛,卻意外地抄了一個空,“著”的一響,正中肩膀,把他打得皮破血流,翻身栽倒在地。 天池醉客大驚,伸手一把將他扶起,長鞭左右飛舞,劈倒二人,又拉著聖手公羊奔到尹靖身邊,急道:“尹小俠,公主馬車已去遠,老公羊受人擊傷,咱們先避其鋒芒。” 尹靖眉頭一皺,道:“你護著玄谷主,我斷後,咱們且戰且走……”話猶未了,只聽彌羅僧朗聲喝道:“再接貧僧這招!”身如流水,肩不晃,膝不屈,滑到尹靖面前,雙手交互推湧,勁風虎虎,一陣陣逼來。 尹靖劍眉飛揚,神情肅穆,突然身如旋風在原地旋轉起來,雙手不住地疾劃,看起來甚是奇特。 擊來的掌風,宛如流水滑冰,擦身而過,把長衫吹得獵獵作響。 那身如長竿的彭姓漢子,喝彩一聲:“好身法!” 原來尹靖足踩“太乙幻虛步”中的神妙步法“天旋地轉”,手幻“太乙無窮解”的絕招“指天劃地”,手腳並用,化開對方凌厲一擊,中指一彈,一縷勁氣,反襲和尚左臂“五裡穴”。 這時滑過尹靖身邊的掌風,勁風呼嘯,直向婁、玄二人卷去,天池醉客急忙揮掌擋去,被震得連退三步才站穩。 彌羅僧一擊未中,藉勢飄身而起,避開尹靖彈指勁氣,輕輕落回原地。 天池醉客跌退之際、身形搖搖晃晃,長鞭飛舞,企圖殺開一條血路衝出山谷。 無奈官兵人多勢眾,這時黑衣將軍舞動長槍,旗鼓大振,與天池醉客又展開一場狠鬥。 尹靖星目神光湛湛,凝視著彌羅僧與長竿漢子。 忽見那姓彭的,腳下微微跨動,他每走一步就是六七尺遠,不消三步已到二人中間,乾笑一聲,好似梟鷹夜啼令人甚感難受,淡然道:“這位大師可是天竺北印王特使彌羅神僧?” 彌羅僧合什欠身道:“貧僧正是,施主有何見教?” 彭姓漢子嘶啞著嗓音,道:“兄弟‘長竿客’彭奇.忝掌禁宮總管之職,奉東廠王公公之命,與孫總兵大人前來恭迎大駕。” 彌羅僧目光一轉,見官兵人數眾多,盔甲鮮明,頷首笑道:“欽差大人駕到,貧僧這廂有禮。” “長竿客”雙手一拱,臉皮抽動幾下,說道:“兄弟來遲一步,致有屑小假冒欽差,混淆視聽,哼,若不誅滅正典,難彰王法尊嚴。” 彌羅僧道:“阿彌陀佛,人無不赦之罪,天有好生之德,欽差大人法外施恩。” “長竿客”毅然道:“王法公正無私,萬萬饒恕不得。” 李巡撫朗聲喝道:“你們這些山賊土匪,還不趕快自捆自縛,跪地求饒,苦再執迷不悟,想頑抗,後悔奠及。” 尹靖趁他們說話之間,足尖輕點,宛如落葉飄絮,湧身切入群兵之中。 這時雙方惡拼正緊,立有六七名士兵砍來,尹靖身形平貼地面,以左腳尖為軸,同時左腿直伸,橫劃一個圓圈,頓時腿影如山,勁風呼嘯,籠罩三丈方圓。 四周兵卒被這奇幻一腿,掃得翻倒在地。 他身體一站直,雙手齊揚,官兵不住地擲刀拋槍,悶聲栽倒。 群兵見狀大驚,紛紛四竄,天池醉客殺開一條血路,哈哈大笑,與聖手公羊聯袂直向谷口衝去。 那黑面孫總兵勃然大怒,長槍挽了個大花,向尹靖心窩刺去。 尹靖見他槍法不凡,腳下“移形換位”,左手“金絲纏腕”,奇妙一卷,抓住槍頭,右手前探,擒住他“血池穴”。 孫總兵瞥見人影晃動,鎗桿手臂,一齊被製,不禁大為震駭,定睛望去,只那人英眉朗目,俊韶出塵,突然“噫”一聲:“小俠是你!” 尹靖一眼認出那人,怔了一怔道:“哦,是總兵大人。” 原來這位孫總兵正是二月前護送賢賓王妃北歸的那位黑面武士。 當日輦車駛過蘇北“斷魂崖谷”,遭遇山盜襲擊,孫將軍血戰重傷墜馬,性命垂危,正值尹靖自“斷魂崖”上飛落相救,數招之間,先後擊敗東冥二煞,大潰土匪。 賢賓夫人感其恩助,特贈明珠二顆,王令一面,尹靖婉拒價值連城的明珠,只收下“賢賓王令”。 因孫總兵有過南行經驗,朝廷派他同禁宮總管“長竿客”彭奇,西迎天竺特使。 孫將軍一見尹靖,自是驚喜交加,但因假冒欽差罪狀不輕,長竿客又是司禮太監王振的親信,因此低聲說道:“小俠速去!” 尹靖已明白其意,裝著被他用肱肘撞開,急退數步。 孫將軍長槍舞動如風,籠罩尋丈方圓,看起來聲勢更見凌厲,其實反而擋住四周士兵,使他們不得接近,婁、玄二人藉機跑得無影無蹤。 尹靖掌風如牆,把他槍勢封住,默運蟻密功,說道:“在下因有一位同伴,身受重傷,性命重危,才出此下策,謀取仙蘭,萬望將軍恕罪……” 他見孫將軍,似有不便之言,遂又運功說道:“將軍有何吩咐,但請說在嘴裡,在下就可聽出。” 孫將軍雖不會傳音入密的功夫,但也知蓄勁而發,喃喃道:“仙蘭之事,下官不能作主,不過這次皇上御駕親征韃靼,朝廷政事賓賢王有權裁決,小俠上京見賓賢夫人,也許會蒙欽賜。” 尹靖心中大喜,運功說道:“多謝將軍指點。” 孫將軍槍落如雨,連刺數招,道:“斷魂崖一別,賢賓王夫人與郡主甚是惦念小俠,請早日上京會晤。” 尹靖突然大喝一聲,絕招迭出,孫將軍一個招架不及,長槍被震飛,人也滾開老遠。 尹靖抽身欲退之際,忽見“長竿客”好似一支竹竿似的搖搖晃晃,直竄過來,口中喋喋怪笑道:“來有路,去無門。”原來他自持身分不願群毆,此刻見孫將軍不敵,才展開蒲扇般的巨掌,直印過來。 尹靖微微一怔,只見他身如竹竿,極瘦極長,但手掌甚是肥大,顯見掌上功夫,定有奇特造詣。 他心生警戒,“太乙玄功”布滿周身,凝神斂氣,一掌緩緩推去。 “長竿客”觀他居然不閃不避,硬接自己凌厲一擊,臉露不屑之色,嘿嘿冷笑,掌力又加重二成。 驀間一聲震天價巨響,山谷雷鳴,群峰呼應,沙飛石走,勁氣排空,二個站得較近的士兵,被強烈罡風,震得五臟離位,氣絕身死。 站得稍遠的,有的被掌風卷倒,有的驚慌過度,雙腿直發抖,李巡撫嚇得臉色土灰,紗帽打個轉,險險跌落馬下。 震音未落,風沙飄揚,緊接著傳來聲朗笑,一道人影疾如一縷青煙,消失在谷口。 眾人驚魂甫定,凝目望去,只見彭總管筆立如青竹,好似中風著魔,一動也不動。 李巡撫定了定神,顫聲道:“來人啊!……快救彭大人。” 那些士兵見假冒欽差已走光,但餘悸猶存,個個還是站著不敢動。 孫總兵一躍而起,就要上前察看彭奇傷勢。 彌羅僧急忙出聲阻止道:“將軍慢著,這位大人受‘玄門罡氣’震傷,此刻正在調息,萬萬不可擾亂他心神,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孫總兵一怔,住足不敢去扶他。 李巡撫驚惶萬分,朝廷欽差在長安府裡出事,若有什麼三長二短,這巡撫的前程,只怕保不住了。 過了盞茶功夫,“長竿客”鼻孔冷冷哼了一聲,四肢活動一下,說道:“武林中練就‘玄門罡氣’者屈指可數,看不出這小子居然也善於此道,這一時大意,險些著了他的道兒。” 彌羅僧微感驚訝!這人能抵住“玄門罡氣”一擊,功力誠然非同小可,看來中原當真是藏龍臥虎,高手如雲。 李巡撫見彭總管無恙,急忙奉承幾句,道:“彭大人武功蓋世,海內第一,那小賊自然不敵,不過他卻機警的緊,被他逃去,可惜!可惜!” “長竿客”嘿嘿乾笑一聲,不言不語。 李巡撫又諛謅,道:“此去京師,路程尚遠,下官派一隊人馬供大人驅使,沿途好照應。” “長竿客”哼了一聲,道:“你們這些飯桶的孩兒,還能派上什麼用場?” 李巡撫唯唯應是,不敢再言。 當下二位欽差與彌羅僧結伴上京,由於馱載聖經的白馬受傷,彌羅僧掌運內力,吸出佛門“驚世神針”,外敷傷膏,並取下經書玉盒,自行背在肩上,以減輕白馬負荷。 孫總兵換了一匹健馬,“長竿客”依舊徒步而行。 李巡撫領屬下官兵列隊恭送,直至蹄聲渺杳,人影不見,才收拾殘局回長安。 且說尹靖奔出山谷,奔行如風,一陣功夫已追上婁、玄二人。 幽蘭谷主肩膀被擊破,早用外傷金槍膏敷治,已不礙事。 三人沿途急奔,忽見眼前一片曠野,黃沙鋪蓋,一望無垠,蹄印輪跡,遙遙向北方伸延,直沒於天際。 黃昏時刻,來到一處叢林,車輪痕跡,印過如茵荒草,行不遠西面有一小池,池邊長滿蘆葦,白花盛放,此刻夕陽餘暈,從林葉隙縫間射入,把白花映成粉紅色花朵,更見嬌豔欲滴。 這片森林雖不若“千樹林”濃密,但面積頗廣,他們尋搜好一會,天色已見朦朧,只見蟲鳴鳥啼,風吹樹梢,漸漸看不出輪痕。 尹靖突然喜叫一聲,道:“你們看前面,馬車停在那兒,我們找到了。” 聖手公羊運目望去,果見馬車停在二十丈外花叢旁,似有一道黑黝黝的遮屏,他看了一陣說道:“那裡有一堵圍牆,裡面似有房屋。” 尹靖頷首道:“是有房子,不過頹牆廢瓦,不象有人居住。” 說話之間,三人已到馬車旁,四下靜悄悄地,不見苑蘭公主與宇文雷夫婦。想必是進入了那屋中歇息。 躍過牆垣,觸目梁倒棟析,瓦礫滿地,好似一座廢棄的古堡,此刻夜色晦冥,陰氣沉沉,使人感到一陣淒涼恐怖的意味。 他們悄悄而行,提神警戒,穿過瓦礫堆,前面有半壁土牆,堵住去路,右邊似有一道拱門可通行。 幾人顧盼間,驀聞隔牆傳來一陣陰惻惻冷笑聲,這笑聲打破了沉寂的氣氛,但入耳心寒,更增加了幾分恐怖。 他們悄悄掩去,從拱門探首窺視,只見裡面似是個天井,枯木凋謝,玉柱橫徑,滿階落葉,隱約可看出在左庭槐樹旁,站定二人,曲線玲瓏,微風披拂著如浪秀髮,正是苑蘭公主與任年嬌。 右廂廊下有四道黑影一字排開,二人佩劍,一個手搖擺扇,另一個兩袖清風,這四人隱在陰影裡,因此看不清面目。 只聽其中一人陰鷙地說道:“兄弟不知宇文雷是公主麾下屬員,剛才只是想衡量他‘陰屍掌’的造詣,不意,嘿嘿……” 任年嬌怒聲嬌叱,打斷他的笑聲,道:“宋文屏,你用暗器傷我丈夫,有什麼值得神氣?” 原來先前說話那人,正是“三峽盤龍嶺”,金牛谷主宋文屏,這人暗器手法獨步武林,雙手可同時打出十二粒“七煞追魂彈”。在武林中的聲望,雖不若萬教十三要員響亮,但也頗負盛名。 他們起先未見宇文雷正感詫異,一聽原來傷在金牛谷主“七煞追魂彈”上,尹靖運目望去,只見槐蔭下斜靠著一人,被樹的蔭影遮住,不是宇文雷是誰? 宋文屏陰笑一聲,道:“武學浩翰如海,天下百派千宗各有所長,或善於拳掌,或善用兵刃,兄弟這暗器手法,獨樹一格,你丈夫學藝不精,怪得誰來?” 一陣冰冷嗓音,宛如來自冰霜地窖:“你妄傷本公主手下之人,顯然沒有把我看在眼內,聽說你雙手可同時打出十二粒‘七煞追魂彈’,何不展露出來瞧瞧?” 牆後三人吃了一驚,苑蘭公主內傷甚重,宋文屏真個要用“七煞追魂彈”射她,只消一顆已難抵擋,別說十二粒齊發。 但宋文屏似是心有顧忌,淡然笑道:“公主神功蓋世,兄弟這點雕蟲小技,怎敢獻醜?” 他為人城府陰沉,明知苑蘭公主被雪山“千手菩提”擊傷,與尹靖一道被“三才陣”逼落江中,但此刻相見之下,公主神態冷漠如故,與人莫測高深之感,如果傷勢痊癒,自己萬非其敵,他心存疑慮,也就不敢易然莽動。 苑蘭公主冷哂道:“總算你還有自知之明,不敢在我面前班門弄斧,哼,不過,今日之事卻也不能就此罷休。” 宋文屏道:“我這‘七煞追魂彈’除非用獨門解藥,否則縱令當世神醫聖手公羊親到,也無法救得,宇文雷既是公主麾下屬員,自當贈藥賠贈禮。”言辭之間,甚是卑謙。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道:“贈藥賠禮,就能了事嗎?” 宋文屏一怔,他剛才所說贈藥賠禮,是試探的口吻,如果苑蘭公主滿口答應,就是心虛膽怯,這時聽她口氣咄咄逼人,顯然有恃無恐,因此更加不敢妄動。 當下喋喋笑道:“不能了事,又待怎樣?” 苑蘭公主冷然道:“假如你自己處置,砍斷一條手臂,如果由我出手,雙臂齊斷。”言下之意,把他當作嘴上魚肉。 那二個佩劍的其中一人,緩步走出,說道:“公主言談之間,把天下英雄視若無物,兄弟不自量力願領教公主幾招絕學。”踉蹌一聲,寒光閃閃,拔出長劍。 那人走出陰影外,只見他臉白無須,正是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他見苑蘭公主生得纖弱,不信有傳言那等厲害,何況聽說她已身受重傷,今晚若能擊敗她,豈不一鳴震天下? 苑蘭公主螓首仰望著蒼穹一線殘月,冷然道:“看你拔劍,可知劍上造詣有限得很,我若與你手,未免抬高你身價……任年嬌你去十招之內把他擊敗。” 任年嬌應聲,道:“公主啊,這人我認識他,是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手底下有些真功夫,只怕不容易勝他。” 苑蘭公主怒道:“別嚕嗦,我叫你十招之內把他打敗,快去。” 任年嬌臉有難色,道:“這個……” 朱明翁聽她要十招之內把自己擊敗,心頭大怒,反而聳聲朗笑,道:“你手下之人震於兄弟威名,不敢下來過招,還是公主自己下場吧。”人已走下庭階,抱劍而立。 任年嬌呸了一聲,道:“朱明翁你吹什麼大氣,我說十招之內要贏你不易,並不是怕你,公主啊,寬限二十招如何?” 苑蘭公主截然道:“半招也不能寬限。” 朱明翁冷笑道:“哼,你這老太婆能在我手下走過二十招嗎?來來你無法在十招之內贏我,我卻可以十招之內勝你。” 任年嬌羅袖飛舞,直竄過去,長指甲向他臉上劃去。 朱明翁明明見他空白著雙手,突然一道烏光襲到眼前,吃了一驚,長劍一收,騰身躍起。 他外號稱“飛龍劍客”,輕功造詣特深,劍走輕靈,在空中挽了二朵劍花罩落。 苑蘭公主道:“這招‘潛龍在天’原該挽三個花才夠火候,四個入妙境,你只挽二個花,顯見內力不夠冗長,虛而不實,用‘鳳鳴歧山’打他。” 這些話說得異常快捷流利,字字清晰入耳,朱明翁劍勢未落,她已說完。 任年嬌大喜,明白苑蘭公主要從旁指點,照著一式“鳳鳴歧山”打去。 朱明翁只挽二個劍花,本就不夠威力.被這招“風鳴歧山”逼得無法落地,只得一提丹田真氣,再度躍起。 苑蘭公主又道:“鏡花觀月,金鐘夜撞,順水推舟,平沙雁落……” 這時任年嬌根本不理朱明翁長劍攻的是什麼招數,只按著公主的話,一招一式地使將出來。 這些招術本甚平淡,但連串施展,威力奇強,朱明翁居然被逼得無法落地。 他輕功造詣雖然不凡,但連續數招無法落地,丹田一口真氣已濁,情勢危極。 宋文屏等人都看出情勢不妙,那另一個佩劍漢子,大踏步走下庭階,叫道:“這樣不公平,公主令屬下之人出戰,又從旁指點,勝了也不光彩。” 苑蘭公主卻不理會他,繼續說了二招:“藍田日暖,銀漢雙星。” 朱明翁身子正下撲,這時氣喘吁吁,再無法提氣縱躍,怒目圓睜,咬緊牙關,喝道: “賤人,拼命了!” 任年嬌咯咯盪笑,右手一探已擒住他持劍手腕,左掌駢指如刀,揮砍過去。 只聽“克嚓”一聲,朱明翁腕骨被砍折,鮮血直流,連人帶劍被擲開老遠,撞在樹幹上,痛得不住呻吟。 那另一佩劍漢子,氣得七孔生煙,戟指怒道:“公主不按江湖規矩,摩某第一個不服。” 苑蘭公主突然嬌軀微微一晃,伸手扶住樹幹。 這個小動作,對方幾個都看清清楚楚,暗暗竊喜苑蘭公主果然身負重傷,那佩劍漢子膽氣一壯,挑釁道:“在下親自領教公主東夷絕學。” 苑蘭公主輕藐地說道:“你曾經敗在梁姑手下,怎配與我動手?” 那人脖子一熱,乾咳一聲,原來他正是浮月山莊二莊主,“南天一劍”摩雲庭,那手搖折扇的是“鐵扇書生”俞君傑,摩雲庭當日在淮陰郊外,與梁姑惡戰正狠,勝負難分,苑蘭公主就像今天這樣,從旁說招,把他擊敗。摩氏昆仲在武林中聲望極隆,他對這事引為生平奇恥大辱。 當下摩雲庭臉上殺氣橫溢,沉聲道:“兄弟今晚特來洗雪當日之辱。”腳下緩緩跨前二步。 任年嬌道;“公主你說招,我同他再拼一場。”她知“南天一劍”功力還在“飛龍劍客” 之上,只是既能在十招之內打敗朱明翁,想來最不濟事,也可同“南天一劍”拼個平手,於是挪動身子向摩雲庭迎去。 苑蘭公主叫道:“回來!” “為什麼?” 苑蘭公主冷冷道:“我未令你出場,你就好好站在一邊別動。” 任年嬌好生沒趣,心想: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念你身受重傷,故而好意替你出場應戰,一個出智一個出力,打敗了“南天一劍”,何等光彩?她心中不平,卻不敢形露於色,默默地退下。 苑蘭公主喝退任年嬌,抬頭望著天上繁星殘月,摩雲庭見她異常鎮靜,心中疑慮重重,反而猶豫起來,不敢貿然出手。 彼此相持了好一陣,摩雲庭始終不敢拔劍,苑蘭公主已知攻心有效,冷漠道:“你的劍法輕浮有餘,穩健不足,一招之間雖可砍刺七八劍之多,但力量分散,每一劍的威力也就顯得薄弱,遇上高手之時,劍花虛浮,不足以克敵致勝,好似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 她這話正說中“七星劍法”短處,摩氏兄弟在武林中號稱第一快劍,但輕快中劍力不夠深沉,因此始終無法壓倒各大劍派,獨步武林,他突然心念一動,問道:“閼伯實沈,紫微玉漏,公主可知其意?” 苑蘭公主隨口應道:“這是星宿之學,闞伯東方主商,實沈西方主參,參商二星,其出沒不相見。紫微北斗南面稱尊,而眾星拱之;玉漏無聲天將破曉,此時七星平臥斜對北斗。” 南天一劍哈哈朗笑,道:“公主一語道破愚兄弟十數年疑慮,敝人服輸認敗。”轉身退去。 苑蘭公主心靈敏捷,立知失言,自己無意中點破劍訣秘奧,雖然令他心悅誠服地認敗,但這人劍術造詣本就非同小可,這一來必將更上一層。 她這樣猜測,果然不錯,原來當年摩雲庭的父親摩成自從敗在“風塵狂生”的“浮世七絕劍”下後,深感祖傳劍法必有未到之處,數十年潛心靜研,臨終之時告訴他二個兒子那句“閼伯實沈,紫微玉漏”的劍訣。 他兄弟明知這是先父苦參的精華,但卻未悟其道,以他們兄弟在武林中的地位,自然不屑去請教別人,何況即使虛心向人求教,也不見得有人能指點迷津。 摩雲庭今晚聽了公主批評“七星劍法”的短處,突然心血來潮,出言問訣,苑蘭公主初不在意,隨口說出,解了他兄弟十數年疑慮,摩雲庭心中高興,自不在話下。 宋文屏見摩老二與苑蘭公主說了一些劍訣秘奧,就認敗打退堂鼓,心中好生納悶,一雙綠豆眼,骨碌轉動暗暗盤算計策。 苑蘭公主冷然道:“我叫你自斷一臂,送出解藥,你敢情是不聽。” 宋義屏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可毀傷?” 苑蘭公主道:“這麼說來,你是要我親自出手了?” 她語氣嚴冷,令人不寒而粟,宋文屏震於她的武功不覺退了一步,提神戒備,嘿嘿笑道: “宋某對公主武功甚是欽佩,一時誤傷你屬下之人,但願贈藥賠禮,罷戈息爭彼此免傷和氣。”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接著說道:“解藥在此,接住!”手一扔,那紙包緩緩飛來。 苑蘭公主眉頭微皺,只怕其中有詐,尚未決定應否把紙包接下,任年嬌愛夫心切,已迫不及待,搶前一步,伸手抓去。 這時她二人均在留意那個紙包,忽聽宋文屏陰喝一聲:“死亡路上追魂彈!” 只見烏光閃閃,宛如滿天星斗,籠罩而下,也不知射來多少“七煞追魂彈”。 宋文屏陰損毒辣,心驚公主武功太高,因此不顧江湖規矩,乘人不備之時,先發暗器後出聲。 這下變生俄頃,待她們警覺,已來不及閃避,苑蘭公主怒極,羅袖飄揚,揮拂過去。 只聽一連串的爆炸聲響,滿天彈丸變成一片綠芒芒的蓬針,如暴雨狂風,籠罩三四丈方圓。 公主掌力只夠震破彈丸,不足以震散蓬針,眼看她二人已難逃厄運,宋文屏不禁高興的喋喋怪笑。 驀見一縷青煙電飄而至,匝地刮起一陣狂飆,那籠罩而下的蓬針,有如一幕綠色帆布,被暴風卷起,呼地一聲,整個向上翻揭開去。 任年嬌喜叫一聲:“駙馬爺!” 青影收斂,只見尹靖含笑而立,耳聽哈哈朗笑聲,天池醉客與聖手公羊從牆後奔出。 宋文屏臉色大變,驚悸地連退數步,隱入廊簷陰暗處。 苑蘭公主剛才是強打精神來嚇唬他們,一見尹靖再也支持不住,嬌軀連晃數晃,危危欲倒。 尹靖緩步走去,笑道:“公主別來無恙?”伸手握住她玉掌。 他知苑蘭公主不願讓人扶持,但要是不支倒地,她一定更難受,因為才去握她手掌。 苑蘭公主精神一振,葶葶玉立,叱聲催促道:“尹公子快把姓宋的殺死!” |
第42章 禁宮盜藥
天池醉客咧嘴笑道:“宋文屏,怎麼縮著烏龜頭,不敢伸出來?反正咱們已罷戈息爭,不傷和氣啦,哈哈。” 這話陰損之極,宋文屏臉皮再厚,也不得不挺身而出,乾咳一聲,拱手道:“兄弟聞尹兄與苑蘭公主龍鳳落江,遊戲河海,不意在此相晤,幸會!幸會!” 尹靖含笑說道:“好說!好說!”突然欺上前去,左手分筋斬脈,已扣住宋文屏手腕。 宋文屏眼前一花,右腕被製,左手呼地一聲,猛拍對方胸膛。 哪知他掌勢一發功,人已如車輪般地,被懸空帶得一轉,從右邊翻到左邊,墜地後正好二人相對而立,一條左臂又被尹靖牢牢鉗制。 宋文屏只覺全身麻痺無法動彈,一雙綠豆眼滿含著陰沉怨毒的光芒,嘿嘿冷笑道:“尹兄的武功兄弟一向佩服的緊,不過以你的聲望對兄弟突施暗算未免小題大作?” 尹靖見了他目光,突然心靈一動,憶起了一件事。 當日他初下終南山,投宿長安旅邸,遇上“天震教”金龍堂主“凌風秀士”吳文昌,與冀北分堂香主董平,及“天外神叟”高足“旋風劍”冷清松,夜到“千樹林”,以“湛瀘劍” 欲換取“幽蘭谷”稀世奇花天竺純種的“六瓣仙蘭”。 聖手公羊一口婉拒,因之雙方反目大打出手,正打得不可開交,有一蒙面人悄悄掩入幽蘭谷,企圖漁翁得利,盜竊仙蘭。 來至亭臺旁,被護谷靈猿小黃截住,小黃不敵,那蒙面人正欲下毒手擊碎它的天靈蓋,尹靖及時解救,以致蒙面人左掌背反挨小黃咬得皮破血流。 當時那蒙面人右腕被製,左手翻掌擊尹靖胸膛,所施手法與適纔宋方屏手法同出一轍。 那夜蒙面人以黑巾蒙面,雖未見廬山真面目,但那怨毒詭譎的目光,與此刻宋文屏盯著自己的眼色一樣,令人一見難忘。 尤其宋文屏言行狡險,一如那蒙面人,當時“萬教旌”要他除掉臉上黑巾,蒙面人乘勢施放“七煞追魂彈”,手法之高妙,連自己都險險被他擊中。 這一連串的疑慮,使他推測那蒙面人就是宋方屏,這時他感到右掌鉗制處,有瘡疤的痕跡,更確實所猜,當即淡淡一笑,道:“在下似乎在千樹林見過宋谷主一面。” 宋文屏怔了一下,嘿嘿笑道:“尹兄貴人多忘,咱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混元坪’。” 尹靖笑道:“重陽夜金龍堂主帶‘湛瀘劍’上千樹林,欲換取‘六瓣仙蘭’,你可還記得?” 宋文屏神色自若,道:“這事兄弟倒有所聞。” 尹靖哈哈一笑,向聖手公羊問道:“那夜玄谷主與凌風秀士拼鬥之際,有一蒙面人掩入幽蘭谷,擊傷護谷靈猿,盜取仙蘭,並向‘萬教旌’誣告在下盜竊,你可知其人是誰?” 聖手公羊眉頭一皺,道:“那人連施三門派的絕技,令人莫辨真假,用‘浮月山莊’的空中絕妙身法,‘凌雲十八式’避過我‘混元掌’以‘小天星掌’打了駙馬爺一記,臨走之時施放‘七煞追魂彈’襲擊駙馬爺與‘萬教旌’,紅旌護法雪山‘生死劍’秦啟隆,追入密林就失去蹤跡。” 尹靖道:“我曾領教過柳家堡主的‘小天星掌’,及浮月莊主的‘凌雲十八式’,那蒙面人掌力不及柳家堡主雄厚,‘凌雲十八式’的身法不及浮月莊主靈巧,但暗器手法與金牛谷主不相上下。” 聖手公羊勃然怒喝道:“好啊!宋文屏你堂堂一谷之主,居然做起偷雞摸狗的勾當,誣良為姦,暗襲萬教旌,罪大惡極。” 宋文屏臉色鐵青陰陰笑道:“你們蓄意誹謗,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宋某今日落在你們手裡,自然無話可說,只要我有三寸氣在,必上萬劍池武林評審庭告你們一狀,哼哼,那時看看誰是真正的萬教要犯。” 尹靖神色一整,道:“彼此對薄公堂,讓江湖上的人明白是非曲直,那是最好不過,玄谷主你仔細瞧來。” 突然鬆開宋文屏手腕,掌勢一推,向他胸前印去。 尹靖的功力武林中聞名喪膽,這一掌如被印中,哪還有命在? 宋文屏背脊直冒冷汗,只見他掌勢來得不緩不急,情急之下,身子迎著掌風凌空而起,如巨鷹翻身,在空中一滾,斜斜向牆角飛落。 尹靖哈哈一笑,道:“宋文屏,這不是‘凌雲十八式’的‘翻雲覆雨’嗎?只是火候差了一點。” 宋文屏張口吐出一口鮮血,斜靠在牆邊,苑蘭公主冷聲責問道:“尹公子,你為什麼掌力打得那麼輕,不把他打死?” 尹靖笑道:“一掌把他打死,就無法逼他施展‘凌雲十八式’,如今罪跡明甚,看他如何狡辯?” 任年嬌咯咯笑道:“要收拾他還不容易,公主啊,我去把他雙臂砍掉,免得以後再用暗器傷人。”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道:“我手下不傷殘兵敗卒。” 任年嬌一怔,心想:剛才你還叫著要砍斷他的雙臂,取他性命,如今正是大好時機,卻又改變了主意,真是朝令夕改,陰晴不定。 南天一劍走到宋文屏身旁,沉聲說道:“偷襲萬教旌罪名不得妄加,幾位今日言辭一廂情願,顯然是蓄意誣賴宋谷主。” 天池醉客笑道:“摩雲庭你不管怎麼說,那蒙面人身懷天南三家絕學,準是你們一丘之貉無疑。” 摩雲庭道:“你要真有人證物證不妨到評審庭告狀,咱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轉身扶著金牛谷主四人一起離去。 這時任年嬌想到丈夫還中毒針倒在樹蔭下,忙問玄谷主道:“你可有‘七煞追魂彈’的解藥?” 玄谷主道:“我的‘萬方奇應散’專解天下奇毒!”說著那出藥散為宇文雷外敷內服。 “萬方奇應散”果具奇效,宇文雷這時已幽幽醒轉,遊目四掠,突然跑了起來,罵道: “那鷹鼻猴臉的龜孫子,滾到哪裡去了?”看他氣忿樣子,顯然是受過宋方屏侮辱,任年嬌道:“他們被打跑了,雷郎你沒事嗎?”宇文雷挺了挺胸膛,道:“還好,還好。” 尹靖道:“你怎麼被他們打傷?” 宇文雷咬牙切齒,道:“這些人可惡,可惡……” 原來採石磯事了,天震教,柳家堡,浮月莊眾人等,分成三路,擬行恆山奪取“玄天圖”。 “南天一劍”摩雲庭,“金牛谷主”宋文屏,“飛龍劍客”朱明翁,與“鐵扇書生”俞君傑,四人一道,過豫南,走秦川,沿黃河北上,途至臨潼,落腳在一個叢林廢堡中棲息。 那廢堡草木荒蕪,屋塌梁斷,任年嬌正好驅車避難到此。 她叫乃夫宇文雷先進堡中巡視一番,無意中聽到他們談論恆山之事,他一時不慎弄出聲響漏了行蹤,以致被其截住。 宋文屏一見正是“混元坪”帶走“伏羲奇書”及“藏玄秘圖”的那幽冥公子宇文雷,心中大喜,立時上前盤根問底,要宇文雷交出“伏羲奇書”“藏玄秘圖”。 宇文雷性情傲慢,如何能忍受對方脅逼?自是冷言相向,一言不合,卒以引起爭論。 他的武功本就略遜宋文屏一籌,鬥不幾回合,就傷在“七煞追魂彈”下,他只覺身子一陣冷一陣熱,痛苦難當。 宋文屏哈哈一笑,在他身上尋搜奇書,結果一無所獲,不由忿怒地打了他幾個耳光。 任年嬌見丈夫久去不歸,扶著公主下車入堡中查看,一見宋文屏在打他丈夫嘴巴,吃了一驚。 宋文屏等人乍見苑蘭公主,更為驚訝,畏縮地退入廊榭陰影下。 尹靖聽了上面敘述,心甚焦慮,濃眉深鎖道:“藏玄秘圖遺落江湖,掀起濤天風浪,如今豪傑雲集恆山,倘若‘玄天圖’落入歹徒手中,教我何顏以對林老伯?” 眾人均感到事態嚴重,苑蘭公主秀眉微顰道:“現在萬教庭主及南北各大門派,一定盡出精華去了恆山,那裡驚險惡況,非同尋常,我不能讓家妹一人涉險,咱們立刻就去恆山接應。” 聖手公羊站在醫生的立場,自然表示反對,他恭恭敬敬地說道: “下屬愚意,不如先搶得仙蘭,治癒公主傷勢,再上恆山不遲,否則縱然去了,也無補於事。” 眾人頷首表示贊同。 苑蘭公主滿臉不悅之色,伸手扶著樹幹,想是心神疲憊,否則會把聖手公羊嚴叱一頓。 提到搶奪“六瓣仙蘭”,尹靖把孫總兵之事,說與眾人知情,聖手公羊沉吟一陣,出了一個主意,道: “欽差官既是駙馬舊識,情義上不便再去攔截,如今兩全之計,不如分道而行,駙馬爺與公主上京晉見賢賓王夫人,相機行事,下屬與婁兄等人,先往恆山助公主一臂之力。” 尹靖也有此意,只是不便開口,聞言大喜,道:“如此偏勞二位了。” 伴君如伴虎,任年嬌覺得苑蘭公主甚難侍侯,不如也上恆山去追隨二公主,因道:“單只二位去了,未免勢薄,愚夫婦也願去略盡綿薄之力。” 尹靖當即應允,於是眾人就此議定,從車廂取出乾糧充饑,這一晚就在廢堡中歇息。 第二日來到潼關,眾人分道而行,尹靖沿黃河東行,曉夜兼程,一路甚少休息,對公主侍湯服藥,無微不至,因為公主傷勢嚴重,車廂不能過於動盪,只得緩緩而行,這一來自然影響行車速度。 一直到了第七日,瓶中藥丸只剩二粒,遙見前路,垂楊斜柳,京華在望。 尹靖喜道:“大公主咱們已到京城了。” 入得城來,但見紅樓畫閣,珠簾卷雨,香車駛於天街,駿足馳於禦路,茶坊酒肆,歌管絃索,柳析花衢,簫鼓喧天,真個是滿目琳琅觀不盡,一片繁華在畫中。 尹靖只覺南船北馬,燕京繁華,比起金陵,另有一番盛況。 這時天色尚早,但他無心觀賞市面風光,驅車來到一家大旅館,掀開窗簾,把公主扶下馬車。 店小二笑臉來迎,見公主滿臉病容,卻出奇的美麗,不由怔了一怔。 尹靖道:“替我們預備兩間清靜上房。” 店小二見他二人衣著高貴,想是豪富人家外出遊覽,旅途染病,因此急忙把他們引進睡房。 尹靖把行旅安妥,來到公主房間,說道:“你好好在房中歇息,我去打聽賢賓王府第。” 苑蘭公主微微點了點頭,道:“你快去快回。” 尹靖應了一聲,出行而去。 這些日子一直在一起,公主見他離去,突然心靈感到一陣空虛,一人在房中靜靜地等待著,思潮起伏,想起她妹妹此刻在恆山不知處境如何? 這次去恆山的無不是機智老練、功力高強的江湖豪客,及各大門派的宗師,玉妹心地純善,雖然身懷絕技,如何鬥得過那些人? 越想心裡越煩躁,她一生中最關心愛護妹妹,而她最關心的人,又處於最使她不能放心的環境。 她只覺得神昏目眩,異常慵懶,又倒出一粒丹丸服下,調息運功,儘量使心神平靜。 到了傍晚時分,一陣敲門聲,把她喚醒,她道:“是尹公子嗎?請進。” 門縫開處,尹靖走入房中,苑蘭公主見他一臉失望神色,問道:“怎麼,沒找到賢賓王?” 尹靖道:“侯門深如海,賢賓王府在禁宮皇城之內,等閒人物不得其門而入。” 苑蘭公主心想:自己貴為一邦之主、尹靖身為駙馬,居然吃了閉門羹,受人奚落,心中好生氣忿,冷冷道:“一個賢賓王有什麼了不起,不見也罷,咱們上恆山去。” 尹靖知她脾氣,這種求人之事,同她商量不出什麼結果。 當下令店小二準備幾樣精緻佳肴,端進房裡,二人對斟。 尹靖言道:“京城花燈火蕊,繁華如錦,可惜公主身體不適,要不然咱們倒可沿街遊覽夜境。” 苑蘭公主道:“玉壺國雖不若中原鼎盛,但每年秋末大祭,賓客如雲,遊人如鯽,盛況亦不下中原。” “玉壺國水暖花香,島嶼風光,另有引人入勝之處。” 苑蘭公主聽他讚揚,心中好生高興,曼聲道:“但願你與家妹能長住玉壺國,姊妹早晚相見,免得兩地相思,牽腸掛懷。” “在下縱然無法長住玉壺國,亦會經常與二公主前往拜晤。” 苑蘭公主突然輕輕一嘆,道:“我從不受人恩惠,這幾天蒙你照料,是我生平受恩最多的一次,雖然是你是妹婿,我也同樣感激你。” 尹靖覺得苑蘭公主突然變得溫柔文靜多了,與往日不大相同,大概是病久體虛之故,遂道:“公主快別這樣說了,危難互濟,乃是人之常情,何況咱們誼屬姻親。” “假如不是這一層關係,縱然你要幫助,我也不會答應……”說到此嘆了一口氣,接道: “但願往後日子,你也能這樣善視家妹,我就放心了。” 尹靖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她不用掛慮。 飯畢,尹靖起身告辭道:“公主玉體違和,宜早休息,我想上街溜達一陣,也許會回得晚些,你就先歇息吧。” 苑蘭公主只道他童氣未消,想上街看熱鬧,也不在意。 尹靖向店小二叮嚀,他不在期間,任誰也別去打擾公主清靜。 店小二見他投了店,就神色匆匆進進出出,只道他是去請大夫,遂陪笑道:“相公可是要去請名醫,東郊胡同有一位林大夫,醫術很高明,何不去請來看看你家妹子。” 尹靖稱謝一聲,出門而去。 北京分裡外兩層城垣,“紫禁城”是皇室貴冑的禦居,尹靖信步來到“天安門”外,只見城門侍衛,盔甲勁裝,警戒森嚴,原來他有意一探禁宮,只怕公主擔心,更影響傷勢,因此推說上街遊玩。 他向西走了一程,城垣上不時有士兵來回巡視,他悄悄來到城下,耳聽衛兵已去遠,足尖輕點,宛如白鶴衝宵,落在城垣上。目光四掠,但見層宇疊翠,甲第連雲,宮閣相望,不知幾落? 他身形一伏,衝下城垣,只聽一人喝道:“什麼人?” 另一人應道:“老陸是我!” 老陸笑罵道:“好小子,嚇了我一跳。” 原來城垣內還有侍衛巡邏,尹靖身如閃電,隱在一株樹後。 那二人說完話,向東而行。 “紫禁城”建造宏偉,冠蓋雲集,也不知賢賓王府坐落何方?他躍上屋脊,施展飛簷走壁的輕功,往裡直撲,耳聞燕聲巧笑,絲竹清香,想是王侯貴婦正在飲酒作樂。 他發覺禁宮之內似乎毫無戒備,忽見眼前一片湖海,海中朱樓高聳,絲柳披拂,麗舟畫舫,來往如梭,陣陣歌管妙韻,隨清風飄入耳際。 顧盼間,只見東面一座宮殿,巍然矗立,燈光稀落,肅靜中自有一股莊嚴氣氛。 他去過“海天別墅”,也住過玉壺國的宮殿,但覺一切建築,都不若“紫禁城”豪華壯麗。 尹靖展開輕功向那宮殿奔去,殿外有兩只巨大石獅,一條大理石砌成的禦路,直入宮門,殿中玉柱金梁,碧瓦琉璃,正面龍椅高座,氣象萬千,敢情這裡正是日日朝聖的“金鑾寶殿”。 走過丹墀,只見四下闃無人跡,轉身奔出午朝門外,直撲內宮。 行不遠,遊目宮花禁柳,羅綺飄香,玉樹佇佇階砌,金蓮苒苒池塘,好一處如蘭如錦的花苑。 四周樓閣玲瓏,燈碧輝煌,他想大概是深宮內院,像這樣亂闖,若不找個人問問,怎能找到賢賓王府? 思念間,突然瞥見花叢中走出一青衣宮女,在樹後閃閃躲躲,行蹤甚是詭秘。 那青衣宮女邊走邊跑走得甚快,盡找無人之處行走,西面瀕臨湖畔有一處小山崗,怪石崢嶸,那宮女來到一巨石後,身形一閃而沒。 尹靖左顧右盼,不見青衣宮女影蹤,正在詫異只見巨石有一缺縫,青衣宮女正躲在縫中向他招手,就像鑲嵌石裡,因此不易發覺。 他不明白她為何向自己招手,但他藝高膽大,暗暗留神舉步走了過去。 巨石背光,尹靖目力雖甚精湛,也無法看青衣宮女容貌,只聽她急聲道:“把這個交給東廠王公公。” 尹靖見她粉臂雪白如玉,手掌中握著一個紙包,心裡微微一遲疑,道:“這個……” 那青衣宮女未容他說下去,急道:“我無暇同你多說,先走了。”也不管尹靖怎樣,把紙包塞進他手中,轉出石後,急步而去。 尹靖只覺紙包中似有一支硬硬的金屬,暗想:這當中定有蹊蹺,自己豈能這樣沒頭沒腦地把它收下?急忙低聲叫道:“姑娘留步!” 那宮女不但不停留,反而去得更快,尹靖只得舉步追去。 一人快出山崗,忽然聽得一陣急雜步履聲,花樹後突然轉出三人,奔入山崗。 尹靖腳步一錯,已隱在岩石後,青衣宮女乍見三人吃了一驚,但已無法躲避,只得停下腳步。 那三人身穿翠綠色宮衣,也是婢僕打扮,只聽中間一位鼻樑特別高聳的宮女,冷冷問道: “你來幹什麼?” 那青衣宮女淡然道:“西宮娘娘叫我來的,你們管不著。” 右邊那位宮女,嬌聲罵道:“賤丫頭,竟敢向‘昭陽宮’的人頂嘴。” 那青衣宮女想是因人單勢薄,果然不敢再頂嘴。 那鼻樑高高的宮女又道:“你身上帶的是什麼東西?” 青衣宮女搖頭,道:“沒有什麼。” “哼,搜!” 左右兩個宮女上來擒住她手臂,向身上摸搜,青衣宮女極力掙扎,但雙拳難敵四手,被她們製住不能動彈,過了一陣,宮女道:“奇怪,什麼也沒有?” 那鼻樑高聳的宮女顯然是三人之首,她道:“看看有沒有藏在褲襠裡?” 。 另一宮女笑道:“把大腿張開,叫我們看看。” 那青衣宮女知石後藏著一個大男人,不由羞得滿臉通紅,罵道:“無恥丫頭,你們敢!” “有什麼不敢,嘻嘻。” 這次三人齊上來動手。 尹靖聽他們要搜她褲襠,脖子一熱,把頭轉了過去,不敢再看。 青衣宮女掙動得更厲害,無奈那三個翠綠衣的宮女,力氣甚大,又是三製一,因此無法脫困。 只聽那鼻樑高聳的宮女,吃吃笑道:“賤丫頭,真的沒有什麼。” 青衣宮女咬牙切齒叱道:“下次相逢,看姑娘整你。” 尹靖轉目望去,見四人分站兩旁,原來她們搜不出什麼東西,只得把她放了。 青衣宮女只怕再遭侮辱,向巨石瞟了一眼,奔入花園而去。 那三位綠衣宮女還是站著未走,鼻樑高聳的宮女皺眉道:“菊雲告訴我們娘娘,說西宮娘娘悄悄交給這賤丫頭一個紙包,怎會沒有?” 另一宮女道:“是呀,沒有咱們回去怎麼交代?” “走吧!回去見了菊雲再說。”蓮步款擺,三人聯袂離去。 尹靖知他們要找的必是手中這紙包,但不知是些什麼東西,想把它打開,後來又覺不妥,那青衣宮女分明是受命把這紙包帶到此地來交給某一個人,只因那人未到,就糊裡糊塗地把它交給了自己,情急之下又不容他解釋清楚。 他知現在就是想還那青衣宮女,只怕也無法找到她,當下之計,只有在此地等那人來取。 心念未了,忽聽一葉落地之聲,有一人一搖一晃,走入山崗,來得奇快。 尹靖一怔,只見那人奇瘦奇長,正是日前南下迎接彌羅僧的那禁宮總管長竿客彭奇。 孫總兵說過,長竿客彭奇是東廠宦官王振的親信,不知與西宮娘娘私通什麼陰私,這長竿客身手不凡,今晚若把紙包交給他,來此的目的就要前功盡棄。 只見彭奇身法如風,霎時把山崗環視一遍,停立在適纔青衣宮女藏身的巨石前。 他等了一會,不見動靜,喃喃自語,道:“明明是此地,為何還不見來?” 他雖然有些煩躁,但還是耐心地等待著。 尹靖仰肩蒼蒼暮色,已是三更天侯,深宮燈花如蕊,徹夜不熄,令人不覺時候已晚。 長竿客突然嘿嘿乾笑一聲,搖搖晃晃,出了山崗,轉彎抹角,盡走花蔭幽暗處。 尹靖展開“浮光掠影”的絕世輕功,尾隨疾追。 長竿客或平地馳行,或飛入屋脊,霎時來到一座高樓前。 大門外有二個侍衛守護,一見長竿客立時持戟行禮,他略略一招手,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這座樓閣的四周,衛兵來回巡邏。警戒頗嚴,尹靖正在思索如何混入。 忽見一個太監,持宮燈,從大門走出沿著廊榭花徑,直入內宮。 那太監口哼小調,信步而行,來到牆角幽暗處,尹靖出其不意地把他點到,拖入花叢把衣服換了,回向向高樓走去。 大門侍衛持戟行禮,尹靖學著長竿客略一招手,低著頭走進殿中,踏上樓階,遇上二三個太監,彼此均不招呼。 他邊行邊留意樓上房間形勢,走到窗簾下,突然雙足一點,宛如一陣旋風捲上屋頂,輕似飄葉,從東簷竄到西簷,這裡正是樓房的背面,一式“倒掛金鉤”,足尖鉤住屋簷,探首向房中竊視。 只見房裡玉案雕椅,古董奇珍,五光七彩,琳琅滿目,極盡侈華之能事。 有二人對坐促膝彭奇對面那人唇紅齒白,玉臉無須,只是兩眉低平,看起來為人陰冷。 只聽彭奇道:“下屬依王公公指示,在山崗等待甚久,卻不見西宮娘娘派人將字諭及信物送來。” 王公公伸手端起案上濃茶,呷了一口,道:“娘娘字諭,關係非淺,若落入旁人手中,西後與我性命,堪是可慮。” 聽他口氣,這事似乎甚為嚴重,但他神色依舊一片泰然,顯見此人胸府極深。 彭奇卻顯得頗為焦急道:“西後娘娘或許臨時聽到什麼不利風聲,改變主意也未可知。” 王公公頷首道:“西後娘娘,機智絕倫,善察人意,否則也不會受皇上如此恩寵,也許她臨時另有計較,但也萬萬不可輕率……”說到此突然臉上殺氣一閃,冷冷道:“如果事有意外,那就多多仰仗總管大力了。” 彭奇正色道:“下屬身受公公鴻恩,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王公公聽了心下直喜,目光一掠正中案上一個玉盒,笑道:“總管這次西行,一路風順,將仙蘭帶回京師,功不可沒,皇上班師回朝,老夫當奏請加官晉祿。” 彭奇道:“下屬多蒙公公提拔,理應效犬馬之效,何敢居功?” 王公公突然低聲問道:“老夫聞說,‘六瓣仙蘭’具有長生不老妙力,不知真否?” 彭奇道:“長生不老論,雖不可盡信,但武林中有一門內功,修習精湛,可趨避百病,益壽延年。‘六瓣仙蘭’若是學武的人吃下,可增強功力,平常人亦可補益元神,尤其壯陽補腎,更具奇效。” 歷代帝王大皆妃、姬、嬙、嬪數以千計,妻妾即多,宮中瑣事亦繁,有些笨重工作,不得不用男人操作,但皇帝都是自私透頂,只怕宮裡男女混雜,出了差錯,於是把那些入宮工作的人去勢,使他們失去生殖能力,變成不陽不陰的中性人,這些人統稱太監。 太監事務繁多,有時還要服侍太子遊戲作樂,從小把太子帶大,日長情深,等他繼承基業,難免對太監厚遇,因此歷代常見宦官干預政事。 明太祖初定天下,嚴禁宦官干政,但太祖駕薨,傳位太孫惠帝,他意圖削奪諸王權柄,燕王朱棣,打起“靖難”旗號,引兵叛變,當時攻下金陵,曾得宦官內應之助。 燕王繼承大統,引用宦官在京師任職,設東廠專攬皇帝機密特務事,於是宦官干政復見於明代。 王振于英宗即位,主持東廠,權柄在握,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但權勢越大,只覺自己不能人道,總是遺憾,遂百般徵攬名醫,調配奇方,期望壯陽強精,恢復本性,雖服過不少祕方,唯功效奇微。 這次天竺朝貢“六瓣仙蘭”,有一位心腹御醫,暗地告訴他,仙蘭有巧奪天工的功能,別說壯陽強精,就是長生注顏,亦有望焉。 王振聞知,自是喜出望外,正統十四年,皇上御駕親征韃靼,朝廷政事,東廠具有甚大決定權限,他即派心腹禁宮總管長竿客彭奇,西迎天竺特使,一來表示友善,並保仙蘭無恙。 王振對“六瓣仙蘭”雖是垂涎欲滴,但卻不敢佔為已有,他道:“總管也不是外人,自可直言無諱,老夫之道,你知之甚詳,但不知有何高見良策?” 彭奇突然湊近他耳邊竊竊私語,王振臉浮喜色,頻頻點頭,尹靖聽不出他們說些什麼,急忙運起“通天耳”,但只聽了一句“李代桃僵”,他們就住口不言了。 王振起身入內室,取出一串鎖匙,說道:“這是開‘八寶塔’門的鎖匙,就把仙蘭存放在塔頂。” 長竿客把鎖匙揣入懷中,取過案上玉盒,告辭下樓而去。 他一出大門,立即展開輕功提縱術,一路直奔“八寶塔”。 八寶塔一共有八層,每一層須用一把鑰匙打開,此刻黑夜,塔中無燈,一片黑黝黝,難辨景物,長竿客熟悉地打開每一道門,盤旋而上。 那串鎖匙共有九把,八把一樣大小,另一把只有一半那麼大,他打開塔頂最後一道門,突見室中燈光大放光彩,湛湛如同白日,原來塔頂是個圓柱狀,頂端嵌著一顆夜明珠,散發的光輝,把室內照得明明白白。 只見真珠、瑪瑙、趙璧……堆積堂滿,幾罄天下財寶於一室。 長竿客取下最小的鑰匙,走到一壁箱前,把鎖匙穿進洞孔,正欲要開箱蓋。 壁箱上面有一面鏡子,眼睛餘光,掠過鏡中境物,突然臉色大變,未及開箱,猛地反身,一掌向鐵門劈去。 只見一道人影晃開六尺,“砰”的一聲,一掌結結實實打在門上,嗡嗡響了好一陣。 長竿客一擊未中,急步搶立門戶,喝道:“什麼人?” 那人一身太監打扮,笑道:“別怕,是你公公到來。” 長竿客大大一怔,只見來人玉面朱唇,他心裡吃驚,表面上卻很鎮靜,嘿嘿冷笑道: “閣下假冒欽差,擅闖禁宮,是想造反嗎?” 尹靖揚了揚手中紙包,笑道:“不敢,不敢,我是奉西宮娘娘玉旨,要把這包字諭及信物,交給東廠王公公,只因在下位卑職微,不敢晉見,特請閣下轉達。” 長竿客臉色數變,此物關係西宮與東廠間的一項密謀,豈能落入他人手中? 當即暗暗運功,伺機下手,沉聲道:“閣下之言,何以徵信?” 尹靖笑道:“你不信我是西後派來,還是不信我手中物件……” “我兩樣都不信!”乘他答話之際,突施暗襲,五指鼓張,向紙包擒去。 尹靖見他眼珠轉動,已知此人心懷叵測,朗笑一聲,以牙還牙,健臂疾伸,反擒他玉盒。 二人心思各異,互有顧忌,知道欲搶對方手中物,必難如願,只怕一個大意,反被對方搶去,因此五指變抓為拍,改攻為守,封擋過去。 只聽“砰”的一聲,二人互對一掌,尹靖雙肩晃了一晃,長竿客卻退了一步。 尹靖笑道:“你既然不信,為何來搶?” 長竿客覺出自己掌力不及他雄厚,滿面沉穆之色,肅然道:“你既然是西後派來之人,為什麼不把東西交來?” “假如能這樣給你,也就用不著你在小西崗等侯那麼久了。” 長竿客心下已然明白,以為尹靖手中紙包是向西後派來的宮女搶奪,卻沒有想到是交錯了對象。 他道:“宮中是非繁多,你局外人最好不要干犯,閣下只把東西交出,王公公必有重賞。”尹靖笑道:“重賞倒不必,我這紙包換你手中玉盒,兩廂情願,各不虧損。” “除這玉盒之外,‘八寶塔’中財物任你取捨。” “以物易物,各隨情願,絕不勉強。”說著把紙包藏入懷中。 長竿客見尹靖把紙包藏人懷中,本欲立刻出手去搶,突然心頭微微一震,只覺對方一舉一動,看似緩慢,但卻毫無空隙可乘,這分明是一種似緩實疾,無形返虛的上乘武功,緩慢只是心靈上的感覺。 武功到了一定境界,攻敵出招之間,成敗得失,心裡都有數,長竿客覺得此刻貿然出手去搶,只是徒勞無功而已。 他心下驚異,暗暗轉動念頭,左腳悄悄跨出鐵門外,嘶啞著嗓音道:“只要你交出那紙包,一生榮華富貴享用不盡,若然執迷不悟,禍患就在眼前。” 尹靖冷冷道:“富貴身外物,何足眷戀,總管既不願交換咱們只好相互搶奪。” 長竿客功行兩臂,鐵青著臉,哼聲道:“閣下恃強傲物,是萬教十三要員哪一派的人?” 當今武林聲望,首推萬教十三要員,長竿客認為除開萬教十三要員的高手之外,江湖上無此功力者。 尹靖搖頭道:“在下孑然一身,不屬萬教十三要員之列。” 長竿客心中不信,冷冷一聲道: “閣下私闖禁宮,怕累及師門,不敢道出身份,哼,我照樣可查出。”揚手發掌劈去,這一掌聲勢兇猛,勁風怒卷,威力非同小可。 尹靖不敢大意,健臂搶動,一式“雲鎖五嶽”封擋來勢,哪知長竿客是以進為退,不待掌力接實,突然收招變式,飛快地退出鐵門外,順手把門一推,企圖把尹靖關在塔頂。可惜左手拿著玉盒,騰不出空閒,只能用右手去關門,發掌接招之間,已慢了一步。尹靖冷笑一聲,無名指曲在拇指下,向外一彈,一縷勁氣,直襲長竿客“腕脈穴”,指襲銳氣,“嗤嗤” 聲響,長竿客未及把門關攏就驚叫道:“金剛指!”撒手飄身疾退。 |
第43章 焚香望閭
“八寶塔”除了頂上一層,以下各層都黯然無燈,尹靖把門推得開開,讓塔頂光線,透射而入,只見長竿客已退到第二道鐵門,身法的確靈快。 尹靖淡淡一笑,道:“總管見識淵博,不過在下剛才那彈指的玩意,與那金剛指不盡相同。” 長竿客臉色一紅,乾咳一聲,道:“少林金鋼指是用食指,你用無名指,略有差異。” 五指之中是以無名指最笨拙,也最難運用,因此能用無名指者,功力當然更上一層。 尹靖正色道:“差之毫釐,謬之千里,武學一道,分毫差別不得,總管從指上難以看出在下來歷,換接幾掌試試。” 長竿客惱羞成怒,冷峻道:“掌指任憑施展,均無顧忌。” 尹靖道:“總管留心!”右手收回胸前,由下而上推出,勁氣呼嘯,真有排山倒海之勢。 長竿客叫道:“龍氣橫江,閣下原來與通臂神乞結交。” 這招正是“龍形八掌”中的“龍氣橫江”,長竿客只覺他掌力渾雄猶在丐幫掌門通臂神乞之上,不敢說是丐幫門下,只說與神乞有結交。 尹靖朗笑一下,“總管果然是識貨人。”掌勢一變,五指變幻曲如朵梅花似點似拂輕靈之極。 長竿客臉色跟著微微一變,喝道:“雪山‘散花手’,梅開二度。”身形閃動,左移六尺。 “龍形八掌”以剛猛見稱,“散花手”長於陰柔暗勁,二者之間,差異甚大,難怪長竿客為之變色。 他一閃開,尹靖頓時搶立門戶,雙掌合什在胸前,掌心外揚平推出去。 這招禪意彌濃,顯然是佛門一種精深掌法,他連施三招,招招不同門路,長竿客驚異莫名,不敢攫其鋒芒,門口又被尹靖堵住,只得飄身飛出塔緣欄杆。 他腳剛站定,尹靖已含笑佇立面前六尺外,說道: “咱們現在處身塔外欄杆,總管想把在下關在塔頂,只怕已難如願。” 長竿客幾度搶在門戶,目的是想伺機把尹靖關在塔內,這時眼看詭計難以得逞,不由嘿嘿冷笑道:“你雖然下得八寶塔,也插翅難出禁宮。” 塔高樓危,寒風凜冽,尹靖遊目四掠,只見四下燈光焰焰,樓臺宮殿,盡在眼底,說道: “在下不得六瓣仙蘭,不離禁宮。” 長竿客陰冷冷道:“閣下露了丐幫、雪山、少林各派絕學,今日若不把西後娘娘字諭留下,這三大門派,難逃滅門之禍。” 尹靖暗暗吃驚,心道:自己不過胡亂使幾招耍他,若因此害了這三大門派受兵禍之災,那真是罪惡非淺,遂正色道:“武學萬流歸宗,在下與少林、雪山、丐幫毫無瓜葛,所擅技藝也不僅這三家,總管不信,試試便知分曉。” 兔起鶴落,拳腳翻飛,招招珠璣,所使盡是天下各大門派的精華。 彭總管越戰越驚,這人對天下各派絕學,都能使上一二招,只是零亂無章,不成一體,顯然是旁觀摹仿得來。 當下把門戶守得緊緊,他功力非同小可,尹靖使出各家招術,居然無法勝他,只見塔頂拳風回盪,與冷冽寒風相應成氣,整個八寶塔虎虎晃動,生似要倒塌一般,聲勢駭人至極。 尹靖久戰不上下,突然清嘯一聲,手幻“太乙無窮解”,足踩“太乙幻虛步”,身如行雲流水,展爪一抓,不知怎樣一來,已攫住玉盒,左手揮切如刀,向他頂門砍落。 長竿客只覺他手法之高妙,生平僅見,居然無法閃避,斷喝一聲:“好身法!看腿!” 這時二人各抓住玉盒一端,他如果封架尹靖左手攻勢,玉盒勢必被搶去,突然施出奇招,以攻迎攻,飛起一腿向他陰囊踢去! 尹靖喝道:“來得好!”上攻頂門的左手,陡地一沉,擒住長竿客足尖。 長竿客出腿的瞬間,右手同時向玉盒猛奪,尹靖抓住玉盒的指頭,被震得松滑下來,玉盒又被奪了回去。 彭總管使用奇招奪回玉盒,但足踝卻被抓住,尹靖手一抬,把他整個提起來,冷冷道: “此處離地面十數丈高,總管還是乖乖把玉盒交出。” 長竿客怒道:“你休想如意。”抬手把玉盒向塔下擲落。 尹靖氣往上衝,劍眉軒揚,暴喝道:“你也下去!”震臂把人拋出塔外。 長竿客發出一聲淒厲長嘯,人隨玉盒,疾如殞星,向塔底墜落。 夜深人靜,這嘯聲傳播數裡之遙,驚動了整個“紫禁城”。 尹靖憑欄鳥瞰,只見水光瀲灩,金蛇耀動,敢情底下是片湖海,長竿客才敢冒險逃生。 宮中原本闃靜,此刻人影晃動,來回穿梭,顯得異常忙碌。 他心中暗暗叫糟,返身奔下樓去。 剛出八寶塔,迎而奔來二人,步法穩健,靈捷之極,此處地面開闊,無可隱藏的地方,那二人已發覺他身形,喝問道:“什麼人?” 尹靖停步應道:“是我。” 那二位見是一位太監,頓時改顏相向,和聲問道:“是東廠公公嗎?” 尹靖背光而立,那二人無法看清他容貌,他卻把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只見二人身材高大,面貌相似,一個缺右臂,一個缺左臂,單臂各持銅 ,兩人合起來剛好一對。 那持右 的漢子,說道:“適纔八寶塔傳來警兆,有一人從塔頂跌落湖中,公公可見著可疑之人?” 尹靖故意驚訝,道:“原來如此,你們快上塔頂去察看,我到湖中救人。” 持右 的漢子應了一聲,見八寶塔門大開,轉身奔去。 另外那持左 的漢子聽出破綻,暗想:咱二人聞警而來,這公公就在左近為何不知,心中起疑,立時擋住尹靖去路,問道:“更深夜靜,公公到此為何?” 尹靖冷冷道:“我是找彭總管。” 右 漢子看出尹靖容貌,眉頭一皺,道:“公公好似從未……”話猶未了,只覺脅下一麻,已拋 翻倒在地。 左 漢子大感意外,沒想到這太監竟是假冒的,一時搶救不及,喝道:“好賊子!看打!”舉 猛劈過去。 尹靖輕笑一聲,伸出二根指頭把銅 夾住,說道:“得罪了。” 那人悶哼一聲,仰面栽倒。 尹靖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收拾了二人,且聽人聲吶喊,裡面有十數人奔來,口中叫道: “捉拿反賊!” “別放跑了!” 尹靖急忙展開輕功提縱術,向湖海方向奔去,幾個起落,已把眾人遠遠拋在後面。 繞過湖畔,只見宮女三五成群,紛紛議論,說是剛才有一人掉落湖心,一直未見浮起。 尹靖暗暗吃驚,長竿客莫非淹死不成?他遊目四掠,不見玉盒浮起,只怕久留此地,露了破綻,沿著花樹陰影,躲躲閃閃,奔馳而去。 這時四下追捕正緊,衛兵來回奔走,無法照原路出去,只得轉彎抹角撇開追蹤,突然來到一堵圍牆下。 那牆不過尋丈高,他耳聽背後步履聲,知道追兵趕來,足尖輕點,已躍過牆去。 牆裡是一座花園,舉目看時,只見水光繞綠,山色含情,竹木扶疏,交相掩映,這時梅花盛放,一望如雪,霏霏馥馥,清香之氣,沁人肌骨,尹靖顧盼間,不覺為之神醉,忽聽上有人說道:“那反賊也許就在王爺花園裡。” 尹靖吃了一驚,邁開大步,穿過幾條花徑,走過數處樓亭,來到一座宮殿前。 眼見四下無人,微提真氣,從圓窗躍入室中。 鼻聞一陣濃郁馥氣,如入芝蘭之室,只朱簾綠縵,畫棟雕梁,右邊擺著一張檀木象牙床,錦被繡枕,羅帳低垂,如雪如霧,令人迷離神醉。 帳裡隱隱看出有一女人沉睡,秀髮如浪,粉腮如玉,雪白的手臂,擱在被外,春意撩人之極。 尹靖一怔,暗道:“這裡原來是女人香閨,自己雖是無意闖入,卻也不該。” 正欲尋門出去,他身影照在羅帳之 上,床里那人突然擁被推枕坐起,叫道:“呀!你是什麼人?” 尹靖一怔道:“別嚷,我是無意闖入小姐閨房。” 那女人叱道:“好大膽,你是哪一宮太監?” 尹靖急道:“聲音小點。” 那女人聲音卻叫得更響,罵道:“狗奴才,還不……” 尹靖突然欺身到床邊,隔空彈指,點中她啞穴,沉聲恫嚇道:“你敢再呼叫,我就先殺了你。” 那女人花容失色,心想:原來宮裡來了刺客,這人並非太監,她這時哪裡還敢出聲,何況也叫不出口了。 尹靖掀開羅帳,見她眼如秋水三分色,口似紅桃一點嬌,長得十分標致,尤其錦被紅羅襯托之下,更見嬌豔。 他突然覺得這女子好生面善,好似在哪裡見過面似的,只是一時記不起來。 那女人見尹靖劍眉怒剔,眼睛瞬也不瞬地瞅著自己,心裡更是害怕,不覺發抖起來。 尹靖見如此情狀,料想這裡是留不住了,不如問她賢賓王府的坐落,及早離了禁宮,明日再設法前來。遂道:“你知道賢賓王府在哪兒?” 那女子更見慌急只是搖頭。 尹靖甚覺奇怪,他出道來,接觸過的女人,無不是風塵中的英傑,個個膽識,魄力,機智不讓鬚眉,今晚這女人如此膽怯,實感意外,當下和悅地說道:“只是你說出賢賓王府在何處,我絕不傷害你。” 那女人美目如水,凝望著尹靖俊臉,已不像先前那樣害怕,點了點頭,伸手指著自己嘴巴。 尹靖會意,顧及男女之嫌,不敢觸她肌膚,又隔空解了她穴道。 那女人心神稍定,說道: “你問賢賓王府做什麼?是來行刺的嗎?” 尹靖笑道:“姑娘恁地多心,我是來晉見賢賓王夫人。” 那女人突然“噫”了一聲,道:“你是在‘斷魂崖谷’,救過我們的那位英雄?” 尹靖猛然記起,當日這女子正坐在賢賓王夫人身旁,只是匆匆一瞥,記憶甚淺,難怪覺得有幾分面善,忙道:“哎呀,你是郡主。” 那女子笑道:“我是文昌郡主,你穿這樣我幾乎認不出來,前日孫總兵回來提起過,公子欲上京畿,我們日日盼望,想不到在此相晤。”說到此,臉上不覺羞怩地浮起一層紅雲。 尹靖把那件太監服裝脫下,一身錦緞青衫,恢復了本來俊逸的面目。 文昌郡主這時低下了頭,不敢看他,尹靖見她羞澀,自覺擅闖香閨,有失禮儀也坐立不安,尷尬地笑道:“在下就此別過,明日再到府上拜晤。”轉身走去。 文昌郡主聽他就要去,忙道:“公子稍等。” 尹靖道:“郡主有何吩咐?” 文昌郡主低聲道:“公子何去匆匆,明日可別忘了……” 尹靖突然劍眉一皺,道:“有人來了。” 文昌郡主跳下了床,把尹靖帶到隔壁房間,說道:“公子在這裡委屁一下。” 只聽一陣步履聲,接著房門“砰砰”地響起,傳入嬌嫩嗓音道:“郡主,郡主。” 文昌君主又跳上床去,問道:“是誰啊?” 那門呀然一聲開啟,走進一個青衣女婢,門外二個手持長槍的衛兵,三人齊齊向郡主一拜,那兩個侍衛站立門外兩側,青衣女婢道:“奴婢奉王爺命,來看郡主。” 文昌郡主道:“有什麼事嗎?” 青衣女婢道:“今晚宮裡來了一個強盜,上八寶塔,偷取珠寶,有人見逃入咱們花園,王爺令奴婢同二位侍衛前來保衛郡主。” 文昌郡主道:“不用了,我這裡平安無事,不要誰來保護,你們回去吧。” 青衣女婢道:“那反賊高來高去,非同等閒,郡主不可大意。” 文昌郡主怒道:“別說了,你們快去,不要吵我。” 青衣女婢臉有難色道:“奴婢回去,王爺責怪下來……” 文昌郡主未等她說完,叱道:“討厭,我叫你們快走,還嚕嗦什麼?” 那女婢不敢多言,只得同那二個侍衛走了。 文昌郡主見他們已去遠,叫出尹靖,說道:“他們把公子誤作強人,這如何是好?” 尹靖說這也難怪,即把遇上長竿客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只略去西後娘娘傳遞信件之事。 他想:這事可能關係爭寵奪權,自己是局外人,不明緣由,自然不宜拖進旋渦,他只希望見到那傳信的宮女,把東西還給她,因此不願在文昌郡主面前提起。 文昌郡主:“王振恁地大膽,竟敢貪婪貢禮,明日我叫爹爹向他要仙蘭就是。” 她本想立刻帶尹靖去見母親,轉念一想,三更半夜,從自已房中帶出一個大男人,雖然清白無事,卻難遮人口,因道:“公子留在房裡甚不方便,我現在帶你從一個地方走出去。” 尹靖道:“郡主只需指點路線,何勞芳駕。” 文昌郡主笑道:“公子不用客謙,請隨我來。”伸手拉著尹靖輕手輕腳地走進花園。 尹靖低聲道:“牆外有衛兵巡邏。” 文昌郡主道:“無妨。” 二人在花樹亭臺之間,彎彎曲曲走了一陣,眼前一道低低的圍牆,有一柴門可通。 文昌郡主指著那柴門,道:“對面是我姨丈禮部尚書官邸的後院,我表哥書房鄰近城垣,你可從那兒設法攀緣出城。” 她心下略一沉吟,只怕尹靖明日無法入紫禁城,又關切問道:“公子住在何處,明日派總兵接你入紫禁城。” 尹靖把住所告訴她,二人剛跨腳進園中,文昌郡主忽覺腰間一緊,被尹靖抱了起來。 只聽尹靖低聲說道:“園中有人。” 文昌郡主粉腮飛霞,芳心“砰砰”跳個不停,緊靠在他胸前,問:“什麼人?” 尹靖道:“讓我仔細瞧瞧。”把郡主輕輕推開,探首向裡窺視。 只見二個小女婢,手中提著一盞明燈,後面跟一位中年宮裝婦人,臉型略為清瘦,舉止雍容灑脫,三人來到花園中,其中一婢女燃了一把清香,遞給那婦人,婦人接過香來,雙膝跪地,朝天拜了幾拜,閉上眼睛,口中喃喃默祈。 那二個女婢跟著跟著跪在婦人背後,尹靖回頭向郡主道:“有一夫人手捧清香,跪在花樹之間,好像是在對天祈禱。” 文昌郡主微微嘆了一口氣,道:“那是我姨母,她每晚子時必到花園禱告。” 尹靖奇道:“令姨母有何難遣憂慮,要夜夜到園中禱告?” 文昌郡主眼圈一紅,幽幽道:“這事說來徒增傷感,不談也罷。” 尹靖心頭納悶,見她如此傷心,不好再問,轉頭向園裡看時,只見那人祈禱已畢,起身道:“妙妹,少爺房間打掃乾淨了沒有?” 妙妹應道:“奴婢早已打掃過了,少爺還在睡哩。” 婦人道:“這孩子也真貪睡,咱們回去吧。” 尹靖甚感怪異,看看天色還是子牌時分,那女婢三更半夜就去打掃少爺房間已不尋常,婦人怪他孩子貪睡,難道他們都半夜起身不成? 他心中不解,回頭想問文昌郡主,見她淚珠撲簌簌地掉下,他吃了一驚,道:“郡主何故流淚?” 文昌郡主忙舉袖拭去淚痕,強作歡顏,道:“奴家一時失態,萬望公子切莫見怪,這時一言難盡,但願皇天庇佑……”說到此,伸手指著東廂一間書房,接道:“那是我表哥書房,出後窗可見城垣,公子可從那兒出城,明日一早,我會叫孫總兵去接你。” 尹靖道:“令表哥熟睡未醒,怎好去打擾他。” 文昌郡主道:“你怎知道他還未醒?” 尹靖道:“剛才聽你姨母她們說的。” 文昌郡主輕輕一嘆,道:“你去了自然明白,奴家不送了。” 尹靖雖然滿腹疑雲,但那少爺果真熟睡,只要小心從事,諒不致把他驚醒,他心中惦記著苑蘭公主,遂雙手一拱,道:“郡主請留芳步,在下失陪了。”人影一晃,已飄入東廂書房。 文昌郡主一驚,怎麼他會飛,想來傳言的飛仙劍客,也不過如此,心中不由對尹靖更加敬慕神往。 尹靖閃進那書房,只見窗明幾淨,床單繡被枕頭排得整整齊齊,書架上經史子集條理井然,壁上書畫垂罩,風雅麗緻,哪裡有人在此睡眠! 但花園中那婦人與丫環,明明說是少爺在房中熟睡,為何不見人影? 他仔細看那床單棉被,平滑而毫無皺紋,絕不像人睡過。他心下暗自琢磨,剛才自己怕打憂這位少爺,文昌郡主卻說,“你去了就明白”,原來她表哥並非真在房中。 但那婦人半夜燒香,問兒起床,卻為何故?他左思右想,思不透道理,伸手推開後窗,只風後面許多花樹,四丈外就是城牆。 突然雙足一蹬,施展“浮光掠影”的蓋世輕功,飄然飛出窗外,落在城垣之上。 一起一落,已消失在黑夜中。 紫禁城與平民住民區尚有一段距離,由於更深夜闌,家家閉戶,街上行人稀稀落落,尹靖翻牆越戶,回到旅館,只見苑蘭公主房間還透射出燈光,夜已深,難道公主還沒入睡? 他輕叩了三下門,卻不見回音,心中不禁大為起疑,大凡在江湖走動的人,晚間入睡,萬無不熄燈之理。 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恐懼,莫非已有不測? 手一推,房門並未上閂,目光一掠,突然臉色大變,身形快逾閃電飄風,竄到床前,只見苑蘭公主伏身爬在床前,一動也不動。 這一驚非同小可,探她鼻息,微不可聞,再扶她脈搏,良久不覺跳動。 尹靖如焦雷轟頂,探她鼻息,雙手微微發抖,突然瞥見桌下一個小瓶子,瓶中盛著一粒丹丸,想必是公主未及吃下丹丸,就倒在床下。 他急忙撿起丹丸,把公主抱到床上,撬開牙關,納入她口中,伸手拍“廉泉”“將台” “丹田”三處穴道,哪知依然未見動靜。 尹靖心急如焚,掏出懷中那木盒子,想道:當今之計,要想公主起死回生,這“綠絲絳珠仙草”或有奇效,救人要緊,香玉公主臉容被毀,卻也顧不得了,日後再陪她上北天山隱仙峰去找仙草,萬一找不著,覓一處山林幽處,終身歸隱,不出江湖就是。 心意已定,立刻依照聖手公羊吩咐的方法,捏斷草根,將紅色的乳汁,一滴滴納入她口中,待那綠草中的一條紅紅絲線不見,乳汁也就流盡。 但苑蘭公主仍舊鼻息不聞,脈搏也不覺跳動,尹靖這時顧不得男女之嫌,伏在公主胸膛細聽,雖是四肢冷冰,臉色如灰卻是有一絲余溫,他心靈閃過一絲希望之光,閉目沉思,窮思竭慮,要盡一切方法,挽回公主性命。 他記得“太乙神功”中有一種“沉銀化汞功”,可打通僵化經脈,只是運功需時三晝夜,方才能奏效,這期間且不可受外力阻擾。 旅店嘈雜,這種治療方法又甚怪異,如關在房中三天三夜,豈不驚世駭俗,但生死迫在眉睫,雖無人護關,也不得不一試。 當即躍上床鋪,盤膝而坐,眼觀鼻,鼻觀心,開始調息運功。 盞茶功夫,頭上冉冉升起一股白煙,尹靖雙手平伸,貼住公主嬌軀,向上提起,如磁吸鐵,把她身體舉起來,頂在頭上。 起先被雙手托住,在約一個時辰後,就放下手來,單用頭頂,奇怪的是公主身子就像睡在床上一樣安安穩穩,不見晃動,只是身體重量,把白煙壓得向四面橫溢。 耳聽更鼓三漏,天將破曉之時,尹靖頭上白煙大盛,把苑蘭公主嬌軀緩緩抬起三四寸高。 那白煙一升一降,苑蘭公主的身子也跟著一上一下,微微抖動,就象在變魔術一般,怪異之極。 突然門窗無風自啟,好似紙葉般地飄進一道人影,那人身穿紅衣,年紀在五十以外,一臉陰鷙殺氣。 紅衣老人見床上情景,大大一怔,暗道:武功無奇不有,居然也有這種療傷方法,今日若非親見,說什麼也不會相信。 紅衣老人緩緩走到床前,陰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二位功力蓋世,震撼長江南北,今日卻難逃老夫手下,嘿嘿。” 舉起手不掌,向尹靖胸膛印去。 只見尹靖靈台清澈,印堂含華,臉上精瑩如玉,一動也不動,似乎不知眼前有人向他暗算。 紅衣老人手掌一閃,已到尹靖胸前,突然斜裡蓮足飛踢向那紅衣老人眉心。 老人大驚,掌化“孔雀剔翅”,揮切足尖。 那蓮足一伸一縮,腿出連環,只聽“蓬”的一聲,把紅衣老人踢翻開去,撞在牆壁。 那老人身體倒地,一躍而起,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躍竄過去。 藍影微飄,只見苑蘭公主已佇立在窗前,眼望東方魚肚色,冰冷冷地說:“堂堂一堡之主,居然也做此偷襲暗算的勾當。” 背後傳來尹靖朗笑道:“是仙人掌柳夢龍嗎?”人已躍下床鋪。 苑蘭公主道:“昨晚你走後不久,來了天震教白虎堂主,及分堂主,他們要你撤回‘武林評審庭’的控告狀,我自然不答應。二人自不量力,在我面前猖獗,被我打傷逃回,哼,想不到又來了這老頭。” 尹靖情知她必是與白虎堂主動手,以至傷勢惡化,昏倒床下,但用“沉銀化汞功”療治,原需行功三日夜,現在卻好起來,不禁動問道:“公主現在覺得如何?” 她服下仙草乳汁後,因經脈硬化,功效甚緩,經“沉銀化汞功”一打通,有如江流倒瀉,乳汁隨真氣運轉,人已甦醒過來。 於是運起“貝葉神功”與尹靖真氣相融合,兩種曠代神功相得益彰,真氣交流,加上稀世仙草藥力,何需三日夜,只轉一周天,大功已成。 因此在那紅衣老人暗算的千鈞一髮之際,苑蘭公主出腿把他踢傷,她內傷初愈,不敢出全力,否則定可出其不意把他一腳踢死。 只聽苑蘭公主點頭道:“六瓣仙蘭果有回生妙力,我現在已完好無恙。” 尹靖聽她康復,自是萬分慶幸,但想起仙草,不由嘆了一口氣,道:“我昨晚雖去禁宮,並沒有取到仙蘭,是用另一奇藥,治癒公主內傷。” 苑蘭公主道:“什麼奇藥?” 尹靖道:“綠絲絳珠仙草。” 他不敢把仙草得來的緣由說出,苑蘭公主性子很奇,也不問他這種奇藥如何得到,她只惦念香玉安危,說道:“我現在身子已好了,咱們就去恆山吧。” 尹靖道:“難得來京師,今日咱們上賢賓王府一趟,況且公主傷勢初愈,也該調養幾日。” 苑蘭公主道:“你要我同去賓府去求見?” 尹靖道:“在下正有此意,想與公主同上賓王府一趟。” 苑蘭公主道:“目前我傷勢初愈,在調養時期,也只好如此了。” 這時兩人自房中走出,孫總兵已在店外等候,帶二人向“紫禁城”而去。 三人不到片刻工夫已來到賢賓王府,經過門衛,步入賓王府內廳。 大廳當中雕花椅上正是賢賓王夫婦及文昌郡主,一見尹靖起身含笑相迎。 尹靖大步踏上,納頭便拜,道:“山野小民,叩見王爺、夫人金安。” 賢賓王依舊端坐不動,見尹靖朗目如星,劍眉入鬢,英氣含蘊,儀表出眾,心中暗暗喝彩,說道:“壯士乃敝府恩人,本王景慕高義已久,今日得識風儀,彌甚慶幸,何敢當此大禮,請坐,請坐。” 尹靖覺得賢賓王甚是謙和近人,稱謝一聲,起身一旁坐定。 苑蘭公主不但不拜,也不行禮,夫人道:“這位姑娘也請坐呀。” 苑蘭公主看賢賓王沒有起身相迎,十分不樂意,冷冷道:“你就是賢賓王嗎?” 眾人聽她出言無禮,皆都一怔,王爺仔細打量過去,訝然一驚,這女子綽約如仙,真是人世少見,宮廷之內,雖是佳麗盈千,粉黛如雲,卻是無人比得上她,賢賓王心下驚異,頷首道:“老夫正是,姑娘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冷冷笑了一聲,道:“賢賓王顧名思義,該是禮賢下士,賓客盈門,但今日我們二人踵臨貴府,不見你親出迎接,來到廳上還端坐不起,怎配掛起此賢賓名銜?” 賢賓王怔了再怔,這女子言情舉止迥異流俗,在自己面前,不但毫不懼色,而且滔滔直言,不由肅然起敬,道:“姑娘說的是,貴賓臨門,老夫慢出迎接,特此謝罪。”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還好,還好。”已大咧咧地坐在尹靖身邊。 孫總兵告退自去。 霎時酒席排妥,王爺道:“老夫敬備水酒,替二位洗塵。” 宴席上,文昌郡主一直悶悶不樂,她見尹靖帶了這麼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同來,不知他們二是何關係?偏偏苑蘭公主又不大說話,偶而同她談一兩句也都是冰冷冷地,愛理不理的樣子,心中好覺沒趣。 夫人看出女兒郁郁寡歡,心知其意,酒過三巡,笑道:“當日若非蒙壯士高抬義手,我母女早已暴骨荒山,老身不勝酒力,昌兒你敬壯士一杯。” 文昌郡主粉臉一紅,羞怩道:“孩兒不勝酒力。” 夫人一再催促,文昌郡主只得與尹靖幹了一杯。 賢賓王也敬了二人一杯,笑道:“二位來到京畿,無事就請在敝府盤桓幾日,容老夫聊表寸心。” 尹靖舉杯回敬,說道:“小民身有急事,不克久留,但有兩事懇請王爺相助。” 賢賓王應允道:“壯士恩澤敝府,雲天高義,有何吩咐,但請直說無妨。” 尹靖坦然道:“聞說天竺貢入一株六瓣仙蘭,小民敝友,身染沉 ,極需仙蘭救治,如蒙王爺欽賜,感激不盡。” 賢賓王“哦”了一聲道:“事不湊巧,昨晚禁宮失竊,經人上八寶塔查點,就只被盜去了天竺那份貢禮。” 尹靖眉頭一皺,暗暗忖道:目下有一種可能情形,一是長竿客與玉盒同葬身湖底,要不然就是長竿客將計就計,謊報失竊。 賢賓王見他沉吟不語,神色一整道:“目下已傳令全城,搜捕凶犯,如能取回仙蘭,自當贈送,絕不吝惜。” 尹靖昨晚入禁宮之事,文昌郡主只告訴她母親,王爺並不知情,尹靖聽他這麼一說,臉色一紅,道:“王爺雅意欽賜,雖然目下未得仙蘭,小民同樣感激。” 賢賓王覺得第一件等於說了空話,心甚不安,肅然道:“但不知壯士所請第二件何事?” 尹靖道:“小民想向王爺打聽一位親人。” 賢賓王笑道:“這事容易,只消令戶部到四城門出示公告,派人查詢,幾日之間,便可見分曉。” 尹靖道:“小民親人也在京師任官。” 賢賓王道:“那更易辦,吏部一查便知,但不知尊親高姓大名。” |
第44章 骨肉重逢
尹靖俊臉籠罩一層淡淡愁雲,喟然一嘆,道:“小民原藉三湘人氏,十年前家父上北京履職,梓裡洪水成災,小民被水衝散,十年無音息,今特上京尋親。” 賢賓王突然睜大眼睛,緊問一句道:“令尊大名?” 尹靖道:“家父姓尹名緒傑。” 此言一出,賢賓王夫婦與文昌郡主,霍然站起,齊聲問道:“你是?” 尹靖見他們神色有異,奇道:“小民姓尹單名靖。” 文昌郡主喜叫一聲,直跳起來。 夫人淚珠盈眶,直叫道:“皇天有眼,孩子你回來了。” 賢賓王哈哈大笑道:“來人呀,備轎禮部尚書府。” 尹靖道:“王爺莫非認得家父?” 賢賓王笑道:“豈只認識,令尊官拜禮部尚書,拙荊是令堂同胞姊妹,咱們親誼甚篤,有通家之好。”說到此,嘆了一口氣,接道:“這幾年你父母盼子生還,求神問卜,一言難盡。” 文昌郡主低低叫了一聲:“表哥!” 尹靖轉頭望去,只見她含情脈脈地說道:“昨晚你在花園裡,見一婦人當天焚香禱告,就是你媽盼你早日歸來。” 尹靖俊目含淚,拜倒在地,道:“孩兒叩見姨父姨母。” 夫人親手把他扶起,慈目望著尹靖俊臉,仔細地端詳,說道:“你眉毛像你爹,眼睛像你母親,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有親切之感,一直希望你能上京來看我們,想不到就是我的寶貝姪兒,太好了,太好了。” 廳上眾人莫不歡聲雀躍,唯有苑蘭公主依然冷漠如故,她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心中卻想道:你父親原來也是做大官的,那最好不過,門當戶對,玉妹嫁到你家也不算委屈了。 霎時轎已備妥,賢賓王問夫人,道:“夫人,我先過府報信,你們隨後就到。” 禮部尚書的官邸,緊鄰賢賓王府;二家有親戚關係,經常來往,尹尚書聞王爺過府,親出迎接。 賢賓王劈面第一句話,就道:“傑弟恭喜,恭喜。” 尹尚書茫然笑道:“朱兄喜從何來?” 他們兩家通好,私下以兄弟稱呼,廳上坐定,賢賓王道:“今日天送麟兒,尹靖這孩子,上京認親來了。” 尹尚書突然踏上一步,緊握著他手臂,激動道:“此話當真?” 賢賓王正色道:“愚兄豈有戲言。”即將尹靖在“斷魂崖”,救過夫人愛女,以及今日上京求藥認親之事,悉以相告。 尹尚書大喜過望,立刻即令通報夫人。 尹夫人聞訊,喜極而泣,連說:“快見孩子去。” 賢賓王道:“姨妹別急,你可記得靖兒身上有什麼特別標記?” 官府人家認子非同等閒,尹尚書也正色道:“夫人你說說看,可別胡亂認錯了。” 尹夫人不加思索道:“靖兒左後肩有一顆紅痣。” 門人來報,王爺夫人及郡主入廳來,尹夫人迫不及待,三步並作二步,未出大廳耳聽一陣喜笑聲:“妹子,靖兒回來了。” 珠簾卷起,走進四人,只見賢賓王夫人手挽一拉青衫少年,丰神俊韶,宛如臨風玉樹,瀟灑之極。 尹夫人見他臉孔酷似老爺,喜叫道:“姊姊,他是……” 賢賓王夫人道:“孩子,這是你媽。” 尹靖九歲離母,對母親音容,猶有幾分記憶,雙膝跪地,道:“孩兒叩見母親。”虎目中,淚水簌漱掉落。 尹夫人蹲下去,抱住兒子大哭。 賢賓王低聲,道:“傑弟,你看是不是?” 尹尚書見孩子出落得如此英挺俊拔,連說:“不錯,不錯。” 賢賓王勸他母子別哭,說道:“姨妹,你看孩子肩上可有紅痣。” 尹夫人十年望子,今見兒子無恙歸來,長得俊逸出塵,高興得不得了,說道:“不用看了。” 賢賓王堅持道:“還是看看好。” 尹尚書微一沉吟,也點了點頭。 賢賓王神色一整,朗聲問道:“尹靖你左後肩,可有一顆紅痣?” 尹靖一怔,道:“這個,我不曉得。” 賢賓王道:“脫下來看看。” 尹夫人道:“不用看了,孩子是我生的,不會認錯。” 她心中另有計較,寧可認錯,也不願失去這孩子。 苑蘭公主一向不喜歡理人,但她卻覺得這事非比尋常,萬一尹靖認錯父母,自己的妹妹也要跟著拜錯翁婆,事關玉妹權益,不得不開口,遂道:“尋子認親,錯誤不得,如果尹公子肩上有紅痣,便是你兒子,無紅痣,陌生路人。” 尹尚書夫婦呆了一呆,萬一尹靖身上無紅痣,十年望閭,又成空夢。 尹緒傑宦海得志,高官顯爵,怎奈垂暮之年,膝下猶虛,眼看尹氏香火繼承無人,縱然名揚四海,富比山高,又有何用?夫婦二人常為此事,揮淚噓嘆,尹緒傑自覺一生仁政愛民惜物一絲一毫非分不取,奈何皇天薄苛如斯! 尹靖脫下上衣,露出左肩,眾人都以緊張心情,圍攏過來查看。 尹緒傑首先喜叫一聲:“看!一顆紅痣。” 眾人色然而喜,至此千真萬確,無庸置疑。 尹夫人謝天謝地,抱著孩子,問道:“靖兒,這幾年四海飄零,怎樣生活的?” 尹靖道:“孩兒蒙恩師教養,一直住在終南山。” 尹夫人道:“這麼說來是師父救了你?” 尹靖回憶起當年之事,說道:“那年咱們家鄉水患成災,孩兒被水衝走,在怒濤掙扎哭喊,突然不知從那兒伸過來一隻手,把孩兒的提離水面,只聽耳邊風聲呼呼,睜眼看時,一片茫茫汪洋,屋舍、樹林皆都沒頂,那救我的人,把我挾住脅下,凌波而行。 過了一日夜,水越來越淺,我肚子餓,嚷著要見媽媽,他帶我到店中吃飽飯後,叫我別哭,說家裡被水淹了,無法住得,要帶我到山上去,過了幾年長大再回來重建家園,於是孩兒就拜他為師,上了終南山。 十年來蒙師父教養,恩德山高海深,數月前孩兒別了師父,下山尋找爸媽,皇天憐見,使孩兒得與你們相遇。” 尹夫人嘆了一口氣,道:“師父教你養你,恩同再造,我們應當接他到京師來,好好報他大恩大德。” 尹靖道:“師父他老人家是世外之人,我在終南山十年,他就從沒有離開過‘春秋居’,每次總是我下山採購口糧。” 尹夫人笑道:“山居生活一定很無聊,不像京城裡繁華,以後可不再受風霜之苦。” 尹靖腦海裡浮起終南山美景,笑道:“山中生活雖不像京城繁華,但朝敷行雲,暮敷流水,深山鳴黃鸝,高崗友麋鹿,另有一番閒情雅趣。” 尹夫人笑道:“仁老樂山,智老樂水,你喜歡山居生活,媽可陪你雲遊五嶽,踏遍天下名山。” 母子天性,雖然闊別十年,今日乍見,卻也滔滔談個沒完,這當中卻冷落了苑蘭公主。 她自幼喪母,見尹靖母子情深愛重,不免觸景傷情,輕輕嘆息一聲。 她心志甚是堅強,若換香玉公主只怕早已淚濕闌干。 尹尚書夫婦,起先只關心自己孩子,不甚注意苑蘭公主,只道她是哪一家官宦千金,這時聽她一嘆,才轉看她,齊被她那天生的出奇麗質所驚住。 尹尚書道:“你母子倆,滔滔而談,冷落了這位客人。” 尹夫人也笑問道:“這位姑娘是?” 尹靖急忙替他們引介,說道:“媽,她是東夷玉壺國苑蘭公主。” 眾人聽說是海外王國的公主,頓時另眼相看,賢賓王暗想:總算我眼不花,沒看錯人,這女子卻非常流。 苑蘭公主心想:尹尚書夫婦即是尹靖父母,也是玉妹未來翁媳,但願他們往後善視家妹,今日卻不可無禮。 於是蓮步款款,上前襝衽福了一福,道:“奴家拜見伯父母大人金安。”她口中說拜,並沒有跪下。 這是她踏入中原中,第一次對人行禮,在玉壺國,除平時遇上國王外,也沒有對人折過腰,因此彎起身來,覺得很彆扭。 尹夫人心花怒放,今日孩子回來,還帶了這一位美麗勝天仙的姑娘,古時禮制甚嚴,這姑娘願與咱們孩子在一起,至少是很要好的朋友,假如有這麼一位媳婦,真不知是幾世修來? 尹夫人心裡高興,不覺走上前去,握住公主雙手,問長問短,慈愛之情,溢於言表。 苑蘭公主從小就沒有母親,貴為一國之主,性情又古怪,從來就沒有人這樣關懷過她,劉老媽雖說是“滄海宮”保姆,但主僕之義,畢竟重於親情,無法代替母愛。 她覺得尹母慈善和藹,一如已故親娘,一股偉大的母愛熱情,烙化了她萬丈英氣,不由輕輕偎在尹母懷中,低低道:“伯母你太好了,但願以後你老人家,也這樣照顧我妹妹。” 她聲音說得很低,尹母聽得不甚清楚,笑道:“只要你不嫌棄,就在這裡住下,府裡上上下下,有誰怠慢,你儘管告訴我。” 父子團聚,舉府喜氣漾溢,不在話下。 是晚尹母帶尹靖來到書房,說道:“孩子這書房為你留了十年,天天打掃,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尹靖道:“孩子下了終南山,本欲先回湘陰,事有湊巧,苑蘭公主受了傷,為求救治,先帶她上了京師。” 尹母順口說道:“那位公主秀外慧中,不曉得願不願意嫁給我們?” 尹靖臉色一紅道:“媽別說了,公主怎可嫁給我們?” 尹母一怔,道:“怎麼?她不願意?” 尹靖尷尬道:“不是這意思。” 尹母正色道:“咱們官宦人自然不能娶那低三下四的人,我同你爹談過,公主的身家儀貌,都是上上之選。” 尹靖道:“不瞞母親,孩兒已有婚約,只待爸媽同意。” 尹母急問一句,道:“是誰家千金?” 尹靖道:“就是苑蘭公主的妹妹,叫香玉公主。” 尹母“哦”了一聲,心下沉吟,不知她妹妹容貌性情如何?如能像她姊姊就好了。 尹靖見母親沉吟不語,擔心道:“媽不同意?” 尹母道:“沒這回事,但不知她妹妹性情容貌如何?” 尹靖笑道:“像極了,同她姊姊一模一樣,有時候我都認不出來。” 尹母大喜道:“那太好了,你爹官爵不小,她是東夷公主,這等於是兩國聯姻,咱們應送一份重重的聘禮去。” 尹靖聽母親答應,心下甚喜,把與香玉公主結識的經過,告訴了乃母,遇有未詳之處,尹母必一再細問,說到武林中那些奇聞異事,鬥技爭勝的驚險場面,尹母不禁拍手叫絕,或嘖嘖稱奇。 母子在房中暢談歡敘,不覺已夜深。 忽聽外面丫環報道:“老爺駕到。” 一陣朗朗笑聲,尹尚書走進房中,尹靖叫了一聲:“爹爹。”尹尚書含笑責道:“孩子剛回來,你就嘮叨個沒完,不怕累壞了他身子?” 尹母道:“現在還早哩。” 尹尚書笑道:“夫人已是子牌時分了。” 尹夫人“噫”了一聲:“這麼晚,子時我都到後花園焚香祈祝,今日你回來,咱們一道去祝告一番。” 父子三人來到後花園,丫環捧上清香,三人接過香來,跪地朝天膜拜。 祝畢,尹氏夫婦,陪孩子回到房中,尹母親自替他掛帳拉被,一面叮嚀夜裡小心,休要著了涼,尹靖道:“媽不用操心,孩兒自會留意,苑蘭公主遠是來客,莫怠慢了。” 尹尚書道:“你姨丈特令人打掃‘娛賓樓’,招待公主,莫教貽笑外邦人士。” 話休絮瑣,翌日尹靖回家的消息,傳遍了“紫禁城”。 大小官員,聞說尹尚書失散十年的獨生子,重歸懷抱,各各備禮前來祝賀。 尹緒傑忠君愛民,政績斐然,又是賢賓王至親,來賀者王、侯、公、爵,六部九卿,不一而足。 當中單表掌理東廠君務機密的王振。 這日外報東廠王公公到府,尹尚書親自出迎主客坐定,一陣寒喧,王振說明前來祝賀之意。 尹尚書照例令尹靖出廳謝客,王振見他儀表出眾,一番讚揚之後,說道:“老夫帶了一些不成敬意的菲薄之禮,算是與賢契見面之禮。” 尹尚書還禮道:“不敢當王公公重賞。” 王振令人把禮物送入,只見為首押禮那人,奇高奇瘦,尹靖與他一照面,二下子都一震。 尹靖暗道:“彭總管原來沒有淹死。” 長竿客那晚被尹靖拋落湖心,他身為禁宮總管,維護宮內安全,如今自栽跟鬥,這事若宣揚出去,大失顏面,因此在湖裡遊走一會,因為水深壓力甚大,無法潛入湖底找玉盒,就潛遊到湖邊,從蘆草葉中冒出,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去換了一身乾衣,到東廠見了王振。 只說他在八寶塔上,遇了罕見強敵,經過一場惡鬥,那強人與玉盒齊被打落湖中,並將西後娘娘的宮女,誤傳信物之事,悉以相告。 長竿客這時見了尹靖,大為吃驚,這小子怎麼是尹尚書的公子? 他二人各懷鬼胎,彼此裝著不認識。 這一晚尹靖推說身體不適,要先行回房休息。 尹夫人要去請御醫,尹靖搖頭道:“不礙事,孩兒早些休息就好。” 尹尚書也說連日應酬累壞了孩子身體,尹母急忙帶他回房休息,幫他蓋好被,一切檢視清楚,才熄了燈離去。 尹靖聽母親已走遠,起床換了長衫,推開窗戶,只見一輪明月高懸蒼穹,足尖輕點,出了窗外,過花園,越圍牆,離開尚書府,一路向深宮奔去。 沿途只見王孫公子,紅男綠女,戲笑于花樹之間,歌管聲韻,絲竹清香,隨風飄溢回繞。 他迅行迅自思忖:長竿客依然未死,那玉盒不是沉在湖底,就是在東廠王振處。 看看天色尚早,先往湖海邊緣去察看情景,順便濟鑑山光水色。 轉過“八寶塔”,忽見眼前一片水光濯動,花柳映掩畫艘麗舟在湖中穿來漂去。 他觀賞一陣,覺得水色雖美,但多屬人工雕琢,無天生自然的雅趣。 於是興味索然,信步向湖畔西緣的亂石山崗走去。 這裡怪石崢嶸,離奇詭怖,與人迷離神秘的意味。 他走到一塊巨石後,停下步來,舉目看去,正是青衣宮女誤將信物交給自己的地方,他伸手摸著懷中紙包,此物留在身邊,必多是非,若能見著那青衣宮女,倒可還她,了卻一樁煩惱。 思忖間,忽覺背後一葉飄來,回身看時,只見尋丈外如竹竿似的,站定一人正是長竿客彭奇。 只聽他嘿嘿笑道:“尹公子別來無恙?” 尹靖笑道: “彭總管今晚到此,莫非又有什麼特殊任務?” 長竿客哼了一聲,道:“非也,前在‘八寶塔’頂,兄弟手拿玉盒,敗在你手下,心中不甚服氣,今日特來討教領益。” 尹靖功行兩臂,淡淡一笑,道:“總管有興,自當奉陪,不過今日定教你輸得心服口服。” 彭奇道:“少誇海口!”向前走了二步。 尹靖見他走了二步,突然停下不動,催促道:“總管請先賜招。” 長竿客未動手,冷冷道:“幹打索然無味,不如下個賭彩。” 尹靖笑道:“在下賭彩,從來有贏無輸,總管若不怕輸,儘管出題。” 彭奇冷笑道:“今晚你不見得能贏,咱們賭西後娘娘那玉釵。” 尹靖暗想:“原來紙中那硬硬的金屬是玉釵。”當即淡淡一笑,道:“彭總管以什麼下賭?” 彭奇言簡意駭道:“不揭發你的隱私。” 尹靖一下,道:“我有什麼隱私可供你揭發?” 彭奇陰鷙道:“你私探禁宮,闖下欺君大罪,這事若掀揭開去,不但你性命難保,令尊前途亦堪可憂。” 尹靖臉色一變,不禁沉吟起來。 長竿客察顏觀色,得意地嘿嘿冷笑道:“這賭彩公子佔了很大便宜,贏了得益,敗卻無損。” 尹靖突然劍眉一揚,肅然道:“王公公與西後娘娘私通音意,意圖吞沒天竺貢禮,罪跡更重。” 彭奇早有準備,慢條斯理,道:“自從信物誤傳,一條計策全部打消,你雖知那事,已無價值,至於‘六瓣仙蘭’目下沉在湖底,你空口無憑,也奈何不了王公公,再說當今西後得寵,王公公當權,這事鬧大了,公子一家,只怕難逃滅門之禍。” 這確是個嚴重威脅,尹靖可不顧自己安危,但椿萱在堂,不得不屈服。 他日來江湖閱歷大增,心中雖暗暗震悸,神色卻也鎮靜,淡然道:“宮中是非,我局外不屑參與,當日在八寶塔頂,要以紙包換玉盒,是你不肯,今日你危言恫嚇,亦屬徒然。” 長竿客見他神色不懼,不禁微微發急道:“目下玉盒沉在湖底,你若能設法取出,自然與你交換。” 尹靖哈哈笑道:“這不等於鏡花水月,徒托空言?你為什麼不下去打上來交換?” 彭奇臉有難色,道:“湖底水深,壓力甚大,兄弟水性膚淺,無能為力。” 尹靖沉吟一會,說道:“娘娘信物,在下並無佔據之意,只是不能交還給你。” 彭奇道:“為什麼?” 尹靖道:“那位青衣宮女誤交給我,只有原璧還她。” 彭奇眉頭一皺,道:“她因誤傳信物,被西後娘娘關進‘冷香宮’,無法來見你。” 尹靖心頭一震,毅然道:“除非她前來,還她自由之身,否則玉釵誰也休想取回。” 長竿客道:“還她自由之身,西後娘娘與王公公只怕都不會答應。” 尹靖突然走進二步,沉聲道:“只要彭總管答應,這事照樣辦得通,再說,總管武功在下甚為欽佩,與其要從比鬥中贏回玉釵,不如設法還那姑娘自由之身來換取,也等於造下一件功德美事,兩者得失,總管聰明人,當知所決擇。” 言下之意是要彭奇到“冷香宮”去搭救那姑娘。 長竿客情知憑真實功夫,自己不是他敵手,要想從比鬥中贏回玉釵,比去搭救姑娘要難上百倍。 他厲害一權量,心下決定,雙手一拱,道:“兄弟立刻去帶姑娘前來,請尹公子在此稍待。” 長竿客身形一晃,消失不見。 尹靖不敢遠離,就在石崗附近徘徊,轉身欣賞東面湖景。 突然怔了一下,只見離湖畔二丈外,佇立著一道秀麗倩影,著她安詳神態,顯然在那裡站了很久。 但剛才自己和長竿客均未發覺,這女子功力之高,可想而知。 尹靖緩步走去,邊行邊道:“明月當空,銀滿明湖,公主覺得此情此景,比之‘海天別墅’如何?” 那女子正是苑蘭公主,只聽她冷冷說道:“咱們來時新月如勾,如今團圓如鏡,匆匆已過數日,公子得隴忘蜀,不去恆山了嗎?” 尹靖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林老伯待我恩義如山‘玄天圖’之事,旦夕不敢或忘。” 苑蘭公主道:“那你為什麼久留不去,伯父母深明大義,只要你向他們提起,相信兩位老人家,不會強自留下。” 尹靖道:“我想取得仙蘭之後再走。” 苑蘭公主道:“仙蘭希世奇珍,可遇而不可求,為什麼一定要取到再走?” 尹靖緘默了好一會,緩聲說道:“這事早晚總得讓公主曉得,不如現在告訴你。” 苑蘭公主奇道:“什麼事,吞吞吐吐要瞞著我?” 尹靖道:“前幾日用來救公主那‘綠絲絳珠仙草’是任年嬌的東西。” 苑蘭公主問道:“是她轉送給你?” 尹靖點了點頭,道:“此草千載難逢,產在‘北天隱仙峰’頂,原是任年嬌一位舊情人,名叫萬龜年,在山頂忍受十年霜雪煎熬才取得,送到‘桃花居’給任年嬌。” 苑蘭公主冷冷哼了一聲,道:“任年嬌那樣地第醜,居然也有死心塌地的情人,萬龜年送仙草給她何用。” 尹靖道:“任年嬌外號‘桃花仙子’,聽說早年在武林中艷名頗著,後來被人毀容,萬龜年找‘綠絲絳珠仙草’就是要醫好她容貌,使她恢復舊日風彩。” 女人對自己容貌珍逾性命,苑蘭公主不禁心生詫異,道:“仙草既能醫治她臉孔,為何轉送給你?” 尹靖嘆了一口氣,道:“問題關鍵就在此處,我在‘柏雲寺’與二公主分手後,她追擊玉面書生徑往恆山,路過‘桃花居’那晚就在任年嬌處借宿。” 苑蘭公主聽這事突然牽涉到妹妹身上,心頭好生納悶,回過身來,問道:“後來怎樣?” 尹靖道: “任年嬌被毀容,積恨如山,因嫉妒二公主朱容絕世,惡念頓生,叫宇文雷用烈性毒藥,把二公主玉容毀損。”他這此話,說得很快,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說的。 話落口,只見眼前藍影一晃,苑蘭公主欺到身前,伸手扣住他腕脈。 尹靖一怔之間,未及閃開,被扣個正著,只覺全身麻痺,居然掙脫不掉。 要知二人功力本在伯仲之間,一旦被製,甚難有還手的機會。 尹靖的抬目望去,只見公主眼中發出奇異的光芒,宛如二把利劍,穿入胸膛,不覺冷冷地打個寒噤。 二人相持了一陣,苑蘭公主顫聲道:“玉妹容貌……真是被毀?”這些話,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氣說出。 尹靖心中感到一股涼意,堅定地點了點頭。 苑蘭公主激動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尹靖道:“公主那時重傷在身。” “我再問你,你為什麼不殺任年嬌與宇文雷?” 尹靖道:“宇文雷夫婦痛改前非……” 苑蘭公主未等他說完,接口道:“因此你就饒了他們,也瞞著不告訴我,是嗎?” 尹靖嘆了一口氣,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 苑蘭公主怒叱一聲:“混蛋!” 只聽“啪啪”二聲脆響,把尹靖打得兩耳雷鳴,眼前金星直冒。 公主怒氣未消,玉臂一震,尹靖身如騰雲霧般地,連翻數個跟鬥,向一塊巨石撞去。 眼看就要撞上,他突然伸手在石上一拍,緩和前衝之勢,輕輕飄落實地。 原來他一脫公主鉗制,立時運功自如,解去一危,否則這一撞,不死也得重傷。 這時有二道人影奔入山崗,正是長竿客帶著青衣宮女前來。 長竿客遠遠就看見尹靖被一個女人刮了二記耳光,好像擲小孩似的,摔翻幾個跟鬥,心下大駭,暗驚:以尹靖的功力,居然有人能隨意就打他耳光,舉手投足就把他擲翻,那女子豈不已入仙境?不由驚得瞠目結舌,呆呆怔住。 只聽苑蘭公主咬牙叱道:“尹靖,你放過宇文雷夫婦不殺,使親者痛,仇者快,問心何安?” 尹靖被她二記耳光,打得心頭火氣千丈,這時頭還有點昏,定了定神,強忍怒火,沉聲道:“公主不明是非,任年嬌自知理虧,忍痛割愛,將‘綠絲絳珠草’送與二公主治容貌,若殺她未免 情違義。” 苑蘭公主突然驚叫一聲:“啊呀!仙草要治玉妹容貌,為何令我糟蹋?” 尹靖苦笑,道:“這次上京的目的,本來就是要找‘六瓣仙蘭’替公主治傷,誰知回店之時,公主已昏倒在床上,際此生死邊緣,不得不通權達變,先用仙草救活你。” 這本是一番好意,誰知苑蘭公主卻不接受,厲聲叱道:“縱然我死了,也不可糟蹋仙草,使玉妹無藥可治,抱恨終身,你,可惡!” 藍影電閃,右手揮拂如花,看起來飄無虛緲,不著邊際。 尹靖劍眉軒揚,大喝一聲:“來得好!”雙手一陣疾劃,掌風氣勢如虹,嚴密如雨,四周宛如豎起一道鐵牆,門戶封得緊緊。 苑蘭公主素手如凝,蓮足如花,身段優美,疾逾行雲流水,繞得尹靖猛攻三掌二腿,氣勢威猛,直吞山岳。 尹靖足下連換三個方位,掌劈“太乙無窮解”。如游龍橫空,猛虎出山,戰況頓時轉烈。 長竿客輕輕嘆了一口氣,武功真是淵博如海,今見二人拼鬥,不覺生起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之感。 尹靖與苑蘭公主算起來,這是第三次拼鬥,事情都是因香玉公主而起,其實二人感情甚篤,只不過是一時誤會,爭執不下,才怒而挺身而鬥。 打過一陣,本來也就氣消了,但偏偏二人功力不相上下,誰也不服誰,氣消之後,變成在比量武功高低。 這時苑蘭公主一邊打,一面在默頌“貝葉萬言經”,先使“天佛掌”,繼用“菩提小乘手”,招招珠璣,式式綿繡,莫不是佛門中不傳秘技。 尹靖對她的“天佛掌”不算生疏,但任他竭盡腦汁,依然無懈可擊,只覺得淵深莫測,已是宇宙間一種完美無懈的掌法。 過了一會,攻拒之間由快變慢,考慮的時間漸長,出手的時間漸短,許久,才對一掌一式。 突然尹靖伸出食指向苑蘭公主點去。 只見公主雪白的玉臂一封,二下相距三丈,發出“嗤”的一聲。 尹靖換用中指點去,苑蘭公主照樣用掌封擋,尹靖又換無名指,小指點了四次,公主也封了四次,“嗤嗤”聲響,不絕於耳。 那青衣宮女起先看二人打得很兇,沙飛石走,勁風呼呼,躲在巨石後,心裡很是害怕,這時一看平淡無奇,膽氣一壯,扭腰走出,笑問道:“彭大人,他們是在猜拳嗎?” 彭總管神色穆然,道:“什麼猜拳,危機系機系于,生死決於剎那。” 青衣女不信,吃吃笑道:“這能把人點死?我才不信哩。” 話猶未了,只聽“嗤”的一聲,一縷指風,向她胸膛射來。 長竿客喝聲:“快躲!”抓住宮女手臂,向後拉開。 指鋒從她肩膀拂過,青衣宮女“哎”的一聲,張口吐出一口鮮血,身子晃了幾晃,靠在長竿客身上。 一陣冰冷話音,道:“點不死,你現在相信了嗎?” 原來剛才苑蘭公主把尹靖點來勁力,用掌斜封,使指力反彈,襲擊那宮女。 長竿客見她望過來的目光不甚友善,全神戒備,淡然說道:“二位神技絕世,彭某今日算是開了眼界。” 苑蘭公主冷峻道:“你們二人速速離開此地半刻不得延誤。” 長竿客顯得很讓步,肅然道:“彭某是與尹公子履行諾言而來,並無久留之意。” |
第45章 登臨北岳
尹靖走到青衣宮女身邊,指落如雨,連點她三處穴道,從身上掏出那紙包,淡淡一笑道: “姑娘誤將信物交給在下,惹來牢獄之災,現在原物奉還,去娘娘面前洗脫罪名。” 那青衣宮女身上楚痛稍滅,接過紙包,襝衽一拜,道:“奴婢罪重,回去了娘娘也不會見諒。” 尹靖劍眉一皺,道:“姑娘仙居何方?” 青衣宮女道:“奴家本籍江浙人氏,奉召入宮。” 尹靖向長竿客道:“請總管設法把這位姑娘送回故鄉,以免流落異地。” 彭奇道:“兄弟救她出來就有這個打算,如果留在此地,我也難脫罪名,就此別過。” 雙手一拱帶著那宮女徑自離去。 長竿客見尹、苑二人武功高得出奇,不敢多作逗留,帶著那青衣宮女,匆匆離去。 這時遠山含月,近水凝煙,在湖中盪舟作樂的王子公孫,嬪妃歌女,早已曲終人散,回宮去了,茫茫湖海,剩下一片沉寂。 尹靖身負玄門曠代絕學,苑蘭公主精擅佛家不傳秘技,二人各秉奇賦,吒叱風雲,睥睨當今,晉列當世罕見高手。 這一狠鬥,軒輊難分,苑蘭公主絲毫佔不到上風,她性情高傲,心頭壓著滿腔怒火,生似快要爆炸的火山似的,極欲宣泄發舒,銀牙咬得切切作響,暗暗忖道:“想往日玉妹嬌靨如花,欺雪壓霜,尹靖尚與林琪搞那不三不四的關係,如今容貌被毀,無復當年風韶,尹靖還會愛她嗎?” 想到此,心中更為氣憤,柳眉倒豎,叱道:“尹靖,我妹妹被人毀容,你還愛她嗎?” 尹靖正色道:“公主言之差矣,夫妻一世,恩愛百年,這門親事我已面告家母,她老人家欣然同意,二公主算我尹家的人……呀!果真無法醫好容貌,就找處山水宜人的地方,一生一世不出江湖。”眼望湖水,幽幽而言。 苑蘭公主嬌軀猛然一震,激動道:“我生平不曾妄殺一人,如果玉妹容貌無法復原,字文雷夫婦就像此石。” 突然玉掌輕揚,反手拍擊,只聽“砰”然一響,把一塊巨石擊得碎片紛飛。 尹靖劍眉微剔,以苑蘭公主脾氣,任何極烈報復手段都可使出,其實他對香玉公主被毀容之事,也極為憤慨,只因生性謙和,薄於責人,尚能自克,當下嘆了一口氣,道:“二公主容貌並非無藥可治,那‘六瓣仙蘭’希世奇卉,或許能治癒二公主玉容也未可知,我決意取得後再走。” 苑蘭公主掌碎巨石,發洩了胸中大半怒火,緊問一句,道:“六瓣仙蘭在什麼地方?” 尹靖伸手一指湖海,道:“在湖底。” 苑蘭公主道:“那到容易辦。” 尹靖道:“據說湖底水深,壓力甚大,還是我先下去試試。” 苑蘭公主傲然道:“滄海歷盡不念水;我曾經潛入東海深淵數日,這區區湖水何足道哉? 我下去打撈。” 迅速解下外衣,拋擲給尹靖,蓮足輕點,宛如海燕掠波,潛入湖中。 水光灩瀲,湖面泛起無數漣漪,她跳水姿勢,不但輕靈優美,最奇怪的是聽不出一點聲息,若不是親眼目睹,還以為水面漣漪是微風吹皺。 尹靖在岸上靜靜等待,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還不見苑蘭公主冒出水面,不由微感焦急。 突然風聲颯颯,有四道人影風馳電掣般地奔入亂石山崗。 為首二人手持鋼 ,身材魁梧,面目皓然,各缺一手臂,正是日前在“八寶塔”下,被尹靖點倒的左右雙 孿生兄弟。 另二人中等年紀,一持單刀,一持鋼鞭。 他們入得山崗,四下張望,立即發現湖畔站定一位錦緞儒衫的少年。 水光照映下,面如冠玉,瀟灑之極,雖是一身貴公子打扮,卻覺陌生。 這時湖畔寂寞清冷,遊戲玩樂的王孫,早已不見蹤跡,他一人在此流連忘返,實在可疑。 持左 的漢子,目光一轉,低聲說道:“大哥,你看是不是這小子!” 左 漢子是老大,冷冷道:“咱們追到此地,不見影蹤,不是他還有誰?” 左 漢子大喝問:“什麼人?在此何為?” 尹靖鼻孔冷冷哼了一聲,暗想:長竿客自己不敢出面,卻叫這些侍衛來胡鬧。 那漢子見他充耳不聞,勃然大怒,罵道:“反賊,你休想逃走,照打!”鋼 “力劈華山”,照准後腦劈落。 尹靖眼望湖水,驀然身邊飛起一條藍綾絲帶,攔腰把那漢子卷住,呼地一聲,騰雲駕霧似地,帶向湖中拋落。 其餘諸人大為震駭,想不到一個照面就失手遇險,齊聲喊吶,揮動兵器,搶上來救。 那漢子身落水面,忽然發出“砰”然一聲,如彈丸般的,又倒飛回岸來,他去得快,回得更快。 那三人還未搶到尹靖身邊,忽見凌空一團黑影撲來,個個急急向旁閃避。 持單刀漢子,稍為緩了一下,沒閃避得開,被撞個正著,二人跌得臉腫鼻青,哼哼呻吟,掙動了好一陣,才爬起。 只聽水面“嘩啦”一聲,好似出水芙蓉般地,鑽出一位絕色美女,手捧玉盒,直向岸上走來。 他們一見那女於在水面凌波行走,驚詫莫名,被怔得呆呆而立。 尹靖大喜,道:“公主撈著了?” 苑蘭公主在水面急步而行,上了岸才冷冷道:“這湖水深淵,出人意料之外,這些人是誰?” 尹靖道:“宮中錦衣侍衛,大概是彭總管派他們來瞎纏。”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道:“好大膽子,一個也休想活著回去。” 語音嚴冷如冰,聽入耳中,砭入骨裡,四人不由齊齊打個寒噤,退了一步,肩並肩站成一排。 左 漢子見這一男一女武功高得出奇,更加確定前日那假扮太監,摸上“八寶塔”的強盜,就是眼前這少年,心想先下手為強,大聲叫道:“反賊扎手,大家一齊上呀!”四人刀 並舉,寒光閃閃,推湧疾攻而上。 尹靖冷笑一聲,藍綾絲帶飛舞如龍,鬥不了幾合,已有二人兵器被卷飛。 突然山崗外,竹竿似的晃進一人,喝道:“住手!” 那四人正當吃緊,一聽是彭總管的聲音,如獲救星,心中大喜,只道彭總管要親自來收拾敵人,吆喝二聲,罷手躍開,把尹靖困在核心。 彭奇臉色一沉,冷峻道:“你們知道他是誰?” 持右 漢子,恭恭敬敬地答道:“這反賊與前日來者同一人……” 長竿客沒等他說完,罵道:“瞎了眼的奴才,胡說八道,他是尹尚書的公子,近日才回府。” 那四人一聽,慌了手腳,暗暗叫糟,原來是尹尚書的公子,怪不得不認識他。 長竿客拱手一揖,致歉道:“今夜有人私闖禁苑,屬下之人,不分青紅,冒犯之處,尚請海涵。” 尹靖暗想:“原來今晚宮中來了強人,但不知是何許人?”心中想著,口中笑道:“不打不相識,幾位請便吧。” 眾人巴不得他有此一說,長竿客眼見苑蘭公主手中玉盒,神色微微一變,欲言又止,終於沒說出口來,抱拳一拱,領著諸人如飛而去。 他們走後苑蘭公主突然轉身望著三丈外一塊巨石,不屑地哼了一聲。 尹靖朗聲問道:“石後那一位高人,請出一會。” 只見巨石後轉出一人,口留八字山羊胡,滿臉風塵之色,低聲道:“駙馬爺是我。” 尹靖噫了一聲,道:“玄谷主是你。” 那人正是幽蘭谷主“聖手公羊”玄皇,大步踏上,向二人行了大禮,稟道:“下屬奉命前往恆山,到了‘落星崖’,只見萬教各派高手齊到,那時眾人為搶先進入無名山洞,情形至為混亂,那知山洞前有一道瀑布衝成的潭水,瘴氣瀰漫,奇毒無比,一近洞口,除二公主與林琪姑娘,立即中毒,有幾個功力較淺的,當場斃命,受傷者不計其數,這一來人人視為畏途,無人再敢踏進半步,但不知何故,不見二公主與林琪姑娘出來,下屬等心急如焚,梁姑仗著功力深厚,不顧一切,要入洞去救二公主,但被瘴氣一燻,立即昏厥,幸劉老媽把她救回,下屬用‘萬方奇應散’救醒她,才保存了性命,我們久等駙馬爺與大公主未到,只得向虯龍堡主神鞭呂重元藉了雪龍駒,趕到京師來報信。” 尹靖道:“糟糕之極,‘落星崖’下的山泉垂瀑,是‘太玄泉’水衝瀉而成,潭中所聚腐爛花草,乃是‘卷心鶴冠蘭’,奇毒無比。” 聖手公羊道:“原來是‘卷心鶴冠蘭’,怪不得毒性比‘桃花瘴’尤烈。” 尹靖道:“據說‘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相生相剋,玄谷主可知何神草可克卷心鶴冠蘭?” 聖手公羊微一沉吟,說道:“據‘草木春秋’所載,‘綺羅鬱金花’香味,可克‘卷心鶴冠蘭’毒氣。” “家妹生具‘先天綺羅幽香’自然不懼‘卷心鶴冠蘭’,但入洞三日夜,杳無音息,只怕已有不測。” 聖手公羊拍手道:“對啦,難怪二公主不怕毒氣,但是…奇怪,林姑娘怎麼也不中毒?” 一提到林琪,苑蘭公主突然心頭一震,美眸神光閃閃,問道:“聖手公羊,二公主面目有什麼異樣?” 聖手公羊一怔,知她必在追問被毀容事,囁嚅道:“下屬並未親見二公主玉顏。” 苑蘭公主臉寒似雪,冷冷道:“你明知二公主面目全非,不敢直說是嗎?” 聖手公羊伏道:“下屬只聽說二公主遭宇文雷夫婦毀容,實未見玉顏。” 苑蘭公主冷峻道:“當時梁姑她們怎麼說?” 聖手公羊道:“當時大家心懸二公主安危,在洞口等待甚是焦急,無人提起毀容事。” 苑蘭公主嘆了一口氣,道:“‘綠絲絳珠仙草’已被我服下,這‘六瓣仙蘭’能治好容貌嗎?” 聖手公羊眼望她手中玉盒,面帶難色,沉吟不語。 苑蘭公主嚴冷道:“能不能治,一句話從實說來。” 聖手公羊堅定地搖了搖頭,道:“藥性不同,仙蘭與仙草同可治傷,但生肌實肉,非仙草莫辦。” 苑蘭公主身一震,顫聲道:“這麼說來是無藥可治了?” 聖手公羊截然道:“降非‘綠絲絳珠仙草’。” 尹靖神色凜然道:“天下無難事,恆山事了我與二公主上‘北天山隱仙峰’取一株仙草就是。” 聖手公羊也很的把握地說道:“下屬願負治癒二公主容貌重責,如果無效,引咎受戳。” 苑蘭公主銀牙一挫,嗔道:“如果無效,到時候死的不只是你一人。” 聖手公羊是一時隨口說出,聽公主之言,心頭一凜,心念動搖,頗感後悔。 苑蘭公主翹首仰望天色,輕輕嘆了一口氣,接道:“事不宜遲,咱們現在立刻去恆山。” 尹靖點了點頭道:“我回去稟過二位老人家,再啟程。”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寒夜賦別,人意淒涼,還是留張字條,不要吵醒伯父母。” 尹靖也怕母親依依難舍,只好回房中提筆寫了一張字條,略謂離山之時,受一位老前輩重托,如今事情未竟,恩意難酬,日夕難安,今夜逢故人千里傳音,事在眉睫,不得不暫行遠離,事竟之日,當與香玉公主回家團聚,共敘天倫之樂。 翌日尹夫人看了宇條,萬分焦急,但字條未說明去處,急也無用。 尹尚書處事朗達,勸慰道:“孩子十年離家,既然回來,再別數日也無妨,何況事為酬恩,義不容辭。” 尹靖等人星夜出了“紫禁城”,聖手公羊回旅店牽出雪龍駒,讓公主乘坐,再設法弄到二匹健足。 三騎離開燕京往西而行,過長城“紫荊關”,翻越五台山脈隘口,風塵僕僕,不一日來到恆山山麓。 舉目看時層巒疊嶂,煙籠霧罩,怪石崢嶸,山峰巍峨,好一座五嶽名山。 漸行,山路嶇崎,更行,險峰峻拔,苑蘭公主坐下的雪龍駒奔馳如飛,如夷平地,但尹靖與聖手公羊的坐騎,就顯得後勁不足,只好棄馬徒步而行,展開輕功提縱術,在山崖峭壁間攀沿而上。 看看日影西斜,已過“千石巖”,來到“落星崖”頂。 眼下一道山谷,半裡寬敞,十數丈深,遙見對面山峰,火燒山似的,紅光映照半邊天,有一條瀑布直瀉崖腳。 水氣迷茫上升,幻成一片紫色煙瘴紅紫相間,遠看之下,那瀑布五光七彩,落英繽紛,好似銀河下墜,絢爛如錦,蔚成奇景。 三人佇足觀賞一陣,聖手公羊道:“對面山頂紅光如火處,就是‘太玄泉’水被夕陽映照所成,泉水所帶‘卷心鶴冠蘭’衝到崖下年深月久,變成紫色瘴氣,普通桃花瘴,百年紅色,千年呈紫色,恆山天凍地寒,一般毒瘴難呈氣候,這紫色瘴氣其毒可知。” 尹靖道:“我聽說一位佛門高僧提起,這紫色瘴氣不過十數年的歲月。” 聖手公羊道:“卷心鶴冠蘭天下奇毒,崖上雖有樹木,谷底寸草不生……” 話猶未了,忽聽一聲春雷乍綻似的虎嘯,從谷底傳出,嗡嗡好一陣響。 聖手公羊眉頭一皺,道:“谷底高手雲集,莫非有什麼大變?” 尹靖長嘯一聲,聲如九天龍吟悠悠不絕於耳。 嘯聲甫落,突然湧身向深谷中躍下。 聖手公羊只覺得眼前藍影晃動,苑蘭公主已消失不見,走近崖緣低頭看時,二點人影如殞星,向崖下直落,谷底怪石如筍,崢嶸可怖,他哪裡敢跳下去,急忙踢蹬上馬,繞道馳下崖腳。 尹靖身形撲落,崖下黑壓壓的一團人群,個個翹首企足而望。 看看離地面還有一丈深,尹靖突然發掌猛劈,一聲震天價巨響,沙飛石走,勁風怒卷,藉著反震之力,身體又升越數尺。 為一升一落,衝力頓減,人已輕輕地飄落實地。 耳聽衣袂飄風之聲,苑蘭公主已輕悄悄地佇立在他身邊。 尹靖舉目四掠,只見山谷裡僧道儒俗,男女老少,高高低低,坐滿山野。 北面峭壁石坪上,盤膝坐下一個道人,星冠羽衣,烏鬚飄拂,背插一支三色萬教旌,那旗一面畫著眾陽之宗,一面繪著太陰之象。 此人正是當今萬教盟主,武當真武子,閉目調息而坐,臉上蒙著一層紫氣。 緊接在他左旁,是一禿頭光頂,眼眉低垂的老人,背插一支黃色萬教旌,正是功蓋當世的雪山碩老,“千手菩提”杜翰平。 其餘五位護法環列兩旁,日,月真人臉上也都蒙著一層紫氣。 東方有一群人,品流甚雜,個個儀表非凡,老老少少,如梟集烏合,甚是扎眼。 他們是崑崙千愚諸葛生,天震教主天外神叟黃宮,峒崆恨天矮叟龔金奇,柳家堡主仙人掌柳夢龍,金牛谷主宋文屏,浮月山莊二莊主,南天一劍摩雲庭,飛龍劍客朱明翁,及鐵扇書生俞君傑等人。 這些人個個面帶驚容,也蒙著一層紫色氣體,只有濃淡明暗之別。 西面四人一字排開,盤膝坐在一起,尹靖認得他們是通臂神乞范磊,九宮堡主擎天玉筆蘇鎮天,翻天手呂重陽,及金筆書生蘇慧中,他們眉清眸正,臉上並沒有紫青烏氣。 在較遠處,停著兩輛馬車,車前車後是些面目清秀的女子,那馬車一藍一白,錦綾絲帳,畫屏雕轅,金韁銀勒,名貴無比。 這四夥人各距六七丈遠,成半圓形狀,面向對面太玄泉衝下的瀑布,在紫色毒瘴迷漫不到的地方。 瀑布瀉到崖下,宛如萬馬奔騰,“轟隆轟隆”響個不停。 水瀑面積不大,約十丈方圓,四周並無溝渠相通,波濤洶湧,水珠飛濺,瀑水是從地道排泄出去,水氣呈紫色,向四周蒸發。 離瀑水不遠的地方,坐著一玄衣俊美書生,左臂污血凝固,用絲帶包紮,似是受了劍傷。 他雖離群獨坐,身邊卻有一紅衣嬌媚的女子侍侯,情狀至為親密。 忽聽一聲暴喝,轉目看時,只見場中沙飛石走,北派使鞭一代宗師虯龍堡“神鞭”呂重元,與南派名劍手浮月莊主“凌雲劍客”摩雲生,正展開一場狠鬥,鞭如神龍,劍氣橫空,惡猛絕倫。 場中除兩人拼鬥外,左右各站立一人,右邊是峨嵋慧果老人,左邊是邛崍玉印大師。 依萬教戒律,武林中人比鬥之時,應各請一人見證,這場比鬥在庭主護法面前展開,這二人當是見證無疑。 崖下眾人本全神在注視這場比鬥,忽聽長空傳來一陣嘯聲,齊齊仰首企望,只見半空中衣袂飄飄,如天仙般地降下二人,俱皆驚詫莫名,及至看清尹靖與苑蘭公主,更為震駭。 東夷之人齊聲歡呼,奔過去迎接主人。 苑蘭公主回到“藍綾香車”旁,劈面第一句話,便問:“二公主呢?” 梁姑道:“二公主進洞中去取‘玄天圖’已經五日夜了,未見影蹤。” 苑蘭公主見了們臉上都蒙著一層紫氣,顯然是中了“卷心鶴冠蘭”的毒氣,又問道: “你們見過二公主沒有?” 梁姑聽她這一問,甚覺奇怪道:“見過啊。” 苑蘭公主道:“有沒有什麼異樣?” 東夷眾人聞言齊都一楞,梁姑見公主笑色有異,心裡害怕,唯恐說錯了話,嚅嚅不敢作答。 劉老媽是苑蘭公主的保姆,縱然有了差錯,也不會深責,遂挺身說道:“大公主此言不知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冷冷道:“我是說面上是不是很難看?” 眾人更奇,劉老媽笑道:“咱們二公主容貌雖不甚好看,但老身虛度七十寒暑,從東夷來到中原,生平閱人無數,倒沒有見過比咱們二公主更好看的人。” 苑蘭公主急聲道:“此話當真?” 劉老媽笑道:“人同此心,心同此意,大公主不信問問旁人便知,老身並非自我標榜。” 苑蘭公主臉上神采飛揚,喜道:“這麼說來玉妹容貌並未被毀?” 劉老媽一怔,道:“毀容!沒有這回事,咱們二公主面目好好的。” 苑蘭公主情不自禁,道:“那太好了,使我這裡空著急一場。”倩笑盈盈,宛如百花齊放風過林梢。 她一向嚴冷自矜,笑比河清,劉老媽與梁姑相隨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她像今日這樣高興,因此甚覺詫異。 苑蘭公主美麗不可方物,群雄見她笑容,忽覺山谷裡春意融融,毫無肅殺之氣,心頭痒痒,不覺全身酸麻起來。 金筆書生早已神魂顛倒,如醉如癡,突然大聲說道:“古人常言,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公主笑容能使空谷回春,江山變色,可知古人措辭之妙,誠非欺人之談,用于形容公主,意猶未及。” 苑蘭公主突然笑容一斂,臉罩一層寒霜,叱道:“金筆書生你胡說什麼?” 群雄大大一怔,見她突然言神俱冷,宛如一座冰山,性情忽冷忽熱,言笑無常,實駭人聽聞。 苑蘭公主美目向四周一掠,冷冷道:“宇文雷與任年嬌哪裡去了?” 梁姑道:“他們夫婦今早離去,一直未見迴轉。” 香玉公主既然容貌無損,也不急於找宇文雷夫婦晦氣,苑蘭公主哼了一聲,轉目望著那瀑布,尋思如何進去搭救香玉公主。 尹靖大踏步向瀑布方向走去,來到那玄衣書生旁,停足發問,道:“呂兄別來無恙?” 那玄衣人正是“江湖三書生”之首的“玉面書生”呂江武,他心頭“怦”然跳動,但強自鎮靜道:“尹兄可是欲找小弟晦氣?” 紅衣美女是柳家堡主的千金,“絳衣無影”柳筠.紅衫飄拂,擋在呂江武面前,嬌聲道: “尹公子名噪大江南北,我呂哥哥現在身受重傷,你要欺負他,是乘人之危,非好漢行徑。” 尹靖劍眉軒動,正色道:“柳姑娘這話從何說起,在下與呂兄交稱莫逆,見他受傷,特來慰問。” 玉面書生察言觀色,知尹靖所言非虛,頓時放下了一半心,故作冷漠道:“‘藏玄秘圖’之事,江湖上傳得風風雨雨,尹兄耳聞不及目見,難免對小弟疑慮重重,其實我幾度出生入死,保護‘藏玄秘圖’乃是為盡朋友之義,如今話已說清楚,尹兄如果輕信人言,不能諒,儘管出手,不用顧惜昔日交情。” 尹靖神色凜然,朗聲道:“金蘭義交,貴在相知,江湖上風雨之言,小弟一向未放在心上,也從未對呂兄置疑。” 玉面書生嘆了一口氣,從身上掏出一張折圖,說道:“風塵碌碌知己難遇,今日聞尹兄推誠話,雖死何憾,秘圖在此,請尹兄收回。” 尹靖感慨一聲,伸手接過折圖。 恨天矮叟突然嘿嘿冷笑,道:“尹公子聰明一世,武功冠絕一時但卻缺乏知人之明,把心腹之患,引為知己,如今無名山洞就在眼前,這‘藏玄秘圖’已失去秘密價值,他自然慷慨奉還,說了些漂亮話,嘿嘿。” 呂江武只怕他把當日在“柏雲寺”的一切說出。突然大聲說道:“尹兄可知我肩上劍傷被何人所殺?” 尹靖搖頭道:“何人?” 玉面書生伸手一指場中拼鬥情形,說道:“是浮月莊主,他殺我有二個目的,第一因尹兄向武林評審庭控告,他想殺掉我這個證人;第二是想奪取‘藏玄秘圖’。小弟技藝不精,傷在他劍下,家父氣他不過,指名挑戰,請峨嵋掌門大師作見證,目下還想收拾小弟性命者,乃大有人在。” 尹靖劍眉一揚,面對群雄朗聲道:“哪位敢動呂公子一發一膚,便是想與尹某過意不去。” 恨天矮叟見他極力袒護玉面書生,有意地哼了一聲。 玉面書生伸手向他一指,道:“這位崆峒掌門就是搶‘藏玄秘圖’最激烈的人,從‘柏雲寺’追到恆山,欲取小弟性命而後甘心。” 尹靖臉色一沉,冷笑道:“龔先生 代宗師,絕技馳名天下,何必偷學他人技藝。” 龔金奇臉上紅一陣青一陣,怒道:“尹公子不明是非輕信片面之言,老夫何等身份,豈會出手對付這些後輩小生,至於奪什麼‘藏玄秘圖’,真是無稽之談。” 尹靖冷冷道:“龔先生勿用自潔,崆峒絕技威震西域,在下久想瞻仰。” 尹靖情知今日之事,不是言語所能解決,目下眾人作觀望態度,情勢看似穩定,一旦事態變化,利害衝突,大戰一觸即發,那時萬教庭只怕也無能鎮壓。 恨天矮叟工於心計,估量尹靖難鬥,為這芝麻綠豆大事同他打頭陣,不管輸贏,都不划算,因此嘿嘿乾笑二聲,道:“好說,好說。”既不表示接受挑戰,也不表示拒絕。 崑崙與崆峒素來不睦,彼此面和心不和,千愚諸葛生一見機會難得,哈哈笑道:“龔兄如果有意教訓這位尹朋友,兄弟願作見證。”他恨不得兩人先行火併,好減少二個勁敵。 恨天矮叟心裡直罵諸葛生陰險,但他是一代宗師,臉皮再厚,也不能縮著頭弱了崆峒威名,只好硬著嘴巴,說道:“尹公子有意指教,兄弟自當奉陪。” “翻天手”呂重陽記恨龔金奇在“柏雲寺”,使詐打傷“天地棋仙”,立即挺身說道: “兄弟願為尹小俠作見證。” 雙方既有見證,這場比鬥是公平之下進行,無背于萬教戒律,庭主也就不干涉。 恨天矮叟雙膝微曲,身子越蹲越低,縮成一個肉團,幾乎平貼在地面。 眼前這少年身負曠代絕學,名噪大江南北,聲震五湖四海,若能把他打敗,則崆峒派從此身價百倍,威風大震矣。 因此矮叟一上來,即施展鎮山絕技“地心卷風掌”,緩緩把功力蓄滿,大喊一聲,一掌貼著地面推去。 這種掌力越近地面威力越強,尹靖平生第一次見識到,頗感怪異,只見地面一股罕烈旋風滾滾吹來,威力奇猛。 尹靖功行下盤,雙掌突然向地面一按,身體好似生根釘住一般,紋絲不動。 矮叟掌力推到尹靖面前三尺處,突然如螺旋似地,滾了回去,把矮叟推得直退到二丈外才站定。 尹靖覺得地面旋風大得出奇,幾乎把下盤逼得鬆動,朗聲笑道:“崆峒絕技非同凡響,龔先生留心了!”青衫一晃,如影隨到,掌劈腿踢,如狂風暴雨,連攻數招。 矮叟身體如皮球般地在地上滾來滾去,突然又退出二丈外。 尹靖見他身法詭異,居然能躲過自己凌厲攻擊,不禁微微一怔。 矮叟身形站定,捏了一把冷汗,沉聲道:“盛名之下無虛士,老夫‘地堂滾身法’,生平第一次被人踢退。” 矮叟天生矮短,“地堂滾身法”練將起來,威力倍增,在“柏雲寺”曾先後與“天地棋仙”、劉老媽及呂重陽交手,他們均無法破他“地堂滾身法”,但剛才尹靖那幾招一氣呵成,攻得他毫無喘息的機會,只得老遠地滾了開去。 他說完話,全身骨骼咯咯價響,身體又蹲成一個肉團,似風車般地虎虎風生,以雷霆萬鈞之勢,直衝過去。 這種滾法形同拼命,把全身功力孤注一擲,石破天驚乃意料中事。 但尹靖卻昂身閒立,右手高舉,指向天邊雲彩,眼睛也仰望天空,對矮叟來勢,不理不會。 眾人看他擺了這個招術,甚是怪異,正不知奧妙之處何在? 矮叟來勢如電,一閃已到眼前,尹請指向天邊的手指,突然向地面劃去。 只聽“絲”的一聲微響,那團肉球拐了一個彎,滑過身旁,直向山壁撞去。 群雄見他對矮叟的凌厲攻勢,拆解得輕描淡寫,齊聲喝彩:“好手法!” 矮叟以崖腳下,突然身形一斂,停了下來,雙手提著褲腰不敢放下。 尹靖手中揚著一條絲帶,笑道:“龔先生承讓了。” 玉面書生哈哈朗笑道:“崆峒掌門皮球滾得好快呀!連褲帶都不要了。” 剛才尹靖施展“太乙無窮解”的絕技,“指天劃地”運乾元指力,彈斷矮叟褲帶,順手把它取下。 群雄見矮叟狼狽狀,均哈哈大笑起來。 龔金奇羞得滿臉發紫,恨不得鑽進地洞裡去。 千手菩提杜翰平,念他一代宗師,不可受辱,臉色一整道:“勝敗兵家常事,諸位這等嘲笑譏諷,羞煞英雄行徑。” 他身份特殊,武功又強絕一時,群雄都不敢再笑。 玉面書生道:“你們哪個不服氣,就上來與尹兄較量……” 話猶未完,忽聽峨嵋慧果老人與邛崍玉印大師,齊聲喝道:“停手!” 呂重元與摩雲生旗鼓相當,打了很久未分勝負,因此眾人注意力均被尹靖與矮叟那場比鬥吸引過去,這時一聽叫聲,轉目齊注。 只見激戰中,鞭影劍光同時收斂,二人各退三丈外。 摩雲生拇指被虯龍鞭尾打得甲肉模糊,鮮血涔涔流下,呂重元左臂劃了一道裂口,鮮血染滿衣袖。 依萬教戒律,比鬥之時以點到為止,因此尹靖剛才對恨天矮叟下手頗留餘地,像目下這種流血五步,已逾越常規,若不是見證人及時喝住,只怕立時就有一方要血染黃沙。 慧果老人朗聲說道:“比鬥至此,平手收場。”他知雙方積怨甚深,不願事情鬧大,故立刻判和,玉印大師自然也沒有異議。 玉面書生道:“爹爹為了孩兒的事,玉體受傷,孩兒甚是過意不去。” 呂重元哈哈笑道:“孩兒,這點發膚之傷,算得了什麼,剛才這位尹小俠替你出氣,到該謝他才是。” 玉面書生得意地說道:“尹兄是我生平摯友,有他在此誰也休想猖獗。” 天外神叟衡量目下敵我情勢,己方與東夷實力不相上下,打將起來,毫無制勝把握,尹靖把敵意指向己方,這是個不利的情勢,若能改變他對敵的方向,像前次在“採石磯”一樣,使萬教與東夷衝突,促成雙方火併,等他們兩敗俱傷,那時整個局面,就在己方控制下,欲霸武林,不過在掌握之間耳。 心念一轉,把手中齊眉棒一橫,踏前二步,朗聲發話,道:“尹朋友武功,老夫無限欽佩,但狂傲氣燄,直視天下英雄如無物。” 尹靖功行雙臂,冷冷道:“黃教主可是有意一續當日玉壺山口未完之戰?” 他知天外神叟是對方幾人中,武功機智最高的一位,自己手無寸鐵,實無制勝把握,因此嚴勢以待,絲毫不敢大意。 黃宮神情莊穆,緩聲道:“不是老夫不接受你挑戰,我是覺得這種比鬥,甚是不公平。” 尹靖冷笑道:“怎樣比鬥才算公平,黃教主儘管劃出道來,在下無不奉陪。” 黃宮道:“我說不公平並非無的放矢,剛才龔兄吃了敗仗,便是一例。” 尹靖劍眉一揚,道: “光天化日之下,各聘見證,一來一往,勝負之間,何不公平之有?” 黃宮突然大聲問道:“無名山洞前,有紫色毒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尹靖一時不明白他問這話在用意何在?隨口答道:“當然早知道。” 天外神叟叫道:“陰險!陰險!原來你設下這圈套來算計天下英雄,故意在‘採石磯’上放個空氣,說什麼‘玄天圖’就在恆山落星崖無名山洞內,眾人不知陰謀,找到這山洞想進去察看,個個身中紫氣毒瘴,功力大減,你眼看詭計得逞,想把天下英雄悉數消滅在這荒山峽谷裡,從此橫行天下,唯我獨尊,哼,若不是老夫等人見機的早,如今已骨寒多時,你看庭主輕信你謊言,中毒最深,迄今尚無法把毒氣消盡。” |
第46章 紫煙瘴氣
此言一出,中毒群雄,均臉呈怒色。 原來玉面書生與柳筠騎雪龍駒,首先來到恆山,依“藏玄秘圖”,找到無名山谷,他見潭水紫氣迷漫,不敢貿然進洞。 柳筠卻道:“荒山大澤,烏煙瘴氣迷漫,也極平常事,只要事先防患,吃下解毒丹丸,運功抵抗,量也不致有多大問題?” 她急於想要取得“玄天圖”,好與玉面書生遠走高飛,雙棲雙宿,因此主張立刻入洞。 但玉面書生心中另有打算,思忖之間突然想起“伏羲奇書”有一章記載“天地大氣篇”。 他自從得到這本書之後,經常翻閱,書中文字都是篆體,柳筠一個字也看不懂,他卻讀得津津有味。 這時急急取出翻看“天地大氣篇”,謂混沌初開,清氣上浮為天,濁氣下沉為地,那些不輕不重的游離之氣,漂浮於天地之間,偶爾聚於深山幽壑,物腐氣寓,遂成毒瘴,毒瘴匯成一片迷茫白幔,與濃霧無疑,年深日久,毒性漸增,紅色劇毒,紫氣奇毒。 玉面書生看到此地,吃了一驚,這紫色毒瘴原是瘴氣中最毒的一種,急忙拉著柳筠退到崖下,說道:“這毒瘴非同小可,不可走近。” 柳筠道:“書中有記載嗎?說給我聽聽。” 玉面書生點了點頭,卻不說話,繼續地看下去,是幾種毒瘴形成的氣侯。 桃花瘴百年紅色,千年呈紫色。 卷心鶴冠蘭五年呈紅色,十年呈紫色。 他心中想道:蒙面劍客藏書不過幾十年前事,這毒氣若是桃花瘴,應有千年以上的氣侯,若然,則蒙面劍客絕無法藏書於洞,除非是一個誘人陷井,如果毒瘴是在蒙面劍客藏書以後形成,可能就是“卷心鶴冠蘭瘴”。 他又翻開蘭藏奇古篇,見有一則記載:北岳之巔有一天泉,旁生神草十九種,相生相剋,千年一齊出,食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同不朽,其中十九種神草相生相剋,記載頗詳: 五角雪花草克噴火杏嬌疏, 噴火杏嬌疏克綺羅鬱金花, 綺羅鬱金花克卷心鶴冠蘭, 玉面書生心裡想道:除非到天泉旁去找“綺羅鬱金花”,否則無法進入洞中。“羅綺鬱金花”是什麼模樣?卻不認得,萬一摘錯色卉,只怕有害無益。 他心下琢磨,突然背後傳來一陣嘿嘿冷笑道:“玉面書生你找到了山洞沒有?” 柳筠驚叫道:“啊呀!矮叟來了。” 玉面書生轉身望去,只見二丈外的一塊石頭上,站著個又矮又胖的老頭,好象一團肉球似的,下了石頭直滾過來。 他笑道:“龔老前輩來得真快,我們剛到未久。” 龔金奇哼了一聲,道:“放屁,我已經在這附近找了三天,你們才到?那你快把‘藏玄秘圖’交給我。” 柳筠嗔道:“你想以大欺小,咱們卻不怕你。” 恨天矮叟怒道:“女娃娃嚕嗦,再不拿出,老夫可不客氣了。” 玉面書生突然低聲說道:“龔老前輩,有人來了,現在拿出折圖,只怕你我都有麻煩。” 恨知矮叟一怔,只見山坳處,突然出現六七人飛奔過來。 為首一銀面皓首老者,手持一支通體烏亮的齊眉棒,另有一背劍漢子與他並肩同行,額下鬍鬚稀落。 他二人宛如行雲流水,身法奇快,把後面幾人遠遠拋後,幾個起落,已來到跟前。 那銀須皓首的老漢,目中神光湛湛,哈哈大笑,道:“龔兄萬劍池一別,久未謀面,不意在此相晤,何幸如之?” 恨天矮叟乾笑二聲,仰首瞪了他二人一眼,漠然道:“我道是何人,原來是黃教主與浮月莊主,難得登臨北岳,必是來一覽山水之勝,雅興非淺。” 摩雲生淡淡一笑,道:“不敢,不敢,崆峒山馳名天下,龔兄意猶未足,也來此游山玩水。” 恨天矮叟道:“偶過名山,豈可失之交臂,嘿嘿。” 摩雲生一掠玉面書生,陰冷冷地笑問道:“龔兄可是與呂少堡主一道來恆山?” 龔金奇道:“人生何處不相逢,與你們一樣,在此偶然相遇。” 摩雲生道:“既然如此,兄弟有幾件事,想請教呂少堡主,龔兄量不致過問?” 他以為玉面書生,與恨天矮叟是一道,依武林規矩自當先問清楚。 龔金奇談然道:“若事關不關己,自然不會過問。”言下意即不表示置身事外,也不表示參與其事,是要相機而行。 摩雲生臉持獰笑,緩緩向玉面書生逼了過去,冷冷說道:“姓尹的小子已向‘武林評審庭’遞狀控告,老夫只好得罪了!” 玉面書生一手按住虯龍鞭柄,退了一步,說道:“我已說過不出庭作證,也吃過你的春秋斷魂散,摩老前輩怎好再滋生事端?” 摩雲生突然臉色一沉,望著柳筠喝道:“筠兒,你回去拿解藥之事,我已得屬下之人稟報。”她見叔叔生氣,心裡害怕,囁嚅道:“摩叔叔,呂哥哥他不會出庭作證的。” 摩雲生道:“哼,這小子陰險的緊,靠不住,你跟著他也不會有什麼好結局,還是宰了免生枝節。” 他口中說要宰,並沒有立即動手,卻轉目望著恨天矮叟的反應。 龔金奇已知其意,乾笑一聲,道:“小娃兒不知天高地厚,是該教訓教訓。” 這話已明白表示,自己不但不插手,還觀望其成,摩雲生陰冷冷笑道:“龔兄既有此意,兄弟自當照辦。”言中之意,把恨天矮叟也拖下海,他日虯龍堡的人尋釁,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摩雲生手一抬,不知怎樣地,已拔劍在手!快得令人不及眨眼,“刷刷刷”已連砍七、八劍。 呂江武一聲吶喊,虯龍鞭左右揮舞,封閃之際,連退七步。 浮月莊主劍出連環,銀光翔動,一片湧浪翻滾,電光石火之間,攻出三招二十一劍。 玉面書生但覺身子前後劍海如雲,“七星快劍”虛多實少,但卻令人捉摸不定,防不勝防,當下拼命招架,不求有功,但求把門戶封得緊緊。 龔金奇呵呵笑道:“呂少堡主身手非凡,看來已得令尊真傳。” 摩雲生臉上殺氣浮現,此言分明是嘲笑他以長輩身份,連攻六七招,依然無法制勝他一個後生。 殺意萌生,怒吼一聲,手一緊,長劍風起雲湧,“計都入冥”、“金星波羅”、“羅侯鬥轉”,連施“七星劍”三記絕招。 這是天南“浮月山莊”的壓底本領,威力非同小可,玉面書生頓時手忙腳亂。 那招“羅猴鬥轉”剛使出,浮月莊主身形一轉,劍光閃閃,一朵雪花向玉面書生腦袋削去。 柳筠驚叫一聲:“別殺他。”一頭向摩雲生撞去。 浮月莊主大怒,道:“吃裡扒外的丫頭。” 左手一伸,抓住她肩膀,振臂扔了開去。 柳筠在他右臂一碰,順勢翻身滾開。 被她這一撞,劍走偏鋒,在玉面書生左臂砍了一下,霎時血流如注。 摩雲生心想下手不容情,容情不下手,殺了免生後患,挺身踏進,手起劍落,分心刺去。 玉面書生暗叫:吾命休矣……閉目待斃。 劍光閃閃已到胸前,驀然斜裡一道珠光直射過來,“鏗”然一聲龍吟,擊中劍身。 浮月莊主只覺手腕一震,劍鋒彈開尺許,幾乎把持不住,江湖上有此功力的,當屬萬教十三要員以上人物。 他定睛望去,臉色不由微微一變,只見袈裟飄拂,旌旗揚掄,萬教庭主與六大護法,如一陣清風出現在眼前。 地尊者撫弄環套在左臂上的佛門芒珠,顯然剛才那珠光是自他手臂射擊。 摩雲生強作鎮靜,嘿嘿笑道:“尊者護法腕力強勁,兄弟無限欽佩。” 地尊者合什朗頌一聲佛號,道:“恕罪,恕罪!” 真武子滿面神光流轉,肅然道:“摩莊主何故與呂少堡主大打出手,可否見示?” 浮月莊主臉色一紅,尷尬地說道:“沒什麼事,只不過在餵招印證下武功而已,嘿嘿。” 這時柳筠走過去替玉面書生包紮傷口。 地尊者正色道:“印證武功下手未免太重,剛才貧僧佛珠震飛得無影無蹤,呂少堡主劍傷,想來也是摩莊主傑作?” 摩雲生嘿嘿笑道:“兄弟如存心殺他,尊者護法只怕也來不及救援。” 真武子神色穆然,沉聲道:“呂少堡主有何申訴?” 呂江武毫不在意,微微一笑,道:“印證武功如果不打得兇一點,受此發膚之傷,也顯不出刺激逼真,晚輩功微技淺,傷亡在所難免,改日有機緣,請家父再與摩莊主印證一番。” 摩雲生哈哈笑道:“呂少堡主鞭法已得令尊真傳,相信同令尊比劃,更有一番趣味。” “虯龍堡”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是北方一大門派,處理之時必甚棘手。 真武子心下略一沉吟,長眉微微軒動,轉換話題,問道: “貧道據聞‘藏玄秘圖’落在呂少堡主身上,不知已否找到無名山洞?” “玄天圖”原是武當派鎮山祕籍,真武子又是當代萬教盟主,玉面書生知道今日無法抵賴,突然心念一轉,朗聲說道:“圖上所示無名山洞,就在那瀑布後面。”說時伸手指著對面垂瀑。 真武子見瀑布紫色水氣迷漫,也看不出是否真有山洞在後,遂向地尊者道:“紅旌護法,請試瀑布後可有山洞?” 地尊者應命走到紫色瘴氣外,從臂上取出一顆佛門芒珠,曲指對準瀑布彈去。 只見一道白光,如劃空流矢,消失在五光七彩的水簾後,過了好一會,毫無反應。 地尊者回身說道:“水瀑之後,確有一山洞,其深難測。” 真武子頷首道:“月日護法隨我進洞,幾位留候在此。” 萬教黃旌“千手菩提”杜翰平,突然說道:“庭主且慢,這紫色水氣,只怕是種毒氣,不可大意。” 真武子心下猶豫,裹足不前,玉面書生說道:“也不見得是什麼厲害瘴氣,要不然蒙面劍客哪能把書藏於洞中?” 這話說得入情入理,真武子深信不疑,從身上取出三粒丹丸,分贈日、月真人,納入口中。 這時自山石之后又轉出一輛馬車,真武子一見正是東夷徒眾,冷峻道:“把東夷之人阻在洞外,不容擅入。”舉步如飛,日、月真人左右護隨,奔向潭水邊。 天外神叟,浮月莊主,恨天矮叟及屬下徒眾,一窩蜂似的,向潭水衝去。 這時馬車已到近前,突然從山谷另一方向,有六人急奔過來,也徑往潭水方向奔去。 有些人跑不了幾步就跌倒在地,也有摔入潭裡的,情形至為混亂,顯然是遇了變卦。 跑在最前面那人,正是剛才從山谷另一方向奔來的六個人之一,大嚷道: “毒瘴,毒瘴,好厲害!” 他一口氣跑到落星崖下,氣喘吁吁,從身上掏出一粒藥丸,納入口中。 千手菩提問道:“宋谷主是什麼毒瘴?那樣厲害嗎?” 那人鷹鼻猴臉,正是金牛谷主宋文屏,他生平研煉毒藥,首先發覺水氣中,毒性甚烈,見機奔回,但前頭那些人已入瘴幕中心,功力較淺者早巳不支倒地。 宋文屏一面喘氣,一面說道:“此種毒瘴一入體內,封氣閉穴,使人形同石木。” 天外神叟,恨天矮叟,浮月山莊二位莊主,及飛龍劍客等人,相繼奔了回來,至於屬下徒眾,悉數中毒斃命,無一生還。 千手菩提見庭主與日、月真人未回,突然身影一閃,疾如一縷青煙,向水潭奔去。 他已知瘴氣厲害,以“無形罡氣”布滿全身,所過之處,紫色毒瘴被逼在三尺外。 愈近潭畔,濃霧愈重,只見水潭中間有根樹枝,萬教庭主藉著樹枝浮力,站在水面,雖然水浪洶湧,卻如中流砥柱凝立不動。 但他無法躍到對岸,也無法退回,真個進退維谷,情形至為狼狽。 日、月真人站立潭邊,二人臉色鐵青,正盡力運功抵抗毒氣,他們無法救回庭主,卻也不願自行退回。 千手菩提衣袖一拂,喝道:“二位快回!” 日、月真人感到身邊濃濃的毒瘴,忽然渙散,精神一震,待看清是千手菩提來救,忙展開身形急步奔回。 黃旌護法緊接著又是一袖拂去。見袖裡射出一道白光,疾如閃電,向庭主飛去。 這一招是雪山派“流雲袖劍”中的絕招“袖裡乾坤天外雲”,那道白光繞著真武子周身一匝。 武當派是劍術正宗大家,真武子一生練劍,造詣非同凡響,藉著千手菩提劍光真氣,施展藉力之術,身如雪地飄風,飛向岸上。 千手菩提大喝一聲,向前一推,真武子足尖在潭畔一點,身形已在十丈外,二、三個起落已脫出危險境界。 二人身形如風,回到落星崖下。 千手菩提來回之際,始終未讓濃凝的紫色水氣沾上,露了一手雙手飛劍的上乘劍術,救庭主出險,功力之高誠然不可思議,觀者驚得眩目結舌,呆呆怔住。 玉面書生見主要人物大部分脫險,只死了一些無關大局的人,心中直叫可惜。 這時中毒的人,或吃解藥,或運功排泄毒氣,個個靜坐在落星崖下,誰也不敢再走近水潭。 中毒的人臉上都發紫發黑,神情甚是可怖。 黃昏時分,三道黑影進入山谷,一個身材高大,方臉廣額,手持一支丈許長的“擎天玉筆”。一個眉清目秀,臉如冠玉,腰匝一條烏亮長鞭,雖然已入中年,但風韻依然十足灑脫。 另一人蓬頭垢面,鳩衣百結,生得又矮又瘦又臟。 他們來到崖下,見眾人臉上紫氣氰氳,好似木頭似的端坐不動,甚感毫詫異。 玉面書生突然喜叫道:“爹爹,伯伯你們來了?” 這三人正是虯龍堡,九宮堡,與丐幫的三位主腦。 神鞭呂重元見他左臂扎著白布,長眉微徽一皺,問道:“武兒,你肩膀怎麼了?” 玉面書生笑道:“只怪孩兒學藝不精,與浮月莊主印證武功,敗北受傷。” 呂重元道:“你說是摩雲生嗎?” 玉面書生點頭道:“正是。” 呂重元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以大欺小稱得什麼好漢,來來,摩雲生你有種同我打上三百招。” 浮月莊主臉上紫氣朦朧,不言不動。 玉面書生見父親向他挑戰,心裡高興,笑道:“摩莊主身中毒瘴,只怕不能動手了。” 呂重元心想:原來這些人都中了毒氣,怪不得個個都呆若木人,當下打個哈哈道:“孩子等他康復之後,為父一定替你出這口鳥氣。” 翌日晨曦初上,豔陽普照山野,有一白衣宮裝美女,過了千石巖,直入狹谷,那女子蓮步姍姍,踏入朝霞,步履從容不迫,乍看還在老遠地方,突然已到眼前,快得出奇。 她不但身法奇快,而且體態輕盈,有驚世絕俗之容,如玉山照人幾乎壓蓋了朝霞的光輝。 東夷眾人個個精神煥然,齊聲歡呼叫道:“二公主!”個個拜倒在地。 劉老媽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道:“二公主無恙歸來,真是皇天憐見。” 香玉公主笑道:“我又不是三歲童孩,還不會照顧自己嗎?這些人在這裡幹什麼?” 劉老媽未及答話,玉面書生已搶先說道:“尹嫂子你來了呀,‘玄天圖’就在對面山洞瀑布內。” 香玉公主秀臉微泛怒色,嗔道:“你這人說話不老實,既在山洞內,你為什麼不進去取?” 玉面書生道:“祕籍原是尹兄之物,咱們取了之有違兄弟情義,我想了之後,心裡甚感不安,因此等著嫂子你來拿。” 香玉公主臉呈喜色,笑道:“此話當真?” 玉面書生笑道:“這次絕不胡說。” 劉老媽大聲叫道:“二公主別聽他胡扯,那紫色瘴氣厲害的緊,這些人個個中毒,無人敢去冒險。” 香玉公主嘆了一口氣,道:“你這人心地不良,還想害我嗎?你們既然不敢進洞,我就自個去取。”柳腰款擺,向潭水走去。 劉老媽叫道:“公主千金之軀豈可冒險,老身這大把年紀,死亦無撼,還是我去試試。” 香玉公主道:“你們不用擔心,我不信這毒瘴能奈何我怎地。” “天外神叟”黃宮中毒較淺,“大聖神功”深厚精甚,已將大部毒氣逼出體外,聞言呵呵笑道: “香玉公主若不信毒瘴厲害,就去試試,老夫也不信你能渡過水潭。” 二公主生具“先天綺羅幽香”,百毒不侵,自然不懼什麼烏煙瘴氣,盈盈一笑,道: “你不用激將,我這就去了,量你也不敢跟我來。” 忽聽背後有一人道:“二公主我跟你去。” 回頭看時,只見那人穿白衣,臉色黃蠟,毫無表情,她覺得甚是陌生,遂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伸手在臉上一摸,且取下冠帽,那黃蠟臉孔,突然變成粉腮玉頰,眉如春山,眼似秋水,肌膚白裡透紅,雲發半斜,酒渦盈盈,若隱若現,好一幅美人胎。 與香玉公主兩相照映,真是一時亮瑜,難分軒輊。 香玉公主“噫”了一聲,道:“啊呀,你是林琪,為什麼要同我進洞?” 林琪微微一笑,道:“我覺得那洞裡一定很好玩,想進去看看。” 她在海天別墅住了一個多月,情知二公主心地慈善,待人厚道,因此不像對苑蘭公主那樣畏縮拘束。 香玉公主道:“你不怕毒瘴嗎?” 林琪道:“真不行時再回頭呀。” 二人一面嘻笑言談,一面向前走去。 玉面書生想不到這臉色黃蠟的少年,竟是他寤寐以求的夢中人 林琪,喬裝而成,這時聽她要跟香玉公主進洞,心頭大急叫道:“林姑娘請留芳步,區區有話奉告。” 林琪停步,回眸笑道:“呂少堡主有何垂教,但說無妨。” 玉面書生臉上神采飛揚,俊逸地笑道:“請藉耳過來。” 他一則想與林琪親熱,二則不願把毒瘴秘密拆穿,因此相邀林琪低聲細語。 林琪卻格格而笑,道:“有什麼話大聲直說,竊竊私語,不怕你筠妹吃醋了。” 柳筠氣得咬牙切齒,但知林琪近來功力大進,已非昔比,只怕打不贏反遭恥笑。 玉面書生臉上紅得像朝霞一般,神情十分尷尬,吶吶道:“此事不足為外人道。” 林琪突然秀臉一寒,冷冷道:“既不足為外人道,不談也罷。”扭轉身子,跟在香玉公主背後而去。 玉面書生無奈,只得大聲說道:“紫色毒瘴是山頂天泉旁,‘卷心鶴冠蘭’腐化而成,罕世奇毒不可走近。” 林琪不理會他,與香玉公主很快就走進紫色雲霧裡。 只見香玉公主渾身上下紅光瀲灩;白色綾羅,變成粉紅色宮錦,衣袂飄飄,勝似雲端裡的仙子,煞是好看。 林琪也穿白衣,這時突然全身黑霧籠罩,變成一個黑衣人,像是暗夜中遇到幽靈,身上佩飾發著閃閃的烏色光亮。 谷中群雄見此奇景,好不驚奇錯愕! 天外神叟咄咄稱奇,道:“怪哉!怪哉!她們使什麼邪門兒?” 二人藉著潭中樹葉,飛渡對岸,穿入瀑布裡消失不見。 誰知這一進洞過了三日夜,杳無音訊,東夷眾人最為心急,聖手公羊來落星崖下聞知其事,向虯龍堡主藉了雪龍駒,兼程趕去京師報訊。 話休絮瑣,且說天外神叟含沙射影,一口咬定尹靖安排詭計,誘天下英雄來恆山落陷井。 真武子心中不禁起疑,最初他只道尹靖是蒙面劍客門人,奉師命帶“玄天圖”送還武當派,認祖歸宗;自從在採石江邊,發覺尹靖武功並非武當派脈絡,對他身分來歷,遂生出很多猜測。 當下臉孔一板,冷漠道:“尹施主言行令人費解,‘玄天圖’到底藏在何處?” 尹靖劍眉微微一皺,說道:“據林老伯所說,藏真洞前有一山泉垂瀑,就是此地無誤。” 真武子道:“洞前瘴氣當非一日所成,蒙面劍客安能把書藏於洞中?” 尹靖道:“瘴氣固非一日所成,但也有十數年氣候,林老伯藏書是在四十年前,當初洞前還無毒瘴。” 真武子聽了此言,微微頷首,心中疑慮稍消。 天外神叟突然朗聲問道:“尹朋友奉蒙面劍客之命前來取書,定有進洞的秘訣。” 尹靖道:“欲進此洞,需上‘太玄泉’頂,找‘綺羅鬱金花’來克‘卷心鶴冠蘭’。” 玉面書生聽了這話,大感驚奇,怎麼尹靖也知道花蘭相克,難道他見過“伏羲奇書”? 尹靖雖未見過“伏羲奇書”,但楚狂僧告訴他“太玄泉”上有神草十九種,聖手公半日前告知“綺羅鬱金花”克“卷心鶴冠蘭”,兩相綜合,便等於全部知悉。 真武子突然站了起來,說道:“請尹施主陪貧道上太玄泉,找‘綺羅鬱金花’如何?” 尹靖歉然道:“在下只知其名,未見其花,難辨花草,等幽蘭谷主到來,當與庭主同上‘太玄泉’。” 說話之間,忽聞一陣急躁馬蹄聲,遙遙傳來。 呂重元傾聽一會,突然發出一聲長嘯,嘯聲甫落,一陣嘶嘶長鳴,山谷口出現一騎。 那騎生似一條白線似的飛射過來,背後塵煙滾滾,來到近前嘎然而止,一人踢蹬下馬,口留八字山羊胡,正是當代神醫聖手公羊玄皇。 滾滾塵煙漸漸平息,煙塵中又有一男一女奔馳而來,男的穿華服,眉目如畫,女的滿臉皺紋,黑衣裹著玲瓏胴體,甚是婀娜迷人。 這男女二人正是宇文雷夫婦,因為昨天是月初朔日,乃陽陰和合佳日,故夫婦二人遠離人群去行人倫大道,此刻神采奕奕,回到落星崖,他們一見尹靖與苑蘭公主,遠遠就停了下來。 尹靖道:“瀑水瘴氣迷漫,有勞玄谷主一道上太玄泉,尋找‘綺羅鬱金花’如何?” 聖手公羊拱身答道: “遵命!” 萬教庭主身形一晃,與尹靖並肩而行,六大護法與聖手公羊在背後相隨。 玉面書生突然大聲叫道: “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食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同不朽。” 群雄本來閒觀靜坐,聽玉面書生之言,各各霍然站了起來。 神仙不老之術,誰人不想?既有神草吃後可羽化登仙誰都想去碰碰運氣。 不過玉面書生甚狡猾,眾人只怕他是故意開玩笑,因此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無一人採取行動。 呂重元忍不住問道:“孩子,此話當真?” 玉面書生道:“孩兒並無戲言,‘卷心鶴冠蘭’與‘綺羅鬱金花’,都在十九種神草之列。” 呂重元哈哈大笑道:“老夫去見識見識。” 子無欺父,群雄深信玉面書生所言非虛,一時人影憧憧,個個爭先恐後,展開絕頂輕功,向“太玄泉”奔去。 霎時之間,走得只剩東夷一幹人,與宇文雷夫婦。 東夷眾人雖有心去見識神草,但無苑蘭公主命令,無人敢擅自離去。 宇文雷夫婦毫不為所動,大有只慕鴛鴦不慕仙之概。 苑蘭公主見群豪如群蠅逐臭,甚覺好笑,只怕尹靖一人勢單力薄,令劉老媽與梁姑前去接應,美眸一轉,向玉面書生問道:“玉面書生你怎知道泉旁有神草,吃了可成神仙?” 玉面書生聽她向自己請教,心頭大暢,笑道:“區區雖然才疏學淺,這點常識倒還不致不識。” 這話等於沒有答覆,苑蘭公主聽他故作神秘,秀目不由微微一皺。 宇文雷哼了一聲道: “吹什麼牛皮,你還不是讀了我那本‘伏羲奇書’,那些人都上了你的當,太玄泉旁的神草,千年才一次齊生,莫說人生不過短短百歲,縱然能為命千年,也還得要有機緣才能找得到神草,如果胡亂吃了一二種,哈哈,那才妙極了。” “那也不見得,說不定千年機運就在眼前。” 幽冥公子突然殺氣浮於眉梢,冷冷道:“不錯,你的大限就在眼前,咱們清清舊帳,把‘伏羲奇書’還來。”緩緩逼了過去。 他早就想施以報復,只因虯龍堡人多勢眾,遲遲未敢下手,這時正是大好時機,哪能放過。 柳筠挺身擋在前面,冷笑道:“前在洛陽郊外饒你不死,今日可不再容情了。” 宇文雷把當日在洛陽之事,引為生平奇恥,處心積慮,久圖報仇,大罵道:“賤丫頭,今日再容你們逃得,少爺從此改名換姓。” 任年嬌格格盪笑,道:“男的打男的,女的打女的,柳姑娘接招。” 她說打便打,晃身飄到柳筠面前,一掌刮她耳光。 柳筠冷哼一聲,施展出天南絕學,“小天星掌”,拳打腿踢,宛如一團火球,繞著任年嬌發狂猛攻。 任年嬌道:“好潑辣的丫頭。”長指甲向她臉上劃去。 她的武功本就不弱,自從吃了“陰文靈血”,與宇文雷行過人倫大道,功力日增。 柳筠雖是柳家堡主掌上明珠,家學淵深,但畢竟功力稍遜,全仗輕靈身法與她周旋。 那邊玉面書生,左臂傷口未愈,接過宇文雷猛辣陰毒的“陰屍掌”,不到幾招,傷口迸裂,鮮血涔涔溢出,痛得不住呻吟。 宇文雷得意獰笑,道:“嘿嘿,小爺今日把你帶回腐屍窯練功是一定的了。” 說完話,突然臉上蒙著一層死亡恐怖的綠光,揚手劈出一股腐朽之氣。 忽聽一陣冷冷嗓音道:“宇文雷你先斷一臂再打。” 幽冥公子入耳心驚,只見一道藍影晃到眼前,已顧不得去傷玉面書生,掌勢一交,向藍影劈去。 又是一聲冷喝:“斷!” 宇文雷右臂被人叩了一下,只聽“克嚓”一聲,右手軟軟垂下,肱骨已斷,但卻不痛不痒。 那藍影來回如電,又退到原地。 任年嬌看得清楚,吃驚道:“公主為什麼打斷外子手臂?” 苑蘭公主忿然道:“念他與人動手,不然取他性命。” 任年嬌心頭驚悸,暗暗叫苦,看來她是報復香玉公主毀容之事。 柳筠見苑蘭公主打斷幽冥公子手臂,精神大振,嬌聲怒叱,從四面八方推湧疾攻,威勢咄咄逼人。 宇文雷斷了手臂雖然不痛不痒,但全身慵懶無力,鬥不了三招,被玉面書生一鞭劈中,栽翻在地。 呂江武殺機篤熾,下手不容情,長鞭在他身上一卷,把整個人提了起來,邁開大步向潭水方向奔去,哈哈朗笑道:“宇文雷,去瀑布洗澡吧!” 任年嬌見丈夫被製,眼中布滿血絲,發狂猛攻,大嚷道:“死丫頭拼命了!” 柳筠見她臉孔皺紋疊疊,兇得嚇人,一個措手不及,被打得蹌踉了三四步,跌坐在地。 任年嬌轉身急追而去。 苑蘭公主突然冷冷地叫道:“玉面書生回來!”語音雖然不高,但字字鏗鏘入耳,呂江武充耳不聞,哈哈朗笑,眨眼已奔到水霧邊緣。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抗命者死!”手一揚,把裝著仙蘭的玉盒向玉面書生射去。 |
第47章 太玄神草
玉面書生奔到紫色瘴氣邊緣,長鞭一撩,振臂拋去,宇文雷身如旋風,飛入濃霧中,“ ”的一聲,掉進潭水裡。 只聽呂江武哈哈朗笑道:“幽冥鬼種,不宜久留人間,還是早回陰府去報到……” 話猶未了,著的一聲,苑蘭公主射來玉盒中正背脊,打得他天旋地轉,熱血向上翻湧,忍不住張口吐出一團鮮血,腳步踉踉蹌蹌,跌入毒霧中,撲倒在地。 任年嬌救夫心切,顧不得瘴氣厲害,奔過玉面書生身旁,拾起掉在地上的九節虯龍鞭,來到潭畔,用力一扔大聲叫道:“雷郎接住鞭尾。” 宇文雷重傷之下,人還清醒,掉在水裡,四肢拼命掙動,不使身體沉溺淹沒。 但那潭水是從底下排出,水中有一股強大吸力,好像有人在下拖住一般,竟是遊不到岸。 這時見長鞭伸來,猛地向上一撲想抓住鞭尾,誰知旁裡一股浪濤拍擊過來,立時把他衝開,在水裡翻了幾個浪花,愈漂愈遠,愈沉愈深。 任年嬌眼看情郎被潭水吞噬,卻無力相救,傷心的柔腸寸斷,淒聲狂叫,提著虯龍鞭向潭水猛拍,狀至瘋狂。 潭水四下飛濺,噴得她身上濕淋淋地,她本來身穿黑衣,自從奔入水霧中,連雪白肌膚都變成黑色,那些濺在身上的水珠,簌簌掉下來,滴滴如墨汁,濃凝似膠水。 須知“陰文靈血”是“洪荒角犀獸”,數千年道行的精英所集,奇陰奇毒,與“卷心鶴冠蘭”相遇,毒上加毒,因此紫霧濃得發黑。 林琪與任年嬌都服過“陰文靈血”,一沾瘴氣,兩種毒物相得益彰,連身上的肌膚都呈黑色。 “先天綺羅幽香”是百毒克星,毒香中和,反呈淡淡紅色,因而香玉公主一入紫霧中渾身殷紅,美豔不可方物。 那邊玉面書生,情形奇慘,倒在地上,鼻聞陣陣中人欲嘔的難聞氣味,想吐卻吐不出口,因為喉嚨氣塞欲窒,四肢漸漸麻痺,爬不了多遠,就無法動彈了。 柳筠站在紫色瘴氣外,急聲喊道:“呂哥哥,快爬出來。” 玉面書生勉強露出痛苦的笑容,臉皮微微抽動了一下,看來連肌肉要動一動,都很困難,哪裡還能爬動? 任年嬌在潭水旁,長鞭飛舞,頭髮披散,柳筠只道她中毒過深,精神錯亂,但玉面書生卻一動也不動,僅眼中射出祈求的黯淡的光芒。 她見二人中毒的怪狀,心中大是躊躇,暗想毒氣如此厲害,自己一去定然無命,但眼睜睜地看著情郎痛苦的死在眼前於心何忍? 她見過千手菩提施展蓋世神功,救“萬教庭主”出險,自己功力相差太遠,父執輩的人都上了“太玄泉”去找神草,目下唯一能救玉面書生的,只有苑蘭公主一人。 當即轉身奔到她面前,急聲道:“請公主救我呂哥哥一命,功德無量。” 苑蘭公主搖了搖頭,道:“玉面書生咎由自取,死而無辜。” 柳筠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公主只不過舉手投足之勞……”由於心中甚急,說話的聲音微微發抖。 苑蘭公主無動於衷,漠然道:“本朝仁恩一向不澤外人,他生死於我無關。” 柳筠心急如焚,只得又奔回紫色毒霧外,見玉面書生肌肉久久才抽動一次,顯然是極力想要爬行,但因筋骨僵硬,才會有此現象。 忽聽一陣淒厲尖叫聲,只見任年嬌提著長鞭,奔到玉面書生身旁,叫道:“臭酸丁,把你劈成肉醬!”手起鞭落,在他背脊抽了二下。 玉面書生筋骨痺麻,打起來倒不覺得痛癢,身體頻頻震動,反感到舒服。 任年嬌體內靈血衝動,打得性起神昏目眩,眼界模糊,長鞭胡亂揮劈,把塵土碎石激得飄揚飛竄。 玉面書生不覺得痛,柳筠卻看得很心痛,哭叫道:“苑蘭公主,你救我呂哥哥,咱們願作牛馬,任憑驅策。” 苑蘭公主道:“旁人是非,我一向不幹予,屬下婢僕如雲,希罕你們做什麼牛馬?” 柳筠厲聲道:“我呂哥哥是你用暗器把他打進毒霧裡,今日若死在此地,虯龍堡的人絕不會與你干休。” 苑蘭公主冷冷哼了一聲,道:“整個中原武林,尚且未看在眼內,區區虯龍堡何足道哉?” 柳筠見她不肯協助,急忙從身上抽出三只鋼鏢,“嗖嗖嗖”,以連珠手法,向任年嬌射去。 鞭力異常強猛,那三只鋼鏢被震飛開去,但見鞭影如山,塵煙狂揚,幸好任年嬌神智昏昏噩噩,鞭力雖重,只不過偶爾一二鞭抽在身上,否則即使不痛,也會被打成肉餅。 突然一鞭卷過來,把他劈了一個大翻身,微風拂動,他嗅到一陣淡淡蘭麝清香,沖淡了那中人欲嘔的氣息。 香味一入體內,心胸氣窒之感頓減,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果然甚感舒暢。 循著香氣飄來方向望去,地上有一個玉盒,盒蓋已被任年嬌亂鞭劈開。 盒內有一株開著六片花瓣的蘭花在風中微微發抖,那仙蘭雖在濃密紫霧籠罩下,卻一片雪白精瑩,予人清高出塵之感。 玉面書生心裡想道:此花必非凡種,聞其氣心胸已感舒暢,服下或許能解全身不遂之毒。 可惜他四肢無法動彈,那玉盒雖僅隔數尺,卻有咫尺天涯之感,可望而不可及。 任年嬌依然在迎風亂舞,他希望能在自己身上加上一鞭,劈近那玉盒。 果然又是一鞭打將而來,不過卻劈得往相反方向滾開,離那玉盒更遠了。 玉面書生面目嬌美,甚是俊逸動人,身上玄衣在斜陽與紫霧映照下,幻成五彩華服,臉上蒙著一層紫氣,看起來有幾分像宇文雷。 任年嬌突然哀叫一聲,拋開長鞭,撲過去,抱住他身體哭道:“雷郎你死得好慘!” 柳筠醋意大興,破口叱罵,道:“臭賤人,羞羞,誰是你雷郎。” 任年嬌並不理會,哭了一陣,抱起玉面書生走出紫霧外來到苑蘭公主面前,淒聲說道: “香玉公主呀,我丈夫毀你容貌,人已死了,你還恨他嗎?” 苑蘭公主見她眼神飄浮不定,分明是神智已錯亂,才把自己當著妹妹,當下冷冷道: “你丈夫狼心狗肺,辣手摧花,如今葬身潭腹,打入永劫不復之地,足見為人善惡,自有因果報應。” 任年嬌突然格格盪笑,道:“香玉公主我只道你是天上的聖女,那等慈悲寬宏,不會對任何人記恨報仇,可是,哈哈,你畢竟與凡人一無二致,也會記恨,也會報仇,打斷我丈夫手臂,你看他還在流血呢。” 剛才哭泣之時,眼淚掉在玉面書生身上,他感到一陣冰涼,經脈漸漸通暢,因此劍傷裂口,又涔涔出血。 苑蘭公主聽她言辭瘋瘋癲癲,秀目不由微微一皺。 他們剛出毒霧之時,柳筠隱隱嗅到一股瘴氣味道,因此不敢走近,這時那氣息漸漸消失,她突然欺身撲上,叱道:“賤丫頭,還我呂哥哥。”玉掌一式“銀漢雙星”,搶攻過去。 任年嬌把玉面書生抱得更緊,驚慌地叫道:“不行,你不能搶走我丈夫。” 她身形閃動極快,幾招之間已脫出柳筠掌勢之外,展開輕功,向“太玄泉”頂奔去。 柳筠外號“絳衣無影”,輕功造詣非同小可,厲聲叱罵,也尾隨背後緊追不舍,霎時之間已跑得無影無蹤。 他們走後,苑蘭公主發覺玉盒敞開在地,盒中仙蘭佇佇玉立,生氣勃勃。 “六瓣仙蘭”須用金取玉裝,只要裝在玉製器具中,千年不凋,百世不謝。 她想:“六瓣仙蘭”希世奇卉,等閒難遇,視若野草藥絮,隨地拋棄,甚是可惜。 只見她突然手一揚,一股和風向濃凝紫霧吹去,那風力好不驚人!瘴氣立被逼開了七丈深的立體空間,正到達那玉盒所在。 苑蘭公主身隨掌動,藍影來回一晃,快得令人不及眨眼,又俏生生地立在原處,但手中卻多了一個玉盒。 東夷徒眾,暗暗喝了一聲彩,事實上除了仙主夫人以外,其餘的人,均未看清楚公主身子移去過。 仙主夫人忍不出口贊道:“公主身法老身生平僅見,適纔所施輕功,可是皇家禦學,‘陸地神行’的絕技?”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卿家好眼力,令先祖常勝將軍,功在社稷,特授皇家絕學‘天佛掌’與‘貝葉神功’,雖久處中原事隔百年,然後代英才輩出,以令夫‘貝葉神功’的火候,及你‘天佛掌’造詣,直可比美先人,光耀門戶。” 仙主夫人襝衽萬福,道:“辱蒙公主謬贊,老身不勝汗顏。” 苑蘭公主突然想起一事,正色道:“一指功雖然厲害,也不見能勝天佛掌,令千金的武功,由你自行傳授,不用去跟那瘋瘋癲癲的五湖怪客,學什麼旁門左道的怪花樣。” 前在“採石磯”,五湖怪客投緣琬兒,答應傳她“一指功”的神技,仙主夫人本也欣然同意,今經苑蘭公主阻止,仙主夫人自然不敢拗令,當下唯唯應喏。 仙主夫人也顧慮皇家御賜絕學不容失傳,如果讓女兒去學別人武功,豈不是忘祖背宗,誰知由於這段曲折,日後生出許多事端,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二人談話之時,玉盒中飄來陣陣麝香味,苑蘭公主覺得那香味與妹妹體香,有幾分相似,遂道:“谷中毒瘴瀰漫,寸草不生,剛才‘六瓣仙蘭’在紫霧籠罩下,依然朝氣蓬勃,足見不懼瘴氣浸堙,具有克毒的效能,我先帶仙蘭進洞查看,你們守在此地與駙馬爺照應,不可去遠。” 東夷眾人應聲“遵命!”鵠立一旁。 苑蘭公主左手托著玉盒,右袖揮拂,足下從容跨動,輕輕走了二步,已到潭水旁。 前面水氣如一片紫錦幛幔,遮在眼前,水聲“轟轟隆隆”,浪涌珠濺,煙騰霞尉,構成一幅天然彩畫。 苑蘭公主顧盼間,蓮足輕輕一點,居然不暇水中腐爛花枝一下子跨過十丈湖面,穿進瀑布裡。 且說尹靖、萬教庭主等人,率先奔上太玄泉,只見山頂具是些平滑石岩,中間是個二十丈見方圓的水池,水池正中有一道水泉噴射二丈多高,宛如一朵花蕊,向四面散開水珠撒在湖面,盪起無數漣漪,點皺平靜的湖面。 此刻正值孟冬,一路霜雪壓枝,朔風砭骨,但山峰卻無風無雪,湖水似有一股熱力,一近湖畔頓覺氣溫暖和,如入春風之室,毫無嚴冷之感。 水色深藍,顯見湖底,深淵莫測,這時被夕陽餘暉映射,虹彩繽紛,把山巖映得火烤涂丹似的,綺麗無比。 湖畔四周有許多巨大的怪石,岩石上生出各種花草,紅、白、藍、紫、棕……五顏六色,琳琅滿目,形狀奇特,罕見罕聞。 尹靖向聖手公羊問道:“花草雜淆,但不知何種是‘綺羅鬱金花’?” 聖手公羊一生研究花卉,對各種花木品種,涉獵甚廣,但眼前這些花卉,株株陌生,鮮有見過,只能從學識經驗去分辨,一聽尹靖相問,躬身答道:“這些花草屬下只認得幾種,均為罕世奇卉,且容下屬細細辨認。”走近湖圈,對每株草木,一再端詳思索。 萬教庭主與六大護法,雖然不懂花草習性,憑其閱歷,湖畔這些花草,株株從岩石上生出,不用說見過,連聽都沒有聽過。 眾人好奇地辨認花品,突然陣陣衣袂飄風之聲,但見山坡路上萬教各派要員,施展絕頂輕功,爭先恐後搶上“太玄泉”,他們迅速撤散開去,圍住湖畔四周。 尹靖俊目四掠,只見群雄目光湛湛,好似狩獵似的,瞪著湖畔花草,不禁劍眉微微一皺,說道:“諸位匆匆來到‘太玄泉’頂,不知有何貴幹?” 天外神叟仰天打個哈哈,道:“尹朋友藏私不言,卻也瞞不過兄弟等耳目,這‘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食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同不朽。”他說話之時,目光望著尹靖神色的變化。 尹靖先是怔了一下,瞬即哈哈朗笑道:“亙古數千年,未聞長生不老之人,神仙黃老之術,徒手空言,不足徵信。” 他神情的變化,群雄都看得清清楚楚,恨天矮叟冷冷笑道:“尹公子前在‘混元坪’與綠野仙人及幽冥鬼主召開‘仙鬼人大會’,以三樣奇寶作賭注,‘伏羲奇書’便是當中之一,神老長生之說,出自伏羲奇書記載,如果書中記載不實,三位何以冒死下賭,遁辭其所無蔽,你的適纔所言不足徵信。” 尹靖意外地一怔,說道:“在下未見過‘伏羲奇書’,倒不知其中有這一則記載。” 柳夢龍冷然接口道:“伏羲奇書落在玉面書生身上,是他親自向呂重元說的,子無欺父,除非是生了一個混蛋小子。” 呂重元臉色泛慍色,怒道:“犬子一向無虛言,柳夢龍你說話放尊重些。” 柳夢龍得意地嘿嘿冷笑,臉呈不屑之色。 天外神叟道:“神草之說,八成是錯不了,尹朋友如認為是無稽之談,請站開一旁,置身事外。” 尹靖劍眉微微一皺道:“在下為‘綺羅鬱金花’而來,豈能置身事外,黃教主若不信,先數數看這裡到底有多少種花草?” 黃宮目光一掠,心中暗暗默數,他連數二遍,大感驚異因為數來數去只數出十八種花草,而且每次都好象變了一樣。 以他們功力要數湖畔花草,不過眼睛一轉即能數清,但這當中起了變化,卻未能發覺增減哪一株,這種現象群雄雖感覺到,只是不明其故。 黃宮見聖手公羊一人站在前頭,正集精費神,在審視花草,突然心念一動,說道:“幽蘭谷主奇花異卉名滿天下,這些花草變化不定,玄谷主可知其故?” 聖手公羊突然伸手,指著泉水瀉處,大石上的一株花,大聲道:“此花即是‘卷心鶴冠蘭’,罕世奇毒。” 眾人循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見那石上有一株深紫色蘭花,花瓣成螺旋狀捲入花心,甚是奇異。 崑崙千愚諸葛生與邛崍玉印大師,站得離那蘭花最近,聞言大驚,即忙晃身退開尋丈外。 聖手公羊笑道:“花蕊不離根,毒氣不傷人,二位不用驚惶。” 這二人都是一派宗師,驚惶失措,自然有失顏面,因此臉色同時一紅,千愚諸葛生不由乾咳一聲。 聖手公羊道:“你們再看。”說著向西面一指,接道:“那株‘五角雪花草’,奇寒花品,能使人心寒意冷,中樞麻凍。” 宋文屏與南天一劍站得較近,由於剛才崑崙、邛峽二位掌門,慌急的情狀,令人發笑,因此他們雖是感到陣陣寒意,卻顯得毫不在乎,鎮定如常在原地運功抵抗。 聖手公羊眉頭一皺,道:“此草二丈之內冷氣逼人,寒毒攻心無藥可治。” 宋、摩二人臉色大變,顧不得顏面,急急如律令,連退二丈多遠。 突然冷冷打個寒噤,身上起了雞皮疙瘩,牙齒格格作響,不住的發抖,嘴唇已冷得呈紫色。 眾人大奇,“太玄泉”頂氣溫暖和,他二人突然冷成這樣了分明是中了奇寒之毒。 群雄本來存著神仙之夢來取神草,但這一來人人心生警戒,都暫時退得遠遠以策安全。 天外神叟甚是不解,不禁朗聲問道:“神草有長生奇效,難道都是些毒物不成?” 聖手公羊搖了搖頭,道:“那也不然,黃教主你前面那株‘噴火杏嬌疏’,就是曠代難遇的奇卉,功能培元補賢,壯火抑寒,服下之後,至少可助長二十年功力。” 神草當前,誰人不想取得?話落口,眾人以閃電飄風之勢,向那“噴火杏嬌疏”撲去。 天外神叟站得最近,“齊眉棒”,一招“橫掃千軍”,攔腰掃去,幻起片烏亮棒影,企圖攔截眾人去路,左爪一展,向巨石抓去。 只聽“砰”一響,黃宮身形一個踉蹌,跌開二步,毫釐之差,險險沒抓到花草。 原來他剛才那棒,同時接住了最先搶到呂重元的長鞭及摩雲生的劍鋒。 這二人都是一代宗師,黃宮功力雖高,卻也無法同時抵住二人,因此被震跌開去。 恨天矮叟後來居上,哈哈大笑,展開“地堂滾身法”,當先滾到巨石旁。 可惜他身子太矮,那石巖有四尺多高,伸手抓不到,必須身子再向上縱。 他身體剛剛躍起,黃宮已回身一棒點到。 棒力奇猛,恨天矮叟不得不避,左手在巨石上一拍,陡然轉過身來,右手一記“地心卷風掌”回敬過去。 天外神叟機智絕倫,算準他招術來路,突然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如巨鷹翻身,飛過頭頂。 “地心卷風掌”,上面的威力薄弱,是以黃宮才能從容避過,但後面搶來的呂重元與摩雲生,卻結結實實地接了一掌,被擋得緩了下來。 只聽黃宮大喝一聲“起!” 伸手抓住仙草向上一拔。 誰知草根入石,居然堅固不斷,天外神叟這一提之力,直有撼山拔岳之勢,連那石巖整個都提將起來。 他身體向後一躍,落地之時,下盤穩如山岳,左手提起大石,顯得並不怎麼吃力。 那大石有四尺多高,少說也有三四面斤重,眾人不由叫一聲:“好神力!” 接著都圍攏過來,眼中冒著貪婪的目光,緊盯住他手中那紅噴噴的“噴火杏嬌疏”。 恨天矮叟心中異常氣忿,冷然道:“神草希世奇珍,唯有德者居之,黃教主休想一人獨佔。” 眾人神情大有群起搶奪之概,只是那石太重,縱令搶到手來也很不方便,因此誰也不願先行動手。 天外神叟左手把住“噴火杏嬌疏”,覺得有一股熱流向掌心導入,愈來愈炙手。 他在“混元坪”時,曾被最強烈的“地夷明火”燻過,對火力抗拒力甚強,若換旁人只怕早提不住。 聖手公羊見眾人貪婪情性,不由哈哈笑道:“諸位心急什麼,湖畔花草比‘噴火杏嬌疏’珍貴的,比比皆是,你們每位都有一份,皆大喜歡。” 這一句話有巨大的吸引力,群雄立刻轉移注意力,傾聽聖手公羊指示,以便搶先去搶花草,目下只聖手公羊懂得這些花草,他隨便一句話都可能掀起大波。 通臂神乞覺得很不對勁,突然挺身而出,對眾人發話道:“湖畔神草為數不少,這樣搶搶奪奪成何體統?應該想個公平的分配方法。” 千愚諸葛生道:“神草雖多,咱們人數也不少,只怕分不公平。” 神乞道:“萬教庭主在此,由他主持分配事宜,自然能公允合理。” 這些人都是一方之主,功力不相上下,在混亂情形,彼此爭搶神草。誰也沒有絕對獲得的把握,說不定會有少數功力較高者,多得幾株,有些人一株也取不到,因此這個意見,立時有許多人表示贊同。 真武子心下微一沉吟,從身上掏出乾坤日月令,高舉過頂,群雄立時躬身長揖,只聽庭主神色穆然發令道:“萬教聯盟成立近三百年,今日是武林中秩序最亂的一次,本庭以‘乾坤日月令’傳諭如下:太玄泉頂神草乃無主物,每一種花草誰先佔有,即視為所有物,但以佔有一種為限,‘綺羅鬱金花’並不得佔有。” 話剛說完,千愚諸葛生表示異議,朗聲說道:“庭主以‘乾坤日月令’傳諭,吾等自然不能抗命,但貧道以萬教十三要員身份,申訴異議。” 真武子眉頭一皺,淡然道:“崑崙掌門不服本庭令諭,有何高見,但請申訴。” 千愚諸葛生道:“神草即是無主物,為何唯獨‘綺羅鬱金花’不得佔有?” 真武子想不到他有此一問,一時卻答不出來,原來他心中計較,萬一“羅綺鬱金花”落在旁人手上,那人不把花草交出,豈不就無法進入山洞取“玄天圖”?這種用意當然假公濟私,因此真武子甚覺難以啟口。 千愚諸葛生見他遲遲未能作答,心中甚是得意,又緊逼一句道:“只要庭主把道理說的名正言順能服眾,否則一視同仁,不應例外,以昭公允。” 真武子臉色很沉重,突然坦白地說道:“諸位均知敝派‘玄天圖’在山洞,需取得‘綺羅鬱金花’克制‘卷心鶴冠蘭’,本庭主令諭雖有苛循私情之嫌,但衡情量理,通權達變,諸位以為然否?” 他身為萬教庭主,自有其袒盪的襟懷氣度,心想與其假造一些因由蒙蔽,不如坦白直述,獲取群雄群情諒解。 眾人對庭主直言不諱的坦白風度,甚感敬佩,不禁微微頷首,表示諒解其意。 千愚諸葛生卻搖了搖頭,說道:“‘乾坤日月令’所含何義,在場諸位無人不知,不用兄弟贅述,取‘玄天圖’乃貴派之事,分神草乃眾人之事,不可混為一談,萬一庭主取不到‘綺羅鬱金花’,盡可向取得之人討取,何需假公濟私,貽損武林評審庭尊嚴?” “乾坤日月令”寓意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萬事公正無私,具有無比崇高聖潔的意義,不應參雜絲毫私懷。因此群雄聽了千愚諸葛生之言,立即改變主意臉色突然變得沉重,表示庭主的傳諭顯屬不當。 崑崙掌門分明有意為難萬庭教主,日真人只怕庭主下不了臺,朗聲道:“庭主以乾坤日月令傳諭,有誰不服,等召開萬教大會再行申訴。” 千愚諸葛生趁機說道: “目下除少林雪山外,其他萬教要員均已到齊,少林雪山也有四位護法在場,現在就可召開萬教大會。” 天外神叟首先表示贊同,道:“崑崙掌門說的是,在北岳‘太玄泉’頂召開,同樣意義隆重,免得生出枝節。”他手提著巨石,言笑如常,迄今毫無倦色。 通臂神乞反對道:“萬教大會需在七仙山萬劍池萬教聯盟武林平審庭召開,這是幾百年來的慣例,不能在此草草舉行。” 摩雲生道:“今日情形特殊,只要多數會員同意,在此召開一次又何妨。” 千愚諸葛生,柳家堡主,天外神叟等,均表示贊同。 神乞,蘇鎮天,呂重元,卻表示反對。 峨嵋慧果老人,邛崍玉印大師,一直是中立派的人,雖然也覺得在此召開“萬教大會” 不當,但均感本屆“萬教庭”犯了很重大的錯誤。 遺失“乾坤日月令”,貽羞中原武林,此其一也,取回“乾坤日月令”,未能查緝正凶,此其二也,假公濟私,妄傳令諭,此其三也。 恨天矮叟也有一份發言權,但他與崑崙不睦,又不願與神乞等人站在同一陣線,因此與峨嵋及邛崍二位掌門一樣,同持緘默觀望的態度。 這一來反對贊成,各是四員,雙方相持不下。 尹靖情知千愚諸葛生,有意藉此機會,推翻武當派,接掌萬庭教。摩雲生等人之所以極力表示贊同,無非想迎新棄舊,洗脫罪名。 他發覺摩氏等人,團結的默契,比在“採石磯”時似乎更進一步,而庭主的尊嚴,卻相對的貶低。 萬一被那些人的囂張得勢,“泗陽莊血案”,只怕永淪冤案,無法雪洗。 他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朗聲發話,道:“召開萬教大會也不急在一時,諸位不必為此爭辯,在下有一事,想請教浮月莊主。” 摩雲生心中打鼓,不知他要請教何事,表面卻顯得很鎮靜,淡淡道:“不敢,不敢,尹兄有何垂教,但請直問,兄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尹靖笑道:“如此最好,請問當今之世,劍術一道,首推何派?” 摩雲生不明他問這話用意何在,哈哈笑道:“原來尹兄是要考考兄弟見識,如果說錯了,請勿見笑,若論劍術,江湖上擅者多如牛毛,精者寥寥可數,門戶之眾,應推武當,‘奇門八卦劍’,雪山‘流雲袖劍’,崑崙‘雷霆六合劍’,峨嵋‘慧劍’。” 尹靖笑道:“貴派‘七星快劍’不是也名列五大劍派之一?” 摩雲生客氣道:“勉強敬陪末座。” 尹靖笑道:“摩莊主怎地忒謙,五大劍派或以剛猛見長,或以穩健見稱,若論速辣二訣,應推貴派‘七星快劍’,莊主每招之間,可連砍七劍,八劍之多,在下也曾經見識過高招。” 摩雲生聽了最後那句,突然脖子直紅到耳根,神情尷尬,吶吶道:“好說,好說,尹兄神技,兄弟無限欽佩。” 當日斷魂崖谷,尹靖曾經以空手把他打敗,摩雲生引為生平奇恥大辱,但卻一直苦無機會報仇,今聽他舊事重提,頓覺無地自容。 尹靖見他神情尷尬突然把嗓音提得更高,大聲道:“西出淮陰十裡,有一‘泗陽莊’,數月前莊主屠龍手劉顥,全家十六口悉數遭人殺戮,劉莊主三招之間,身中二十一劍而死,兇手運劍之快,直可與摩莊主比美。” 摩雲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勃然怒道:“尹兄言中帶刺,分明有意誣良為姦,想把兄弟與‘泗陽莊’血案牽在一起,武林中一招之間可砍六七劍以上者不在少數。如光以劍傷查緝兇手,可疑的人多的是。” 尹靖神色凜凜,劍眉軒揚,朗朗道:“江湖上一招之間,可砍刺六七劍者,固然大有人在,但連續三招均使快劍,卻是貴派之長……” 柳夢龍未等他說完,打斷了他的話題,插口道:“閣下交結東夷,偷竊‘乾坤日月令’,攪亂江湖安寧,還有什麼資格來管泗陽莊之事。” 尹靖冷然道:“在下無權過問,但卻有權控告,現在也請教柳堡主幾件事。” 柳夢龍道:“你有什麼屁事,到別處去放,老夫不願聽你嘮叨。” 尹靖道:“不管柳堡主願不願聽,在下都要當眾宣布,泗陽莊冤死之人,有劍掌二種傷痕,掌傷者是被隔空震斷心脈致死,眉宇之間浮起一道青絲,‘小天星掌’是從‘手太陽小腸經’的‘少海穴’發出,擊中人身‘天宮’、‘觀股’之間,破裂凝血,故眉宇外表浮起一道青絲,如果柳堡主不是兇手,那就令人費解了。” 柳夢龍罕然厲色,怒聲道:“放屁,憑你這樣恣意猜測,就想把罪名加在我的身上,你不怕老夫反控你誣告罪名?” 尹靖冷然道:“怕事不出頭,出頭不怕事,在下對泗陽莊血案案情的推斷,雖屬猜測,卻有舉證的價值,再說我要告你的並不是泗陽莊之事。” 柳夢龍斷然喝道: “不管你告的什麼事,都是捏造。” 尹靖道:“咱們告你之事.不但不是捏造,而且彰彰在目,摩莊主前在斷魂崖谷,追殺漢中三義老三崔邱常,他臨終之時,說出泗陽莊之事,淮陰中州玉蝶李青川,在金粉閣款宴武林朋友,偵查血案線索,當晚我們遇上漢中三義的老二崔邱成,而告老三被殺之事,他立刻含悲上武林評審庭遞狀,想不到中途遇害,第二日在洪澤畔一家旅店中,有人把崔邱成首級拋入店內,我追趕疑凶至‘九嶷絕壑’,才發覺那拋擲首級之人正是柳堡主你本人。” 尹靖侃侃而言,柳夢龍與摩雲生一個撩起衣袖,一個手按劍把,怒目圓睜而視,恨不得一劍一掌,把他劈成肉醬。 天外神叟手一擺,示意他二人不可妄動,朗聲道:“尹朋友傷人口舌十分鋒快,漢中三義尚有老大崔邱樞在,他為何不自己出面控告?” 尹靖道:“在下是代呈狀紙,冤主當然是崔邱樞。” 天外神叟道:“你既是代人捉刀,沒多大發言權利,等冤主到來,柳、摩二兄.與他當場對質,自可大白於天下。” 尹靖道:“如此最好,在下與玉面書生和林琪姑娘,都可出庭作證其事。” 天外神叟臉呈不屑之色,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轉目向萬教庭主,說道:“尹靖勾結東夷,假冒蒙面劍客傳人,言行實在令人可疑,庭主可也相信他的話?” 真武子與六大護法在他們爭辯之時,一直緘默不言,他們覺得此事關連重大,不可驟然判斷。 真武子微一沉吟,緩緩說道:“尹施主已代崔邱樞向本庭控告,此事必待崔邱樞親自出面,經本庭詳細調查,再行判定。” 柳夢龍臉掛獰笑,得意地說道:“庭主說的是,我們願與崔邱樞公堂對質。” 經過尹靖這一打岔,千愚諸葛生已知萬教大會召開不成,因為柳、摩二人為自身厲害起見,不得不暫時聽命于命于萬。 他心中卻在思量,如何藉題打擊真武子的威嚴,以便為推翻武當派接掌萬教庭鋪路。 尹靖看了柳夢龍的笑容,忽然升起一股疑雲,暗想:崔邱樞為他兄弟雪仇,理應及早趕到恆山面見庭主,為何遲遲不見露面?這當中定有蹊蹺。 思念間,突聽山崖下傳來陣陣清脆嬌嫩的女人吼罵聲,這時天已黃昏,山坡斜路上,有一臃腫黑影向上移動。 眨眼功夫,已到眼前,眾人早看清前面一黑衣女人,抱一玄衣人,因此身影顯得臃腫。 後面緊追者,是一絳衣女人,只見她邊追邊罵道:“臭賤人,不要臉的丫頭,還不把人放下來?” 前頭那黑衣女人卻不答話,只是不時發出盪笑聲,那聲音入耳淒涼苦楚,令人感到甚是難受。 這二個女子瘋瘋癲癲,一前一後,繞著太玄泉兜大圈子追逐。 群雄不明究竟,愣愣地望著他們繞圈子叫罵。 柳夢龍突然大聲道:“筠兒,你追他們幹什麼?” 後面絳衣女子正是“絳衣無影”柳筠,她與玉面書生交往,父親極力反對,因此拼命地追著任年嬌,卻不敢說是為她懷中的情郎。 呂重元發覺任年嬌懷中的那男人,一身玄衣,服飾與自己孩子有些相似,但因那人臉孔在胸脯,無法看清面目,他也沒想到會是自己的孩子,只道她抱著是她丈夫,幽冥公子宇文雷。 二人兜了三圈,柳夢龍連問三次,柳筠均不回答,柳堡主不禁臉泛慍色,嚴冷道:“筠兒你快說是為了什麼而追趕?” 任年嬌內力冗長,此刻依然身形如風,柳筠卻時快時慢,顯得後勁不足,她只怕把人追掉只得喘氣道:“爹爹這賤人欺負我,你快把她殺死。” 柳夢龍雖然袒護自己女兒,但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突然身形一晃,喝道:“這樣躲躲閃閃乏味之極,有話停下來,慢慢再談。”右手一展,徑向任年嬌粉臂扣去。 看起來像是扣任年嬌,其實指鋒卻指向她懷中的男人。 柳筠見父親向玉面書生猛下殺手,花容失色驚叫道:“爹,莫傷他!” 這時玉面書生突然抬起頭來,喊道:“爹爹救我!” 呂重元心中本有幾分疑慮,聞言大為驚惶,長鞭一撩,大喝一聲:“柳夢龍住手!” 身隨聲起,一招“玉杖鞭仙”猛劈他後腦。 柳夢龍聽到叫聲,也大感意外,暗道:好啊!原來你是為了這小子,萬萬容不得他,不殺死,也要使他殘廢,好教女兒死這條心,何況這小子象已受傷,自己縱然暗下殺手,也不能賴在自己頭上。 立意即定,哈哈大笑道:“呂重元令郎勾引有夫之婦,罪不容誅!” 一招“落星追魂”封擋長鞭,右手指鋒直點玉面書生腦袋。 此指一旦點中,即使不死,也會神經麻痺,終生白痴形狀。 高手過招,相差毫釐之間,呂重元鞭法雖高強,但他動身比柳夢龍緩了一步,因此無法解救。 那知任年嬌卻突然把玉面書生整個身體提了起來,厲聲叱道:“臭酸丁,你下去洗澡!” 說著將其丟下池水中。 原來她神智昏昏噩噩,一直把懷中的人當做丈夫,她一心一意切恨玉面書生,將他聲音永遠記在心頭,如果玉面書生悶聲不響,她神智只怕無法清醒,這時聽他呼叫,全身陡然一震,立即清醒。 夫仇不共戴天,丈夫是被他擲進潭水而死,就以牙還牙,也把他拋入了水中。 |
第48章 神仙之夢
這一下出人意料之外,眾人以為是男女間的三角愛情糾紛,誰也沒想到那女人會把男人拋進水裡。 玉面書生雖能開口說話,四肢依然轉動不靈,無法旋展輕功騰躍,直挺挺地,向“太玄泉”跌落。 突然一道青影平射而去,掠過湖面,在泉水噴出的礁石間停頓,伸手一托,剛好接住玉面書生下落的身子。 只聽他吐氣開聲,振臂一推,喝道:“呂堡主接住。”玉面書生如騰雲駕霧般地,彈回岸上。 呂重元雙手一把接住他身體。 那青影如閃電一晃,緊隨而至,身形收斂,只見尹靖含笑佇立在身邊。 呂重元滿臉感激之色,致謝道:“多蒙尹小俠高抬義手,相救犬子。” 尹靖道:“呂堡主勿用客謙,令公子似乎傷勢不輕……” 忽聽任年嬌號啕大哭,淒聲道:“駙馬爺,這小子害死我丈夫,你怎能救她。” 尹靖吃了一驚,道:“怎麼!你丈夫遇害了?” 玉面書生忙插口解釋,道: “宇文雷乘我受傷之際,欲取小弟性命,我為自衛起見,不得不先下殺手。” 呂重元頷首道:“這就難怪了,雙方過招傷亡在所難免,何況令夫先存害人之心,我兒自不能束手待斃。” 任年嬌咬牙切齒,戟指叱道:“這小子才乘人之危,我丈夫先被苑蘭公主打斷一條手臂,他乘我丈夫無力抵抗之時,把人拋進潭水裡,駙馬爺你替我評評理。” 尹靖面有難色,這事他如何作得了主?宇文雷是先被苑蘭公主打傷,玉面書生又是自己好友,而最不該的是宇文雷夫婦,曾經對香玉公主下毒手。 任年嬌見他沉吟不語,哭說道:“如果我丈夫死在駙馬爺或公主手裡,咱們絕無半句怨言,但偏偏這小子乘危害死,我丈夫死不能瞑目。” 虯龍堡是武林中一大門戶,任年嬌只是一孤零女子,不管誰佔據理由,大家總是袒向虯龍堡。 目下“武林評審庭”正值多事之秋,江湖風雲,瞬息萬變,隨時都有恢復昔日弱肉強食舊觀的可能,因此誰也不願出面得罪人,惹上一身麻煩。 任年嬌見眾人神色冷漠,情知自己一人孤掌難鳴,虯龍堡人多勢眾,打不過人家,告也無可奈何,不禁銀牙咬得切切作響,憤憤道:“姓呂的,看你們父子猖獗到幾時,任年嬌早晚要上虯龍堡登門雪仇,把你們虯龍堡殺個雞犬不寧,以消今日恨。” 呂重元神色沉重,冷冷道:“敝堡門戶洞開,隨時恭候任姑娘前來報仇。” 任年嬌懷著滿腔悲忿心情,頭也不回,飛奔下山而去,想找一處隱密地方,憑“陰文靈血”之助,練成曠世神功,為丈夫雪仇。待其重現江湖,虯龍堡已是風聲鶴唳,雞犬不寧,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呂重元見孩子四肢僵硬,臉上紫氣氤氳,長眉一皺,問道:“孩子你中毒了?” 玉面書生痛苦地點了點頭。 “兄弟這‘萬方奇應散’可做急救之用,相贈一包與令郎。” 呂重元稱謝一聲,接過藥包,撬開玉面書生牙關,送入口中。 恨天矮叟一直在冷眼旁觀,他對召開什麼“萬教大會”以及其他私人恩怨,甚覺沒趣,一心指望取株仙草,回崆峒山修練金剛不壞之身。 他見事過境遷,當下朗聲說道:“時候不早了,玄谷主你也說一種神草,讓兄弟見識見識。” 聖手公羊點頭道:“當然可以,我現在就指出另一株異常珍貴的神草。” 他這一說,湖畔情況頓呈緊張,眾人劍拔弩張,躍躍欲試,均想捷足先登,搶得神草。 恨天矮叟目光瞥見天外神叟還提著那巨石,突然心念一動,暗道:湖畔神草株株長在石上,小者四尺多高,三四百斤重,大者六尺多高,七八百斤重,自己身體長得太矮,萬一每一株花根深入石中,拔不下來,爭搶之時自己身形受限,吃虧甚大。 因此不等聖手公羊發話,忙即搶先問道:“玄谷主慢著,石上神草是不是株株根深蒂固,拔不出來?” 聖手公羊搖頭道:“那也不然,有些花草一碰即落,有些非用特殊方法無由採摘,像黃教主手中那‘噴火杏嬌疏’,若不諳密訣就無法採下。” 黃宮哈哈笑道:“若不取下來就帶回浙東總堂,裝璜門面。” 聖手公羊道:“黃教主神力令人欽佩,不過此花一個時辰後就會枯謝,不待回到浙東,已成廢物。” 黃宮“哦”了一聲,道:“那倒要請教玄谷主採摘的方法了。” 聖手公羊淡淡一笑,道:“江湖一點訣,說破不值錢,黃教主只須吐一口涎液在上面,自然根斷石落。” 黃宮道:“那容易的緊,啐!”一口痰正中根石交接處。 只聽“碰”然一聲,巨石應勢落地, “轟轟隆隆”直向山坡下滾落。 黃宮把“噴火杏嬌疏”揣入懷中,向前踏二步。 恨天矮叟見狀冷冷道:“庭主有命,每人只許佔有一株,黃教主已無權插足。” 黃宮淡然笑道:“黃某不一定插手,看看熱鬧也怪有趣味。” 聖手公羊道:“我現在告訴你們的花草,不用力氣去搶奪,僅憑諸位的精誠與機遠。” 眾人大奇,恨天矮叟道:“你還是先把採摘方法說清楚。” 聖手公羊向東面一指,說道:“那一株叫‘相思斷腸紅’採摘方法最為特殊。” 通臂神乞長眉一振,奇道:“花名斷腸,還會是什麼好東西?” 聖手公羊道:“此花大有來歷,含有一段風流韻事,非同尋常。” 神乞眼睛一瞪,說道:“願聞其詳。” 聖手公羊抬目向眾人一掠,緩緩道:“在很久以前,渭河之濱,有一少年,生性恬淡,最喜扶花植木,滿園青蓮荷藕,萬紫千紅。平時對花吟哦,舉杯邀月,一遇花落殘紅,就無限哀傷,必把花片掃集,挖地埋葬,再三垂淚。常言道情動天地,他這種愛花良品,感動了天上花仙,私下凡塵與他結為夫妻,魚水之歡自不在話下。誰知好景不常,玉皇大帝得悉其事,大為震怒,以仙凡不得相配,敕令把花仙調回仙界,那少年自從失了愛侶,終日長吁短嘆,郁郁寡歡,廢棄花事,於是牆倒籬塌,花木闌珊,園中一片淒涼。某日來了一位白髮老人,告訴他花園中他心愛的那株紅牡丹花,就是他愛妻的化身,只須把花毀去,花仙就會失去仙體,謫降凡塵與他重結夫婦,但千萬不可毀棄花事。言畢化作一陣清風而去,少年頓然醒悟,深悔自己薄待群花,又細心照料花草,他雖然心愛其妻,卻不忍把牡丹花焚毀,自是更加愛護,日夜對花飲泣,淚幹心碎,相思斷腸而卒,他臨終之時,瀝血在花瓣上,你們看那殷紅血漬,就是那少年的心血。” 恨天矮叟生來醜陋,從不曾受女孩子青睞,根本不懂愛情為何物,聽少年為花而死,大為驚奇,道:“那小子真笨得可以,焚毀一株牡丹花可夫妻團圓何樂不為。” 聖手公羊道:“那少年平時見花落殘葉,尚且無限哀傷,歸掃埋葬,何忍親手焚花?” 恨天矮叟道:“作人應有權變之智,不能拘泥迂腐於小節。” 聖手公羊道:“若換龔掌門人,必把牡丹花焚毀了?” 恨天矮叟嘿嘿笑道:“不只是一人,相信在場諸位都會如此。” 江湖中人,大皆坦蕩,立時有不少人認為少年為愛殉情愚不可及。 聖手公羊皺眉道:“龔掌門心無此意,必無法摘下此花。” 龔重奇也眉頭一皺道:“這花有什麼好處?”他所關心的是花草價值,摘不摘得下乃次要問題。 聖手公羊道:“此花乃仙品,食之可明心見性,修為有年神仙之道可期。” 眾人聞言,立生強烈佔有欲,摩雲生忍不住問道:“要用什麼方法採摘?” 聖手公羊見眾人躍躍欲試,臉色一整,肅然道:“花非凡品,擇主而事,採摘之時必需心裡想著你心愛情人,精誠意摯,吐出一口血撒在花瓣上,如果稍有三心二意,縱然吐血而死,也休想把花摘下。” 群雄雖然個個身懷絕技,但好端端地要吐一口血,除非內功有特殊造詣,卻也不容易辦到。 但人人均感好奇,恨天矮叟尤自不信道:“真有這等怪事,兄弟先來試試。” “相思斷腸紅”生在一個六尺多高的巨石上,恨天矮叟飛身而上,自丹田湧起一股熱血,“啪”的一聲,噴在花瓣,把斷腸紅打得左右顫擺,搖搖欲斷。 矮叟見狀哈哈一笑,伸手向上一撥。 誰知看似吹彈欲斷,拔時好比螳臂撼樹,分毫無法動彈,他心中罕自不信,又運力連拔二次,把巨石搖得微微動晃,依然徒勞無功。 通臂神乞哈哈笑道:“龔兄既然拔不下來,就該鞠躬下台,另換高明,何以戀戀不捨?” 恨天矮叟實在很不甘心就此下台,但任他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賴著不走,只好自我解嘲,道:“兄弟一向淡泊寡欲,不涉兒女私情,取了這風流花草,也沒有多大意思,還是換範兄來試試。” 通臂神乞笑道:“叫化子四海討乞為生,那裡養得起太太,愛情是甜?是酸?非我所知,摘這風流艷草,可不敢領教。” 柳夢龍排眾而出,道:“範兄既然客氣,柳某來了。” 走過去運功吐了一口血,搖幾搖,就沒下文,只好紅著臉退下。 呂重元,蘇鎮天,摩雲生等人對兵器有特殊造詣,內功修為不如練掌的柳夢龍,及崆峒掌門精湛,他們若想吐一口血,需費很大真元,因此誰也不敢冒險一試。 若論內功修為,峨嵋慧果老人與邛崍玉印大師都可上前一試。 但二位是佛門有道高僧,早絕塵世情緣,如果上去吐一口血把花摘下,豈不是顯出情慾未斷,六根不淨?因此也在一旁按捺不動。 劉老媽突然朗聲道:“此花情之所鍾,請駙馬爺把它摘下,贈與二公主。” 尹靖少年好奇,聽這“相思斷腸紅”有一段風流韻事,早就有心一試,當即微微笑道: “劉老媽你們等著,我就去摘。” 他心裡想著美麗的未婚妻香玉公主,張口吐出一團鮮血,撒在花瓣上。 鮮血噴出突然心頭一震,那花瓣微微一抖,令他想起洛東董公遠的花圃,那裡百花爭妍,群芳吐蕊,勝似桃園佳境,療傷之時,留下頗深印象。 “相思斷腸紅,染血後,不但毫不驚人,而且更形嬌豔,忽然間花外流映,浮起林琪倩笑盈盈的玉貌,此花能令人回憶響往,不知覺沉醉在往日夢中……” 林琪坐在榻邊,端著一碗參湯,催他飲喝,他仰脖子一飲而盡,心生無限感慨,緊握著她雪白的柔荑,二人默默無言,相對而坐,林琪緩緩將身子靠了過來…… 群雄見他吐了一口血,突然對花出神,不覺大奇。 劉老媽催促道:“駙馬爺,快把花摘下呀!” 尹靖悚然清醒,玉臉浮起一層淡淡紅霞,急忙伸手去撥花草,誰知任他用力,居然紋絲不動,不由急得劍眉微皺。 劉老媽與梁姑臉色都顯得很難看,梁姑轉目望著聖手公羊叱道: “老公羊你胡亂放屁,這花草即是情之所鍾,駙馬爺要摘給二公主,為何摘不下來?” 聖手公羊心起恐惶,如果說尹靖三心二意,用情不專,那是欺君大罪,東夷之人絕不會饒他,如果說自己承認是扯謊,那是激怒中原群雄,只怕死無葬身之地,因此驚得背脊直冒冷汗。 群雄神光湛湛,怒目而視,靜待他的滿意答覆,尹靖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此花果然是仙品,在下剛才心有旁鶩,怪不得玄谷主。” 聖手公羊舒了一口氣,總算渡過難關,中原群雄不再疑他,但劉老媽與梁姑表情卻顯得更為沉重。 突然人叢中,有一人低嘆一聲說道:“此花誠如尹兄之言,乃花中情種,小弟觸景感懷,一時情不自禁,願為心中人摘下此花。”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說話人廣額豐頤,臉如冠玉,正是九宮堡少堡主金筆書生蘇慧中。 老堡主蘇鎮天,出口阻止道:“孩子你怎麼能吐血?” 金筆書生淒涼地一笑道:“這倒容易辦。”舉掌對準胸膛一拍。 這一掌打得很重,“哦”的一聲,一股熱血衝口而出,不但噴滿花枝,而且濺得山巖血腥斑斑。 蘇鎮天與神乞同時大驚道:“孩子你怎麼了?” 蘇慧中口噙血滴,安逸地笑道:“孩兒只怕吐不出血,打得重了一些,沒事。” 他口說沒事,步法已有些蹣跚,勉強用力躍上巨石,伸手去拔花草。 說來奇怪,“相思斷腸紅”別人摘不下,他卻輕輕一碰即落。 蘇慧中精神大震,哈哈朗笑,躍落巨石,身手嬌捷,似乎瞬息之間,傷勢完全康復。 聖手公羊道:“名花擇主而事,蘇少堡主鴻福齊天,此花食後神來靈至,成就不可限量。” 蘇慧中搖了搖頭道:“區區並無食花之意,仙品流憩人間,無人照料,何堪風吹雨打,我是想把它移回九宮堡栽下,聊慰相思之情。” 聖手公羊贊道:“蘇少堡主果是情種,怪不得此花唯你能摘。” 蘇鎮天見兒子摘下仙花心中好生高興,笑問道:“孩子你想著那一家的姑娘,咱們早日請人說媒呀。” 蘇慧中搖了搖頭,道:“孩子心中人可望不可及,此花主人相思斷腸而死,孩兒若能步他後塵,已屬萬幸,爹爹不用過問。” 老堡主聞言驚愕良久。 通臂神乞眉頭一皺,道:“你怎麼說這種洩氣話,九宮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憑你這儀表要娶一位如花似玉的媳婦,何難之有?” 蘇慧中神色泰然自若,含笑不語。 玉面書生笑道:“慧中兄心愛哪家姑娘,我倒是知道。” 呂重元忙道:“孩子你快說,為父去作現成的媒人呀!” 玉面書生道:“是東夷的苑蘭公主。” 此言一出,峰頂一片輕“噫”之聲。 呂重元面有難色,道:“別家的姑娘倒可想法子,這個嗎,有些為難。” 劉老媽大聲道:“咱們大公主是皇嗣,不嫁人的,你們早死了這個念頭。” 神乞哈哈笑道:“不嫁人,要做一輩子老處女嗎?” 梁姑厲聲道:“臭叫化子這有什麼好笑?做老處女也不關你屁事。” 蘇慧中嘆道:“區區僅是仰慕苑蘭公主風儀,並無任何邪念。” 神乞頷首道:“孩子你說的是,苑蘭公主武功高強,九宮堡無人能製,萬一發起狠來,作丈夫翁婆的都要遭殃,再說閨房裡整日惶惶恐恐,躲躲閃閃,也乏味之極。” 聖手公羊笑道:“蘇少堡主福緣甚厚,吉人自有天相,我再告訴諸位另一種花草。” 說到此手指著“五角雪花草”右邊的一株花接道:“此草名叫‘望穿秋海棠’,食之可練火眼金睛,透視萬方奇物,一碰即落。” 柳夢龍靠近那花草,一場亂爭,被他得手。 聖手公羊:“西面那株名叫‘毛茸通天菊’,食之天地心靈相通,可聽千里以外的音息。 用鐵取!” 眾人爭先恐後撲去搶奪,蘇鎮天的擎天玉筆是諸般兵器中最長的一種,人又站得最近,這花歸他取到。 聖手公羊道:“北面那株名叫‘茶蓐滿地嬌’,乃返老還童秘草,一碰即落。” 恨天神叟身如旋風,在混亂中捷足先登,取得神草。 聖手公羊道:“崑崙掌門身邊那株名叫‘落地金錢梅’,食之氣運四肢,血通八脈,可練金剛不壞之身。” 千愚諸葛生雖然站得離“落地金錢梅”最近,但他自始就沒有動手去搶任何神草,只是負手而立。 原來他正養精蓄銳,想與“萬教庭”爭奪“綺羅鬱金花”。 尹請與庭主及六大護法,也都一旁觀望,只待截取“綺羅鬱金花”。 慧果老人與邛崍玉印大師,各站在一株不知名的花草前,不像其他人東搶西奪,忙得團團直轉。 這二位佛門高僧,認為凡事不可強求,心無豪奪慾念,如果福緣到來,聖手公羊報出眼前是奇花異草,探手即可取得,那時任誰也無法與他們分爭,佛渡有緣人,即是此意。 由於千愚諸葛生負手而立,“落地金錢梅”被摩雲生搶得。 聖手公羊道:“呂堡主你面前那紅紅顫動,柔軟酥綿的神草,名叫‘雞冠鳳凰葵’,大補滋陽。” 這時爭奪人數大減,呂重元垂手而得。 聖手公羊道:“北面‘卷心鶴冠蘭’右旁,那白色精瑩花草,名叫‘水仙玉肌骨’此花潤筋補骨,氣通七經八脈。” 神乞大笑道:“這花草叫化子最感興趣,當仁不讓!” 神乞爭奪之時,一向也不積極,不然以他功力早該得手,今聽此花潤筋補骨,正是練通臂神功的好藥物,身形一晃,已到巨石旁。 其他尚有五、六人撲去搶奪,但以神乞功力最高,因此沒費多大力氣,就搶先得手。 庭主規定一人得一不可再,爭搶的人越來越少,湖畔尚有許多花草,未得手者,都以焦急的心情,期待聖手公羊說出更珍貴的花草。 哪知搶過“水仙玉筋骨”後,聖手公羊望著湖畔,嘆了一口氣,道:“花卉淵博之學,浩瀚如海,兄弟學識淺陋,所知有限,湖畔或許有更名貴花卉,但兄弟歉然無由奉告。” 期待之心愈重,失望也就愈大,未得神草個個神色頹傷,焦急滿面。 這當中慧果老人與玉印大師卻神色鎮定如常,毫無得失之心,素養之高,令人欽佩。 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搶得滿頭大汗,一無所獲,聞言心情甚是激動,忍不住大聲叫道: “即入寶山,豈能空手而回,我也取它一株。”狂奔過去伸手向一株深綠色,點綴紅斑的花草抓去。 那花應手而落,飛龍劍客不禁高興得哈哈大笑。 余人見狀貪念大生,紛紛移動身形,也想前去隨便摘它一株。 飛龍劍客突然笑聲一頓,慘叫一聲,把綠草拋掉,四肢不住地顫動,臉上變成一片赤銅綠色,白錦袍都綠光閃閃,表情由木吶而死板。 等四肢不再顫動,已成一尊綠石人,光亮閃閃,熬是奇絕。 那些向前圍攏的人,驚駭莫名,紛紛退避,誰也不敢冒險再亂採摘。 聖手公羊也乍舌心驚,道:“此草毒性似在‘卷心鶴冠蘭’之上,但兄弟卻一無所知。 真是慚愧。” 恨天矮叟人矮多疑,不禁問道:“這些草毒得令人心寒,你告訴我們採摘的花草不會有問題吧?” 聖手公羊臉呈不悅之色道:“兄弟一向不打逛,龔掌門人既然不信,就把花草留下,誰也沒強逼你服食。” 眼下情況,聖手公羊身份特殊,恨天矮叟被他搶白一陣卻不敢發作,反而哈哈大笑道: “湖畔神草或毒或補,搞得人頭昏腦脹,不得不先問清楚,兄弟自然是深信玄谷主言下無虛,咱們既得神草,總不像凡夫只供欣賞,請教服食的方法。” 聖手公羊冷冷道:“據兄弟所知,這些神草 經摘下,其功效與時俱減,一旦藥力全失,形同嚼臘。” 恨天矮叟道:“那你就趕快告訴我們怎樣吃法,免得一片心血付之流水。” 聖手公羊道:“簡單的很,納入口中嚼爛吞食,藥氣運行之時,運功助氣,功效更速。” 得神草諸人,只怕藥力失去,連根帶葉一併納入口中咬嚼,呂重元蘇鎮天與神乞三人互相望一眼,正欲把神草吃下,忽聽玉面書生哀叫一聲:“好痛呀!”眾人一怔。 呂重元急道:“孩子你怎麼了?” 玉面書生雙手按著肚皮,不住地呻吟道:“孩子肚子痛的很。” 神乞皺眉道:“大概是毒氣。” 玉面書生連哼二聲,痛苦地說道:“爹爹快帶孩兒下山去吧,我痛死了。” 呂重元愛子心切,急忙抱起孩兒奔下山去,九宮堡及丐幫與虯龍堡交情頗情,見玉面書生傷勢奇重,蘇氏父子與神乞跟著呂重陽急急尾隨下山而去。 柳筠見玉面書生突然叫肚痛,芳心大驚,欲待上前慰問,柳夢龍臉色一沉地把她拉了回去。 恨天矮叟哈哈笑道:“這小子狡猾的很,若絞腹而死,倒也乾淨利落。” 這些人吃下神草之後,各找一處平坦的石地,就坐運功。 花草藥性不同,服下之後感應不一,行經氣脈,奇形怪狀,甚是奇異。 呂重元抱著玉面書生,健步如飛到來山崖上,玉面書生悄悄問道:“爹爹後面跟來的是些什麼人?” 呂重元道:“是你三位伯叔及慧中。” 玉面書生笑道:“爹爹咱們在此停下吧。” 呂重元見他言笑如常,與剛才判若二人,奇道:“孩兒你肚子不痛了。” 背後幾人來到身邊,見狀都驚異地望著玉面書生俊臉,呂重陽責道:“你這孩子真是,好端端去裝肚子痛,害得我們空急一場。” 玉面書生笑道:“叔叔息怒,咱們在此休息片刻,再上峰頂看熱鬧。” 神乞道:“你這孩子鬼怪靈精,有什麼熱鬧好看。” 玉面書生道:“範伯伯有所不知,據‘伏羲奇書’所載,‘太玄泉’旁神草十九種,相生相剋,或奇毒或奇補,必須十九種同時服食,才有長生登仙的奇效。” 神乞道:“奇書所載與事實頗有出入,太玄泉頂神草只有十八種並非十九種。” 玉面書生道:“神草相生相剋,隨時都缺少一種,逢千年才一次齊出,那時潭水呈琥珀紫色,山川靈秀,凝集泉心,採十九種神草食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同不朽。” 蘇鎮天頷首道:“神仙之道可望而不可期,潭水是深藍色,離琥珀淡紫尚遠。” 神乞道:“那這些花草管不管用?” 玉面書生道:“這些花草不但不管用,而且萬萬不可服食,所以我才裝著肚子痛,要你們下山呀。” 神乞長眉一剔,微泛怒色道:“聖手公羊膽敢欺蒙,若不是吾兒機警,咱們全落入他手中。” 玉面書生道:“聖手公羊只懂幾種花草,我看他並非有意欺蒙,只是研究不夠透徹,一知半解,硬充內行。” 呂重元道: “你知道服下之後有什麼反應?” 玉面書生道:“孩子知一毒一補必需同時服食,才能致中和,譬如噴火杏嬌疏與五角雪花草必須同時服下,如果只吃一種必走極端,不是冷死人就是熱死人。” 神乞天生俠膽,聞言臉色一整道:“那咱們快去阻止眾人,別胡亂服食。” 玉面書生哈哈笑道:“範伯伯他們早已吃下,此刻去也無用,誰教他們存著神仙之夢。” 蘇鎮天道:“罪惡,罪惡,咱們何常不是存著神仙之夢。” 且說尹靖見他們服下神草之後,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過了多時,臉上都有奇異的表情,他自然沒有想到壞的一面,只道這是應有的現象。 他見聖手公羊也很細心地關注他們的變化,忽聽真武子說道:“貧道斗膽請問玄谷主,哪一株是‘綺羅鬱金花’?” 聖手公羊忙回過頭來,“哦”了一聲,道:“兄弟剛才心有旁鶩,幾乎忘了此行重任,那株便是‘綺羅鬱金花’。”手指的正是泉水下瀉處那株“卷心鶴冠蘭”。 尹靖劍眉一皺,道:“那不是罕世奇毒‘卷心鶴冠蘭’?” “下屬為保神草無虞,才不得不以假亂真……” 話猶未了,千愚諸葛生哈哈笑道:“老夫輕信玄谷主之言,嚇得一直不敢靠近,奇珍當前,豈可失之交臂。”身形如風,向那巨石撲去。 尹靖冷笑一聲:“諸葛掌門何其匆匆。要取此花先徵在下同意。”青衫飄擺,攔截過去。 千愚諸葛生反手拔出背插長劍,凌空一揮,一陣雷電交激之聲,劍如長虹,一閃而至。 尹靖足踩“太乙幻虛步”踏中宮走洪門,一掌憑空推去。 劍掌凌空相接,嗡嗡雷鳴,眨眼間連拆三招,都是硬碰硬接。 崑崙“雷霆六合劍”以剛猛見稱,在這位掌門人全力施展之下,聲勢更凌厲。 那些未得神草之人,見崑崙掌門公然違抗萬教令諭,搶先出手去爭奪“綺羅鬱金花”人人存著僥倖,向湖畔圍攏過去。 真武子長眉怒軒,神光威梭,伸手一指,朗聲道:“黃旌護法,把‘綺羅鬱金花’採下。” 千手菩提杜翰平,躬身應命,緩緩舉步向巨石走去。 他雖然走得很慢,但威武十足,八面生風,眾人悚於他的武功,紛紛退避,居然無一人敢同爭搶。 千愚諸葛生大聲呼喝,劍發如雷,功勢雖猛,但尹靖雙掌交拂,水來土擋,使他根本無法逾越雷池半步。 服下神草那些人由於藥力運行,情形越來越奇,天外神叟突然一躍,跳起三四丈高,大叫道:“熱死我了!”身形一彈,向千手菩提撲去。 黃旌護法依然鎮定如常,往前直行,黃宮身形撲的過快,掠過頭頂,落在他面前五尺處。 千手菩提見他全身直冒煙霧眼絲赤紅如血,有一股熱氣直逼過來,不由把低垂過眼的眉毛,微微向上一軒,沉聲道:“黃教主何故攔截本座去路?” 黃宮答非所問地叫道:“我要燒死你!”張口一吐,突然濃煙大作,一股熊熊烈火直逼過去。 千手菩提功蓋當今,任何怪異的武功,也都風聞過,但象這種口吐烈火的怪功力,別說見,連聽都未聽過。 他功力雖然了得,卻不敢以身試火,只見他肩不晃膝不屈,驟然飄退二丈。 天外神叟熱火攻心,形同發狂,見人就吐火,火焰飄在五尺外伸縮不定。 遠在一二丈外的人,都感到炙熱難受,其強烈可知。 他功力甚高,有些人想躲也躲不開,立時有三四個功力較淺者,被火噴上,燒得皮焦肉爛,倒地哀號亂滾。 聖手公羊大聲道:“黃教主未將‘噴火杏嬌疏’納入丹口,火集肺臟,隨口呼出,諸位萬不可沾上。” 他話剛說完,天外神叟一閃來到面前,他驚得魂魄出竅,運起畢生功力,一招“混沌初開”發掌劈去。 天外神叟齊眉棒一揮,把他挑翻一個跟鬥,張口在身上噴一團火。 聖手公羊就地亂滾,“ ”的一聲,掉進“太玄泉”裡。 池中旋力甚大,身上火焰雖息,卻被衝得隨泉水向崖下瀉落。 尹靖眼看聖手公羊掉進池水裡,但因千愚諸葛生攻勢正猛,無暇分身相救。 天外神叟突然奔了過來,叫道:“燒死你們!”連吐二口烈火。 千愚諸葛生被翻得皮焦肉痛,大汗淋漓,怒吼一聲,反手一劍劃去。 天外神叟不但口吐烈火,“齊眉棒”同時展開“大聖棍法”,翻翻滾滾捷如墨龍,厲害非凡。 劍棒相碰,千愚諸葛生負痛之下,長劍被震得險些脫手,踉踉蹌蹌,連退三步。 黃宮鐵棒宛如起一個烏圈,欺身追上,張口大呼,烈火熊熊,直欲擇人而噬。 千愚諸葛生全身直冒冷汗,忘記了身體的灸熱,一式“懶驢打滾”,連翻二丈外。 此刻黃宮吐火揮棒,氣燄囂張,眾人避如蛇蠍,誰也不敢靠近湖畔。 |
第49章 因果報應
尹靖突然朗聲道:“哪位長劍請藉一用?” 真武子拔出背插長劍,雙手遞過去,說道:“貧道此劍不知可趁手?” 尹靖接過長劍,頓時神威大震,舉劍一揮,勁氣直衝鬥牛,清嘯一聲,身劍合一,一道白虹掠過,直射過去。 踉蹌一聲,悠長龍吟,劍棒互碰一招。 黃宮棒起雲湧,烏光滿天,連吐二口烈火,火焰熊熊,迷延四周。 天外神叟口中吐出熊熊烈火,噴射一丈多遠。 尹靖斜跨二步,長劍湧起一片寒光,護住身形,那火焰雖然猛烈,尹靖毫無灸熱之感。 原來他自從在“混元坪”,受天地間最強烈的“地夷明火”,煎熬過後,體內自然生起一股抗熱的力道。 黃宮口中烈火與“地夷明火”的熱力,相差不可以道理計,因此尹靖覺出那些火焰並不怎樣太熱。 這一來膽氣立壯,手中長劍絕招迭出,施展終南絕學“太乙分光劍法”,但見劍氣千里,霞光萬道,棒影如山,烈火如龍,一片火光雲霧,籠罩湖畔。 黃宮口吐烈火,已令人感到驚異,但尹靖落在火海之中,依然神威喧赫,更是奇甚。 這一場劍光火海的血戰,真是百世難見的武林奇觀。 隨著戰況激烈,火光煙霧漸向四周蔓延,眾人也離得更遠。 “南天一劍”摩雲庭與金牛谷宋文屏,受了“五角雪花草”的寒毒,被“噴火杏嬌疏” 的火力一燻,寒意頓減,全身暢舒無比。 他們不但不退,反而大聲吆喝,如飛峨投火般地,撲上前去,幫助天外神叟夾攻尹靖。 黃宮口中烈火不時噴在他們身上,二人不禁高興得哈哈大笑,情狀甚是怪異。 劉老媽與梁姑,異口同聲喝罵:“無恥小輩,三個打一個,好不害臊!” 他們口中叫罵,但駙馬爺以一敵三,依然穩居上風,也就沒有相助。 真武子覺得這些人神經都有點失常,今日情形難依萬教規律處置,只好一旁靜觀其變。 火焰一口比一口強烈,好像從無窮盡的火爐中噴出,黃宮的“大聖棍法”,摩雲庭的“七星快劍”,宋文屏的“七煞追魂彈”都是武林中聞名喪膽的兵刃,加上湛湛烈火,更猛不可擋。 尹靖心中暗暗忖道:要擊敗對方三人,首先需設法阻止黃宮口中烈火,因為那火焰似有彭舞宋、摩二人的妙用。 心念一動,突然清嘯一聲,腿勢連環踢出,一片腿影如海潮湧到。 宋文屏一個措手不及,被踏翻二丈多遠,“叭噠”一聲,跌倒在地。 摩雲生運劍如風,連退三步。 尹靖健臂一掄劍風翔動,長劍疾落如雨,猛攻黃宮五官七竅要害。 “太乙分光劍”威猛無儔,黃宮連偏二次頭,避開閃閃劍光。 他一偏頭自然無法吐火傷人,劍氣如虹,綿綿不絕,勝似江海倒瀉,疾湧推攻而至。 只見一座如山劍牆,壓住一片火海,那火海愈來愈小,最後只剩下一條墨龍似的棒影,在劍幕裡穿來飛去。 摩雲庭身上寒毒已消,對烈火漸斬感到灸熱,同時尹靖劍光威力太過兇猛,因此被逼在劍光火海之外。 千手菩提眼見火焰氣勢減弱,用袖劍護住身影,雙肩微晃,來到巨石尋丈外,舉手一揮,一招“流雲袖劍”的絕技“袖裡乾坤天外雲”。 見一道白光電射而出,繞著“綺羅鬱金花”一匝,又疾射回來。 大袖一擺,花劍同時收入袖中。 真武子一見千手菩提已將“綺羅鬱金花”取到,朗聲說道:“諸位護法,隨本座下山”,話聲甫落,道袍飄拂,已在六丈外。 六大護法緊隨身後,疾馳下山而去。 千愚諸葛生,玉印大師,慧果老人一眾人等亦相隨下山而去。 柳筠也趁此機會,隨眾人下山去找玉面書生呂江武。 恨天矮叟,柳夢龍,摩雲生三人,服下神草,表情怪異,迄今還端坐不動。 天南一劍摩雲庭,走過去扶起伏倒在地的宋文屏,尹靖那一腳踢得甚重,他一直都沒有動彈過。 劉老媽與梁姑見駙馬爺與天外神叟,尤自酣戰不休,分列兩旁掠陣。 黃宮久戰不下,鼻孔耳朵都冒著煙霧,胸中烈火更熾,但卻無法發洩,忍不住大叫道: “熱死我了!” “齊眉棒”在地上一點,身形衝出劍慕之外,在空中翻了二個跟頭,“ ”的一聲,掉進泉水裡,隨瀑布衝到山崖下。 湖畔一人哈哈笑道:“黃教主惹火燒身神仙夢不成,卻淪為水域鬼卒,可惜!可惜!” 尹靖轉目望去,突然大大一怔,只見說話那人、矮矮胖胖。站在一個岩石上,好像一團肉球,可不正是恨天矮叟龔金奇? 但是他左半邊手腳卻雪白如玉,右半邊手腳黑黝粗糙,這還不要緊,臉孔左邊白裡透紅,細如嬰孩,右邊皺紋疊疊,黑如豬肝,一副奇形怪狀的鴛鴦臉。 盤膝坐在石上的柳夢龍,突然一躍而起,走到湖畔,眼睛望著湖心,好一會兒,哈哈笑道:“龔兄猜錯了,黃教主不但沒死,而且已經進入山洞了。” 恨天矮叟聽他沒死,頗感意外地一怔,道:“柳兄何以得知?” 柳夢龍正色道:“兄弟親眼目睹。”他說話的神情很莊重,一點也不像在說笑。 眾人微感詫異,恨天矮叟嘿嘿冷笑道:“柳兄能眼穿石壁,看清山洞情景?哼,鬼才相信。” 柳夢龍眼睛一掠,矮叟忽見他眼中有一道奇異的紅色光芒,甚是刺眼,不覺偏過頭去。 只聽柳堡主得意地笑道:“我知道龔兄一向不輕易聽信人言,不過信不信由你,洞中還有幾個女娃娃在爭吵。”劉老媽吃了一驚,道:“駙馬爺,咱們快下山吧。” 尹靖心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帶著梁姑與劉老媽匆匆疾馳下山而去。 恨天矮叟依然站在石上不動。 柳夢龍笑道: “眾人均已下山進洞去了,龔兄還留戀不走,莫非對‘玄天圖’已失去興趣?” 恨天矮叟赫赫笑道:“柳兄對‘玄天圖’興趣,不在龔某之下,你不急,我也不急。” 柳夢龍道:“宋兄被姓尹的踢傷,摩老大還在運功調息,此地高手如雲,危機四伏,柳某總不好一走了之。” 恨天矮叟冷冷地陰笑一聲,道:“柳兄義薄雲天,龔某無限欽佩,咱們彼此心照不宣,我現在相信你眼睛確能看穿石壁,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咱們同進同退如何?” 他為人機智多疑,見了柳氏眼中那刺人的紅光,對他能看穿石壁之說已有幾分相信。他情知柳氏所說要照顧宋文屏與摩雲生,只是表面文章,事實上可能看出山洞中,有什麼變故。 柳夢龍得意地仰天笑道:“能得龔兄相信,委實是一件無上光榮之事,柳某不敢藏私,我發覺那山洞中有許多岔道,洞底別有一番天地,山洞前的潭水,盤繞在洞中,從東邊流出,咱們若從西面反其道而行,沿河流溯水而上,可比他們先到達目的地。” 恨天矮叟大喜道:“哈哈,柳兄見地高明,那咱們快去吧……” 耳邊聽到鼾聲大作,原來盤膝坐在地上的摩雲生,突然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來。 柳夢龍大聲叫道:“摩老大,摩老大,你怎麼睡著了?” “凌雲劍客”摩雲生依然鼾聲如雷,沒有反應。 乃弟“天南一劍”摩雲庭本在替宋文屏療傷,忽見大哥倒地而睡,急忙走過來,眉頭一皺,道:“‘落地金錢梅’不知是什麼東西,大哥吃了沉沉入睡,只怕是中了聖手公羊的詭計。” 柳夢龍道:“宋兄你還走得動嗎?” 宋文屏哈哈一笑,站了起來,說道:“區區傷勢何足道哉?咱們現在立刻就走。”身形突然晃了一晃。 柳夢龍伸手將他扶住笑道:“宋兄若需要休息一下,我們不妨等你。” 宋文屏搖頭,道:“如今一刻千金,刻不容緩,萬一兄弟真走不動時,你們儘管棄我而去,不必顧慮。” 柳夢龍正色道:“宋兄你我生死之交,兄弟絕不會讓你吃虧,摩老二你抱起大哥,咱們現在就走,龔兄請!” 目下宋文屏受重傷,摩雲生呼呼大睡,仰仗恨天矮叟之處正多,故而對他特別客氣。 龔金奇道:“不敢,不敢,柳兄請!” 二人走在前頭,摩雲庭抱著乃兄,與宋文屏緊隨在後。 他們從東南下山峰,走不多遠,眼前一條丈寬河流,西南東北流向。 柳夢龍道:“此河是無名山洞前潭水,繞在山洞地道裡,向東流出,咱們逆流而上,即可進入山洞。” 他們沿河而行,突在來到一座陡峭的高聳山壁前,河流正從山崖下隧道裡流出。 恨天矮叟皺眉道:“河流從山洞鑽出,無路可通,咱們又無渡河舟楫,如何進去。” 柳夢龍道:“龔兄放心,河深不過三尺,涉水即可入洞。” 說完話率先躍落河中,果然河水深僅及腹,衝力又不大,可行走自如。 宋文屏與摩雲庭相繼躍入河中。 矮叟三尺不到,別人覺得淺,他卻有滅頂之虞,因此不敢冒然下水,先在岸上撿了一枝樹枝,藉著樹枝的浮力,下水後就不致沉沒,於是四人在水中逆流入洞。 …… 且說尹靖來到崖下,只見無名山洞前那紫色煙霧,此刻變成淡淡粉紅色彩,除了東夷之人外,中原群雄一個也不見在洞外。 仙主夫人急忙上前,深深萬福,道:“大公主帶著‘六瓣仙蘭’進洞多時,下屬奉命在此恭候駙馬爺大駕。” 尹靖道:“夫人免禮,萬教庭主是不是已經進洞。” 仙主夫人伸手指著潭畔一株花瓣內卷的花卉,說道:“他們把‘綺羅鬱金花’擺在湖畔,紫色的水氣突然變成殷紅,就相繼入洞。” 尹靖“哦”了一聲,轉目向劉、梁二人道:“你們在洞外等候,明日日出前,我們若尚未出洞,你們再進來察看。” 東夷眾人雖心急二位公主安危,但也不敢違拗駙馬爺旨意,他們深信,只要駙馬爺一去,天大的事情都可解決得了。 眾人應聲“遵命!”恭立一旁。 尹靖青衫飄拂,只見一縷煙影,疾如離弩飛矢,消失在瀑布後。 他們覺得大公主的輕功,看起來有一種緩慢的感覺,但駙馬爺的輕功倒令人直覺體會到奇快,而事實上二人都同樣快捷無比。 那山洞口剛進去顯得很小,愈來愈開闊,瀑布的水光,把山壁映成淡紅色。 洞壁突凸崢嶸,浮現出許多陰影,甚是詭異可怖。 約摸走進二十丈深,二面山壁光滑如鏡,面積大得出奇,往裡看時,山洞又漸漸縮小。 原來這山洞就像一個大葫蘆,此刻尹靖正置身在最寬敝的地方。 尹靖的輕功,已臻落葉飛花的境界,但那輕得不能再輕的步履聲,依然清晰地從山壁回應出來,遠遠地向洞底傳去。 由此可知任你功力再高,只要走過這一段隧道,立刻會漏出形跡。 光線愈來愈暗,快到洞底,忽聞“轟隆轟隆”的水浪聲,尹靖正感驚奇,轉過彎原來又有一個出口,探首向外一張望,只見水光閃耀,怒浪飛濺,溪水是從洞底下湧出,形成一條五尺寬的河流,湍湍向前流去。 他略一思索,心下已然明白,敢情山洞前的潭水,是從此地排泄出去。 由於水大河狹,故流速湍急,河的左岸有許多礁石可落腳。 尹靖藉著那些凸出的礁石,展開輕功向裡直奔。 突在前面山壁聳起,河水又沒入山壁裡,消失不見。 顧盼間左邊又有一山洞,顯得陰森奇暗。 尹靖不加思索,轉身閃入山洞中。 他才走了一丈多遠,突然心生警戒,不覺停下腳步來,原來這山洞暗得伸手不見五指,而且陰風森森,令人不寒而悚。 他閉目略為運功調息,睜開眼睛時,山壁情景已不像先前那樣陰森,但依然視覺模糊。 黑暗中,他覺得似乎轉了二次彎,當他第三次轉彎時,突然聽到一聲冷哼,一股劈空掌力直逼過來。 尹靖心中早有戒備,右手向旁一引,腳步一錯,身形閃開之際,左手同時回敬一掌。 只聽一陣物體撞中山壁之聲,接著一聲微帶驚訝的口吻,說道:“範幫主,好掌力!” 黑暗中,一條人影一閃而沒。 尹靖道:“範老前輩在此嗎?” 他問過話,卻無回話,當即運起“通天耳”傾聽,覺得附近六七丈內,毫無呼吸聲,顯然剛才偷襲那人已遠去。 他向適纔人影消失處走去,原來那裡又有一條岔道,走不遠,右邊露出一線光線,那光線雖然甚是薄弱,但黑暗中,不啻是一盞明燈。 隨光亮傳入,飄來一陣清爽水氣,並隱隱聽到潺潺流水聲。 他心頭一暢,舉步奔去。 才走二步,忽聞一陣救命呼叫聲,有一衣衫褸的漢子,出現在甬道,遮住了透進來的光線。 那個如人遭魅魑,沒命地急奔過來。 尹靖微一提氣,身形升起,貼住山壁。 那個人奔過他身邊,躲進另一條岔道。 他身形剛消失,甬道出口陡現一人宏聲怒罵道:“好小子,看你逃到哪裡去。” 一個長袍漢子,手提一把長劍,寒光閃閃,直奔過來,他身法奇快,速度遠在前面逃命那人之上。 他在甬道裡轉了一圈,找不到影蹤,糊塗地從另一條岔路追去。 尹靖看得清清楚楚,那個人正在是崑崙掌門千愚諸葛生,只是未看清楚,前面被追殺的那人是誰? 尹靖身形躍落甬道,迅速出了山洞,眼前光線大盛,顯出一條三四丈寬的狹谷,中間是一條丈寬的河流,這條河正穿過山洞河道的下流,由於河面開闊,因此流速不像山洞里那等湍急。 兩岸生了許多花樹,頗為幽靜。 河水清可見底,他走過去拔水洗面,頓覺清涼無比。 突然視線觸及對岸湖畔樹下,那裡浮起一具屍體,被樹幹攀住。 尹靖吃了一驚,運目細看屍體身穿華服,面目朝上,依稀就是宇文雷。 是啦!幽冥公子被玉面書生拋入潭水裡,流到此地,但不知已否氣絕? 當即默運“太乙玄功”,虛空一抓,那屍體“嘩啦”一聲,衝出水面,落在他手中。 探手一摸,胸膛尚有余溫,忙向丹田輕輕一按,把他腹中的積水壓出。 壓出積水後,又拍活了三處穴道,宇文雷四肢微微動了一下。 尹靖連叫二聲:“宇文兄,宇文兄。” 幽冥公子依然沉迷不醒,卻聽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是尹兄呀?你救了誰?” 尹靖回頭一望,只見那人身上玄衣破裂,皮膚也擦傷了好幾處,情狀至為狼狽,但面目清秀,臉帶笑容,正是玉面書生呂江武。 尹靖大喜道:“呂兄快來,宇文雷還沒有死。” 呂江武劍眉一剔,冷笑道:“這小子還沒有死?真命長,留著總是後患,待小弟收拾他算了。” 說著一個箭步,趨到河邊,發掌直劈下去。 他掌勢剛劈下一半,忽覺手臂一麻,腕門已被尹靖扭住。 玉面書生臉色一變,朗朗道:“尹兄居然幫起外人。” 尹靖劍眉微微一軒,凜然道; “呂兄言之差矣,咱們俠義中人,豈能乘人之危,再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何必置他死地?” 玉面書生臉轉笑容,朗朗道:“尹兄如此吩咐,小弟自當遵命。” 尹靖忙放開了他的手腕,致歉道:“小弟剛才一時魯莽,請呂兄別見怪。” 玉面書生俊逸地笑道:“好事做到底,尹兄就快設法救治吧。” 尹靖頷首道:“呂兄說的是。”正待伏身去扶宇文雷,玉面書生眉梢閃過一絲殺氣,突然說道:“這裡是岔道必經之處,易漏行蹤,還是找個比較隱蔽的地方,以免受人打擾。” 尹靖道:“呂兄說的是,但不知何處較為隱蔽。” 玉面書生道:“小弟得知一處所在,尹兄請跟我來。” 尹靖抱起宇文雷跟在他背後,出了山谷,地勢更為開朗。 這時夕陽已快隱入西山,眼前景物甚是模糊,都是些一堆一堆凸起的山巖,中間是軟綿綿的細沙,二人奔過之時,在地上留下淺淺的足印。 尹靖邊行邊問道:“呂兄可知庭主已否找到‘玄天圖’?” 玉面書生道:“谷中別有洞天,岔道紛陳,大夥分開去找,倒沒有聽說誰取得‘玄天圖’。” 二人奔入沙漠中十數丈深,尹靖見他衣衫襤褸,頗似剛才在甬道中,被千愚諸葛生追殺那人,不禁問道:“小弟在甬道中,發現崑崙掌門,提劍追殺一人,形狀與兄頗相似。” 玉面書生點了點頭,帶著憤怒的口吻,道:“尹兄你也看到了,那崑崙掌門好沒來由,趁小弟落了單,以老欺少,欲取小弟性命……”他說到此,突然停下腳步。 尹靖也跟著停下來,但見前面一片黃沙地勢開闊,一點也不隱蔽,心中不禁微起疑雲。 玉面書生看出他的心意,伸手向前面一指,低頭說道:“過了山坳,有一段隱祕之穴,若時機緊逼可暫時將宇文雷置于土穴中,等取到‘玄天圖’再去找他,也不會被人發覺。” 尹靖運目望去,只見那山坳在三十丈外,也看不出是否有土穴,正想詢問,玉面書生搶先說道:“小弟原該與尹兄一道前去,只因與家父約定在西面第三個礁石後相會,剛才被崑崙掌門追殺,延誤不少時刻,為免家父懸念,只好失陪了。” 尹靖不疑地笑笑。 “呂兄請便,小弟告辭了。”展開身形,向沙漠中直奔過去。 玉面書生臉上浮起得意的獰笑,急急向西面奔去,躲在礁石後面。 尹靖奔行間,忽覺腳下細沙微微鬆動,起初尚不在意,哪知鬆動得愈來俞厲害。 突然足跟好像踩空似地,陷下了一尺多深,心頭一震,大喝一聲,騰躍而起。但因細沙繼續下陷,無法著力,因此躍不出二丈就落地了。 這一起一落,下陷得更深,直沒到膝蓋。 尹靖情知身陷流沙,忙提住丹田一口真氣,把宇文雷高高舉起。 他看距離兩邊礁石都在十丈外,只要腳下能踏實地,全力一躍,勉強又可脫出臉地。 他一運功提氣,身輕如燕,因此下陷得很慢,只是抬著宇文雷負擔甚重,否則憑他一人,要出這浮沙,倒也不難。 突然東面礁石上,出現一頭戴軟翅儒巾,身穿紫 長袍胸前烏鬚飄拂的漢子,手提一把長劍,哈哈大笑道:“尹朋友,你也中了那小子的詭計,老夫剛才也險險葬身此地,哈哈,一入流沙,憑你有通天本領,也休想飛出。” 尹靖見那人正是千愚諸葛生,但卻不敢開口說話,只怕丹田一口真氣提不住,因為宇文雷身體重量,正沉甸甸地直壓下來。 霎時之間,流沙已把兩腿,全部掩沒。 千愚諸葛生朗聲道:“尹朋友你有什麼遺言,儘管說出,兄弟義務代你傳達。” 他見尹靖手上舉著一人,在流沙中沉得很慢,甚感詫異,故意要逗他說話,只要一開口瀉氣,必定立刻下沉更快。 尹靖閉口不言,那流沙沉到雙腿,突然就靜止不動了。 千愚諸葛生見狀大為驚訝,一個人輕功練到了家,固可輕如飛葉,但卻不能支持太久,尤其身上頂著一人,這重量更無法排遣,但尹靖這時卻浮沉不定。 這少年武功高得出奇,說不定會有脫險的本領,突然惡念一生,陰笑道:“尹朋友你頭頂一人,要出流沙頗費周章,把頂上那人放下容易得多了,待兄弟助你一臂之力。” 話落口,揚手一粒飛蝗石,破空射去。 他言下之意是要打頂上的宇文雷,其實卻直取尹靖喉嚨“廉泉穴”。 飛蝗石髮出“嗤嗤”破空之聲,來速奇快,尹靖身陷流沙中,無法動彈,情勢危極。 突然西面礁石,一道烏光疾射而出,比那飛蝗石來得更快。 “砰”的一聲,兩般暗器在空中相撞,火花飛濺,跌落在流沙上,很快就沉入沙中不見。 千愚諸葛生大大一怔,只見對面山巖上,突然出現一位藍衣少女,迎風卓立,衣袂飄飄,宛如仙子謫降,嫦娥臨塵。 那藍衣少女神色冷漠得如一座冰山一語不發。 千愚諸葛生乾咳一聲,吶道:“苑蘭公主……好強腕力,老夫無限欽佩。” 苑蘭公主冷哂一聲,道:“閣下接掌一門,行徑卑鄙,羞煞天下英雄。” 千愚諸葛生滿臉通紅,尷尬道:“老夫旨在協助貴國駙馬脫險,公主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苑蘭公主鼻孔冷冷地哼了一聲,表示不屑理會他,慢聲道:“你手上的人是誰?” “宇文雷。”一開口說話,立時沉到肚臍。 公主秀眉微微一顰,冷然道:“這人罪不容誅,把他放下。” 尹靖道:“若要放下他,也不用公主來救了。” 苑蘭公主嗔道:“為什麼?” 尹靖道:“是我把他帶到此地,如今身陷絕境,豈能棄他一走了之?” 苑蘭公主一則不喜歡救助外人,二則宇文雷夫婦曾經用計毀了香玉公主的容貌,聞言心頭火起,厲聲道:“迂腐之見,快把他摔下,要不然我就不理你。” 二人說話之間,尹靖已沉到只剩下一個頭顱。 千愚諸葛生心中暗喜,苑蘭公主果真為宇文雷之故,不肯救尹靖,那真是天大好事。 不過他都不信苑蘭公主會狠心見死不救,如今只需拿話激他們,使雙方僵持不下,就有好戲可看。 當即哈哈大笑,道:“公主只會空言,老夫不信你會情盡義絕,不救貴國駙馬。” 尹靖這時閉著眼睛,運起“太乙玄功”,不使身體下沉,腦海裡思索如何出流沙險境之法。 苑蘭公主見他絲毫沒有放下宇文雷的意思,氣得全身發抖,截然道:“我一向言令如山,說一不二,尹公子你立刻把那小子摔下。” 千愚諸葛生故意以惋惜的口吻,道:“尹公子名噪大江南北,聲振五湖四海,默默葬身沙底,未免死得太可惜,其實你摔下宇文雷不管,日後最多博個不義之名,何損你存於天地之間。” 尹靖全神運功,一語不發,他運功之時,真氣上提,掌心有一股內力,源源輸入宇文雷體中,氣通經脈,宇文雷早巳清醒過來。 他見目下情景,又聽了三人對話,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他性情非常高傲,突然冷漠地說道:“尹公子你不用管我,自己設法脫險吧。” 尹靖開口道:“宇文兄放心,在下不會棄你而去。”這次說話時,卻沒有再沉下去。 宇文雷道:“以你功力,自己要脫險易如反掌,有我累贅,情形就不同了。目下情景,你棄我不顧,不會有人罵你,何況我死了,日後也不會有人找你報仇。” 尹靖似乎在考慮一件重大的事,緘默不言。 宇文雷又道:“我這個人從不念恩,你今日縱然救我出險,日後也不會對你感恩圖報。” 尹靖微感不耐煩道:“宇文兄不要嘮叨,我現在思索最後的脫險……” 西南傳來苑蘭公主嬌嫩冰冷的嗓音,道:“不用想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放棄他,再遲沉到喉嚨就來不及了。” 她性格異常堅強,看來尹靖若不放宇文雷,她是絕不會出手相救的。 宇文雷突然心中暗想:“尹靖與我非親非故,而且還有害妻的深仇,他堅持要救自己出險,用心可疑,說不定暗含什麼陰謀,哼,他說絕不會棄我不顧,也是靠不住的,天下哪有那麼傻的人,願陪仇人殉葬。” 他越想越覺得尹靖救他心存莫測,而且一旦到生死關頭,必棄自己於不顧。 這一想惡念頓生,突然雙手伸過去扣住尹靖腕脈,冷冷道:“尹公子你武功雖然高強,但咱們兩人絕無法同時脫險,你真願意陪我殉葬?” 尹靖腕脈被製,真氣無法通行,大急道:“你快放手,我正想出險脫的方法。” 宇文雷冷冷笑道:“你現在才想出嗎?我早就想到了,你要摔下我,自己逃之夭夭,我才不會上當。” 靖怒道:“你再不放手,咱們二人就要葬身此地。” 宇文雷道:“放手,我一人葬身此地,不放手,兩人都葬身此地,有你作陪,本公子死了十次也值得,哈哈。” 千愚諸葛生見這忽生的變故,大為驚奇,卻甚感欣慰,不由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苑蘭公主佇立在礁石上,厲聲大罵,道:“宇文雷,你恩將仇報,禽獸不如。” 宇文雷臉上殺氣氤氳,冷冷道:“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尹兄咱們這樣等死,枯澀乏味之極,不如早歸陰府……”說到此,突然運力一壓,頓時沉下一尺多深。 尹靖整個頭臉,都被細沙埋沒,只剩下雙臂露出,但卻依然將宇文雷身體托住。 苑蘭公主花容失色,迅速解下環在纖腰的藍綾絲帶,素指一陣疾劃,那原本二丈長的絲帶,突然撕裂成十丈長,正待拋擲過去。 忽聽背後一沉重語音,道:“公主你真不救他?” 苑蘭公主心煩意躁,頭也不回,沒好氣地說道:“我救不救他,關你何事。” 那人道:“老叫化子不是來同你鬥嘴的的,尹少俠不放宇文雷,你同樣可使他放下。” 來人蓬頭垢面,鳩衣百結,正是通臂神乞范磊。 苑蘭公主頓然領會,暗想:“自己真糊塗,怎麼早沒有想到這一點,只要把宇文雷打落沙漠,事情不就解決了。” 當下急忙伏身拾起一枚蛋大石頭,揚手射去,一道流矢劃破空際。 石子正中宇文雷頭部,把他打得腦漿噴射,翻落流沙。 他人剛跌落,忽聽“砰”然一聲雷鳴,尹靖從流沙中,直躍而起,好像一股強力的噴泉,射上五丈多高,身形在空中一弓一彈,向西面山巖掠去。 宛如一片雪花,輕輕飄落在苑蘭公主身邊一丈外,回頭看時宇文雷屍體已被流沙埋沒。 尹靖輕輕歎一口氣,道:“幽冥公子若不把我壓入沙漠中,施展‘浮光遁影’的功夫,倆人都可平安無事地脫離險境。” 通臂神乞看得驚愕良久,仰天打個哈哈道:“自作孽不可救,天理昭彰,善惡自有報應,宇文雷是自取滅亡,死而無辜。” 苑蘭公主見尹靖突然由沙中鑽出,心中甚感驚奇,但秀臉依然嚴冷似雪,冷峻道:“你縱然把他救出,我也必立刻把他殺死。” 尹靖嘆道:“人死不能復生,多言無益,你找到二公主沒有?” 苑蘭公主突然眉頭一皺,道:“這個山洞好生古怪,我已經找遍所有的地方,均未見她們形蹤。” 通臂神乞也以懷疑的口氣說道:“林鐘如當年隱居於此,照理說應該有一個可供棲息的石室,可是山洞中除了一些岔道,溪流,荒野之外,就沒有一處可供居住的地方。” 突聞一陣鏗鏘佛號,接著有一宏亮語音,道:“範幫主高見,貧僧亦有同感。” 話聲甫落,架裟飄擺,二道人影無聲無息地落在岩石上。 神乞哈哈笑道:“叫化子胡亂猜測,尊者護法以為如何?” 來人正是萬教評審庭護法,少林天、地二尊者。 天尊者合什道:“貧僧等奉庭主之命,分三路尋找,依然未見任何蛛絲馬跡,聞尹施主在此,特來請教。” |
第50章 恩仇了了
尹靖是蒙面劍客當面托他來取“玄天圖”之人,如今連藏書的山洞都找不到,當然唯他是問。 尹靖劍眉深鎖,沉吟良久,才道:“當時林老伯只告訴我,‘玄天圖’藏在一處山泉垂瀑的密洞內,至於洞中情形,就沒有再作詳細說明。” 他這種答覆雖是據實相告,但難以令人滿意。 苑蘭公主道:“尹公子你把‘藏玄秘圖’拿出來,我仔細瞧瞧。” 尹靖從身上掏出那張折圖,攤開在地,眾人圍攏過來注目端詳。 只見圖的上端,寫著“藏玄秘圖”四字,筆劃蒼勁有力,底下畫的盡是些連綿不絕的山彎巒丘壑,那無名山洞就在萬山叢中,藏珍所在寫個玄字,外加個圓圈。 尹靖從旁解釋道:“此圖乃恆山山勢的概括,指示藏書地方,柏雲寺有一位大師,曾經憑圖揣摹,他說山洞就在落星崖前。” 苑蘭公主迅速把圖疊好,遞給尹靖,冷冷地說道:“這張圖是表示外面山勢,與洞中地勢無關,諸位還是繼續分開去尋找,現在就請便吧!” 神乞與天、地二尊者,看不出秘圖上有什麼特殊,他們見苑蘭公主言語神態,冰冷冷地拒人於千里之外,留著自討沒趣,於是稽首微拱,各自離去。 苑蘭公主見他們已走遠,突然躍下礁石素手輕輕一招,曼聲道;“尹公子你過來。” 尹靖道:“咱們上那兒去找?”人也跟著躍下礁石。 苑蘭公主道:“別急,咱們先來分析洞中情勢……”說著撿起一支枯枝,就在地面畫了起來,邊畫邊道:“剛入山洞是一段葫蘆形的甬道,甬道盡頭從地底下冒出一條溪流,流長不過十幾丈,溪水就沒入山壁,此處前無路可通,右邊出現一個山洞,裡面是七條雜陳的岔道,出了岔道是山谷流水,河面比洞中那條寬在一倍以上,水流也不像洞中那等湍急,兩岸有花有樹,風景幽雅,狹谷漸漸向外伸張,兩邊是山礁石壁,中間便是一片黃沙。” 尹靖在洞中走得迷迷糊糊,毫無印象,見她圖樣畫得有條不紊,不由大為敬服。道: “公主對洞中情形瞭如指掌,想必有所發現。” 苑蘭公主見他滿臉驚服神色,心中甚是高興,不過她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淡淡地說道: “我本想從折圖上,看看能不能發現與洞中有關的秘密,但結果一無所得,你把林老伯臨別之時,囑咐的話,細細想一遍,與洞中情形比照一下。” 尹靖眼望著地上圖形沉思,突然伸手向地面一指,喜道:“是啦,這條山谷河面開闊,有花木扶疏之掩,林老伯說他平時就在谷中練功夫,必是此地。” 苑蘭公主道:“即在谷中練功,住處也不會離得太遠。” 尹靖道:“會不會住在那七條岔道裡?” 苑蘭公主用樹枝在圖上一畫,說道:“我想是住在這裡。” 劃的正是湍急溪流沒入山壁,及至變成平寬河面,流出山壁那一大段看不見的地方。 尹靖微感詫異,道:“你是說林老伯住在水道裡?” 苑蘭公主螓首微點,道:“這條溪流有一大段是在山壁中,除了山壁其他地方我都詳細查過,如果住在溪流山壁內,出入練功倒還方便。” 尹靖拍手說說道:“對對,林老伯當年為避開武當派,萬教庭及仇人的追蹤,居處自然要絕對的安全隱蔽,使人意想不到,不過……”說到此,突然劍眉一皺,接道:“山洞這樣隱祕,他老人家為何不詳細告訴我?” 苑蘭公主道:“這個問題,我想找到居處之時,就可明白。” 尹靖點了點頭,道:“不錯,我記得林老伯面托此事後,表情非常沉重,似乎此行相當艱巨,他還當面考驗了我的武功。” 於是二人離開礁石,向溪流狹谷方向奔去。 玉面書生誘尹靖陷入流沙後,一直遠遠躲在礁石後,把一切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他見尹靖安然脫險,只埋了宇文雷一人,連連頓腳可惜!後來又見尹靖與苑蘭公主蹲在地下,比手劃腳,有說有笑,由於相距過遠,二人功力高強,他不敢冒險接近,因此聽不清楚他們說些什麼,這時見他們正朝自己方向奔來,心裡害怕,於是躲躲閃閃,也朝溪流山谷方向奔去。 到了峽谷,他心中想道:躲入那些岔道中,說不定冤家路窄,碰上了頭,甚是危險。 他見溪流潺緩,從山壁流出,水又不深,心想躲入此地,神不知鬼不覺,最安全不過,於是立刻涉水進入山壁裡藏妥。 不久,只聽外面一人道:“大公主,你說的就是此地嗎?”正是尹靖的聲音。 接著是苑蘭公主冰冷而清澈的嗓音,道:“不錯,我們就從這溪水逆流進去好了。” 玉面書生聞言大為震駭,暗暗叫苦道:“吾命休矣!本以為此地最安全,想不到身投羅網,慘哉!” 他平時雖然很機智,但此刻由於惶驚過度,竟呆在當地不知所措,其實他現在要逃也逃不掉,因為他們只需一探首張望,就可發現山壁溪流中藏著人,何況他們還要進來?哪知尹靖卻突然說道:“大公主我覺得那葫蘆甬道很可疑,我們從急流一端進去如何?” 苑蘭公主立刻同意,一陣衣袂飄風之聲,二人已轉入岔道中。 玉面書生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全身直冒冷汗,暗叫:“僥倖!僥倖!” 他覺得此地還是不安全,正想出山壁再找一處安全地方,暫時避避風險。 突然!聽到水流裡面傳來呼呼打鼾聲,他怔了一怔,怎麼水裡還有人睡覺? 他大為驚訝,鼾聲能令人心跳,顯然酣睡功力非同小可,而且鼾聲愈來愈響,不是坐在船上漂來,就是還有同伴。他不知對方是敵是友,不敢同他們照面,正想悄悄退出山壁外。 忽然一個熟悉而洪亮的聲音傳來:“柳兄這裡還有一條水道,水勢很平緩。” 那姓柳的應道:“咱們要走湍急的,不走平緩的一條。” 先前說話那人又道:“流水湍急,龔某不諳水生,只怕遊不動了。” 那姓柳的又道:“前頭不遠就到了,兄弟助你一臂之力,咱們從水道直接到達目的地,外面那些人東闖西跑,徒然浪費時間。” 原來湍急的溪流,在山壁中分為二支,一條流入沙漠,一條向東流出,柳夢龍一乾人,沿山壁溪水,逆流而上,此刻正到達心臟地區。 玉面書生聽出正是崆峒掌門與柳家堡主的聲音,起初只是詫異,後來一想,尹靖與苑蘭公主要入水道查看,柳堡主說直接到目的地,可知要找“玄天圖”,關鍵就在這水道中。 當下悄悄地泅水跟蹤過去,他遠遠地發覺水裡有三、四個人,當中南天一劍抱著一人,正在呼呼大睡。 前面人突然停下來,柳夢龍道:“就裡就裡,待兄弟先來開門。”說著伸手在山壁一推。 水面上有一道鐵門,應手而啟。 只見門內是一級一級下斜的階石,有火光把石室照得如同白日,石室甚是寬敝,四面都是平滑石壁,左角落在一條通道。 通道右邊燃著一堆乾柴,火光照亮四壁,右邊石墩上盤膝坐著一人,頭髮鬍鬚都白如銀絲,身上穿著白色長袍,甚至是潔淨,火光把他臉照得紅如重棗。 他們拾階走下石室,恨天矮叟低聲問道:“柳兄這人你認不認得?” 柳夢龍搖了搖頭,道:“從未謀面。” 說話之間,已來到白衣人面前三丈外。 白衣老人突然睜開眼睛,二道嚴冷如箭的目光,掠過眾人面上。 當他目光與柳堡主眼神相接觸時,微微怔了一下,因為他發覺柳氏眼中有刺人的紅光,不過他卻不像恨天矮叟那樣立刻偏開頭去,顯然對刺人的紅光,還承受得住。 白衣老人冷冷問了一聲,道:“你們哪位是林鐘如的徒弟?” 柳夢龍道:“我們誰也不是林鐘如的徒弟,這位是崆峒掌門龔金奇兄……這二位是浮月山莊摩氏昆仲……這位是金牛谷宋文屏兄……區區忝掌柳家堡雙名夢龍便是。” 他們心想以幾人在江湖的聲望,白衣老人聞之必感驚奇,誰知那白衣老人不但毫無驚容,反而輕藐地說道:“原來是一些小輩,柳金雕是你什麼人?” 柳夢龍怔了一下,也以冷冷的口吻道:“是家父。”他聽白衣老人呼他父親的名諱,神態極是不敬,心中頓時泛起怒意。 白衣老人哼了一聲,道:“既是柳金雕的孩子,見了我為什麼不叩頭?” 柳夢龍心頭大怒,但卻又哈哈大笑,道:“柳某忝掌一門,闖盪江湖數十年,從未對人低過頭,閣下要我叩頭,先露兩手,看夠不夠資格。” 白衣老人冷笑道:“好大的口氣,‘小天星掌’稱霸天南,你有膽量來打老夫一掌試試。” 柳夢龍大笑道:“閣下留心。” 左手伸出二根指頭,右手五指齊張,平胸推去,使的是一招天南看家本領,“小天星掌” 中的“七星聚會”,每一根指頭代表一星,變化莫測。 白衣老人靜坐不變,雙手猶如懷中抱嬰,用右肱肘撞向對方,左掌倏忽從右肘下穿出,拍向他腰肋。 柳夢龍怒聲喝道:“風塵狂生的‘星宿十二掌’!” 原來當年“風塵狂生”挾技會遍萬教十三要員,柳夢龍的父親柳金雕,就敗在這怪招之下,後來柳金雕不知從哪兒也學來一記怪招,聲言可破“星宿十二掌”,柳夢龍見了雖然甚感驚奇,但卻成竹在胸,招數一變,不知怎麼一來,已閃到老人右側,同時怪異無倫地,飛起一腳,踢向他左角。 這一腳從側踢到左角,實出人意料之外,非有精湛功夫,無法使出,恨天矮叟不禁贊佩一聲:“好腿法!” 白衣老人似乎對這一招熟如爛瓜,右手早巳伸到左邊等候,柳夢龍腿一踢來,他只輕輕一扣,已把足踝鉗住,冷笑一聲:“去吧!” 振臂一拋,柳夢龍連翻二個筋斗,落地打了一個旋身才站定。 柳夢龍滿臉驚憤交加,怔怔望著白衣老人,他父親傳下最精湛的秘技,居然被對方輕描淡寫的破解,失望之餘,更感忿怒。 白衣老人淡淡說道:“你的功夫與你父親不相上下,委實難能可貴。” 柳夢龍怒道:“閣下能使‘星宿十二掌’,與風塵狂生是什麼關係?” 白衣老人突然仰首哈哈大笑,道:“我與風塵狂生毫無瓜葛,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你剛才所使那招,名叫‘烏龜踢金斗’,是我教你父親的,遇了風塵狂生還可騙騙他,遇上我就不行了。” 柳夢龍驚得瞪目結舌,不知所言,看他拆解那等輕描談寫,顯然所言非虛,不過乃父傳授之時,並沒有說是學自他人。 白衣老人笑容一斂,兩道目光冷冷望著“南天一劍”摩雲庭說道:“你是摩成的孩子嗎? 拔劍過來砍一招試試。” “南天一劍”明知對方了得,但也不願弱了“浮月山莊”的威名,把懷中呼呼大睡的摩雲生交給柳堡主,腳下沉沉走近二步。 白衣老人從那火堆中撿起一支二尺長的樹枝,橫在胸前。 摩雲庭喊聲:“獻醜了!” 突然寒光一閃,已奇快拔劍在手,欺上前去,連砍七劍。 白衣老人樹枝在空中一揮,立被砍成八截,手中只剩一寸不到,突然在摩雲庭劍尖上一碰。 說來奇怪,摩雲庭被撞得蹌踉連退三步,險險跌坐在地。 白衣老人搖了搖頭,臉帶不屑之色,道:“不行,你還不如你老子。” 摩雲庭滿臉羞忿,卻不敢發作,因為此刻手臂還在麻痺。 白衣老人目光落在恨天矮叟臉上,見他身形奇矮生的一副鴛鴦臉甚是滑稽,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恨天矮叟道:“老子生來就醜,有什麼好笑?” 白衣老人笑臉一斂,怒道:“好小子,沒大沒小,在我面前也敢稱老子。” 恨天矮叟嘿嘿冷笑道:“稱老子又怎樣,不服氣嗎?那就比劃幾招試試。” 白衣老人道:“算你有種,來來看看你‘地心卷風掌’練到家了沒有。” 恨天矮叟冷哂道:“坐穩了!”身形平貼地面,一掌推去。 兩股掌力在兩面一接,突然沙飛石走,成一股旋風向上卷去。 矮叟禁不住退了一步。 白衣老人雙肩微微一晃,猶穩坐不動,面帶讚賞口吻道:“好,果然比三清觀主還行。” 原來矮叟天賦奇佳,最宜於練“地心卷風掌”,是崆峒派幾百年來,最出色的一位,掌力之混雄,猶在乃師三清觀主之上,不過比白衣老人,顯然尚遜半籌。 恨天矮叟退了一步,施展出千斤墜的功夫,才牢牢站住,臉上一紅,吶吶道:“閣下神功蓋世,龔某由衷欽服。” 白衣老人臉色突然變沉重道:“我要真稱得上‘蓋世’二字,也不會留在此地,江湖上比我行的,比比皆是……” 他語氣頓了一下,接道:“你們既非蒙面劍客傳人,本來不應該到此地,不過遠來是客,老夫也不怠慢你們。”說著雙手互擊三掌。 霎時通道裡走出一位青衣女婢,姍姍來到白衣老人面前,萬福道:“丁大叔喚奴婢有何吩咐?” 白衣老人道:“蒙面劍客傳人尚未到來,你先帶這幾位客人到廂房去用茶。” 柳氏等人都先後敗在白衣老人手下,依武林規矩,敗將不足言勇,自應聽白衣老人擺佈。 恨天矮叟聽那女婢喊白衣老人丁大叔,微感詫異道:“恕龔某冒昧,閣下不是此間主人嗎?” 白衣有老人似乎感到不耐煩,冷冷道:“林鐘如的徒弟未來之前,諸位最好不要多問,阿菊快帶他們去吧!” 那青衣女婢盈盈一笑道:“各位大爺,請隨奴婢來。”神態甚是親善。 柳夢龍道:“有勞姑娘引路。”幾人相隨魚貫進入通道。 玉面書生一直在鐵門外窺視,心中暗想道:“何不如此假冒一番,反正他們也不認得蒙面劍客的傳人。” 心意既定,大踏步走下台階,來到白衣老人面前,雙手一拱,道:“老前輩請了?” 白衣老人抬目看時,見這少年劍眉星目,玉面朱唇,長得十分瀟灑,不由暗贊一聲:好一表人才! 又見他彬彬有禮,心中更增幾分好感,遂道:“年輕人到此何干?” 玉面書生道:“晚輩奉師命前來討取‘玄天圖’。” 白衣老人色然而喜道:“你就是林鐘如的徒弟嗎?” 玉面書生又打拱又作揖,道:“晚輩正是。” 白衣老人趁他打拱之時,五爪虛空一抓,玉面書生禁不住向前跌了二步,只覺手腕一裂,已被那老人用二根指頭夾住。 呂江武手臂一沉,想運力掙脫,哪知他一動力,老人指爪也跟著一緊,玉面書生痛得險險驚呼出口,強忍楚痛道:“老前輩,你放鬆些……” 白衣老人哈哈一笑,二根指頭輕輕一挑,玉面書生在地上跌了一大跤,好一陣才爬起。 白衣老人突然收斂起笑容,臉孔拉得長長,沉聲道:“林鐘如只教你這些摔跤的本領嗎?” 玉面書生暗暗叫糟,又怕漏了底子,只好扯謊,道:“晚輩資質淺陋,家師只傳了一些入門的功夫,他老人家叫我取到‘玄天圖’後再好好苦練。” 白衣老人急問一聲,道:“此話當真?”表情顯得甚是意外。 玉面書生道:“晚輩不敢打誑。” 白衣老人啐了一口,道:“胡說八道,林鐘如當年離開此地與杜三娘約定,日後叫人來取‘玄天圖’,以三掌分高下,決定寶圖屬誰,那會叫你這窩囊徒弟來送死?” 玉面書生微微一怔,想不到他們還有這個約定,劍眉微微一剔,道:“那杜三娘的武功比老前輩如何?” 白衣老人道:“比我更厲害,老夫同她比劃過幾十年,從來沒有贏過,要不然我也不會留在此地。” 玉面書生頓時涼了半截,杜三娘既然那樣厲害,別說三掌,只怕一根指頭都抵擋不住,他已不敢存著希望,微微一笑,道:“老前輩因為打不過杜三娘,所以不敢離開山洞嗎?” 白衣老人氣憤道:“什麼敢不敢,你那樣瞧不起我嗎?” 玉面書生道:“晚輩不過隨口胡說,請老前輩別見怪。” 白衣老人道;“我雖然沒有贏過她,但也很少輸過,我已下定決心,不勝杜三娘,永世不離此洞。” 玉面書生暗覺好笑,很少輸過畢竟是輸了,但他卻硬說得冠冕堂皇,足見好勝心之強。 白衣老人突然眉頭一皺,問道:“林鐘如有沒有告訴你關於我們三人的事?” 玉面書一嚅嚅道:“這個……”他心下好生為難,如果說告訴過,一問三不知,豈不漏了底,要說不知麼,這等重要事,怎能不知! 白衣老人催促道:“到底有沒有說過,別吞吞吐吐地。” 玉面書生只好點了點頭,作肯定的表示。 白衣老人眼睛一瞪,叫道:“好呀!他告訴過你了。” 玉面書生見他表情有異,吶吶道:“只說一點點。” 白衣老人慕然哈哈大笑,道:“一點點與全部說,沒有什麼區別,林鐘如當年發誓過絕口不提杜三娘之事,但畢竟食言,最可笑的是,還叫你小子來送死。” 玉面書生道:“這有什麼好笑,現在打不過杜三娘,回去練幾年再來。”說著真個轉身便走。 白衣老人雙手虛空一抓,喝道:“回來!” 一股吸力把玉面書生引得踉蹌跌回三步,他道:“老前輩明知我打不過杜三娘,為什麼還強自把我留下!” 白衣老人冷冷道:“你再回去練一輩子,也打不過杜三娘,幾十年來她潛心靜研專破‘玄天圖’的武功,就是你師父親來,也不見得能勝她。” 玉面書生道:“那我不取‘玄天圖’就是。” 白衣老人道:“不,你還是去見她。” 玉面書生道:“我還想多活幾年。” 白衣老人道:“我就是要試試,她會不會殺你。” 玉面書生一怔,道:“老前輩原來要拿晚輩性命開玩笑。” 白衣老人道:“我相信杜三娘數十年來對林鐘如還沒有忘情,她不會殺死林鐘如的徒弟,說不定會毫無代價地把‘玄天圖’奉還。” 玉面書生大喜,道:“我去試試。” 白衣老人雙手互擊一掌,通道裡走出一女婢,長得很嬌媚,上前萬福,道:“奴婢拜見丁大叔。” 白衣老人道:“阿桃蒙面劍客傳人依約來取‘玄天圖’,你帶他去見娘娘。” 阿姚嫣然一笑,道:“公子請隨我來!” 玉面書生昂然舉步走去,轉過彎,他突然低聲問道:“聽說你娘娘與家師結有恩仇,你可知其事?” 阿桃見他神彩俊逸,言辭瀟灑,芳心一動,說道:“奴婢不知其事。” 玉面書生微微一笑,道:“這個不知,再請教你一事,有多少客人來此地。” 阿桃道:“公子是問你的夫人嗎?她們平安無事。” 玉面書生知她所說的她們是指林琪與香玉公主,他心中惦記著林琪安危,但也怕同她們遇上,順口道:“賤內來多久了?” 阿桃道:“令夫人已來了四天,娘娘很喜歡她們,知道是蒙面劍客徒弟的妻子,就百般善視,待為上賓,留在洞中等公子到來。” 玉面公主故意把腳步放緩,笑道:“賤內此刻與娘娘在一起嗎?” 阿桃笑道:“令夫人住在‘沁香居’,娘娘此刻在‘別有天’,公子如果急著要見她們,奴婢可令人去通報一聲。” 玉面書生忙道:“不用了,區區有事要先與娘娘面談,請別驚動賤內。” 阿桃神秘地一笑,道:“奴婢知道啦!” 二人邊行邊談,來到一座石室前,石牆磨得異常光滑,襯著翠綠花紋,甚是高雅精緻。 阿桃輕輕一推,朱門啟處,室中別有一番天地。 話分兩頭,且說尹靖與苑蘭公主來到前面山洞,只見溪水滾滾流入山壁。 他們正在仔細察看四周情勢,忽聽到那“轟隆轟隆”的浪濤聲中,挾著清晰的步履聲。 尹靖道:“這是葫蘆通道的回響,有人進洞了。” 苑蘭公主道:“回聲隨流水傳入石壁,有人從葫蘆通道出入,水道裡更清晰可聞。” 葫蘆通道盡頭,突然火光一閃,出現二人。 前頭一人手舉火把,禿頂映得閃閃發亮,後面那人四肢用棉布包紮,似乎全身都是傷痕。 尹靖驚“噫”一聲,道:“那是少林掌門‘嵩山棋聖’大限禪師,與漢中三義老大崔邱樞。”他立刻向他們招呼。 此刻外面天色已晚,故而少林掌門提著火把進洞,他左手提著崔邱樞,二三個起落,已來到尹靖面前,打個問訊,道:“阿彌陀佛,尹施主別來無恙?” 尹靖早已躬身還禮道:“托福粗安,晚輩本欲往三湘洞庭湖踐約,怎奈風波迭起,未能分身前往,祈請大師海量包涵。” 大限禪師莞爾道:“自從採石磯傳出尹施主落江的消息,貧僧就改變洞庭湖之行,轉道上恆山,不期與施主在此相遇,幸甚!幸甚!” 尹靖道:“大師可見過‘天地棋仙’鬼老前輩?” 大限禪師微笑道:“日前路過‘柏雲寺’,順道拜訪楚狂僧,得悉鬼穀子不敢去洞庭湖踐約,貧僧想取到尹施主判定的棋譜,再去找他。” 尹靖從身上取出一本小冊子,遞給少林掌門,笑道:“晚輩擬了五十六變,三十二勝,二十四和,還請多多指正。” 大限禪師突然聳懷朗笑道:“這麼說貧僧是勝定了,哈哈。” “嵩山棋聖”佛門一代高僧,素養之高,自是無庸待言,但聞勝棋,也不禁高興得哈哈大笑。 尹靖突然劍眉一皺,道;“崔兄何以傷成這個樣子?” 崔邱樞嘆道:“小弟來恆山想見庭主,不幸在落雁峰遇上浮月莊主與柳家堡主等人,被他們殺成重傷,打落崖下,幸小弟命不該絕,被樹枝攀住,性命奄奄一息,少林大師正好路過該處,把小弟救下,否則只怕骨寒多時了。” 尹靖劍眉軒揚,怒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們聲言要與崔兄對質,在下與苑蘭公主欲進水道去察看,請大師帶崔兄去見庭主,免生意外。” 大限禪師道:“貧僧正想去見庭主,崔兄咱們一道同行。” 相互道別,二人徑入岔道而去。 尹靖與苑蘭公主雙雙躍入水中,雖然水勢湍急,他們卻如履平地,遊了好長一段水程,苑蘭公主道:“你看!那兒有一道鐵門開著。” 身形一飄,二人同時落在門縫外。 說來真巧,他們探首往裡看時,還瞥見玉面書生的背影,原來阿桃正帶他去“別有天” 見杜三娘。 尹苑二人足尖在台階上輕輕一點,直竄過去。 白衣老人看似垂簾而坐,其實對每位進入石室的人,卻早已留意,他見門口人影晃了一下,一男一女已悄生生地佇立在眼前,快得出奇。 他用眼打量過去,只覺眼睛一亮,男如臨風玉樹,女如瑤池瓊枝,好一對標致人品,不由暗喝一聲彩。 他見那白的與數日前進洞那香玉公主一模一樣,又是一怔。 尹靖雙手一拱,欠身道:“老前輩請了!” 白衣老人道:“年輕人到此何事?” 尹靖道:“在下奉林老伯之命,來取‘玄天圖’。” 白衣老人心靈一震,皺眉喃喃自語,道:“奇怪!林鐘如有幾個徒弟,剛才來了一個,現在又來一個。” 尹靖道:“林老伯孤零一人,未曾收過徒弟。” 白衣老人驚“哦”一聲,道:“那麼你是他什麼人?” 尹靖道:“在下自幼受林老伯教養,雖非師徒,情同骨肉。” 白衣老人道:“他有沒有告訴你向誰取‘玄天圖’?” 尹靖道:“沒有。” 白衣老人道:“有沒有告訴你洞中住的些什麼人?” 尹靖道:“林老伯除了囑咐來取‘玄天圖’之外,其他只字未提。” 白衣老人見這少年英雄挺俊拔,氣吞山岳,說話之時腔圓字正,意誠坦蕩,而且所說情節亦與林鐘如當年諾言相吻合,心裡已明白剛才那小子是扯謊,這個才是正牌,不過他覺得林鐘如叫這些小娃娃來接杜三娘三招,委實是以卵擊石,形同兒戲。 只見他突然臉色一沉,說道: “你答得很好,不過還得看看你有沒有接杜三娘三招的能耐。” 他有心一試尹靖武功深淺,故技重演,照著對玉面書生那樣,五爪虛空一抓,向右手腕門扣去。 雖然相距在六尺以外,但指鋒“嗤嗤”聲響,威力嚇人之極。 尹靖右腕突然輕輕一翻,白衣老人指爪就象抓到一只滑不溜唧的鱺鰻似的,陡然滑了開去。 白衣老人喝聲:“好手法!” 說著左右開弓,倏忽間連拍三掌。 尹靖足下淵停岳峙,但用右手翻滾如龍,輕描淡寫地連拆數招。 白衣老人招術一收,突然站了起來,他剛才連勝數人,都一直端坐不動,此刻霍然站起,顯然要以全力分個高底不可。 只見他神色嚴冷如山,緩緩把雙手舉起在胸前,冷冷道:“閣下是丁不雅生平所遇第二敵手,留心接老夫這一掌。” 大喝一聲,閃電劈去,但覺一股罕烈狂飆怒卷而至。 尹靖思潮閃過腦際,心想:這老人與林老伯不知是敵是友,此行責任重大,未摸清底細之前,還是別走極端為上。思念中,“太乙玄功”布滿全身足下施展“太乙幻虛步” 中的“無相身形”,隨那強烈的掌風飄退三丈,勁力一消,又閃電般的前進三丈,回到原地。 白衣老人第一掌無功,立時住手,他知對方身形猶如彈簧一般,隨掌力的強弱而進退。 掌力強,退得遠,也來得快,掌力弱,退得近,也來得慢。 白衣老人明白這道理,因此不再發掌,冷冷道:“你為何不接老夫掌力,是瞧不起我嗎?” 苑蘭公主本來一直緘默不言,她這個人生性矜傲,最吃虧不得,見白衣老人無緣無故地打了尹靖好幾掌,心頭異常氣怒,聞言突然哼了一聲,道:“要拼命嗎?接我一掌試試。” 素手輕輕一揮,就像一片雪花,緩緩飄了過去。看起來毫不著力。 白衣老人臉色一變,喝:“天佛掌!” 右手立胸,閃電推去,他發掌運功,強悍迅辣,與苑蘭公主那柔軟緩慢恰成強烈對比。 二股掌風凌空一接,發出“ ”的一聲,好像敗革破裂。 苑蘭公主玉肩連連晃動,退了一步,這一步退得好大,遠在一丈以外。 白衣老人“蹬蹬”連退三步,他每退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跡。 二人身形站定就閉目調息。 苑蘭公主首先睜開鳳目,冷笑道:“白衣老頭兒,你敢不敢再接我一掌。” 白衣老人性格也極為好強,嘿嘿笑道:“歡迎之至。” 尹靖突然身形一飄,落在二人中間,發話道:“二位慢動手。” 白衣老人硬著嘴巴,道:“男娃娃換你下來我也不怕。” 尹靖劍眉微微一軒,朗聲道:“我們二人任誰一人與人單打獨鬥,縱然血染當場,另一個也不會出手夾攻,或以車輪戰法取勝。” 白衣老人道:“那你有什麼話要說?” 尹靖道:“咱們此行目的旨在‘玄天圖’,如果需以武功分高下,老前輩請先將‘玄天圖’取出再打不遲。” 白衣老人爽然道:“好,有道理,我現在立刻帶你們去見杜三娘,不過你們二人,需有一個同我好好比劃。” 尹靖道:“屆時自當奉陪。” 白衣老人哈哈一笑,一馬當先,帶著二人徑奔“別有天”。 且說阿桃推開朱門,玉面書生只見眼前境物一變,石橋玉亭,花木掩映,流水淙淙盤繞在花樹亭臺之間,這是一個寵大的石洞,卻像一座美麗的花園,園中景明物朗,湛湛如同白日。 他知道現在是晚間,這光線當然不是陽光,石洞中白天陽光只怕也透射不進來,雖無陽光,卻能生長許多花樹,他覺得這些花樹與外界大不相同,都是從未見過的。 亭臺旁有一株黃花綠葉的樹木,樹下卓立一位彩衣女人,右手輕撫花枝,左手雪白如玉的粉臂上,佇棲著一只紅噴噴的怪鳥,那鳥小巧玲瓏,但卻顧盼神飛,甚是英武。 彩衣女人面向花樹,看不見容貌,她秀髮就像流水中的波浪,披散在酥肩上,與樹上黃花相映,發出閃閃金黃色光輝,玉面書生突然想到這女人頭髮一定是如銀絲,被黃花映照成黃金色,因為除蠻夷之人,中原漢族無金髮女子。 阿桃遠遠向那彩衣女人深深拜道:“奴婢帶蒙面劍客徒弟,前來拜見娘娘。” 彩衣女人正是杜三娘,曼聲道:“請客人一旁看坐。”依然輕撫花樹,沒有回頭。 阿桃盈盈笑道:“公子請坐!”說著也不管玉面書生坐了沒有,悄悄退下,反手把朱門掩上。 玉面書生心中忐忑不安,哪裡敢坐? 杜三娘弄了一陣花樹,緩緩轉過身來,曼聲問道:“你就是林鐘如的弟子?” 玉面書生覺得這女人臉也很美,但卻有風華遲暮之感,當下拱手道:“晚輩正是。” 杜三娘道:“你能接住我三掌嗎?” 玉面書生道:“晚輩功夫膚淺,哪能接老前輩三掌。” 杜三娘秀眉一顰,道:“你說我老了嗎?” 玉面書生笑道:“老前輩只是一種尊稱,其實你風華絕世,一點也不老。” 杜三娘很感受用,微微一笑道:“你既然接不住我三掌來此做什麼?” 玉面書生發覺她笑容中帶著淒涼的意味,淡淡一笑道:“家師臨行之時囑咐過,如果老前輩願還書最好,若堅持晚輩接你三掌,不還也罷。” 杜三娘嬌軀微微一震,道:“林鐘如真的這樣囑咐過你?” 玉面書生道:“絕無欺言。” 杜三娘突然臉色一變,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不,不接三掌絕不還書。” 玉面書生微起恐慌,吶吶道:“老前輩不願還書,……就告辭了。”說著轉身欲去。 忽見彩影晃動,去路已被杜三娘堵住,冷冷道:“就是不要書,也得接過三掌再回去。” 香風拂動,一雙雪白的玉掌在他面前晃了三下。 玉面書生本能地正待舉手封架,哪知杜三娘身法如風,已收掌退回,正色道:“你已接過我三掌,‘玄天圖’還你。” 蓮步款款向亭臺走去。 這變化太突然,玉面書生怔得呆呆而立,剛才那三掌分明是虛應故事。 杜三娘從亭臺裡取出一鑲著金邊的玉盒,遞給玉面書生,肅然道:“帶此書先回去見你師父。” 玉面書生見那盒子上刻著“玄天玉盒”四字,大喜過望,接過玉盒,深深一拜,道: “老前輩剛才手下留情,分明有意成全,受晚輩一拜。” 杜三娘嘆了一口氣,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我知道林鐘如一定找不到能接我三掌的人,當年所以有此約定,我是希望他親自回來,想不到他還那麼固執,歲月不留情,彼此都已老了,何必耿耿於昔日恩怨。” 玉面書生恨不得趕快插翅飛出洞外,雙手一拱,道:“老前輩美意,晚輩一定面告家師,就此別過。” 杜三娘道:“你那麼急著要走嗎?我有一句話,寄語轉告令師,就說:‘當年恩怨如夢,無名洞底雙修。’”說著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紅彩。 玉面書生復誦一遍,道:“當年恩怨如夢,無名洞底雙修。晚輩緊記在心。” 杜三娘聽他記得絲毫無誤,心下欣慰,雙手互擊一掌,阿桃開木門,走了進來。 杜三娘道:“帶公子去‘沁香居’接他夫人,奉送出洞。” 阿桃應了一聲:“公子請!” 玉面書生再拜而別。 杜三娘轉身緩緩走到亭臺旁,玉手輕輕撫弄花樹,不覺低低吟哦道:“衡陽音斷四十年,忽見春蠶情絲牽,兩代恩怨何時了?無名洞底再生緣。”語音清嫩,如慕如訴,臉上流露出欣喜之色。 朱門突然“砰”的一聲被推開,一人大聲道:“杜三娘那小子呢?” 杜三娘回過身來,見丁不雅進來了一男一女,她今晚心情特別高興,笑道:“丁不雅你又想到了什麼新奇招術,要來比劃嗎?” 白衣老人丁不雅哈哈大笑,道:“我帶林鐘如的徒弟來同你比劃。” 杜三娘一怔,道:“林鐘如到底有幾個徒弟?” 丁不雅伸手一指尹靖,道:“這個是正牌,剛才來的那個是冒名的。” 杜三娘臉色一變道:“玄天圖被他拿去了。” 丁不雅聞言一怔道:“那小子能接你三招?” 杜三娘臉紅一紅,嗔:“這小子花言巧語可惡之極,鶯兒去啄死他。”左臂一振,那只紅噴噴怪鳥,振翅衝出門外,向西飛去。 此鳥名叫“天角鶯”,能嗅人味,四人緊隨鳥後,離開“別有天”,向“沁香居”奔去。 天角鶯在“沁香居”外繞個圈,轉頭飛回,向東掠去,四人也跟著返身奔回,行不遠,忽見通道上躺著一人,杜三娘將她扶起,一看正是阿桃,伸手拍活穴道,繼續向前追蹤。 快到石室,忽聽怒罵,吆喝,金鐵之聲交雜一片,四人身形加快,閃電掠去,轉過去但見柳夢龍,龔金奇,摩雲庭,宋文屏等人正圍著玉面書生廝殺,爭搶“玄天玉盒”。 玉面書生身受數傷,危如累卵,情形至為淒慘,天角鶯宛如一盞紅燈,在人叢中穿來飛去。 突然疾撲而下,向玉面書生臉孔啄去。 玉面書生怒吼一聲,發掌猛劈, “天角鶯”凶悍異常,呂江武重傷之下,招架不住,左眼被啄個正著。 他慘叫一聲,掩著血淋淋的面孔,連退三步。 只見身影一晃,杜三娘加入戰團,嬌叱頻頻,絕招迭出,把柳氏等人齊齊震退。 身形收斂,但見杜三娘右手拿著“玄天玉盒”,左手擒住玉面書生腕門,怒罵道:“你這小子居然敢矇騙!” 振臂一拋,玉面書生跌在牆角,昏迷不省人事。 “天角鶯”撲撲翅膀,停在杜三娘玉臂上,口中還銜著一顆血淋淋的眼珠。 柳夢龍等人大為驚駭,見尹靖苑蘭公主與白衣老人同時現身,都按兵不敢妄動。 石室鐵門突然“轟”然一聲大開,萬教庭主六大護法,大限禪師,慧果老人,玉印大師,通臂神乞,虯龍堡主,九宮堡主,千愚諸葛生等一眾中原豪雄,相繼湧入。 神鞭呂重元突然大叫一聲,奔過來抱起摔在牆角的玉面書生,見他滿臉血污,左眼下陷,氣若遊絲,不由全身激動,發狂地怒叫道:“什麼人害死吾兒?” 杜三娘冷哂一聲,道:“是我你待怎樣?” 呂重元把玉面書生拋給翻天手呂重陽抱住,眼中怒火直噴,狂叫道:“狠辣的賤人,老夫同你拼了!”虯龍鞭虎虎風生,盡是拼命的招術。 杜三娘身形飄擺,好像一只翩翩彩蝶,在鞭影中飄來盪去,眨眼間對拆了十數招,呂重陽長鞭依然絲毫沾不到他衣袖。 杜三娘嬌喝一聲:“撒手!” 呂重陽突然連退三步,虎口破裂,雖勉強把虯龍鞭把住,但已無法揮動。 白衣老人突然哈哈大笑,道:“你是呂祖成的兒子嗎?” 翻天手呂重陽見大哥敗下陣來,挺身而出,答道:“是又怎樣?” 白衣老人丁不雅,道:“呂祖成當年在江湖上還有一些名氣,想不到出了一些不屑子孫,兒子護短,孫子假冒林鐘如徒弟來騙取‘玄天圖’,不世清譽,付之流水。” 當年呂祖成身騎雪龍駒,手揚虯龍鞭,縱橫江湖,吒叱一世,專門排解糾紛,主持正義,使虯龍堡的名字在武林中大盛一時,呂重元昆仲雖無乃父雄風,但虯龍堡向能與萬教各大門派並駕齊驅,因此呂重陽聞言臉色一變,道:“你說什麼?我姪兒假冒蒙面劍客的弟子,騙取‘玄天圖’?” 恨天矮叟冷笑,道:“呂兄不必驚奇,此事千真萬確。” 呂氏昆仲不愧為名門正派之後,強忍怒火,喟然一嘆,退了下來。 白衣老人目光掠過萬教庭主與六大護法,停在杜翰平臉上,哈哈一笑,道:“杜翰平你還認得我嗎?” 萬教黃旌千手菩提,也哈哈一笑道:“是白衣秀士丁不雅兄?” 此言一出中原群雄齊齊一震,白衣秀士丁不雅五十年前,與蒙面劍客齊名,是個獨來獨往的遊俠,已經四十多年未現江湖,眾人都以為他不在人世,想不到隱居此處。 千手菩提當年與丁不雅頗有交情,趁機說道:“小弟陪庭主來找‘玄天圖’,想不到丁兄是此間主人,請高招貴手,大開方便之門。” 丁不雅歉然道:“兄弟是在此作客,主人是杜三娘。”說著話伸手指著彩衣女。 真武子早認出她手中那鑲金邊的盒子,正是盛裝“玄天圖”的“玄天玉盒”,神情甚是激動。 杜翰平眉頭一皺,道:“杜三娘不是北冥散人杜慶的千金嗎?” 丁不雅道:“杜兄猜對啦。” 三娘眼中含著晶瑩淚花,望著尹靖說道:“你是林鐘如的徒弟嗎?” 尹靖道:“在下與林老伯情同骨肉,並非其徒弟。” 杜三娘道:“我與林鐘如說過,來取‘玄天圖’必須接我三掌,想必你是有此能耐,才敢來是嗎?” 尹靖道:“這事林老伯倒沒有提起過。” 杜三娘忿然道;“他心裡恨我,發誓永遠不對人提起與我之間的事,你自然不知道。” 尹靖道:“林老伯臨行叮嚀之言,在下句句永銘於懷,幽怨悲戚則有,懷恨記仇則無,若說過誰記恨誰那倒不見得。” 杜三娘道:“我與林鐘如仇深似海,這三掌非拼不可。” 尹靖道:“在下倒要請教你與林老伯有什麼不可解深仇?” 杜三娘含淚道:“我父親打死他一家,他殺死我父親,這個血仇還不深嗎?” 尹靖大大地一怔,半晌沒說出話來。 白衣秀士丁不雅嘆了一口氣道:“若光是仇人倒也罷了,他們還是一對情侶。” 杜三娘突然掩面哭泣,淚珠撲簌簌掉下。 喟然嘆道:“四十年來他棄我不顧,任我在洞中過著淒涼歲月,此恨難消。” 尹靖嘆道:“若論淒涼苦楚,林老伯比你心酸,他一人孤零零住在終南山下,漁樵度日,除了我偶爾去看他老人家外,親友兩絕,有時見他暗自嘆氣,問他何因?他總是搖頭不說,足見他還惦記著杜前輩。” 杜三娘突然道:“那他為什麼不來找我?” 尹靖道:“也許他以為杜前輩還在恨他。” 這句話答得很妙,杜三娘喃喃自語,道:“恨他,我還在恨他嗎?” 尹靖道:“杜前輩當然不在恨他,要不然也不會把‘玄天圖’交給玉面書生。” 杜三娘突然秀臉一寒,道:“你真要取回‘玄天圖’?” 尹靖道:“林老伯因之獲罪師門,終生愧疚難安,自然非取回不可。” 杜三娘道:“要取問‘玄天圖’不難,叫林鐘如到此地來見我,否則接我三掌。” 尹靖劍眉微微一皺,道:“林老伯已上終南山頂,可能與家師住在一起,在下願上終南山傳達杜前輩之意。” 杜三娘道:“你師父是誰?” 尹靖聽他問起師父,滿臉虔誠之色,肅然道:“家師上玉下陽,住在終南山接天峰春秋居內。” 尹靖武功威震江湖,他師承來歷無人得知,蓋因不少人誤認他是蒙面劍客傳人,這時當眾一說,千手菩提首先大大一驚,道:“你是玉陽真人弟子,那是武聖傳人啦?” 白衣秀士丁不雅眼睛一亮,訝然道:“終南武學數百年一直冠蓋環宇,威震四域,號稱天下無敵,今日一見,盛名之下果然無虛。” 那些曾先後敗在尹靖手下的武林高手,此刻均覺心情舒暢毫無羞辱之感。 杜三娘肅然起敬道:“公子原是武聖傳人,‘玄天圖’自當奉還,我有一紙尺書,但請寄語林鐘如,以表寸心。” 當時立將玄天圖交給尹靖,尹靖又當面交給真武子,了卻林鐘如數十年心願。 真武子接過“玄天玉盒”,感慨一聲,道:“尹少俠雲天高義,武當門下,生死感恩戴德。” 他以庭主之尊,突然向尹靖深深一拜,尹靖慌忙回拜,連稱不敢。 真武子把玉盒揣入懷中,取出“乾坤日月令”長眉一剔神威凜凜,朗聲道:“本庭以‘乾坤日月令’傳諭……”洞中群雄除苑蘭公主外,齊齊躬身長揖。 他目光一掠,接道:“漢中三義老三老二,無故遭人殺戮,此事與泗陽莊血案頗多關連,種種跡象,顯示柳堡主與摩莊主涉嫌甚深,立隨本座‘武林評審庭’候詢。” 柳夢龍臉色數變,但見中原群雄個個怒目相向,六大護法蓄勢待發,千愚諸葛生則垂目一語不發,情知此刻抗拒,徒召其辱,只得嘿嘿冷笑道:“老夫既然涉嫌,自當對薄公堂澄清視聽。” 真武子見他不敢抗命,轉向杜三娘略一拱手,道:“貧道等在此叨擾洞主清修,甚感歉意,就此告辭。” “萬教庭主”一人當先,中原群雄魚貫離開石室。 霎時之間,客人走得只剩尹靖與苑蘭公主,杜三娘雙手互擊數掌,二個婢女齊至,令阿菊去“沁香居”請香玉公主與林琪,阿桃去取筆硯錦箋。 通道裡傳來鶯語倩笑聲,香玉公主與林琪雙雙出現。 香玉公主喜呼一聲:“姊姊!”好像一支小鳥般地,撲入苑蘭公主懷中。 苑蘭公主美目含著盈盈珠光,輕輕撫著香玉公主香肩,笑道:“玉妹委屈你了。” 林琪鳳目含著一絲淡淡幽愁,緩緩掠過尹靖臉上,迅速低下螓首。 尹靖嘆息一聲,覺得千言萬語難以啟口,只好把頭偏開,目光正與香玉公主相觸。 她掙開姊姊懷抱,走了過來,笑道:“奴家幽居石室,盼望公子音息,度日如年。”她純潔爛漫,心中想什麼就毫無隱瞞地說出了。 尹靖伸手想去握她,但見旁邊有人,又縮了回來,哪知突然手一緊,反被香主公主握住。 苑蘭公主看在眼裡,喜在心裡,林琪看在眼裡,酸在心裡。 杜三娘睹此情景,心生無限感慨,不由停筆沉思。 林琪首先打破沉寂道:“公主駙馬爺祝你們幸福無疆,奴家告辭了。”說到最後一個字,眼淚已忍不住掉下,迅速奔上石階。 苑蘭公主毫無表情,嚴冰如山,認為林琪離去是絕對而十分必要的。 香玉公主突然喊道:“林琪慢著!” 這句話似有強大吸力,林琪果然停在石階不動。 香玉公主跑過來向她姊姊耳語一陣,苑蘭公主一直搖頭,林琪雖然沒有回頭,但眼光餘光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甚是悲痛。 苑蘭公主道:“姊姊萬事依你,唯這事不能答應。” 香玉公主嘟著嘴,撒嬌道:“姊姊不答應,我一輩子不回‘海天別墅’。” 苑蘭公主望著妹妹天仙般的嬌靨,想起母親終寢之時,她曾默默祈告,有生之年必叫玉妹萬事稱心如意,也許玉妹的做法是對的,她突然嘆喟一聲,輕輕點了點頭。 香玉以經色然而喜,嬌喝一聲:“林琪回來。” 林琪故作不知,回首道:“公主喚奴家何事?”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是‘海天別墅’逃犯,怎可隨便離開?” 林琪吃了一驚,心頭怦然跳動,但見香玉公主滿臉春風,倩笑盈盈,用肘肱輕輕撞她姊姊。 苑蘭公主正顏向尹靖道:“尹公子一回燕京之後,立即派兩頂花嬌到‘海天別墅’迎娶。” 尹靖微感驚奇道:“兩頂?” 香玉公主點了點頭,道:“是兩頂!”拉著林琪的手。 林琪臉上浮起一層層淡淡紅霞,低聲道:“多謝公主成全,奴婢願終身隨侍公主左右。” 苑蘭公主姍姍走上石階,淡淡道:“記得兩頂花轎,我們先走了。” 尹靖傻傻地“哦”了一聲,心頭不知是喜還是憂。 三位玉人蓮步已杳,杜三娘走到他面前道:“此書請交林鐘如。” 只見那錦箋上寫著幾行娟秀字跡,書道: 衡陽音斷四十年, 忽見春蠶情絲牽。 兩代恩仇何時了? 無名洞底再生緣。 尹靖一路吟誦,返回燕京。 全書完 |
赤膽紅顏
作者: 金童
楔 子 第01章 尋死的少女 第02章 小圈圈 第03章 遺書 第04章 孤獨人遇孤獨人 第05章 小姐的香閨 第06章 三姊 第07章 平蠻大將軍 第08章 強盜與情人 第09章 硃砂痣 第10章 石室 第11章 破雲箭 第12章 玉面飛戟的故事 第13章 獨角蛟龍 第14章 鳩面老 第15章 上蒼的安排 第16章 啼血的杜鵑 第17章 白衣人 第18章 與媽媽訣別 第19章 痛別睡美人 第20章 瀕死的體驗 第21章 白紙上的秘訣 第22章 刺耳的情話 第23章 重見天日的老人 第24章 柔美的耳語 第25章 人是誰? 第26章 中魔 第27章 長髮女客 第28章 立地成香 第29章 草長鶯飛的季節 |
楔 子
日落了,晚霞滿天,落日的余輝沖走了激動的場面,走的走,散的散,頃刻間,葛嶺山空曠曠的,恢復原先的寧靜氣氛。唯獨英雄 這位在奇年黑道比武大會上,奪冠的英雄 金翅銀羽,並未走開,孤零零地徘徊在這沉寂的山頂上。 月光,映著他的影子,長長地,他似有許多拂不掉的惆悵。 一條白影,比箭還快,飄上葛嶺山,立時英雄不單調了,葛嶺山又不寂寞了。 “哼,我知道你定被選上!” 英雄微微一怔,抬目望去,一個纖巧的影子立在古樹下,樹影遮住她半邊臉龐,但從輪廓上仍可以看出她是一個風姿卓絕的少女。 他端詳許久,終於說道:“姑娘,你是誰?” 美人咬牙切齒地答道:“梅孤雲,八年前,臨江官船被襲沉沒的事情,你大概早巳忘記了吧?” 英雄聞言,臉色微變,道:“你就是那姓沈的女兒麼?” 美人恨恨說道:“虧你還記得!姑娘幸而不死,今番練成武藝,找你報雪前仇。” 說著,白影一晃,身形快得令人咋舌,飄近英雄身前,她手上已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但見她銀牙一咬,揮劍如虹,“刷”、“刷”、“刷”連三劍,迅雷般朝向金翅銀羽全身要害攻進。 英雄連退三步,喝道:“姑娘且住手!” 美人恨之入骨,豈肯停手,反而出招更快,左掌右劍,攻勢凌厲,立時掌風劍影幢幢,聲威駭人。 英雄攻出兩掌,逼退美人半步,乘勢說道:“當年襲擊官家船隻的並非本人所為,姑娘暫停,等本人把話說完再動手不遲!” 美人恍如不聞,劍光暴閃,夾著一條窈窕的身影撲擊過去,左掌一招“青雲遮日”,右劍斜側攻出“雷霆萬鈞”、 “天降神兵”、“群妖伏首”。 金翅銀羽見她一味狂攻不舍,不可理喻,只氣得仰天狂笑道:“罷,罷,罷,姑娘不肯聽我把話講明,休怪我無禮了!” 說話間攻出三掌,踢出四腿,全以渾厚剛猛見長。美人雖招數神妙,奈何吃了女子力弱的虧,一時之間,竟敗象連連,嬌喘吁吁,我見猶憐! 她似神智已失,忘命地進逼,迫使金翅銀羽使出真實功夫,蝴蝶般穿梭在掌影劍光中,左彈右指,巧遮妙躲,都未下煞著。 忽然,急攻中的美人無故地呻吟一聲,搖晃著靠在樹上,胸部起伏地喘息不停,英雄怔住了,但聽她圓睜著眼指著自己罵道:“英雄!狗賊!下流胚子……” 聞言,金翅銀羽一怔道:“哎,什麼?姑娘你再說一遍。” 忽見美人撲通一聲,栽倒地上,美目緊閉成一條線,仿佛受了極重的內傷,他不禁更狐疑了,撫額自問道:“我傷了她麼?沒有呀!她為何如此?奇怪!” 正想去扶持她,問明真象,目光瞬處,不由微吃一驚,只見新月朦朧下,一條修長的影子,佇立在樹影下,一動不動,驟然望去,還當是鬼魅呢! 金翅銀羽定了定神,沉聲喝道:“什麼人?報上名來!” 這人眨著閃閃發光的眼睛,一步十步地走了過來,冷聲冷氣地說道:“是你傷了她的麼?” 金翅銀羽狐疑地道:“閣下貴姓,本人並無傷害她之意,不知怎地……”忽然,他像似想起什麼似的,沉聲說道:“如果是閣下所為,不妨直說,何必扯到梅某頭上,梅某決不是宵小之徒所能被矇騙的。” 來人冷笑一聲,走過去抱起美人,說道:“閣下信口雌黃,若在平日早該教訓你了,此時急於醫人,這筆帳暫掛在你的頭上,告辭了!” 金翅銀羽臉色大變,的確,他武功已臻化境,何曾聽過這種狂傲的話,是以氣得連話都說不出。 來人倨傲地笑了笑,緩步而去。 金翅銀羽怒喝一聲:“朋友慢走,又何必只逞口舌之利,咱們何不見個真章再走不遲。” 修長的人冷冷一笑,一手探人懷中摸出一個碗口大小,色澤晶瑩,與金翅銀羽胸前懸佩的英雄標誌幾乎大小一樣的牌子,只是以玉琢成,看起來青濛濛光華映耀其間,游離不定,他高高晃了兩晃,然後收了回去,哼道:“閣下不知道也差不多了,在下沒空奉陪,先行一步。” 金翅銀羽竟被他摸出來的玉牌給愣住了,半晌才長笑道:“原來是你,哈哈哈哈,後會有期,咱們仍有較量之日。哈哈……” 長笑之聲劃破長空,夜鳥驚動,群飛而起,這時,修長的人卻走得無影無蹤。 他走了麼?並未。 他就在附近。 他用火熱的嘴緊吻著美人芬甜的櫻唇,玉臉粉頸,瑤鼻……他瘋狂地吻著,一雙眼像獵犬一樣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他急急地解開美人的外衣,那誘人的曲線,他心快跳到口腔,一陣陣窒息得難過,他解開內衣,酥胸坦露……甚至於褻……一個玉雕般美麗的胴體毫無遮掩地層露在他的眼前。 他輕輕撫摸,緊捏親吮,肆意地玩弄著…… 美人仍昏迷不醒,她微微顫抖的身子,與被狂妄撫弄發出的自然的呻吟,她似乎正在做一場惡夢,掙扎而無力。 漸漸地,修長的人呼吸更加急促,銳利的眸子射出兩股獸性的火焰,他低語著:“白素秋!白素秋 我想死你了!你還忍心拒絕我麼?……我要佔有你,我要完全佔有你。” 最後,他再沒有聲音了,只是嘴唇翕動,他氣喘如吼,忽然像一頭猛虎似的,狂暴地吞噬著一頭潔白的羔羊。他鼻孔內噴出兩股熱焰,一切俱被鎔化了! 重雲遮住了新月,星兒也不見了。這正象徵著一場暴風雨將要來臨。快樂的種子常常會長出不幸的惡果,在這靜悄悄的葛嶺山腰,竟也埋伏了一場浩天的殺劫。 |
第01章 尋死的少女
綿衣嶺是位於嶺南城外不遠的一座高峰,這裡,沒有溫暖的陽光而是潮濕陰森,到處怪石林立,樹木盤虯,似怪獸,像鬼魅,說不盡的荒涼淒清。 多年來,除了少數的飛禽走獸盤踞其間外,觸目空幽,再也休想看到別人的蹤跡。 然而,就在這天旭日東昇,萬籟俱寂的時候,古木參天,幽深寂靜的綿衣嶺傳來了吟哦之聲。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吟哦之聲盪漾空中,留下了一種淒涼、悲傷的音韻。 這是誰?毫無疑問的,吟哦的人,一定是個帶著滿懷悲傷的人。他,懷念故鄉,感嘆未來,正是李商隱詩意辭句中描繪的這一類人物。 濃枝密葉被撥開了。沙沙的響聲中,一個滿面淚痕的少女痴痴地踱了出來,她一臉的焦灼,心靈裡同樣充滿了不幸與悲慘的往事。 這樣的人,對世事的看法往往是偏激的,也是毫無眷戀的。她揉著胸脯,目光停留在一棵像巨臂的樹枝上。 輕嘆一聲,取出一條繩來,打了個死結套在枝幹上,她的眼神茫茫然,她似乎帶了無窮的悲傷和罪惡感,準備離開這個醜惡險詐的人世。 驀然,亂草叢蟋蟋作響,一條滿身花紋的毒蛇,高昂著頭向她蜿蜒地遊近,它仿佛被驚動似地吐著火信,瞪大眼睛,帶著無比的怒意。 少女看了它一眼,櫻唇翕動,卻又淡然望著掛好了的繩子,將自己的頭伸了過去。死,橫直是死,又害怕誰呢? 忽然,不遠處樹叢中突傳出一陣沙沙之聲,緊跟著有人驚慌地叫了一聲,聲音清脆無比,顯然出自童音。 少女微微一怔,無端地又把她從死神的邊緣奪了回來,她不願意讓世上任何一個人看見她的死態。 於是,她暫時停了尋死的念頭,傾聽發聲來源。倏然毒蛇猛撲過來,她只微一揚手,轟然一聲,那條兇猛的毒蛇頓如遭雷轟擊,唏噓一聲死於當地。 這少女竟然懷著一身上乘武功,她為什麼要尋死?武功在身,還有什麼事情不能解脫?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沙沙之聲不絕,東面一處密林里,接二連三有人操著清脆的童音叱喝著。少女目光轉了幾轉,她像似不能忍耐,足尖微點,身形斜升,颯颯恰似乳燕投林,輕靈美妙地飛向發聲之處。 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正與一條長及丈餘的毒蟒搏鬥著,看來這小童並不會武,然而他身手卻靈敏異常,縱躍間都有極大的彈力。他似乎沒有發現有人旁觀,仍舊捨死忘生地與那條毒蟒搏鬥,不時發出奇怪的叫聲。 孩童頭上,樹枝交錯,正有兩只巨大的猿猴翻上翻下,急躁地吱吱叫著,似乎對孩童與毒蟒的拼鬥,感到愛莫能助而心急與不安。 半晌過去,這如火如荼的搏鬥終於進入尾聲了,孩童天生異稟,但終究年小力弱,漸漸就稍顯遲鈍,驚險迭出。 毒蟒昂豎著頭,紅信亂吐,小孩左右躲閃,全力注視毒蟒,顯然已露驚慌,毒蟒巨頭一伸一縮,準備一舉成功,撲噬小孩。 兩只猿猴靜靜盯視著毒蟒,全身一陣陣輕微地顫抖,這比剛才急躁的亂叫,更形緊張而恐怖。 少女屏息靜氣,準備救人。 眼見毒蟒巨頭一伸,就要噬人,少女正待救人,毒蟒巨頭一扭,一個翻身,血淋淋的長尾猛掃半周,樹倒葉飛,回頭向尾後撲去。 原來是兩只猿猴咬住毒蟒尾部,誘回毒蟒,巧救小孩,當毒蟒回頭時,兩只猿猴已揉升上樹,反向毒蟒眥牙裂嘴,吱吱嘲叫。 驚險!真意料不到,只見紅光一閃,小孩猛一躍身,一下騎在毒蟒頭上,紅光一抖,原來是一塊紅巾快得出奇地,倏地把毒蟒兩眼蒙上。 毒蟒驟失光明,搖頭擺尾,橫衝直闖,小孩趁機躍身上樹,與兩只猿猴拍手而笑。 少女在想:“這小孩並不會武功,為何卻獨精於輕功?這小孩明明是人類,為何與猿猴為伍?年齡雖幼,卻膽識過人……” 這都是猜想不出的問題,然而更令她奇怪的是,這山嶺連綿數百里,人跡罕至,毒蟒猛獸遍地皆是,這小孩年齡不過十歲,體小力弱,何能生存? 疑,疑,疑,少女左思右想儘自想不通,於是她好奇之心油然而生,尋死的念頭不復憶起。 小孩仍舊得意忘形地歡笑著,少女卻看見他肩下一塊被擦傷的地方汩汩流出鮮血,頃刻之間,那鮮紅已染遍他白晰的手臂。旁側一只黃毛猿猴發現了,急搖著他,小孩看了看,隨意摘下一片樹葉貼上。 這時,毒蟒尋敵未著,靜伏一會,似在嗅聞尋蹤,接著,蜿蜒向少女立身處游來。 兩下距離愈來愈近,少女目光犀利,發現蒙著毒蟒眼睛的那一塊紅色絲絹上似乎繡著幾個黃字:“河南鐵府大將軍金鴻飛”。 心中一驚,暗想:“河南鐵府,早年轟動武林已久,據師父說,河南鐵府主人金鴻飛大將軍年及弱冠時,已是有名的俠義之士,武功之高,黑道高手皆聞風喪膽,所向披靡。及任鐵府大將軍,妻妾如雲,享盡人間艷福,但仍念念不忘武林,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邀請天下武林高手,極得人心,譽之為孟嘗將軍。武林中人,不論地位尊卑,身份貴賤,凡經過河南,無不以拜謁為榮。不想十年前,這位身為大將軍的金鴻飛,突然神秘地攜眷遷徙,從此去如黃鶴,漸漸被人遺忘。這孩子身懷昔日將軍家府絲絹,莫非他跟金鴻飛有何關係?” 思忖至此,忽聽噓的一聲,那毒蟒已然奮身撲來,少女不慌不忙,玉臂輕揮,但聞“啪”的一聲脆響,那巨大兇猛的毒蟒,竟然吃不住這輕輕一劈,翻了幾翻,就此死去。 然而,這幾個輕微的動作卻逃不過聰靈的小孩耳目,只見他手掌一松,從離地面數丈的樹枝上跳下,匆匆奔到少女的面前,大大的眼睛閃著困惑的神色望望少女,又望望暴斃草地上的毒蟒,神情顯得十分敬佩,似對少女能夠擊斃如此巨大的毒蟒感到驚奇和羨慕。 少女看著小孩的驚奇,微笑而溫柔地問道:“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張著困惑的雙眼,默不作聲痴痴地瞧著她。 “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告訴姊姊好麼?” 少女的語氣更柔和了,她以為小孩不說話的原因是她的語聲不夠柔和。可是,他依舊咬著嘴唇不說話,那驚奇的眼神裡閃過期求的感傷,怔了片刻,突然叫了聲“媽媽”,向少女投抱過去。 少女輕輕一閃,小孩立腳不穩,撲到地上,但是他立刻就爬了起來,口中又喊“媽媽”再向少女折去。 少女不明所以,本能地又是一閃,小孩重又撲到地上,他那用樹葉貼的肘部傷痕,因而受到震動,汩汩鮮血不斷地流了出來,頃刻間染滿了他整條手臂,然而,他毫不猶豫地又作勢抱了過來。 這次,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見狀,少女心中一陣憐惜,再也不躲了,任他抱住,只輕聲問道:“小弟弟,你媽媽很像我麼?” 小孩並不作答,只一味連叫著媽媽,一個小身體偎依在少女懷裡。少女大感迷惑,心想這小孩難道只會叫媽媽,不會說其他的話? 遂輕輕撫著他烏黑的頭髮,用溫和的動作,補償孩子久失母愛的飢渴心理。 目光一閃,那兩只巨大猿猴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他們兩眼都閃著仇意光芒,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少女一怔,忙推開小孩,指著猿猴道:“它們都是你的朋友?” 小孩不明所以地望著她。突然,他若有所悟,怪叫紛起,朝那兩只猿猴揮著手,猿猴低叫了兩聲,轉身就走,轉眼間攀上樹梢,但它們都不放心地仍向這邊灼灼注視。 少女嘆了一口氣道:“回去吧,免得它們不放心。” 說著,推開小孩手掌,轉身就走。 小孩愕在地上,忽然,他高呼了兩聲媽媽,追了過來,幾乎同時,樹枝上兩只巨大猿猴也一躍而下,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少女暗一咬牙,回頭叱道:“回去!” 小孩又是一愕,又呼媽媽地撲了上來。 少女看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著深藏已久的感情,那閃閃發亮的淚光,代表多少仰慕與懷念。 她心軟了,悠悠嘆道:“回去吧,為什麼一定要糾纏我這垂死的人呢?” 小孩抱住她,緊緊地……深怕再讓她跑了。 少女心思紛亂,忽而皺眉沉思,時而展顏含笑,終於,她下定決心,暗想:“算了,自己臨死之前做件好事吧,將他帶回人群裡,使他不再流落荒野生存。”於是,她牽著他的手,緩緩而去。 兩只猿猴跟蹤在後,但都被小孩怪聲叱叫,給擋回去了。 這小孩與猿猴間,確有著奇妙的感情,眼淚盈眶,令人感動。 小孩似也很傷心,猶豫一會,終於投向少女媽媽的懷抱。 是的,他是人,應該走向人的一面。 沿途上,少女又有了問題。最初她根本就未想到,這時,她怔住了:“把他帶到哪裡去呢?人的社會縱然廣大,但並不是都能生存下去,況且他人小力弱,連話都不會說!而自己亦是父母雙亡,孑然一身,又沒有可以信託之人,如何辦呢?” 她心情隨著步伐一步比一步沉重,她後悔自己一念之差將他帶了出來,以致招來了無窮的麻煩與困惱。 然而,她仔細看了他一遍,又否認了自己的看法。 他是多麼可愛啊!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智慧,挺直的鼻樑透著堅忍超凡的氣質,優美弧形的嘴唇有著北方男兒的豪爽熱情,英俊的風姿顯露出磅礡的正氣,她從他現在的年紀就可以看出他日後必是一位出類撥萃的人物。她輕輕親吻著他的面頰,不由衷心地讚美著。 最大的決定,最堅強的意向,往往是在偶然中產生的,她暫時不想再死了,她要盡心撫養這個日後的人中龍風。 她尋到一處山洞,勤奮地佈置起來;三日過去,椅桌茶几俱全,這個大約五丈的山洞充滿了她努力的成果。 女人的愛是堅忍的,是偉大的,她一身兼任慈母嚴父,暫時收拾起慘痛的心情,為著這超人的下一代服務。 語言,氣質,舉動,風度,善惡的分辨,都是教育孩子的急務,她本是江南官家千金,各方面都較常人有教養,這正是她教育小孩優秀的條件。 三個月一晃即過,孩子會說話了,首先他體貼地叫一聲媽媽,然後,他表示自己要分擔她的工作,讓她有所休息。 媽媽感激了,輕吻著他白皙的面頰,多少日子來的辛苦全在這一霎間得到了補償,她溫柔地道:“小圈圈,你年紀還太小,許多事你不會做,還是讓我來吧!” 她這樣的叫他,因為這孩子豐滿的臉頰,白皙的面龐,圓圓的輪廓正像一輪皓月,於是她稱他叫小圈圈。 小圈圈有著大人的風度,他先是微微一笑,瀟灑地走了兩步,然後恭身一禮,說道:“媽媽,你跑路好快,一閃就到了那山,媽媽能教給我嗎?” 媽媽笑了笑,這孩子的讚美使她仿佛重回到十年前那段快樂的日子,那時整天圍在身旁的丫環,不都這樣地稱讚她麼!過去的日子常常是令人眷戀的,她感慨地嘆息著。 忽然,她似想起什麼,笑容一收,臉色頓時扳得鐵青…… 是的,若不是她有一身武功,她會像很多少女一樣,平凡而又快樂地過著日子,哪會被人乘著昏迷不醒之時,奪去了少女最寶貴聖潔的貞操? 她深愛著武功,但更痛恨懷著武功的人。 往事不堪回首,三個月前的往事,在她腦子裡記憶猶新,她臉色發紅,變青,然後呈灰白之色,她心靈深處仿佛被一只毒蛇兇猛地啃著。 “不行,媽媽決不教你……” 孩子失望了,還有比失望更使他驚訝的是媽媽的臉色,使他駭然住口,默默地流著眼淚。 見狀,媽媽心中一陣痛惜,暗嘆一聲,柔聲地道:“孩子,這並非媽媽不教你,而是你年紀太小了,學也學不會的,等到再過三年,媽媽再教你。” 三年,小圈圈有了一線希望,頓然轉悲為喜,笑道:“媽媽!好,小圈圈一定等上三年。” 媽媽微微一笑,她以為小孩說完就忘記了,也不過分違逆他的意思,溫和地把他抱到自己身上,道:“來小圈圈,媽媽講一個故事給你聽。” 聞言,小圈圈喜得連拍小手,道:“媽媽,講上次那個純陽真笈的故事好嗎?” 媽媽微吃一驚,想不到自己隨意講出的一個故事,竟被小圈圈默默牢記心上,看來這孩子對武林事有莫大興趣,將來必亦是武林中人了!當下嘆息一聲道:“不錯,他們四人都是當今武林佼佼者,談起他們來,誰都感到頭痛。他們雄踞一方,為非作歹,不把武林規矩放在心上,成天連年打擊仇視他們的人,使武林中人見利忘義,六親不認,試想純陽真笈乃稀世奇珍,誰練成了上面記載的武功,天下無敵,他們四人各懷野心,哪會甘休,於是,一場內鬥,四人互約拼鬥鬥于泰之頂,都想將純陽真笈據為已有。 “四人之中,以東方獅武功最高,其次便是北極熊、西門豹、南宮虎,高手比鬥,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東方獅一連擊敗北極熊、西門豹兩人,志在必得,眼看純陽真笈便非他莫屬。” 說到此,頓了一頓又道:“但是南宮虎也就是四人中武功最弱的一人,忽然哼叫頭痛起來,要求東方獅等他頭痛好了再鬥。東方獅深知他武功底細,便一口應允,他原意南宮虎武功最弱,哪裡鬥得過他,純陽真笈遲早到手,也就不加計較。哪知南宮虎頭一痛就是半月,到東方獅等得心急如焚的時候,還未見有所好轉,於是,東方獅急著要當天下第一人,再也忍耐不住了,久思之下,乃出惡念,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偷偷闖進南宮虎的房門……” 小圈圈聽得入神,忍不住問道:“媽媽,東方獅是想害南宮虎嗎?” 媽媽頷首道:“不錯,東方獅想乘他昏睡之時殺死他,因為一方面他不能再等待,一方面那純陽真笈在南宮虎手上,他想早下手早好。免得夜長夢多…… “他拔出長劍,悄悄打開門闖了進去,南宮虎臥房燈火大亮,是以他更方便了……” 一言未了,小圈圈突然驚叫道:“啊,南宮虎被殺了……” “不,小圈圈,你猜錯了,他並未死!” 媽媽繼續說道:“東方獅打好的如意算盤,不禁卻大吃一驚,他們才打開,就看見南宮虎生龍活虎地在房內練功,同時桌子上還放著那本打開了的純陽真笈!……” 小圈圈好笑地道:“他倒先學了!” 媽媽頷首道:“當時,東方獅怒氣填胸,知道南宮虎欺騙他,他裝病無非想拖延時間,練那純陽真笈上記載的武功好與東方獅抗衡。東方獅怒火沖天,大喝一聲撲了過去,南宮虎一見事機敗露,也硬著頭皮跟他搏鬥起來。 “兩人打了很久,南宮虎非但未敗,反而節節進逼,這時,他高興死了,知道純陽真笈記載的武功,果然不比等閒,殺機頓起,手下更不留情,一招快似一招地攻擊東方獅全身要害。 “東方獅又驚又怒,打了片刻,施遍了本身所學,仍舊處在下風,他氣餒了,罵了幾句,揚言日後再尋他解決這一筆仇恨,便落荒而逃。” “南宮虎呢?他是不是已成了天下第一?”小圈圈聽得津津有味。 媽媽搖頭道:“沒有。” 小圈圈一怔,輕撫著媽媽面頰道:“他不是得到純陽真笈了嗎?” 媽媽笑道:“純陽真笈稀世奇珍,誰練就了都會天下無敵,只是南宮虎心懷不軌,因而仍不得好報。” 小圈圈追問道:“媽媽,那麼純陽真笈呢?” 媽媽沉思良久,方抬頭道:“這,媽媽並不太清楚,不過,據我所知,純陽真笈被一個姓鄺的人搶去,這姓鄺的從未涉足江湖,身份不明,武林中人至今尚狐疑不止呢!” 聞言,小圈圈奇異地說:“媽媽,這純陽真笈誰都可以搶嗎?” 此言一出,媽媽微微一怔,目光閃過小圈圈臉上,又是一驚,原來此時小圈圈明亮的大眼睛充滿了一片奇異色彩,那是蘊蓄有野心的色彩。 “不,寶物是有德者居之,哪能亂搶,就像南宮虎吧,心存不軌,故此得而復失。小圈圈你要記住媽媽的話,非份之財,不得亂取。” 小圈圈似信非信地問道:“媽媽,那姓鄺的為什麼要搶呢?” 媽媽沒話說了,她了解小圈圈話中的含意,只搖了搖頭,暗嘆一聲。 荒山無甲子,歲月逐雲飛。 三年,原非很長的日子,晃眼即過,屈指算來,小圈圈該是十三歲半了。 她,媽媽,並未有絲毫改變,只是往昔的不幸遭遇此刻已坦然無存,忘卻一空。 她依然貌美如花,但年華隨流水飄逝,她沒有抱怨,沒有惋惜,她如玉的手掌此時已經布上一道薄繭。 然而,在她親吻小圈圈面頰時,她僅有的這種感覺也坦然無存了。 一日,當她正在佈置山洞的時候,小圈圈匆忙地走了過來,滿面笑容地說道:“媽媽,三年已過了。” 媽媽點著頭道:“是的,你也長高了不少。” 小圈圈笑道: “媽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 我 你三年前不是說過,三年之後要教我一閃就跑過那山邊的本領?我想,今天是不是就可開始呢?” 媽媽一怔,美麗的臉容笑態驟失,喃喃道:“小圈圈,你真的要學嗎?欸!武功有什麼好處?你讀了不少書,應該進取功名,永享富貴。別折磨媽媽了,小圈圈,你如果是聰明的孩子,就不應該學習武功。” 小圈圈困惑地道:“媽媽為什麼?” 媽媽機伶伶地打個寒顫,她痛恨練武的人,她不願這個與她相依為命的孩子亦步人不斷殺伐的武林。她堅決地說道:“小圈圈,原諒媽媽,不是媽媽言而失信,實在是這種東西會害你一輩子。小圈圈,媽媽不願見你終日為仇怨殺伐糾纏不清,小圈圈要聽媽的話,努力讀書,進取功名,別再存這個念頭。” 豆大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落在小圈圈手上既清涼又失望,但他仍不死心地道:“媽媽,我要學,我不怕,不怕吃苦!” 媽媽臉色逐漸灰白起來,勾起她慘痛的遭遇,心靈一陣痛楚,忽然叱道:“小圈圈你不聽話,快去讀書,我決不教你武功。” 小圈圈怔住了,晶瑩的淚水掛落在他緊閉的嘴唇上,一絲咸味透入口腔,他忽然賭氣地說道:“媽媽欺騙我,不肯教我,我要自己去學!” 聞言,媽媽吃了一驚,問道:“到哪裡去學?” 小圈圈堅決地道:“天涯海角,我一定要學到!媽媽,感激你一片愛護我的心,小圈圈他日有成,必定回來報答你。” 說著,走出洞去。 媽媽更驚訝了,匆匆追出洞來,喊道:“小圈圈你不能去,快回來,媽媽採山棗給你吃。” 小圈圈搖頭道:“媽媽,你太辛苦了,小圈圈回來的時候,一定帶很多好吃的回來。”一掉頭,朝山下狂奔而去。 媽媽怔住了,她忽略了他竟是這麼一個堅毅的孩子。她提高聲音,呼之再三。然而,小圈圈身形愈來愈小,最後只剩下一個黑點,她流淚了,頹然坐倒椅上,連追的力量都沒有了。 小圈圈邊奔邊想著:“欸!媽媽哭了,她一定很傷心的,我多麼不孝,我傷了她的心……” 他幾乎想返身回家,山風呼嘯而過,似乎在他耳邊留下一陣譏諷的笑聲:“哼,小圈圈,你真沒出息,你回家幹什麼?去吧,快去吧!只要將來有成之日,別忘記媽媽就是了!” 他悶哼了一聲,壓制胸口的悲傷,沒命地狂奔,小路、大路、小路,曲曲折折狂奔急走,不知凡幾。 他停了一停,見媽媽沒有追來,才放心地掏出汗巾拭了拭汗,繼續狂奔。 日落,晚霞照映在他臉上,大地灑滿了金色,多美麗的黃昏,他笑了,心胸豁然開朗,他樂而忘憂,邁步下山。 人,想往是深具著誘惑力的,枯躁的山中生活,豈是一個心胸遠大的孩子所能夠忍受的。 剛剛由田裡回來的農人,牽著牛,背著耕具從他身旁走了過去,他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著他。 這是一個跟他媽媽不一樣的人。 一匹快馬從他身邊擦過,他驚奇地佇立著,心靈中充滿了對馬上騎士英姿的羨慕與想往。 這又是一個跟他媽媽不一樣的人。 他漸漸走近山下的一座城市,看著那來回行人,各式各樣的服裝,整齊的房屋,市招酒帘,趕路的馬匹,運貨的推車,這一切一切都令他感到新鮮,驚奇不已。 新奇,新奇,新奇,幾乎任何一件東西都令他感到新奇,儘管那不習慣的嘈雜聲紛擾著他,使他感到厭惡。然而,更大的希望、美景,使他忘記了一切,他幻想著有這麼一天,成為城市之中的一分子。 他漸漸習慣了,看來看去還是這麼一回事,再顧盼,然而,新奇一失,驅不走的疲倦飢餓紛襲而來。 一陣香味飄進他的鼻孔,十分好受,他貪婪地吸了兩口,看見對面一家紅粉漆著的房子門前懸掛著許多食物,陣陣香味從裡面飄了出來,令人垂涎三尺。小圈圈看清房上飄著一塊布招,寫著“快來酒店”。心想快來酒店是什麼意思,是叫我快去麼?遂不猶豫,信步走了過去。 店小二上前招呼道:“小友請進!” 小圈圈像大人似地,點點頭邁步而入。 店小二笑了笑,引著小圈圈人坐,問道:“小友,吃什麼?要不要酒?我們快來酒店,陳酒最多,有上好的陳年花彫、老窖大曲、女兒紅、竹葉青……” 小圈圈不知什麼叫酒,聞言笑道:“來幾個菜,要好吃的。嗯,酒!也好,弄點來嘗嘗。” 店小二笑著離開了,不一會,熱騰騰的酒菜已然端了上來,小圈圈飢餓如焚,不由分說,一陣狼吞虎嚥,早把桌上菜餚吃完。接著他試著喝酒,帶著新奇的心理先嘗了點,然後一口一口喝了下去,但覺苦苦的辣辣的,吃了一次就不容易叫人忘掉的味道。 最後,他帶著三分醉意,搖搖晃晃地走出店外。 忽然,一個叫聲傳來,店小二笑著伸出手道:“小友,這裡酒菜一共是六錢二分銀子!” “什麼銀子!”小圈圈大惑不解。 店小二笑道:“小友敢情喝醉了,我們快來酒店做生意一向最公道,分毫不多取,這酒菜六錢二分銀子還是見小友初臨本店,特別優待。” 小圈圈更不明所以,問道:“你說什麼?我沒有銀子啊!” 此言一出,店小二笑嘻嘻的臉孔頓時板了起來,帶著怒意地道:“沒有銀子來吃什麼酒菜,小友,放清楚一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小圈圈搖頭道:“真的,我沒有什麼銀子,要是不信,你就搜吧。” 一言未了,店小二眉毛一挑,手臂一抬,頓時“啪”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小圈圈撫著臉頰,莫明所以地瞪著眼睛道:“餵,你為什麼打我?” 那人怒道:“小子原來是吃白食的,哼,你亦不打量打量這兒是什麼地方!” 說著,一腳踢出,小圈圈怔了怔,沒防這著,頓吃他重重一腳踢得翻了一個跟鬥。然而,他還是狐疑不已地爬起身來,喃喃道:“餵,我哪裡得罪你了,打了一記不夠,還要踢我一腳?” 那人見他這等神色,也覺奇怪,恨恨吐了一口唾沫,道:“小子下次再被我看見你,非把你折下來賣不可。” 他走了,小圈圈無故挨了一掌一腳,默默出神,這時,他自以為對於人又多了一層了解。 夜來了,他孤寂寒冷地蜷縮在一棟房屋的門欄下,白天到了,他又為著食物而奔忙。這其間,他常常挨打,他挨一次打自以為多了解一次人類,但以後挨得多了,反而更糊塗了! “欸,我要找銀子,沒銀子終被人看不起的。”於是,他的意念中銀子代替了武功。 他縮著肩膀,在平闊的道路上躊躇地來回徘徊,人們有的嗤著鼻子,有的瞪著眼睛,不懷好意地睨視著他,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個無父無母又無家的孤兒。 他失望了,記起媽媽的話:“孩子,你人小力弱,哪裡是你能生存的地方!”他幾次都想返身回去,抱住媽媽痛訴被人欺凌的經過,然而,潛在的毅力使他沒有這樣去做,他想除非我小圈圈有所成就,否則決無顏再見自己媽媽。 一個月很快過去,他瘦了,消沉了,那初來的開朗心情,萬丈雄心,現在只剩下飽暖的最低要求。 他衣衫襤褸,滿面塵垢,幾乎跟乞丐沒有兩樣。這城市裡的人不少人認識他,但都僅是冷漠地瞧他一眼,或者輕輕一哼從他身邊擦過,更有人指著他的鼻子狠狠罵道:“哼,你這個小雜種,下次再偷我東西,我非把你小王八揍死不可。” 他像似被世界遺忘的人,永遠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踱著。 這天,一個陰涼的早晨,一個年約十五、六歲,鶉衣百結,滿面塵垢的少年,急急地推著他,他是小圈圈新交的朋友,也是同患難的知己。 “餵,快醒醒,我們有飯吃了!” 小圈圈睜開朦朧的睡眼,問道:“英源,什麼事?這樣大驚小怪!” 這叫英源的少年急道:“快起來,城裡的財主殷員外,今早貼出大佈告,凡是面目酷肖他以前一位朋友的人,都無條件供吃、喝、玩、樂,你說這對咱們不是一個好消息?” 他匆匆又道:“殷員外那位從前好朋友的畫像,好象是什麼大將軍,我也記不起來了。反正很像你,簡直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小圈圈咱們有好日子過了,你以前不是曾經說過一有了好處,絕對不會忘記我的嗎?” 小圈圈知道事情之後,激動地握住他的手臂,道:“英源,你放心,只要我小圈圈有了一點好處,決不會忘記你的。英源,多虧你幫助我很多,要不是你,我小圈圈早就死了!我一生都不會忘記你。” 英源感激得流下淚來,兩個患難少年互相緊握著手,默默相視,他們的臉上都展開了會心的微笑。 小圈圈道:“殷員外家住在何處?” 英源笑道:“這個你放心,殷員外家我常去,那樓房、花園、馬車,無一不是全城最華貴的,還有他家的僕傭,簡直數不清有多少人。說實在的,小圈圈,我多麼夢想有這麼一天,我能自由自在地到那兒去玩玩。” 他沉浸在美麗的幻想裡,滿布塵垢的臉上綻開了理想實現的笑容,他激動地抱住小圈圈的脖子繼續地道:“只是……”英源臉色忽然一沉,關注地望著小圈圈,“那殷員外脾氣很古怪,動輒大發雷霆,聽說他以前是行走江湖的,不過小圈圈,你不用怕,我想你是會忍耐的,只要我們長大了,我們會幹很多事,再不會像今天這麼倒霉。” 小圈圈正有同感,沉聲道:“是的,只要我們長大。” 英源笑道:“快去洗臉吧,你這個樣子跟去,看見了也認不出是你,還有……” 英源脫下自己上衣,遞給小圈圈,真摯地道:“我知道我們都很窮,沒有父母,買不起衣裳。小圈圈,我這上衣比你的稍微好一點,我們換一換,別叫殷員外看不清。” 小圈圈盛情難卻,只有穿上了,再洗了洗臉,重露出那丰神秀逸的俊臉,英源嘆道:“小圈圈,你長得頂帥,肌膚細膩,若不是這身服裝,誰看了都會說你是一介富家公子,怎麼會跟我們這種人混在一起呢?” 小圈圈苦笑了笑,搖搖頭未予置答。 兩人相偕來到殷員外家,小圈圈四周打量一遍,但見樓宇聳立,雕樓畫棟,綠蔭繽紛,果然華貴。 一個衣衫端整,年約三十上下的年輕漢子走了過來,大聲喝道:“呔,你們兩個大清早就來討飯,還不快滾開。” 英源抗聲道:“大爺別誤會,從前我是討飯來的,今天卻不同,殷員外不是說過,凡酷像他從前一位朋友的人都無條件賜給豐衣足食嗎?大爺您瞻仰瞻仰,小的給您引來一位朋友,您看相貌如何?” 年輕漢子聞言哦了一聲,緩緩走了過來,打量了小圈圈一眼,然後一伸手道:“好吧,拿來。” 英源苦著臉道:“大爺發發慈悲,我們窮人,三餐難得一飽,何來財物孝敬,請做一次好事,日後當有厚報。” 年輕漢子一聽沒錢,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喝叱道:“少廢話,快滾!” 英源仍舊哀求不已。 不知哪來一股傲意,使得小圈圈拖了英源手臂就走:“英源,人窮志不窮,咱們求他做什麼?,餓死咱們也不要皺一皺眉頭!” 兩人乘興而來,結果卻敗興而歸。 於是,這條漫長又極寬闊的街道,重又出現他倆長瘦的影子。 翌日,旭日東昇,又開始了一個忙碌的早晨。 這時,街道上忽然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音,跟著,四馬拖拉一輛的馬車飛馳而來,這車子朱欄金戶,十分華麗。於是,大家目光都被它吸引了,旁側有人嘖嘖贊道:“多大的勢派,殷員外來了!” 英源回頭一看,目光中閃爍著無限羨慕的神采,馬車從旁側經過,他忘神地撫摸一下,然後兩眼觀天,唇皮翕動,不知在念些什麼。 小圈圈輕輕一哼,不屑地道:“這有什麼了不起,富貴如雲,難道他一輩子會這樣?” 英源臉色一紅,羞慚地低下頭來。 這時,馬車突然停住,接著有人砰的一聲打開窗戶喝問道:“誰在講我?” 聲音蒼勁,英源打了個哆嗦道:“小圈圈你闖禍了!” 小圈圈也是一驚,但是他立刻就恢復了常態,拍著胸脯道:“是我,本來富貴如浮雲,古有訓言,難道我說錯了不成?” “小孩子敢亂講話,不怕得罪人?”一個年約五旬,短小精悍的人跳下馬車,他頷下留著山羊鬍鬚,瘦削的臉上從粗獷中透著惡意,他指著小圈圈道:“是你麼,什麼人的孩子?” 這人衣著華貴已極,全是上好的料子,但卻像天生勞碌的人,無論在風度上,氣質上,動作上都表現得不配那一身上好的衣衫。 小圈圈毫不畏懼地道:“就是我,無父無母的孩子。” 這顯然是一句不太平凡的答覆,這人微微感到一怔,隨即向他打量過來。忽然,他目光凝結住了,一瞬不瞬地盯在小圈圈臉上,半晌才和氣地問道:“小孩子,你可是姓金?” 小圈圈搖頭道:“我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反正是叫小圈圈就是。” “你家呢?” “我根本就沒有家!” 這衣著華貴的人又是一怔,問道:“那麼你是從哪裡來的?” 小圈圈毫不猶豫地道:“從山上來的!” 他又補充了一句:“索興告訴你吧,我一直在山上長大的,山上就是我的家,知道了吧!” 這人出了一會神,喃喃自語道:“太像他了,太像他了,實在太像了,一舉一動莫不像他的縮影!”又看了小圈圈一遍,說道:“如此說來,你一定到處流浪,欸!流浪的滋味不是一個小孩子能夠忍受的,你願意跟我回家麼?” 小圈圈搖搖頭正要說“不”,看見英源連連使著眼色,分明示意自己答應,他不忍違拂他的意思,只好低應一聲“好”。 聞言,這衣著華麗的老者,高興地笑了笑道:“快到我車子里來。”說著反身上車,小圈圈拉著英源的手臂,跨上車子,英源雖不敢上去,但經不住他有力的臂膀,終於也硬著頭皮上去了。 金車玉馬,轆轆而行,在寬闊的街道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然而,小圈圈的變動卻有天淵之別。 他由一個曾遭歧視、冷寞的孤兒,搖身一變為身擁萬貫財富的富家公子,他,原來被無兒無女的殷員外選作承襲自己偌大財產的幹兒子。 他對小圈圈的臉龐,有著不可忘懷的愛戀! 笑臉、殷勤、恭維代替了岐視、冷寞、唾棄,小圈圈夢的王國實現了! 但是,過去的艱苦仍清晰地印在他腦子裡,他比常人對過去的事情更加難忘。 舒適的生活,往往似乎過得較快。 一年又過去了 江湖上變動極大,兩年一度的正邪兩派第一高手間的爭鬥,更加如火如荼。黑道第一高手兩度獲勝,維繫武林的至高權威重又落在黑道人士手裡。 正當金翅銀羽擊敗黑道高手又擊敗了正派第一人而揚武耀威的時候,小圈圈已是十五歲的少年了。 他積鬱、煩惱與日俱增,因他還是一個平凡的人。 殷員外有著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但是,他不願意教給小圈圈,為什麼呢?也許他跟所有練武的人一樣,不願將武功傳給下一代,使他們蒙受驚險、緊張,甚至於朝不保夕的危險生活。 一天,小圈圈偷偷地走出那美麗的監牢 富麗堂皇的花園樓閣,佩掛了一柄長劍,四處遊逛。 強壯的他,俊美、瀟灑,雖只是十五歲的少年,但從外表上看來,他已有十八九歲青年人的氣魄。 他,使得誰家的父母,都希望殷家公子派人向她女兒求親。 這日,風和日麗,鳥語花香,郊外景色幽美,他心情豁然開朗,想起了居住荒山時的暢快,還有那美麗溫柔的媽媽,他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忽然,迎面走來了三四個奇裝異服,打扮得不倫不類的市井無賴少年指手劃腳地瞪著他,其中一人道:“你可就是殷家的臭小子,哼,你爹爹刮地皮,放印子錢調養出你這樣一個野小子,滿不錯的嘛!看你如此打扮,敢情你會兩手,來,來,來,咱們鬥一鬥,看是有錢的人贏還是咱們窮人骨頭硬。” 另一個滿面豆大黑麻子的無賴道:“哼哼,幾個臭錢,有什麼了不起,小扇子,你不是經常吹牛你會鬥兩下的嗎?上呀!” 那叫小扇子的無賴斜瞪了一眼道:“這有什麼了不起,就怕這小子夾心豆腐,空有其表,經不起一掌呢!” 眾人大笑起來,小圈圈愕然看著他們,心中微生慍意。 那滿面豆大黑麻子的又道:“上啊,小扇子,光說有什麼用?” 大伙兒你一句我一句,催著那叫小扇子的矮個兒少年,小扇子礙於眾人催促,終於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叫道:“臭小子看招!” 說打就打,一掌未到,一腿陡出,小圈圈心忖:“奇怪,我沒得罪你們,無緣無故地找麻煩,是什麼意思?不給你點顏色看看,當我怕了你們。” 怒氣填胸,一手拔劍,嗆啷啷一聲金屬交鳴,寒光四射的利劍早巳在握,欺進一步,劍光映耀眾人眼前,十分刺目。小扇子機伶伶地打個寒顫,撤回掌腿,拔足便逃,其餘一哄而散,逃得遠遠的才回過頭來,罵道:“野小子,打不過用寶劍駭人,不要臉。” 小圈圈大怒,猛追過去,一面揚起手中長劍,叫道:“有種的別逃,跟我較量較量。” 無賴少年冷汗直冒,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飛奔而去。 一騎快馬,倏地從他身邊馳驅而過,馬上的人啊的一聲,叫道:“好兇猛的小子,動輒殺人,目無王法了麼?” 小圈圈一愕,只見那騎馬的人,勒馬轉頭朝他緩緩馳來,一面瞪著比目魚似的兇眼打量著他。 這人一身大紅裝束,腰佩長劍,紅紅的臉上,滿面橫肉,遠遠看去活像一只張牙舞爪的猩猩,既醜惡又恐怖。小圈圈不由地打了個寒顫,鼓足了勇氣說道:“你是誰?為什麼要管我的閒事?” 騎馬的人並不答話,橫眉豎目地在小圈圈身上轉了兩轉,忽然露出笑容,朗朗贊道:“好骨格,好姿質,嗯 你不能落在白道人士手裡,咱們有緣!” 小圈圈聽得莫名其妙,錯愕間,忽聽他道:“餵,小子,看你並不像會武功,為何佩著長劍?你喜歡武術嗎?” 小圈圈愕道:“當然喜歡。” “願不願意學?” “當然願意。” 他若有委屈地又道:“我很想學,但是無人肯教我!” “哦,竟然有人不肯教你?” 這身著大紅袍,騎在馬上的人,露出親切的笑容道:“小子不要灰心,只要你肯學的話!哈哈,實在太簡單了!” 小圈圈不知怎地,對他忽然生出好感,再也不怕他那付既醜惡又恐怖的臉孔了,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有人肯教我武功?” 馬上騎士點點頭道:“有,高興嗎?” “當然高興。不過,你說的是誰?” 馬上騎士哈哈大笑兩聲,露出兩排黃齒,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小圈圈微吃一驚,茫然道:“是你?你會武功?” “哈哈,小子,我不會武功,怎能教你?!不妨告訴你,錦衣城是我的天下,提起我來,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貴姓大名?” “哈哈,鐵公雞詹四,你大概有所耳聞吧?” “鐵公雞詹四!”小圈圈望著他雞冠似的臉孔,心想真像個鐵公雞,遂笑道:“聽是沒聽過,不過看你樣子好像是個山大王!” “哈哈,小子你真有趣,你這個徒弟,我算收定了。記著,今晚初更時分,到龍虎寺見面,不要忘記。” 鐵公雞說罷一勒馬韁,駿馬奔馳而去,留給小圈圈滾滾灰塵和滿腔喜悅。 小圈圈呆在當地,痴癡想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有人肯教我武功了。” 滿懷希望,三步並著兩步,問明龍虎寺,便想先去看一看,免得深夜天黑,找不著地點有誤良機。 走著,走著,忽地踢著一個軟軟的東西,立足不穩“叭”地摔倒地上,低頭看時原來是一個老乞丐躺在地上,吃他一腿,踢得連連呼痛。他連忙拱手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您踢痛了嗎?” 老乞丐怒氣洶洶,叫道:“痛,痛,小夥子,看你怎樣向老花子賠罪?” |
第02章 小圈圈
小圈圈摸出十兩銀子遞了過去,只稱:“老伯,這個您收下吧,區區之數,不成敬意,就當作我賠償您的醫藥費用吧!” 老花子看了雪白銀子一眼,非但未見笑容,反而臉色一沉,怒道:“小小年紀就懂得賄賂,怕將來長大為官,定是個貪官污吏。哼,拿回去,別叫老花子看了生氣。” 小圈圈臉色一紅,急急把銀子收起,正想賠不是,驀聽老花子連叫可惜可惜,不禁問道:“什麼可惜?” 老花子盯他一眼,道:“一塊稀世寶玉未經雕琢,不算可惜嘛?” 小圈圈怔了一怔,四目凝視,忽覺老花子目光有異,似乎比平常人光亮很多,像星星一樣,一閃一閃地,令人不敢逼視。 當他驚奇再準備打量老花子時,老花子不知何時,走得無影無蹤,他也沒再仔細想下去,信步走向龍虎寺。 龍虎寺香火繁盛,善男信女擁擠其間,燃香叩拜,求神靈庇護者,途為之塞。小圈圈逛了兩圈,正想回去,突聽一聲“小施主慢走,”一個全身白衣,肥肥胖胖的和尚跑了過來,合十道:“小施主請至禪堂用茶。” 小圈圈摸出十兩銀子遞到和尚手上,道:“我只久仰龍虎寺神佛靈驗,香火鼎盛,特來看看,這些銀子就算敬佛之禮吧!” 和尚搖頭道:“小施主別誤會,貧僧不是這個意思,敢問小施主是殷家公子麼?” 小圈圈奇道:“正是,法師如何知曉?” 和尚笑道:“這就對了。剛才敝寺來了一位客人,聲言公子即刻就到,托和尚轉遞一信,和尚正找不到人,想不到施主已來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字柬,交給小圈圈,小圈圈打開一看,只見紙上寫著:“美玉未琢,實屬可惜,小娃娃,今夜二更龍虎寺院等我,示汝迷津。” 下面具名是肉丐兩字。 閱畢,小圈圈張大了眼睛,暗想肉丐是誰,為何留柬約我見面,還說指點我什麼迷津,真是奇怪! 百思莫解,小心翼翼地將字柬藏入懷中,才轉身回家。 才一敲門,銅鑄大門忽然“吱呀呀”大開,一張老臉探了出來,待看清是小圈圈後,忽露笑容,道:“果然是你!” 小圈圈感到事情不太平常,問道:“爹爹,怎會是你來給我開門?家裡那麼多僕人難道走光了嗎?” 殷員外搖頭笑道:“別胡猜了,爹爹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 “第一……”殷員外笑道:“爹爹給你找到幾人做伴兒,免得你一個人寂寞得很。” “第二!”殷員外蒼老臉上忽顯出神秘的笑容,道:“這暫且不告訴你,讓你自己去看吧,她在你的臥房裡面。” 小圈圈急欲查明好消息的真相,遂匆匆行至臥房,打開房門首先,一個纖巧的身影,長長的黑發映進眼簾。 “啊,是一個女人!” 小圈圈脫口呼出。 不錯,在臥房裡,確實正坐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少女。 女人被他的呼聲驚動,緩緩回過頭來。 啊!多美的少女,但見她膚如凝脂,眉似遠山,眼似秋水,加上面靨上展露出一對酒渦兒,說不出的迷人和美麗,令人覺得十分可愛。 她比小圈圈稍大一點,但也纔不過二八年華左右。 小圈圈怔住了,想不透爹爹什麼原因,把她列入了好消息。 他倚在門欄上,怔怔地望著她。 四目交接,小圈圈只覺她大大的眼睛十分明亮,然而,她卻飛湧上兩朵紅暈。 小圈圈的感覺仿佛在說:“別動,她在仔細地打量你。” 然而,他賭氣地走進去,因為,爹爹的好消息使他失望,使他有被欺騙的感覺,他坐上華麗的床上望著她,問道:“餵,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沒有回答,微微地低下頭。 小圈圈不悅地想著:“哼,有什麼了不起,問你的名字都不肯告訴我。” 提高了聲音再問了一遍:“餵,你不會講話嗎?” 這次,少女受了驚似地仰起了頭,但是,一會兒,她又不勝嬌羞地垂下臻首,仍然沒有回答。 這回,小圈圈可真不高興了,冷冷道:“原來是個啞巴,真倒霉。” 少女沉默了,帶著反抗的語氣答道:“我叫芳清。” 小圈圈得意地笑了笑,道:“芳清,我問你,是我爹爹帶你進來的嗎?” 少女微微頷首,迷惑地瞧了他 眼。 小圈圈道:“我爹爹叫你來做什麼,陪我玩?陪我唱歌,抑或……” 少女默不作響,眨著長長的睫毛,臉上呈現的是一片迷惘和不安。 小圈圈又道:“都不是麼,那麼是什麼呢?” 芳清牽弄著衣角,不說一句話,含羞帶愧的少女,沉靜中更有種楚楚動人的美態。 但是小圈圈並無這種感受,來回地在臥房裡徘徊。半晌,他似想起了什麼,笑道:“我知道了,爹爹怕我寂寞,請你來給我做朋友。” 少女一絲笑意閃過她的粉臉,似乎在點頭,又似乎在搖頭。 小圈圈茫然地忖道:“糟,看樣子又猜錯了。哼,什麼都不是,她甚至連講話都不願講,跟她在一起,我豈不更寂寞?” 他脾氣突然急躁起來,叫道:“算了,你回去吧,我一個人也有地方去玩,不要人陪。” 忽見少女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明亮的大眼中似透出笑他的意思,他光火了,慍然不悅道:“走吧!走吧。” 少女眨著睫毛,迫不得已地站起身來,走到門前,正待打開門,忽然,房門無風自開,殷員外笑嘻嘻地走了進來,朝兩人看了一眼,說道:“怎麼樣,合得來嗎?” 小圈圈不悅地道:“她像一個木頭,一句話都不說,哪裡合得來。” 殷員外一愕,隨即笑道:“不會的,她跟你還很陌生,不願多說話,反正你們兩人相處的日子很長,慢慢就會好了!” 小圈圈心思機密,當下立刻聽出漏洞,問道:“爹爹,您說的是什麼意思?” 殷員外呵呵笑道:“傻孩子,她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呀!” 聞言,小圈圈恍然大悟,瞟了少女一眼,見她臉頰紅得像蘋果,萬分羞赧地咬著嘴唇,注視足尖。他怪不是滋味地搖頭道:“爹爹!我不要結婚。” 殷員外笑道:“傻孩子,人大了總要結婚的。你現在年紀已不小了,爹爹怕你獨居寂寞,特地給你說下這門親事。況且,她是個名門淑女,多少人托媒向她家求親,她爹爹都未答應,唯獨我……” 殷員外驕傲地笑了兩聲繼續道:“爹爹跟她爹爹相交莫逆,只要一句話,就把她許給你。哈哈,你要好好地待她,別使爹爹在她爹爹面前下不了臺啊!” 好不容易等他講完話,小圈圈已是急得臉孔通紅,搖手道:“不,不,我一輩子也不要結婚!” 殷員外一怔,道:“一輩子不娶妻子,難道要當和尚?” 小圈圈賭氣地道:“就是當和尚,我也心甘情願!” 殷員外老臉一變,嚴厲地道:“小圈圈,你怎麼不講理了,她哪點配不上你?別說她人長得美慧,全城數一數二,就是身世,人家爹爹身任江南提督,聲名顯赫,皇帝老子都要賣他三分情面。再說他與爹爹相交莫逆,你無論如何都要答應下來!” 小圈圈搖頭道:“不,我管她爹爹是誰,反正我一輩子不結婚就是。” 殷員外臉色一沉,喝道:“小圈圈你怎麼啦,難道爹爹的脾氣你不清楚,看,人家生氣了,還不快陪不是,爹爹就……” 兩人愈吵愈大聲,早巳引動全家上下僕傭家將,紛紛探頭探腦圍了過來。一個中年美婦走上前來,慈祥地撫著小圈圈的頭,說道:“孩子答應吧,人家全看你爹爹的情面,將千金小姐許給你,萬萬不能逞一時之氣。你知道她爹爹 江南提督,脾氣最大,一不小心就……欸,孩子你年紀不小了,爹爹也早想抱個孫子……快答應吧……孩子乖。” 小圈圈仍然不肯,堅決地道:“娘,我……不願這麼早娶親啊!” 中年美婦笑道:“傻孩子,娘叫你答應又不是現在就成親,總得等個三年兩載候你長大成人以後,傻孩子這只是先訂婚而已!” 英源也排眾走了過來,道:“少爺,你娘說得不錯,人大了必得娶妻生子,延續後代,你不要太固執了,惹得老人家不高興。”英源現在是殷員外的一員家將,雖然舊誼仍在,但礙於主人下人之分,不得已稱呼小圈圈一聲少爺。 眾目睽睽之下,小圈圈不好意思再堅持下去,只得說了聲:“好吧,答應就答應,不過這兩年之內,我是不願意結婚的。” 殷員外夫婦還愁作喜,笑顏逐開,小圈圈暗下卻在想:“哼,你們硬逼我答應,我就答應,到時候,我一走了之,其奈我何!” 私下,他已然醞釀出走的意圖了。 少女,默默流淚,這種情況下,她有何話可說!少女的自尊心受到如此的打擊,若不是爹爹的意思作主,她早就掉首而去了。 她很痛苦,尤其在小圈圈瞧她的時候,她芳心深處就有了個默契。可恨的,對方並不知道一個少女奇妙的感情,小圈圈已經無聲無息地在她心靈上印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 花轎在等待,管簧樂聲交鳴不絕,這是一個很別致的訂婚典禮。 中年美婦慈愛地握著她未來的媳婦的手,道:“芳清你生氣了?小兒就是這個脾氣。欸!希望你將來能夠讓他改變一下。”又道:“蕭享,拿信物來。” 一個家僕模樣的中年漢子雙手捧來一套純金打造的瓷盤,瓷盤上杯壺齊全,全是上好的黃金鑄的,金光閃閃,數十來個僕人全看直了眼。中年美婦將這信物交給少女帶來的隨從,一面說道:“煩轉告尊老爺,說我們問候他。” 大富戶的排場果然不同凡響,光只這一套訂親信物,就抵得上一個小康家庭幾十年的生活費用了。 少女默默點頭,兀自從頸上取出一條翡翠雞心的項鍊,算是交換的信物,交給中年美婦,然後輕聲說了聲:“多謝伯母。” 中年美婦含笑接受,招來小圈圈,令他自己帶到頸上。 小圈圈照做了,轉身就走,中年美婦笑喊道:“孩子,你忘了親芳清的額了。”訂親時的規矩,男方非要輕輕在女方額上親一下,以示永遠相愛不渝。 小圈圈照做了,卻看見少女淚水盈盈,似迷惘而又羞赧地奔上轎子。 悅耳的樂聲,劃空而起,華麗的轎子由四人摃著,緩緩離開殷家。 小圈圈則愕立在庭園之前,從他癡呆的目光中,就可以看出他仿佛做了一場大夢,而那夢卻是永生難以忘懷的。 男女一生幸福、美滿、辛酸、淒慘往往就是這樣給決定了,他們的婚姻宛如一場孤注一擲的賭博。 他轉身回房,讓自己情緒緩和一下。 一轉身,忽然,一對陰冷而嚴峻的目光盯著他。 呀,那停立門欄的人正是他的乾爹爹 殷員外。 殷員外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小圈圈從未見過爹爹出現過這種神色,不由全身一顫,還當自己適纔得罪了他,以至于使他生氣所至。 “爹爹有什麼事嗎?” 殷員外一聲不響,拿著一幅畫像貼在窗門上,指著那畫像嚴峻地道:“小圈圈,你老實告訴我,你小時認不認識這個人?” 小圈圈順眼望去,只見厚黃紙上畫著一個非常俊美的人,這人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劍眉斜挑入鬢,俊朗之中透出陣陣英風,尤其那一雙眸子更是炯炯有神,盼顧間,足夠有一種冷傲、磅礡正氣,令宵小喪膽。小圈圈看得呆了一呆,道:“爹爹,這人是誰?” 殷員外陰森森地瞪住他,使得小圈圈如同鋒芒在背,十分難受地避過他的注視。 他聽殷員外沉聲說道:“小圈圈,你一直騙著我,你一定認識他。” 小圈圈驚疑不定,顫聲道:“爹爹,我實在不認識他呀!您…您叫我怎講才好?” 殷員外冷冷道:“那麼,你原本姓什麼,快說!” 小圈圈驚駭之極。平日和善的爹爹,怎麼今天忽然間就變得這麼兇,這個變化實在太大,大得使小圈圈一時承受不了。 “我 只知道我叫小圈圈。” 殷員外仔細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真摯之容,毫無一點做作,這才和顏悅色,但仍嚴峻地問道:“你不是姓金嗎?怎麼會變成小圈圈了呢?” 此言一出,小圈圈為之一愕,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 我是小圈圈啊!什麼時候姓過金?爹爹,你為什麼這樣兇呀?” 殷員外目光灼灼,仿佛要在他臉上找出一點東西來,然而,他失望了,噓了一口氣,臉色變為極其和靄地道:“爹爹跟你開玩笑的,小圈圈別怕,爹爹在試試你的膽量!” 小圈圈狐疑地道:“爹爹太嚇人啦,剛才我還以為……” 以下的話被殷員外搖手制止了,他若有所思地道:“如果你真沒有騙我,爹爹就放心了!” 他自言自語地又道:“欸,也許我疑心錯了,這不能怪我,我與江南提督相交莫逆,不能因之誤了他女兒的一生幸福。欸,但願你不是他的兒子。” 小圈圈聽不真切,也不作聲,只默默觀察他的神情。 這時,門外有人叩門,接著一個聲音傳來:“老爹,那幾個酷像鐵府大將軍的人來了,正等候您呢,您是否要去見見他們?” 殷員外回答道:“你叫他們到我房間裡去,我要細細地問問他們。” 那人應了一聲走了,殷員外又仔細看了小圈圈一眼,這才挪動腳步,走出門外。 小圈圈觀察他神情,在那出門的霎那間,他仿佛又看見殷員外目光閃爍著駭人的兇光。 “為什麼呢?” 他自問道,目光又停留在那一幅畫像上。 “英源說我完全像那什麼大將軍,才被爹爹物色進來的,這畫像不要說是那什麼大將軍的畫像吧?我真的像他嗎?” 他照照銅鏡,又看看畫像,反覆再三。 驀地 他叫出聲來。 那什麼大將軍的畫像實在太像他了,除了他人小了一點外,那眼睛、鼻樑、嘴唇,甚至於整個輪廓,無一處不酷像畫中人,無一處不像似畫中人的縮影。 他困惑而又迷惘地一頭躺在床上,他不知該想些什麼才好。 他一直靜靜地躺在床上,最後想到他必須要知道畫中人的經歷或者是身世。 夜深了,稀零的啾啾蟲聲,蒼涼地叫鳴。 小圈圈想起今夜將要赴兩個人的約會,心情又開朗而緊張起來,他認為自己日後的成就,全要在這兩人的身上。 匆匆換了一身輕巧靈便的黑色長衫,靜伏在窗下,數著天際繁星,等待著初更時分的降臨。 這時,他興奮極了,他像一個懷著武功的人似的,在這新月初升的明亮夜裡,他將要隻身去赴武林人物邀請的約會。 一個時辰過去 他疲乏、困倦,幾乎打消了去赴約的念頭。 暗一咬牙,輕輕推開窗門,爬了出去,沿著庭園小徑,悄悄地走出門外,這時,他舒暢地吸了一口氣,奔跑而去。 小圈圈溜出家裡,悄悄奔向本城著名的寺院龍虎寺。 初更降臨,錦衣城夜時仍有北國的蕭瑟。 首先一堆熊熊烈火映進眼簾,火堆四圍人影幢幢,似乎不在少數。 小圈圈吃驚地四顧一遍,但見圍牆仞立,石獅雄峙,這地方正是龍虎寺。 他好奇地擠進火堆,問著離他最近的一個黑衣人道:“請問你們有沒有看見一個面孔紅通通的人經過這裡?” 那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小孩子遲到了,該打屁股!” 小圈圈微怔,正要尋問,微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那眼睛炯炯發光的鐵公雞已然含笑在他身邊,鐵公雞跟在場所有的人一樣,全身黑布衣衫,束腰綁腿,顯得精神奕奕。 小圈圈笑著問道:“他們是誰?跟你一夥的好漢朋友嗎?” 鐵公雞好笑地說道:“小孩子別胡說八道,什麼英雄好漢的,我們又不是落草為寇的土匪。” 小圈圈臉色一紅,乍見鐵公雞指揮著眾人道:“各位請來看看,這是本人新收的徒弟。” 像似命令,又像似介紹的言語,竟然有三分威嚴。眾人一哄而起,紛紛擁至小圈圈身邊,這裡瞧瞧,那裡摸摸,沒有一個不嘖嘖稱讚小圈圈天賦奇稟,骨骼奇佳,其中一人感嘆地說道:“欸,當家的,咱們復興的責任也許落在這孩子身上了,您盡力教他吧!” 鐵公雞面有得色,目光灼灼,炯視四周,忽然嚴肅地說道:“兄弟說得不錯,我鐵公雞一人恐還不夠,日後還望各位成全,這孩子無一處不是上上之材,難得讓我發現,也許咱們的復興是天假其便了!” 又沉聲說道:“各位,今天是咱們慶祝的日子,也是回憶過去慘痛歷史,以求勵精圖治的日子,本人以沉痛的心情給各位說幾句話。自咱們雙龍頭大哥無故失蹤以後,群龍無首,死的死,散的散,本來偌大的積業,全成殘磚廢瓦,本幫一直在墮落,尤其在江湖上,威信已一落千丈,簡直無法收拾,欸……。” 鐵公雞仿佛是眾人之首,頓了頓續道:“放眼目前江湖,三花幫、神鷹幫、培英教、太真教,勢力廣大,蔓延天下。欸,十年前,這些身任幫主教主的人,哪一個不是咱們雙龍頭爺的分支部屬,想不到今天這些分支部屬居然高高壓到咱們頭上。欸,是的,咱們龍頭爺失蹤是其主因之一,但是更大的原因,還是由於咱們的自暴自棄,不能頂替龍頭爺的責任,安撫眾屬,才有今天……” 鐵公雞聲音漸漸提高,臉色也愈發嚴峻,小圈圈離他最近,仿佛瞧見他炯炯的目光中還流露一股煞氣,但聽他一字一句地道:“今天本人除了慶祝收一個骨骼絕佳的徒弟外,還要嚴辦一個吃裡扒外,疏忽責任的兄弟。” 此言一出,眾人哄然,你望我,我望你,俱各戰戰兢兢的,深怕自己會是那將被鐵公雞嚴刑之人。 鐵公雞目光停留一個身材瘦小,滿面陰氣的人身上,冷冷笑道:“請問河朔鼬鼠,河朔一帶是你的根據地,地形山水了若指掌,可曾為了神秘失蹤的龍頭爺調查過一番?” 河朔鼬鼠抖嗦著站起身來,拉高嗓子道:“報告當家的,我河朔鼬鼠的確勘察遍了,但始終沒有發現龍頭爺的蹤跡。” 鐵公雞冷冷一笑,示意小圈圈坐下,自己則緩緩走向身材瘦小的河朔鼬鼠,道:“三花幫絕情娘子,你認識她嗎?” 河朔鼬鼠戰戰競競地答道:“認識。” 鐵公雞目中殺機頓熾道:“絕情娘子的美,眾所皆知,你不否認吧?” 河朔鼬鼠嚅嚅道:“是的,她很美,我不否認。” 鐵公雞輕輕點了兩下頭,倏然一聲大喝道:“跪下!沒有出息的東西,咱們大家的面子,全給你一個人丟光了!” 河朔鼬鼠冷汗直流,雙膝一軟,登時跪將下來。 在場眾人沒有一個含著笑容,在這種緊張恐怖的氣氛下,他們僅能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動與鐵公雞嚴峻的話聲:“各位,本人十分羞愧,為了處理不當,使各位蒙羞。這河朔鼬鼠貪迷美色,竟將咱們幫中重要資料供給三花幫絕情娘子,幸虧發現得早,否則咱們現在僅存的實力,與各位隱居地點都被三花幫摸透了,只要他們發動圍攻,在場各位勢必無一倖免。大家想想看,河朔鼬鼠這種出賣朋友,不顧道義的行為應該受到何種處分?” 哄聲大起,圍著火堆的數十位黑衣勁裝漢子,紛紛憤怒填胸地指著河朔鼬鼠罵道:“該殺,這傢伙活著無益,殺了算了!” 鐵公雞冷冷望著戰慄不已的河朔鼬鼠道:“聽清楚了吧?這是大家的意思。” 一言未了,一隻手掌卻如閃電般地印在河朔鼬鼠天靈蓋上,河朔鼬鼠連反抗都來不及,悶吼一聲,立斃當地。 見狀,小圈圈膽子再大,也被嚇得冷氣直冒,心想這般人殺人不眨眼,簡直比土匪還要厲害,自己跟著他們,有一天一個不好,怕還不是像河朔鼬鼠一樣?心念一定,遂站起來說道:“鐵公雞,我要回去了。” 鐵公雞一怔,笑道:“孩子,難道你不願學武了麼?” 小圈圈搖首道:“我不想學了!” 鐵公雞臉色一沉地道:“不行,這是你當初自願,不能馬上就改變,大家為你準備妥當了,從此之後,你就是太湖幫中的一員,為了太湖幫的復興,你要灑盡熱血……。” 小圈圈大吃一驚,轉身就跑,哪知立刻就被一個黑衣人抱住,跟著,鐵公雞微使眼色,一個漢子從熊熊火堆中抽出一根鐵條,鐵條被火燒得通紅,那人掣著鐵條,微笑著走上前來。 小圈圈驚道:“你們要做什麼?” 鐵公雞淡淡笑道:“印個記號,表示你已是太湖幫的徒眾,像我一樣,你看。”他匆匆卷起衣袖,火光下,那粗大的手臂被烙印著三道疤痕,道:“這是二十年前,我初入太湖幫的時候烙印的,那時我才是一個幫徒。” 他摸著第二道疤痕道:“十五年前印下這疤印的時候,我已是總職刑堂巴堂主下一員大將了,巴堂主待我如親子,如今他去世了,我仍然念念不忘他的恩情……第三道疤痕是十二年以前……” 他回憶了一會,臉上浮現英雄的傲色,道:“我一連立下了三個功勞,總龍頭爺慧眼看中,烙印這一道疤痕,那時龍頭爺特意將司責全幫財務的職位讓給我。於是,我感激龍頭爺提拔的大恩,當夜暗自發誓,只要此身在世間,立意為龍頭效命到底。不久龍頭爺去逝了,我傷心之餘,決意擁護後主接龍頭職位,正值後主飛黃騰達,傲嘯江湖的時候。不想十年前,他竟神秘地失蹤了,從此我們太湖幫逐漸沒落,到如今為止,只剩下一層空殼子。所以,孩子你忍耐一點,我們的希望完全寄託在你一個人身上。” 小圈圈又驚又怒,眼見就要被烙上一道疤痕,就在這個時候,一條身影,比蒼鷹還快,一掠五、六丈,飛縱而至,身在半空,先是一聲大喝:“狗賊膽子真大,打主意竟打到老夫頭上來了,老夫倒要看看,是何等三頭六臂人物?” 喝聲才停,一個五短身材,留著山羊鬍鬚的老者,落到火堆旁邊,目光炯炯地瞪著鐵公雞。眾人哄然出聲,一時拔劍抽刀之聲紛紛不絕。鐵公雞怔了怔,手臂一揮,喝道:“且慢動手!” 又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東方老爺,失敬,失敬!” 小圈圈看清來人,喜得大喊一聲“爹爹”,揮脫鐵公雞手掌,投入他爹爹懷中。殷員外慈愛地撫摸他的頭髮道:“小圈圈,他們傷害了你麼?” 小圈圈努著嘴道:“他們要用燒紅的鐵條,烙我的手臂。” 聞言,殷員外怒容滿面,冷笑道:“鐵公雞,老夫的兒子,你也有意加害麼?” 鐵公雞尷尬地笑了笑道:“抱歉得很,在下實在不知,冒犯之處,尚望海涵。”說著抱拳一禮。 殷員外冷冷笑道:“鐵公雞,你當真不曉得,或是存心如此?須知老夫雖退出江湖已久,但也不容許有人猖狂到老夫頭上。” 鐵公雞微感不悅地乾笑道:“東方先生有意責難,在下實在無言以對,總之事情有明白的一天,東方先生,你說是不是?” 殷員外不屑地說道:“好吧,念你從未冒犯老夫,這次暫且饒過,下次再有這種情形,別怪老夫心黑手辣!” 鐵公雞臉色紅透耳根,既尷尬又狼狽,他似乎對殷員外甚為忌憚,但眾目睽睽之下,他老羞成怒,只有硬著頭皮道:“東方先生未免太咄咄逼人,在下只有討教幾招了。” 殷員外長笑一聲,不屑地道:“算了,你也配與老夫交手?如非老夫退隱江湖,你這簡直是自討苦吃。” 鐵公雞氣得臉色變青,指著殷員外喝道:“好,好,東方先生,給你三分情面不留人,謝某拼了一死,亦要跟東方先生翻翻舊帳了!” “舊帳!”殷員外一怔喝道:“什麼舊帳?” 鐵公雞狂笑道:“老實說,東方先生,謝某早巳懷疑你與本幫幫主神秘失蹤有關。哈哈,看在東方先生成名人物面上,不好意思糾眾明查,哈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東方先生你說對嗎?” 殷員外臉色大變,忽地大喝一聲,擊出兩掌。 掌風嗖然,灰塵沙石,激盪而起,小圈圈暗吃一驚,心想爹爹本事如此之大,肯教自己就好了。 鐵公雞急不遐擇,匆匆推出兩掌,尚未交接之時,就撤身退後一丈,殷員外趁此踏進一步,左右開弓,又是凌厲兩掌,看威勢,比上次所發的還要來得兇猛。 鐵公雞神色淒淡,厲聲道:“東方獅,久聞你心黑手辣,果然不出所料,哈哈,謝某死不瞑目!”舞起呼呼掌風,不退反進,咬緊牙關與殷員外作近距離的拼鬥。但見衣衫飄飄,兩條影子忽上忽下,簡直看不出哪一個是鐵公雞,哪一個是東方獅。 小圈圈聽聞鐵公雞稱呼爹爹東方獅,心中著實吃了一驚,想想居住荒山時媽媽所講的故事,更是冷汗直流,四下一瞧無人注意,悄悄地挪動腳步,朝一處黑黝黝的荒草密林里奔去,再也不敢回家了。 遠遠他還聽見鐵色雞怒聲喝叱:“東方獅,鐵府大將軍神秘失蹤一定是你幹的好事,哈哈,幫主雄才大略,武功蓋世,除了你們四人勾結暗算之外,還有誰能使他毫無聲息地失蹤?哈哈,兄弟們,報仇時候到了,上啊!” 接著兵刃交鳴,響聲紛起不絕,東方獅怒喝連連,聲如雷鳴:“鐵公雞,敢侮凌老夫,今天叫你們全部斃命掌下!” 小圈圈暗想:“奇怪,鐵府大將軍不是那幅畫像中的人麼,瞧他相貌不凡,威武已極,怎麼變成太湖幫幫主,他不是身任朝廷的大將軍?” 樹枝勾裂了他的衣衫,怪石劃破了他的皮肉,然而,他一點都沒感覺,只全神地想著那神秘人物鐵府大將軍,他想:“他一定不是一個平凡的人,多少人為他失蹤而猜疑,懷念,廝殺,拼鬥!” 這夜,他又回覆了從前流浪的日子,睡在露天的樹林裡,冰涼的露水,在他臉頰布滿了一片銀色水珠。他想來想去,使他印象最深的還是媽媽,他負氣地離開了她,過了一段日子之後,如今他又極度地懷念她,想重回到她的身邊。 無所成就,一無所長,這兩個問題,使他極端苦惱,也是他回去的障礙。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每當他想起回家的念頭,就仿佛看見媽媽帶著譏笑的臉色望著他,於是,他又不想回去了。 每夜他常常自個說了許多懷念媽媽的話,憂悒地睡著了。 夢鄉,只有他媽媽含笑的臉孔,那才是他快樂的小天地。 旭日東昇,他又為了三餐忙碌,這次,他卻不敢大搖大擺地晃過馬路,他偷偷摸摸,東張西望,像一只老鼠。 過路人看清他的臉孔,都吃驚地頓住腳步,因為他的身份是錦衣城首屈一指的富豪 殷員外唯一的兒子。 他離開了錦衣城,經過三天的步行,到達了岳人城。疲乏、困倦使他漸漸減慢走路的速度,最後,他喘了幾口氣,倚在一棵古樹上。 忽然,一條熟悉的背影映進眼簾,這一瞬間,他的呼吸幾乎停止,那是一個衣著白衫,體態輕盈的女人。 “媽媽!”他輕呼一聲,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力量,使得他奔跑如飛,撲過去抱住媽媽的腰身,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媽媽。 媽媽吃了一驚,美麗的臉上忽然一板,一手將他推出老遠,罵道:“哪裡來的野孩胡亂抱人?” 小圈圈流著至情的眼淚,撲過去道:“媽媽是我啊,是小圈圈啊,難道你還生氣,不理小圈圈了?” 媽媽怔了一怔,仔細地打量他,見他面如滿月,眸如朗星,雖然面頰上布滿了許多灰塵,但輪廓各方面都神駿豐朗,比起別的孩子確有不同之處。 她心腸一軟,憐愛地道:“孩子,我是你媽媽?” 小圈圈仰起頭,搖著她的身體,奇憤地問道:“媽媽生氣了,不要小圈圈了?” 媽媽目光一轉,取出一條手絹,拭去他臉上灰塵,柔聲道:“小圈圈,媽媽怎會不要,是跟你開一個玩笑罷了。走,我們回去。” 小圈圈怔道:“回哪裡去?” 媽媽笑道:“家呀!” 小圈圈若有所思,道:“媽媽,您搬家了,怎麼不住在山上?” 媽媽怔了怔,笑道:“山上什麼都不方便,日子又過得很苦,所以搬家了,咦,小圈圈,我們離開多久了?” 小圈圈想了想,道:“好像已經二年多了!” 媽媽笑道:“啊,對。媽媽差點忘記了,我們兩年沒見面了,乖孩子,我們回去吧!看你樣子好像是餓了,走,媽媽給你弄好吃的東西。” 小圈圈道:“我看見媽媽,肚子就飽了!” 媽媽輕輕一笑,牽著小圈圈回到家,那是一幢佈置得極為精緻的房子,小圈圈逛了兩周,高興地道:“媽媽,您哪來那麼多銀子,蓋了這幢房子?” 媽媽笑道:“蓋房子不要多少銀子,媽媽以前儲蓄了很多銀子,當然夠蓋房子啊。喏,這一盤牛肉是媽媽做的,快吃吧,涼了可不好吃。” 小圈圈狼吞虎嚥,盡卷而光,媽媽見狀,笑吟吟地道:“小圈圈,這兩年之中,你幹了些什麼?嗯,一個小孩子能在外面生存下去,真不容易啊!” 小圈圈將經過告訴媽媽,媽媽皺了皺眉道:“那東方獅也真奇怪,為什麼盡找些像鐵府大將軍的人養在家中?說他跟鐵府大將軍有交情?據我所知,兩人一正一邪又談不上。欸,奇怪!” 小圈圈一聽媽媽也知道鐵府大將軍的歷史,心中一喜,問道:“媽媽,鐵府大將軍是誰,為什麼他一個人會引起那麼大的風波?” 媽媽聞言,明亮的眼睛忽然現出一片淚光,她像似不願小圈圈看到,微微別過頭去,說道:“這人來歷,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一個有名的俠義之士罷了!” 小圈圈微感失望,但想起東方獅以後,復又慶幸地道:“多虧媽媽平常給我講故事,說那東方獅如何的壞,要不,我還真要給他害了呢!” 媽媽一愕,隨即笑道:“虧你記性不壞,換個常人,故事講完了,幾天不到就會忘記掉!” 小圈圈餘悸尚存地道:“東方獅還要叫我兩年後成親,哼,我才不呢!” 媽媽秀眉一皺,若有所思地道:“那江南提督聲名顯赫,大江南北,無人不曉,此人身為清官,怎會跟東方獅那一類的人混在一起?!還有,他們達官要人,最講面子,一旦訂下親事,不管對方是死是活,那女方一定守寡終生,你迄今一走,豈不將江南提督的女兒給耽誤了?欸,她的女兒,據我所知,還是梅山神尼的……” 說到此,她忽然住口,望瞭望小圈圈,輕嘆一聲道:“這也不怪你,你是無心的。” 小圈圈慚愧地低下頭,媽媽又道:“小圈圈,你在東方獅家裡時,有沒有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很精靈的老人,還有鐵府大將軍的畫像眉心上是否有一顆小痣?” 小圈圈默念一會,道:“好像沒見過這樣的人,那鐵府大將軍的畫像上好像沒有黑痣,我仔細看了好幾遍都沒有發現呀!” 聞言,媽媽眼睛一閉,全身突然朝後一仰,像似受了極重的打擊,承受不住似的。小圈圈心靈手快,趕緊將她扶住,一面關心地問道:“媽媽,您怎麼啦?是頭暈嗎?” 媽媽悠悠嘆了一聲,眼光凝視屋頂,默默出神,小圈圈驚道:“媽媽,您流淚了,什麼事那麼傷心?是否有人期負您?他是誰?小圈圈非找他算帳不可。” 媽媽苦笑一聲,溫柔地親了小圈圈一下,道:“小圈圈,媽媽頭有點暈,想去休息一會,你一個人玩吧,別走得太遠,叫媽媽擔心。” 說著,搖搖晃晃走進臥房,小圈圈呆呆望著她的背影,不知是怎麼回事。一會過去,媽媽房間忽然傳出輕輕的啜泣聲,十分辛酸,小圈圈眼眶一紅,掉下兩滴眼淚跑了過去,叩門叫道:“媽媽,誰期負您,您為什麼哭?” 媽媽泣聲稍停,那柔美的聲音已然傳出:“小圈圈,媽媽沒有什麼。” 頓了頓,又問道:“小圈圈,兩年來你學會武功沒有?” 小圈圈福至心靈,喜道:“沒有,媽媽,我說出您別生氣,現在,我長大了,您無論如何要教我武功,您不知道沒有武功的人是多苦呢!成天受人欺凌。媽媽,您一旦教我武功,我……我一定不做壞事。” “哦,你那麼喜愛武功?” “嗯,我幾乎每天做夢都夢見我是天下最強的人。” 房門“砰”的一聲,打了開來,媽媽走了出來,小圈圈見她臉色鐵青,面上全是淚痕,忙取出手絹,為她拭擦。 媽媽忽然握住他的手掌道:“小圈圈,學習武功是很苦的事,你不怕吃苦?” 小圈圈堅決地搖頭,那種神態堅決到不能再堅決了。暗想:“好亮的眼睛,比起東方獅來還不算差呢,媽媽武功一定很高。” 小孩子心中暗喜,媽媽也咬牙切齒,說出幾個字:“好,我就教你,不過,你以後要聽媽媽的話。” 聞言,小圈圈喜得幾乎跳起來,匆匆道:“我一定遵從媽媽的意思,請放心吧!” 媽媽破顏一笑,小圈圈看她笑得十分勉強,好像傷心過度,連笑容都不太自然了,這時,他思想幾乎完全貫注在練武方面,沒有心思來想這些問題了。 媽媽換了一身勁裝出來,但見她青絹包頭,紅帶束腰,足登鹿皮小蠻鞋,人比黃花瘦,小圈圈眼睛一亮,脫口贊道:“媽媽好漂亮啊!” 媽媽微微一笑,兩掌分開,足跟微舉,擺成一個式子,說道:“記著,媽媽是天山派,天山派自神州一劍創始以來,至今少說已有五百年的歷史。天山派武功自成一家,無論掌法,劍術,輕功全以輕靈見長,並且後力要持久。老實說天山派一向很少收男徒弟,因為男人力壯氣雄很不適合練這種以輕靈見長的天山派武功……” 說到此,頓了一頓,見小圈圈臉上微現失望神色,不由笑道:“不過,你放心,以你骨骼之佳,心靈之聰慧,定能事半功倍地練成天山派武功。天山派總壇位於北天山之頂,高達千仞,地勢險惡之極,昔日神州一劍,立志埋首天山苦練武功,面壁苦修凡二十年早將大自然動物競爭互拼的姿勢細模窮究,媽媽練過的有龍掌、虎掌、豹裳、狐掌、鹿掌等,劍法有蛇劍、鼠劍、鶴劍、雉劍、風劍等,輕功則有凌空捉取,百步千里,追蟬趕月等等。天山一派所以能立足武林處於不敗之地,完全是由於這些從動物戰鬥的天性融合了人的智慧而成的奇招絕學,使對手看來神祕莫測,雖有高深武功,亦疲於奔命,自取滅亡。 “現在我要教你的是龍、虎二掌,所謂‘嬌似游龍,猛如餓虎’。龍掌以騰躍糾纏見長,交手時對方進退俱難,在心疲力倦之餘為你所乘;虎掌則以兇猛見稱,交手之時,不能給予對方敵手有絲毫喘息的餘地,一個股勢兒進逼,使其神志恍惚而敗。這兩種掌法都能藉練習之時,培育自己本身潛在的內力,使自己練成之後,內功修為也隨之提高。看著,這是龍掌開招第一式‘雙龍奪珠’……” 媽媽腰肢微曲,倏然一掌遞出,掌至中途,五指箕張,一個搶珠的姿態,帶起一縷勁風,閃電般縮了回來,接著足跟一舉,一腿掃出…… “第二招‘蒼龍入雲’,第三招‘雛龍弄潮’,第四招‘玉柱蟠龍’,第五招‘烏龍入水’,第六招‘巧取龍睛’,第七招‘雲龍聚會’,第八招‘蛟龍出海’,第九招‘長龍出洞’,第十招‘地震山搖’。” 隨著清脆的話音,媽媽就一招一招地比劃起來,強勁的掌風掃起團團灰塵,四下飄盪,媽媽臉色凝重,眼睛之中尚含著兩苞晶瑩的淚水。 小圈圈聚精會神地看著,全身忘神地跟著媽媽出掌踢足騰躍的式子轉動,忽然,他高呼一聲:“媽媽,第十招‘地震山搖’再做一次。” 媽媽點頭,再演一遍,忽然,她吃驚地問道:“怎麼,前面九招你都會了?” 小圈圈笑道:“不是九招,加上‘地震山搖’已是十招了。” 媽媽愕住了,喃喃道:“天下哪有天份如此高的人,你別騙我吧?這龍掌難練至極,記得我在天山練習時還費了半個月功夫纔不過初入門徑。” 小圈圈笑道:“您不信,我就練給你看。” 說著,當場一招一招演練起來,雖掌式不夠老練,亦未帶起掌風,但動作架式都是正確,未錯分毫。見狀,媽媽驚喜交集,一把摟著小圈圈,在他臉上,額上,頸上瘋狂地吻著,同時,那豆大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繁星似的落下。小圈圈意猶未盡地道:“媽媽龍掌明早再練,虎掌呢?能不能現在教給我?” 媽媽激動地道:“當然,媽媽就教給你,如果你肯用心學的話,媽媽決意親自往北天山一行,懇求掌門師伯收你做徒弟,繼承他人老家掌門之職。” 小圈圈搖頭道:“不,媽媽,我不要去天山,我要陪著您。” 媽媽正色道:“男兒志在四方,何況你乃百年難得之才,將來成就,必能為天山派放一異彩,成天跟著媽媽有什麼出息?看,這是虎掌第一招‘餓虎撲羊’,第二招‘高山虎嘯’,第三招‘猛虎過江’,第四招‘震驚四野’,第五招‘虎過風生’……” 這一天,媽媽一口氣教了他五種掌法,除了四種掌法,小圈圈已摸熟門路外,就是第五種狐掌也摸熟了大半。媽媽笑容大開,喜得把小圈圈當成至寶,照顧得無微不至,過一會兒,她又入房端來一盤香噴噴的食物,笑著道:“小圈圈快休息一會,明天再練吧!” |
第03章 遺書
第二天,小圈圈更加勤奮,把天山一派歷年來成名江湖的掌法全都領悟貫通,媽媽又將蛇、鼠、鶴、雉等諸劍教給小圈圈,並不嫌其煩地講解,小圈圈稀世之才,看了兩遍,然後再仔細地想了一遍,便已悟通了。這時媽媽又教給他輕功提縱之術,並笑著說:“這門功夫,不是靠天才就可學會的,你學會了我所有掌、劍之法,內功修為增高不少,但是要學這門功夫,都非要一、兩個月時間不可。” 小圈圈堅決地道:“沒關係,不要說一、兩個月,就是一、兩年我也要學下去。” 媽媽笑意盈盈道:“我姓白,你知道嗎?” 小圈圈愕然點頭。的確,他自跟媽媽以來,還未聽她說過自己姓什麼,當下目光一轉,笑道:“媽媽,我年紀不小了,小圈圈這個名字已經不適合我的年齡,能不能夠換一個正式名字?” 媽媽笑道:“別慌,媽媽早巳給你想好一個名字,就叫白夢蘭好嗎?” 小圈圈拍手笑道:“好,好,白夢蘭這個名字不錯。媽媽,我就跟你的姓吧?” 媽媽含笑道:“這也是巧合,昨天夢裡,媽媽突然看見一棵蘭花,愈長愈高,並開了一朵碩大的花朵,陣陣花香。媽媽高興極了,哪知醒來一看,什麼蘭花都沒有,只有你站在我旁邊,於是我就把在身邊生長的蘭花比喻成你,你說對不對?” 白夢蘭道:“對,對,這個名字取得很有意思!” 媽媽親了他一下,忽然輕嘆一聲道:“欸,真可惜,要不是媽媽生病,把北天山帶來的雪蓮香果全部吃完了,留下幾個給你,那多好。雪蓮香果百年結實一次,功能去毒培元,是練武人廢寢忘食盼望的靈藥,都是媽媽不好,要不你的輕功提縱術只要十天八天就可以學會了……” 白夢蘭卻不管其他,一聽媽媽生病,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早把後面幾句話給堵塞了,急急問道:“媽媽,您生的是什麼病?” 媽媽苦笑一聲,道:“媽媽生不逢時,在全年最熱的夏季子時誕生,那時媽媽才一落地,祖母就不幸去世。媽媽也因此得了一種怪病,每年夏季子時,腹部必會引起陣陣痙攣,痛不欲生。” 白夢蘭驚叫一聲,關心地道:“媽媽,在哪裡?我看看!” 說著,竟然掀起媽媽衣裙,焦灼地看著。媽媽美麗的臉上飛湧上兩朵紅暈,急急地推開他,叱道:“不許亂動。” 難怪,今年才二十出頭,名份上雖是白夢蘭的媽媽,然而,少女的嬌羞神秘,自古皆然,她亦不能例外。 白夢蘭跌了跤,爬起來撫著額,奇妙地看著媽媽,不知她為何忽然生起氣來。 媽媽嚴峻地注視他,臉上冷如冰霜,待她看清白夢蘭臉上呈現的一片純潔神色時,她冰冷的臉色忽然露出笑面,憐愛地摟過白夢蘭,柔聲道:“蘭兒,原諒媽媽,因為媽媽生病的地方,你不能看……” 她臉頰又是緋紅,期期艾艾地接不下去。 白夢蘭似懂非懂地點頭說道:“媽媽,這不怪您,是蘭兒不好,冒犯了您。” 媽媽輕輕笑了一聲,忽然她臉上現出奇異的表情,暗忖:“自己以前不曾注意,原來這孩子除了無一處不討人喜歡以外,語聲之中還帶著男人稀見的磁音。欸,奇蹟,奇蹟,看樣子,天下靈氣全集中在這孩子一身,眼看他一天一天長大,自己不要………” 她不敢再想下去,因為此刻她除了以母愛給予他之外,她已經發覺有另一種愛的發生,這種愛太微妙了,也是她只有在心裡才敢想的。 “欸!我是否應該再跟他相處下去?他年齡漸漸大了,我會……” 她畏懼地望了夢蘭一眼,忽然,夢蘭全身散發的磁性使她禁受不住,伸臂將他擁人懷中。 她激動地親吻他,無限神秘地惆悵湧上心頭,豆大淚水,隨之而落。 白夢蘭忽地問道:“媽媽您哭了?” “是的,媽媽太高興了,因為你武功突飛猛進,必能為天山一派放一異彩!” 白夢蘭羞赧地低下頭,媽媽輕撫他滿頭細發,感慨地喟嘆一聲,目光中有著一片堅定的神色。她像十分不願意離開白夢蘭,但又無可奈何地要離開他,終於她緊緊抱住蘭兒,用她溫熱的櫻唇,表示她心中對他的一片愛意。 夜深了,她悄悄收拾行李,含淚寫了一張留柬,然後輕推窗戶,縱掠而出,月夜下她身形快如蒼隼,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人已在十丈開外了。 翌晨,雞鳴之聲此起彼落,白夢蘭睜開眼睛,習慣地推開媽媽房門,但見床褥棉被整齊地疊著,媽媽已不知去向,暗叫一聲奇怪,因為媽媽往常都是比他晚起床的,目光一轉,掠過妝臺上一張字柬,鬥然一驚,忙取過來看,但見紙柬上寫著幾行絹秀的字跡: “蘭兒: 在你看到信的時候,媽媽已遠在數十裡了。是的,媽媽走了,棄你而去,這並不是媽不愛你,不要你,其實媽媽要你的心遠比任何一個人來得深刻,媽媽走了,滿眶熱淚走的,因為媽媽有說不出的苦衷。 你輕功尚未練成,是媽媽最感歉意的,以你百年難見之奇才,就如小池養龍,媽媽不願誤了你的前程,只有含淚告別,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比媽媽高強十倍的名師,則媽媽於千里之外,必為你的機緣而衷心歡欣。別了,我的孩子,他日你傲視江湖之時,別忘了千里以外,有人在默默為你驕傲,為你慶幸。 白素秋留。 “又:櫃櫥內有你的新衣服與媽媽為你留下的銀子,謹慎節用,好自為之,媽媽等著你成名江湖,揚名天下。” 閱畢,白夢蘭大叫一聲,撲在床緣上號啕大哭。 昨日媽媽笑容仍在,然而,如今離別,已不知何方! 忽然,旁門無風自開,“吱呀”一聲,三個龐大的身形,筆直地站在門前,瞪著精光閃閃的眸子注視他。三人臉上俱各傷痕斑斑,仿佛被人一劍一劍地刺劃過,其中一人卻也是最醜的一位哼了一聲問道:“小子,白素秋呢?那賤婢躲到哪裡去了?” 聞聲,白夢蘭吃了一驚,回頭一瞧,又是一顫,道:“媽媽走了,你們要找她幹嗎?” 三人同時一怔:“她是你媽媽?走了,走到哪裡去了?” 白夢蘭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她留下一張紙條給我就走了。” 三人對望了一眼,那臉孔最醜的彪形漢子,手臂一長,硬把白夢蘭手中的書信搶了過去,仔細一看,雙眉頓時一皺,哼道:“好狡猾的賤婢果然走了。二弟,三弟看樣子咱們的仇今天是難償宿願了。” 那被稱二弟三弟的彪形漢子,同聲道:“追,賤婢剛走不久,憑咱們的輕功,不難追到。” 那最醜的漢子探頭道:“賤婢精靈得緊,就是追著她,恐也難以得手,三弟,你給大哥想個法子怎樣?” 一言未了,他忽然拍了下大腿,笑道:“哈哈,有了。這小子自稱賤婢是他媽媽,多少也跟她有點關係,咱們只要掌握住這小子,不怕賤婢不出面要人,哈哈……” 刺耳的笑聲,激起白夢蘭的怒火,喝道:“你們哪裡來的,敢叫我媽媽賤婢,看不把腦袋打碎!” 漢子狂笑不止,指著白夢蘭道:“二弟,三弟,快動手啊!別讓小子逃了。” 兩個大漢像老鷹捉小雞似的,張手圍了過來,白夢蘭大驚,倏地雙掌擊出,正是龍掌中第一招“雙龍奪珠”,大漢未加提防,被擊得晃了一晃,一時怒目圓睜,怒喝一聲,形同餓虎似的迫得白夢蘭團團轉。 白夢蘭招式奇妙,盡展之餘,倒勉強應付得下,然而吃了人小力弱的虧,被兩個彪形漢子一陣硬撞硬打,早巳氣喘吁吁,力有不濟,一個不留神,挨了一掌,足步踉蹌,幾乎摔倒地上。忽然一個念頭升起:“逃,待自己武功練成以後,再打報仇的主意!”想著,使出一記虛招,乘兩人躲避之時奪門就逃。 那最醜的漢子大喝一聲,揚手一道寒星直奔白夢蘭,道:“小狗崽子哪裡逃!”白夢蘭頓覺背後一痛,知道負傷,當下怒喝道:“總有一天,我定報此仇。” 這時,天空陰霾重重,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白夢蘭氣喘如牛,一口氣奔出數十裡外,但是道路狹窄,怪石嶙峋,原來是一條山路。仰視山上,古木參差,蒼郁滿翠,峰高千仞,直入雲霄,令人不勝雄勁之感。 雷電交鳴,嘩啦啦一陣豆大山雨,傾盆而下,白夢蘭如同落湯雞,又痛又冷,佝僂地躲在一株古樹密葉下。 天色漸漸暗了,雷聲閃電更為驚人,宛如萬馬奔騰,海嘯怒潮,震撼了整個山岳,也震撼了一個抖嗦不已的少年。 大自然瘋狂了,一發不可收拾,但見樹折山崩,山谷下早已匯成一道洪流,張著血盆大口向每一個低陷的地方吞噬著。白夢蘭何曾見過這大的聲勢,一時,膽戰心驚,緊緊抱住樹幹,不敢動彈,深怕一個失手,即為洪水吞噬。 正值驚慌不定之時,轟然一聲,他手抱的大樹,竟然也吃不住大自然的暴虐威力,從中折斷,滾落山下,頃刻間即為洪水衝流而去。 傾盆大雨重又猛灑在白夢蘭身上,本是落湯雞的他,更加狼狽不堪了。忽然,又是一聲震天巨響,他身旁不遠之處一顆龐大巨石,流星般向山下墮落。白夢蘭暗叫一聲僥倖,幸虧沒躲在那裡,否則,怕不被壓成一堆肉漿。 目光左右找尋,忽見那巨石滾落之後,竟然現出一個方圓小洞,心中一喜,忙爬了進去。鑽進小洞之內,心想這番可安全多了,不必再害怕了,兩眼一閉,酣息養神,轟隆之聲此起彼落,仍然不絕於耳,然而他卻不予理會了。 一陣冷風吹過,白夢蘭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暗想:“這是哪裡來的風,簡直比起外面的風還要冷到十倍!” 再望洞內,黑黝黝的,似乎深不見底,陣陣陰寒之風從內飄襲而出,白夢蘭好奇心起,提高警覺,一步步向洞內進去。 這時,久經黑暗的他,目光也靈活了,藉著洞口射進來的光線摸索前進,愈走愈深,洞的直徑也愈大,最後,他吃驚地回顧,那人口只有一個人高下,此刻竟然寬闊得像一間房屋,足夠容納五六十人。 驀地…… 轟隆一聲震天巨響,跟著洞內光線為之一暗,白夢蘭直覺反應極快,當下已告訴他是怎麼回事了,急忙轉身奔去,果然不出所料,小小的洞口已被崩潰的泥土封住了。 他失望地喘息著,仿佛看見死神猙獠著向他招手。 “反正死是死定了,我倒要看看這洞究竟有多麼深!” 心念一定,重又向洞內走去,慢慢地,他看見一線光線,他頹喪的心情因為這淡淡的光線重又開朗起來。 “嗯,只要有光線,一定可以出去了。” 加快速度,朝那光線來源仔細地打量,但見高約數丈的洞頂,怪石嶙嶙,光線是從一塊尖峭如刀的夾縫裡透出,他看了看石壁,失望地想著:“欸,死終究還是死定了!” 藉著淡淡光線,摸索走向洞的深處。 陰森寒風,刮面而過,然而,他卻頹喪得垂下頭來,毫無所覺。 忽然,他驚叫一聲,跳起老高。 一副白粼粼的屍骨倚靠在石壁上。 他四顧一周,不禁連連驚叫。 他只見數十副白粼粼的屍骨東倒西歪地靠在石壁上,倚在凸出的石頭上,睡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總之,沒有一個是活的。 他恐怖地睜大了眼睛,來回察視,但見那數十副屍骨的骨骼俱皆略為短小,骨骼亦較輕細,不像是屬於男人的,於是疑懼又起:“哪來的這麼多女人死在這裡?” 他來回走了兩遍,又看到了兩副死人骨骼交臂擁抱著,心想:“他倆生前一定是好朋友,否則怎會連死的時候,都還不願分開!” 他是至情中人,不由多看兩眼,但見這兩人的骨骼,比起旁側那數十副要大得多了,尤其是頭部,那額角更顯得寬闊,心想這兩個可能是男的了,這些女人大概都是他倆帶來的,欸,他倆生前實在太風流了。 繼而一想又覺不對:“為什麼呢?這些女人又不是傻瓜,怎會死心塌地的跟他兩人死在洞內,顯然是有預謀的,也許這兩個男人生前不是好人,將她們擄來此地的!” 想著,他不屑地吐了一口吐沫,冷笑地指著兩個男人的骨骼罵道:“你們兩個一定不是好東西,哼!害人精。” 正想轉身離去,紅光一閃,那相擁的男人其中一個手臂上隱約還握住一本紅色冊子,心中一動,再看另一位手中似乎也握著一本白色小冊子,只是與他骨骼同一顏色,若不細心,真還難以發現。 白夢蘭從兩人手中取下紅、白兩本小冊子,暗忖:“這兩本冊子,- 定跟兩人身世有關,何不看一看,藉以解悶。” 首先看那紅色冊子,翻開一看,但見第一頁用墨筆端正地寫著:“承蒙閣下仗義解圍,我雖自知身負重傷,在世不久,也向你致最真誠的謝意!” 字跡雖有點紊亂潦草,仿佛出自於受傷極重人的手中,但那字體風格卻掩飾不住這寫字的人的學問與修養。 再翻開第二張,仔細一看,卻跟上一頁不大相同,口吻字句顯然是另一回事,心中一疑,瞧了白色冊子一眼,若有所思地想道:“莫非這兩本冊子是兩人生前一問一答的記載?” 遂翻開白色冊子第 頁,果然不出所料,但見紙上銀鉤鐵劃寫著:“將軍,這哪來的話,別說鄺某生平好管閒事,而且心儀將軍甚久,早想一睹丰采,救人是危難之常情,算得了什麼回事,將軍如此說來,鄺某心裡就不安了。” 將軍這個稱呼,使得白夢蘭吃驚地望了那互相擁抱著的男人一眼,心想那拿著紅冊子的人大概就是什麼鐵府大將軍了吧! 這個發現使他心中狂喜,顫抖著手翻開紅冊子第二頁:“老鄺,恕我這樣向你稱呼,為了我,你的犧牲不算不大,我生平從未欠人一分恩情,這次破天荒欠了你一筆恩情債,卻無法償還,殊感歉疚!” 白冊子寫著:“將軍!生死在天,你我年齡相若,活在世上已有半輩子了,老天並未虧待我們,何苦唉聲嘆氣,自找悶氣。鄺某淡於名利,看透人世,早想得到解脫,現在,總算達到目的,說來還要感謝你呢。咦,以將軍處世之方針,以鄺某看法實在不會跟武林四魅發生勃異,到底是為何而起,是否能夠詳告鄺某!” 紅冊子寫著:“老鄺,那純陽真笈與我師門有關,為了這一重原因,所以不惜與四魅作一次生死搏鬥,以免師門受不白之冤。” 白冊子寫著:“哦,原來有這一層細故在內,咦?純陽真笈內中的武功記載,據我所知,好像有一種運功自療的秘學記載,您怎不試一試呢?” 紅冊子寫著:“欸,老鄺,你有所不知,不錯,純陽真笈之中確實有一種秘學,能夠自療內傷,但是你要知道,純陽真笈所以取名為純陽,必有它的道理在,非童身之體不能練,你我童身已破,雖有稀世秘笈在手,又有何用?” 白冊子寫道:“將軍,鄺某還有一個疑問,這數十位美姬皆屬青春之時,難道為了你一個命在旦夕的人長守至此,不肯出洞麼?” 紅冊子寫著:“哈哈,老鄺,所謂相交貴在知心,此數十人皆為我妻妾,由各方貧戶落難之時擄回家中,平日感於知遇之恩,早有圖報之意,此時,她們達到目的了,你不是親眼看見了?適纔我瞪目喝叱,仍不見有一人肯離開嗎?” 白冊子寫道:“聽聞江南道上傳言,將軍乃太湖幫少主,為何受任當今皇族鐵府將軍一職,實令人百思不解!” 紅冊子上紊亂的字跡寫著:“我確是太湖幫少主,少時被恩師南海聖僧看中,解我危難,帶上南海無上山學藝十五載,藝成歸來後,江湖大變,宵小蟠地而據,梟雄割地稱霸,眼見武林流於末路,遂化成一蒙面俠客,到處除暴安良,救民於倒懸。一日,適經過嘉寧道上,突見五六個蒙面大盜洗劫一輛豪華車輛,當下看不過眼,拔劍相助,大盜落荒逃去,我也因此獲得了朝廷重職鐵府大將軍,因為那被大盜洗劫的豪華車輛裡面乘坐的正是當今皇上。” “哦”,白夢蘭也知道這鐵府大將軍的來歷了。 再翻開白冊子下一頁,看了下去:“將軍娶妻數十,卻無一骨肉兒女,此身死後,香火不從此就告斷絕了,你難道從未考慮過?” 紅冊子寫著:“這點鄺兄毋用過慮,我自知生性好武脾氣不能更改,終日打雁,必會有一天被雁啄掉眼睛的時候。是以,我早在事出兩天前,將我惟一的孩子托他生母保管,命他母親帶著細軟金銀,隱居一方,我雖死,遺留孩子無人發現,仍然可為我延續後代。並且,你們從不知道,我還有個嫡親弟弟,欸,遺憾的是他從不學好,十歲離家到目前為止,還沒與我見過第二面。欸,家父逝世,也許同他有關,老人總是疼愛骨肉的,哪想他生性狠毒,自負氣離家後,從未給老人一點音訊……” 白冊子寫道:“如此說來,將軍的確無所牽掛了。不過,有朝一日,奇蹟出現,你大將軍並未死去的話,那不是很難找到你嫡親骨肉?他,小孩長大了,改變最大,恐怕你見了他的面,都不會認出他是你的兒子。” 紅冊子寫著:“哈哈,老鄺所言不差,不過,自己親生骨肉,哪有認不出之理,何況他是我惟一的骨肉?老鄺,告訴你吧,我的孩子生下來就有了個記號,那右手臂肘部豆大的硃砂痣最是鮮明奪目,只要略加註意,就不難認出。” 白夢蘭看得入神,本能地卷起右臂一看,一個特別鮮明的記號映入眼簾,他心神一緊,搖晃著幾乎暈過去,呢喃道:“我會是他兒子?我會是他兒子?原來我爹爹是鐵府大將軍,不會吧,我生長在荒山……” 耳畔隱約聽到他患難朋友英源的嗓音:“小圈圈,那鐵府大將軍酷像你,你們簡直一模一樣,除了年紀較小外,無一處不是他的縮影。” 殷員外嚴峻的語聲在他耳邊響著:“告訴我,你跟鐵府大將軍有什麼關係,你認識他嗎?你姓金嗎?” 白夢蘭顫抖著手,強壓心中激動的情緒,看了下去: “我的兒子一定有我的性格,他是聰慧的,不難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他的名字我早已告訴他母親了,叫做金遺龍,哈哈,他是龍種,將來的成就一定不亞於目前的我……” 白冊子寫著:“奇怪,將軍即有兒子,為何不將千方百計得來的純陽真笈交給他生母?使他日後為武林放一異彩?” 紅冊子句句仿佛在跳動,因為白夢蘭發現一個極大秘密,那神秘人物鐵府大將軍竟是自己的父親。 “欸,我也曾經想過,不過南海派的門規非同等閒,我就是將純陽真笈交給他,讓他學會所有記載的武功,若然一旦為家師南海聖僧發現,想他必會含憤與我兒子搏鬥,欸,想我兒子得知,必也會原諒我的!” 白夢蘭心裡暗暗在叫著:“是的,我會原諒你的,你是我的爹爹,我當然依你的意思,改名金遺龍。” 翻開白冊子,但見上面寫著:“將軍,我想你人緣廣大,朋友一定很多,他們會不會為了你的神秘失蹤而著急?還有,你是太湖幫幫主,太湖幫據我所知,似乎比起目前所有的幫、教都來得強盛,你失蹤之後,不會因群龍失首,而逐漸沒落嗎?” 紅冊子寫著:“老鄺,你問得好,我確有這個顧慮,不過,我死後,希望蒼天有靈,能讓我兒子獲知一切,承我遺志,為太湖幫復興而努力。太湖幫是中原僅有的正派幫會組織,但願它不要因我失蹤而誤人岐途。欸,太湖幫敵對的組織,如三花幫、神鷹幫、太真教等,都是虎視眈眈,俟機等待,企圖擊敗我強盛的太湖幫。 “我生前朋友不算少數,然而,合得來的卻只有河洛一劍、南屯商隱、孤獨書生、江南提督、平蠻大將軍中無畏……加上你鬱悒鬥士鄺鳳怡,恰巧是一年的月數 十二位。” 金遺龍如數默記心裡,暗想如能出洞,將一一拜訪這些前輩。 翻開白色冊子看看,這時一本小冊子已看去了大半,所剩下的只有薄薄幾頁了,金遺龍戀戀不捨,希望能夠翻不完,他委實對他爹爹的事蹟太嚮往了。 “聽說將軍跟一個名叫金翅銀羽的人較量過一次,結果,雙方落成平手,最後那金翅銀羽還憤憤許下誓言,聲明在日一天,必與你見個生死高低,這是怎麼回事?引起江湖道上紛紛猜測,嘆為奇蹟,你被圍攻的事情不要與他也有點原因!” 紅冊子寫道:“你猜錯了,這人我很了解他,是一個落落寡歡的人,早年情場失意,養成憤世嫉俗的偏激心理。有一天,他在客棧裡害了一場大病,眼見就要病死異鄉,恰巧金遺龍那孩子的母親,未嫁我之前是一個名門俠女,心地慈善之極,客居那間客棧,見他孑然一身,孤苦零丁,又害了一身大病,乃予細心照料。十餘天后金翅銀羽痊癒了,遂跪在孩子母親前面,懇求她答應嫁與他為妻。孩子的母親本是一念之慈,未考慮到這些問題,當時羞急之時,賞了他兩記耳光,拂袖而去,在偶然一個場合與我邂逅,彼此情投意合,結為夫婦。不想那金翅銀羽一直沒死心,苦苦追逼她幾年,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被他查明了地址,當晚裝扮而來,懇求她於客廳,聲言她一日不答應嫁他,必一日跟隨其後。但是,當時她已為我生下一個孩子,於是堅決不從,並詳告苦衷,金翅銀羽失望之餘,遂遷怒到我頭上,我亦犯了執拗脾氣,兩人一言不合,遂邀鬥泰山之頂。他武功出眾,身手不凡,幸好我亦練成一種獨門功夫,有恃無恐,兩人大戰五百回合,不分勝負,正相持不下之時,恰巧少林一個方外高僧雲遊經過此地,見我兩人互以自家真力拼鬥,恐雙方玉石俱焚,遂加調解。當時金翅銀羽憤憤而去,揚言八月桂子飄香之時再做一次勝負比鬥,我含笑允之,不想卻在一場比鬥之前遭到此意外之事。 “此人心地坦然,我了解甚深,決不是有仇必報,詭計害人之輩。” 金遺龍閱畢,暗自佩服爹爹大量容人之心,再翻白色冊子,卻發現這一頁字句之上,黃跡斑斑,似有淚水流落其間,心想:“這姓鄺的人在寫這一頁時,必然掉落了許多眼淚,他傷感自己的處境,抑或懷念家鄉的親人?”金遺龍想著,兩串淚水,不由自主為這位替他父親解圍喪命在荒山古洞的鬱悒鬥士鄺鳳怡淚流滿頰。他又想:“這個人如此熱腸助人,若是自己,將來我要有些成就,必對他親人家屬報恩方是道理。” 遂看下去:“將軍,讓我臨死之前盡吐我心中的憂鬱。我六歲喪父,八歲喪母,年僅九歲的我,便成了不幸的孤兒,我吃過很多苦頭。當然,我天生是鬱悒的,然而,始終沒有人發現我是一個外冷內熱,好公急義的人。但是,我助人的心卻始終未實現,因為年小力弱的我,所能給予別人的只是一點充滿同情的眼淚,我憂鬱,我憤怒,每天晚上我都會跑到無人的靜僻地方,罵著上天的不平…… “有一天,我遇到一個駝背老人,他默默地觀察我,三天后,他憐憫地收我做徒,於是我由一個平凡的人,一變而成不平凡的人。我高興極了,抱住老人說出我心底敬愛的話。然而,五年後一個淒清的夜裡,老人走了,悄悄地,沒讓我發現,也沒留下一個字柬。我痛苦,狂號,悶思,愁想,始終沒想到自己什麼地方對不起老人,是的,他拋棄我,可他是愛我的。 “年輕的我,生命是活躍的,我有著每一個年輕人美麗的憧憬,我需要一個異性知己,安慰我寂寞的心……終於,我實現了,她是一個溫柔的少女,雖然她長得並不太美,但她內在的賢淑,卻非每一個比她美的少女所能夠比擬的。我愛她,她也愛我,在一個溫暖的春夜,她將少女視如生命的清白身子奉獻給我,我也把所有感情奉獻給她,我娶了她,在一間親手蓋成的茅屋裡,儘管如此簡陋,她也沒有抱怨,更沒有嗟嘆自己的命運,她為我生下一個孩子。” “欸,美麗的日子為什麼老是這麼短呢? “她離我而去,在一個風高月明的晚上,她冰冷的手觸到我的臉頰,我吃驚地望著她,她死得很安祥,可是,我看清她鼻孔內有 絲紫血流了出來,啊,她是被毒殺的,這是誰幹的勾當.呢? “我氣昏了頭,隻身一人,四處苦苦察訪,凡是與我沾上一點仇恨關係的人,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調查過了,然而,我一無所獲,頹喪地倒哭在她墓前。 “從此,我帶著破碎的心情,撫愛著兒子,因為從兒子的臉上才能找出她往昔一笑一顰,一哭一怒的神情。 “但是,我唯一的兒子牙牙學語的時候,又被人在一天晚上毒死了,啊!啊!這惡魔是誰呢?我拼命地摧殘著自己。 “我消極了,昔日朋友都吃驚地問著我:‘風怡,你怎麼了?放開點吧,青春彈指即逝;一個人活在世上,總是一瞬的事,你又何必折磨自己呢?’“哼,我根本就不聽,我腦子裡滿是仇恨的火焰,我像獵犬似的四處奔跑,在找到一絲可疑線索的時候,我又害了一場大病,結果讓仇人得到音訊,連夜逃得無影無跡。欸,我沒有勇氣再活下去了,上天一再給我折磨太大了! “哼,這批惡魔我就是變成厲鬼也要索他們的命,奪他們的魂。 “陰寒掌、西川雙醜、燐火真人、無依雙鬼、獨眼金猊、魔劍成克昌、練毒者郭一方、全金道人、湘陽一怪你們等著吧。” 金遺龍含淚看完,又將這些鬱悒鬥士的仇人暗記於心,他翻開紅冊子,見上面筆法更為系亂,顯然,此時他爹爹鐵府大將軍苟延殘喘,離死已然不遠了。“老鄺,想不到你身世如此悲淒,我真同情你說的,我的仇人也不在少數,放開一點,惡有惡報,這批傢伙遲早會自食其果。我把純陽真笈與昔日信物放在左面凸出的石頭下面,希望有人看了你我簡短的記載,慎用純陽真笈,並托來人將信物交與我唯一的骨肉,則我九泉之下將化為鬼魂以助汝永生成功。” “再則,煩來人轉告吾兒,轉告他二十歲後以吾特用信物奔投魯境懷州北廂巡撫之處,北廂巡撫三女與吾兒有指腹為姻之親,盼來者不辭辛苦,查訪吾兒,並轉致我意。” 金遺龍淚流如雨,灑遍衣襟,對爹爹關切之情,感動得無以復加。同時,他吃驚地想道:“欸,怎麼辦,據媽媽所說,達宮貴人最講究面子,一言如同四馬九鼎,決不更改,我不願結婚,豈不一氣害了兩個千金,欸!” 想著,冷汗直流抖嗦不已,再也握不住紙冊,“噗”的一聲落在地上,跟著,他目光掠處,早見那凸出的一塊巨石底上,黑黝黝地放著一個鐵製方匣。 “純陽真笈!” 他叫了一聲,匆匆取過一看,他見這鐵的方匣,周身游離著刺目的烏光,他心想:“純陽真笈真是寶物,連這盛裝的鐵匣都不同凡響。” 忽地他想到今後獨居的食物來源,眉頭又是一皺,全身亦同時感到冰冷,飢腸漉漉,酸軟無力。 “咻咻”之聲驀然傳來,他大吃一驚,但見黑影翩飛,一大群黑黝黝的蝙蝠來回飛翔,發出難聽的叫聲,洞內氣氛為之陰森恐怖起來。 他撞擊著堅硬如鐵的石壁,發現確是無出洞的希望,咬牙想道:“罷了,自己與其餓死洞中,不如吃這蝙蝠,或許暫能苟延生命。” 他張開手掌,亂撲亂抓,企圖能抓住一兩只下來,但是,蝙蝠精靈之極,哪會被他捉住。於是金遺龍失望地嘆了一口氣,身上摸出火熠子,燃點火種取暖。忽然他似想到什麼,一跳而起,攀緣石壁,用手掌探入石壁夾縫之內想抓只巨大蝙蝠,然而不但毫無所獲,反而叫蝙蝠咬得痛楚十分。 他目光落在四方鐵匣純陽真笈上,心中又是一動,心想:“這純陽真笈既然記載許多神奇的武功,其中必也有輕功提縱術,自己學會了輕功提縱術之技不就可以隨意抓到蝙蝠了嗎?” 匆匆打開鐵匣,紅光一閃,一本色呈大紅色的羊皮冊子映入眼簾,他迫不急待,翻開第一頁,只見上面鮮紅大字寫著“純陽真笈”四字。再翻開第二頁,仍是紅色大字寫著“四忌”兩個字,銀鉤鐵劃,龍翔風舞,蒼勁有力,古意盎然,心中一疑,翻開第三頁,只見上面寫著:“純陽真笈乃天下武術匯積之洪爐,有德者得之,切宜先看四忌,勿妄自試練,免得練功不成,反受走火人魔之苦。” 何謂四忌? 一、非童身者莫學。 二、非二旬年級以下者莫學。 三、非心術正者莫學。 四、非有絕大毅力者莫學。 金遺龍慶幸自己皆合於這四忌。再看四忌旁側蠅頭小字,註明莫學的概要,免得樂極生悲,走火入魔。 頁末註明宋神宗萬歷十四年金山武林同仁拜具。 “啊,這著純陽真笈的人,並非一個,看他這武林同仁拜具六字,似乎牽涉到數十人之廣。” 金遺龍狂喜之餘,也不暇思索,翻了幾頁,但見羊皮冊上蠅頭小字遍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其中尚夾著不少小人坐臥之圖。金遺龍急須要找到記載輕功的篇幅,不願細看,赫然硃筆寫著:“虛氣登空”。 翻過下一頁,但見寫著:“輕功一門,自達摩老祖創始‘一葦渡江’之後,武當祖師又創‘踏雪無痕’,終南隸仙人創‘草上飛步’,凡此種種,無不斂神聚氣,凝精氣神於百匯,故輕功一門,著重於氣,納于紫府,還歸丹田,始有小成。 宋神宗萬歷十四年金山武林同仁拜具。” “氣是什麼?” 金遺龍照著下一頁所劃的小人圖案,一式一式地盤坐練將起來,起初煩惱充心,思想紊亂,幾乎想停止練習。但天生的毅力使他忍耐下去,漸漸地,他忘神地吐納,收氣,最後,甚至連身外一切都忘記了。 如此一連三天,他廢寢忘食地靜坐下去,臉上布滿濕涼的潮氣,他拭也不拭。第四天早晨,他微微睜開眼睛,自己不知何時發現吐了一堆臟污臭物,他本愛清潔,眉頭一皺,立刻縱往別處。不料,他這一縱,奇蹟頓起,平日一躍不過三尺來高,此時竟然能躍起一丈來高觸及洞頂,他驚喜交加,立刻撲捉著四處翩翩亂飛的蝙蝠,他手腳靈敏,不一會已然捉到一只。 金遺龍將蝙蝠全身弄淨之後,點燃了一堆火,就此烤起蝙蝠肉來,一時香氣四溢,這巨大醜陋的蝙蝠竟然有比牛、羊之肉還要好吃得多,這一個發現使得金遺龍欣喜若狂。 肚飽之後,蝙蝠何止千萬,吃了又生,生了又吃,從此食量無慮。金遺龍心無旁鶩,更加勤練起武功來,他天份極高,他卻在這簡陋平淡的荒山石洞裡一天比一天強壯,武功也一天比一天深奧。 半年過去,他隨手一招,就把一只巨大蝙蝠跌落地上,掙扎兩下就此死去。 一年過去,他信手一揮,立刻就在一群蝙蝠斃落地上,連最輕微的掙扎都沒有。 一年半過去,他輕舉手掌,堅硬的洞壁,立刻,嘩啦啦,擊落一大片。 兩年過去,他嘴唇微張,一口痰閃電奔出,“吧”的一聲,擊落一片石塊。 兩年半過去,他怒吼一聲,雙掌齊翻;但聽兩聲震撼山岳的雷鳴之聲,那堵塞的山洞石塊流激射,碎泥橫飛,竟然露出一個三尺方圓的大洞來,閃亮的光線,一湧而入,映在他久未見日光的臉上,耀眼難睜。 這時,他眼淚簌簌掉落。 他緩緩走出洞口,頓覺心曠神怡出了一會神,終於選擇了一條羊腸小道,向山下走去。 一個不平凡的人要去創造他絢爛的歷史了。看,那搖曳的樹木,似正向他招手,祝福他一帆風順。走出不遠,忽然,一匹快馬馳騁而來,馬上坐著一位中年漢子,當他看到金遺龍時,嚇得收韁勒馬,拔出長劍:“怪物站住。” 嘿,這人竟叫他怪物,金遺龍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裝扮,不由啞然失笑,原來荒山幽洞的兩年六個月生活已使他形同鬼魅。長髮披肩,衣衫破陋,滿面塵垢。 中年人翻身下馬,吃驚地打量他,忽然手臂一揮,那長劍朝金遺龍分心刺到。金遺龍不閃不躲,手臂一伸,頓將那人長劍捉來手中,如整以暇欣賞著,再看那人怔怔地一動不動,似已嚇昏了頭。他低笑了一聲,從那人身邊擦過,揚長而去,那人卻仍然一動不動地呆在當地。 人去遠了,這人才如夢初醒地跳上馬背,沒命地馳騁而去,他急切要通告他的夥伴,江湖上又出現了一位神祕莫測的怪人。 這天,日正當中,碧空如洗,萬里無雲。河洛城街市上車水馬龍,遊人如織。奇怪,往常的河洛城並沒有這麼熱鬧,今天為什麼呢?是佳節?是新春過年?不,都不是…… 一個擺設小攤的老人喟然嘆息道:“正派人士選拔第一高手了,欸,他們是應該好好地幹一番了,七年來,他們一直忍氣吞聲地讓邪道中人獲盟主寶座,欸,但願他們這次能夠選出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旁邊圍著一大群人,但都神色黯淡,搖頭嘆息。其中有一位生意人打扮的中年人譏笑道:“哼,振作,振作,那些正派俠義高手一天到晚吹牛,說要打垮對手,哪知一經交手,場場失敗,哼,我敢講這次選出來的人,定又是失敗的居多。” 站在他旁邊的一個年輕人苦笑道:“你說得對,我也有這個感覺,要不是我沒練過武,哼,就是拼了命也要跟邪道高手拼一拼,看他們再跋扈多久。” 另一個人恥笑道:“算了吧,小六子,你的底細我還搞不清麼?還不是跟那些正派高手一樣,只會叫口號,事到臨頭,瀉氣丟人,哼!” 小六子大怒,眉毛一挑就要動手,就在這時,忽聽一人道:“請問老丈,這次正派人士比鬥選拔第一高手的地點在哪裡?” 老人怔了一怔,其他眾人也奇異地瞧著他,那小六子道:“咦?你這人倒奇怪,如此盛會,誰人不曉,唯獨你……” 他本想講出“唯獨你孤陋寡聞,才不知道”,忽見這問話的少年人眼射兩道神光地看著他,心中一驚,忙把將要說出來的話吞下肚去,改換一張笑臉道:“嘿嘿,這個嗎 ……只要你向東邊走出五裡以外,就可以看到,那裡的地名叫做曲服山,離我們河洛城最近。” 眾人哈哈大笑,小六子面紅耳赤,低下頭去。 那問話的少年神俊豐朗的面上露出一絲笑容,抱拳道:“多謝朋友指引。” 這人正是初從荒山古洞裡出來的金遺龍,問明地點之後,含笑而去。 五裡路,在他來說根本就算不得一回事,只消片刻時間,就走出四裡開外,佘下一點路程,他慢慢地步行,一邊覽視四周景色,低聲吟哦道:“客路青山下,行舟綠水前。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海日生殘夜,江春人舊年。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正值他忘神吟哦之際,身後忽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這時,金遺龍非往昔可比,十丈之風,飛絮落葉,都休想瞞過他的耳目。他微微回過頭來打量來人,但覺眼睛一亮,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低頭走著,全身碧綠裝束,長髮披肩,足登鹿皮小蠻鞋,微風拂面而過,那纖細的軀體己然表露無遺,金遺龍雖然看不到她的面,但直覺仿佛告訴他,此少女不是美到極點,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金遺龍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他要看清她的面目,於是他提高聲音吟哦道:“遠渡荊門外,來從楚國遊,山隨平野盡,江人大荒流。月下飛天鏡,雲生吉少樓,仍憐……咦?底下的兩句是什麼,我竟給忘了!” 那少女微仰起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她怔住了,又看了金遺龍一眼才匆匆低下頭,帶著兩片紅暈,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飄起一股淡淡的少女特有的幽香。 金遺龍在她仰面的時候,已然看清她的臉孔,不禁暗喝一聲“好俊”,見她匆匆走開,心中又是微微失望,可惜,以她這樣美的人竟不懂李白渡荊門送別的詩。欸!太可惜了! 心雖這樣想,仍然不死心地道:“啊!我想起了,下面第一句是仍憐故鄉水但是第二句呢?這裡難道沒有一個懂濤的人?” 他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白的表示出來了,那少女亦是聰明的人,哪裡會聽不出他的話中含意?回眸一笑,輕聲道:“告訴你,下面一句是萬里送行舟。” 一言才畢,足尖一點,人如海燕一般飛掠而去,待金遺龍發現自己思想錯誤之時,也只有看到她搖曳的烏細長發了。 遠遠地,他已聽見響亮的喝叱聲,那綿延不絕的山嶺,離他只剩下半裡來路,只消幾個縱躍,人已到了半山腰山路旁了。兩個大漢迎面走來,抱拳道:“朋友尊姓大名,是來參加第一高手逐鹿的嗎?” 金遺龍回了一禮,含笑道:“在下金遺龍,想來碰碰運氣。” 兩個漢子眉頭同時一皺,道:“金朋友,你沒帶兵器?” 金遺龍笑道:“在下與人交手一向不用武器。” 說著,擦肩而過,耳畔還聽那兩人咭咭稱奇道:“賢弟你看,這小子未免太狂了點,參加這種場合,竟不帶兵器!” “哼,小夥子眼高過頂,終究會吃大虧!” 金遺龍啞然失笑,也未把他放在心上。這時,山頂喝叱之聲更甚,仿佛兩個參與比試的人搏鬥已至白熱化,他為這洪亮喝叱之聲,激起一股莫名的雄心。 眼看就要到山頂了,來往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所看到的一個個都是雄糾糾,氣昂昂,器宇不凡的人。金遺龍暗想:“自己可以大開眼界了,這些人平日都是各方好漢,揚名江湖已久,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大氣候。” 經過一棵樹木,一張整齊排列的桌子後面,坐著一連串服裝各異的老人,有的長髮濃髯,有的相貌清奇,金遺龍方一舉步,就有一個白髮斑斑的老人問道:“小友止步,你亦有意參加逐鹿麼?” 金遺龍點頭,那老人微微一笑道:“有出息,年紀不大,雄心可不小,報上名來。” 金遺龍道: “晚生金遺龍,金子的金,遺傳的遺,蒼龍的龍。” 那老人取過一張白紙,把他的名字寫了上去,然後遞過一面竹牌,道:“小友,你的編號是一七二。” 金遺龍看了竹牌一眼,見上面寫著“一七二”三個字,不由笑著問道:“請問老前輩,現在比鬥已經輪到第幾號了!?” 老人笑道:“小友別急,現在大概是一六五號了,再經過六個人下場之後便輪到你了。” 金遺龍道了聲謝謝,他雖有恃無恐,但未免有了點緊張,這也難怪,初入江湖的他,第一遭就遇到這麼個天下精英齊較量,實在難得。 才踏上曲服山頂,就看見一塊幾十丈方圓的廣場,圍滿了遠從各方趕來的英雄豪傑,但見人頭攢動,人山人海,沸鼎嘈雜,吼聲如雷,真個四海英傑匯聚一堂。他左右看了兩眼,才微微一笑,排眾而入。 一個響亮的嗓音倏然響起,鏗鏘地送人各人耳朵裡:“各位英雄好漢,玉面飛戟已接連擊敗十七位同仁兄弟了,如果再有十場比鬥屬他勝利之後,這第一高手的名位就要被他連任下去了,各位如果有身懷絕技而尚未報名的人,請快去報名,免得錯過良機!” |
第04章 孤獨人遇孤獨人
金遺龍向鬥場中央望去,只見一個修長身形的劍客倨傲地環視大家,並如整以暇地掏出手帕,輕拭著面上的汗珠。 這修長身形的人好一副出色的儀表,長眉風目,面如敷粉,兩只神光湛湛的眸子顧盼有威,加了他身佩長劍,衣著雪白長衫,走動間頗為瀟灑。金遺龍卻無由地皺了皺眉,暗忖:“此人眉含紫氣,嘴唇削薄,必是一位心性刻薄之人。” 大家靜默了一會,適纔那響亮的嗓音又自傳來:“休息時間已過,請一六九號上場比鬥!” 此聲才畢,眾人群中忽有一縷淡影飛身而起,疾如蒼隼,人至半空,忽一個九十度大翻身,飛落鬥場之中。這人一連幾個動作皆在霎那間完成,輕靈曼妙之極,若不是眼睛極銳利的人,是無法看出他輕功的變化的。 那人在動手之前,先抱拳一禮,說道:“在下金戟鐵劍不自量力,領教閣下高招,尚望手下留情!” 這“金戟鐵劍”四個字才落人眾人耳裡,立刻引起了一陣騷動,不知哪個人高聲呼道:“來了,來了,玉面飛戟對手來了,這次咱們可有好戲看了。” 金遺龍暗想:“瞧他輕功,倒是上上之選,不知他內功、掌法、劍術如何?”當下注視場中,凝神望去。 那修長身形的玉面飛戟冷冷一笑,說道:“閣下就是聞名關洛的金戟鐵劍?幸會,幸會,久聞閣下右戟左劍打遍關洛無逢敵手,素有怪傑美稱,葉某何許人也,倒是閣下手下留情為是。” 金戟鐵劍聽出他話語之中有譏諷之意,臉色一紅,抱拳道:“閣下太客氣了,請賜招吧!” 玉面飛戟搖首道:“葉某與人過招向例不願先行發招,你先請吧!” 金戟鐵劍也不客氣,喝了聲“留神”,輕輕擊出 掌,看似輕描淡寫,柔弱無力,然而玉面飛戟卻連連退了三步,眉毛微揚,也自雙掌一縮一翻,金戟鐵劍不進不退,兩足釘地而立,就在玉面飛戟手掌一翻之時,倏然一個鐵板橋勢子,平仰而下,那硬生生的肌肉運轉,竟使他一個身子與地面幾成水準線。 眾人被他罕見的肌肉運轉引得如雷掌聲,金遺龍看見他褲管腿下衣衫狂飄,緊緊貼著大腿,心中微驚,暗想:“玉面飛戟果然武功超凡,竟然將內家氣勁練成無聲無影的巔峰地步!” 兩人一觸即分,金戟鐵劍暴喝一聲“好掌法”,即在廣闊的鬥場上游走起來,他腳上似綁著千斤大錘,每走一步,必深深印下一個足印,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金遺龍也是暗暗擔心起來。 忽然,兩聲震撼山岳的巨吼劃破長空,幾乎同時地,兩人閃電般地對上一掌,“轟”、“轟”沙石激飛,灰塵飄揚,金戟鐵劍目光如火,緊緊瞪在玉面飛戟微白的臉上,半晌,金戟鐵劍突然嘆了一聲,一拐一拐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高手過招,皆在霎那之間完成,眾人甚至連看都沒看清,金戟鐵劍已然頹喪地走回人群之中,適纔響亮的嗓音又自傳來:“一六九號金戟鐵劍已敗陣了,下一場應徵的一七O號請準備,玉面飛戟再度獲勝,以下只剩下了末九場了,請有意參加而未報名的人快去報名,良機稍縱即逝,千萬珍惜。” 玉面飛戟又在拭汗,但那勝利者驕傲的目光卻一秒不停地環顧場下,似乎在找著看有沒有能使他擔心的人物。 當他眼睛掃過金遺龍的一瞬間,他突然激動地想縱掠過去要和他分個高低。 然而,他是一七二號,當著各方群聚而來的英雄豪傑面前,他不能做出超越規矩的舉動。 他忍住這一口將要爆發的悶氣。 五分鐘的休息時間本來很短,但是落在這處於緊張氣氛中的眾人身上,卻遠比一年還要長。 一七O號是一個年約七旬的老者,他懷著悲憤填胸的滿腔熱血而來,卻力不從心地失意而歸,他老了,是的,他承認自己老了,仰望著天邊落日余輝,他領悟一代新人換舊人的真諦。 這時,正當玉面飛戟得意洋洋之時,突然由旁邊人群中跳出一位年約七旬,鬢須全白的龍鍾老人,帶著滿面淚痕,悲慟地朝著場下眾人呼喝道:“我們還有希望嗎?我們還有希望嗎?你們數百人難道就沒有一位勝得過他?啊,天啊,他已是第二次得勝了,這次再讓他選上,我們還有希望嗎?啊,你們太沒出息了!” 玉面飛戟先是一愣,待聽完老人一番激動的話語之後,一張玉面頓時紅透耳根,怒狠狠地瞪他一眼。 場下數百人全都靜默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羞愧的表情,有的嘆息,有的垂首不語,有的閃動著悲憤的淚水,老人厲聲罵著他們,卻沒有一個人回罵,或者是動武徵戒,他們的心情比鉛還重! 老人仰天長嘆幾聲,手掌一曲,自拍天靈蓋。 這一個舉動,沒有一個人發覺,他們全都沉浸在悲哀的思想裡,待金遺龍偶然瞥過他時,大吃一驚,想解救也來不及了。 老人死了,數百人默默無聲地都扭動著面部的肌肉。 忽然,人群叢中,有人嬌呼一聲“爺爺”,一條綠影,如飛掠去,撲伏在老人屍體上哭泣著。 ”一七一”,那適纔響亮的司儀嗓音也有點嘶啞。 接著,那團綠影突然一挺而起,縱入場中。 玉面飛戟含笑而立,神色之間不但毫無羞愧之容,反而因為老人的死,浮起一種幸災樂禍的喜色。 金遺龍暗罵一聲:“此人果然陰損刻薄!” 看清那一七一號應徵的人時,他不禁大吃一驚,心想那不是適纔遇見的綠裳少女麼,她怎也報名參加? 他劍眉一皺,暗自猶豫起來:“欸,她萬一勝了,自己下一場是不是應該……” 他不願與她對敵。 繼而一想:“她真可憐,剛才死了爺爺,自己要讓她一點才對!” 玉面飛戟冷冷一笑,正想講話,目光掃過少女臉龐,突然愕了愕,把將要說出來的話硬生生咽下肚裡。 她長得太美麗了,引得玉面飛戟忘神地向她注視。 他忘記了比鬥。 金遺龍突然不悅起來,高呼道:“餵,玉面飛戟你怎麼啦?打算棄權了麼?” 玉面飛戟臉色一紅,匆匆投了金遺龍這旁一眼,抱拳笑道:“姑娘貴姓,既願參加此會,一定是一位有名的俠女,我怎麼從未見過?” 少女並不回答,輕咬著櫻唇道:“你請吧!” 金遺龍眉毛一揚,不由地高興起來。 玉面飛戟見她不願回答,眾目睽睽之下討了個沒趣,自覺臉上無光,強笑道:“好主不壓貴賓,姑娘,您請。” ;少女輕應了聲好,一團綠影立刻飛掠過去,掌出繽紛,如同玉女散花,才一個照面,半場子全是她的衣香鬢影。 玉面飛戟微微一笑,瀟灑地閃了兩閃,也不見他怎樣動作,竟然脫出少女拳掌範圍,跟著左掌輕輕一揮,掌至半途,又像似不忍傷害她似地撤了回來,以右掌橫在擋住自己空隙的要害地方。 兩人鷹起兔落地比試起來,不管少女身法如何輕快,出掌如何迅速,卻絲毫傷不著玉面飛戟。玉面飛戟武藝超凡,高出她多多,但是,他像似不願傷害她,明明有幾次輕輕推出一掌就町擊到少女身上,然而,他卻不為,硬撤而回,只在少女衣緣上扯了扯,報以討好的微笑。 他的動機,同是一流身手的人都可以看出來,但是那些看不出的還以為他倆真的勢均力敵,不由忘神地拍掌叫好。 坐在東邊廂房的一排老人,俱各眉毛一皺,其中一位忍不住附著隔壁一個面如鍋底的老者道:“天山道友,這還成什麼話,玉面飛戟居然在英雄大會上調起情來,欸,我輩老矣,也許其中有點道理在!” 那叫天山道友的黑面老者嘆道:“終南道友,不瞞你說,這次大會我早已預料不會有奇蹟出現,本想不來,為了你道友的盛意邀請,才不得已從千里迢迢的天山趕來,罷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們高興怎樣就怎樣吧!” 轉瞬間,兩人已過五十餘招,玉面飛戟步法優閒,安祥如故,綠掌少女卻嬌喘連連,面靨上微現汗光。 玉面飛戟出一掌,低語道:“姑娘面龐好熟,好像在什麼地方看過您,既有一面之緣,何必慳吝芳名不告訴我呢?在下很想跟你親近親近。” 綠裳少女決口不言,只暗咬銀牙支撐下去。 一旁觀看的金遺龍卻感到滿身不舒服,忍不住排開人群,走至鬥場旁側,高聲呼道:“餵,玉面飛戟,明明你能勝,偏要拖延時間,你在弄什麼鬼?” 此言一出,在場不乏百來位一流高手,再也忍耐不住哄然大笑起來。 玉面飛戟粉臉緋紅,在眾人譏笑之下,想擊敗綠裳少女,手掌剛揚起就見那綠裳少女雙手掩面,哽咽而去。驚怔、羞怒激起他憤怒不已,指著金遺龍冷哼道:“小子,你看不順眼盡可上來,別出言侮辱人。” 金遺龍亦反唇答道:“還用你講,早就看不順眼了!” 正值那司儀叫出“一七二”三字,金遺龍更不怠慢飛縱過去,長笑一聲道:“哈哈,玉面飛戟,在下就是一七二號,你的氣可出對了地方。” 長笑之聲如金石交鳴,直浮雲霄,歷久不絕。 玉面飛戟聞聲驚得退後一步,重新打量著他。 數百人幾乎同時站起身來,瞪著詫異的眼睛打量這個笑聲如雷的陌生人。 他年齡纔不過十七、八歲啊! 東廂座上九位老人駭然相顧,紛紛不由地挪動腳步走上前去。 那已去很遠的綠衣少女亦愕然回頭,但見眾人紛紛圍攏上去,她芳心也是狐疑不已,按不住好奇之心,返回身來。 金遺龍神光湛湛的眸子閃過自信的神色,雖然他緊張得手足有些顫慄,然而更大的企望使他一步一步走向玉面飛戟。 他看見他胸襟上懸佩著的一個晶瑩耀目的玉牌,那是第一高手的標誌啊! 金遺龍多看了兩遍,那奇異的神情竟使得玉面飛戟不由地收下納入懷中,他不能失去這個標誌啊!否則,聲望、榮譽、野心、富貴、失敗的打擊,會使他發起瘋來。 他裝得很平靜,然而嗓音,敏感的人都能聽出他有寒栗的成份:“你是一七二號?” 忽然,他看見一對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這對能講話的眼睛居然包括許多種神色,原來是綠衣少女迎風玉立。 不知怎地,一種男子強烈的自尊心使他膽子忽然大了十倍,他很安祥地笑道:“不錯,在下正是一七二號,請賜招吧!” 金遺龍微笑道:“閣下不願先動手,在下失禮了!” 反手褪去長衫,露出藍布緊身衣裝,只見他儀表神俊,豐朗清逸,顧盼之間,不怒而威,在眾人環伺之下,有如鶴立雞群顯眼之極。 一招“樵子問路”,左掌起處,微微勁風奔向玉面飛戟,玉面飛戟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眉毛一挑,右掌握拳擊出,也是試招。 金遺龍毫不閃躲,就在眾人驚叫紛起之際,硬挨了一掌,然而全身卻紋風不動,穩如泰山。玉面飛戟眉頭微皺,忽然不由地倒縱出一丈多遠,圍著金遺龍繞著圈子。 眾人情緒立時平息下來,金遺龍微微一笑,暗道:“玉面飛戟機警之極,竟不上鉤,好,非叫你上一次當不可。” 左掌陡出,五指如鉤,帶起呼呼風聲。 玉面飛戟不敢大意,旋身錯步,腳底一滑,藉著一滑之勢,猛烈揮出兩掌,金遺龍不退反進,駢指如戟,疾點對方雙睛,騰出一掌,倏然扣下。 玉面飛戟發覺對手在掌法上造詣頗深,招數繁複,難以測度,微妙精奧,神奇詭異萬分,他還想知道他在內力方面的修為如何。當下驀地倒踩天罡,掌指一揮,一式“龍子初現”,一縷勁風,直挑敵人眉宇。 金遺龍擦身晃過,忽覺自己失了一個絕好攻敵機會。 “欸,畢竟經驗太少。” 交錯而過的一剎那,彼此連試了幾招,兩人全是頂尖身手,試招時和普通人大不相同,全是招數未曾使出,已因敵勢變化而中途變式,場外眾人見了,只能看到他兩肩、肘、腰、腿稍微移動,手掌似乎根本沒有拍出,哪知實在已連變了好幾招,稍有少許差池,立刻便得血染當場,屍橫此地。 玉面飛戟暗想:“此人不但招數神奇,高深莫測,就是內力方面也在緩緩增強,如江如海,不知到了什麼境界,實在摸不清他的底細!”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兩人一進一退,一退一進,全無勝負之分,金遺龍首先感到不耐,拍出一招後,喝道:“閣下注意,我要施煞手了!” 玉面飛戟退了一步,冷笑道:“來吧,小子!” 金遺龍大感不悅,雙掌一拍,倏地舞起朵朵掌花,帶起刺耳勁風,在玉面飛戟東南西北四方布下了一道勁網,那滿天花雨的掌影黑壓壓地覆蓋了大地,原來他此時已將純陽真笈中的精粹“萬柳飄風”掌法施展開來。 玉面飛戟大吃一驚,連退三步,他心裡掙扎地叫著:“玉面飛戟,你不能退,再退你要輸了”,然而,寶貴的生命,卻不能因思想的阻止力而就此白白送掉的。他臉孔漲得血紅,怒叱一聲,揮起轟轟拳風投進金遺龍的萬朵掌花之內。 金遺龍放心了,雖然他生平第一次對招,就遇到這麼一個難以對副的敵手,但是,他仍放膽地將“萬柳飄風”掌法發揮到十二成威力。 玉面飛戟並沒有敗下,然而他的招架卻是吃力萬分。 在場所有高手都看得出,他正以雄渾的內家罡氣,彌補他掌法招式上的不足,照理說他應該屬於敗的一方,但是眾人都不願意大會就此結束,每一個心裡都有一個相同的願望:“看看這神祕莫測的武功奇高的陌生少年,到底超過玉面飛戟多少!” 比鬥,仍然是舍生忘死地繼續著,偌大的曲服山英雄大會,此刻竟然鴉雀無聲,幾乎連一根細針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出。 東廂高坐著的九位老人,本來含笑而視,頻頻回顧同伴,慶幸萬綠叢中突然長出一朵紅花,但是,在金遺龍施展出“萬柳飄風”掌法之後,他們這個興奮、喜悅、慶幸的笑容,突然一變而為驚愕、困惑、駭然的神色。那面如鍋底的黑臉老人首先忍耐不住,脫口呼道:“咦,這少年怎麼施展出我們天山派鎮山掌法龍虎七禽掌中的‘龍騰虎躍’,奇怪!” 此言一出,另外八位老人一站而起,紛紛指著比鬥中的金遺龍叫道:“哦,這一招不是我們少林伏魔十八掌中的第十招‘群魔伏首’嗎?” “咦?這招正是我終南派剪牛掌法中的‘引天吸玉’。” “奇怪,這明明是我們崆峒派飛虹十式中的第四式‘春蝶穿楊’嘛,他怎麼也會!” “啊,想不到我們武當派滿天劍法竟也被他偷學去!” “這是我華山派的長青掌法啊!” “這是我崑崙鎮山飛紅八腿中的‘橫掃太平’啊!” “我們太極派不傳之秘,太極玉圖怎的也落到他身上?” “這分明是峨嵋鎮山十六鉤嘛,啊,晃肩、左旋、丟步,哪點不像?他不是我門下弟子,怎麼也會?” 九個老人駭然相顧,齊齊愣住了。 金遺龍鬥得正酣,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場下數百英雄豪傑,此時目瞪口呆,瞧得入神,把全副精神都注意到金遺龍身上。 一個年輕人忘形地呼道:“啊,我們正派人士快要抬頭了,小俠,加油吧!” 他幹澀的嗓音,乍聽起來非常難聽,然而在這裡卻引起各人心中的共鳴,沒有一個笑他,也沒有一個罵他。 綠裳少女眼眶一紅,掉落兩滴晶瑩的淚珠,她想:“爺爺死得太冤枉了,他怎能保證這裡面沒有一個武功出奇的人?” 九位老人怔了一會,臉上都浮上了怒意,因為本派掌法的失落或者被人偷學而去,是他們做掌門人的失責,也是使他們蒙羞的情事。 那黑臉老人匆匆趨至一個手持金鑼的禿頂老者身前,附耳說了幾句話,禿頂老者頻頻頷首,突然“當”、“當”金鑼二鼓響,一面拉高嗓音道: “各位,今天大會到此為止,玉面飛戟與一七二號勝負未決,延至明天再行繼續較技,謝謝各位!” 聞聲,兩人方才罷手,玉面飛戟恨恨道:“小子,明天再收拾你!” “在下一定領教!” 玉面飛戟拂袖而去,眾人呼聲如雷,紛紛向金遺龍包圍上來,目光中俱充滿了羨慕和敬佩的神色。 金遺龍卻心不在焉,他昂首四顧,似在尋找什麼。 “她呢,怎麼不見了?” 綠裳少女的確已走得沒影沒蹤,他滿腔興奮之情,突然消逝一空。 好像這一場舍生忘死的比鬥全是為了她似的,伊人蹤跡飄杳,他失望得像是被澆上了一盆冷水般,說不出是何滋味。 他頹然嘆息了一聲,輕踢著足下的石子…… 忽然,東廂站著的九個老人,幾乎同時地呼道:“餵,少友,你師承何人,可否見告?” 金遺龍微微一怔,望了他們一眼,但見九位臉形不同的老人,卻有一個相同表情:不懷好意。他暗自警惕,搖頭說道:“非常抱歉,不能奉告!” 他乘著九位老人錯愕之間,展開了絕頂輕功,捷如飛燕般掠過包圍而來的人群,離開了這曲服山。沿路上,他暗想:“明天還要繼續比鬥,她反正會來,自己又何必太過性急呢?” 同時,他也下了個決定:“明天跟玉面飛戟交手之時,決不再容情了,聽他左一聲小子,右一聲小子的,似乎一點都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上,哼,明兒可要叫他試試純陽罡氣的滋味!” 思忖間,人已離城市不遠,那近郊的整齊樹林看起來一片油綠,又不期而然地想到綠裳少女那雙含著吸力的眼睛,羞赧的玉靨,纖巧玲瓏的身子又像勁風中的嫩草,說不盡有多嬌柔。 “別想了,想多了自己更煩!” 的確,他有點不可諒解綠裳少女無聲無息的離開曲服山,他認為那舉動仿佛是在輕蔑自己似的。 夕陽西墜,飛霞滿天,道路上映著古樹的影子又瘦又長,然而,他確看見一顆樹木後面站著一個影子,那同樣是纖巧苗條的,他好奇地悄悄走了過去,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足步聲。 終於,他看清那人的背影,他忽然怔住了,連打招呼的勇氣都在無形中消逝殆盡。 那是一個全身綠裳,背樹而立,默默仰望西方殘日餘暉的少女。 金遺龍不再趕路,她也沒有發現身後有人,於是兩人默默地站著,誰也沒有開口講半句話,大地顯得一片出奇的靜寂。 半晌過去,金遺龍忍耐不住,匆匆想起一計,遂大搖大擺地走過古樹,一邊吟哦著李白的清平調:“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葉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會向……咦會向什麼,下面那一句怎忘掉了?” 響亮的吟聲早已驚動那綠裳少女,她愕然回過頭來,見是金遺龍,長長睫毛輕輕眨了兩眨,似已知道他的意思,低鬢一笑,道:“我知道你又在考我了,告訴你,下句是曾向瑤臺月下逢。” 金遺龍大喜過望,但仍不動聲色地回過頭來,拱手笑道:“謝謝姑娘的指點!”一面向少女走去,問道:“姑娘尊姓大名,承蒙指教,不勝感激,在下想……” 少女輕笑著道:“你很想認識我是嗎?” 金遺龍俊臉一紅,不知什麼心思作祟,他膽量忽然又大了起來,一把握住綠裳少女軟滑柔荑,點頭道:“是的,我很想結識你,不知姑娘願意跟我做一個朋友嗎?” 這個野蠻動作使得綠裳少女大吃一驚,一掙未脫,人也驚駭得嬌靨飛紅了,金遺龍目光灼灼凝視她美麗的臉上,追問道:“告訴我,您願意跟我做朋友嗎?我缺少像您這樣的朋友!” 他低沉的語聲帶著男人的磁音,使任何少女聽了,都會迷惑地屈服在他雄沉有力的磁音下。這是很奇妙的事情,金遺龍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見少女沒回答,尚以為她不願意跟自己做朋友,當下失望地鬆開她的柔荑,道:“您不願意,我也不相強,欸,算了……” 他承認自己出生以來,尚未這樣地頹喪過,低嘆了一聲,連嗓音亦變得沙啞了:“姑娘哪怕您將姓名告訴我都沒有關係,千萬別這樣地淡漠……” 低垂螓首的少女,臉上忽閃過一片迷惑的神色,顰了金遺龍一眼,忽而輕嘆道:“你也是一個孤獨的人?” 金遺龍頹喪地點首道:“兩年六月的荒洞生活,與外界隔離,甚至連吃食都靠山洞裡的蝙蝠,我會有朋友嗎?欸,老實說,您是我出洞以來,第一個喜歡的人,然而……您卻拒絕我的友誼……” 少女望著他微呈蒼白的臉孔,知道他所說的都是實情,再見他緊閉著嘴唇,豐朗秀逸的臉上滿是愁容,芳心一軟,輕聲說道:“你這人真是……我並沒有拒絕你啊,你叫什麼名字,能夠告訴我麼?” 聞聲,金遺龍喜道:“這樣說您是答應跟我作朋友了?我叫金遺龍,您呢!” 綠裳少女道:“我姓羅,名燕霜,你以後叫我燕霜就行了!” 說到此地,她突然無限嬌羞地低下螓首,的確,她有生以來,將自己名字告訴一個陌生的少年還是頭一次,她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只覺不忍心違拂他的意思。金遺龍輕握著她的手,她沒有掙脫,只聽到自己芳心的跳動格外加快。 聞著從綠裳少女身上散發的淡淡馨香,他忽然覺得光握手似還嫌不夠,於是,他緩緩將嘴唇湊了過去,在她美麗的面龐上親了一親。 這一親在他來說,久居荒洞,與世人隔離,心中想怎樣做就怎樣做,毫無矯柔做作倒還不覺如何。但是,綠裳少女卻迥然不同,這一霎間,她全身如觸電般,晃了幾晃,才穩住身軀,然而,她卻哭了。 金遺龍吃了一驚,見她晶瑩淚水緩緩而落,哭得如梨花帶雨似的,真是人見人憐,還不知道怎樣一回事情呢,惶急地問道:“……羅燕霜,燕霜,您怎哭了,是我對不起你麼?” 羅燕霜只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她芳心底下實在想不透,自己為什麼不會恨他?尋常的人看了她一眼,她都覺得滿心不高興的,何況金遺龍還親了她? 金遺龍得不到答覆,愈發惶急,忽然板著羅燕霜的身體,道:“燕霜,誰欺負你了,我給你報仇,或者你身體不舒服還是……” 他關切地撫著羅燕霜芳肩,並不停地詢問,羅燕霜忽然咬著嘴唇抬起淚光盈盈的大眼問道:“我問你,你愛我嗎?” 金遺龍聞言一怔,毫不猶豫地答道:“我當然喜歡你,要不是我怎會要跟你交朋友?” 羅燕霜輕搖著螓首,鼓足勇氣道:“不,我是說愛,你愛我嗎?” 金遺龍口張目呆,莫明所以,但他仍點頭道:“我……我愛你,今天第一次見你面我就愛上了你。” 聞言,滿面淚痕的羅燕霜忽然浮上一朵慰藉的笑容,道:“我問你,有一天我如果被另外一個男人搶走的話,你將如何?” 金遺龍又是一怔,奇異地望了羅燕霜一眼,豈料,羅燕霜正一瞬不瞬地注視他,四目相投,他突然激動地將她摟入懷中,毅然道:“那個男人太可惡了,他如果敢搶走你,我拼了命也要把你搶回來!” 羅燕霜芳心一甜,面靨上也隨之升起了兩朵幸福的笑意,然而,這種幸福的笑意卻隱約摻雜著一縷淒惋的成份。她惆悵地輕嘆一聲,毫不掙扎地接受了金遺龍的愛撫。 玉人在抱,綺念頓生,金遺龍洶湧而來的感情,使他貪婪地更進一步,他要親吻她溫馨的櫻唇。 羅燕霜輕輕地閃開,惆悵的凝望著天邊剛浮現的星星道:“龍……你不能……欸……花開得太快了容易凋謝……感情進行得太快也容易失落,你了解這兩句話的意思麼?來,我們來數數星星……” 兩人輕聲細語,渾然忘了身外的一切,冷霧蒙頭之時,金遺龍才霍然驚醒,問道:“燕霜,你的家住在哪兒,天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羅燕霜眼眶突然一紅,咬著嘴唇道:“爺爺死了,我不知道該回哪兒去才好。” 金遺龍同情地握住她柔嫩的纖手問道:“你的父母呢?” 羅燕霜淒然苦笑道:“娘八年前就去世了,爸爸不久也棄了我跟爺爺,不告而別,至今仍下落不明!” 金遺龍黯然道:“你跟我一樣,同屬孑然一身,我們去客棧寄宿一夜好麼?” 羅燕霜猶豫了一會,終於首肯,金遺龍欣然帶著羅燕霜宿入一家客棧。羅燕霜客房就在他隔壁,是以,他安頓好後,就前來陪她聊天,羅燕霜眨著長長的睫毛,欽佩地說道:“龍哥,你年紀輕輕,武功哪兒學來的?” 金遺龍如數以告,只隱起爸爸鐵府大將軍與憂鬱鬥士的一段對話,羅燕霜眼睛睜得大大的,顯然被金遺龍一番奇妙的遭遇給驚住了,半晌才關懷地說道:“龍哥,你離開媽媽那麼久,她不會想念你嗎?” 金遺龍暗暗流淚,但卻不願讓羅燕霜看見,別過頭,望著窗外蒼穹上的新月繁星,道:“她會想念我的,她常常親我,摸我的頭髮,告訴我做人的道理,她教我武功,又為我操勞,是的,她深深地疼愛著我,我懷念她遠遠超過我所有認識的人!” 聽他這樣說,羅燕霜芳心突然浮上一點妒意,因為金遺龍愛她的媽媽遠超過她,雖然,兩者的愛是不同的,但她仍免不了嘟著嘴。但是,想起明天金遺龍的決鬥時,她又不安地問道:“龍哥,你明天有自信打敗玉面飛戟嗎?倘若不幸失手……我……也……” 金遺龍一怔,乍見羅燕霜雙眸凝蓄著一片深情的淚光,他禁不住感動地摟著她道:“不會的,玉面飛戟的武功我已摸透了,他是不容易擊敗我的,你不用擔心,保險明天我會大勝而回,並且……” 他神光湛湛的星眸,隨著話聲閃過一片氣吞河岳的萬丈雄心,接道:“並且我還要懸掛著第一高手的標誌出現在你的眼前。” 羅燕霜聞言之下不禁破涕為笑,說不出有多欣慰。 憂慮一失,嬌態復萌,月光底下,她美麗的嬌容不知有多美麗。金遺龍忘神地瞧著她,情不自禁地一個撲勢將她摟進懷中,跟著在她臉上、額角、眼睛、鼻樑上一陣狂吻,然後,他貪婪地翕動著火熱的嘴唇,向她溫馨的櫻唇進襲。 羅燕霜微掙了兩次,終於屈服了,她輕輕地合上眼睛,顫抖著身軀,等待這生平第一遭的熱愛降臨。 忽然,神志恍惚中的金遺龍,感覺背部受到輕微的一擊,這一來,他大吃一驚,神志全醒了,顧不得下床,先是肘部輕撞床面,跟著藉力使力,飛出窗外,揚目打量,月光下樹影搖曳,蟲聲如泣,卻找不到一個可疑的影子。 “莫非自己太敏感了?” 他匆匆縱回房間,只見羅燕霜正滿臉蒼白地拿著一張紙柬,欲言又止,一副驚恐慌亂的神情。金遺龍疑腹叢生,取過紙柬一看,但見上面游龍飛風地寫著: 奉告金姓少年: 楊柳欲折,寄語秋風,花蕊欲開,一度春頭,三思而行,城郊石橋見面則可。蒼穹一劍羅岱岳具。” 金遺龍疑想著:“蒼穹一劍羅岱岳是誰?為何要跟我見面? “燕妹見了這紙柬為何又呈驚恐之容?她認識蒼穹一劍嗎?”遂道:“燕妹,此擲柬人來歷不明,無緣無故邀我見面,我去看看此人究竟在搞什麼鬼!” 羅燕霜忽然顫聲道:“龍哥,您不能去……千萬別去……” 金遺龍驚疑交加,止步問道:“為什麼呢?你認識他嗎?” 羅燕霜欲言又止,臉色甚是淒惋。 金遺龍更想探明真相,匆匆說了聲:“燕妹稍待一會,我去去就來!”足尖輕點,人如飛燕一般,輕靈美妙地縱出窗戶,腳未落地,那羅燕霜已嬌呼道:“龍哥……不能去,聽我的話,別去!” “不行!”金遺龍堅決地道,“我要問問這人是什麼意思,無緣無故的邀我見面,哼!” “你……你不能去呀!” “霜妹放心,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 耳邊淒惋嬌呼頻起,金遺龍心中更疑,暗一咬牙,將羅燕霜呼聲摒諸耳外,人如流星趕月,幾個縱掠便離客棧五六十丈外了。 一口氣奔到城郊石橋附近,他因久居荒洞,終日靠食巨形蝙蝠過日,不想因禍得福,無意之中因吃食千萬只蝙蝠之故,竟能在夜間看清身外十丈之內的景物。這時,他左右顧盼一周,已然發現石橋對面一顆巨松下筆直地站著一個人,心想蒼穹一劍大概就是此人了,遂道:“閣下便是蒼穹一劍嗎?” 那筆直立著的人忽然發出一聲清越的笑聲:“小娃子好厲害的眼神,怪不得能跟玉面飛戟一較高低,哈哈,本人就是蒼穹一劍,有話過來談吧。” 金遺龍聞聲飛掠過去,頓時看清這人臉孔,但見他長眉風目,面如古玉,年不過四旬,鬍鬚全無,全身雪白衣衫飄飄不定,加之他身形修長,顯得風度翩翩,金遺龍抱拳問道:“敢問閣下夜擲紙柬,邀約在下于石橋見面,未知有何指教?” 這書生打扮的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本人約你來此,本無他意,只想求你答應一件事!” 金遺龍愕然道:“說來聽聽,只要在下做得到,決不使閣下失望。” 蒼穹一劍古玉似的臉孔泛出一絲笑意,頷首道:“小娃子好爽直的口氣,難能可貴,說來本人這個要求算不了什麼,你是一定有能力辦到的。” 金遺龍劍眉微皺,道:“請閣下爽快點說吧。” 蒼穹一劍笑了兩聲,臉色忽然一沉。 “從今之後別跟小女來往!” 金遺龍疑道:“不知閣下千金何人?” 蒼穹一劍道:“羅燕霜,希望你今後別再跟她纏在一起,做得到吧?” 金遺龍大驚失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喝一聲道:“你說謊!” 蒼穹一劍揚聲笑道:“這又有什麼說謊的必要,羅燕霜是我女兒,千真萬確,你不信去問她好了。” 金遺龍搖頭道:“不行,我不能離開她,我深愛著她!” 蒼穹一劍冷冷笑道:“小娃兒的意思是不接受本人的要求?” 金遺龍斷然答道:“正是,你待如何?” 蒼穹一劍長笑一聲,笑聲清越,劃破了四周靜寂的長空,傳來摻雜著怒意的回答:“哈哈,十年來本人遁居海外,竟也被世人忘了,哈哈,小娃兒,當今武林之中誰敢如此對我講過話,恐怕也只有你……哈哈……” 金遺龍卻不管這些,他為了保存自己跟羅燕霜的情誼,寧要犧牲一切地道:“你要怎樣都可以,就是別想叫我離開羅燕霜!” 語氣堅決之極,蒼穹一劍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他神俊秀朗的臉上,見他滿臉至情,也是微受感動,平緩了下情緒,道:“小娃兒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難道你以為本人不高興你跟她在一起麼,哈哈,這你就錯了!” 聞言,金遺龍忙問道:“那為什麼呢?” 蒼穹一劍道:“小娃子,這是你運氣不好,她八歲時,已跟人訂親了,馬上男方就要來迎娶她了,你還能跟她來往麼?” 金遺龍立時被春雷擊頂,再大的忍耐力也忍受不住,搖晃著身體喝道:“不,不可能,這些都是謊話,你一直在欺騙我……” 望著他蒼白的臉色,蒼穹一劍喟嘆一聲,語氣一軟:“小娃子,這完全是真的,為了她的幸福,你如果真心愛她,應該犧牲才是,倘若你不願聽我勸告,一意孤行,不但害了她終生幸福,就是你自己也得不著什麼好處的!” 金遺龍倚在樹背上,心中極力地否認這事情的真實性,然而,事實俱在,羅燕霜曾說過的話語掠過耳畔時,他又駭然相信了。 “我問你,假使有一天,我被另外一個男人搶去的話,你將如何?” 他記得那時他還激動地說:“那個男人太可惡了,他敢搶你,我拼了命也得把你搶回來!” 如今,言猶在耳,他卻沒有這份心思了。 失望、悲愴、憤恨,幾乎每一個不好受的滋味,都湧上了他的心頭,他噙著兩眼淚水默默地走了。 目送這神俊豐朗孤獨的影子逐漸消失,蒼穹一劍突然提高嗓音呼道:“小娃子,日後如遇困難,可來找我蒼穹一劍!” 金遺龍根本就沒有理會,他痛苦地流著淚。 剛出道的他,懷著滿腔傲心,然而,卻被人在純潔的心靈上劃上了一條創痕。 當時,他沒有回客棧,他似乎除了記掛明晨英雄大會與玉面飛戟比鬥之外,似乎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他留戀的。 他露天而眠,仿佛重又回到了三年前席地而居的困苦日子,所不同的是這次他多了一份慘痛的心情。 X X X 翌日清晨,旭日東昇,惠風和陽,吻著露宿在地上的金遺龍,金遺龍只睜開惺鬆的睡眼,向四周一看,不由暗笑自己出洞才三天又衣食無著了。 懷著沉重的心情步入城來,忽地,他覺得今天情形不同,那來往行人,初開店面,擺設小攤的人,無不都瞪大眼睛在看著他。金遺龍抹了抹俊臉,還以為露天睡覺留下什麼好笑的痕跡,但是,大家目光仍自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而且紛紛停下了工作。金遺龍更疑,忽見一個中年生意人走了出來,堆起和靄的笑容道:“歡迎小俠光臨,小店不勝榮幸。”金遺龍再也忍不住,問道:“你們看我做什麼,難道我樣子可笑,或是……” 那中年生意人笑道:“小俠誤會了,我們都聽說小俠武功蓋世,不在玉面飛戟之下,是以心存瞻仰,均欲一睹小俠丰采為榮!” 金遺龍聞言一怔,奇道:“你們並非武林中人,怎知這些事情?” 中年生意人笑道:“小俠有所不知,本來江湖上的事情與我們市井商民毫不相干,但是近年來可不同了,正派俠義,一蹶不振,魔道中人猖狂日增,胡亂搔擾百姓,我們早已忍無可忍,但卻無法反抗。自昨日您與玉面飛戟比鬥不分勝負的消息傳出後,我們全城的人,不論男女婦孺都在為您高興,也為正派人士有出頭之日而慶幸小俠,您不是就要去繼續昨日未完的搏鬥嗎?希望您馬到成功,我們全城千萬人的希望都系在您一人的身上,為您祈福,靜待您凱旋歸來!” 金遺龍暗自驚異道:“消息傳得真快,昨日才比鬥,今天一大早就有人知道自己了!” 心下也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問道:“你們怎不願意讓玉面飛戟勝利呢,他武功不是很高嗎?” 聞言,這和靄的生意人面色一黯,嘆息道:“不是我們存心不平,實在他使我們太失望了,六年來比鬥了兩次,次次都敗在魔道高手金翅銀羽手裡,我們對他是萬分的灰心!” 他頓了一頓乞求的道:“小俠,我們只有靠您才能使我們安居樂業,只有您,天下才有太平的日子,小俠,求求您,我們真摯地歡迎您勝利歸來!” 金遺龍雄心大起,暗想:“這城裡人的希望都系在自己身上,自己要振作些,別為昨天的兒女私情誤了錦繡前程!” 想著,毅然地道:“你們放心!只要我金遺龍有這份力量,將毫不保留地貢獻出來,今天比鬥勝負,尚不敢預料,只有竭盡心力為之,以不負你們愛戴之情!” 生意人愉快地笑了笑道:“小俠一定勝利,這個問題不知有多少人談過了,他們都異口同聲說您最有希望!” 金遺龍還想謙虛幾聲,忽見對面走來一位龍鍾老太婆,左手握著枴杖,右手拿著一包東西,人未到,先是一聲“小俠您好!”,金遺龍忙回道:“婆婆您好!” 老太婆慈祥地笑道:“小俠,聽說您要趕上曲服山與玉面飛戟一決勝負,我匆忙趕來,不及準備,只有隨便買來一點東西送給您,希望您不嫌棄,收下來,這是我一點心意,談不上什麼!” 金遺龍見她滿面真摯之情,接過那包東西,打開一看,原來是一些幹肉燒魚,雖不是上好食物,然而老太婆的一番真摯情意,卻使他深深地感動著,連忙拱手道:“婆婆這樣待我,不知叫我怎樣謝您才好!” 老太婆見他溫文儒雅,彬彬有禮,而且相貌美俊,不亞潘安再世,忽然無限感慨地喟嘆一聲道:“欸,要不是春兒那孩子死得太早,將她許配給您多好,哪怕是側房……” 金遺龍聽得清楚,不由問道:“婆婆,春兒是誰?” 老太婆黯然道:“她是老身的孫女兒,長得又溫柔又美麗,誰見了都喜歡,欸,就是死得早,否則將她許配給您,不是天生一對……” 說到此,一見金遺龍玉面通紅,手足無措,不禁歉然補上了一句:“老身總是喜愛胡思亂想,還望小俠原諒!” 這時,又有一個年輕小夥子,一面喘吁吁地捧來十幾個橘子,一邊高呼道:“少俠慢走,這幾個橘子送給您比鬥中口渴時吃的,這是我娘的意思,請您收下吧!” 金遺龍感動得無以復加,隨手拿了兩個大的道:“謝謝你,我只消兩個就夠了,餘下的你們自己用吧!” 那年輕小夥子微感失望地道:“少俠不肯接受,不要是看不起我們吧?” 金遺龍怪道:“小兄快別這樣想,你們的好意我感激尚惟恐不及,哪會看不起你們,實在我只有一隻手,拿不了這麼多!” 年輕小夥子展顏一笑,又選了個大大的橘子塞給金遺龍,才高高興興地笑了笑,轉身奔回家去。 金遺龍恐怕此種事情將會源源而來,遂抱拳道了兩聲謝,放腿奔去,不一會已離開了縣城。望著前方一列繁茂樹林,突然覺得自己負有很重的責任,這種責任,使他無法逃避,於是他決定要拼出全力,擊敗玉面飛戟。 穿過密林,前方正是一條寬闊的道路,正想放開腳程馳聘,目光掠處,忽然吃了一驚,不由喝道:“什麼人躲在樹上!?” 兩年六個月的崖洞生活,使他不但練就了純陽真笈內記載的全部武功,而且機警得宛如貍貓,連這隱蔽樹叢中人的呼吸聲都休想瞞得過他。 “不願出來麼?難道想叫在下用請字才肯現身?” 話聲未說完,樹叢中一聲響亮長笑劃起,緊跟著“颯”、“颯”、“颯”.一連掠出了八、九條身影,個個比電還快。 金遺龍一驚,本能地退後一步,運掌護身。 |
第05章 小姐的香閨
這八、九位身手超凡的人整齊地排成一列,畢直地停立著,輕風過處鬍鬚飄揚,竟全都是年齡超過六十歲的老人。 金遺龍看清眾人之後,“咦”的一聲,劍眉微皺地問道:“老前輩隱蔽密樹叢中,不知是何用意,相信決不是為了晚輩吧?” 聞言,九位老人齊齊哼了一聲道:“那你就猜獵了,正是為你而來!” 此言一出,金遺龍更是驚怔交加,張大了眼睛問道:“晚輩有何失禮之處,或者有冒犯前輩的地方,竟勞動各位前輩不辭辛苦而來,能夠詳告一二麼?” 九位老人又是一哼,不言不語,盡拿冷削的眼睛望著他。 金遺龍暗想道:“我金遺龍踏入江湖不過三天,哪一點得罪了你們,這樣冷面冷氣倚老賣老的,奇怪?” 老人毫無動靜,金遺龍微感不悅,遂再問了一遍,這一次問話比上次要強硬得多,他原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人物,哪肯低聲下氣地遭老人白眼。 九位長須老人互望了一眼,然後才將目光停留在一個面如黃蠟的老人身上,說道:“洛南道兄,你代我們說話吧!” 面如黃蠟老人,點頭應允,操著幹澀的嗓子道:“小娃兒聽著,我們九位就是當今武林九大宗派的掌門人,特地來懲治你目前所犯的罪狀!” 金遺龍大為震驚,忖道:“我犯了什麼罪?勞動了他們九位掌門專程趕來?” 心中疑惑,不由問道:“晚輩犯了什麼罪?且請前輩明講。” 洛南派掌門人黃葦上人黃蠟似的臉色忽然往下一沉,擺出一派嚴峻肅穆的表情說道:“第一,你犯了偷學各派不傳武學之罪,第二,你犯了欺瞞尊長之罪,第三,你犯了恃技凌人之罪。以上三大罪狀,按照武林規律,應處以斬首、切臂、斷腿之刑,姑念你年幼無知,特恩準你自裁而死,小娃兒你照著辦吧!” 金遺龍聽罷,氣得俊臉煞白,大喝道:“前輩身為一派掌門,竟隨口欺蒙一個後生少年,實令在下惋惜。前輩所說三點罪則顯然含血噴人,在下決不承認,還請說出憑證,否則在下將以聚眾凌弱之名公諸武林。” 洛南派掌門黃葦上人怒喝道:“小娃兒目無尊長,大膽辱及各派掌門,非要舉出罪狀才肯死麼?” 金遺龍毅然頷首道:“晚輩雖年幼識淺,卻不願平白被人欺負,你說吧,只要晚輩犯三點中的任何一點罪狀,何勞前輩動手,晚輩自會橫劍自刎,以死謝罪!” 黃葦上人欺前一步,駢食中二指指著金遺龍道:“你昨日跟玉面飛戟對招之時,掌式之中分明夾有老夫終南派剪牛掌法中第七招‘引天吸玉’,你還不承認?” 金遺龍奇道:“咦?剪牛掌法?這個名字晚輩連聽都未曾聽過,怎會熟習其中招式?前輩這明明是雞蛋中挑骨頭,硬找人麻煩嘛!” 黃葦上人黃蠟似的面上無由地紅了一紅,大喝道:“小娃兒竟敢侮蔑老夫終南派的剪牛掌法真是可惡至極,老夫決不與你甘休!” 八位老人中忽有一位相貌清矍,年約六旬的老人走了出來,輕聲嘆道:“欸,剪牛掌法究竟不算人人俱知的武功,還是由老朽來問問他吧!” 乍聽之下,看似好意,其實刻薄挖苦已極,黃葦上人怔了怔,不悅地瞧了他一眼,只見來人冷笑道:“我是崆峒悲愴叟,你這小娃不知天高地厚,老夫勸你不要自視太高!” 兩人表面上是和和氣氣的,暗地裡卻勾心鬥角,互相在暗地裡諷刺攻擊,佘外七位老人都是明眼人,哪會聽不出來,對他倆間經常發生細故皺了皺眉,不悅之狀溢於言表。 崆峒派掌門人悲愴叟一個箭步趨至金遺龍身前,冷冷道:“小娃兒,我崆峒派飛虹十式想不到也被你偷學而去,昨日瞧你與玉面飛戟比鬥之時,那第四式‘玉孤弄月’竟熟練得遠遠超過我崆峒派所有門下弟子,的確不太容易。不過,你如果放膽認錯,承認偷學各派精華武功,老朽自當憐你有認過之勇,網開一面……” 一言未了,那終南掌門人已在叱道:“不行,這事違背武林行徑至深,絲毫不能寬恕,悲愴道兄,你不能超越自己權力以外!” 悲愴叟不悅地回顧一眼,又冷笑道:“悲愴叟自認不老,腦袋不昏,當有明確的裁判,終南道友,你太過急躁了!” 金遺龍怔道:“什麼飛虹十式?誰偷學崆峒派武功?老前輩,你不能隨便將莫須有的罪名加到人家頭上呀?” 的確,他出道不久,對於這些各門各派的武功根本就一無所知,是以,他更迷惑了,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一句話又將一個掌門人得罪了。 悲愴叟立時滿臉通紅,拂袖退去,其餘八位掌門人於是異口同聲地喝叱道:“小娃兒太可惡了,簡直非到黃河心不死,老夫等真難以忍受了!” 金遺龍抬頭一望,但見各人一臉怒容,蠢蠢欲動,心中一驚,喝道:“好啊,原來你們是存心而來的,索興一起上吧,晚輩總算認識你們這些各大門派的掌門人了!” 一個黑面老人排眾而出,心平和氣地道:“小娃兒,你已引起各派公憤,不快自裁謝罪,決無倖免之理。老實說,毛病就出在昨天你跟玉面飛戟比試時那套掌法,你有信心的話,不妨重施一遍,讓大家再看一看,是否有看錯之處!” 九大門派掌門人怒極攻心,他們幾時遇到過這種場面,受一個小夥子的氣。然而,他們氣歸氣,還是極力忍耐,因為他們的地位、身份、武功都是高高至上的,是以誰也不願意平白背上個恃強凌弱的惡名。 金遺龍一想也對,若不拿出實際行動,表明清白,自己莫不被冤屈至終!心念一動,退去長衫,道:“好吧,各位前輩看看,晚輩這套掌法叫‘萬柳飄風’掌法,也就是昨日跟玉面飛戟交手時所用的掌法,各位看清楚點,有沒有偷學,頃刻便知分曉了!” 這時,大家都靜默了下來,一瞬不瞬地大家都望著他,等待他施展出那“萬柳飄風”掌法以辯究竟。 金遺龍微一抱拳,氣納丹田,便在地上一招一式地演了起來,那微微劃起的“呼呼”風雷勁風,使得各人臉色都變了色。 十招過去,不見任何一個人提出疑問,金遺龍膽子一壯,放心地又施展了下去。 遠遠望去,那種奇詭的縱騰,玄妙的旋身,迅疾的掌影,無不恰到好處,只見萬朵掌花蓋覆滿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簡直繁複詭譎得神祕莫測。這些情景,落在九位老人眼裡,都不自覺地挪動身形趨了過去,大家心中同時產生了萬端地妒意與恐懼。 忽然,終南掌門黃葦上人呼了一聲:“看,這正是本派剪牛掌法中的第七招‘引天吸玉’!” 金遺龍吃了一驚,霍然頓止身形,問道:“這一招嗎?” 他揮動著手掌一左一右作了個人字狀,兩足也一上一下襬成七星、天罡、八卦各式。 黃葦上人沉重地頷首道:“老夫眼睛未花,怎會看錯?正是這式‘引天吸玉’”,說著自己也揉身舉掌做了個繁雜的姿勢,遠遠看去,一老一少所演的姿態竟然一模一樣。黑面老人倏然大喝乾聲道:“娃兒,這回總該伏首認罪了吧!” 金遺龍恍然大悟,驚想道:“原來這純陽真笈中的‘萬柳飄風’掌法竟是匯合天下各種掌法,取其精,摒其莠,匯合而成的,怪不得他們說我偷學他們的武功了!” 遂道:“我並沒有偷學你們的武功啊,這招式全是人家教我的,我怎知道你們也會?” 此言一出,各大門派掌門人紛紛大吃一驚,同聲喝道:“誰教你的,你師父是誰?快說出來!” 這是一項關係他們安危極重的秘密,難怪各人緊張得幾乎窒息。 金遺龍不敢說出是純陽真笈上記載的,見諸人鄭重之情,洋溢言表,也是為難十分,無可奈何地支唔道:“他……早已死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聞言,九人眉毛各自一揚,那面如鍋底的老人首先一掠而至,攔開手掌,冷笑道:“娃兒膽子真大,到這種時候了,還圖欺瞞,老夫非叫你說出真話不可!” 兩股凌厲勁風透體而出,金遺龍輕輕一閃,躲過兩掌,正想說話,驀覺身後勁風刺耳,來不及回身,一手反拋而出,“啪”的一聲,金遺龍退了半步,回頭一望,只見那終南派掌門人黃葦上人含怒而至,神色之間又有幾分驚意。 原來他展出八成功勁襲擊,眼看就要成功,哪知對方若無其事地反拋一掌,就將自己雙掌暗蓄的凌厲勁風摒出圈外,這叫他如何不驚?身為終南掌門的他,遇到像這樣棘手的人,生平還是第一遭,當下羞紅了臉,幾欲找一個地洞鑽了進去。 黑面老人長眉一皺,似乎不願別人幫助,怕有損自己掌門人的聲望,但是,當他瞧清金遺龍與黃葦上人交手的動作時,他眉毛再也放不下來了。 這是他心裡的話,掌上本來已用上了七成功勁,此刻一而變為十二成,每揮一掌,必發出震天巨響,震得四周樹木枝葉簌簌飛落。 各派掌門眼見同伴吃虧,愕了半晌,緩緩擁上,終於,一個也不閒著了,金遺龍左攻右閃全是碰著硬扎硬打的雄猛掌力,心下未免有點作慌。 九位老人幾乎是全力施為,他們一招緊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各人心裡也隨著一招一式的過去,而深感戰慄。最後,幾乎每一個人都驚悸地在想著:“不能留他活口,這孩子太恐怖了,留他活下去即等於縱虎人山。” 每人臉上不再有仁慈長者的笑容,代之而起的是嚴峻的臉色,陰沉無比,人類到了此時,可算是劣根本性全暴露的時候了。 金遺龍咬牙攻出兩掌,忽然厲聲地狂笑起來。 狂笑之聲如鍾如雷,淹沒了所有沉雄渾猛的掌聲。 危機四伏命在旦夕,如燃眉之急,他為什麼縱聲狂笑呢? 他太明白了,他是純潔的,然而現在他知道了,這些身為各派掌門的仁慈老者,到此時已將本來面目完全暴露無遺,竟也出奇的猙獰。 狂笑之聲繼續不斷地延續,然而,卻是一聲低似一聲,一聲弱似一聲。 九位仁慈長者,各派掌門,此刻猙獰得像無數只索魂厲鬼,那扭動的肌肉,暴露的青筋,灼灼的目光都能使人不寒而慄。 他們從金遺龍狂笑之聲聽出了許多諷刺、嘲弄、輕蔑、鄙視之意,然而,卻都不願意講一句話,他們緊緊地咬著牙齒,以期達到最後目的 使金遺龍橫屍當地。 金遺龍被周圍雄渾深厚的掌風壓得透不過氣來,他拼命揮出兩掌,乘對手抵擋之時,掠至空隙之處,長長噓了一口氣,但是,他馬上又被重重包圍了。 是他經驗太少了,不懂得藉力使力,光是一味地虛耗自己內力,與九位高手拼鬥對搏,純陽罡風使他內勁不斷地增緩,可是,那終究是有限度的呀。 半晌過去,他疲乏地晃了晃,忽覺肩膀一痛,跟著一股大力撞來,嗆啷啷跌出去四五丈外。 那是一個面色凝重,出招如風的黑面老人,他一招得手,嘴角邊掠過一絲殘酷的笑意,揚起手掌又是一記“隔山打虎”內家真氣掌功。 金遺龍悲哀地喝了一聲,一種英雄窮途末路的淒涼,使他幾乎停止了搏鬥。 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為何不效法昔年曹操挾天子以令諸候之舉?” 一股莫名其由的力量湧入丹田,他咬著牙用身子硬接了黑面老人一掌,然後一個嗆啷啷,朝後一仰。 良機稍縱即逝,黑面老人驚喜欲狂,雙掌交錯,猛虎似的撲上。 金遺龍眼角飄處,腰部一挺,滑出一尺。 “咦”的一聲,沙石飛濺,黑面老人立足不穩,撲伏地上,十指如戟,還深深插進堅韌的泥土之內,這霎時他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正圖撤身,忽覺左掌命脈一麻,接著整個身子被金遺龍帶得站了起來。 這原是一霎間的事,待各位掌門人發現時,他已被金遺龍擒住,大家立時一動也不動地呆住當地。 金遺龍冷笑道:“好,好,你們真能幹,金某總算開了眼界!” 一言未了,黑面老人目眥盡裂,大喝一聲,揚起另外一隻手掌閃電般向金遺龍胸前襲來。 金遺龍手掌猛一加勁,黑面人掌至半途,又虛弱地垂了下來,他悶哼一聲,怒叱道:“娃兒,要殺便殺,老夫不是你侮辱的!” 金遺龍冷笑道:“要死沒有那麼容易,最少要等在下安全脫出困圍之後!” 黑面老人狂笑一聲,招呼道:“各位別管老夫,儘管上!” 金遺龍揚起一掌,停留在黑面老人天靈蓋不到三寸之處,冷哼道:“哪個敢貿然行事,我就叫他腦漿進裂,屍橫就地。” 八位老人微一挪步,又告停頓,紛紛露出兇光閃閃的眼睛看著他,想俟機而動,又像似頗有忌憚。 這就是做人的地方了,黑面老者日常平易近人,待人和靄,這些人雖在急怒攻心之際,仍然不願見他死于金遺龍之手,是以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兩相對峙下去。 金遺龍挾著黑面老人行至一塊巨石之後,見眾人並未跟隨而來,才微感放心,顧盼四周,天高地闊,四面八方都是退路,暗時高興地笑了笑。 忽想到這般人無故加害自己,可惡至極,揚掌就待拍下。那黑面老人似有預料,不畏反笑:“哈哈,娃兒擊下來吧,為了天山派聲望,你不下手,待會老夫也自行了斷,哈哈,猶豫什麼?” 聞言,金遺龍大吃一驚,他不再猶豫,反而收回了掌勢:“你就是天山派掌門人?” 黑面老人怒極反笑道:“難道老夫還是假冒的不成?” 金遺龍問道:“你可認識一個叫白素秋的女人?” 黑面老人一怔,脫口道:“白素秋,你認識她?她是老夫的師姪女啊!” 金遺龍默然了一會暗忖:“放了他吧,他是媽媽的師叔,一旦被我殺死,媽媽不知要多傷心,甚至於也不理我了。” 想起媽媽,他懷念的至情淚水就不自禁灑濕了衣襟。 終於,他下了個決定,沉聲道:“也罷,看在白素秋面上饒你一遭!” 說著,手掌放鬆了,道:“希望你好自為之,別再像今天一樣隨意去殘害好人!” 黑面老人愕了愕,只覺穴道解活開了,周身也恢復了勁力。 忽然,他狂笑道:“老夫能不死,還是得幸於姪兒認識你。” 金遺龍冷冷道:“當然!” 話才講完,忽覺風尾穴一麻,一聲“不好”尚未出口,又被重重地擊了一掌,跌出二丈餘外。 他知道是怎回事了,巍顫顫地爬起身來,指著黑面老人大罵道:“你,你這個狼心狗肺,比畜牲還不如的東西……你……你……。” 他滿眼淚痕,氣得再也說不下去。 忽然,幾聲歡呼隨著劃起,那呆呆立著的八個老人,相互競走似的縱掠過來,跟著便是兇猛的掌、腿、鉤、棍紛襲而來,手臂麻木的他,只能閃躲,不能還擊,一時鮮血泉湧,金遺龍才知世上的人是這樣的陰險惡毒,氣得口噴鮮血,連連狂笑,直入雲霄。 周身入骨的痛楚,使他神志漸漸清醒了…… “逃,逃,逃,以後才圖報仇!” 鬥大的逃字,在他腦海中飄晃,他忽然大喝一聲:“站住!” 眾人一愕,果然停止瘋狂的群毆。 金遺龍含血向各人噴去,一口血雨,竟也使得九位掌門人相互退了一丈之遠。 “你們等著,我不會死的!” 說罷,衝激著丹田真氣,掠出五丈多遠,跟著,縱騰,奔馳離開了這片密林,連英雄大會比試也棄之不顧了。 各人愕然對著一眼,同時喝了一聲:“追!” 剎時衣袂飄飛,九條身影快如蒼隼,沿著一條有斑斑血跡的羊腸小道追去。 金遺龍跌跌撞撞,沿路跌倒了又爬起,爬起來再跌倒,歇盡了心力才奔出十來里路。他本想休息一會,等鮮血停止流動以後再走,可是心裡記掛著千萬百姓對他抱著的希望,也就咬緊牙根苦撐下去。 荒山深洞的生活把他磨練成一個堅忍不拔的人,決不是一個打擊或者一陣狂暴風浪能將他打垮的。 遠方有城樓雄壯的影子,金遺龍疲困之中又有些驚喜,只要一進城,他就有足夠的地方躲避後面的敵人。 然而,不幸的他卻被發現了,那是在一座荒僻的城郊廟宇前。 黑面老人率眾追來,長笑一聲掠過半空,以極快的身法超越眾人,足方落地,舒臂伸掌“啪”的一聲,輕輕擊在金遺龍鮮血淋漓的後頸上,然後他驚喜地滯立一旁,他要親眼看金遺龍倒在他足跟下。 那被擊之處正是全身八大死穴之一天經穴,練武之人視為死脈,就是輕輕一觸都會產生不幸的後果,哪能經人用內家氣勁去拍擊。 金遺龍果然不動了,靜靜地站在那兒,跟著不久之後全身起了一陣搖晃。 黑面老人暗數著手指: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他忽然響起刺耳的狂笑,因為通常練武人天經穴被擊中,都數不到十下就得立斃當場的。 金遺龍在他數到十的時候,轟隆一聲撲倒地上,忽然,他狂吼一聲揚掌自拍太極死穴。 “啪”的一聲脆響,他突然張口吐出一大攤紫血,跟著抓起一塊尖峭的石塊在健膺三裡要穴上猛力一劃,鮮血泉噴而出,他仰天吸了一口氣,又挪動腳步如飛跑了。 這幾個動作,看似輕而易舉,可是落在黑面老人眼裡,卻不啻是春雷擊頂,臉色大變,頹然虛弱地倚靠在樹背上:“完了!一切希望都完了,他既能自封死穴,武功必已臻半仙之體,還有什麼辦法能夠毀他呢?” 半仙之體,這不是簡單的事情,千百年來,武林之中只聽人說,卻從未出現過這樣 個人。黑面老人見多識廣,當下連追趕也沒氣力了,其實他又哪裡知道,金遺龍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哪裡能練成半仙之體,只是他不惜冒險來一次“天人睹鬥”延長自己的性命罷了。他以本身精純的純陽真氣突破天經死穴,然後以太極、三裡要穴以創攻創,以傷閉傷,互相牽連,以微弱的希望實行冒險罷了。 金遺龍想:“我要以孤注一擲作賭,以期報答千萬百姓的真誠愛戴。” 黑面老人再度率眾追趕時,他不敢離他過近,惟恐金遺龍在狗急跳牆之下實行玉石共焚的反噬行動。 穿過大街小巷,金遺龍已是虛氣上升,紫氣滿面了,對準了一家氣派極大的銅門高牆翻了過去。 這時,夜市初展萬家燈火,這氣派不亞將門侯府的樓宇,只有一間隔房是熄了燈光的,餘外燈燭輝煌,全部一目了然。他經歷不多,卻天生機警,暗提純陽真氣,捷如猿狸,攀緣上屋,不一會,雙手已抓住那間燈光全滅的房屋窗檻竹條,全身使勁,翻滾進屋。 九位掌門人見他人影飄牆而入,也是紛紛暗打招呼,相繼縱過高牆,摸進樓門前,黑面老人忽然止步道:“不行,這樣目標太大,我們分成九路,分路搜索,只要其中一人發現,便以笑聲暗示,我們當儘快趕來!” 匆匆分好方向,就待動手搜索,忽然銅門一開,晃出四五條高大人影,想必是被九人對話聲驚動,各自拿著亮晃晃的大刀,大喝道:“呔,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強盜,竟然洗劫將軍官邸,簡直是老虎頭上拔毛,不要命了!” 四人一會即分,手持大刀,分別向九人迎了上去,明亮燈光下,這四人全是家將武師打扮,傲氣凌人,不可一世。 九位掌門老人各自暗吃一驚,想不到追人追出了毛病,碰到江湖中人所最不願招惹的官府頭上,於是大家退了幾步,示意黑面老人表明身份,免被誤會。黑面老人抱拳笑道:“各位請了,我們並非強盜,更不是來擾亂將軍官府的,我等九人俱是武林各派掌門,今天為了一個欺瞞尊長的叛徒追來此地,希望各位看老夫等面上通融通融,讓我們將叛徒捕獲,決不驚擾分毫就是!” 聞言,四人吃了一驚,打量九人片刻,那為首一位半信半疑地道:“原來如此,在下失敬了。憑你們九位掌門人面子,這點小事,在下本意不該推諉,可是抱歉得很,在下等弟兄吃人家的飯,做人家的事,無法自作主張,想各位長者必會見諒的吧!” 四人雖驚九位老人身為一派掌門,技藝至高無上,然而,他們與九人並無厲害關係,心雖驚,卻並不害怕。然而,四人也不願意招惹這些人物,是以和氣地拒絕了。黑面老者哪裡聽不出話中含意,不由眉頭一皺,抱拳道:“各位不能作主,老夫也不願相強,只希望能在這四周圍牆內找尋一遍,這點小事,各位想必能答應了吧!” 那家將模樣的漢子苦笑道:“此事因將軍門風極嚴,偶犯小過,必處以極刑,在下心有餘而力不足,只有向尊長們深致歉意了!” 他言下之意,仍然不肯,只客氣地將責任推到門風嚴厲的主人將軍頭上。 黑面老人失望地嘆了一聲,招呼各人,怏怏離去。 他們縱出圍牆,並不立刻就走,黑面老人苦笑道:“可恨這四個傢伙根本不與咱們發生厲害關係,是以敢藉言推諉,這種吃官家飯的,打了他也沒好處,咱們耐心等一等吧,也許娃兒停滯不住,再出來也說不定呢!” 九人緩緩踱步圍牆之外,耐心地等候著。 且說金遺龍滾進暗室之後,噓了一口氣,靠在牆壁上休息了一會,他疲乏之極,才一停止動作,周身就感酸痛不耐,不由低低呻吟起來。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連呻吟也不敢出聲了:“這屋裡也許有人,自己一出聲怕不立刻驚動了他們!” 自忖後果嚴重,連呼吸也不敢出聲了。 他揚目四望,只見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不禁悲哀地流下了兩滴英雄淚:“欸,禍不單行,身體受傷極重不說,就連好不容易練得的夜明眼也失去了!” 想著閉上眼睛休息一會,當他再度被驚動地睜開眼睛時,黑暗一片的房中隱約可以看到一絲輪廓大概了。只見桌椅方台,茶几絹布,房中精雅乾淨,纖毫不染,更有粉盒畫筆,及女人用的化裝用品,置于妝臺衣框之旁。金遺龍微微一怔,暗忖:“不好,自己竟闖進了人家閨房裡面,這該如何是好?” 閨房東邊放置一張象牙大床,白紗床單披其上,粉紅帳幔輕籠床身,床上還側身躺著一位身著輕紗睡衣的少女,苗條的身軀,纖細的腿足,賽雪欺霜的肌膚毫無保留地襯托出來,就像一幅海棠春睡的圖畫,美麗而含有詩意。金遺龍看了一會,竟不想去驚動它,他屏息凝神,蜷伏著毫不出聲地調息著。 床上睡著的少女甚為安詳,似乎還不知有個受傷的少年闖進了閨房。 半晌,金遺龍俊臉發白,受不了內力逆血交衝的痛苦,“嗯”的一聲,呻吟出聲,幾乎同時,那安詳睡著的少女輕輕翻了個身,露出雪白的皓腕,滑落床緣。 金遺龍大吃一驚,幾乎停止了呼吸,片刻之後,仍不見少女動靜,這才放心,想著,“自己膽子怎麼突然小了起來,一點小事就疑神疑鬼的?” 突然,房外喝聲大起,金遺龍聽出是九位掌門老人的口音,心中大驚,忙翻了個身,緊靠著窗台,恐他們突然闖進尋來。 這時,那靜靜熟睡的少女像似被喝叱之聲驚動般,突然“嗯”的一聲,緩緩坐了起來。金遺龍看不見她面孔,但仍聽她自言自語地說道:“奇怪,這幾天強盜真多,前兩日來了幾位才被打跑,怎麼今天又有了。欸,真令人心神不安,睡覺都不放心!” 語聲宛如銀鈴,悅耳之極,然而金遺龍卻暗暗念道:“但願蒼天保佑,千萬別讓她發現我才好!” 少女自言自語了幾聲,才緩緩下得床來,一步一步向金遺龍走近。 金遺龍冷汗並流,緊張得幾乎窒息過去。 “蒼天啊!我金遺龍生平並未做過壞事啊!” 少女輕盈的靠近窗戶,向樓下張望了一眼,吸了口新鮮空氣,才幽幽嘆道:“欸,這些強盜也太大膽了,也不打聽打聽我們是什麼人家……” 她望了片刻,輕輕開了窗門,忽然,眼睛一動,瞥見旁側僵僵地多了一個人影,芳心大驚,“呀”的一聲,正要大喊,金遺龍見身形敗露,怎敢大意,奮力站起,手掌緊緊封住櫻桃小口,厲聲道:“不許聲張!” 少女全身打顫,幾乎暈厥了過去。在濛濛月光之下,只見她大大的眼睛早已嚇得淚落如雨。 金遺龍心感不忍,但事關性命安全,也不由硬下了心腸,手掌緊緊封住她櫻桃小口不放,一面低聲厲色道:“乖乖靜下來,否則我把你殺死!” 隨手拿起那放在窗台之上的一柄小刀,指著她高低起伏的胸脯,冷冷道:“我就是強盜,你若聲張,別怪我心狠手辣!” 少女根本就沒聽進去,驚駭之餘,顯然已呆住了,那一瞬不瞬的眼睛不停地流著淚,卻沒掙扎。 金遺龍狠聲又道:“對,像這樣才是聰明人,今夜我在你閨房暫時寄宿一夜,明兒一早就走,你要乖乖聽我的命令,否則,那……” 他揮著手上明亮的小刀,恐嚇地作了個姿態。 少女終於點頭了,她神志清醒過來,惟身軀仍在不停顫動。 蕭瑟地晚風刮面而起,金遺龍身體一冷,少女也打了個寒顫,金遺龍怕弄不好傷了她身體,乃和氣地命令道:“你去睡覺,別受涼了,不過我得警告你一句,不許聲張!” 少女點了點頭,回到床上躺下。 她並沒睡覺,其實,她這時根本就睡不著,張著大大的眼睛驚恐地望著金遺龍,見他神色慌張,衣衫破裂,滿身血跡,芳心不覺驚異。 金遺龍走近窗口,仔細望了四周一眼,見敵人並未追來動靜,才微感放心,拭去了臉上的血跡,疲乏地坐了下來。忽然喉頭一甜,眼前一黑,張口“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人也支持不住內外嚴重的創傷,昏厥過去。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他才悠悠醒來,微微睜眼一看,強光耀眼,又難受地閉上,這時他有知覺了,只覺背上溫涼涼地難受已極,好像有一大群螞蟻在爬似的。 “我難道睡在山上不成,咦,哪裡來的螞蟻?” 他驚異地翻轉一下,驀地,他臉色大變,昨夜事情一經思索,如在眼前一般,他奮力一挺,站起身子,首先映進眼簾是一雙明如秋水的大眼睛,接著,小巧的鼻子,溫馨的櫻唇,柔細的頭髮,纖巧的身軀,和一個佈置精細別致的房間……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是,面前美慧的少女卻衝著他羞赧的一笑。 “不,不,這是真的!” 他從床上踏了下來,忽覺四肢一軟,“ 通”一聲栽了個大跟鬥,少女匆匆把他扶上了床,背上涼涼的,他又發現自己上身一絲不掛,不知什麼時候被脫去了。他想問,但喉頭幹澀,又說不出話來,耳畔只聽少女很關心地道:“快別動,那麼多傷痕,滿背都是,再動血又要流出來了!” 金遺龍驚疑不已,乍聽少女又道:“真嚇死人,要不是我給你止血,怕不流得滿室都是,我看你根本就不像一個強盜,文文靜靜的,敢情昨晚你在騙我!” 門房一開,一個打扮像丫環的,端來一盤食物,憂愁地道:“小姐,他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男人,您讓他睡在您房裡,讓老爺知道了,您怎樣解釋得清楚!” 少女嘟著嘴道:“不要你管,我高興這樣做,就是讓爹爹看見了又怎樣!紫娟,你出去吧,不要跟任何一個人講就行了,這不關你的事,我一個人會負責的!” 紫娟輕噗一聲,怏怏而出,少女活潑的臉眨著大眼睛,微笑道:“紫娟就是喜歡多管閒事。餵,你別生氣,瞧,這是我叫人給你做的早餐,好好吃吧,別餓壞了肚子,以後當不成強盜了!” 瞧著那香噴噴的食物,金遺龍飢腸轆轆饞涎欲滴,但礙於周身酸麻無力,只有眼巴巴地望肉興嘆了。 少女似乎知道他的意思,噗嗤一笑,一口一口餵著他,等到一盤鮮肉蒸蛋全吃光了時金遺龍還感到不夠,少女抿嘴笑道:“瞧你這個樣子,連吃食的力量都沒有,還做什麼強盜!” 金遺龍聽她講得甚是調皮,也不作聲,心想她一定是個刁蠻的少女,忽聽她輕聲嘆道:“欸,年紀輕輕,什麼事不能做,偏要做強盜,年老了沒有力氣的時候怎麼辦,總不能當乞丐呀!” 金遺龍啼笑皆非,肚子一飽,頭雖昏昏沉沉,但已有力氣講話了:“你不怕強盜嗎?我沒聽說過一個女孩子膽子有那麼大!” 聞言,少女噗嗤笑道:“這一次你總該多一份見聞了吧!” 金遺龍道:“看情形我今天不能走了,欸,要命的傷,叫我如何是好!” 少女輕笑道:“我又沒有趕你走呀,急什麼,等傷好了再走也不遲!” 金遺龍感激地道:“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意思!” 少女聞言,忽然笑得花枝亂顫,半晌才道:“真奇怪,強盜也會覺得不好意思!” 金遺龍俊臉一紅,暗想:“糟糕,她口口聲聲強盜長,強盜短,不要把自己真當成強盜了?”繼而想起自己身世,決非一個從未涉足世間而閱歷毫無的少女能夠了解的,也就閉口不言了,任她稱自己強盜算了! 少女笑了一大陣子,望瞭望天色,忽道:“我姐姐跟我約好今天看戲,不能不去,你靜靜養傷吧,不要胡思亂想!” 她裝扮了一會,推開房門,又囑咐道:“餵,我桌上有書,無聊的時候看看書,千萬別亂跑,我在外面下了鎖,免得人家懷疑!” 說著,娉婷而去,一會兒功夫,腳步聲也沒有了。金遺龍忽覺得心裡有點空虛,但想到自己危險的內傷時又凜然一驚,暗想:“天經死穴被擊,幸仗著自己練有純陽真笈及自封太極、三裡要穴,方能得以苟延活命,若再不急速自療的話,恐怕回生無術了!” 匆匆從腰身懸囊內摸出純陽真笈翻開自行療傷的一頁武功記載,找了一會,發現“人天交戰”之旁,一行朱色毛筆寫著“天人兢鬥”四個大字,忙仔細看下去! 天人兢鬥,乃練武之人油盡燈枯之後或內腑傷毀之後逆血上衝之際,此傷極難治療,除非習有最高正宗內家氣功,方有一點希望。 金遺龍讀罷,冷汗並流,顫抖著再看下去! 此傷大體可分四種現象,一死,二殘,三缺,四廢。普通人身三十六大穴,十二死穴一經觸中,即有性命之危。尤其十二死穴,血運經脈,氣行紫府,決不容許外物擊撞,千百年來,為此喪生者,多如過江之鯽。練武中人無論習成,習中,初習,皆以此忌憚最深,或不以速成,或中途停輟,或畏不敢試者,弊病流傳,為害甚深。本集為解除嗜武者心靈禁錮,特邀天下佼佼者者于一,專事研究,凡十二年,始獲小成特記述於後: 一、自閉十二連關死穴,以真陽之氣衝擊丹田,使之抗力加深,三年之後以其潛伏之氣衝破玄關穴,始有微望。此治療之法,不能一氣呵成,應具備絕大堅忍毅力忍耐山寒暴霜,否則,逆血上騰,不斃亦殘。 二、習有內家絕頂氣功者,靜盤荒山,朝天吐納,凡十三年,始有微望。 金遺龍幾乎不敢再看下去了,這前兩種自療傷創之法,須持之以久,實在難使他忍耐,他悲哀地想了一會,將全部希望寄託在第三個治療的方法上: 三、習我純陽真笈,又具正宗玄功者,練功時已具備先天能伸、能縮之性能,是以費時最短,治療希望亦最大。先以純陽罡氣匯聚丹田紫府,待虛氣上升之時,覓一真陰少女於聚力正中,實行天地交泰,此治療之法,女方痛苦較男方為甚,要真誠合作,忍讓純陽剛火焚身者,無法痊癒,患者三思為要。 閱畢,金遺龍緊張地嘆了口氣,暗忖道:“第三種治療之法,還須要一個真陰少女合作,欸,誰肯將身子白白奉獻給人,看來也是絕望了!” 他運了一會兒,把純陽罡氣匯聚丹田紫府,週轉一圈,見日落西下才頹然罷手,這時房門傳來開門之聲,金遺龍心中一陣亂跳。 隔了一會,房門一開,那刁蠻美慧的少女輕盈地走了進來,見他一副愁眉苦臉樣子,未語先是噗嗤一笑,道:“你怎麼啦,是否又想到你的強盜同伴了?嘻嘻,你呀,長得倒還漂亮,就是沒有出息,不幹好事!” 金遺龍滿懷心事,欲言又止,心想:“她與自己認識才不到一天,怎會答應我這無禮的要求,還是別問了,免得自找沒趣!” 少女取笑了一會,見他依然愁眉不展,也就不好意思了,關切地問道:“你有很多心事是不是,告訴我,是不是在想你的心上人?” 說到心上人,她美朗的臉上也不由得飛上了兩朵紅暈,不勝嬌羞地垂下螓首,再也沒有適纔的刁蠻之情了。 難怪,她才是個尚待守閨中的小姐呀。 金遺龍苦笑道:“心上人,哼,別談了!” 少女忽然一抬頭,道:“你沒有心上人?” 金遺龍苦笑道:“刀劍就是我的心上人,懂了吧?” 少女高興地笑了笑,金遺龍這才發覺她換了身絲織大紅衫,上繡天藍百花圖案,緊緊包著一個纖巧的身軀,線條畢露,是那麼輕盈,那麼窈窕,加上她肌膚如凝脂,笑靨似春花,又嬌美又活潑,心中不由一動,問道:“餵,你定親了沒有?” 聞言,少女玫瑰初綻的臉上又湧上了兩片紅暈,像一個熟透了的蘋果,鮮豔欲滴,猶豫半晌才低聲道:“問這個幹什麼?人家的親事跟你有什麼關係。瞧,你背上又流血了,我去給你拿藥去!” 取來一盤金創藥粉,命金遺龍面壁而坐,仔細地給他洗滌敷藥。 金遺龍忽然感觸地想道:“能夠得到這樣一個好妻子亦終生無憾了。” 然而,想到自己飄零江湖,浪跡天涯,也就傷感地嘆了一聲,打消了這個念頭。 少女敷藥完畢,忽道:“餵,剛才我跟姐姐看戲回來,在路旁看到一條引人注目的消息,那紅字上好像寫著什麼尋人的話,你說奇怪不奇怪,找人還要用紅紙貼得滿城都是!” 金遺龍正感沒話題,連忙問道:“找的是什麼人呢?” 少女眨了眨長長的睫毛,道:“好像是一個名叫金遺龍的少年!” 金遺龍大吃一驚,追問道:“誰找他?又為何找他?” 少女見他神色有異,問道:“你認識金遺龍?” 金遺龍一怔,發覺自己表現得太突然了,遂笑道:“我並不認識他,只想聽聽這好笑的消息!” 少女笑道:“好吧,我就告訴你,那紙上標示的意思大概是說金遺龍代表了正派俠義的前途,見到告示之後,立刻去曲服山跟一個叫玉面飛戟的人比鬥。紙上一再強調金遺龍武功如何高強,放眼天下,還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他,還說請他快去曲服山,大家朝夕等他已達兩天了,大家不見到他決不願意回家。最後,希望金遺龍可憐忍受苦難的千萬百姓,激動俠義心腸,為天下武林安危著想……” 金遺龍聽得身體搖擺不定,幾乎栽倒地上。 少女兀自未覺,閃動著好奇的眼睛問道:“那個金遺龍真的是那麼大本事?看紙上的意思,分明有千萬個百姓已盼望著他解救他們的災難,金遺龍真了不起……” 金遺龍暗地寸腸欲斷,心憂如焚:恨不得傷勢立刻痊癒,趕上曲服山打敗玉面飛戟,然後再盡己所能與邪派高手金翅銀羽做一次驚天動的搏鬥,以期解救愛戴他的千萬百姓。 少女見他神色暗淡,以為他傷勢未好,心中憂急,憐愛地瞧他一眼,問道:“餵!如果你遇見了金遺龍,你會不會跟他過不去?” 金遺龍苦笑一聲,搖頭道:“不會的!” 少女展顏一笑,連連稱讚:“好,你的想法很對,像金遺龍這樣的人本事高,人緣又好,備受大眾愛戴,我想他一定是一位有為的青年。我真想見他一面,我雖不會武功,卻最喜歡聽武林中發生的事情,像金遺龍吧,近來大家在講他,把他說成一位神祕莫測的俠義人土,年紀不大,本事又高,好多人羨慕他啊……” 她忽然嘆了一聲,若有深意地道:“你能以他做榜樣就好了,堂堂正正地做一個大眾愛戴的人多好,為什麼偏偏要做強盜呢?” 不知怎地,她說著竟流下兩行莫名其妙的眼淚。 金遺龍苦笑道:“你既然想見他一面,看看他廬山真面目,總有一天會實現的。” 少女破顏一笑,道:“我不但要看他,而且還想認識他,跟他談幾句話呢!” 她說著用眼睛偷視他一眼,見他臉上絲毫沒有妒容,芳心底下突感一陣失望,又問道:“你喜歡我跟金遺龍見面,或者是談話嗎?” 金遺龍心神不寧,吱唔道:“當然喜歡……” 聞言,少女忽然一掉頭,連告辭都沒說一聲就離開房間了。金遺龍怔了怔神,仔細想了一遍,仍舊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她,也就罷了。 一天過去,少女沒來,兩天過去,少女沒有。第三天金遺龍終於忍不住了,正欲啟開房門,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跟著一團紅影,奔了進來,金遺龍看清來人,心中大喜,脫口說道:“餵,你怎麼兩天沒來看我了,是生氣了嗎?或者是……” 乍見少女美麗的臉上紅潤盡失,顯得有點蒼白,黛眉上也是罩著一層濃厚的憂急神情,心中狐疑,急問道:“你怎麼了?” 少女突然哭泣起來,滴滴晶瑩淚水滑落地上。泣聲是悲傷,動人心弦,金遺龍不由自主,關心地撫著她抽搐不停的肩膀,問道:“你受了委屈了?” 少女泣道:“我爺爺從京城回來了,他說過幾天我就要嫁人了,並吩咐下人四處找裁縫作衣裳,買嫁妝,這是不是很壞的消息!” 這一番話,如同晴天霹靂,擊在金遺龍的頭上,本來已虛弱的身子,再也吃不住這重重的打擊,幾乎暈倒在象牙床上。 “據紫娟說我的婚事是決定在擂臺之上的,誰能夠打敗所有的人,誰就是我未來的丈夫……你說……叫我怎麼辦……我不願嫁人啊……” 這一句話,頓使絕望之中的金遺龍復活起來,急問道:“什麼時候決定擺設擂臺呢?” |
第06章 三姊
少女傷心地道:“大概是後天吧,爺爺說孫家的二公子武藝高強,一定會獲全勝的,早有意思把我嫁給孫家的二公子。哼,那個人嘻皮笑臉,我最討厭,怎能嫁給他呢!” 金遺龍冷靜地道:“放心,到時候我一定去參加一份!” “哦,”這番輪到少女吃驚了,注視著金遺龍道:“你也會武功?” 金遺龍沉重地點點頭,更激動地握住她晶瑩的手,道:“但願我能夠獲勝……我自信並不太高……因為……” 他不願意將真相明示少女,只含蓄地笑了一笑。 有了一線生機,少女悲容稍斂,不放心地道:“你能打敗孫家二公子?” 金遺龍正想回答,房門忽無風自開,“呀”的一聲,走來一位貌比嬌花還要美的少女,但見她眉黛如繪,秋水如神,襯托著一張清秀脫俗的面靨,年齡不過十七八九,正是少女青春熱情之時,偏是那麼冷艷,像一朵冷梅,凜然不可侵犯。金遺龍忙鬆開手,臉頰已然紅透了耳根。 少女喜叫了聲“姊姊”,說道:“姊姊,你怎也來此,難道是為了妹妹的事嗎?” 被叫姊姊的冷艷少女,面靨上破例展開一朵笑意,更顯得美豔十分,但聽她道:“妹妹,我知你一定很傷心,所以特地來慰問你幾句……” 目光一瞟金遺龍,神色突然一變,隨即又恢復了冷然之態。 金遺龍隨著少女稱呼道:“姊姊,請坐!” 姊姊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道:“你叫秦龍是麼?” 金遺龍聽他呼自己跟少女講過的假名,不由一愕,道:“你怎知道?” 姊姊微微一笑,道:“我聽妹妹說過。” 又道:“青青,你不必太過傷心,總得想個辦法解救!” 目光飄處,發覺金遺龍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冰冷的臉上無故湧上了兩朵紅暈,頓了頓道:“秦龍果然跟別人不同,看他正氣磅礡,決不是市井流民之徒,妹妹,強盜一詞,可能是他哄你的,只是人家不願以真名相告。” 聞言,金遺龍暗吃一驚,忖道:“好機靈的心思,頃刻間竟已被她看出了端倪,此女恐怕不易對付!” 一面說道:“姊姊多疑了,我哪敢騙她……” 青青困惑地道:“我不信,我姊姊一向明察秋毫,決不會亂講半句話的。秦龍,你一定有什麼地方瞞著我!” 她信任姊姊的話,是以感到滿腹委屈,眼眶一紅,豆大淚水又告滑落。 姊姊輕嘆一聲,道:“你長久隱居此地也不是辦法,我想給你找個工作做做,不知你意下如何?” 金遺龍忙問道:“什麼工作,我能力所及,一定去做!” 姊姊微笑道:“我家正缺少一位武師,適纔進來之時,聽你說會武功,還正好由你補上空缺!” 金遺龍幾乎想狂笑出聲,心想:“想不到我金遺龍竟也做起這種差使來了,”一面行禮道:“多謝姊姊栽培,小弟沒齒難忘。” 姊姊輕輕一笑,在他臉上轉了一轉才朝青青道:“妹妹,想開一點,姊姊去了,至於秦龍的事,明天就辦好了,趁爹爹外出之際,就說是從外地物色來的。” 又道:“秦龍,你是一位有前途的青年,不要忘記自己的前途,努力奮鬥,道謝大可不必。如果你一定有這番心意的話,好好待青青就是等於謝我!” 衣香飄處人已走遠了。 金遺龍心中有疑,問道:“青青,你家有這麼大的排場,為何一直不肯告訴我?你爹爹是幹什麼的?做買賣,還是做……” 青青破顏一笑,百媚俱生,遺龍一呆,忽聽她道:“我爹爹是當今朝廷禦任平蠻大將軍申無畏!” 聞言,金遺龍大驚失色,暗下急忖:“爹爹遺書上不是提過平蠻大將軍三女與我有指腹為婚之親,並叫我持了他的信物,上門求親!” 遂問道:“青青,你是大將軍第三個女兒麼?” 青青搖頭道:“第三個女兒是姊姊,剛才的那一位,我是第四個,也是最小的一個女兒,我大姊,二姊,早巳嫁了,現在家中除了娘以外,只剩下我姊妹倆了!” 金遺龍驚呆了,話也說不出來:“啊,她才是我的未來妻子,怎麼辦?” 青青傷感地道:“本來我三姐已到了嫁人的年齡,不知怎地,爹爹從未提到,就是娘也只搖頭嘆息,不願說出究竟。欸,哪個人家耽誤了我姊姊青春,將來見了面我一定要好好地罵一頓!” 一瞧金遺龍仔細聽她說話,淒惋地笑了一笑,又輕嘆道:“我大姐,二姐命運不好,嫁出不到五年,丈夫得痲瘋而死,二姐夫也被去年的大水淹死。欸,如今,只剩我倆孤零零悶在這裡,我每次去看望她,心裡就覺難受。爹爹常說,我家女兒生來命運就不好,三姐……欸,好像又是一門無頭姻案……不知我會不會……”說到此望了金遺龍一眼,忽然住口。 金遺龍忙道:“我想你不會,因為……因為我愛你……至死不渝……” 他不知道心中對她所屬的愛是感激或是情愛,他發現青青眼裡常閃泛著深情的光芒,他有點禁受不住。 少年的心總是永遠不會滿足的。他不知怎樣來策劃自己的婚事,來安排自己的命運。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那嚴重的內傷,終於製不住而發作了。 他倚靠象牙床角的欄杆上,恐怖而驚愕地望著自己的手臂,此刻,正像無數小蛇在蜷伏其中,蠕蠕而動 可是他的思想卻並未因此停頓下來,他忍住腐骨蝕心的痛苦,飛快地想著:“一死,二殘,三缺,四廢,究竟應該選擇哪一條路呢?” 他深知自己的處境已危險萬分:“強迫青青順從於我,或有生望。純陽真笈自療內傷的記載,必須取得少女真陰之體,才有痊癒的希望,但女方卻要受到無比的痛苦,忍受地火、天焰的焚炙……而青青是個純潔無邪的千金小姐,她美麗、溫柔、可愛,怎能為了自己而犧牲她這一生的幸福?” 理智、良知與厲害關係在他內心裡相互衝突交戰著,他眼裡噴出兩股熊熊的烈焰,扯著頭髮呻吟道:“如果我拼著忍耐十三年,靜居荒山,仰天吐納,始能慢慢復原,但……十三年中那漫長的歲月,將磨盡我胸中的志氣,滄海桑田,世事變幻,到那時再出江湖,會是怎樣的情景?那將是一件多麼令人不敢想像的事啊!” 在極度痛苦的煎熬下,他突然後悔自己因一時慈念,縱虎為患。 於是,他憤恨、怨懣、詛咒著人心的邪惡,然而他卻狠狠地摧殘著自己,讓肉體上的苦痛,抹去心靈中所產生的惡毒邪念。 房門忽而“呀”的一聲開了,那身穿油綠衣裳,羅裙曳地的青青緩緩走了進來。 她含羞地輕笑一聲,正待說話,可是,當她看清金遺龍神情有異時,她笑容立時收斂,怔怔地呆在一旁。 金遺龍兩道火焰似的目光,掠過她美麗柔媚的嬌靨,一霎時,他那理智的隄防終於崩潰了,不獨是安危得失壓迫他透不過氣來,另一種需要也正充滿了他的腦海,他被狂亂的慾火燃燒得不自克制,悶哼一聲,張臂抱去。 青青雖覺他與往常不同,但也不曾細思,青蔥般柔嫩的手指輕輕點在他頭上,嬌嗔道:“你呀,一會兒沒見面,就變瘋啦……” 金遺龍沒遇到抗拒,但在他甫觸及青青嬌軀的霎那間,他突然懸崖勒馬,壓制住自己內心的邪念。 昔日,那一段荒山裡的歲月,身為官家小姐的媽媽悉心調教他,使他一切都改變得溫文而儒雅,那經年積月累積下來的心性修養,確非一朝一夕所能改變的。 他沙啞地沉聲喝道:“走開青青,快點……快!”說罷一跤跌在地上,拼命地扯著自己的頭髮,控制著自己不去傷害她。 青青是個嬌柔的少女,她僅不過怔了片刻,非但沒依言走開,反而憐憫地伸出玉腕去扶著他,充分表露著女性的溫柔。 金遺龍思潮如湧,忽起邪念,藉勢張臂抱住青青纖細柔滑的腰肢。 這時,邪魔對生,他自己亦不知在幹些什麼了。 青青輕輕地顫抖著,羞赧、柔媚地替他理弄頭髮,嬌嗔道:“你看你的樣子,像瘋子一樣,真嚇死人啦,快別動,我替你整理衣裳!”可憐的她,尚不知一件可怕的事正向著自己一步步地逼了過來。 金遺龍此刻已是神志迷失,他喘息著道:“青青,你喜歡我麼?如果……你不反對……嫁給我……” 青青羞怯萬分,低下螓首,但片刻之後,她又生氣地嘟著小嘴,嬌嗔道:“壞死了,我不理你了!”推開他的手掌,轉身就走。 金遺龍哪容她走開,使勁一抱,青青嚶嚀一聲,立不住腳,連他一同倒在地上。青青十分生氣,責斥道:“秦龍,你不能這樣呀,你一向彬彬有禮,今天怎麼啦?”當她瞧清金遺龍那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登時大吃一驚。 金遺龍目中噴火,那鼻孔噴出的熱氣,像火一般侵襲著她白嫩的面頰,熱烘烘的十分難受,她驚恐交加,極力想推開他。 她微弱的力量,這一掙扎,反而更激發了金遺龍狂熾的慾念,使勁地抱著她,並解著她的衣襟。 青青不由恐懼得臉色蒼白,她純潔的芳心深處,忽而陷入無底的深淵,既失望,又痛苦,因為年輕有為的金遺龍,給她的好感,遠比世上的任何男人為深,但不想他竟會對自己如此野蠻強暴。 她望著他那火紅的臉頰,羞憤欲絕,運盡生平力量,一掌摑去。 “啪”的一聲,金遺龍火紅的臉色更紅了,他沒反抗,也沒覺得痛楚,他仍繼續著他的暴行。 呼天不應,叫地不靈,陷於萬分失望和恐怖打擊中的青青,她張口呼叫幾聲,但都沒得到回應。於是羞憤之餘,又產生了一股孤立無援的悲哀。 她柔弱地哭出聲來。 金遺龍撕裂了她的胸衣,那凝脂肌膚,酥胸玉乳,高低起伏,隱約地呈現眼前,而且那醉人的少女幽香,撲入鼻孔,沁人心脾,狂亂使得他情懷大開,血脈暴張,也就更瘋狂了。 他忘記眼前的人兒曾經一度細心地照料自己,不辭辛勞,端飯送藥。像她這樣一個在大將軍府中自幼頤指氣使,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能夠拋開尊貴榮華的身份,獨具垂青地殷勤服侍一個陌生的少年,千古以來,此事尚不多見,照說應該感恩圖報才是,怎能下手摧殘於她呢? 可是這時,心志喪失於內傷之下的金遺龍卻似乎根本不知道這些,依舊繼續著他的暴行。 青青這時芳心已碎…… 她起初還認為他是世上難遇的如意郎君。 怎料造化弄人,料不到她將一片美麗的遠景和希望所寄託的人,竟是這樣一個窮凶惡極的暴徒。 此刻,油然而出的失望之情遠遠地超過了愛慕之情。 她眼角湧出許多悲哀的淚珠,她不再掙扎,默念著爹爹說過的話:“我家女兒,命運都不好!”並決定在被辱之後,投井自盡。 金遺龍卻不知她心裡有這樣多的心事,他腦裡一線明智在懷疑著青青為何會忽然放棄抵抗,忖道:“難道她答應了?” 他狂喜之餘,解開她粉紅色內衣,一霎間,血氣奔行,丹田熱流猛然上衝,他心頭狂跳得幾乎可以清楚地聽見。 俯視眼前的佳人,肌膚如玉,曲線玲瓏,那柔綿起伏的胴體,更令人心醉,令人引起無限遐思。 他喃喃地不知說了些什麼,在極度的衝動與香澤侵襲之下,渾然忘我。 青青竟毫不抗拒,只淒然地道:“秦龍,你使我終於了解世上人性的醜惡……”她長長一嘆,是那麼的悠長、悲愴,仿佛在這短暫的經歷下她蒼老了數十年,洞悉了一切世上的醜態惡行。 人性的醜惡!金遺龍那僅存的一線靈智,不斷地反覆咀嚼著這一句話,他忽然像被千斤鐵錘擊中一般,狂叫一聲,挺身而起。 他目中如火一般熊熊燃燒的慾念,亦隨之而逝。 他怔怔地凝視著窗外蔚藍色的蒼穹,面上一片茫然,那極度的衝動、狂亂忽然消逝無蹤,代之而起的是自責的淚水,與緊咬唇皮透出的縷縷鮮血。 他抱著頭大喊道:“你罵得對,罵得對……我做錯了……” 青青極快地也站了起來,雙手遮胸,拉上破裂的衣衫,她美麗清秀的臉容已然蒼白如紙。她匆匆地打開房門,喘著氣跑了開去。 不久,她忽又迷茫地轉身回來,美眸中透出不解的神色,探回頭來,望著金遺龍。 啊。她看見金遺龍發出自責的吼聲,如跌落在山谷中的野獸,不由生出憐惜之情。 她悄悄地又走了進來,嬌柔純潔的她,不禁已是熱淚盈眶。 金遺龍忽然轉過頭來,瞪著眼凝視著她,她芳心禁不住狂跳起來,驚覺到一幕恐怖的景像閃過腦際,她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自投虎口。 然而,金遺龍閃爍的星眸內卻閃動著晶瑩的淚痕,慢慢地掉回頭去。 使她深感疑惑的是他竟頃刻間像換了個人似的,適纔那樣的凶暴可怕,現在卻出奇地柔弱文靜,仿佛脆弱得連風吹都會不支似的。 她望著他寬闊的肩膀,英武的軀體,女性潛在的仁慈又禁不住流露出來。 他背影雖然挺秀而壯健,可是此時卻不停地顫動、抽搐,使勁地扯著頭髮,企圖以肉體上的折磨,抵消良心的不安,現在他清醒了,頓感後悔不已。 他驚恐不安、憂慮,雖然青青美麗的胴體,被微風帶過,仍然隱約可見,十分誘人,然而他卻再也沒有慾念了。 他大聲叫道:“青青,你為什麼不離開我呢,你該看不起我才是啊,因為我曾無禮地侵辱了你,可是……可是……”他實有難言之隱,痛苦得說不下去。 他語聲顫抖,目光如火,明顯地顯示出他體內正交織著練武之人最畏懼的天人競鬥之苦。 在這種情況之下,能一忍再忍,極力地克制住自己,如非懷有極其深厚的心術修養,決難辦到。 青青下意識地走近門邊,伸手拉開房門,但是,她目光僅僅在房門上停頓了一下,又迷茫地停止了動作,芳心產出一絲希望的曙光:“他難道是那種人麼?”面上遍布著困惑的神情。 金遺龍體內氣血逆衝,只覺頭暈腦眩,直冒金星,站立不穩,便“咚”的一聲,栽倒在床邊。 他似乎稍微清醒了些,抓住床角,痛苦不已,適纔那火紅的臉色,一變而為蒼白、鐵青,毫無一絲血色。 突然他又高亢地號叫著,直如巫山猿啼,鶴唳長空,淒厲之中又透出悲切的傷痛。 青青驚得掩耳不迭,她想伸手扶他,但又畏懼地收回手來。 “你病發了嗎?”可不是麼,自從這英俊秀逸的少年人闖入她香閨的第一天,便帶著一臉濃厚的病容。 她此時更確定了她的假想,在點點地安慰著自己,並努力想忘去適纔那可怖的一幕,恢復對他的好感。 金遺龍倏然睜開眼睛,射出兩道冷峻的光芒注視著她,慘然地笑道:“不錯,我有病,但我只覺對不起你,良心的譴責比病的苦痛更有過之,這怪病使我理智忽失忽明,適纔那無禮的冒犯,正值我神志喪失之時……”他頓了一頓,喘了口氣,吃力地接道:“你走吧,乘此時我神志未泯之前,儘快地走吧!否則我這怪病一發作,魔相俱生,永無休止,除非欺辱了你,我不會痊癒。但我不願這樣做,你是聰明的人,一定能明暸我難言的苦衷!” 青青芳心一喜,暗忖:“果然不差,他因為有苦衷,才這般無能的啊!”但又覺忐忑不安,因為他冷漠的目光,似乎已改變了他對自己懷著的感情。 他咬牙忍住內傷的煎熬和痛苦,真摯地道:“青青,我已決定拼著一死,忍受天人竟鬥之苦,保全你的潔白,唯一的要求……”他忽然住口不言,青青本能地退後兩步,但是,四目對視之時,她發現他星眸之中蘊釀著一片淚光。 她顫抖起來,她原是溫柔多情的少女,自金遺龍闖進她嚴密的心扉之後,她嘗到情愛的溫馨和甜蜜。但她的心靈卻又異常脆弱,目睹他如此忍受著痛苦、傷感,星眸之中亦有些潮濕。 只聽他沉緩而誠懇地道:“在我死去之後,請保全我的屍體,將我埋葬起來,我不願做個沒有身家的孤魂野鬼……”他星眸緊閉,語不成聲,蘊力一振,勉強從喉間沙啞地擠出幾句話! “我是個沒父沒母的孤兒,也許我吃過的苦並不太多,但我時常幻想能有個安定的家,至於死後,我仍希望有個墳墓。你如果認為我不像壞人,那麼請你時常照顧我的墳墓,讓我化為鬼魂之時,能感到一些從未曾感受到,甚至不敢想像企求的溫情。青青,你是個善良的姑娘,不會因為我適纔冒犯了你,而不接受我這過分的要求吧!我……會感激你,我在九泉之下,將為你祈福……”言來淒涼至極,使人不覺為之潸然淚下。 青青明媚的大眼睛轉動一下,忽然滴落兩行晶瑩的淚珠,她淒涼地望著他那奄奄一息垂死待斃的人兒,他以往的英風俠骨也似乎消逝了,他傷感、悲愴,難以自禁,她則掩住耳朵,不忍再聽下去。 “至於這幾天來,承蒙你細心照顧,我感激莫名,永世難忘……來生我當竭盡一切來報答你……我會記住……走吧……我不願讓你看到我臨死之時那痛苦淒慘的形狀。我自尊心很強,失意之時,不願讓任何一個人知道,尤其,我不能欺騙你……我不過是個貧苦無依的孤兒,而你……卻是聲名顯赫的千金……” 他苦笑一聲,神志恍惚,語無倫次,夢囈般地道:“青青,其實在我避過厄難的第二天,你就該攆我出門,你仍過那美滿的官家小姐生活,我呢……跟往常一樣,背著簡單的行囊,飄盪江湖,行走天涯,直到無聲無息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為止。” 青青淚眼模糊,哽咽著移動腳步,直到她發現自己已依偎在金遺龍身畔之時,然而卻再也沒有勇氣離開了。 她驚慌了,淒涼交加……倏然道:“秦……龍……你為什麼不讓我分擔你一點痛苦呢……你諷笑我嗎!諷笑我是官家小姐嗎?” 金遺龍駭然清醒過來,星眸一張,落在驚慌不定的青青臉上,忽而一掌推開了她,喃喃道:“你還不走?你要看著我死嗎?” 青青芳心一痛,泣然道:“秦龍,你為何要迴避我……你要什麼……就……”她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深深地垂著頭,哭喊道:“秦龍,你不能死……你要怎樣……我……我都依你。”她純潔無瑕,憂急之餘,不能自克,這一番話很明顯地表示順從他的一切,只要他能活著。 金遺龍吃了一驚,狂笑道:“我已說過,我唯一的要求,希望你將我埋掉,於願已足……”他沒發現此時青青眼皮已有些紅腫了。 忽然,他張口大叫一聲,俊臉一陣痙攣,他抬起火紅的眼睛,凝視著她,恐怖地呼道:“青青,你走,快走,我已不能支持……”言來吃力,淒厲已極。 青青芳心驚恐,混亂已極,忽然哭喊一聲,反臂勾住他,氣喘吁吁地道:“秦龍,不要趕我,不要趕我,你不能死啊!” 那少女軟玉溫香已然在抱,金遺龍做夢沒料到,青青竟然不肯離去,反身投懷,逼使自己努力克制的防線全然崩潰,他內傷爆發,腦中又閃動著邪惡的念頭。 他自知不到一刻,青青定會被自己在神志喪失之時蹂躪摧害,尤其那輕風飄處,她破裂的胸衣,時開時閉,露出盪人的酥胸玉乳,更將加速他狂亂的暴行。於是他緊合眼皮,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努力壓制住蠢然欲動的綺念。 房門突然一開,一個丫環匆忙地走了進來,忽然她怔住了,尖叫一聲。 青青被她一聲尖叫驚醒過來,低頭一看,不禁滿頰丹暈,羞不可抑。 那丫環怔了半晌,才急促地道:“小姐,孫家公子來了,即刻就到,您!您快換衣裳啊……” 聞言,青青慌張萬分,頓足道:“你快攔阻他,我就來……” 打開衣櫃,正待換衣,一眼瞧見金遺龍,她又停頓下來,滿面惶急,手足無措。那丫環正要催促,房外已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一聲清亮的嗓音傳來:“在下莽撞之極,不請自來,失禮之處,尚望姑娘海涵!” 青青長喘了一口氣,頹然返身倒在床上,只覺腦眩頭暈,眼前發黑,幾乎就此昏厥過去。 來人含笑入房,只見他身材修長,腰系長劍,目蘊神光,英俊瀟灑,不愧人間美男子。 他滿面笑容,儒雅地步進房來,可是當他目光觸及青青一身模樣,又見金遺龍尚伏身呻吟之時,登時臉色大變,笑容收斂,氣怒、怔忡得說不出話來。 那丫環臉色青紫,混身打顫,似乎覺得自己做下了滔天大罪,不可饒恕一般。 孫家公子俊臉鐵青,冷笑道:“申姑娘?” 那丫環急不擇言,忙指著地下的金遺龍道:“這人十分可惡,企圖欺辱我家姑娘,幸好小姐寧死不屈,極力反抗,否則就不堪設想了!”她為了替青青遮住窘態,不由分說全將責任往金遺龍身上一推。 金遺龍根本就沒聽進半句,他正為天人交戰摧殘得心廢神疲,已然奄奄一息。 孫家公子聞言之下,臉色稍為平緩,“哦”的一聲,瞧著金遺龍道:“申姑娘,是他冒犯你……” 不等青青回答,忽一個箭步,趨近金遺龍,抬手就是一掌。 他內功精湛,這一出手極重,掌未到風聲已尖銳地刮起,青青驀然站起,嬌叱道:“不許傷害他!” 那丫環心頭一震,呼道:“小姐,此人心地太壞,不讓他受點教訓怎行。” 孫家公子拔回手掌,眉宇間浮上一股憤怒、懷疑的神色,乾笑道:“申姑娘心地太善良了,此人心同豺狼,為何不讓他受點教訓?也好叫他以後知道不能隨意害人!” 青青雙手撫胸,毅然說道:“不要你管!” 孫家公子大大地震憾一下,一股涼意竟直自背脊透入全身,半晌才冷哼一聲,說道:“申姑娘說得極是,在下多管閒事,不過,在下提醒一句,令尊聲名要緊,若然讓此事傳揚出去,將是極大的笑話,不但會影響姑娘清白的名譽,就是令尊,恐怕也不好做人了!” 他傾慕青青仙姿慧心已久,野心勃勃,但他靈巧知機,知道今天不能鬧將下去,否則非但沒有收穫,反而引起青青反感。於是強自忍住心頭怨毒的恨意,拱手說道:“姑娘好自為之,在下就此告辭,”說著藉一拱之勢,運起內家掌功,無聲無息地推出。 金遺龍無故悶哼一聲,翻了個身。 孫家公子嘴角噙著一股莫測高深的笑意,轉身而去。 青青冰雪聰明,目眶一轉,似知金遺龍為何會無故悶哼翻身,抬頭一瞧,孫家公子已然走遠,不禁把金遺龍翻過身來細細一瞧 這一瞧,使她芳心猛震,忽地哭喊出聲。 原來金遺龍一張俊臉,此時呈出一片灰黯之色,氣若遊絲,心脈跳動極是微弱,仿佛立即就將停止,那優美的嘴角邊汩汩地流出堆堆紫血,濕遍胸衣。她芳心大慟,忽然捧著他的臉龐哭喊著:“秦……龍……秦……龍……”一種不祥的陰影襲上心頭,她突然恨恨自語道:“秦龍!要是你真死了,我一定親手替你報仇,然後跟你一塊到陰間去……”在短短的一日中,這純潔無瑕的官家千金,腦海中裝進了太多的悲哀。 唯有哭,才能得到些微的舒暢。 她茫然捧著他的臉龐,腦中一片空白。 那丫環呆住了,做聲不得,她親眼看見四小姐捧著那少年人的臉龐,悄聲低語,她不明白,一向羞怯矜持的四小姐為何突然放蕩起來。 她悄悄地退出房門急忙去喊三小姐。 三小姐一進門便寒著臉輕呼道:“青青……” 青青驀然清醒過來,看了三小姐一眼,心中無限委屈立時洶湧百出,如離失多年的孩童驟然間遇到親娘似的,哭喊一聲,投進她的懷裡,哀聲道:“姊姊,他死了,他死了……” 三小姐冷艷絕倫的臉上流露一絲憐惜之色,撫著她的秀髮,嘆道:“妹妹,你開罪了孫家公子?” 青青恨恨地道:“都是他,他打死秦龍的,我要跟他拼命!” “傻孩子!”三小姐苦笑道:“你怎說這種話,你忘記自己是什麼人家,看你……胸衣盡碎,是不是秦龍欺負你的?”說到“欺負你”時,她語聲突然間變得冷峻無比。 青青急忙搖頭道:“姊姊,我不怪他,你看,他人都快死了,你還責備什麼,姊姊,你看還能不能救,你說,你說呀!”她搖憾著三小姐的身體,情急之下,對這個她最信賴的姊姊,竟完全用著命令的口吻。 三小姐從頸上取下一塊古玉,嚴肅地道:“青青,不要這樣慌張,被人瞧見,成什麼體統。你且別急,姊姊試試看能不能救他一命……” 撫著那古玉,又道:“這塊古玉名叫避毒除傷神牌,是姊姊周歲之時,那鐵府大將軍送給姊姊的訂婚之寶,據金伯伯說:此牌遇到任何重大內傷,都能醫治,姊姊深藏至今已逾十七寒暑,尚未試過。”說罷將避毒除傷神牌,置入金遺龍口中。 “既是您訂親之物,十分重要,您失去了它,將來會不會……” 冷傲的三姊美麗無儔的臉上輕布上一層幽怨的愁容,但是在頃刻之間又恢復了常態,淡淡笑道:“妹妹,別提了,姊姊心中早巳靜如止水,此生嫁不嫁都不要緊,我們姊妹四人,命中多難,但願你能幸福!” 三姐苦笑一聲,丫環扶著金遺龍上床,替他蓋上被褥。 “姊姊暗中援助你一切,我希望我們申家女兒,至少要有一個幸福地過一生……如果爹爹不願答應你跟秦龍的婚事,這……我就沒辦法了。” 青青紅漲著臉,跟三姐退出房門。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一股暖流衝進丹田,四肢百骸,紫府真氣,倏然竄動不已。 金遺龍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濃黑紫血,雙手捫胸,翻滾不已。 明潔的閨房中,只見他滿室亂滾,氣喘如牛。 他星眸半開半閉,痛苦喃喃道:“冷……冷……拿火來……” 一會兒又紅著臉,嘶叫道:“熱……熱……拿水來……拿水來……啊……” 如此痛苦不斷嘶吼地掙扎著,直到暮色四合的黃昏後,他才忽然坐起,斜倚著床邊,默然運功調息。 丹田真氣伸縮流動,忽收忽衝,由氣海穴,轉期門,由幽風通風毛,然後繞行全身一周,一股逆氣反衝直入丹田,他大叫一聲,雙手亂揮,偶一不慎,手掌將對面一張楠木桌子劈下一角。 但是,心左陽勁,心右陰勁兩脈卻依然閉塞,遲滯著逆血,久久不散,凝結成塊。 他悠悠清醒過來,試想用全力突破此關,卻又引起了全身一陣痙攣,豆大的汗珠滑落在面頰上。 他想著,想著,如同做了一場噩夢,夢醒之時,猶有餘悸。 回憶片刻,忽覺自己竟能自由轉動,抱著又驚又喜的心理,踱了一周。 他目光停留在那缺了一角的桌上,他想:“如果我武功恢復,此桌只輕輕一掌當可劈成兩半,何不一試?” 立時暗運真氣,聚於手掌,輕輕一掌劈去。 但聞“喀嚓”一聲,楠木方桌被他又劈斷一角,但整體卻夷然無損。他失望地嘆了口氣,忽然感到全身起了一陣麻木,久久不散,不禁恍然大悟:“原來我已恢復了些微功力,但由於體內氣血迂滯,使力之下,自然震動血關,引起了麻木的現象。” 心中立時記起純陽真笈中警示的字句,心頭猛地一跳:“難道在昏迷中青青以真陰救治了我?照理我此刻正是受天人交戰的煎熬時期,怎會……”他並不知道服下三姐訂親至寶避毒除傷神牌,以為自己理志迷失之時將青青侮辱了,一時痛悔頓起,搥胸不已。 腦海中疾快地思想了一周,他不禁停了下來,暗忖:“記得自己好像不曾幹下這樁錯事啊!莫非自己天生異稟,能夠僥倖逃過這天人交戰之厄不成?” 這是他的假想,並不正確,他想來想去,得不到答案,於是急於想尋得青青問明一下,究竟實情如何。 這事雖難以啟口,但以他此刻的處境又不得不問個明白。 實際上,自己多受一些痛苦不打緊,青青以千金之軀,與自己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自己怎能隨意侵犯她? 他迷茫而出神地想著,心緒萬端地不安,真是一波未平,另波又起,腦海中一片紊亂。 他慶幸自己恢復了些微的功力,能勉強不死已是萬幸,忽然“呀”的一聲,美麗的青青低著頭鑽了進來,神色羞怯中,卻又帶著幾分愁慮。才進門就急急打量金遺龍一眼,見他已能行動自如,痛苦之情大消,此刻正張著明亮的星眸凝視著窗外的遙空,似在思想什麼。芳心欣喜,不禁愁色盡除,愈發顯得艷光照人。 金遺龍托地跳將起來,急問道: “青青……我可曾?……”目光掠處,忽見青青身後還立著一個少女,正是冷艷無雙的三姊,不由連忙把到了唇邊的問話又咽下肚裡。 不知怎的,他感到極度地不安,當三姊清冷的星眸繞過他臉孔時,他禁不住不知所措地低下頭去,心中對這冷艷孤傲的青青三姊感到說不出的驚恐,仿佛她隨便冷冷地一眼,就能洞悉自己心中之事似的。 他遲疑了一會,慌不擇言地只喊了聲:“青青,你好!” 青青憂慮一消,又恢復了她那刁蠻活潑的性子,聞言噗嗤一笑,嗔道:“當然好啊,哪像你,每天都病得死去活來,急死人啦!” 金遺龍不由尷尬十分,暗想:“我金遺龍原是最堅強的人,不想在你眼裡,卻成了病魔,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了,可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一面苦笑道:“是的,我身體不好……” “強盜!”青青臉色忽然一板,道:“你太沒出息了,告訴你,你再不求長進,我一輩子也不再理你!” 金遺龍不輕不重地被罵得滿頭霧水,不知她指何而言,忙問道“青青,我哪點沒出息啊!” 青青咬著芳唇,冷笑道:“哼,我要見那名滿天下的大俠金遺龍,你不但不反對,反而贊成,你……願意看我跟金遺龍要好麼?你不打算刻苦白勵,力求上進,跟他比一比麼?”小姑娘對他有意,此一番話完全是鼓勵著個郎力求上進之言,以求聞達江湖,效法金遺龍,也受著天下百姓的敬仰。 誰家姑娘不希望心上人出人頭地?當青青見他懦怯地低下頭時,芳心頗為生氣,真想給他一個耳光,所謂愛之深,期之切,也就是這個道理。 她哪裡知道金遺龍是慚愧地低下頭,因為他一直隱瞞著這位柔情似水的美麗千金啊!若非有難言之隱的話,他是極不願這樣做的。 站在一旁那冷艷無雙的三姊忽然冷冷地道:“青青,不要想得太多,秦龍不是等閒之輩。” 金遺龍禁不住心頭一震,目光瞬過她美豔絕世而冷傲無雙的臉孔,心中頓覺一冷,仿佛墜人萬年玄冰霜窖之中一般。 只聽三姊又道“他既已痊癒,你毋庸多慮,領他辦正事去吧!” 青青頷首道:“秦龍,走啊!我婆婆要考考你,看你本事夠不夠資格擔任護院武師!”旋又幽怨地嘆了一聲,肅然道:“我婆婆十分嚴厲,你要儘量屈就她老人家一點,她老人家罵你,打你,你都不能動氣,務必使她高興才好,我爹爹一向畏她三分,你能忍受麼?能辦得到的話我們就去。” 金遺龍整理了一下衣衫,含笑道:“能!” 兩姊妹滿意地笑了笑,領著金遺龍曲曲折折地走向寬闊優雅的庭園。但見荷池花樹,小橋流水,滿庭花樹,芳香四溢,金遺龍目不暇接,暗贊好大的氣派。 沿路不少家丁、武師、丫環遠遠看見兩姊妹,都恭身行禮,青青面上稚氣也是一收,那端莊嚴肅的神情,金遺龍是第一次看到,不由暗忖道:“若非自己與她有了一層認識,初遇這種場合時,難免還以為高不可攀呢!” 他自然地走近青青,因那冷艷的三姊,無形中流露著冷傲之態,使他不敢去接近她。她很美,甚至超過青青,但他卻不敢生出愛念,縱有,也不敢有所表示,他儘量地忘記自己跟她還有著婚姻關係,他想:“她比冰還要冷,若然娶了他做妻子,我怎敢親近她?” 不到一刻,青青已暗中示意道:“你瞧,那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就是我婆婆,你快過去見禮,千萬不可冒犯,使她動氣!”說罷緊緊地握了他一下。 金遺龍知道她甚不放心,遂安慰道:“我一定照著你的話去做,你放心好了。” 青青與三姊,立刻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高聲道:“婆婆,他來了!”未等回答,即相偕退出。 只見那坐在一張藤椅上的老太婆,好一副冷峻的臉孔,雞皮皺臉,顴骨高聳,一雙眼睛看來雖老然而卻未花,頭髮用金圈套著,瘦小的身軀,偏又持著一支粗逾碗口粗的緬鐵枴杖,端坐椅上,紋風不動,仰首望著天空,並未因為金遺龍來了而打量他一眼。 金遺龍暗喝一聲:“果然是位難應付人物。” 隨即清了清喉嚨,慢步踱去,恭身先行一禮,口稱:“晚生秦龍,拜見您老人家!” 老太婆微微一動,滿面皺紋隨之皺得更深,細細密密,宛如千溝萬壕,使人由衷地感到一股老邁的淒涼。但是,她那一雙奕奕有神的眼睛卻又令人認為和她的年齡極不調和。 金遺龍暗自驚忖!敢情她還具有一身高深的武功,光只論那重達百斤的緬鐵枴杖,捏在她手裡,形同無物一般,便可斷定所猜一定沒錯。 金遺龍見她未曾理會,又再沉聲說了一遍:“晚生秦龍拜叩您老人家金身!” 老婆婆忽然開腔喝道:“什麼金身,鐵身!快把你所學的武藝悉數報出來!”兩道炯炯閃光的眸子倏然注視在他臉上,表情十分冷峻。 金遺龍微吃一驚,暗想:“自己所習的武功純粹是今古遺傳下來純陽真集中的秘術,她武功雖是不弱,恐亦無法知曉。”不如暫編一套話來應付應付再說:“晚生資質愚魯,從師十年,僅有小成,承豪師垂青將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硬功悉數傳授,晚生愧不能登達深奧之堂,僅學會一些皮毛薄技,流浪江湖,只求安身,混口飯吃而已,尚望您老人家收用!” 老婆婆目中射出一絲異色,冷哼道:“小小年紀,竟用謊語欺人,老身不敢用你!” 金遺龍連忙懇求道:“請您老人家千萬開恩,晚生流浪江湖,居食無著……”以下的話尚未出口,老婆婆已插口道:“看你相貌神俊,骨質清奇,精華內蘊,分明出自名師之徒,然卻衣衫襤褸,潦倒至此,恐是故意作態,企圖瞞過老身耳目,混跡此間,逞其陰謀鬼計……” 金遺龍聞言大驚失色,慌忙拱手道:“您老人家別誤會,晚生哪敢心懷異端,但求三餐衣食無匱就滿足了!” 老婆婆倏地舉起鐵杖,作勢欲擊,喝道:“滾出去,否則休怪我老身鐵面無情!” 金遺龍怔住了,他為了青青的叮囑,已是委屈求全,苦臉懇求,不料換來的卻是怒目瞪視,惡言相加,不由觸起了少年人倔強的傲氣,再好的修養一時也按捺不住。立刻還以顏色,冷笑一聲,朗聲答道:“好,我走,我走,區區一個武師位子,晚生還未將它放在眼裡,你以為在下真的潦倒得連三餐都保不住嗎?那你就錯了,若不是為了……”他不願連累青青,話未說完,掉首便走。 老婆婆目光如電,射出兩道兇厲的光芒,喝叱道:“站住!小孩子無禮之極,膽敢頂撞老身,哪有那麼容易就讓你走!” 金遺龍微生慍意,倏然回頭,大聲說道:“老婆婆,你一再侮辱在下,若不看在你年老輩尊的份上,在下豈肯一走罷休,你若想教訓在下,十分簡單,放心下手,在下決不還手,此刻在下要告辭了!”他在強烈的自尊心被刺痛之後,心中有氣,連青青的叮囑也顧不得了。 老婆婆聞言之下登時勃然大怒,奮力一縱,竟然拔起一丈來高,半空中舉起那粗重的鐵杖,重重擊下。 尖銳的杖風,呼嘯而起,金遺龍本能地揚掌拒敵。 然而,當他腦海疾快地轉了一周之後,掌至半途忽地硬生生地撤了回來,暗嘆道:“青青待我不薄,這次忍耐些就算報答她一片愛護之情!” “碰”的一聲大響,金遺龍只覺重物擊身,痛楚難當,立足不穩,踉踉蹌蹌,斜跌出四、五步遠。 他咬著牙根,悶哼了一聲,頭也不回,揚聲朗笑道:“老婆婆,夠了嗎?” 老婆婆兇性大發,鐵青著臉,又是一杖擊去。 金遺龍苦笑一聲,不避不閃,又硬接了一杖。 背上一陣痛徹心肺的劇痛,不由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他武功尚未恢復,難以抵擋這一杖重擊,不禁東倒西歪,跌跌撞撞衝出老遠。 四、五個如狼似虎的護院武師,聞聲趕來,異口同聲地暴叱道:“小子你眼睛長到哪裡去了?膽敢頂撞鐵面婆婆,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卷起衣袖,氣勢洶洶,揪住遺龍衣領,就想飽以老拳。 鐵面婆婆厲叱道:“放手,此人敢來此地,必有所恃,讓老身教訓教訓他!” 四、五個壯漢立時有如老鼠見了貓,嚇得鬆開手掌,恭身稱是。 鐵面婆婆亦是個性剛強的人,見他竟以硬碰硬,硬受自己兩杖,更且不予還手,氣就來了,道:“好小子,你師承何人,來此又有何事,快快從實道來,老身明察秋毫,一旦得知隱瞞之處,決不饒你!”一面向那四、五個護院武師命令道:“快叫青青來,問明此子究竟從何而來!” 武師受命而去,不二會遠處已傳來青青驚慌的聲音:“他怎樣了,婆婆生氣了麼?” 金遺龍劍眉一軒,暗想道:“我乃男子漢大丈夫,怎能讓她一個弱女子庇護?如若傳揚出去,我金遺龍自命不凡,臉孔往哪裡去擺?” 硬著心腸,大聲道:“老婆婆,你責罰得已經夠了,我自問居心忠厚,平白受冤,本該如數奉還,但我不願這樣做。其實,巨龍亦非小池所能容養的,在下就此別過,希望老婆婆勿因我而連累清白之人。” |
第07章 平蠻大將軍
說著,運起丹田僅有的殘餘真氣,展開純陽真笈中絕世輕功“虛氣登空”,人如一縷輕煙,一縱五丈,掠過石牆,飄然而逝。 老婆婆沒料到他連中了兩杖重擊,尚能安然離去,呆了一呆,要追已是不及,只氣得跺足暴叱,怪叫不已。 其實,她心裡十分佩服金遺龍倔強執拗的性格,如果不是認為他心懷異端,有所預謀而來,她倒真想重金聘用。 金遺龍負氣走了,沒有怨言,更不追悔。 唯一的遺憾是,他來不及向青青告別。 在他想像之中,青青見自己不告而別,一定會生氣地哭了。 然而,他努力安慰著自己:“男兒志在四方,媽媽不是一再囑咐著自己麼?如果僅為青青一人,消磨了自己志氣,閒居在乎蠻大將軍的官府中,終究也不是辦法。如果她真的喜歡我,何不讓我心無旁鷙,闖些成就出來,到那時,她豈不更為我的成就而感到光榮嗎?” 他邊想邊走地不覺進了一家酒店,立時拋開了一身憂慮、惆悵,安祥地叫了一桌酒菜,開懷暢飲起來。 三杯黃湯下肚,他發現整個酒店中酒客原來都不是些尋常之輩,一個個身材雄偉,腰佩兵器,壓低著草帽喝酒,偶而閒聊兩句,全是粗獷濃厚的江湖口音。 但他卻不以為意,抱著人不惹我,我不欺人的心理,安靜地喝著酒。 他心中有個感覺,似乎這一群江湖漢子,打從兩個地方來的,分開兩堆,不時打量對方的一撥人,目光中流露著仇視的神色。 右邊的一撥人眾,人數較多,不下三、四十位,身著一律紫藍色裝束,頭帶黑帽;左邊的只有二十多位,身穿黃布勁裝,但舉止間,昂然不懼,不時以挑戰的眼光逼視對方。 店夥們何等機警,全都戰戰競競地避開一旁,深恐發生事故。他們知道,這些強悍的江湖漢子,一言不合,就將大打出手,此時去招惹他們無疑是自找麻煩。 金遺龍目光向四周一掃,卻引起雙方人馬的注意,面上各呈疑色,似乎要在他面上找尋出一些什麼似的。 這奇異的表情,尤以右邊那三桌十位紫藍色裝束的漢子為甚,凝注半晌,突有一位身材高大,滿面通紅,刀疤處處的彪形大漢像似不能忍耐,匆匆向金遺龍處走來。 金遺龍心頭一跳,忖道:“不好,尋事的來了!” 仔細打量此人一眼,腦中極快地閃過一個回憶,幾乎驚得脫口喊出。 原來這面孔如火的彪形大漢正是鐵公雞。 那龍虎寺中恐怖的一幕閃過腦際,他吃驚之餘,幾想拔腳奔逃。可是,當他想起自己懷著一身超類拔粹的武技,遠非昔日吳下的阿蒙可比時,他不由安逸地笑了,又復低頭淺飲。不料鐵公雞走到他身前不到五步之時,忽而停下腳步,筆直地站住,滿面驚訝,惶恐地仔細打量再三。 金遺龍心中暗笑:“不用認了,我就是他,但你此刻已無能力強迫我了!” 不料,鐵公雞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戰戰競競地問道:“請教閣下尊姓……”他語聲中帶著輕微的顫抖,顯然他在極力地壓制,可是卻在無形之中流露出來。 “金!”金遺龍簡短有力地道,鎮靜地又喝了一口酒。 “您……您是少主……”鐵公雞忽然結巴起來,並緩緩地跪了下去。 右方那數十壯漢,各把笑容一抑,挺身站起,然後轟然一聲,盡皆畢恭畢敬地跪了下去,口中吶吶喊道:“少主……少主……”多少仰慕、思憶、懷念的感情從各人夢囈般的呼喚中透露出來。 金遺龍卻為之大吃一驚,被弄得手足無措。 左方那一群帶著挑逗,輕視的目光,也突然因之收斂了起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個個臉上充滿著驚恐的表情。 鐵公雞此時淚如泉湧,不知是驚喜抑是激動,這批忠義的漢子,把他們的頭儘量垂下,幾乎觸及地板。 “少主,我們終於找到您了,請憐憫我們,別再離開我們,我們需要你重整太湖幫……我們深深地仰賴您……啊……少主……少主……” 自古義氣漢子,大都出自屠狗之輩中,這批人大半是出身草寇,但忠義之念,卻耿耿於懷,矢志不移。 金遺龍此際思想飄到很遠的地方,自那夜龍虎寺遭難到荒山石洞中遇著自己親父鐵府大將軍,得知生父就是太湖幫少主,至此時頓恍然大悟,暗想:“是了,他們一定將我認做父親,稱我少主,其實,我跟父親雖十分相像,然而年齡有異,難道我近些日來臉容憔悴,人們看起來也許老了些,使他們不易分辨?” 金遺龍一時觸動蓼莪之情,不禁淚水盈眶,心想:“這些人雖則出身草寇,但一股義薄雲天之氣卻恁地感人。太湖幫本是中原獨一無二的正派幫會,我何不繼先父之志,把它整頓一下,也許有復興的希望。再者這些人更可不因群龍失首而散為盜匪,為害百姓!” 心念一定,遂擺出龍頭幫主的威態,沉緩有力地說道:“起來,難為你們如此忠義,不辭勞苦,千里迢迢尋訪本幫主下落,本幫主已下定決心,重新整頓並復興我太湖幫之復興。” 此言一出,整個酒樓全皆哄然起來,每一個漢子紫銅色的臉上連連閃過興奮、喜悅、激動的朝氣,於是,大夥剎時變得熱血澎湃,豪氣乾雲。 的確,多年來自太湖幫少主神秘失蹤之後,群龍無首,全幫已至瓦解邊緣,不少人因此棄節背義另投別幫。這些忠義之士受到殘害、歧視、輕蔑、沉沉郁之。與日俱增,不勝憂煩痛苦,現在終於尋獲了大家心目中的 少主,於是,光明近了,揚眉吐氣之日當屈指可待,怎不欣喜欲狂。 左方那廿餘位虎視眈眈的健漢,卻大大地震憾了一下,太湖幫尋著了故主,無疑是給予敵對的他們一個重重的打擊與挫折。 這規模將並不太大的酒店,無形之中分成兩個世界,一個快樂欣慰,手舞足蹈,真情流露,不能自克;另一個卻萬分沮喪,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金遺龍十分欣慰,但心細的他,立刻就發現這個疑題,問道:“他們是誰?” 鐵公雞豪氣橫溢,一反往昔那頹喪的面色,恭敬地答道:“是神鷹幫的好漢,他們仇視太湖幫已久,無時無刻不想消滅本幫僅存的勢力。幫主老爺,請您下令,小的們對他積怨已深,礙於無人領導,只得咬牙忍受他們的荼毒,現在……”鐵公雞興奮之佘,火紅的臉頰也更加紅得逼人了。 他雖沒表示出下文來,金遺龍卻已知道他心中的話,問道:“神鷹教平日作為如何?” 鐵公雞濃眉一軒,十分憤怒地道:“神鷹幫目無法紀,茶毒善良民眾,姦、殺、燒、劫,無惡不做,人神共憤,幫主您?” 金遺龍劍眉微剔,簡短有力地道:“除去!” 此言一出,太湖幫所有壯漢濃眉一聳,興奮而又沉雄地低喝一聲:“遵命!”無數積壓在內心中的怒恨,化做灼灼目光,投向左邊那二十餘位神鷹幫徒眾臉上,躍躍欲動。 那神鷹眾人,口雖不言,但都仔細的傾聽少主與鐵公雞的對話,此刻一聞金遺龍堅決地說出“除去”兩字,俱皆不由色變,霍地站起身來。 但卻懾於太湖幫響亮的聲譽,神鷹幫幫徒的臉色都是一半憤怒,一半驚悸,想是敢怒而不敢言,靜待事機變化,再定如意方針。 金遺龍目光掠處,見那數位店夥面色如土,不由補上一句,道:“不許在這裡廝殺,找一處靜僻的地方解決!” 神鷹幫眾徒臉色大變,他們聽得出太湖幫少主的口氣中流露出堅決的意旨,勢必廝殺一場,才肯罷休,不由皆對望一眼,炯炯的目光中似有畏意。 其中一位像是眾人之首,低聲說道:“太湖幫敢無故侵犯敝幫,勢必引起公憤……”以下的話,無法繼續說下去,因為下面的話,雖未說出已然流露懼意,他個人亦羞紅了臉。 太湖幫數十好漢,如何聽不出來,不禁同聲嘲笑起來,嘲笑之聲久久未歇,氣得神鷹幫幫徒臉色鐵青,卻又不敢反唇相譏。 金遺龍手掌一擺,笑聲頓停,他沉聲道:“神鷹幫的好漢們聽著,此地搏鬥太過驚世駭俗,本人不願為著此兩幫不合,波及無辜。走,找一處靜僻之地,解決你我之中的仇怨!”言來深沉有力,威嚴懾人,果不愧有一方霸主的雄威、氣度。 神鷹幫由那頭目帶領,硬著頭皮,跟定太湖幫身後,步出城門,到達郊外荒野。 此時,天色昏沉,落日的的余輝在金遺龍挺秀瀟灑的身上,映影得更俊秀威武,灑脫不群了。 他星眸中閃動著懾人的光芒,他一面為自己能夠繼承亡父的遺志而驕傲,一面也為亡父無故的逝去而悲憤。 場地終於找到了,那是一片無際的草原,枯黃的長草已帶著深秋的蕭條,但卻仍昂然不屈地直立著。 金遺龍一聲號令:“撤劍!”太湖幫所有幫徒濃眉一挑,嘴唇翕動,全部激動地撤出兵器。 美麗的晚霞下,他們的目光是閃耀的,磨掌擦拳,真情流露,無法自製。 的確,像這種場面,他們已是幾乎不曾嘗受到了,自從少主神秘失蹤之後,太湖幫一直是消沉的,低聲下氣,消聲匿跡,空負滿腔熱血,無處拋灑,幾乎因之積悶成疾。如今,他們將揚眉吐氣了,那無數勞苦、心血換來的收穫,畢竟是珍貴的啊! 金遺龍又是一聲嘹亮有力的號令:“開始!”哄然一聲,震天喝叱之聲中,太湖幫所有的幫徒,英勇得像無數猛獅,前仆後繼,舍生忘死地猛攻敵人。 霎那間,殺聲震天,落日的余輝,終於將這一幅生動、雄壯的場合罩上一層美麗的外衣。 神鷹幫盡速分散開來,撲鬥之中,似有忌憚,威力因此大減,被擊得節節敗退。 金遺龍看中那頭目模樣的壯漢,飛掠而去,他存心顯露兩手,安撫部眾,人未到,運起純陽真笈中所載絕秘掌功,虛空推去。 他武功雖然未曾全復,全仗著服下避毒除傷神牌神效恢復的一些功力,已不是等閒之輩所能抗拒。 但聽一聲慘厲的呼叫,那壯漢胸骨盡折,飛出丈餘,死於非命。 這一著,無形中又鼓舞了太湖幫兄弟們的鬥志,憩鬥當兒,交視一眼,欣慰的笑意湧上面頰。 金遺龍左右兩掌連揮,又是兩個神鷹幫幫徒應聲倒地,連臨死時的一絲掙扎也沒有。於是,他身軀所到之處,神鷹幫幫徒有如驚弓之鳥,慌忙閃躲不急,避免他驚世駭俗的掌功印到自己身上。 練武之人比試拼鬥,最忌心神不定,神鷹幫徒在精神上已感不支,吃虧甚大,不到一刻,不是被金遺龍以絕頂掌功震斷心脈斃命,就是被太湖幫好漢乘其分心之時一刀劈倒。於是,神鷹幫全軍覆滅,慘死城郊荒野的荒草堆裡。 金遺龍清點人數,太湖幫傷殘者僅寥寥三數人,心中大放,命鐵公雞上藥包紮,率領進城,為了避免驚動良民,就在一家客棧包住下來。 兩天后,一個清朗的早晨,金遺龍盥洗既罷,忽然想起今天正是青青父親擺設擂臺比武招親之期,不禁心頭一震,暗想著:“青青常說孫家公子是她最厭惡,誓死不嫁的人,瞧她說話時的神情十分憂傷,有意無意地望著自己,那意思不是叫自己替她解決困難嗎?……自己答應了她,並曾許下諾言,決與孫家公子一較高低。媽媽常說,君子一言既出,勝過四馬九鼎,決不容託辭推賴的,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失信於一個女人?……” 接著又想道:“青青是個美麗溫柔的姑娘,她以千金之體,在自己危難的時候,不辭辛苦,細心照料,施以援手,我金遺龍能夠死裡逃生,全是她的恩惠啊……” 每當他想起美麗溫順的青青之時,總是感到不能自克,他喃喃自語道:“最可怕的,自己在神志昏迷之時,是否鑄成了恨事,啊……真不敢想像,我此刻能自由行動,一定是做了錯事,那麼青青怎能再嫁給孫家公子呢?萬一孫家公子發覺了,氣怒之下,會不會殺害她……” 腦海中浮上孫家公子那英俊的臉孔布上一層青霜,眼中兇光暴射的景象,不禁暗地機伶伶打了個寒戰:“這傢伙心黑手辣,曾經暗襲了自己一掌,可憐的青青,他一定會用同樣的手段對付她啊!”他抱著頭,喃喃自語道:“欸,青青,我走的時候,你一定傷心流淚了,青青,原諒我啊,我不告而別,使你傷心,我……一定跟孫家公子較量一下。你別怕,我是金遺龍啊,你不是挺欽佩、羨慕金遺龍嗎?你曾經頻頻勸我學他,其實,那時你眼前站著的人就是金遺龍呀!” 金遺龍激動得在房內踱了兩周,然後毅然下了個決心,簡短地囑咐鐵公雞兩句,背著長劍,踏出客棧大門。 於是,他跟往昔一樣,以他那張神俊秀逸的俊臉,與舉止的儒雅瀟灑吸引了無數過路的行人。 “這是哪家的公子哥兒,如此俊美不凡!”許多人心中暗暗叫奇,這彈丸之地,凡是住上幾一年半載的人,都會看出他是個外鄉來的生客人。 此地百姓十分不歡迎異鄉客人,但金遺龍卻例外,像他這樣英俊挺秀的少年公子,衣冠楚楚,舉止不凡,誰見了都會生出好感。 金遺龍慢步踱著,在一條街走盡而欲轉進另一條街的當兒,他的目光忽被街頭上貼著的一張大紅字條吸引了。 那字條上面寫著幾行蒼勁有力的墨色字體: “金遺龍少俠: 逃避即是弱怯,如今天下武林動盪,惡多於良,邪魔小丑,猖狂日盛,汝在曲服山一役,技壓群雄,武彌四海,前途似錦。盼回心轉意,來曲服山再試身手,不獨主持大會者幸甚!天下萬民亦幸甚! 再者,金少俠飄遊無蹤,見此告示,若不能以最短時間趕到曲服山,請向各地留下肯定地址,免像主持大會者東西奔波,尋查不著。” 閱畢,金遺龍苦笑一聲,自語道:“誰不願為天下百姓盡一份力量?大會主持得請來各派掌門人物,要與我作對,這又有什麼辦法?就算我此刻滿腔熱血,不畏艱苦赴難,可是已然力不從心了!” 正想走開,肩膀後被人拍了一記。他微吃一驚,回身一瞧,只見一個年約五旬、留著山羊鬍鬚的藍衫老者,含笑端詳著他,輕聲說道:“小友相貌不凡,骨骼清奇,倒有幾分像傳說中的金遺龍少俠,不知小友是否姓金?” 金遺龍忙搖頭道:“老伯您看錯人了,憑晚生學過兩手三腳貓的武功,怎敢跟金遺龍大俠相較!” 藍衫老者抱拳道:“冒犯小友,老朽這裡謝罪!” 金遺龍忙自回了一禮,笑道:“老伯貴姓大名?又怎認為晚生是金遺龍?” 藍衫老者笑道:“小友太客氣了,老朽乃一方山野草民,就是道出姓名,小友也不會知道……”頓了一頓之後,微笑著接道:“老朽見小友在觀此告示之時,面色有異,再見小友無論相貌、身材、氣度各方面都與傳說中的金遺龍少俠不謀而和,於是特來問上一句,小友既然不是,想是老朽認錯人了!” 金遺龍立時恍然大悟,心中卻忐忑不安起來,暗忖道:“想不到自己已引起各地武林中人注意了,此後行蹤要縝密些才是,不要因之惹上無邊麻煩,難以擺脫……”帶著緊張、不安的心情向藍衫老者聊了幾句,告辭而去。 待他走遠之後,那藍衫老者嘴角浮上難測的笑意,舉掌一拍,立刻有兩位目光炯炯,身手矯健的黃衫少年閃出店門,朝他走來。 藍衫老者低頭細語幾句,黃衫少年頷首應是,遠遠地綴上了金遺龍,保持著不即不離的距離。 隨意走了一程,忽見遠方圍著一大群人,擠擠攘攘,鴰噪叫囂,此起彼落,十分嘈雜。 這寬大的空場上,擺了一個擂臺,張燈掛彩,紅紅綠綠,倒也稱得上華麗,只見兩旁巨柱上貼著一副對聯,左方是:“拳打南山猛虎。” 右方是:“足踢七海蛟龍” 擂臺寬闊,約摸五丈直徑,足夠容下三對漢子互較武技。 金遺龍心中一動,忙趨至擂臺,翹首觀望,可是這將近千數的觀眾,擠擠叫嚷之聲,卻使他不勝憂煩,幾乎打消觀望的念頭。 幸好,被他找著一塊凸出的大石,站在石上,回顧四周,臺上一切一目了然,清晰異常。 此地距離擂臺不下十丈之遙,然而,他放足目力,仍然能夠清晰地看清擂臺上所有一切。 他心頭忽然砰砰地劇跳起來,原來那擂臺左旁坐著的一行人,除了那冷艷絕倫的三姊以外,尚有那滿面兇惡的鐵面婆婆,旁邊一個約五旬,方紫面孔,留著一把長須的錦衣老者。三姊,鐵面婆婆他是認識的,但這錦衣老者對他來說卻甚覺陌生,再仔細打量一眼,但見他方面大耳器宇不凡,炯炯環眼,微微一掃,使人為之懾服,此人不怒而威之態,決非等閒之輩。金遺龍暗想:“他大概也許就是什麼平蠻大將軍了吧?” 錦衣老者之後,兩個官長模樣的人畢恭畢敬,負手肅立,使金遺龍愈發肯定自己的猜忖:“親生女兒選擇姪賢,並不算平常的事情,他老人家當然須要親自出馬啊!” 定了定神,打量右旁,同樣是三人,兩老一少,金遺龍卻先打量那長衫少年,見他相貌英俊,英風灑然,顯然是一個少年俊傑,心中疑念紛起! “這少年相貌不凡,武功不弱,堪稱也不可多見的瀟灑人物,為何青青偏偏厭惡他不去愛他?” 百想不透,遂為自己解答道:“也許,人與人之間除了人品,才貌以外,最重要還是青青跟這孫家公子不投緣,也許是其中隔膜的最大原因。” 再仔細顧盼一周,仍不見青青行蹤,心想:“青青哪裡去了?這是她終生大事,非同兒戲,至少也得陪著父親,姊姊看看,直到選中她未來的丈夫為止,才可離去,她對這毫不關心嗎?任性的姑娘!……” 忽又想起什麼,淚水不禁順頰落下數點:“是了,可憐的青青,你是喜歡我的,表面上你不得不服從爹爹的意思,設擂選婿,其實你心裡只有我一人啊……” 他用衣袖拭去面上的淚水,真情激盪,痛下了個決心。 這時,南方一陣騷動,原來有一個粗壯的漢子,死命地擠進人群,朝擂臺走去。 孫家公子霍地站起身來,詳細打量著來人。 不久,他微微一笑,嘴角上噙著高傲的神色。 粗壯漢子緩緩走上擂臺,先朝台下觀眾拱了拱手,然後再向孫家公子抱拳一禮。操著濃厚的鄉土口音說道:“兄弟不才,斗膽向孫家公子請教兩手,還望手下留情!” 此人一再裝出溫文儒雅,文質彬彬的風度,但都被他那嘹亮的鄉土口音,粗獷強橫的臉孔表情給破壞了,一言未了,早引得台下數百人哈哈笑聲。 他並不在意,依然故我,恂恂有禮地朝左右坐著有關人士行了一禮,然後才慢吞吞地擺一個架式,目注對方,一瞬不瞬。 孫家公子微微一笑,道聲“有僭”,忽地斜劈一掌。 漢子猛喝一聲“來得好”,雙臂一圈,往上一封,然後揉身上進,舞起虎虎風聲,反攻對方。 孫家公子安祥地左挪右移,身法巧似牡燕,靈如秋風,輕賽飛絮,數十招過後,壯漢氣喘吁吁,滿面是大汗珠,卻連對方的衣緣都沒撈著。於是他自知不敵,沮喪地退了下來。 接著一個英武的少年又飛掠上台,兩人只寒喧幾句,便你一招我一招地對拆起來,這英俊少年武功比那壯漢高出多多,卻也感到非是孫家公子對手,敗興而歸。 如此一個接一個,一人換一人飛掠上台,但都不支而退。 錦衣老者面有得色,望著他未來的乘龍快婿,頻頻微笑,頗有嘉許的意思。 右方座上的兩位老夫老妻也自欣慰無限,他的兒子能出人頭地,做父母的心中欣慰並不亞於自己的愛子 孫家公子。 偌大的廣場,近千的人眾頓時平靜下來,目睹孫家公子,年少有為,神采飛揚,一口氣連敗數敵,說不出是欽服抑是羨慕,口雖不說,但那面上表情的流露,卻使人能夠看得出來。 金遺龍這時已陷入美麗的思潮裡 往昔曲服山上,他不正跟他孫家公子一樣,意氣飛揚,豪情飄逸,甚至比起這種場面還要超過數千倍?因為那些觀望的觀眾都是一方之雄,武功之高,名聲之響,亦非這些平凡百姓可比。 可惜,他不幸被各派掌門人所傷,否則第二天決鬥,他更有把握勝過正派第一高手玉面飛戟,那時,他胸前懸掛著萬人敬仰的第一高手標誌,帶著滿面笑容尋訪他相依為命的媽媽。 思潮洶湧而過,他咬牙切齒,咒罵著各派掌門的卑鄙無恥,以小人手段,斷了他如錦的前途。 英雄有淚不輕彈,金遺龍感慨之餘,不由黯然神傷,潸然淚下。 當他抬頭再看之時,擂臺之上,孫家公子已與四個兇惡江湖漢子鬥將起來。這四個凶漢手握明晃晃的大刀,步步進逼,像頭猛虎似地沒命地亂劈亂砍,出手之重,居心之狠,只消吃他刀柄擊中,就別想再活下去。 一時,驚呼之聲四起,近達千位的觀眾面上都閃動著不平的怒色。 然而,孫家公子卻夷然不懼,身形展動,活像一只穿花蝴蝶,輕靈曼妙地周旋穿梭於四人圍攻之中,不時東招西點,還以顏色,輕功之佳,內功之純,甚至連兵刃也不用,就把四個凶漢迫得手慌腳亂,節節敗退。 四人圍攻一人,並手握長刀,照理說佔盡優勢,不勝也得支持個不敗之局!但事實卻是鐵證,孫家公子確有過人之處,否則他怎敢明目張膽,要求以設擂臺比武方式招婿? 他既沉弱青青絕世美容,勢在必得,若無十分把握,怎敢如此大膽。 一方面他為了懾服垂涎青青美色之徒,另一方面,他亦想藉此機會,讓自己博個英武無雙的美名。 圍觀人眾俱皆心頭一放,因之指手劃腳,贊不絕口。 金遺龍驚忖道:“孫家公子武藝果然不同凡響,最可怕的是武功深不可測,看來,仿佛能因對方武功勢力的高低強弱而隨之伸展縮減,永立不敗之地!” 因之金遺龍自信心隨著孫家公子鬼魅似飄閃的身法動搖起來,他自忖能力,深知以他此刻恢復的一點功力,能不能夠與孫家公子抗衡一下,一較上下,還是個疑慮。 目光微微一轉,忽然發現那冷艷無雙的三姊,不時有意無意地衝著孫家公子嬌笑著,笑態之美,一反往常冷冰冰的作風,宛如百花齊放,美得令人不敢正視,金遺龍不由為之一呆。 一種下意識的意念,忽然使他惱怒異常。 雖然他不敢企盼或獲求她的愛情,但是名份上,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室,此刻,他未過門的妻室居然跟孫家公子表示好感,那還了得,怎不使他產生莫名的憤怒。 他恨恨自語道:“原來你也是傾心於英雄之類的女人,我倒看走了眼,始終以為你冷艷孤傲,高不可攀呢!” 他除了起了莫名的妒意而外,而且更有一種受人冷落的敏感。 他恨孫家公子生性風流,野心勃勃,除了勢必佔有青青之外,還打算一箭雙雕,獲得青青的姊姊。 他不知自己為什麼這樣的怒恨,他迷茫地白語道:“我並不愛她,她高興怎樣就怎樣,關我什麼事,我為何這樣的憤怒……” “啊!我想通了,一方是因為她名份上跟我有指腹為婚的關係,潛在的意識中,早巳把她當成妻子看待,不容他人調戲;另方面為了青青,孫家公子跟她姊姊調情,無形是一種得隴望蜀的舉動!” 強烈的自尊心終於被他自個安慰下了。 可是,當他再見三姐衝著孫公子微笑的時候,他又衝動起來,急欲跟孫家公子一決雌雄。 擂臺上風潮已平,那幾個凶漢垂頭喪氣地個個跳下擂臺,沒精打彩地走了。 金遺龍正想飛掠上台,目光轉處,忽見那幾個兇惡的漢子覷準沒人注意的時候,向臺上孫家公子點頭招呼,像在告別似的神情,孫家公子報以微微一笑。這個細微的發現,使金遺龍大大地震憾一下,心中急想:“好啊,原來你們是串通一氣,早有預謀的,怪不得四人凶殘之極,對他毫無禮貌,以他刻薄的生性,怎有如此寬容大度地放走他們,而毫不加以為難!”他心中這才把孫家公子的為人看清了。 一股義憤與不平油然而至,大喝一聲,飛掠上台。 眾人只見一條淡影,從頭上呼嘯而過,驚魂未定,擂臺之上,已然多出了一個少年人來。 當眾人吃驚地看清他神俊豐朗的俊美容貌時,打從心眼裡生出一個意念,脫口呼道:“好個俊美的威武英雄。” 頓時,大伙兒將目光從孫家公子身上撤了回來,改向金遺龍投去。 兩個俊美的公子,對面而立,很快就分出了高下。 金遺龍一襲白衫,腰懸長劍,打扮樸素,但那高貴的氣度,絕世豐朗的容貌,卻把孫家公子硬給比了下去。眾人心裡的感想是:一個明若皓月,神俊秀逸,清秀脫俗;一位卻如月天邊的星星,只能配襯著明月,卻無法與之相衡。 人們都是愛好威武俊美的,當金遺龍出現在眾人眼裡之後,眾人頓時把心中那股捧孫家公子的熱情,轉移到金遺龍身上,無數人聲喧嚷著:“小夥子,別讓大家對你失望。” 金遺龍聞聲俊臉生暈,俊美的他,也更秀逸超群了。 孫家公子也不是愚笨的人,當然看得出當時的情景與台下觀眾眼中流露的神色,輕哼一聲,很有風度地抱拳一禮問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金遺龍心中有氣,卻不表露在面上,微微笑道:“在下姓秦,單名一個龍字,適纔目睹兄台蓋世英風,心生仰慕,不覺技癢,特此上台領受教益!” 這時冷艷的三姊突然挺身而起,欲言又止,默默地又坐了下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停地注視著他,大有千言萬語要問的意思。 金遺龍毫不理會,明明看見她想跟自己講話,卻故意掉過頭來,當做沒見,瞧也不瞧她一眼。 她冰雪聰慧,怎不知情,但卻不知何時得罪了他。 她想尋問,礙於爹爹婆婆在旁,又開不得口。 鐵面婆婆嚴厲地注視他一下,敢情她的記憶裡,還未忘卻這倔強的孩子。 平蠻大將軍那張紫臉忽然微微一變,站起身來,緩緩踱到金遺龍面前,仔細地端詳著他。 金遺龍雖把三姊與孫家公子眉目傳情的事氣在心裡,但對這生父的好友,卻不敢怠慢,匆忙行了一禮,道:“老伯有何指教?” 平蠻大將軍“哦”的一聲,似乎剛從回憶裡清醒過來,沉緩地說道:“小友自稱秦龍,可是虛報姓名?” 金遺龍一驚,忙道:“晚輩不敢虛報姓名,晚生確是姓秦名龍!” 平蠻大將軍微微搖頭,沉重地嘆了一聲道:“汝之相貌甚似我一故友,一舉一動莫不惟妙惟肖,小友必與他有所關係,若然我猜忖不差,汝必姓金!” 說著,虎目放光,緊注在金遺龍臉上,無比威嚴皆在這一視之中。金遺龍忽被他瞧得心驚肉跳,手足無措,不自在地忽然想起三姊那雙一眼明亮的大眼睛,可不是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自己?此刻嬌喊一聲爹爹,銀鈴般柔美悅耳地說道:“他真像多年不見的金叔叔呀!” 金遺龍更慌張了,忽然恨起她來,喃喃在心中自語道:“像是又怎樣,我要一輩子隱瞞著不說,叫你等候一生!” 恨意沖淡了驚慌,產生了力量,立時朗聲說道:“老伯敢情看錯了人,世上面孔相像的人很多……”話沒說完,平蠻大將軍已頹喪地走回了原座。 他默默望著冷艷絕倫的女兒,一陣愴然。 這位曾經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長者,亦感到一股愛莫能助的悲哀。 的確,他女兒命運多舛,上天讓他得到高官厚爵,享盡人間榮華,卻使他親生的女兒一個個陷入悲慘的結局中。 他努力停止思想,把希望寄託在孫家公子身上,低鬱沉雄地說道:“你們開始吧!” 孫家公子劍眉一軒,抱拳道:“閣下請賜招!” 金遺龍微笑道:“還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孫家公子冷冷道:“孫懷玉。” 這一耽擱,台下的群眾已騷動起來,紛紛叫道:“漂亮的年輕人快點上啊,我們都等著你的音訊!”叫聲一呼百應,沖天而起。孫懷玉臉色倏變,冷喝一聲: “閣下快請!” 金遺龍不敢輕敵,一掌擊去,半途倏然回收,極快地旋步錯身,腳下一滑,藉著一滑之勢,猛烈揮出兩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孫懷玉心頭大震,冷笑一聲,不退反進,駢指如戟,疾點對方雙睛,騰出一掌,倏然扣下 金遺龍向左疾移一步,來指擦面而過,只差毫釐便遭點中,端的危險。 接著真氣猛收躍起,八尺來高,雙掌齊翻,疾撲而至,呼嘯生風,威力之大無與倫比。 孫懷玉不敢硬拼,哪料金遺龍變招之速,似乎同時而為,被迫無奈之下,只得奮起雙掌斜斜一翻,呼呼擊出兩股勁風。 四掌交合,發出轟然巨響,灰塵瀰漫中,兩人 , , 各自退後三步,金遺龍半身忽然麻痺不堪,心中驚忖道:“不好,我這內傷敢情又被引動!” 孫懷玉欺身而進,快逾閃電,左掌方才擊出,右掌又閃電般一連串拍去,一時掌影繽紛,風聲刺耳,敢情他知對手武功高強,急欲搶佔先機。 金遺龍不敢硬拼,施展純陽真笈中神異的掌法,左臂緊挾身體,忽地用肘部撞出,右臂如靈蛇般,東西亂竄,歪歪斜斜指向孫懷玉全身要穴。 這一雙手掌,宛如飄在空中一般,不住地動盪,忽東忽西,忽左忽右,而且摸不准對方攻向何處,孫懷玉心頭一顫,連退數步。 這一手神奧奇詭的絕密招數,金遺龍還是頭一次施展,不想已足夠阻遏住對方那凌厲的攻勢,心中一塊大石頓時放了下來,邊鬥邊忖道:“自己可以不必引動體內真氣,僅憑純陽真笈記載的秘功招式,就能立於不敗之地,看來這場比鬥,只是有驚無險了!” 孫懷玉羞憤難當,極快地瞟了三姊一眼,見她微笑如故,毫無取笑之意,這才平靜下來。 金遺龍十分惱怒,暗道:“算了,你就嫁你的孫懷玉吧,我不打算要你!” 孫懷玉此時卻不再度撲襲過來,兩人一觸即散,怒目對視。 不明究裡的人看去,如同兒戲,卻不知兩人之中,任何一人,稍有疏忽,便得血灑當場。 那鐵面婆婆忍耐不住,倏地站起身來,舉著鐵杖,指著金遺龍道:“這場讓給老身!” 孫懷玉微微一怔,眼光一轉,倏而答道:“婆婆有興,姪兒禮當退讓!” 這時三姊忽然嬌呼道:“婆婆,你年紀大了,不必為此操勞……” 又指著金遺龍道:“姓秦的,你不能跟我婆婆比鬥……” 一言未了,金遺龍再也忍耐不住,冷冷地怒喝道:“鬥不鬥在我,誰要聽你的!” 三姊登時花容失色,竟然呆住了。 孫懷玉驀然飛掠過來,冷笑道:“閣下如此沒有修養,真令人失望,孫某不才,欲再跟你鬥過三百招!” 平蠻大將軍忽而訝然地望著女兒問道:“你認識他?……” 三小姐定了定神,已然鎮定如常,道:“好像見過一面,但仔細想來,又似從未見過,陌生得很!” 金遺龍本想大聲喝叱:“你說謊!”但是轉念一想,“無恥賤人,不守本份,理你做什?”遂也冷冷一笑,未予置答。 鐵面婆婆忍不住氣,倏地舉杖擊來,出手沉重,杖風劃空而起,呼呼有聲,揚起灰塵滾滾四散飄落。 金遺龍斜退一步,硬用手臂一格,但聽“碰”的一聲,平蠻大將軍見狀之下長眉微揚,金遺龍卻連退三步,一張俊臉微現白色。 喧嘩之聲紛響不絕,旁觀者親眼看到平蠻大將軍生娘舉杖擊金遺龍,都感到詫異。於是謠言私下傳揚,甚至有人揚聲責罵平蠻大將軍與孫家串通,設擂比武招婿不過是個幌子。 金遺龍足未立穩,鐵面婆婆顯出滿臉兇厲之相,呼呼舞動滿天杖影,厲嘯風聲,欺身擊來。 金遺龍極力一閃,仍被凌厲杖風帶出三、四步,他撫著被撕裂的肩口衣衫,不攻鐵面婆婆反而低聲自語起來:“媽媽!媽媽您自幼撫養孩兒長大,並教以做人道理,其恩深似海,孩兒不敢違逆您的教訓,我遵守敬老尊長的格條。但是,她以老賣老,屢次無故蠻橫毆打,若不自保,必被她鐵杖擊斃,媽媽,原諒我,恕我不能再忍了!” 說著,懷念的淚水蘊滿眼眶。 突然大喝一聲,閃開一杖,推出一掌。 台下有人情急地喊道:“少年人不可反抗,不然大將軍決不收你為婿!” 金遺龍充耳不聞,滿胸忿怒、鬱悒,化作力量,左掌未擊中敵人,右掌接踵又到,力勁比第一掌更大得多,顯然他恨極鐵面婆婆的無理尋釁。 風聲轟然,百步生風,鐵面婆婆首次遇到他以絕高掌力回擊,心中一慌,不禁連退數步,急忙舞起團團杖影,才護住全身。 三小姐清叱道:“姓秦的,你發瘋了!” 金遺龍瞠目狂笑,聲若雷鳴,卻又比任何笑聲顯得輕蔑、鄙視、怒恨:“不錯,我發瘋了,發瘋是我自己的事,與你毫不相關,你少嚕嗦,惹火了我,連你一併也算在內!” 三小姐驚愕住了,面前金遺龍一向溫文儒雅,談吐、風度、心性無一不是上上之選,今天卻像換了個人似的,惡言怒目相加,對她似乎是仇視已極,不由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錯了人:“他太兇惡了,不會是秦龍吧?” 然而,他確是英武風資卓然的秦龍,千真萬確。 金遺龍鄙視她,勝過任何一個他痛恨的虛偽做作的人,他輕蔑地睨視她,然後把眼前的對敵,鐵面婆婆當做是她,推出凌厲的一掌。 驀地,身後風聲有異,來不及襲擊敵人,身未轉動,反拋一掌。 “碰”的一聲,他打了個蹌踉,跌出丈餘,回頭一瞧,那偷襲的人正是孫家公子孫懷玉。 他心中痛罵道:“卑鄙無恥小人,虧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偷襲!”又想起他陰謀設擂,炫耀武功,欺騙眾人耳目的行為,深感痛惡,悶哼一聲,運起絕秘無方的純陽罡氣。 孫懷玉摩拳擦掌,百忙中向三小姐拋去了一個諂媚的笑容,三小姐也微微一笑,冷艷的面容如同一朵初開的鮮花。 金遺龍心中又咬牙又切齒地罵道:“啊,多可恨啊!好一對男女……” 浮動眼前的影子,他目光中已不再是那美如天仙,冷似玄霜的三小姐,而是一位濃裝艷抹,打扮妖豔的風塵女郎。 他不承認她是青青的姊姊,因為青青是那麼的美慧莊重,而她?” 他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喃喃在心中吶喊道:“我就是引動內傷殺她而死,也是值得的,至少我心胸要快慰了許多……” 純罡陽氣提至八成,這時,胸中氣血奔騰,左衝右突,他咬緊牙關,拭去豆大汗珠,走前兩步,揚起手掌。 孫懷玉冷笑道:“負傷之獸,猶做困獸之鬥,本公子就看你能有多大作為……” 一言未了,金遺龍星眸放光,大喝一聲“接招”,雙掌一合一翻,吐氣開聲,兩股狂 ,勢如排山倒海,洶湧而出。 孫懷玉不是愚笨之人,當下臉色大變,如同一張白紙,他退了兩步,圓睜著星眸,吶吶道:“內家罡氣……內家罡氣……” 驚悸、恐懼交加,運起全身功勁,迎了上去。 他譏笑金遺龍,不恥他做困獸之鬥,然而,事實一變,他自己先做了被困之獸,以微細的生望,企圖僥倖挽回生命。 兩股狂 方一接觸,勝負立判,孫懷玉慘叫一聲,飛出台下,金遺龍也自引動內傷,一屁股坐倒在臺上。 觀眾轟動起來,卻見孫懷玉搖搖晃晃爬了起來,哇地吐了一大口鮮血,努力提足聲音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在下承蒙朋友抬愛,以內家罡氣震傷內腑,決以有生之年索回此賞,再見!” 說著排開群眾,踉蹌而出。 擂臺之上,那孫家兩位長輩,一見愛子受傷,皆慌忙站起,說了聲“失陪”,亦疾步追蹤而去。 平蠻大將軍紫臉變成青灰之色,鐵面婆婆兇厲更甚,忽疾走兩步,舉起鐵杖,朝閉目打坐,運功調息的金遺龍當頭砸下。 金遺龍拼著引動傷勢,以內家無上內功純陽罡氣擊傷了孫家公子,人已心悴神疲,想閃已是不及,就在這千鈞一髮時,台下突有人高聲大喝道:“餵,請問將軍設此擂臺比武招婿的用意何在?難道勝者不但未被人選,反遭殺身之危,這也算將軍宏度大量嗎……”此人無禮之極,對一位聲名顯赫,威懾一方的平蠻大將軍敢出此言,不但不客氣已極,更且大有興師問罪之勢。 眾人哄然,驚而回視,卻見此發話之人是兩個英氣勃勃,年約二旬,全身黃裝的少年,其中一位,口雖不說,心中卻認為此人言之有理,並膽氣過人,為人正義,不惜頂撞平蠻大將軍,對他頗有好感,一時都沉靜下來,含笑相顧。 四旁早有十個官兵,氣勢洶洶,排眾而人,意欲捕捉此兩黃衫少年。 黃衫少年對望一眼,忽地撤出長劍,指著十來個高大官兵喝道:“誰要敢擅自行動的話,可別怨我倆下手狠辣!” 千餘觀眾似潮水般退開一步,靜得像一群啞巴,所不同的,各人的眼睛都是張得大大的,注視著兩人,誰也不願放過這場好戲大飽眼福。 平蠻大將軍果然有將帥氣度,長眉微微一皺,沉聲喝道:“不許擅自捕人,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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