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34邪有邪道
天山二怪怔立良久,牧羊童陽真子才惶恐莫名地道:“莫非……莫非她……那小丫頭竟也知道咱們的事麽?” 牧羊女梅依玲老臉一紅,道:“那時她還未出世呢,怎麽知道!” 陽真子道:“那……?那她方才所言,卻——?” 梅依玲見陽真子大惑不解地看著自己,心下也是惑然,殊無把握地道:“莫非那個丫頭的師傅與東方老賊有何勾聯,東方老賊把咱們——那事告訴了毒手觀音,毒手觀音又告訴了徒弟?” 陽真子道:“那倒難說得緊!彼時東方老賊武功天下無人能敵,毒手觀音又號稱江湖第一美人,故……” 卻聽梅依玲“哼”了一聲。 陽真子連忙道:“江湖中人有眼無珠,明明侯玉音只能算中第二,他們硬要說第一。” 梅依玲道:“那第一是誰?!” 陽真子肅然道:“江湖中除了依玲你,誰還敢妄稱第一美人,我便與她拚命!” 梅依玲面有喜色,道:“拚命?怎生個拚法,莫非——” 話未說完便連忙打住,兩張老臉都是同時一紅,陽真子訕訕道:“依玲,咱們——” 海依玲道:“老不死的偏這多話,咱們追上那個丫頭問個清楚才是正經!” 陽真子道:“對!但胡醉交待咱們的事,卻又怎生辦才是?” 梅依玲怒道:“咱們問了個清楚再辦不行麽?哼!” “對對對!”陽真子連忙道:“此事端的是天下第一重要,我陽真子辦事主未倒置,該打該打!” 竟真的“劈劈啪啪”給了自己四記耳光,梅依玲連忙拉住他的手,隨即臉一紅又放開。 二怪一言不發,直朝毒手觀音師徒的方面追去。 兩個時辰之後,毒手觀音行功圓滿,長呼一口氣,緩緩從一小山洞裏走出來,卻見替師傅護法的司馬青青,也倚著洞口的一塊岩石打盹兒,毒手觀音暗忖:這幾日連續奔波,也真難爲她了,微微一笑,也不驚動她,輕輕坐在一旁,心想既知道了金童玉女之所在,憑自己的使毒功夫,自可神不知鬼不覺地救出木葉令主,也不忙在這一時平刻,且讓愛徒多歇憩一會兒再說。 東方漸白,少頃旭日噴薄而出,把小夜晚陰森森的鳳凰山照得碧綠欲滴,煞是令人心曠神怡。 毒手觀音師徒所處的山洞中,正對著東方,太陽一出來,刺目的光線早把青青驚醒。青青打了個呵欠,見師傅正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她,不禁面上一紅,道:“師傅,你沒事了吧?” 毒手觀音故意打趣她,道:“當然沒事了,否則爲師又怎能在這兒爲你護法。” 青青自知師傅是在打趣自己,卻故作一本正經地道:“唉!看來我司馬青青,這一輩子是不敢收徒弟的了。” 毒手觀音奇道:“卻又爲何?” 青青道:“徒弟睡覺,師傅護法,若我收了徒弟,且不是覺也睡不成了麽?” 毒手觀音笑道:“可惜爲師早年沒悟透這一點,收了個又愛耍貧嘴又討人喜歡的徒兒,好在——”故意打住話頭。 青青道:“師傅你自討苦吃,後悔了是不是?嘻嘻!反正青青是纏上你啦,歎氣也沒用,卻又好在哪兒?” 毒手觀音道:“好在江湖浪子童少俠遲早會替爲師解難,他人品既好,武功又高,更兼……” 未等師傅話說完,青青一張粉臉早紅得象熟透的蘋果一般,連聲道:“不來啦不來啦!師傅你又欺負徒兒!看我——” 毒手觀音看青青又羞又急的神態,憐愛之心更織,笑道:“好好!爲師知錯了,如何處置,一憑青青示下。” 青青“卟哧”一笑,道:“既如此,徒兒便給師傅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咱們這便去把木葉令主盧前輩救下如何?” 毒手觀音忍住笑道:“謹遵徒兒之命!” 毒手觀音本是不苟言笑之人,但此時除她師徒外更無旁人,晨風微拂,心爽神朗,便一反常態,與徒弟開起玩笑來。 而她們此番奔波,本就是爲救木葉令主。只因她爲救昆侖掌門邰盛性命,所耗功力甚劇,內力不足,她那匪夷所思的使毒功夫便不能盡情揮發,無一舉制往金童玉女的把握,才暫避此間恢復功力。此時功力已複,她還何所懼。 師徒二人悄悄摸到夜間探到的金童玉女所居的山洞左近,毒手觀音將一粒藥丸讓青青含在口裏,自己也含了一顆,忽然一揮手,一股白霧早射入山洞,隨即師徒二人疾撲入洞! 洞內無聲無息。 待白霧散盡之後,毒手觀音師徒惑然相對! 洞內空空蕩蕩,哪還有半個金童的影子,連“三虎”和木葉令主,也了無蹤迹,只地上方圓六丈鋪滿薄薄的一層碎石碴! 毒手觀音駭然仰視,只見洞頂也有個直徑六丈的巨圓,似是被人用劍和一種至柔的東西交叉刻掃而成! 毒手觀音從青青腰間抽出長劍,清嘯一聲,陡然躍起,但聞一陣“叮噹唰啦”聲,又落下無數碎石碴子。待“石雨”下過之後,洞頂上多了個圓不圓方不方的圖案,雖比方才那巨圓刻得稍深一些,但面積卻小了不止一倍。 青青奇道:“師傅!” 毒子觀音歎了口氣,黯然道:“往後若無爲師在側,你不要與金童玉女動手。” 青青大惑不解。 毒手觀音又道:“金童玉女練成了東方老賊留下的《太陽劍譜》的第一招‘旭日東昇’。” “這一招很厲害麽?”青青道。 毒手觀音道:“若僅以招式論,天下只怕沒人能以抵敵。” 青青道:“童……少俠也不能麽?” 毒手觀音自顧道:“所幸他二人功力不深,胡師弟、童少俠、姚大俠和任空行那魔頭,當可接下此招。但當今天下,也僅他四人而已了。” 青青道:“那師傅你——?” 毒手觀音笑道:“我有毒功相助,可會他們劍招的威力揮發不出來,倒也不懼他們。” 青青一喜,道:“那咱們這就去找他們的晦氣,先將木葉令主盧前輩救下再說。” 毒手觀音點點頭:“便是這樣。” 師徒二人將洞內搜尋了一遍,不見任何蹤迹。出了洞來,只見身首異處的白睛虎仍在原處,但金童等一干人的腳印,卻半個也找不到。毒手觀音師徒茫然相視,心頭均覺此事當真蹊蹺。 青青道:“咱們把這附近的山洞都搜個遍,就不信他們能長了翅膀飛了!” 毒手觀音點點頭,師徒二人便展開身形滿山搜索。 到得傍晚,山洞倒讓她們搜到了十數個,但裏面要麽虎踞蛇盤,要麽空空蕩蕩,除了那些倒了大黴的虎和蛇外,人的影子,卻半個也不見。 眼看夕陽將要落山,毒手觀音突然心中一凜,道:“青青,咱們回長安!” 青青奇道:“咱們還沒找到木葉令主,卻回長安——?”臉色—變,道:“好!師傅,咱們可得快些才行,莫讓那金童趕到了前頭。” 她們都想到了這一節:如果木葉令主將獨孤樵的下落告訴了金童玉女,那卻是大大的不妙了。 木葉令主行事邪怪,誰又能擔保她一定不說比獨孤樵下落呢! 獨孤樵不會武功,卻沒人能傷他分毫,且他一劍便斃了功參天地的太陽叟東方聖,金童玉女自也傷他不著。但毒手觀音師徒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到底什麽不妙,卻又說不上來。 師徒二人一般心思,便即飛奔下山,朝長安方向疾掠而去。 天山二怪奔上鳳凰山。雖然他們行事有悖常理,但武功修爲卻非平凡之輩,不多時,竟給他們找到了那個奇怪的山洞。 牧羊女梅依玲“咦”了一聲。 緊跟而至的牧羊童陽真子剛問了句“什麽?”隨即道:“毒手觀音來過。” 牧羊女“哼”了一聲,道:“偏你就記得她!”口上雖這麽說,心裏卻不得不佩服陽真子了得。 陽真子訕訕地道:“這氣味……這氣味……有些古怪。” 梅依玲嗅了嗅,道:“藥力早就失了,這氣味又有什麽古怪!只是……” 陽真子急忙道:“只是什麽?” 梅依玲一指:“你看!” 陽真子順著她指的方向看見,見離他們不足五丈遠的地方,駭然躺著一具屍首,早是身首異處。 二怪小心翼翼地過去,看了看,陽真子道:“這傢夥是川陝黑道上的一個小角色,叫什麽白睛虎來著。” 梅依玲道:“你以爲我沒看出來麽?” 陽真子道:“你自然是早就看出來啦,只是沒說出來罷了。” 梅依玲道:“虧你老不死的嘴滑!”言罷環視四周,又道:“咱們可得小心些兒!” 陽真子點點頭,心道:毒手觀音若在左近,咱們再小心也防她不了。 二怪一步一個提防地摸到洞口,各立洞口一側,發現洞內石碴遍佈,心頭大覺蹊蹺。 陽真子撿了個石頭擲入洞內,卻不見有任何異常。 二怪對視一眼,各自運功護住周身,一齊竄入洞內。 洞內甚是寬敞,二怪剛一站定,便見東首駭然有道敞開的石門,裏面隱隱有聲音傳出。 二怪大奇,相互點點頭,一步一步摸了進去。 連過了兩間石屋,均無異常,二怪膽大了些,陽真子率先大步踏入第三間石屋,但覺濃重的血腥氣味撲面而來,尚未立定身形,便被一人撞了個滿懷。 陽真子雖早功布全身,陡被人一撞,也嚇得“騰”地退出一大步,正欲罵“你找死嗎?!”卻見撞他那人早仰面跌倒,一動不動。 緊隨其後的梅依玲卻嚇得連退了三大步,才顫聲道:“你——怎麽啦?” 陽真子道:“這洞古怪。” 梅依玲道:“有何古怪,莫非她……她們在洞中麽?” 她說的“她們”,自然是指毒手觀音師徒了。 陽真子搖搖頭,凝神細觀。梅依玲也縱過來立在陽真子身旁。 此時雖石門洞開,但光線仍是暗淡。二怪剛從洞外進來,一時竟難看清洞內景狀。然二怪功力深厚,稍一凝神,不禁一齊驚叫出聲。 但見洞內鮮血淋漓,殘軀斷體竟有三數人之多! 二怪強壓狂跳之心,將洞內景狀觀了個仔細,又一齊驚“咦”了一聲。 陽真子看了看梅依玲,梅依玲卻也正看著他。 二人同聲道:“是盧若嫻?” 未等話音落盡,二怪早奔到木葉令主盧若嫻身側,但見她雙目已失,兩個黑洞洞的眼眶煞是駭人。斷腿斷臂處鮮血兀自緩緩湧出。 梅依玲伸手一探盧若嫻鼻息,只覺尚有遊絲般氣息呼出,因而道:“她還沒死。” 陽真子卻兀自發愣。 梅依玲運指如風,點了木葉令主幾處穴道,止住鮮血外流,隨後道:“莫讓她死了,咱們不好向胡醉交待。” 陽真子卻似嚇呆了一般,愣愣不語。 梅依玲“哼”了一聲,再不多言,緊閉雙目,掌抵木葉令主後心,以自家功力替她續命。但覺木葉令主真力尚存,內腑並未受震,只是失血過多,少頃便有喪命之厄。便撤了掌,正欲將此情告訴陽真子,卻聽陽真子喃喃道:“當真邪門!當真邪門!” 梅依玲怒道:“什麽邪門了?!” 陽真子道:“坐地虎和霹靂虎以性命相搏,先將對方的耳朵削了,眼珠挖了,雙腿也砍斷了,無力再戰,竟一齊咬斷自己的舌頭斃命。” 梅依玲道:“川陝五虎本是兇殘歹毒之輩,這等作爲,也算不上什麽邪門。” 陽真子道:“是啊。但他們自己咬斷舌頭,卻將滿口牙齒也咬碎了,他們武藝平平,舌頭卻這般硬,還不算邪門麽?!” 梅依玲道:“當真麽?這倒邪門得緊。咱們在江湖上混了這多年,卻沒聽說有哪門功夫能將舌頭練得比牙齒還硬。” “可不是麽!”陽真子道:“我就是覺得這門功夫邪門,莫非將舌頭練硬了也能傷人麽?當真是奇哉怪也!” 梅依玲道:“跳澗虎怎的又不和他們拚命?是給嚇死的麽?” 陽真子道:“這賊鳥廝撞了我一下,給嚇瘋了。” 梅依玲大奇,跳過去號了號跳澗虎的脈息,但覺他脈象紊亂,雖性命無憂,果然已嚇瘋了,因而道:“是他來撞你,又不是你去撞他,怎的倒把他自己嚇瘋了!這川陝五虎當真不成器之至。” 陽真子滿面得色,道:“果然不成氣候!” 梅依玲見他得意,“哼”了一聲,隨即心頭一凜,急道:“咱們快帶了盧若嫻去交給胡醉,再遲就來不及啦!” 陽真子道:“怎的就來不及啦?” 梅依玲道:“盧若嫻這老邪怪不知弄什麽鬼,竟自斬一臂一腿,失血過多,馬上就要死啦!” 陽真子道:“自斬腿臂?哦!大約是她練功走火入魔啦!” 梅依玲道:“就算她走火入魔,胡醉是叫咱們來救她,可不是叫咱們來替她收屍!你還囉嗦個甚?!” 陽真子道:“依玲說的是!只要盧若嫻一息尚存,咱們就對胡醉好交待啦,走!” 梅依玲抱起盧若嫻,出得洞來,但見盧若嫻尚存的一腿一臂倒垂,晃悠晃悠的,顯是筋骨已被挑斷。 跟在後面的陽真子奇道:“盧若嫻也真邪門,自斬一腿一臂也就是了,何必又將另外一腿一臂的筋骨挑斷呢?怪哉怪哉!!” 梅依玲一愣,轉過頭來,卻見陽真子正拿著木葉令主的那條斷腿斷臂,盯著木葉令主吊垂晃悠的另外一腿一臂,面露大惑不解之色。 梅依玲看了看自己抱著的木葉令主,雖也覺得她大可不必挑斷尚在腿臂的筋骨,但見陽真子竟將一條早已離開軀體卻是白晰無比的大腿扛在肩上,不禁大怒,道:“老不死的你幹什麽?!” 陽真子一愣,見梅依玲盯著自己肩上木葉令主的腿臂,心頭一驚,喃喃道:“胡醉他……他要的是木葉令主,我……我老不死的想,如果少了這一腿……一臂,就不是盧……盧若嫻了,因此就……就撿了來。” “說得倒好聽,哼!”梅依玲道:“老娘早就知道你想將盧若嫻的腿啦手啦纏在你脖子上了,是也不是?!” “不不不!”陽真子急道:“決無此事!我陽真子若有這個念頭,便叫……叫天打五雷轟!” 梅依玲見陽真子如此說話,怒氣緩解了些,只道:“拿來!” 陽真子規規矩矩地把木葉令主的斷腿斷臂放在梅依玲懷中的木葉令主胸上。梅依玲瞪了他一眼,才甩開大步疾奔下山。 待到山下,陽真子倒是輕鬆,梅依玲抱著個半死不活的木葉令主,早是气喘吁吁,幸喜木葉令主一息尚存。 陽真子見狀故意落後十來丈,裝出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高聲道:“依玲你當真了得,竟是不會累似的,我可是跑不動啦,咱們歇一歇再走如何?” 梅依玲自知陽真子這般做作是爲自己好,心中甚覺甜蜜,口上卻道:“你老不死的也真不成氣候,老娘抱著一人尚且不累,你空著手卻跑不動了,哼,便依了你,咱們歇歇何妨。” 言罷便尋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喘氣如牛。 陽真子慢慢跟上,也坐在梅依玲身邊,把梅依玲功力如何深厚大吹特吹,梅依玲卻也大咧咧的受之無愧了。 木葉令主的氣息越來越弱,天山二怪大感爲難,盧若嫻只因失血過多才一致如斯,以內力相助並無大用,並不成叫二怪割血喂她,這卻是二怪斷斷不幹的。 正在此時,大道上奔來一隊官兵,約有十數人之多,皆是騎著高頭大馬,中間卻擁著一輛華蓋大車。 二怪大喜。 梅依玲朝陽真子使了個眼色,陽真子點點頭,大咧咧地走到大道中間,負手而立。 少頃官兵馳近,領頭的大漢陡見一個白須老翁立在道中,生怕他被烈馬撞翻,百忙中雙臂猛拉繮繩,那烈馬高嘶一聲,人立而起,差點將背上的大漢摔將下去。 前面一停,後面的也只好跟著停下,但聞一片烈馬嘶嘯之聲。待靜下之後,領頭的大漢怒道:“老不死的,不要命了麽?!” 陽真子奇道:“你怎知我叫‘老不死的’,這倒是奇哉怪也!但你後一句話不對,誰會想不要命呢!” 那大漢一愣,隨即大怒道:“你不長眼睛麽?若不是老子心慈,看你不被這馬踏死。” 陽真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見雙眼仍好端端地生在臉上,便笑道:“你這小兒當真邪門,老夫的雙眼好生生的,你怎的問我長眼睛沒有。哼!你這點兒年紀,卻自稱老子,那豈不是怪事。縱然老夫對你說‘老子’這兩個字,也還有些不妥,稱你爸爸還差不多,但我和依玲並無一子半媳,怎會有孫子呢?也是說不通說不通!而你這匹馬,怎又踏得死我呢?我一腳踏死它倒還……” 話未說完,馬上那大漢早已怒極,“唰”的一鞭,沖陽真子當頭抽下。 陽真子不閃不避,待那鞭稍已近頂門,才伸手一投一拉,早把那大漢拖下馬來摔了個大屁股墩兒! 陽真子卻不理不睬,鑽到那馬腹之下,雙臂一舉,早把那馬掀翻,跟進照馬頭一腳踏下,只聽“哢嚓”一聲,馬頭碎裂,四腳蹬了幾下,那馬便一動不動了。 陽真子這才道:“你這個兒無禮,怎的不止老夫把話說完,莫非你是依玲麽?哼!萬才我說到哪兒啦?對了,說到‘還’字,後面尚有三個字,老夫便把它補上:‘差不多’。現在你信了麽?是差不多還是差得多?” 那大漢早已駭然色變,頓即作聲不得。 卻聽“呼啦”一聲,十數名官兵早取出刀槍將陽真子團團圍住。 陽真子怒道:“你們這些小娃娃當真好無道理,老夫本來只想借點兒你們的血去救一個人,沒想竟敢對老夫動粗。好!老夫便叫你們動不了。” “了”字一出,只見陽真子一彎腰,抓了把碎土打出,那些官兵只覺身上一麻,“哐啷啷”一片響聲,手中刀槍早已落地,身上卻忽然僵硬了似的動彈不得。 陽真子哈哈長笑,問先前被他拖下馬的那大漢道:“老天想借點兒你們的血用,行不行?”他見那大漢早已嚇呆,故未封他穴道,那大漢正欲說“行”,突聞車裏傳來一聲大喝:“他奶奶的!天貴,你們鬧什麽鬼,怎的不走啦?!” 那大漢望了陽真子一眼,才轉頭沖那輛華蓋大車道:“叔父,有位老……老前輩攔住咱們,說是要……要借點血用。” 那車裏的人道:“你給他一刀,不就有血啦!他奶奶的,哪個活得不耐煩的敢攔本官……” 話音未落,便見車簾被人鍁開,伸進一顆滾圓碩大的光頭來。雖然頭皮油亮光滑,下頜上卻長著濃密而雪白的長須,似是一頭銀髮長錯了地方似的,車中那長相威猛,年約五十的老者嚇了一跳,隨即大怒,喝道:“是你老兒攔住本官去路麽?” “是,”陽真子道:“但你先前的話有些不對。” 那老者“嗆”的一聲想抽出腰刀就砍,沒料刀才抽出一半,便覺脅下一麻,渾身立即僵住,心頭大駭,結結巴巴地道:“老……老前輩意欲何……何爲?” 陽真子道:“你這是明知故問,我想借點兒血去救一個人,你又不是不知。但你方才說那話有些兒不對,第一,砍我一刀,自然就有血了,這一節我和依玲早就明白了,但你想我們會願意麽了既然不願意,又何必你來指點?你既指點了,就說明你比我們高明,來來來,咱們下車來比劃比劃!” 言罷順手解了對方穴道,一伸手就把人家從車內拖了出來。 那老者只覺被陽真子捏著的手腕骨頭都幾乎碎了,知今日遇到了高人,哪還敢動手過招,連連陪罪道:“是小的瞎了眼,小的哪里敢和前輩過招!” 陽真子道:“你雙眼好端端的,當面撒謊可不對勁!” “是是是!” “方才你說話不完整,不過只憑前半句也不對,誰會活得不耐煩了呢!” “對對對。” “我攔你那‘官’字後面是‘之道’或者‘去路’這兩個字,對不對?” “對對對。” “可我偏偏攔了,並且我並非活得不耐煩,可見你一個字也沒說對,簡直象放屁一樣。” “對!小的放屁,小的放屁!” “你這又不對啦,我只說象放屁一樣,可沒說你一定是放屁,有哪一門功夫練到家後會用嘴放屁呢?你練過嗎?” “沒有,小的沒有。” “那……”陽真子正欲再說下去,忽聞梅依玲喝道:“老不死的,你當真這般不成器,半晌還弄不到血來麽!” 陽真子面色一變,對那老者道:“都是因爲你夾纏不清,依玲怪罪下來啦。” 那老者道:“是!是!” “是個屁!”陽真子道:“還不快取兩個碗來”! 那老者連忙從辛內取了兩個大碗遞給他,陽真子接過碗,奔到那兀自僵立的十餘名大漢前,撿了一柄長刀,衆大漢均嚇得面如土色。 陽真子卻不管這許多,劃開一名大漢的手腕,將流出的血接在碗內,隨後便又點了那大漢兩處穴道,止住他血再往外流。 如此一一施行,待十餘條大漢輪過一遍之後,兩隻大碗已裝滿了。 陽真子端著兩大碗血奔到梅依玲身邊,被梅依玲瞪了一眼。 梅依玲捏開木葉令主下頜,二怪同時“啊”了一聲。 陽真子手中的一碗血,早失落於地。 木葉令主口裏,也是空空蕩蕩! 陽真子奇道:“莫非她也練了那……那舌頭功麽?” 梅依玲也想不通,皺眉道:“先喂了她血再說。” 陽真子道了聲“是”,慢慢將一碗鮮血灌進木葉令主口裏。 木葉令主的氣息稍強了一些。 梅依玲道:“再去取一碗來。” 陽真子又端著碗奔向那些官兵,這次倒勿須用刀,取血只是解穴封穴之勞。 木葉令主又喝了一大碗血,氣息又強了幾分,看來一時死不了啦。 二怪大喜。 梅依玲道:“咱們這便走,把她交給胡醉就是了。” 陽真子道:“可她的舌頭少了半截,如果胡醉追問下來——?” 梅依玲道:“就說被你吃了!” “我沒有!”陽真子道:“舌頭長在她嘴裏,我怎麽吃得到呢,除非——” 二人都是老臉一紅,陽真子誠惶誠恐地看著梅依玲。 梅依玲面色古怪,須臾,卻是一喜,道:“對啦,胡醉若追問下來,咱們就說她練功走火入魔,自己將舌頭咬斷咽下去了!” “對對對!”陽真子大喜道,“並且還咯下了滿口牙齒,都一併咽下去了。舌頭牙齒既還在她肚裏,咱們就不算有辱使命。胡醉縱有通天地之能,也斷不能打開她的肚子證明咱們的話不對!哈哈!依玲你真是天下最聰明的人!” 梅依玲聽他這麽一說,也認爲自己的主意當真是天下第一聰明的人才能想得出來,心頭暗喜,口上卻淡淡道:“咱們這就走吧,你歇夠了麽?” “歇夠啦。”陽真子道:“依玲,我有個計較在此,不知行是不行。” 梅依玲道:“你且說來聽聽。” 陽真子道:“你內力高強,抱著個盧若嫻奔跑竟若無事一般。可我這老不死的就不行啦,時候一長,便內力不濟,跑是跑不動了。因而嘛,咱們便以車代步如何?” 梅依玲暗道此計大妙,卻故作沈吟道:“這倒也使得,便依了你吧。” 陽真子一笑,率先走向那隊官兵。 那被叫做“天貴”的小頭領正和先前車內的老者站在車旁面面相覷,陡見陽真子後面跟著一個雞皮鳩顔有若竹杆的細瘦老嫗,心頭都是一驚。待到近前,看到老嫗抱著的木葉令主模樣,饒是他二人久經戰陣,也不禁駭然色變,心頭狂震不已! 陽真子沖他們一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老者戰戰兢兢地道:“小的楊德賢。” “咦?”陽真子道:“你也姓陽?眼下你要去哪兒?” 楊德賢道:“小的官拜參將,此番到長安公幹。” 陽真子道:“原來是楊參將,官不小嘛。” 楊德賢連忙道:“蒙皇上聖恩!” 陽真子道:“你姓‘陽’,我也姓陽,咱們本是一家人。你去長安公幹,我也去長安——這個私幹。便借你的車一用如何?” 楊德賢連忙道:“使得!使得!” 陽真子大喜,掀開車簾,讓梅依玲鑽了進去。 陽真子放下車簾,道:“不錯,你不錯,咱們陽家竟出了個參將,哈哈,咱們這便走吧。” 卻見楊德賢的侄子楊天貴道:“老前輩,他們——” 陽真子一看那十餘條大漢仍自僵立,連忙道:“是我忘記啦!” 彎腰抓起一把碎石朝那些人打了過去,那些人被封穴道立時自解,紛紛撿起兵刃,大罵那老頭會使妖法。 陽真子哈哈大笑,道:“不是妖法!不是妖法!只怪你們武功太過稀鬆平常,一下子就被我封了穴道。” 他這幾聲以深厚內力發出,直震得一隊官兵身內轟鳴作響,均知遇到了高人,再不敢出言叫駡。 陽真子大是得意,正欲再找幾句話說,便聽梅依玲在車內道:“老不死的還囉嗦個甚?趕快走才是正經!” 陽真子道:“是!” 又轉向楊德賢,道:“咱們都姓陽,你這參將就讓我做一會兒,你替我趕車罷。” 楊德賢堂堂參將淪爲馬夫,心大自是有氣,便聽楊天貴道:“老前輩,敝叔不擅駕禦,由在下替你趕車如何”? 陽真子道:“甚好,甚好!看來你也姓陽?” 楊天貴道:“在下楊天貴。” 陽真子道:“很好。楊德賢,你年紀也不小啦,咱們上車吧。” 也不等楊德賢答應,右手輕輕一托,楊德賢早如飛燕般栽入車內。陽真子也跟著掠進。好在大車甚寬,縱再乘二、三人也不會擠著。 楊天貴一聲“駕!”一隊車馬便向東疾奔。 大約行了三四個時辰,到得一個小鎮,天色已暗,陽真子吩叫就在此落腳,明日再行趕路。衆官兵轟然叫好,尋了家客棧,進去便大叫上酒上肉來。 毒手觀音師徒正在店內吃飯喝酒,猛見得一隊官兵湧入,都是眉頭一皺。青青正欲尋他們一點兒氣,猛聽得一聲大笑,一老者高聲道:“店家,本參將大人照顧你生意來了!” 毒手觀音師徒聞言一愣:那自稱參將大人的卻不是牧羊童陽真子是誰?! 陽真子大咧咧地走入店來,店老闆打躬作揖地道:“老將軍辛苦了,小的這就給老將軍和兄弟們奉上酒菜。” 陽真子道:“本將軍坐車,辛苦倒說不上,你快上酒菜倒是正經。” 店老闆連應了三聲是,這才心中叫苦不疊地轉進廚房。 陽真子朝店內一掃,“咦”了一聲,目光象被盯子釘住了似的。 司馬青青笑道:“牧羊童,你幾時又做了官家的什麽鬼將軍啦,當真邪門得緊!” 卻聽陽真子高聲道:“依玲!依玲!她們在這裏啦!你快來快來!” 車內的梅依玲怒道:“誰在那裏了!你老不死的鬼叫呐喊什麽?!” 陽真子道:“就是她們。咱們那事可得向這小丫頭問個明白!” 話音落時,梅依玲早抱著木葉令主來到陽真子身側。那斷腿斷臂兀自放在木葉令主胸上。 梅依玲和毒手觀音師徒都同時“咦”了一聲。 店內諸人卻紛紛大叫“我的媽喲!”奪路出店。只那隊官兵先前見過木葉令主慘狀,此時再見雖心頭仍驚,卻未離去。 陽真子轉頭對那些官兵道:“你們到那邊遠遠的坐著喝酒吃肉,本參——老夫有話問毒手觀音師徒。” 青青“嗤”的一笑,正欲出言打趣,卻聽師傅凜然道:“天山二怪,木葉令主是死是活?!” 陽真子傲然道:“是死是活關你屁事,你又不是胡醉。” 毒手觀音道:“自然不關我事,但胡醉是叫你們救木葉令主,並非叫你們來收屍,哼!” 梅依玲怒道:“你‘哼’什麽!盧若嫻又沒有死!” 毒手觀音道:“眼下雖沒有死,但我看也差不多了。” 陽真子奇道:“你怎麽知道?!” 木葉令主先前喝了兩大碗血,氣息稍強了些,這幾個時辰奔波下來,氣息又越來越弱,此時早面如金紙。毒手觀音善毒,自也善醫,心思天山二怪功力深厚,若是內傷,他二人自可以內力治癒,因而道:“盧若嫻失血過多,轉眼便要斷氣,是也不是?” 陽真子道:“是啊是啊,你怎的……” 梅依玲打斷他話頭道:“老不死的休要跟她夾纏不清,咱們且將那事問清楚了再說!” 陽真子一凜,道:“正是!” 轉向青青,道:“小丫頭!我且問你,你怎的知道了咱們那……那事?” 青青奇道:“我知道你們二怪什麽事?” 二怪雙雙老臉一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作聲不得。 毒手觀音心道這連日奔波便是爲了一個木葉令主,可別讓她真的死了,於是道:“二怪且請過來,我立誓不使毒便是,縱有天大的事咱們細細的問個清楚不遲。” 二怪心頭均想:那事卻也不能大聲追問,讓別人聽去了端的難堪。 對視一眼,陽真子道:“好,你說話可得算數!” 毒手觀音凜然道:“我侯某幾時說過的話不算數來著!” 二怪見狀大爲放心,一齊來到毒手觀音師徒桌旁坐下。 青青見木葉令主慘狀幾欲作嘔,連運了好幾口真力才忍住。 毒手觀音道:“是何人將木葉令主傷成這樣?” 陽真子道:“我們還沒問你呢,你卻怎先問起我們來了?” 毒手觀音笑道:“你說的對。這樣吧,我開付藥單,你遣人去配了藥來,將木葉令主救活後,你們問什麽,我師徒知無不言。我問你們什麽,你們也得據實回答,如何?” 二怪相互對視。 梅依玲道:“好,便是這般。” 毒手觀音叫小二取了紙筆來,少頃開出一付藥單,儘是補血靈藥,遞給陽真子。 陽真子高聲道:“楊天貴,你過來!” 楊天貴連忙跑過來,道:“老前輩有何差遣?” 陽真子道:“你帶兩人去照這付單子抓了藥來。” 楊天貴接過藥方一看,面露爲難之色。 陽真子怒道:“還不快去,莫非你想和盧若嫻一樣麽?!” 楊天貴自然知道他說的盧若嫻是誰,駭然變色道:“是,小的這就去。” 毒手觀音道:“若一時配不齊,能抓幾味就抓幾味。” 楊天貴正爲此小鎮實難配齊這多靈藥犯難,聽毒手觀音這般說,大喜道:“多謝!”退下叫了兩個兵辛,忙不疊的抓藥去了。 陽真子道:“好!楊天貴已經去抓藥,這下該輪到我們先問了。” 毒手觀音道:“你們便問吧。” 陽真子轉頭盯著青青,道:“小丫頭,你怎知道我和依玲那——那事?” 青青奇道:“那什麽事?” 梅依玲怒道:“那事便是那事!是我們問你還是你問我們!” 青青道:“我自然知道你們二怪的許多事,但你們不說‘那事’是指什麽,我又怎的知道了!” 陽真子喜道:“你當真不知道?” 青青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哪有當真不當真的了!” 陽真子道:“但你昨日說那陰陽什麽的,若不知道那事又從何講起?” 梅依玲也道:“你當我們是傻瓜麽?!” 青青道:“我那是信口開河,世上又哪有什麽‘陰陽擇路法’了。” 梅依玲道:“諒你小小年紀,若非知道我和真子那——那事,你也講不出昨日那番話來!你以爲我們會相信你此時的話麽?!” 毒手觀音大惑不解,道:“小徒自己承認昨日那番話她是信口開河,我毒手觀音可替她作證並無虛言,若有得罪,你們便包含著點,別和她一般見識,但你們說的‘那事’是什麽,我和小徒卻是不知!” 陽真子喜道:“當真不知?” 毒手觀音道:“那事是指什麽,你們不說別人又怎會知道了!” 梅依玲“哼”了一聲,道:“縱是我們不說,如果東方聖那老賊告訴了你,你又告訴了你徒弟,小丫頭不就知道了麽?!” 毒手觀音越來越摸不著頭腦,道:“東方老賊與我不共戴天,他又怎會告訴我什麽事!何況東方老賊早巳被獨孤公子一劍刺死,死人又怎會說話呢?你們這般問,且不是太過沒有道理了嗎?” “沒有道理?哼!”梅依玲怒道:“東方老賊就因爲知道那——那事,才使我和真子跑到天山一躲二十年不敢到中原來。 你徒弟一個小丫頭,若不知道那事,怎敢對我天山二怪說話那般無禮!你們若以那事逼我們再回天山躲二十年,就很有道理了麽?!” 毒手觀音恍然大悟,憑天山二怪的功力,當不至於怕東方聖一至如斯——半年前在武帝宮,一見黃龍令主便是盛傳已死的東方聖,二怪驚叫一聲便逃逸而去。原來二怪此時說的“那事”竟是一個把柄,東方聖以此要挾他們不得在中原武林露面,難怪當年二怪突然悄聲匿迹,令人大惑不解。但東方聖死後,別說毒手觀音師徒,甚至於整個江湖,恐怕也無人知道“那事”是什麽了! 但青青“陰啊陽啊”的一番信口開河之言,又與“那事”有何關係呢?毒手觀音大惑不解。 她們哪里知道早在二十年前,這時邪名遍佈天下的夫婦,在一家小客棧裏,正自陰陽倒置,鳳上凰下的邪弄巫山雲雨時,被當時白道武林盟主東方聖條條地雙雙點了穴道,二怪羞愧難當,便欲舉劍自刎,卻被東方聖阻住,只令他們遠赴西域,他東方聖不死便不准二怪在太原武林露面。二怪撿了性命,自是發下毒誓了的。青青一番不陰不陽之言,正擊中二怪疼處,故令二怪怔立當場。 此時見二怪窮問不舍,毒手觀音自隱隱明白青青那陰陽之說關係到天山二怪的一件重大隱私,因而凜然道:“我毒手觀音向來說一不二,若侯某師徒知道二位被東方聖逼出中原武林那事,便遭天轟雷劈!” 青青見師傅突然發此毒誓,大是不解。 天山二怪卻大喜過望,對視一眼,齊聲道:“多謝見告!” 陽真子高聲道:“拿酒來拿酒來,我要敬她們師徒三杯!” 店小二見“將軍大人”吆喝,自然忙不疊地拿了酒和杯來,陽真子連敬毒手觀音師徒三杯。未了,梅依玲也敬了她們一杯,二怪的面色自是和善可鞠。 恰在此時,楊天貴抓了藥來,對陽真子道:“老前輩,在下三人跑遍了全鎮,也找不到千年老參和伏苓。” 陽真子一揮手,道:“別說只缺兩味,縱缺十味也不打緊的,你們喝酒吃肉去吧!” 楊天貴大喜告退,毒手觀音吩咐小二熬藥,然後道:“現在該我問你們了吧?” 梅依玲道:“你問什麽我們只要知道就告訴你,問多少都行!” 青青笑道:“問‘那事’是什麽也行嗎?” 二怪面色一變,連忙道:“不行不行!萬萬不行!” 毒手觀音道:“青青休要多嘴!” 青青伸了伸舌頭,沖師傅做了個鬼臉。 陽真子忙對毒手觀音道:“縱是你要問那事,也是萬萬不行的。” 毒手觀音道:“我決不問那事便是。” 二怪齊聲道謝。 毒手觀音笑道不必,然後面色肅然地問道:“賢伉儷是在何處遇上金童玉女的?” 陽真子奇道:“沒有啊我們沒遇上金童玉女。” 毒手觀音也奇道:“那木葉令主又怎會在你們手裏?” 梅依玲搶著答道:“我們在山洞裏撿到她的。” 陽真子道:“就是那個有很多石碴子的山洞。” 二怪你一言我一語,將如何見到木葉令主和“三虎”的事好不容易才講清楚。 毒手觀音聽得又驚又奇,待她細看木葉令主的傷勢之後,半晌作聲不得。 陽真子奇道:“盧若嫻又沒死,你急什麽?” 毒手觀音恨恨地道:“金童那小賊竟狠毒如斯,他日若撞在我手裏,我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青青道:“師傅,你怎麽啦?” 毒手觀音惻然道:“青青,咱們走吧。” 四人一齊站起身來,陽真子急道:“你怎麽說走便走,那藥怎麽辦?” 毒手觀音苦笑道:“煨一個時辰之後,倒出藥汁喂她一次,加上水,再煨兩個時辰,又喂她一次,木葉令主便暫無性命之憂了。” 梅依玲道:“然後呢?” 毒手觀音道:“然後找千年老參和千年伏苓切細了喂她,她的命便可保住了。憑賢伉儷的手段,尋這兩味藥當不是難事。” 二怪齊聲道:“當然不難。” 毒手觀音一笑,抱拳拜別,出得門來,才將木葉令主已然成爲廢人之事告訴了青青。 青青駭然道:“金童那小賊怎的竟下得了手!” 她們哪里知道,木葉令主的一腿一臂固然是金童瘋癡時揮劍砍下的,但刺聾木葉令主雙耳,挖其雙目,絞斷舌頭並挑斷尚存腿臂筋骨,卻是跳澗虎因怕厲鬼纏身而所爲之。 |
35毒手落難
毒手觀音師徒別過天山二怪,一路疾行,心頭俱是茫然,眼見木葉令主已成廢人,金童自是也未得知獨孤樵下落。茫茫天下,自今而後又有誰知獨孤樵究竟隱身何處了!眼下唯一知道的,便是木葉令主是在長安失手遭厄,興許獨孤樵在長安也未可知。是故師徒二人一路向東,直奔長安。 這日午間,驕陽似火,二人路過一座小鎮,找到一家酒店坐下,只想解了饑渴趕路。 此時店內食客不多,只東首一張酒桌之上,團團圍坐著了餘條大漢,但人人臉色陰沈,均低了頭喝酒,無甚言語,毒手觀音師徒心頭微奇,卻也不願多惹事端,只自顧喝酒吃飯。 少頃,忽聽一人道:“我看胡醉那廝沒安好心,他是要步東方聖之後塵!” 毒手觀音陡聞此言,眼中精光暴熾,旋即卻又消失,只冷冷地打量。 卻見一個滿臉虯髯的大漢道:“他這般荼毒天下英雄,哼,只怕到頭來死無藏身之地!” 毒手觀音師徒二人直聽得如墜五裏雲霧,摸頭不著腦,青青作勢便要站起,卻被毒手觀音連忙伸手阻住。 青青大惑不解,擡頭看時,卻見師傅手握酒杯,默然無語,便聽一人道:“大哥,你看咱們怎麽辦?” 被稱做大哥之人是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聞言凜然道:“咱們自命俠義之輩,見了胡醉那廝自然是捨命齊上,要死便死在一塊兒!” 一人道:“對,大夥兒齊上,誰他媽怕了胡醉這鳥賊!” 語音末落,忽然大叫一聲:“哎喲!”雙手捂住臉頰,擡頭怒視。 卻見青青正撮了一張小口,不緊不慢地噴出一粒粒飯珠。 那漢子左避右閃,竟是讓不開這看上去慢騰騰飛來的飯粒! 饒是青青內力並不深厚,飯粒又軟,但打在臉上,那漢子已是吃疼不起,那人看她是一介姑娘,模樣嬌頑無比,正要出言喝斥,不想雙眼之下的承泣穴忽被兩粒飯珠重重擊中,當即眼眶一酸,淚水便忍不住滾滾而下! 一條大漢雙手捧臉,臉上淚水縱橫,竟給氣得說不出話來,模樣端的是滑稽有趣。 青青忍不住,“卟哧”一聲,滿口碎飯齊噴到那十餘人頭上! 她一樂,內力盡泄,飯粒只是輕輕落下,那些人並不覺痛。但均狂怒站起,下面一人便要搶出,被那大哥一把抓住。 那大哥掃了一眼一言不發,冷冷坐在青青對面的中年美婦,瞪著青青道:“何家小孩,如此頑皮胡鬧?” 他見青青先前日噴飯粒,竟是先慢後快,內力極是不弱,這美婦與青青一塊進來,顯是青青家長或師傅。是以言語雖然在嚴厲,但已經給自己留下後路,只是要逼那美婦教訓青青。 誰知那美婦依舊漠然望著窗外,對他之言似未聞! 青青卻反唇相譏:“何家老兒,如此口沒遮擋?!” 語聲頗是嚴厲,言罷自己先忍將不住,“嗤”地輕笑一聲,竟似沒將對方十餘人放在眼裏! 下首那條大漢忍無可忍,操起一條長凳,猛向二人席間摔來! 他見青青一再出言不遜,那長輩竟放縱不管,勃然大怒,但看二人衣著整齊華麗,品貌俊美,氣度不凡,是以雖出手教訓,但手下已然留情,只將長凳砸向席間,以示懲戒! 眼看長凳挾帶勁風飛來,毒手觀音左掌輕揮,那長凳在空中停得一停,反向摔凳之人疾飛回去! 那人見長凳突然折回,力道頗爲淩厲,不敢硬接,慌忙閃避。但心念電閃:自己若閃開了,那長凳定然要將自己兄弟們的一桌酒席砸個稀爛。情急之下,慌忙伸手去抓那長凳,身形難看之極!誰知一抓竟抓了個空!長凳“啪”地一聲落回原處! 原來毒手觀音見此人雖然狂怒,但並未向青青下毒手,心想這些人倒也並非屑小之輩,是以將長凳拍回之時,並未存害人之心。 那一干大漢俱是識貨之人,眼見毒手觀音震了這手上來功夫,無不駭然,知對方若不是存心相讓,此刻衆兄弟定然要糟。 那摔凳之人更是心頭狂震,呆呆看著身旁長凳不語。他自知方才自己那一擲,雖未使上全力,但力道少說也有幾百斤,卻被這美婦輕輕送回!若不是心存一絲善念,長凳只要向她二人中的任何一人砸去,此時只怕自己早已命赴黃泉了! 念及此,不由打了個寒噤,渾身泛出一層冷汗,臉色變得級白!當即雙手抱拳,一鞠拜道:“多謝手下留情,不敢動問閃輩高姓大名?” 青青正要打趣,忽聽門口有人大聲道:“小二,大爺來了,還不快上酒來!” 只見一身高八尺有餘的大漢跨進酒店,腳步之重,直震得地板發抖!他身後跟著的六七條大漢,也都大聲吆喝,要小二快快上酒。 小二忙不疊地跑過來,大喜道:“唐大爺來了,快請進,快請坐,小的這就上酒。” 那唐大爺大咧咧地道:“小二,這一向生意可好?” 小二滿臉堆笑道:“托唐大爺的福,生意還好。不知唐大爺這些時日又上何處行俠去了?” 唐大爺揮手道:“去吧去吧,快上酒來。” 小二應了,轉身而去。 青青早被這夥人大吵大叫的搗得心煩,此刻聽得這唐大爺竟然還會行俠仗義,心頭又好笑又好氣,不禁“哼”了一聲。 唐大爺等聞聲轉頭看時,卻見先前那一干人兀自站在桌旁,臉上神情古怪,當下大叫道:“哎喲,這不是俠義十三弟嗎?幸會幸會!” 青青撇了撇嘴,敢情眼前這一干人便是俠義十三弟了。 哼,屁本事沒有,行個鬼俠義! 卻見俠義十三弟龍頭大哥抱拳道:“原來是快拳唐維義唐大俠到了,幸會,幸會。” 唐維義哈哈大笑道:“大俠二字可不敢當,老夫對俠義十三弟鋤惡助弱的行事甚爲敬佩,特別是你‘鋤惡務盡’宗維俠,老夫更是欽佩得緊。” “鋤惡務盡”宗維俠勉強笑道:“哪里哪里,小弟所爲,與快拳唐大俠相比,那真是螢火比之日月了。” 快拳唐維義道:“宗大俠休要過謙,來來來,宗兄,我給你引見幾個老夫不久前結識的俠義之士。他們剛剛在江淮一帶做了件大俠大義之事……” 當下便將那六人在江准一帶殺官放糧賑濟災民之事說了,衆人交口稱讚,遂一一見過。 青青一付老大不以爲然之樣,不住地撇嘴皺眉。 毒手觀音卻暗自佩服這幹人的俠氣,雖說似自己這等武林中人,本不應去管那官府之事,但他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卻也不失爲好漢行爲。 卻聽快拳唐維義道:“宗兄,你們兄弟可曾聽到胡醉那廝欺世盜名,殘害武林之事了?” 青青一聽這人又罵胡醉,當下便要將手中雙筷擲出,卻又被毒手觀音阻止。 但聽宗維俠道:“兄弟們早有耳聞,卻總是不信,昨日偶遇崆峒新任掌門‘五丁開山’焦石子焦老前輩,方知江湖傳言竟是不虛!” 唐維義一拍桌子,大聲叫道:“***,胡醉那狗賊……” 一句話尚未說完便嘎然而止,唐維義只覺嘴裏多了塊物事,伸手掏出,竟然是一大塊紅燒牛肉! 唐維義不明所以,不住打量毒手觀音師徒。卻見二人猶自飲用酒飯,似是不知!又大惑不解地看看俠義十三弟。 宗維俠臉一紅,“騰”地站將起來,沈聲道:“二位到底是何來路?何對胡醉這——一再相護?” 快拳唐維義等後來諸人,聞言又奇又怒,均瞪著毒手觀音師徒。 卻見青青冷冷地道:“爾等自命俠義中人,卻怎地一味辱駡當今天下第一大俠?” 唐維義道:“卻不知姑娘所說當今天下第一大俠是誰?” 青青哼了一聲道:“反正不會是你唐維義!” 快拳唐維義聽了竟不生氣,哈哈一笑道:“那當然。”遂即舉起方才被射入口中的那塊牛肉道:“想必這塊紅燒牛肉便是姑娘所賜了?” 青青淡淡地道:“味道怎麽樣?” 唐維義道:“待唐某嘗嘗!” 言畢將肉放入嘴中狂嚼猛咽,大叫道:“味道不錯!”擡起酒碗一口幹了,又道:“姑娘何不再賜唐某幾塊?” 青青冷笑道:“那你接好了。” “了”字尚未出口,一支筷子激射而去! 唐維義號稱快拳,見竹筷向自己射來,當下一把抓住,陡覺手心一震,臉上不禁變色。 宗維俠對毒手觀音抱拳道:“前輩武功遠在我等之上,有話何不明言?” 毒手觀音淡淡地道:“你可知我是誰?” 宗維俠道:“晚輩乃井底之蛙,還請敢輩明示。” 毒手觀音平淡地道:“我姓侯名玉音,江湖人稱毒手觀音的便是,這是我徒兒司馬青青,胡醉乃在下師弟。不知宗大俠可曾聽聞?” 寥寥數語,直涼得店中諸人目瞪口呆,心臟俱震! 良久,唐維義哈哈一笑,道:“原來是昔年號稱江湖四大魔頭之一的毒手觀音,嘿嘿,怪不得胡醉這廝竟這般心狠手辣,原來是同出一轍!難怪,難怪,宗兄,你作何打算?” 毒手觀音見此人既知自已是誰,還兀自這般硬氣,心下不禁微覺詫異。但他辱及先師,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幾根硬骨頭?當下只淡然一笑,任由他們將大話出完。 青青見師傅出言,自己便默不作聲,暗自準備好隨時發難! 宗維俠慘然一笑,道:“死在胡賊手中是死,死在他師姐毒手觀音手中也是死。既然都是一般,咱們何不痛飲一番再死?哈哈哈哈!” 俠主十三弟中餘下的十二人均緩緩點頭,神情漠然。 踉唐維義進來的那六人也道:“今日我等六兄弟有幸識得衆位英雄,也不枉活了此生。咱們便就一桌,喝個痛快如何?” 衆人轟然叫好。 唐維義一拍桌子,高聲道:“小二,將店中所有酒都給我搬了上來!” 小二應了,不一會,搬來七八桶酒,喜道:“衆位大俠們今日有何喜事,怎的這般地高興?” 衆人不答。 但見唐維義伸手入懷,將所有銀子掏出來拍在桌上。衆人見狀,紛紛傾囊而出。共有三錠黃金,四百多兩銀子。 唐維義對大惑不解的小二道:“小二,這些金銀買你的酒店夠不夠?” 小二笑道:“唐大俠說笑了,這多金銀,縱買十座小店也夠了。” 唐維義撕下衣袖,將金銀一古腦兒包了一塞到小二懷中,道:“好,那你帶了這些銀兩,將店門關了,給大爺我滾得遠遠的!” “這……” 唐維義大怒:“快滾!休得囉嗦!惹得大爺生氣,一拳打死了你?” 店小二雖覺蹊蹺,卻那還敢多嘴,攜了金銀,忙不疊的下樓去了。 衆人均迫今日定然難逃一死,既是英雄難逢,何不乘此痛飲一番,黃泉路上,倒也不會寂寞!砸爛桶蓋,操起大碗,盡情痛飲!倒把個毒手觀音師徒倆涼在一邊,不理不睬,儼然視若未見一般。 青青眼見衆人如此豪飲,已自驚詫,擡眼看師傅,卻見師傅只嘴角褂著一絲冷笑,漠然看著衆人。 待衆人三碗酒下肚之後,毒手觀音森然道:“快拳唐維義唐大俠,請移座一談如何?” 唐維義聞言應道:“在下奉陪!” 說著舀了一大碗酒,徑自走到毒手觀音師徒倆的桌旁,一言不發,一屁股坐下。 青青被他的酒氣沖得直皺眉頭,道:“這算什麽好漢,借酒壯膽!” 唐維義一笑道:“小姑娘懂個屁!”擡起碗來猛喝了一大口。青青正要發作,卻聽毒手觀音道:“不知胡醉與唐大俠有何過節?” 唐維義道:“沒有!” 毒手觀音奇道:“那閣下何以對敝師弟如此痛恨?” 唐維義道:“胡賊欺世盜名,多行不義,人人得而誅之!” 毒手觀音道:“願聞其詳!” 他二人在此敘話,那邊衆人自顧高談暢飲,好不熱鬧,直把唐維義惹得心癢難耐,聽毒手觀音如此說,心頭早已不耐煩,便道:“臭婆娘,怎地如此囉嗦!你殺不殺?不殺唐某可要喝酒去了!” 見毒手觀音兀自飲酒,唐維義站起身來便要走。突覺一雙手背奇癢難耐,“啪”地一聲,酒碗墜地摔碎。衆人驚回頭,但見唐維義死命狠抓自己手背。須臾,一雙手背早已給抓得血迹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一陣“啪啪啪”之聲響過,毒手觀音腳下駭然堆了一地的暗器和兩柄長劍! 原來衆人見唐維義臉色煞白,一付生不如死的慘狀,不約而同地拔出暗器或兵刃向他射去,助他早點脫離苦境! 誰知竟會給毒手觀音一一打落在地! 只聽“撲通”一聲,唐維義已然倒地,身子一動不動,像是一命歸天了。 衆人長呼一口氣,重新落坐,竟喝將起來。過得須臾,毒手觀音又道:“‘鋤惡務盡’宗維俠宗大俠,是否敢過來陪毒手觀音共飲一杯?” 宗維俠渾身一顫,卻凜然道:“宗某何幸之有。” 言罷走到唐維義先前所坐的凳子上坐下,滿面視死如歸之色。 毒手觀音給宗維俠斟了一杯酒,道聲“請!” 宗維俠一言不發,擡起來一口喝盡! 毒手觀音道:“胡醉與你有何過節!” 宗維俠放回酒杯,道:“沒有。” 毒手觀音又道:“能否讓侯某得知敝師弟到底做了何事,以至於爾等如此仇恨於他?” 宗維俠“哼”了一聲,道:“你真不知?” 毒手觀音道:“侯某僅知胡醉俠名甚著。” 宗維俠冷笑一聲道:“好個‘俠名甚著’!胡醉將鷹爪門掌門無敵神掌楚通一掌斃了,俠也不俠?!胡醉將崆峒派掌門神拳無敵焦礫子活活碎屍,俠也不俠?!胡醉將武當派鎮山之寶《太極劍譜》及真武劍盜走,俠也不俠?!胡醉將峨嵋派大弟子楊留虹淩辱至死,俠也不俠?!胡醉一夜之間掌斃十余名少林弟子,俠也不俠?!” 宗維俠愈說愈怒,陡然站起,眥目裂張地大吼道:“胡醉豬狗不如,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毒手觀音已自聽得心驚,見宗維俠話已講完,便又替他斟了一杯酒道:“宗大俠,你所言之事是親眼所見還是聽人傳言?” 宗維俠怒道:“江湖之上,人所共知,你既是他師姐,自是與他沈瀣一氣了,何必明知故問!要殺便殺,休再多言。” 言罷頭也不回,徑自回去陪等死的衆兄弟們飲酒去了。 毒手觀音沈吟良久,黯然道:“這些事斷不是胡醉所爲,青青咱們走!” 青青道:“那這些人怎麽辦?” 毒手觀音看看衆人,見已有數人醉臥於地,當下搖頭苦笑,道:“宗維俠,唐維義的解藥在此,替他外敷內服,一月之後定當無礙。”掏出一個小盒子放在桌上,一手拉了青青,師徒倆人從窗口飛身而出! 青青道:“師傅心眼真軟,要是我呀,非得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不可。” 毒手觀音一聲長歎,默然不語。 青青大奇,道:“怎麽啦,師傅?” 毒手觀音苦笑道:“人世滄桑,當真是變化莫測。當初爲師‘魔’名甚著,殺人如割麻,誰知此時卻這般手軟;胡師弟一代大俠,卻不知因何……唉!” 青青道:“胡師叔決不是那樣的人!” 毒手觀音道:“爲師自也不信,可唐維義宗維俠連死都不怕,又何必說假話呢?” 青青道:“師傅,咱們眼下怎麽辦?” 毒手觀音沈吟道:“還是先回長安打探些訊息再說吧。” 師徒倆茫然走了一個時辰,均是默不出聲。 毒手觀音道:“不知胡醉師弟是遇上了什麽傷心事,竟會變得這般……” 正自無解無緒,忽聞一聲暴喝:“看招!” “招”字出口,毒手觀音師徒早覺全身一麻,已然穴道被暗器打中,揮身哪還有動彈分毫! 毒手觀音又驚又怒,沈聲喝道:“何方小賊,竟敢暗算……” 話音未了,但聽岩石後傳來幾聲怪笑,旋即轉出一人來,赫然便是千佛手任空行! 毒手觀音一怔之下,冷冷笑道:“原來是你這老魔,怎的半年不見,竟學會了這般下三濫的勾當,偷施暗算於人了?哼哼!” 任空行倒不羞不怒,反笑道:“彼此彼此,哈哈,當年你殺人如麻,不也是經年不見,你便搖身一變,從‘江湖大魔頭’一變成了胡大俠的師姐了麽?可見凡世間諸事,皆不值得驚怪。” 言罷又哈哈大笑。 毒手觀音冷哼一聲,道:“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向來河水不犯井水,此番你偷施暗算,意欲何爲?不妨言明不切。” 任空行道:“你我故然無冤無仇,但你的那身毒功卻委實有些麻煩,老夫雖然不懼,但令師弟他們丐幫中那些叫化子可就要遭大殃了。” 毒手觀音道:“休要胡說八道,我毒手觀音又怎會與丐幫中的那些叫化子爲難了!” 任空行乾笑幾聲道:“諸多事體,一時也難言盡,只是令師徒若不在捨下盤桓數月,倒是對老夫將要做的一番大事有許多妨礙,俗言道,既來之,則安之,得罪之處,尚望莫怪!” 話音落時,早點了毒手觀音師徒啞穴。但見他兩掌輕拍數下,岩石後輕出二張轎子,四名“轎夫”不由分說,將毒手觀音師徒塞入轎中,擡起便往山道疾奔而去。 |
36魔焰囂張
玉蝴蝶、冷面煞星和毒蠍子三人,坐騎皆是大宛名駒,在大漠中奔騰,間旬若履平地一般,爲趕時日,三人不惜累壞百難挑一的寶馬,沿途揚鞭急趕,晝夜兼程,對飛雲劍被活活氣死一事,三人皆是閉口不提,似是根本便無此事一般,如此半月不到,剛剛至千佛手所限一月期限的當日,竟讓他們給趕到了玉蝴蝶受任空行算計之所。 三人一躍下馬,便聽到連續“卟騰”三聲,三匹大宛名駒竟一齊倒地,皆是口鼻流血,折騰得幾下,已然斃命會場。 三人相顧駭異,面色俱是難瞧無比。 卻聽一聲哈哈長笑,千佛手任空行從樹上躍下,抱拳道:“金兄真乃信人,倒未使任某久候。” 玉蝴蝶打個哈哈,青著臉道:“拿來!” 千佛手笑道:“金兄快人快語,當真令人敬佩,只是金兄此語有些突兀,好叫老夫不解……” 玉蝴蝶大怒道:“老任,你千佛手在江湖上也算是個響當當的角色,莫非說話竟有若放屁,放過就算了麽?!” 任空行面色微變,輕輕一揚手,玉蝴蝶嚇了一跳,卻不見他有何古怪暗器發出,便愣愣的怒視著他,任空行則突然一笑,道:“金兄,咱們名列同榜,方才金兄這言,任某自不會計較,然金兄語中之意,任某倒是委實不知,還望金兄解釋一二。” 任空行始終只對玉蝴蝶一人說話,對冷風月、辛冰二人,竟視若不見一般,連正眼也不看他們一看。 冷風月早已火起,正欲出聲叱駡,卻聽玉蝴蝶尖聲道:“金某一時不慎,中了閣下道兒,金某已自認栽,一月之內往返大漠中原,替你給冷——冷賢侄送藥。此時一月之期剛到,老夫幸未有辱使命,閣下卻爲何裝佯作態,不依言將解藥給了金某?” 任空行奇道:“解藥!什麽解藥?莫非金兄此行途中,竟有人敢虎吻撩須……” 玉蝴蝶面色大變,道:“任兄開什麽玩笑來!金某身中任兄那劇毒蚊唇釘,任兄莫非早忘了麽?” 任空行聞言竟仰天大笑,這一笑直笑得旁邊三人駭然不已。玉蝴蝶心道他這一運足九成真力的大笑,只怕是顯示功夫來了,已方縱然三人齊上,任老賊功力一深至斯,也是難奈他何。 況且自己和冷風月均先失手在先,中了他獨門劇毒,如果他以此相挾,倒是麻煩得緊! 冷風月則暗暗心驚,他先前目中無人,只道千佛手之所以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首,不外乎仗著暗器功夫不錯,加之會使點毒而已,卻不料他功力如此了得,自己萬萬不是他的對手。 辛冰則道:這老魔頭的功夫竟似不低於姚鵬那老叫化,中原武功高強之士怎的如此多法?! ——三人只覺心中狂震,竟一齊啞口無聲。 任空行笑罷道:“金兄這一提醒,老夫倒頓然想起一月之前與金兄開的那個玩笑,也未免太大了些,害得金兄一月擔驚受怕。” 玉蝴蝶驚道:“你說什麽?!” 任空行惺惺作態地長歎了一聲,才道:“昔日咱們名登同榜的江湖四大魔頭,侯玉音那娘們不知怎的突然魔性盡斂,反與俠道中人混在一起。千面狐智兄爲一個丫頭,不幸英年早逝,大好頭顱竟成了人家夜壺。這‘四大魔頭’之說,早是名存實亡了。金兄與老夫碩果僅存,老夫又怎忍心出手加害金兄呢,更何況那枚毒蚊唇釘,細如牛毛,端的不好磨制,老夫手頭也是不多,怎會輕易拿出來下在老朋友身上。金兄如若多慮,不妨運氣試試,可有一點兒中毒之象麽? 五蝴蝶微一運氣,只覺真力暢通,並無絲毫滯澀,心知任空行言下無虛,當下長笑一聲,道:“任兄的玩笑開得真是有趣,讓金某一月來寢食難安,哈哈!哈哈!” 任空行也笑道:“老夫玩笑開過了頭,尚請金兄鑒諒。” “好!好!”玉蝴蝶道,“話既言明,金某替在兄所辦之事已然妥了,恕金某告辭啦!” 對毒蠍子辛冰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一同離去。不料辛冰只邁出一步便即停下,面露古怪之色。 任空行笑道:“金兄可以走,只是這個女娃娃來路不明,老夫只怕要留她多盤桓幾日了。” 玉蝴蝶茫然無措,卻聽任空行對冷風月厲聲道:“冷賢侄,布袋和尚姚鵬那老叫化的頭顱,你將它取下了了麽?!” 冷風月顫聲道:“小侄不才,尚未……尚未……” 任空行冷哼一聲,道:“令師與老夫交非泛泛,令師既亡,老夫自當有責于故人之徒,然你生性孤傲,又坐井觀天,自以爲天下無人能及。老夫爲了將你留於身邊便於照拂,便在你身上略施了些‘散功散’,你不念老夫苦心,卻藉故將殺師仇人放走,是也不是?!” 最後“是也不是”四字運足內力而發,直震得冷風月雙耳轟然作響,當下面色一變,顫聲道:“小侄不敢!” 任空行又道:“老夫‘散功散’之滋味,你是嘗過的了,若金兄不按時將解藥送到,定期每日發作一個時辰超過了一月,你便永遠散失功力,形同廢人了,哼!” 冷風月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道:“小侄往後不敢……不敢再離開世伯一步了。” 任空行歎了口氣,道:“令師之仇,老夫自當記在心上。” 冷風月連忙道:“多謝世伯。” 任空行突然面色一凜,肅然道:“若無突生之變故。今年中秋之日,別說一個姚鵬,縱是胡醉、童超及少林武當峨嵋諸派方丈掌門之性命,老夫也一併取了!”言罷又哈哈大笑,滿面飛揚拔扈之色。 冷風月一驚,喜道:“世伯神功蓋世,當真令小侄欽羨得緊。只要……” 任空行不理他,轉過頭,“咦”了一聲,故作驚奇地道:“金兄,你怎的——?” 玉蝴蝶金一氓訕訕道:“方才任兄所言,不知因何而發?” 任空行道:“莫非金兄也有興趣麽?” 玉蝴蝶道:“任兄所提諸人,均不止一次壞了老夫好事,若非老夫輕功獨有心得,只怕這條老命早就完結了,是故——” 任空行則顧左右而言它,指著毒蠍子辛冰道:“這小女娃娃是何來路?” 玉蝴蝶道:“任兄說笑了,她是……她助在下練功,倒也頗有……有……哈哈!” “原來如此!”任空行打個哈哈,道:“小女娃兒叫何名字?” 辛冰格格蕩笑道:“任老前輩的‘散功散’當真厲害,侄女辛冰只怕要和冷大哥一般,陪定任前輩了。只是侄女有個綽號叫‘毒蠍子’,難說幾時便叮了前輩一口也未可知,還望前輩當心則個。”言罷又浪笑幾聲。 “原來是自家人,”任空行笑道。遞過一粒藥丸,又道:“侄女服了它,一月內當可無礙。” 方才任空行手臂輕揚,玉蝴蝶正不知是何古怪,此時見辛冰接過解藥一口吞下,方知她早中了任空行暗算,難怪她剛一邁步便面露古怪之色。 玉蝴蝶暗罵任老賊無恥,卻又舍辛冰不得,只好裝出挺有興趣的樣子道:“若能一舉剷除胡醉童超諸人,金某自願執鞭尾隨了。” 任空行大喜道:“有金兄幫忙,大事便成一半了,到時老夫自不會對金兄不起,便送兩件禮物給金兄品味品味。” 玉蝴蝶奇道:“任兄說笑了。” 任空行道:“金兄若不信,且隨老夫一行便知端的,請!” 當下四人展開身法,飛撲入林。 天光如晦。 四人剛一在那座隱秘的木屋內坐定,任空行便伸手朝西邊屋角淩空一抓,一塊三尺見方、足有一尺半厚的木板當即騰起一直於一側。他這淩虛抓物的一手神功使屋中三人大爲驚佩,卻又使他們茫然不解,看看那塊重愈四百斤的木板,又看看任空行,均不作聲。 任空行哈哈一笑,指著那木板先前蓋著的地方道:“金兄請看這兩件禮物還入方家法眼麽?” 王蝴蝶舉目一看,但見那木板騰起之後,現出一個洞來,洞不甚寬,此時正有兩個女人相擁而臥。待他看清了那兩人的面目時,心頭不禁狂跳—— 兩個女人駭然是毒手觀音侯玉音和她徒兒司馬青青! 玉蝴蝶早在二十年前便垂涎於“江湖第一美人”侯玉音色貌,只懼於她渾身是毒而無從下手,此時陡見風韻猶佳和徒兒楚楚動人的毒手觀音師徒,竟“這這”的說不出話來。 任空行笑道:“兩朵毒蘑菇,不知哪朵味道會更好些,哈哈。” 玉蝴蝶咽了一大上口水,淫笑道:“小的鮮美味甜於老的更多嚼頭,各勝擅場吧,嘻嘻!嘻嘻!” 毒蠍子辛冰竟也爲以爲忤,跟著道:“任老前輩這兩件禮物均是上上佳品,難怪喜煞了金當家的。” 任空行笑道:“侄女初到中原,只怕於此中關節還略有不知。急煞金兄倒是有的,喜煞卻不見得。” 毒蠍子和冷風月大是不解,齊聲道:“還望世伯分說。” 任空行道:“那老的二十年前被譽爲一江湖第一美人……” 未等他話說完,冷辛二人早驚道:“她就是毒手觀音?!!” 任空行點點頭,上道:“毒手觀音已然受制,倒沒什麽打緊,金兄要對付她自是不難,哈哈!又是她那師弟胡醉,卻是有些怵人。” 冷風月突然道:“對啦,小侄早聽說胡醉是中原一代大俠,此番咱們一路東來,沿途武林中人皆大罵胡醉奸賊,端的蹊蹺,只是小侄們急於趕路,未及細問,不知個中有何古怪?” 玉蝴蝶好不容易將目光從毒手觀音師徒臉上移開,也道:“不錯,這當中莫非有任兄做下的手腳?” 任空行道:“此事才後再議不遲。金兄可知這個毒蘑菇又有何背景麽?” 玉蝴蝶奇道:“這小丫頭仗著她師傅的名頭駭人,倒也不算什麽,不知任兄何出言?” 任空行道:“金兄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了,哈哈!” 玉蝴蝶急道:“莫非她當真有何——?” “此事老夫也所知詳,”任空行道:“但有一點倒可以肯定,這小丫頭是江湖浪子童超的相好。” 玉蝴蝶“啊”了一聲,失聲道:“童超?!” 任空行笑道:“是故胡醉童超一日不除,金兄便一日不可嘗兩朵毒蘑菇的滋味。金兄若動了她們,你有把握逃過胡醉童超這當世兩大高手的激怒追殺麽?” 玉蝴蝶大失所望,搖搖頭,黯然道:“縱是金某輕功再高一倍,也無把握能逃出他們之手。”言罷竟然長歎一聲。 任空行笑道:“金兄何須氣餒,俗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再過三月,便是八月中秋,老夫倒有把握將他們一舉剷除,以消金兄後患,到時金兄便可在這兩朵毒蘑菇身上大顯神功了,哈哈!哈哈!” 玉蝴蝶大喜道:“任兄有何差遣,但說何妨。” 任空行正欲說話,突然樹林外傳來一長二短的呼哨聲。玉蝴蝶和冷辛二人都是一驚,任空行則若無其事的也撮口呼出二短一長三聲呼哨,便聽一人飛掠而來。 那人進屋之後,只掃了玉蝴蝶等人一眼,便朝任空行跪拜道:“屬下拜見主人。” 任空行道:“鐵兄不必多禮,來來來,老夫給你介紹幾個朋友。”指著玉蝴蝶道:“這位便是名動江湖的玉蝴蝶金兄。” 轉過頭指容玉蝴蝶對進來那人道:“這位是丐幫副幫主鐵鏡鐵兄。” 玉蝴蝶和鐵鏡都是一驚。玉蝴蝶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一,鐵鏡自是知曉,沒想這號稱輕功天下第一的色魔,卻長得這般不男不女模樣。而鐵鏡多年來代胡醉暫行幫主之責,丐幫爲天下第一大幫,幫主胡醉武功已登天下絕頂高手之列,副幫主定也不會遜色,卻不知他爲何對莊空行日稱主上?! 當下二人互道了久仰,任空行又替鐵鏡介紹了冷風月和辛冰,鐵鏡既知是千面狐之徒,也是不敢小覰。 末了,任空行淡淡地道:“峨嵋那邊的事情都辦妥啦?” 鐵鏡連忙道:“啓稟主上,屬下和黃長老已將那事辦妥,那老尼果然只帶一個徒兒到中原來找胡醉拚命啦!” “好,”任空行道,“黃世通可曾隱好了身?” 鐵鏡道:“黃長老隱身於一個絕對不會有人料想得到的地方,屬下一切均也辦妥,萬無一失,還望主上放心。” “好,”任空行道:“很好。” 玉蝴蝶卻聽得大惑不解,道:“任兄,此事究竟——?” 任空行嘿嘿笑了兩聲,將如何挑起江湖巨大風波之事到道了出來,直聽得玉蝴蝶和冷風月、辛冰三人瞠目結舌。 鐵鏡早看到了仍自昏迷的毒手觀音師徒,待任空行的話一落,便喜道:“主上當真了得,竟將這毒婆娘給捉來了,不氣死胡醉那廝才怪!” 任空行卻只淡淡一笑,道:“金兄,你看老夫與東方老兒相比如何?” 玉蝴蝶大爲尷尬。任空行雖也了得,卻無論心智武功,都比東方聖差著老大一截,是故吱吱晤唔的說不出話來。 任空行笑道:“金兄不必忸怩搪塞,太陽叟東方聖學究天老夫無論如何是不敢與他比肩的,但老夫此番之所以敢行事比他絕計,是因爲老夫有兩樣東西。” 玉蝴蝶道:“卻不知是何法寶?” 任空行道:“昔年千面狐智桐兄曾欠老夫一個情。年前老夫與智兄一起在東方老兒座下辦事之時,老夫便請智兄給精製了張人皮面具。那便是其中之一了。” 玉蝴蝶歎道:“智兄當真了得,任兄戴那面具,竟瞞過了少和尚和武當道士。” 冷風月也歎道:“可惜小侄心有旁鶩,先師絕技,卻只學了十之一、二。” 任空行又道:“第一樣東西咱們已用過了,武林今日劫亂已成,正如老夫所料一般。第二樣東西嘛,說起來毫不足奇,是老夫當日在武帝宮混戰中,意外地撿到的。” 言罷掏出一枚花押印章,放在衆人之前,那花押古色古香,玉蝴蝶冷風月辛冰三人皆甚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鐵鏡則只看了兩眼,便驚喜地道:“是胡醉那廝的?!” 任宅行點點頭,面上大有得意,從懷裏摸出一張帖子,遞給鐵鏡,道:“照此帖複製幾千份,遍撒江湖,每份帖子上自然都加蓋胡醉花押。” 言罷哈哈狂笑。 鐵鏡等人一看英雄帖上的文字,稍作思忖便知小心含意,連聲道“高”。 任空行道:“胡醉心高氣傲,屆時自不會不到。你只須以如此這般的話拿住他,再以丐幫幫規一壓,咱們混在貴幫幫衆之平,也不時激他一激,胡醉受激不過,定會大打出手,到那時,不用咱們動手,童超等一乾自命俠義道中之人,或爲推師門血仇或爲雪師門恥辱,必會與他……哈哈,咱們坐山觀虎鬥,待到雙方兩敗俱傷,咱們便坐收漁利可矣!” 此番言語,聽得連玉蝴蝶這般魔頭也暗自歎服,心道:毒手觀音渾身是毒,你是怕那些叫化吃不消,卻口口聲聲說送了給我,我玉蝴蝶使來個周瑜打黃蓋就是了。 鐵鏡等人則連聲道高,不時哈哈大笑。 當下任空行將每人各司何職以及每人步驟的諸般細節及其利害都一一分說了,衆人皆覺此事已萬無一失,才各自分頭行事。 木屋中只剩下千佛手任空行一人,他獨自又把三個月之後的“泰山英雄會”細想了一遍,自言自語道:“東方老兒功虧一簣,只因突然冒出了個獨孤樵,此番斷不會有第二個獨孤樵前來搗亂了!” 言罷踱出門來,仰天狂笑,那不可一世之狀,倒也真不負了“魔頭”二字! |
37俠影萍蹤
數日之後,一隊官兵奔進長安。此時牧羊童陽真子已過足了做上“參將”的癮頭,車馬剛一入城,便在一家小客棧前叫楊天貴收了繮。 陽真子跳下車來,對尚在車中的楊德賢道:“老夫嫌你參將的頭銜太小,不做也罷。你去公幹,我可要和依玲忙私幹去了。” 楊德賢一路上見天山二怪言談舉止瘋瘋顛顛,倒也並非大奸大惡之輩,何況他二人武功奇高,也確實惹他們不起。正不知到長安後如何處事,此時聽陽真子說這就離開,心頭自是大喜,連忙唯唯踏踏地稱是,還不住地道二位前輩走好。 客棧老闆陡見一隊官兵停在門口,心下正自大駭,卻見從那華蓋大車裏走出怪模怪樣的一對老翁老嫗來。店家老闆只看得一眼,差點沒嚇昏過去!——梅依玲兀自還抱著半死不活的木葉令主! 木葉令主無眼無耳無舌,左臂右腿被砍離身,此時正放在她自己胸前,卻已乾枯萎縮了。 店家正在膛目結舌,卻見陽真子早來到櫃檯處,高聲道:“店家,本將軍……”他這一路這般講慣了,一時改不過口來,待“本將軍”三字出口,方覺有些不妥,連忙改口道:“快快給開兩間上房來!” 店家早嚇得面地人色,連連道:“是!是!將軍息怒,小的這就給開房來。小二!小二!快帶這位將軍和……和……” 陽真子道:“和依玲!” 店家道了聲是,連忙接著道:“和依玲到西首那兩間上房去!” “啪”的一聲,店家雖不知道“依玲”是何物事,但臉上挨的那一耳光倒是實實在在知曉的。他正茫然不解,便聽陽真子道:“***!我依玲的芳名也是可以讓你大呼小叫的麽!” 老闆此時哪還能想什麽東西叫“芳名”,雖陽真子打他老大耳刮子時沒用半分真力,但既身爲“將軍”,力氣自是不小。 老闆只一個勁兒地連聲逍:“是是是!” 陽真子道:“咦,你說是,那是可以叫了?” “不不不!”店家老闆連忙改口,“小的不敢叫。” 陽真子笑道:“這還差不多。” 卻見前來引路的小二看著梅依玲懷中的木葉令主,早嚇得面無人色。 陽真子對小二一揮手,道:“走吧走吧,這個人又沒死,有什麽好看的!” 小二一聽不是死人,心才稍定了些,躬身引路,將天山二怪帶到西首兩間上房,只道了一聲“請將軍大人們息憩,小的告辭了。”便不敢再多呆一刻,轉身便跑。 二怪將木葉令主安頓好了,回到自己住的房間來,一時竟面面相覷。 梅依玲“哼”了一聲道:“老不死的你看著我幹什麽!” 陽真子道:“你不看我,怎知……”立即想起與他對話的是梅依玲而不是楊德賢,連忙住口。 梅依玲怒道:“怎知什麽?!” 陽真子吱唔了一會兒,才道:“怎知我不看你就拿不出個主意。” 梅依玲面色轉緩,“呸”了一聲,道:“越老越沒正經,那你此刻可能拿出主意了麽?” 陽真子沈吟道:“眼下之計,是要去購到千年老參和千年伏苓,讓盧若嫻別死才好。” 梅依玲想了想,道:“便是這般。” 當下二人飛身而出,在夕陽的餘暉下客棧內的人只覺眼前一花,從眼前掠過的兩大團物事便蹤影全無,俱是相顧駭異。 每逢藥鋪,二怪便大叫快快拿出千年老參千年伏苓來,嚇得老闆們連忙起座陪笑,口口聲聲只道當真沒有。 如此尋得十數家,陽真子漸漸火來,只覺得整個長安城的所有藥鋪都在跟他搗蛋,他好不容易拿出個不受梅依玲反駁的主意來,卻是實行不通!眼見得前面又有個大藥鋪,便沈著臉走到貸櫃旁,凶霸霸地道:“店家,你這回要再說沒有,老夫便一把火把你這黑店燒了!哼!” 那店家大吃一驚,舉目一看,但覺陽真子面生得緊,只覺是這老頭要麽是瘋了要麽是記錯了地方,因而笑道:“大爺,你今兒個可是第一次光臨敝店吧?” 陽真子一愣,道:“是又怎麽著?” 店家道:“那大爺方才說小的要再說沒有,便一把火燒了敝店,這‘再’字當作何解呢?” 陽真子道:“反正你們長安所有藥店都一個鳥樣!你這回要再說沒有,老夫便是這樣一把!” 言罷只聽“哢嚓”一聲,陽真子早勁力一把將貨櫃邊上的一根橫木抓斷! 店家駭然無聲,卻聽陽真子滿有把握地道:“你的脖子斷斷沒有這根木頭硬!哈哈!” “沒有,沒有,”店家連連道,“當真沒有。” 不料陽真子大怒道:“***,你也是這般說?!” 原來他們方才每到一家藥鋪高叫快快拿出千年老參伏苓來時,所有店家都異口同聲地這般說。 此時這店家哪知個中情由,見陽真子吼罷便惡狠狠的瞪著自己,心中不由大驚,暗道是你自己說老子的脖子沒有那木頭硬,果真沒有,老子便承認了,你便又這般凶霸霸的瞪著老子作甚?!心中一氣,便道:“莫非你是胡醉不成?!” 陽真子大奇,怒氣瞪時消了,道:“怎麽?你認識胡醉?他在哪兒?快快說來,老夫便放你一馬!快!” 店家也是大惑,苦笑道:“幸好小的不認識胡醉,否則縱有十顆腦袋,只怕也早被他給打得稀巴爛了!” 陽真子聽得大失所望,罵道:“你***說話顛三倒四,倒害得老夫空喜歡了一場,不認識胡醉,那也怪不得我,你們只需把千年老參和千年伏苓都給我乖乖奉上,老夫便不追究你們不識胡醉之罪了。” 他自己講話顛三倒四,直把個店家聽得雙眼墨黑,喃喃道:“不識胡醉之罪?不認識胡醉那是萬幸,怎又會是罪過呢?” “老夫說是就是!”陽真子道,“你少要囉嗦,快將千年老參千年伏苓都搬了出來!” 店家道:“千年老參伏苓,那可是靈藥,敝店……” 陽真子吼道:“你敢說沒有?!” 店家皺眉道:“敝店在長安也算是個大字型大小了,當然是略有所備的。” 陽真子和一直悶不吭聲的梅依玲均是聞言大喜,齊聲道:“快快拿來!” 梅依玲這一開口,又嚇了店家一大跳,她那有若梟鳥啼夜的聲音,全天下怕只有陽真子一人聽了悅耳,店家仰視了梅依玲眼,才道:“二位身上的銀兩方便麽?” 陽真子從楊德賢參將處弄了百十兩銀子來,當下大咧咧大道:“你要多少老夫都有,快取藥去吧。” 店家笑咪咪地道:“千年老參嘛,是一千兩銀子一支,伏苓也是同價。” 這回輪到陽真子吃驚了,當下大怒道:“怎的這般貴,你這人不是黑店又是什麽?!” 店家道:“大爺說笑了,你縱是跑遍長安城,也是這個價的。” 天山二怪面面相覷,恰在此時,一個叫化慢騰騰地踱到他們身旁,對店家道:“千年老參伏苓都是救命的靈藥呀,一千兩銀子倒不算貴。” 店家連忙笑道:“那是,那是,兄弟的晚酒可有著落了麽,小店願……” 那叫化道:“你施捨我我是不要的,只是似這般靈藥嘛,倒要看拿去救什麽樣的人了。” 店家又連連道:“是是是!” 天山二怪正沒發火處,此時見那叫化和店家一唱一合,連說一千兩銀子一味藥還不算貴,不竟大怒一齊道:“窮叫化知道個屁!” 那叫化看著他們,道:“我自是不知個屁,但卻知道你們是巨購藥去救誰。”一副滿有把握的樣子。 陽真子大奇:“你知道木葉令主……哼!你怎知我們購藥去救誰了!” 那叫化聞言面上一喜,道:“天山二怪和木葉令主盧若嫻的大名,在下是久仰了的,哈哈!哈哈!” 言罷舉步而出。 天山二怪見他出言便叫破自己來歷,均是一愣,覺得這叫化有些古怪,便跟了出去。 到一個牆角邊,那叫化停下來,轉頭道:“二位果真是天山二怪,要購了千年老參伏苓去救木葉令主性命麽?” 陽真子怒道:“那還有假,你不長眼麽?!” 那叫化不怒反笑道:“陽前輩息怒,二位請隨在下去取了二千兩銀子如何?” 陽真子更奇,道:“二千兩銀子?你窮叫化怎會有二千兩銀子?” 那叫化道:“實不瞞二位前輩,在下在丐幫川陝分舵李舵主坐下做事。胡幫主告知二位前輩去救木葉令主,定會返回長安,本報兄弟四方設了眼線,卻不知二位前輩早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城內。哈哈!” 二怪大喜,隨那叫化走了好大一程,才到一所大宅院前,擁叫化叫二怪稍候,自己徑自入內,少頃隨一條壯實漢子一齊走出,對那漢子指了指二怪,那漢子便連忙抱拳道:“在下丐帶李仁傑,拜見二位前輩。” 二怪見那漢子衣衫整齊,只在不顯眼的地方隨意打了兩個補丁,均是一愣,梅依玲便道:“你就是丐幫川陝分舵的舵主?” 李仁傑道:“正是在下。” 陽真子道:“你怎的不像個叫化?” 梅依玲瞪了他一眼,怒道:“你講了這半天還沒講夠麽?!” 陽真子訕訕地不敢開口。 便聽李仁傑道:“好叫二位前輩得知,本幫歷來分淨衣汙衣二脈,在下屬淨衣一脈。” 梅依玲道:“這我們自然是知道的,不過你旁邊那叫化說要給我二千兩銀子,這話可算數麽?” 李仁傑連聲道:“算數算數!” 梅依玲喜道:“那就好,咱們這便取銀子去吧。” 李仁傑一擺手:“請!” 走過了兩重門,還未到正堂,二怪心下暗道怎的叫化還住得這般闊綽! 待過了第三重門到正堂時,便聽到一個他們很熟悉的聲音道:“兩小老邪物,怎的一去這些時日才回?” 二怪一聽大喜過望,竟一齊哈哈大笑。 笑罷陽真子搶著道:“李仁傑,你那銀子我們不要啦,反正木葉令主又沒死,我們將她交給胡醉也就是了。” 胡醉從屏風後轉出,抱拳道:“這番奔波幸苦你們啦。” 二怪一齊笑道:“不辛苦不辛苦。” 李仁傑叫人奉上了酒菜,胡醉先敬了二怪一杯酒,道:“你們行事倒真古怪,竟瞞過了本幫衆多眼線,偷偷的溜進城來了,卻不知——” 陽真子大是得意,哈哈大笑道:“本將軍是坐車進城的。” 胡醉一愣,陽真子和梅依玲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將此行的細節顛三倒四地講了出來。 胡醉聽得又驚又喜,喜的是半年多音訊杳無的師姐——毒手觀音侯玉音——和青青已在江湖露面,並且二怪終於救下了木葉令主。驚的是二怪說木葉令主練什麽“硬舌功”之言,只怕是言下有虛。 當下朗醉令李仁傑等隨天山二怪去客棧接木葉令主,又會數人去準備千年老參伏苓。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天山二怪和李仁傑一行方才返回。胡醉陡一見梅依玲抱著的木葉令主,心頭大震,待到細細將木葉會主傷勢檢查了一遍之後,只見胡醉鐵青著臉,一言不發。饒是天山二怪這般邪乎之人,此時也不敢出聲。 過了良久,胡醉才頹然坐下,長歎一聲,道:“給盧前輩喂藥。” 李仁傑道,“幫主——?” 胡醉道:“木葉令主雖無性命之憂,卻已是廢人一個了。” 李仁傑大驚,道:“廢人?!” 胡醉點點頭,道:“盧前輩口耳目及腿臂筋骨皆已被廢,唉……” “事已至此,幫主傷神也是枉然。”李仁傑道,“自今往後,盧前輩便當是我丐幫川陝分舵衆弟子的前輩親人,盡心服侍她老人家安度餘年便是!” 胡醉感激地拍了拍李仁傑的肩頭,隨即又恨恨地道:“金童那小賊也太過心狠手辣,我胡醉定饒不了他!” 牧羊童陽真子訕訕道:“胡醉,你要我們救盧若嫻,我們是一條胳膊腿也沒少的給你把她送來了,只少了截舌頭和幾顆牙齒,大抵總是還在她肚裏,咱們便就此別……別過了。” 胡醉“哼”了一聲,道:“你們救人的手段倒是挺高明的嘛,連斷腿斷臂也給撿來了!” 便在此時,先前帶天山二怪來的那個叫化又滿面不安地奔進來,道:“啓稟幫主,舵主,有人給咱們送了英雄帖來。” 言罷呈上一大貼帖子,胡醉先取過一張,只看了數眼,面色立即大變。 只見那帖子上寫著—— “謹啓天下吝門派掌門、幫主及各路英雄: 本幫之亂,已爲天下所矚目,胡某添爲幫主,偶有失手也實屬迫不得已。今我輩中人不念胡某苦心,卻口口聲聲要與胡某討個公道,胡某雖不才,卻也何懼之有!便於是年八月中秋之日,在東嶽泰山之頂,還爾等一個公道罷了!此英雄帖所到之處,還望各撥英雄笑納! 【另:名列江湖九大門派者,每派只得有掌門、幫主或方丈率兩名弟子上山,違者胡某雖不與其爲難,但下山之時,各派定只有三人而已!胡某言出如山,本幫數千弟子定與違此約者周旋到底。】 丐幫幫主 胡醉” “胡醉”二字後面,駭然畫著血紅的花押,胡醉呆呆地瞪著那花押發愣。 李仁傑心下也是狂震,見狀道:“幫主,這花押——?” 胡醉道:“的確是我的,但半年前在武帝宮與東方老賊相搏時便已失落。” 李仁傑道:“定是鐵鏡那廝所爲!” 胡醉突然豪氣頓生,哈哈大笑道:“好!好!好!” 連道了三個“好”字,端起一大碗酒一口幹了,才道:“這般公然了挑明叫陣,方是英雄好漢所爲,此番我倒是有些佩服鐵鏡的膽量了!哈哈,八月中秋之日,我一準赴會便是!” 天山二怪見胡醉突然高興,連忙齊聲道:“恭喜你胡醉!我們告辭了。” “慢著!”胡醉道,“眼下才六月中,時間還來得及,二位便陪我胡醉再走一趟鳳凰山如何?” 二怪連忙道:“那地方其實也沒什麽好玩。” 胡醉道:“如果金童玉女已從木葉令主口中得知了獨孤樵下落,一劍便把獨孤樵殺了,那就好玩得緊麽?” 二怪面色大變,他二人能在中原震面,多虧了獨孤樵一劍殺死東方聖,他們行事雖邪,卻也在心裏早將獨孤樵奉爲第一大恩人,聽得胡醉這般說,陽真子連忙道:“那更不好玩!”梅依玲則道:“我們陪你走一趟就是。” 胡醉見一說獨孤樵性命之憂二怪便臉色大變,雖不明白個中關鍵,但計已得售,便笑道:“如此賢伉儷今夜便在此安想,明日咱們一早便動身如何?” 二怪應了,由李仁傑派人帶他們去息憩。 這邊胡醉對李仁傑道:“李舵主不用擔心,我這便寫封密柬,你找個可靠之人悄悄傳到洛陽盧長老手裏,他自會安排好一切的。哼!饒是鐵鏡他機關算盡,恐怕也沒料想到盧長老依然健在吧,哈哈!” 李仁傑道:“幫主,但本幫六個分舵,倒有四個分舵已爲鐵鏡控制,也不知那廝是使的什麽手段。何況此時幫主身上還蒙著這許多不白之冤,到時只怕——?” 胡醉道:“天理昭彰,公道自在人心,李舵主勿須多慮!對了,若我中秋之前不能趕到,還望李舵主囑兄弟們給我挑十桶酒上山。” 李仁傑笑道:“縱是幫主趕到了,這十桶酒兄弟們還是要提前備好的。” 胡醉哈哈太笑一道:“如此便勞煩兄弟們了,我中秋之日,准在泰山之頂現身便是!胡某倒要看看他鐵鏡能耍出什麽花槍!” 當下便各自分頭歇了。 次日一早,胡醉頭戴斗笠,充當天山二怪的馬夫,徑投西南。沿途每有江湖中人出現,都在衆口一辭的大罵胡醉,天山二怪早得胡醉叮囑,不許與人計較。二怪只覺與胡醉在一起太過沈悶,便樂得幫著人大罵胡醉幾聲。 凡飲食投宿,“馬夫”自與二怪分開。 如此數日之後,三人又到了鳳凰山。 二怪在前引路,徑往那山洞而去。 待離那山洞尚有二十餘丈時,突聞洞口傳來嚶嚶啼哭聲。 二怪大覺蹊蹺,一齊停步轉頭望著胡醉。胡醉豎掌示意他們別出聲,自己搶上前去。施出絕頂輕功,掠到離洞口只有五丈之遙的地方,隱身在一巨石之後,舉目望去,頓時大吃一驚。 但見玉女正面朝西邊,盤膝而坐,雙手合什,口中正喃喃自語:“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普賢菩薩,丈殊菩薩,哦,還有釋迦老祖,地藏菩薩,還有……還有……天上所有菩薩,小女子誠心懇求你們,救救我禦兄,不要讓他瘋,他瘋起來好怕人!不要讓他死,他死了我就無依無靠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玉女雙目緊閉,面上褂著兩行清淚,一副楚楚可憐之狀,縱是鐵石心腸之人,也定陡生悲天憫人之心。 胡醉早被玉女懇求菩薩那番話弄得大爲驚詫:金童怎的瘋了? 而玉女那幼稚的話語又讓人忍俊不禁,真的是病急亂投醫,居然要請天上所有菩薩,這面子倒太大了些! 胡醉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天山二怪早走到玉女面前,陽真子搶先道:“小姑娘,你——?” 玉女不驚不詫,擡起一張小臉靜靜地看著天山二怪,那臉有若冰雕玉琢,宛非塵世中人。 陽真子本想說“你不要哭了”,但愣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真好看!只差依玲年輕時一點點兒。” 海依玲叱道:“老不死的胡說八道,我老婆子縱是她這般年紀,也沒有她好看。” 玉女道:“老公公老婆婆,你們救救我禦兄好麽?他快要死啦。”言罷又潸然淚下。 陽真子大聲道:“是誰打了你哥哥,快告訴我老公公,老公公這便去把他一掌……嗯……抓來給小姑娘你磕頭!” 玉女聽他言語奇怪,又看了一會兒,突然這,道:“我見過你們的。” 天山二怪大奇,道:“你見過我們天山二怪?” “你們叫天山二怪?那就不錯了。”玉女道:“當日在武帝宮,先陛下一抹下臉上的面具,你們就跑了。你們是好人,不和我們打架。” 二怪齊聲驚道:“你是東方老……東方聖禦前的玉女?” 玉女道:“正是,但你們叫陛下叫東方老東方聖,那卻不大好。” 陽真子大聲道:“糟糕!糟糕!簡直是糟糕之極!” 梅依玲道:“什麽糟糕之極!老不死的說話當真好沒來由!” 陽真子道:“依玲你且聽我說,她叫玉女,那她禦兄除了金童還會是別人麽?金童把人家木葉令主眼睛挖了,耳朵刺聾了,舌頭也割了,砍了一腿一臂,挑斷另外一腿一臂的筋骨,你說這還不夠糟糕麽?!” 玉女駭然變色,連忙道:“不!不是的!” 梅依玲喜道:“不是麽?那就不糟糕了。” 言罷瞪了陽真子一眼。 陽真子道:“那又是誰幹的?” 玉女道:“當時禦兄他早就昏過去了,是跳澗虎幹的,我若是去遲一步,連禦兄都只怕要被他把眼睛……”駭然不敢再往下說,忙換了話題,又道:“你們可肯救我禦兄麽?” 陽真子道:“我們不……不懂醫,不過和我們一塊兒來的有個人醫術天下第一,只怕他不肯救你禦兄。” 玉女泣聲道:“快請他出來,玉女便給他磕一百個,不,一千個頭,也得求他救了禦兄。” 胡醉只好現身,道:“胡醉見過玉女姑娘。” 玉女驚道:“是你?” 胡醉道:“不錯,在下便是曾與東方聖你們性命相搏的胡醉。” 玉女道:“胡醉你肯不肯救我禦兄一命,他快要死啦,我……我……” 跪下便要磕頭,卻極胡醉阻住。 胡醉淡淡地道:“胡某此番前來,便是要問金童爲何心狠手辣一至如斯,對木葉令主下那般毒手!但方才聽你所言,個中似手另有別情,不知玉女姑娘可否見告?” 玉女道:“我全說了你就肯救我禦兄了麽?” 胡醉正自猶豫,卻聽玉女道:“川陝五虎去長安劫木葉令主,是禦兄叫他們去的……” 胡醉打斷她的話道:“不知玉女姑娘可否肯見告,你們是怎樣得知木葉令主下落的?” 玉女道:“是左護法告訴我們的。” 胡醉驚道:“任空行?!” 玉女點點頭,當下便把他們如何與在空行談妥成交之事盡數適了出來,末了道:“我本勸禦兄不要如此急著追殺獨孤樵,因爲我們的《太陽劍譜》還沒練成,可他偏不聽,唉——!” 胡醉越聽越驚,任空行什麽“繼先陛下未成之大業”之言,自是透露出了君臨武林之心,莫非鐵鏡只是…… 胡醉面色凝重,便聽玉女又道:“川陝五虎去抓木葉令主,回來時不知怎的少了一個。對了,他們還抓了阮姐姐來。” 胡醉道:“哪個阮姐姐?” 玉女奇道:“就是阮靈素阮姐姐呀?”見胡醉不語,又接著道:“我怕他們欺負阮姐姐,就把她關在我住處。後來我們練完了‘旭日東昇’那一招,我就自己回住處和阮姐姐說話去了。再後來我覺得有些不對,就到禦兄住處去看,但才走進第三道門,便見屋裏血腥遍地,跳澗虎正要挖禦兄的眼睛,好嚇人!我什麽都不敢看,提了禦兄便跑回我住處。沒想他醒來後就瘋瘋顛顛,整天只會說一句話:‘我殺了獨孤樵啦,我爲先陛下報了仇啦!’” 天山二怪大驚:“真的嗎?” 玉女道:“不是真的,我們連獨孤樵的影子也沒見著。再後來禦兄就臉色漸漸發青發黑,整日的吐著白沫子,真嚇死人了,多虧阮姐姐好生照料他,我是連看也不敢多看。” 聽到此處,胡醉知玉女天真未鑿,不諸世事,所言當非虛妄,再加上天山二怪先前所說洞中所見之言一印證,便知了此事來龍去脈一個大概,因而肅然道:“玉女姑娘,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胡某便去救你禦兄。” 玉女大喜道:“只要你救好了禦兄,別說一個條件,就是十個條件我也答應!” 胡醉道:“這個條件就是,你儘量阻止金童不要去追殺獨孤樵。” 玉女面有難色,沈吟道:“我最多能勸阻他二十年,這行嗎?” 胡醉大奇,道:“二十年?卻又是爲何?” 玉女道:“先陛下曾告誡我和禦兄未練成《太陽劍譜》上的功夫,便不要在江湖中胡鬧,這套劍法只有三招,每招卻至少要練十年。眼下我們已練成了第一招‘旭日東昇’,第二、三招還要練二十年才成。在這二十年中我可以勸阻禦兄少在江湖中胡鬧,但二十年之後,我可就沒有理由勸他了。” “好吧!”胡醉道,“便是這樣,我答應了。” 玉女大喜過望,連忙拉了胡醉的手走入洞中。 剛一入洞,胡醉及天山二怪便一齊驚“咦”了一聲。 天山二怪是奇怪洞壁東邊的門怎麽突然沒有了。胡醉則是對洞頂上那方圓六丈的巨圓感到驚訝,因而道:“玉女姑娘;這洞頂上的圓,便是你們練成‘旭日東昇’那一招所刻的吧?” 玉女道:“是的。”言罷伸手在洞壁西邊的左前方上一推,頓即出現一道石門,率先舉步入內。 三人驚異不已,聽玉女在裏面招呼,才一齊跟了進去。 如此連過八道石門,才到一間溫暖如春,四壁鑲滿夜明珠的屋子裏。無數夜明珠把屋子照得四壁通明,竟如在洞外一般。屋裏充滿異香氣味。 一個少女,正在細心地替躺在床上的金童擦去嘴角邊的白沫。 那少女陡見玉女帶著這三個人進來,大吃一驚,道:“玉妹,你——?” 玉女道:“天山二怪說胡醉醫術天下第一,我便帶他來給禦兄醫治。” 那少女正是昔年“紫鯨幫”幫主阮蛟之女阮靈素,胡醉曾予他們阮家有極大恩德,此時陡聞胡醉之名,只沖三人看了一眼,便沖胡醉拜道:“小女子阮靈素,拜見胡大俠!” 胡醉連忙道:“阮姑娘快快請起。” 阮靈素卻又磕了三個頭,道:“阮靈素謝過胡大俠昔年相救之恩!” 胡醉道:“阮姑娘再要拜,我可要生氣了。” 阮靈素這才起來,面上很快又堆滿愁容。胡醉看向金童,正與方才玉女所說一般,當下駭然一驚,連忙替金童號脈,衆人都忐忑不安地看著他。 過了半盞茶時分,胡醉凝重的面色才有所緩解,長歎了一口氣,才睜開眼睛,道:“好個任老賊,竟這般歹毒!” 阮靈素連忙道:“胡大俠,他還有救麽?” 胡醉道:“他中了千佛手任空行的‘失心散’,幸得中毒未深。心性迷失,是因極度驚駭所至,此時尚可有救。若再晚一個月,縱是華陀再生,也是只能救其活命而不能使他不瘋的了!” 言罷也不等衆人多言,運指如風,點了金童十七八的穴道,這才對天山二怪道:“此時他心智迷失,須得治他陽明胃經,稍會我從他四白穴和地倉穴上著手,將真力輸入他大迎、頰車、頭維和下關諸穴;你們一人以內力通他隱白、太陽、公孫、商丘、地機諸穴,一人通他少海、通理、神門、少沖四穴,須得悠緩若些,半個時辰之後,再緩緩撤出真力,如此四個療程,每日一次,四日之後,我再配了藥物作輔,將養半年,他便可無事了。” 陽真子大急,道:“幫他療四日沒什麽,但要在這呆半年,那卻是萬萬不行的!” 胡醉笑道:“咱們只在這兒呆四日,哺喂藥物之事,諒你們天山二怪也幹不成。咱們這就開始吧。” 二怪依言行事,半個時辰之後,三人撤了真力,均是面冒微汗。此洞中每過一道門戶便是一間石屋,每屋裏皆有奇珍異寶,美酒自不必說,更有一間專堆各種藥物,胡醉所開藥方,竟不用出洞便可配齊,各人心頭均是欣慰。 四日之後,金童已然面色轉白,再無瘋癲之狀,胡醉又替他復查了一遍,均無大礙,這才帶了天山二怪出洞。 玉女和阮靈素送了三人出來,均是不住口地道謝,胡醉笑看阮靈素,以目光問她是否一起回洛陽。 卻見阮靈素臉一紅,道:“還望胡大俠和天山二……二位前輩莫要讓江湖中知道這個洞的機秘才好!” 胡醉聽她如此說,便道:“兩位姑娘放心便是。” 天山二怪也搶著道:“我們好不容易救好的人,怎能讓別人再來害他!” 玉女和阮靈素又再拜謝了,徑回山洞服侍金童,胡醉和天山二怪則大步下山,到長安分了手,胡醉算時日不多,便起程赴泰山“盛會”。 天山二怪則不知到哪兒私幹去了。 |
38抉異探怪
四人剛一落座,便有老仆前來掌燈。鬼靈子在門前這一折騰,夜幕已降臨了。 白馬書生柳逸仙夫婦二人相視一笑,均暗道時間怎這般過得飛快,往日他二人愁眉相對,只覺時光慢騰騰的難以打發。 鬼靈子正欲問他師姐怎的還不見,卻有丫環前來問老爺太太是否此刻便即上酒飯來。 柳逸仙道聲“不忙。”未等鬼靈子開口,又接著道:“喂,鬼靈子,你那‘掌門’和陸小歪的大號到底是怎麽回事?” 收天山二怪爲徒,實爲鬼靈子平生至爲得意之傑作,此刻聽白馬書生見問,卻裝出一付無所謂的樣子,道:“那也沒什麽,小侄收了兩個徒弟而已。” 瞿臘娜連忙道:“陸小歪尚未稟明他師父師姐,便擅自收了兩個徒弟,還自立門戶,號稱什麽‘歪邪門’掌門!” 一副小孩兒家急著向大人告狀的神態,把柳逸仙夫婦都逗笑了,瞿臘娜臉一紅,低下頭去擺弄衣角。 梅素素道:“歪邪門?這名目倒和你陸小歪的大號相配得緊,卻不知你收的兩個徒弟卻是何等樣人?” 鬼靈子看了瞿臘娜一眼,瞿臘娜“卟哧”一笑,道:“你自己說!” 鬼靈子“哼”了一聲,道:“說就說。”停了一會兒,突然“呀”了一聲,才又道:“世伯母當真是女中諸葛,實不相瞞,我陸小歪這大號,便是爲了與本門名稱相配才取的呢。至於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徒兒嘛,師兄叫牧羊童陽真子,師妹叫牧羊女梅依玲,想必世……” 未等他話說完,柳逸仙夫婦早同時失聲道:“天山二怪?!” 要知天山二怪若以輩份論,竟比江湖各大門派掌門都要略高。縱是鬼靈子的師父布袋和尚姚鵬,與二怪相比都只怕有所不及,江湖中雖無人不知二怪行事邪怪,但似拜鬼靈子陸小歪爲師這等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卻也不得不讓柳逸仙夫婦瞠目結舌了! “原來世伯世伯母都知道我那兩個徒兒有個名號叫天山二怪。”鬼靈子心中大爲得意,面上卻只淡淡地道,“世伯和世伯母看我那兩個徒兒還與‘歪邪門’這三字相配麽?” 梅素素忍俊不禁,笑道:“有其師還有其徒,你師徒三人都與貴門名目相配得緊!” 言罷還笑。 柳逸仙則滿腹蹊蹺,道:“陸小歪,那兩個老怪物怎麽拜到你門下來?” 鬼靈子道:“這中間嘛,當然有些曲折,不過話說明瞭,便沒什麽古怪的啦。” 梅素素道:“你就大概的說一說嘛。” 這一下鬼靈子終於原形畢露,神采飛揚地站起來,滔滔不絕地道:“卻說這日我鬼靈子來到洛陽……” 他一個人不停地說下去,直過了一盞茶時分,他才把自己如何在洛陽悅仙客棧率群雄大呼口號,不小心著了天山二怪的道兒,又如何反徒爲師,讓二怪終於拜在自己門下,以及他“歪邪門”的名目來歷、古怪門規……等等等等諸般事情細說了一遍。 他說的決不是“大概”,而是連二怪如何拜師的情景都讓人覺得歷歷在目。一開始雖有兇險,後來更多的卻是滑稽,瞿臘娜雖是第二遍聽了,還兀自笑得格格的,更別說白馬書生夫婦了,他二人有若聽天書一般,大笑不已。 待到鬼靈子念完他“歪邪門”的幾條門規時,場中三人都笑得滾做一團!正好丫仆們又來問老爺太太是否即刻上酒菜來,見狀都驚詫莫名——老爺太太半年多來一直愁眉不解,大家在他們面前走路都輕手輕腳,生怕惹老爺太太不高興,何以今日這陸小歪一來,便高興成這個樣子?心中便對鬼靈子充滿了敬意。 鬼靈子見狀大爲得意,對那些立在門口目瞪口呆的丫仆大咧咧地道:“你們是來問是否即刻上飯菜的麽?那就上好了。” 柳逸仙聞言連忙坐正,清咳了一聲,卻還是忍不住又笑了兩聲才終於恢復老爺的樣子,對那些丫仆道:“不忙不忙。平兒,你先帶這位陸……” 一時不知該叫什麽,“小歪”二字差點出口,又強自忍住。 鬼靈子連忙接著道:“陸公子。” 柳逸仙道:“對,帶陸公子去沐浴一番,替他找套合適的衣裳換了。” 一個頗清秀的丫環恭恭敬敬地道:“是,老爺。”轉向鬼靈子,也恭恭敬敬地道:“陸公子請隨奴婢前往。” 鬼靈子轉頭道:“這——?” 梅素素也恢復了太太模樣,笑道:“你去吧,待會兒伯母有話要對你說。” 鬼靈子萬般無奈的跟了那個叫平兒的丫環出去,轉了好幾道彎,才到那沐浴之所。 鬼靈子平生只數日前在鄂境一家小鎮的客棧裏被人洗過一次澡,那還是被瞿臘娜點了穴道,自己苦於無法動彈,才被人家給扔進廚房燙豬用的大鍋裏洗的。此時陡一見如此華麗、滿目“金磚”明鏡的沐浴之所,不竟驚咦了一聲,道:“平兒,便是這兒麽?” 平兒道:“是。方才奴家早已沖上了水,不知此時可否涼了。”一伸手到那巨大的外表塗著銀粉的木缸裏一探,又道:“水溫正好,陸公子請來試試如何?” 鬼靈子也走到水缸旁伸手試了試,道:“倒真是不冷不熱,真虧你想得周到。” 平兒道:“多謝公子。公子這便入浴麽?” 鬼靈子道:“這就洗吧,時候長了我小叫化可耐不住餓。” 見平兒並不出去,“咦”了一聲,道:“你怎麽還不走?” 平兒道:“奴家這便給公子爺寬衣。” “你?你!”鬼靈子大急道:“你要給我脫衣衫?” 平兒也奇道:“正是。” “不用啦不用啦”,鬼靈子急紅了臉,“你若不出去,今日這澡我可不洗啦!” 平兒也急道:“若老爺追究下來——” 鬼靈子道:“我陸小歪替你一力承擔便是。” 平兒道:“既是公子爺這般說,奴婢告退啦。” “走就走了,什麽告退不告退的。”鬼靈子:“你快快出去吧。” 平兒掩上門出去之後,鬼靈子連忙脫光衣服,跳進木缸,少頃身上污泥盡除,鬼靈子只覺渾身百骨如酥,通體舒泰,不由得閉目咕噥道:“早些年小叫化聽人唱大戲,只知皇帝老兒好會威風享福,大約也不過這般吧……”忽聽“卟哧”一聲輕笑,鬼靈子一驚,睜開眼來,心下不由大窘,連忙彎腰坐起,滿面漲得通紅。 但見平兒手中捧著一套新衣,正俏生生地立在木缸之側。 鬼靈子急道:“你,你怎麽進來了!” 平兒忍住笑道:“奴家來替陸公子更衣。” “什麽更衣不更衣的”!鬼靈子大窘道:“區區穿衣服這等小事,也要由你多手麽,去!去!” 平兒掩住口,將鬼靈子脫了扔在地上的髒衣服撿了出去。 鬼靈子連忙跳出木缸,三下五除二地將衣衫穿上,對著銅鏡一看,發覺衣衫不長不短正合身,心頭大奇:莫非這柳家堡有與我一般身材的人麽?正自不解,平兒早又進來將他的頭髮梳了個平整。 這回鬼靈子倒沒推辭,心想梳梳頭也算不了什麽,便笑道:“平兒,你挺會服侍人的嘛。” 平兒道:“多謝陸公子誇讚。” 言罷愣愣地看著鬼靈子,不再作聲,鬼靈子奇道:“怎麽啦,平兒?” 平兒由衷地道:“陸公子好俊的人品,難怪老爺太太竟如此喜歡。” 鬼靈子聞言羞紅了臉,道:“小丫頭胡說八道。” 平兒急道:“奴婢從不胡說八道,陸公子人品俊俏不說,本事又那般大,李三爺他們十幾個人一齊上,你也能在轉眼向將他們制得動也不能動。” 鬼靈子笑道:“是他們自己不想動,又怎是我制住的了。” “真的麽?”平兒道:“可李三爺他們都說,今日得見陸公子這等神功,他們輸的心服口服,還盤算著……盤算著……” 鬼靈子道:“盤算著什麽?想再跟我小叫化打一架?” “不是的不是的!”平兒急忙道,“他們想……想……嗯,奴婢不敢說,否則李三爺他們會不高興的。” “說不說由你。”鬼靈子故意激她道,“李三他們的功夫,捉雞宰羊還差不多,明日我遠走高飛,他們又怎尋得到半點蹤影。哼!” 平兒急道:“陸公子果真明日便要走麽?” 鬼靈子道:“莫非我要呆在這兒受人家算計不成?” 平兒心一橫,道:“李三爺他們是在盤算若怎樣才能留住公子爺多盤恒幾日,好向陸公子討教幾手神功。唉,我這一說,李三爺他們的辦法不靈了,准會責怪於我的。” 鬼靈子道:“本公子讓他們的辦法靈了就是,你卻不用……” 話音未落,便聽“咕”的一聲,卻是鬼靈子肚中作怪了。 平兒一愣,鬼靈子卻早紅著臉大嚷道:“啊喲乖乖不得了,有餓老虎鑽進小叫化肚裏去啦!” 平兒強忍住笑,帶鬼靈子走出沐浴之所,原路返回。 回到大廳,便聽見梅素素笑歎道:“陸小歪古怪精靈,倒讓瞿姑娘吃苦了。” 鬼靈子一驚,心道這還了得,尚未跨進門檻,便大叫大嚷道:“好呀小姑娘,小叫化不在,你便瞎告爛狀了麽!” 語音落時,人早跳進屋去,卻見桌上擺滿了酒肉,三人均未動筷,此刻卻驚詫地望著他。 鬼靈子道:“看著我幹什麽?哦,對啦,定是小姑娘你說我頭上長有兩隻角,是也不是?” 瞿臘娜道:“沒有。我們看著你是因爲你的頭髮梳整齊了真好看。” 聽她這般老實說話,柳逸仙夫婦都是一笑,齊聲道:“果然好看。” 鬼靈子面一紅,道:“不管小姑娘誣陷什麽,終歸有被我慢慢查清楚的時候,回頭再跟你算帳不遲,現在我小叫化可是要先打發了肚中的餓老虎再說。世伯,世伯母,你們怎麽還不吃?” 柳逸仙道:“對,咱們邊吃邊聊。” 便有丫環前來斟酒,小六大喝大嚼,果然是一副叫化狀。 瞿臘娜滴酒也不敢沾,先敢又吃了半隻雞,倒是不餓,吃得煞是斯文。見鬼靈子那付模樣,大惑不解道:“陸小歪,先前你不是說那好心的老婆婆讓你大魚大肉的吃了個撐麽,此時怎的又這般餓了?” 鬼靈子含糊不清地道:“我哪兒又大魚大肉的吃得撐了,哼,小叫化從午時起,還未吃過一點兒東西呢。” 瞿臘娜道:“那你爲何不吃那只雞?” 鬼靈子道:“那是贓物,只有那種多嘴多舌,誣告爛狀的人才吃,哼!” 瞿臘娜大急,卻一時無話可說。 梅素素笑道:“什麽誣告爛狀?人家瞿姑娘才不會象你那般刁鑽古怪呢!” “什麽什麽?”鬼靈子嚷道,“世伯母倒編排起我的不是來·了。方才我在門外聽到的世伯母那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梅素素道:“好,那伯母便告訴你。” 原來平兒帶鬼靈子出去之後,梅素素問瞿臘娜道:“瞿姑娘和鬼靈子此番從北南來,路上可曾聽到雷音掌連田虎和鐵運算元田歸林的消息麽?” 瞿臘娜道:“哦,我和田連二前輩打了一架,還傷了連前輩的手,心中好生過意不去。” 柳逸仙夫婦大吃一驚,忙問究竟,瞿臘娜便把自己如何被玉蝴蝶所擄,如何蒙田連二人及童超相救,又如何因誤會而與田連二人大打出手,得鬼靈子解救,前隙盡失,之後便不再聽他們消息。她又如何與鬼靈子同行,等等諸般事情,一一道了出來,她人本老實,連自己如何上鬼靈子的當,以致於喝醉了酒這等難於開口的事,也紅著臉說了出來,只略去了小六曾被當成小豬下鍋那一節。故梅素素有被鬼靈子在門外聽到的那般說話。 當下梅素素將瞿臘娜的話原原本本地道了出來,小六心想這個丫頭倒也老實,口中卻道:“世伯母,這小姑娘黃口乳牙,說話是算不得個准的,你們別信她的。” 梅素素道:“這話應該由瞿姑娘原話奉還你鬼靈子才對,論年紀你還得叫她一聲姐姐呢!” 鬼靈子大窘,強辯道:“世伯母胳膊肘愣是要向外拐,小侄還有什麽辦法,唉……!” 言罷只顧低頭吃飯,瞿臘娜大是得意,不時沖他做個鬼臉。 鬼靈子裝作視而不見,待酒足飯飽,放下碗時,卻莫名其妙地淡淡道了一句:“好戲還在後頭呢。” 柳逸仙夫婦相視一笑。 瞿臘娜則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飯後梅素素拉著瞿臘娜徑自走了,鬼靈子正欲問師姐是否在堡內,卻見柳逸仙突然面色凝重,當下也不敢作聲。便聽柳逸仙道:“世侄,世伯知道你一定要知道你師姐的事,但你雖爲人精靈,卻是口沒遮攔,世伯真不知道該不該你講。” 鬼靈子心中更奇,聞言道:“我師姐她——?” 柳逸仙道:“瑋雲她此時好端端的在堡肉,你們姐弟倆半年多沒見面,本來早該帶你去見她了。但個中有些情由…… 唉!今夜你好好歇一宿,待你世伯母去問清你師姐後,若她要見你,世侄明日再去見你師姐如何?” 鬼靈子雖滿腹蹊蹺,但聽柳逸仙說得鄭重,卻也不敢輕浮,便規規矩矩的道了聲“是”。 當下由平兒引路,自到下榻處去了。 雖滿屋清香,鬼靈子卻哪里還睡得著,饒是他機智百出,卻也翻來覆去的想它不通。想他鬼靈子與師姐何等情深,世伯卻爲何總推三阻四的不讓他們相見。再說自己在門口這一場大鬧,師姐也早該知曉了,她卻爲何又不來找師弟呢! 鬼靈子越想不通就越要想,越要想卻越想不通。末了,突然心頭一亮,暗罵自己道:“鬼靈子啊鬼靈子!你被人當一次小豬莫非真的就變得豬頭豬腦的了麽?你白天不是早探知了師姐下榻之處,此時去見師姐一面,什麽事不就都一清二楚了麽?!” 當下翻身下床,躡手躡腳的走出屋來,徑往東邊掠去。他這一掠,自是施展出了平生修爲的輕功,李三等一干衆護院家丁,又怎能發現他了,不多時便讓他摸到了柳瑋雲的閨房外,卻聽見裏面傳來小素女梅素素的聲音:“姚大俠和鬼靈子找了這大半年,也沒尋到獨孤公子一絲兒頭緒,你二叔三叔出去找了這一月多,也是杳無音訊,唉,瑋雲,你看……?” 便聽見一個鬼靈子至爲熟悉的聲音傳來:“娘不要爲女兒擔心,獨孤哥哥定是有什麽要事不便分身,或許過不了幾日他就會來了的。” 這卻不是瑋雲師姐是誰!鬼靈子差不多便要衝將進去了,卻聽瑋雲又道:“娘,聽裳兒說今晚有個小叫化到咱們大門口胡鬧了一番,但裳兒又是從甄婆婆那兒聽來的,她說話又滿口儂呀伊拉的,女兒倒聽了個摸頭不著腦。只是那個叫化的胡鬧,倒使女兒想起了師弟。這半年多師父他老人家和師弟那鬼靈子到處奔波,我心裏真的挂念得緊。” 梅素素道:“如果你師父或師弟哪一個到了本堡,你見不見他們?” 瑋雲道:“見!當然即刻就見!” 梅素素道:“但你這付樣子……?” 瑋雲道:“師父師弟又不是外人,他們斷不會取笑我的,娘!” 梅素素苦笑了一聲,轉頭沖鬼靈子藏身處道:“陸小歪,你偷偷摸摸的幹什麽,還不快來見過你師姐!” 陸小歪?瑋雲一愣,便見一個光鮮俊美的少年推門而入,訕訕地道:“世伯母的耳朵好靈。”然後跪地便拜:“師姐,師弟好想你啊!”語言中真情畢露,卻是做作不來的。 梅素素只覺喉頭一酸,道:“你姐弟倆聊一會兒吧。” 言罷走出屋去,順手帶上了門。 瑋雲一聽聲音,當真是大喜過望,這光鮮少年不正是師弟鬼靈子小六卻又是誰!連忙欠身道:“師弟快快請起。” 鬼靈子站了起來,師姐弟倆四目相對,均覺景在夢中,良久,竟一齊笑了起來,笑罷,鬼靈子道:“師姐,你瘦多了。” 瑋雲笑道:“你倒是出落得俊俏多了,師姐一時竟認你不出,對啦,我娘叫你陸小歪是怎麽回事?今日在我家大門前胡鬧的就是你吧?你怎麽不像個小叫化了?你幹嘛不一來就來看師姐?嗯?你說你該當何罪?” 她一口氣說了這些話,竟是气喘吁吁了。 鬼靈子大奇,道:“師姐,你——?” 瑋雲臉一紅,道:“恭喜師弟,你快有小師侄啦!” 鬼靈子一愣:莫非師姐也道自收徒了? 便聽瑋雲又道:“我問你的話還沒回答呢。” 鬼靈子搖搖頭,道:“我也正覺蹊蹺,世伯世伯母老是推三阻四,不正我和師姐見面,而師姐你也避而不見,到底是——?” 瑋雲臉又一紅,輕輕掀開被子,道:“師弟你看我這樣子能出去胡亂跑麽?” 只見瑋雲腹部高高隆起,已是六甲之身。 鬼靈子“這這這”半天說不出第二個字。 瑋雲紅著眼輕笑一聲,道:“你小師侄便在這裏面纏著我,我又怎能出去見你。” 鬼靈子愣了這片刻,終於明白了個中情由,不禁又驚又喜,道:“難怪師父幫中亂成一團糟也不管,卻天天忙著到處查找獨孤公子下落,哈哈哈……” 瑋雲“噓”了一聲,道:“輕點聲。” 鬼靈子便真的輕聲道:“師姐,俗言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師弟也恭喜你,師姐已經有兩個老師侄啦!” 瑋雲笑道:“半年多不見,師弟還是這般油嘴滑舌,師姐哪兒又有兩個老師侄啦?” 鬼靈子正色道:“我陸小歪縱敢欺天瞞地,也斷不敢在師姐面前撒謊!” 瑋雲一愣:“陸小歪。” 當下鬼靈子面上大有得色,將收天山二怪爲徒之事又細細道了一番,自是比在飯廳裏講得還要詳細,直把個瑋雲聽得又驚又奇,格格笑聲不斷。 待到鬼靈子正兒八經地宣佈他“歪邪門”門規時,師姐弟倆早笑成了一團。 良久,瑋雲才止住笑,道:“你陸小歪與那兩個老徒兒,倒其如天造地設似的,只是你又讓他們到哪兒去給你找年紀比他們大的徒孫,我看你這歪邪門呀,只怕也好景不長!” “有多長便管多長唄。”鬼靈子道,“反正本門在江湖中名頭又不如少林武當,不存便不存罷了。” 師姐弟倆又打趣了一番,瑋雲才道:“你在長安與師父分手,到底是怎麽回事?” 鬼靈子當下不敢再信口開河,只好把自己偷偷溜出來之事說了。 瑋雲笑道:“方才娘對我說師父不日便會到此之言,也是你亂編的吧?” 鬼靈子只好老老實實地道:“是。自從我在長安與老——師父分手,就再未聽到他半點兒音訊。” 瑋雲:“這以了。對了,師弟,我懷著獨孤哥哥孩子的事,你——” “萬萬說不得!”鬼靈子連忙道,“待找到獨孤公子之後,此事方能公之於衆!” 瑋雲道:“半年多不見,師弟真懂事多了,此事若過早讓人知曉,師姐那是羞也羞死了!” 鬼靈子肅然道:“師姐,此事若落在師弟身上,江湖中若有第三個人知道,我陸小歪就把他宰了!” 瑋雲道:“師弟休要胡說,師父和胡大俠就知道,莫非你也——哼!” “胡醉也知道?”鬼靈子道,“那就好啦,他和獨孤公子是拜把兄弟,這半年多我也未聽到他消息,大約也是忙著找他拜弟吧。胡醉神通廣大,難說他們兄弟倆此刻正喝得酩酊大醉呢!” 瑋雲道:“此事勞動胡大俠,師姐當真好生過意不去。” 鬼靈子道:“師姐也不要有什麽過意不去,當時若非獨孤公子一劍殺了東方老賊,咱們白道中人,只怕要倒多大的黴還不知道呢!” 瑋雲嘴角邊露出一絲甜蜜的微笑。 鬼靈子又道:“師姐,此事萬萬拖延不得,師弟想明晨便走,去江湖上找尋師父和探訪獨孤公子下落。” 瑋雲道:“師弟的心意我領啦,但師弟遠來,何不再多呆幾日,再作計較?” 鬼靈子肅然道:“師姐,大丈夫行事當分主次.咱們就此別過了。” 瑋雲一愣,擡頭看窗時,早已東方既白。 鬼靈子此時倒真有點大丈夫氣魄,強扭過頭上轉身就走,到了門口,聽得瑋雲叫了聲師弟,鬼靈子一震,道:“師姐還有何吩咐?” 瑋雲見他雖然站住,卻不敢轉回身來,也是覺得雙眼發酸,便強忍住淚道:“沒什麽,見到師父他老人家時,就說師姐天天念著他。” 鬼靈子應了,飛快出門,回到自己下榻之所,卻見柳逸仙夫婦和瞿臘娜都在等著他。便對柳逸仙夫婦道:“世伯,世伯母,昨日是我錯怪你們啦!” 柳逸仙奇道:“昨日你怪我們什麽啦?” 鬼靈子道:“小侄在心裏這個……嗯……怪你們那個…… 推三阻四。” 柳逸仙恍然大悟,笑道:“不知者不爲罪嘛!” 鬼靈子道:“個中情由,小侄已然明瞭。方才小侄已稟明師姐,我此刻便要拜別了,還望世伯世伯母勿怪。” 梅素素奇道:“你現在就要走?不陪你師姐多玩幾天了嗎?” “這——?” 鬼靈子道:“行事當分主次,尋找——嗯,此事萬萬耽擱不得。” 柳逸仙微微點頭,道:“如此便拜託世侄了!” “咱們一家人,還說什麽拜託不拜託,倒是世伯多禮啦。” 鬼靈子又恢復了他那油嘴滑舌的歪邪形象,哈哈大笑道,“喂,小——瞿姑娘。江湖兇險,我料定你是不敢跟我走的了。你便在這兒躲著享清福吧,反正我世伯母這麽喜歡你,你縱在這兒呆一輩子也是沒事的,我可要走啦。” 瞿臘娜道:“哼!休要小看人,我偏要到江湖上闖闖給你看!” 當下二小拜別柳家堡,柳逸仙夫婦將他們送到大門口,微笑著看他們如飛奔去,只有李三等一干衆護院家丁大感失望,自是因爲他們好生生盤算好用以留住鬼靈子的雞鴨魚肉都白費勁兒了。 鬼靈子一路滿臉嚴肅,不苟言笑,任由瞿臘娜嗤笑於他,卻不理會。瞿姑娘小孩兒家心性,哪耐得住這路途寂寞,自是想了不少法門逗惹於他。她人本老實,心地又善良,諸般小聰明,在鬼靈子陸小歪眼裏看來,真如三歲小孩胡鬧一般,頂多沈喝一聲“胡鬧!”儼然一付大人狀,倒把瞿姑娘鬧得個大紅臉,便氣呼呼地嘟著嘴,一路跟了他去,鬼靈子看在眼裏,自是暗自偷笑。 鬼靈子在柳家堡拍胸脯打肚皮,向柳逸仙夫婦和師姐打了包票,要去尋找獨孤公子,如此尋了數日,卻哪里有胡醉、姚鵬、獨孤樵諸人的半點蹤影? 他人本刁鑽古怪,硬憋了數日,早已心癢難耐,此時再已忍不住,便停下身來,望著官道“咦”了一聲。 瞿臘娜正沒滋沒味地走了幾日,心頭氣惱,忽聽他開口,倒著實嚇了一跳,也跟著停下來,見鬼靈子滿臉疑惑地看著腳下,不禁奇道:“怎麽了?” 鬼靈子不答,擡起頭來,看著遠方沈吟不語。 瞿臘娜順目望去,此時暮色已濃,兩旁青山夾道,前方似有一戶人家,細看之下,卻別無古怪。心知這陸小歪定是故計重施,哼了一聲,自個站在道旁不理他。 鬼靈子見計不得售,眼珠一轉,自言自語道:“古怪,古怪!” 邊說邊向前方飛奔,也不理俏生生立在一旁的瞿臘娜。瞿臘娜見他自顧走了,無奈之下,只得跟上,心中恨透了陸小歪,打定主意,明日一定與這小子分道揚鑣。 鬼靈子見她跟上,更不打話,腳下加了三成勁,身體飛掠而出,直向暮色中奔去。 瞿臘娜見狀一愣,好你個陸小歪,考較起本姑娘輕功來了。當下微一提氣,展開峨嵋身法,直追而去。 須臾便到了那幢小屋近前,卻原來是一家酒店,門口赫然躺著四具屍體,二人大驚停步。 瞿臘娜畢竟是個女孩,陡然間在這荒郊野外見到這多屍體,心中早已法了,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陸小歪衣袖。 鬼靈子心頭一樂,心想小姑娘只會吹大氣,幾個死人便嚇成這樣,嘴上卻不說什麽,只裝做很老練的樣子,認真查看屍體,低聲道:“已死了三個時辰了。咦!怎麽店小二也給弄死啦?” 二人步人店中,發現尚有三具屍體。 瞿臘娜突覺腳底一滑,低頭看去,直嚇得花容失色,緊緊拽住鬼靈子。 鬼靈子見瞿臘娜嚇得發抖,便伸手扶住她的腰間,低頭看時,原來地下那人給人一掌打得腦漿迸裂,瞿臘娜剛才便是踩在他的腦漿之上了。 鬼靈子道:“好厲害的掌力。” 瞿臘娜顫聲道:“這些屍體,有啥……啥看頭。走……走吧。” 鬼靈子扶著她步出酒店,向前方疾奔。 此時月上東山,清澈的月光瀉在山間,顯得極是靜謐,道路婉蜒爬上兩山相連之處,穿過森林,消失在山後。 瞿臘娜忽覺異樣,擡頭一看,卻見鬼靈子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這才發現自己與他緊緊挨在一起,不禁大羞,一巴掌打開他扶在自己腰間之手,纖腰一扭,早已奔出三丈之外,一言不發,向前疾走。 鬼靈子嘻嘻一笑,快步跟上。他生性油滑,忍不住道:“此番你可得陪我兩輩子了。” 瞿臘娜聽他說得古怪,回頭佯怒道:“什麽兩輩子?” “上次你捏皺本掌門衣服,只得答應陪定了本掌門,此次你又揉皺本人衣袖,豈不是——?” 瞿臘娜聽他出言無狀,不禁芳心大怒道:“陸小歪,你給我滾得遠遠的,別跟著本姑娘。” 鬼靈子見她柳眉倒豎,顯是真的生氣了,便伸伸舌頭,做個鬼臉道:“行。” 瞿臘棚見他一口答應,到被怔住了,哼了一聲。卻聽鬼靈子道:“但有一事本掌門可得交待清楚了才能滾得遠遠的。” 言罷嚴肅地看著瞿臘娜。 瞿臘娜不理不睬,自將頭扭朝一邊。 良久。 鬼靈子一言不發,折身向來路走去。 瞿臘娜大急道:“哎,你……?” 鬼靈子回身站住,依舊嚴肅地看著她。 瞿臘娜大窘,囁嚅地道:“你方才所言,卻是何事?” 鬼靈子道:“瞿姑娘信不過本掌門,是以不是?” 瞿臘娜大奇道:“這——” 鬼靈子氣憤憤地道:“方才我在路邊停下來觀天象之時,瞿姑娘以爲本掌門是在作奸使詐,誘你上當,是也不是?” 适才瞿臘娜確是這般心思,此時給他點破,看樣子顯然是自己錯怪於他了,有心認個錯,卻如何開得了這個口? 鬼靈子見她神態扭怩,心頭大樂,卻依舊得理不饒人地道:“現下瞿姑娘已知在下並非存心相戲,本掌門便死而無怨,這就滾得遠遠地吧,省得姑娘肝氣不疏,橫逆犯胃,腹疼起來,貌若西施,氣死嫦娥……” 陸小歪一個勁地胡說八道,一作勢就要“滾開”。他本只是開個玩笑,哪里會真的滾開。卻老不見瞿臘娜出言喝止,此時身形已經縮做一團。自己站起來吧,豈不成了言而無信之徒?真的“滾”吧,卻又有失大丈夫風度,真是作繭自——那個縛,自作——哪個自受。只好繼續胡扯下去:“……我陸小歪一把火將自己燒了,這個世界便乾乾淨淨的了,瞿姑娘也就……” 他怎麽知道,瞿臘娜此時又羞又急,一早已方寸大亂。她在峨嵋派中是最小的師妹,師傅絕因師太及衆師妹對她又嬌又寵,何時受過一丁點兒委曲?此時見這鬼靈子兀自信口雌黃,竟是半點不讓自己,當即悲從中來,坐地哭出了聲。 這一下倒讓鬼靈子找到了臺階。他馬上站起來,走到瞿臘娜身邊。瞿姑娘還道他是來勸慰自己的,邊哭邊等著,可過了一陣不見動靜,悄悄擡起頭來,卻見鬼靈子拍頭看著前方天空,臉上神情凝重! 瞿臘娜氣不打一處來,飛起一腿,朝他委中穴踢去,鬼靈子似猶未覺,竟不避不止,給踢個正著,當即倒地抱著右腿狂呼道:“哎——喲喲喲喲,哎——喲喲喲喲——” 瞿臘娜也未想到這一腳竟會踢實了,見他狂呼亂叫,知是踢重了。當即忘了再哭,連忙爬將起來,扶起鬼靈子,卻見他滿臉怪相,嘬嘴猛吸冷氣,似是疼極。 瞿臘娜當即給他推血過宮,耳朵裏卻充滿了鬼靈子哼哼唧唧的聲音,知他三分真七分假,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下,嗔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卻聽鬼靈子一聲長歎。 瞿臘娜見這口氣歎得大是蹊蹺,忍不住停下了手,向他望去。 卻見鬼靈子閉了眼睛,一付睡著了的模樣,便推他一下道:“怎麽了?” “世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瞿臘娜聽他拿腔捏調的竟出此等言語,心頭氣急,又是一巴掌拍下道:“你放屁!” 不料一拍之下,鬼靈子一軲轆爬將起來,連聲問道:“什麽什麽什麽?你說我放——這個——什麽?” 瞿臘娜話才一出口便覺不對,此時見他連聲追問,不竟給鬧了個大紅臉,卻還怎麽說得出口? 鬼靈子卻不願就此罷休,但見他搖頭晃腦地道:“由此可見,小姑娘不學無術,講話猶似這個——放——那個!” “卟哧!”一聲,瞿臘娜笑將出來,一不提防,鼻子竟吹了泡泡! 鬼靈子頓時歡叫道:“不羞不羞,哭哭又笑笑,鼻子吹個大泡泡!” 瞿臘娜早羞紅了臉,緊緊抱著小腦袋,恨不得鑽進土裏去! 卻聽鬼靈子正色道:“你可知方才那句話是誰說的?” 瞿臘娜抱頭不答。 鬼靈子又道:“告訴你吧,諒你也不知。 此話是上去一個大聖賢說的,此人姓孔名丘,排行老二,故又稱孔老二。哼,小姑娘才疏學淺,竟敢出言無狀,當真狂得可以!” 鬼靈子小叫花一個,此番好不容易在“學問”之上壓倒了瞿臘娜,心頭自是高興。一番堂而皇之的教訓,到把瞿臘娜逗笑了,當下擡頭道:“好好好,就算你學識淵博行不行?你講完了沒有?” 鬼靈子知她又要叫自己“滾”,連忙介面道:“沒有!” “快講!” “适才本掌門仰觀天象,發覺天狼星到了坎位,北極星卻正處於離位!此乃不大尋常之天象,主奇異之事。此事該當就在前面。是以——這個——本掌門——那個想瞧瞧……” 鬼靈子吱吱唔唔,不肯言明。 瞿姑娘卻早知他不願“滾” 得遠遠的,芳心竊喜,臉上卻不動聲色地道:“陸小歪,你真會看天象麽?” “那當然。适才不是應驗了嗎?” 言下頗爲得意。 瞿臘娜半信半疑地道:“那你看看家師她老人家此時卻在何處?” 陸小歪一愕,道:“這個——天機的不可泄露。小姑娘若想知道,陪著本掌門便知端倪。” 其實鬼靈子哪會看狗屁的天象,适才路邊之事,不過巧合罷了,也虧他機智百出,胡皺了一通。 瞿臘娜猶自不信,便道:“本姑娘就讓你再跟三日,若三日之內沒有何奇異之事。哼哼,到時你可得滾快點。” 鬼靈子當即笑道:“行!”心想跟我鬼靈子在一塊,要沒奇異之事,那才真是奇異了! 瞿姑娘見他如此聽話,到還是第一遭,芳心大悅,柔聲道:“咱們走吧。” 二人這才重新上路。此時月正中天,天地間空明澄靜,猶如清水洗過一般,會人說不出的輕鬆愉快。 二人早已過了宿頭,遙見前方有一樹林,均想何不就在樹林中露宿一夜,說不定也別有一番情趣。 默行一陣之後,鬼靈子道:“瞿姑娘,本掌門尚有一事相詢,不知可否?” 瞿姑娘見他今晚又是聽話又是客氣,不由格格格地笑了起來,道:“掌門人但講不妨!” 言罷又格格直笑!笑聲在這萬籟寂靜的深山夜色之中,顯得煞是清脆悠揚。 鬼靈子道:“如若三日之內碰上了奇異之事,瞿姑娘卻又該當如何?” 瞿臘娜不答,一個勁嬌笑不語,身形卻是極輕快地滑向樹林! 鬼靈子不緊不慢地跟著,道:“哼,峨嵋弟子言而無信,待它日本掌門上峨嵋山去,羞那絕因老尼一羞。她教徒不嚴,該當何……” 忽然嘎然止聲,但聽見隱隱有一奇異之聲傳來。 瞿臘娜已然進住笑聲,二人躡手躡足地朝那發聲之處走去,鬼靈子低聲道:“瞿姑娘,此番你陪定本掌門了。” “你……!” 二人身形未停,幾個起落,已到了發聲之處,一看之下,二人才大吃一驚! 但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被倒吊在兩棵古松之間,兩條粉壯的大腿迎天叉開! 見了二人,止住嘶啞的惡罵,奇怪地打量著鬼靈子和瞿臘娜。 鬼靈子哈哈大笑道:“瞿姑娘,本掌門的觀天象之法可還使得麽?” 月光之下,只見瞿臘娜一張小嘴張得大大的,被跟前這怪異之事驚得目瞪口呆! 聽鬼靈子見問,呆呆地道:“這……這怎麽回事?” 鬼靈子興奮地道:“你先說,本掌門觀天象之法可還使得麽?” 瞿臘娜“呸”了一聲,道:“本姑娘認輸便是。” 鬼靈子連聲大叫道:“什麽什麽什麽?你聽好啦,瞿姑娘,當初可是你自個說的要陪……” “陸小歪!”瞿臘娜見他在外人面前又要胡說八道,當即喝住! 鬼靈子道:“得得得,本掌門今日認栽了。想不到峨嵋派劍法厲害,耍賴也是獨有心得!” “誰耍賴了?” “你不是說要陪我嗎?” “我是說要賠你……” 鬼靈子急忙打斷道:“這不就得了?” 瞿臘娜大急道:“你這才是耍無賴!” 鬼靈子一本正經地道:“行啊,我要無賴,你也耍無賴,就當咱們是兩個小無賴罷了!” “你——!” 陡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道:“兩個小孩別吵了,快將本姑娘放下。” 鬼靈子聞言大吃一驚,自言自語道:“姑娘?”邊說邊圍著那人繞了幾個圈子,眼珠不住地上下打量,臉上一片驚訝莫名之色。 那人給他繞得火起,厲聲道:“有什麽好看的?” 鬼靈子仰頭道:“你真是——是個姑娘?” 那人大怒道:“***,老子不是姑娘還會是甚麽?” 鬼靈子迫:“這就奇了,‘老子’怎麽會是姑娘呢?” 那人大聲道:“小無賴到底放不放?” 鬼靈子道:“放什麽?” “放我!” “我,是什麽?” 那人語塞。 鬼靈子又道:“你真是姑娘?” 那人道:“老——我當然是姑娘!” 鬼靈子道:“你爲什麽是姑娘?” 那人道:“我怎麽知道?” 鬼靈子道:“你既不知道,卻又爲何自稱是姑娘呢?難道一個人想做什麽便是什麽嗎?我能做姑娘嗎?當然不能,對不對?” 那人突然道:“那你爲什麽不是姑娘?” 鬼靈子奇道:“這你都不知道?因爲我是站著撒尿。” 那人卻道:“那我卻是因爲蹲著撒尿!” 瞿臘娜見二人實在毫不知羞恥,當下怒道:“陸小歪,你嘴裏給本姑娘放乾淨點。” 鬼靈子不理,自顧打量著那人,口中念念有詞地道:“不像,不像,一點兒都不像!” 那人道:“什麽不像?” 鬼靈子道:“什麽都不像。” 那人問道:“不像什麽?” 鬼靈子道:“不像姑娘。” 那人怒道:“爲什麽不像?” 鬼靈子道:“姑娘哪有這般大?你看看我身旁這個姑娘,小巧玲瓏,這才叫姑娘!” 那人道:“放你娘的臭屁,我不像姑娘,那象什麽?” 鬼靈子沈吟道:“你什麽也不像。” 那人居然樂了,道:“那我到底是什麽?” 這一下倒讓鬼靈子頗費躊躇,思慮再三之後道:“你是個大東西,勉強可算個大女人吧!” 瞿臘娜心地善良,眼見這人被倒吊著,想必十分難受,抽出長劍,就想放她下來。 “慢著!”鬼靈子大聲道,瞿臘娜悚然住手,沈著臉問道:“怎麽啦?” 鬼靈子道:“小姑娘膽大,你不看看,你只有她的一條腿粗。放下來好辦,但若她要將你一口吞了,看你怎麽辦了!” 瞿臘娜心想自己到不至於被一口吞了,但看樣子此人武功不弱,如她羞於自己遭人暗算之醜聞傳到江湖之中,竟會殺人滅口,只怕也難說得緊。 當下手持長劍,好生爲難道:“那怎麽辦?” 鬼靈子道: “本掌門且問她一問。喂,這位——嗯,大女人,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嘶啞著嗓門道:“我叫鐵姑,人稱黑力鐵姑。” 鬼靈子與瞿臘娜對看一眼,均未聽說過此人名頭,當下又問道:“家住何方?” “員外穀。” “因何吊在此間?” 鐵姑一提此事,直氣得火冒三丈,連說帶罵地將如何識得鐵運算元田歸林和雷音掌連城虎,如何與鐵運算元拜堂成親,鐵運算元如何燒了員外莊,自己如何追趕,如何與黑煞四星動上手,以及如何被吊起來之事,從頭到尾說了個仔細。也虧她兀自倒吊著還有耐心如此細細道來。末了,想起鐵運算元如此忘恩負義,實是義憤填膺,又不住口地罵將起來。 瞿臘娜直聽得嬌軀亂顫,笑伏於地。 鬼靈子卻聽得心驚膽顫,“卟嗵”一聲,跪在地上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鐵姑卻大奇道:“你這小無賴怎的跪下了?” 鬼靈子這才緩過神來,道:“請三怕母恕罪,小侄不知,真是該死!” 鐵姑更奇道:“誰是你三伯母?” 鬼靈子也細細的將自己與柳家堡的關係一一道出,直聽得鐵姑大喜道:“有趣有趣,你小無賴挺有意思。快快快,將你三伯母放了再說!” 鬼靈子輕聲道:“三伯母能否饒恕小侄不知之罪?” 鐵姑怒道:“***,莫非我不饒你,你便敢不放我下來不成?” 鬼靈子故作急狀道:“小侄不敢,小侄不敢。” 言罷從笑得前仰後合的瞿臘娜手中搶過長劍,“嚓嚓”兩聲先將鐵姑腳上之藤條斬斷,待鐵姑雙腳落地之後,又將她手上的藤條也斬了,然後棄劍站在一旁。 鐵姑活動了一下被勒破了皮的手腕,見剛才還伶牙利齒的鬼靈子,此時恰似啞了一般,怔怔地站在那裏,心頭好笑,不禁叉開蒲團大的手掌,兜頭拍了他一下。 這一下手掌之上並未使上內力,以鬼靈子武功,要避開自是易如反掌,可他卻還是不動,當下受了這一掌。 鐵姑天生神力,雖然只是親熱地拍拍他,卻已使鬼靈子疼得直咬牙。 鐵姑撿起鐵杖,就著月光掃了使勁忍住笑的瞿臘娜一眼,道:“小姑娘長得好俊,你跟這陸小歪在一起,當心哪天也象你三伯母一樣,給人倒吊在樹上!” 語聲剛畢,鐵姑高大的身影早已向鐵運算元消失的方向奔出十多丈,森林中就好像刮起了一陣急風,直卷得地上的落葉不住地翻滾。 兩人均覺萬分尷尬,不敢對視。 良久,瞿臘娜“卟哧”一聲笑將出來,學著鬼靈子的腔調道:“小侄不敢,小侄不敢。” 鬼靈子哼了一聲道:“小姑娘別高興得太早,當心給人倒吊起來。” 瞿臘娜大窘,低了頭默不作聲。 鬼靈子又道:“此乃本掌門與你半斤八兩,咱們就此按下,以後誰也不准再提。你看如何?” 瞿臘娜應了一聲,聲音低得猶如蚊音一般。 鬼靈子陡然間恢復了原先的模樣,顯得又是自信又是胸有成竹,問道:“瞿姑娘,依你看我們此時該往何方走?” 瞿臘娜撿起長劍道:“你不是會看天象嗎?看看不就得了!” 鬼靈子裝模作樣地看著天空,嘴唇蠕動,似是念念有詞。 瞿姑娘也跟著,但見月明星稀,卻看不出任何門道,不禁欽佩地看著鬼靈子,忽然間小臉一熱,忙把頭轉向一邊,卻聽鬼靈子道:“咦,怪了?” 瞿臘娜忙問道:“什麽怪了?” 鬼靈子道:“剛才似乎有個人在心裏念我……待我算算看。 子丑寅卯,鼠牛虎兔,嗯,此人年不滿十五,是個女孩,待本人再算算她此刻身在何處。幹震坎離……” 瞿臘娜大急,生怕他算到自己頭上來,便道:“得啦得啦得啦!你看出我們該朝哪個方向走了吧?” 鬼靈子手指鐵姑消失的方向道:“那邊。” 瞿臘娜面有難色,道:“你看清楚了?” 鬼靈子道:“兩個方向都有奇異之事,那邊,還有前邊。” 他邊說邊指了鐵姑消失處和正前方。 鐵運算元和雷音掌急於逃命,盡擇荒無人煙之處而行,是以鐵姑也未走大道。 瞿臘娜道:“夜這般深了,還是走前方大道的好。” 鬼靈子心頭暗喜,這小姑娘毫無心計,正中了他下懷,當下便道:“就依瞿姑娘便是!” 二人經過這一番折騰,早失了困意,均想再趕一程,到前邊再尋投宿之所不遲。 正行走間,忽聽前邊又有人聲,二人駐足傾聽。但覺腳步聲雜遝,似有二十余人向這邊走來。二人連忙飛身上樹,趕好身形。 過了半盞茶時分,一行人已來到近前。但聽一人道:“天時不早,已過了宿頭,衆弟子便在此間息憩吧。” 二人從樹縫中看去,卻見二十多人均身著孝衣,心下大奇。 卻見衆人在草地上坐了,有幾人便去撿柴。不多時分,燒起了一堆旺旺的篝火,有幾人圍坐在篝火旁。但聽一人恨恨的道:“胡醉這廝做了烏龜,***也不知躲到何處去了!” 另一人道:“哼!胡狗做賊心虛,哪還敢在江湖露面!” 又一人道:“胡醉這廝也太大膽,竟敢挑明瞭與天下英雄爲敵,當真是不要命了!” 一人接道:“他此刻便是想要命,只怕也由不得他了!” 這番言語,直聽得鬼靈子和瞿姑娘驚怒交加,當即便欲搶出。 卻聽樹下又有一人道:“掌門師叔,我崆峒派的大仇莫非要等到八月中秋才——?” 但聽一直未出聲的那老者道:“我焦石子但要三寸氣在,便決意以胡賊周旋到底!此時離八月中秋尚有二月之久,衆弟子照樣齊心協力尋找胡醉,只要找到,大夥兒並肩齊上,將胡醉碎屍萬段了再說!” 鬼靈子聽到此時,哪里還忍將得住,沖瞿臘娜使個眼色,瞿臘娜微一點頭,手握劍柄。 當下鬼靈子冷哼一聲,從樹上電射而入直撲五丁開山焦石子! 五丁開山焦石子聽到風響,知有人偷襲,但尚未反應過來,更覺身上一麻,已被點中了穴道,跟著便是“啪啪啪啪……”十幾個耳括子打在臉上,一張老臉給打得腫起老高,牙齒也被打落幾顆,衆人大驚,細觀時,但見出手之人竟是一個少年! 身邊的幾個門下弟子早已給瞿臘娜點倒在地,一柄長劍直抵焦石子胸前,但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都給我站住!一個也別過來,否則我先殺了這老傢夥!” 餘下弟子見掌門人受制,哪還敢動,俱怔立當場! 鬼靈子恨恨地道:“焦石子,你今天不把話講清楚,我陸小歪讓你不得好死!” 卻見焦石子一刀將被打落的幾顆牙齒吐入火中,凜然道:“我焦石子光明磊落,從不做虧心之事,你讓我講什麽?” 陸小歪見此人雖然受制,仍如此硬氣,心下也好生佩服,便道:“胡醉乃當今天下第一大俠不說,還多次出手救過你掌門師兄之命,可算對你崆峒一派有莫大恩情,你口口聲聲辱駡於他,卻是爲何?!” 但見焦石子慘然一笑,道:“好個大俠,哼!好個大俠!鬼靈子,大丈夫做事何必藏頭露尾?今日定是胡醉這廝讓你所爲,又何必自算什麽陸小歪了,哈哈……!” 焦石子話未言落,鬼靈子“啪”地又是一巴掌擊在焦石子臉上,厲聲道:“焦石子,你只要膽敢再罵一句,我定讓你生不如死!” 焦石子嘴角滲出一縷鮮血,聞言竟又哈哈大笑道:“我焦石子此條老命本不足惜,既敢以胡賊爲敵……” 鬼靈子揚手便要一掌擊下,卻被瞿姑娘擋住,道:“讓他把話講完!” 但聽焦石子續道:“……早巳將性命置之度外。哼,胡醉胡醉!你當真是浪得虛名,爲何不從樹上下來,自己取了老夫性命!又何必假手這兩個小孩?!” 後邊兩句,自是提了內力送出,但聽聲音悲嗆絕倫,神情激昂無懼! 瞿臘娜撤了劍,抱拳道:“焦石子前輩,晚輩是峨嵋派弟子,名叫瞿臘娜。鬼靈子小六現已改名陸小歪,並非有意相欺,我二人也並非受了何人指使,只是偶然遇到你們,我們方才聽你們口出惡語罵胡大俠,才氣不過打了你們。胡大俠義薄雲天,我還未下山之時,便聽家師絕因師太她老人家對胡大俠交口稱讚,你們如此罵胡大俠,當真是不對得很。對了,家師說貴派掌門是令師兄,怎的你剛才自稱掌門?莫非——?”話未說完,伸手解了焦石子穴道。鬼靈子也發覺此事似乎別有隱情,是以未加阻擋,抱拳立在一側。 五丁開山焦石子一大把年紀,卻被兩個初出茅廬的後生一招制住,深覺無顔,本待一死了之,但聽瞿臘娜竟是峨嵋掌門絕因師太之徒,而鬼靈子師承他自也知曉,且聽她之言,並非是受胡醉指使,更何況師兄大仇末報,自己豈可輕易喪生。既是折在名滿天下的姚大俠和絕因師太徒兒之手,倒也不是什麽太丟面子之事,既如此想,心中才有了幾分釋然,當下長歎一聲,將胡醉如何殘殺崆峒派前掌門神拳無敵焦礫子之事細細道了出來。他一提師兄慘狀,自是眥目裂張,直嚇得瞿臘娜毛骨悚然,驚駭無比。 鬼靈子卻大惑不解,道:“焦石子,你不可信口雌黃,胡……” 五丁開山焦石子淡然道:“鬼靈子,令師姚大俠曾有恩於我,今日之事你們既也是受了胡醉那廝欺蒙,我也不怪罪你們便是,但我一大把年紀,何必信口雌黃!你若不信,自去問胡醉那廝,老夫如有半言相欺,那也枉稱一派掌門了!” 鬼靈子和瞿臘娜聽他如此說話,自是言下無虛,不禁一齊呆了,怔立半晌,作聲不得。 當下焦石子又將在洛陽天星客棧與童超和雷同、許聰相遇,以及得知鷹爪門掌門無敵神掌楚通被胡醉所殺之事也說了出來。 饒是鬼靈子機智過人,也聽了個目瞪口呆。 瞿臘娜道:“焦石子前輩方才說八月中秋卻又是何事?” 焦石子一怔,道:“你們還不知此事?” 二人相顧茫然,一齊搖了搖頭。 焦石子掏出一張帖子遞給二人,二人接過來就著火光一看,但見那帖子上寫著—— “謹啓天下各門派掌門一幫主及各路英雄: 本幫之亂,已爲天下所矚目。胡某泰爲幫主,偶有失手也實屬迫不得已。今我輩中人不念胡某苦心,卻口口聲聲要與胡某討個公道,胡某雖不才,卻也何懼之有!便於是年八月中秋之日,在東嶽泰山之頂,還爾等一個公道罷了!此英雄貼所到之處,還望各路英雄笑納!…… 丐幫幫主 胡醉” “胡醉”二字後面,赫然印有血紅的花押! 鬼靈子細看花押良久,駭然色變。 瞿臘娜見狀急道:“果然是胡大俠的花押麽?” 鬼靈子緩緩點點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39拭目以待
布袋和尚姚鵬甚覺氣悶。自大漠歸來已然盈月,別說未能得見胡醉,連徒兒鬼靈子的音訊,也是絲毫不知。整日在江湖中聽到的,只是接連不斷地凶訊和一片咒駡胡醉之聲,布袋和尚身爲丐幫長老,幫主胡醉爲天下英雄所不齒,他自也覺面上大是無光,況且他與胡醉相交又非泛泛,是以終日沈醉酒鄉,只不願與江湖中人朝相。心下卻大是惶然,不知胡醉何以這般喪心病狂,竟敢與整個武林爲敵!雖他布袋和尚斷斷不信所有那些滅絕人性殘禍江湖之事會是胡醉所爲,但俗言道三人成虎,饒是姚鵬空有一身蓋世武功,也不得不信幾分,心頭便更是惶惑。 這日,布袋和尚正茫然行走山林間,卻猛聽得一陣嘯聲…… 江湖浪子童超自當日在洛陽天星客棧得人以傳音入密提醒,對胡醉會殘殺他的受業恩師無敵神掌楚通已自起疑。但連月來江湖慘禍不斷,且樁樁與胡醉有關,他正驚疑不定,偏偏胡醉又蹤影全無,不由得便已信了幾分。他與二師兄青衣秀士許聰二人終日奔波,只爲打探胡醉下落,殊不料胡醉與他童超身爲拜把兄弟,卻也是避而不見,失望、幽怨、傷悲和憤慨之情不由頓生。 這日二人佇立山崗,放目遠眺,但見山巒無盡,層林蒼翠欲滴,童超面對如此壯麗山潭,陡覺自然的博大和個人之無謂,不禁激發萬丈豪性,一聲長嘯,有若虎嘯龍吟,回蕩于峭壁山林間…… 武當失卻鎮派重寶之事,早已在江湖中傳得沸沸揚揚。滅性道長接任掌教之位一年不到,便發生如此恒古未有辱及列祖列宗之事,自也無顔多與江湖中人朝相,只帶了清雲清風,奔波于草澤山林之間,探查胡醉蹤迹,卻又哪里能探出絲毫。這日正悶聲趕路,猛聽得一陣有若龍吟虎嘯的長嘯傳來,當下不作它想,嘬嘴一呼,將滿腔的幽憤淒怨呼了出去。 當日樵夫李富貴的第一聲慘呼,早爲峨嵋派覺察,絕因順太令大弟子逸靜率一干弟子去查看究竟。不料逸靜等剛一離開,便聽到胡醉以內力傳來的高聲笑駡,說什麽“峨嵋派一窩蕩婦淫尼,我胡醉領教了!” 這還了得,絕因師太大怒之下疾奔下山,少頃便趕上先前遣派的一干弟子。 剛行得幾丈,又聽到了李富貴那駭人的慘呼,有若一陣濃重的陰風,饒是峨嵋派上下均是身負武功之輩,絕因師太更是見多識廣,也不禁冷冽冽地打了個寒噤! 等到她們看清森林中的那副慘狀時,絕因師太雙目幾由出火,而一干弟子有的面色煞白、有的滿面通紅——本派俗家大弟子楊留虹駭然精赤著身子與一個同樣赤裸但精瘦如柴的猥褻漢子被人捆綁著吊在一起! 楊留虹豐腴的肌膚蒼白如雪,顯是早氣絕身亡了。 絕因師太袍袖一卷,將楊留虹的屍身和那猥褻漢子卷了下來,又運指扣剪,剪階了捆綁著他們的布條,略微一探,便知弟子早是回天乏術,而那漢子竟不會絲毫武功。問得幾句,只聽那漢子只能發出“哦呵”之聲,早是給嚇瘋了。 絕因師太那火爆性子老而彌堅,盛怒之下,只率了逸靜一人,就此下山追殺胡醉。 一月之後,師徒二人剛人豫境,正行走於崇山峻嶺間,猛聽得一聲長嘯。 師徒二人對視一眼,駐足傾聽,又聽得一聲長呼與那嘯聲相合,一般的幽憤淒怨,只是那嘯聲博大剛猛,而那呼聲細婉綿密,絕因師太聽得少頃,竟然面露喜色,當下運足十成功夫,將聲音遠遠地逼了出去:“滅性老道!一做了掌門人功力便大進了,卻不知是何緣故,只不過終是遜了江湖浪子一籌,你還窮呼什麽?!”言罷拉了逸靜一齊朝江湖浪子立身處掠了過去。 滅性道長正呼得酣暢,猛聽得絕因師太聲音,愣了一下,正欲出聲回敬,卻聽得遠處又傳來一陣哈哈長笑,僅憑此笑聲,滅性道長便知那發笑之人內功更在自己之上,大約與江湖浪子正在伯仲之間,心頭一駭,便聽那人笑罷道:“江湖浪子內力博大剛猛,滅性道長細婉綿密,但絕因老尼你做了這多年峨嵋掌門,卻怎的還是這般霸道,毫無出家人的樣子,哈哈!老叫化算是服了你啦!” 布袋和尚與絕因師太素來交好,故他出言如此“無狀”,絕因師太不僅不以爲忤,反而也大笑道:“臭叫化如此回護滅性老道,是不是因爲人家做了堂堂武當掌教,便欲巴結啦!” 話音剛落,便聽江湖浪子童超大喜道:“哈哈!三位前輩可否——” 他的話才說了半句,便見一條灰影率先奔至,卻正是布袋和尚姚鵬。 江湖浪子歎服道:“姚大俠好深的功力!” 姚鵬尚未答話,絕因師太率逸靜,滅性道長率清雲清風,又是一齊到了。 衆人均是大喜,互道久別無恙,不料一句話問出口來,各人面色都是微變,童超受業恩師被殺,姚鵬死裏逃生又親見古刹少林遭難,武當重寶失竊,峨嵋弟子蒙辱……又怎能說是“無恙”?—— 正尷尬時,便聽布袋和尚笑道:“大家均非外人,不要再道有恙無恙的俗言了,我老叫化是大難不死,也沒什麽可羞辱的……” 當下將自己的所曆所聞道了一遍,未了道:“胡醉與老叫化交非泛泛,這人人均是知曉的。若江湖傳言屬實,老叫化卻也容他不得了!” 江湖浪子微歎了一聲,道:“在下與胡醉結拜之事,江湖中無人不知,但……”也把本門慘變及在洛陽天星客棧處聽到的話講了。又道:“我也不信胡醉會有這般所爲,但事至如今,胡醉他始終無影無蹤,也不由使人……唉!” 接下來絕因師太和滅性道長各述了本派之變,聽得衆人都是又驚又怒。 童超道:“那刻在樹上海辱貴掀清譽之言,果真是以指力刻出的麽?” 絕因師太面色慘然地點點頭,道:“那指力之強,縱是貧尼也有所不及,縱觀當今天下,有此指力的不過胡醉、童少俠和老叫化你三數人而已……” 滅性子介面道:“但在短短旬日之內便教會一群愚魯村民使本派太極劍及似是專克本門劍法‘破極劍’的,依貧道之見,天下只有昔日太陽叟東方聖、千佛手任空行和胡醉三人。童少俠和姚大俠雖論功力並不亞于胡醉和任空行,但若論心計,卻只怕有所不如了。” 姚鵬和童超點點頭,面色凝重地對視一眼。 童超道:“當日胡醉和任空行比拚內力,正值生死關頭,我對任老魔驟下殺手,他當無幸理才是,何況我最後離開武帝宮時,曾一掌擊碎門匾,不料卻引發了東方老賊事先安裝好一舉盡殲天下英雄的烈性炸藥,武帝宮當即夷爲平地,任空行縱有十條命,只怕也該丟了。” 姚鵬道:“聽說東方聖是童少俠和毒手觀音師徒一道埋的?” 童超道:“正是。東方聖被獨孤兄弟一劍刺透左胸,那是斷活不成了的!” 絕因師太道:“如此說來,天下能創出那狗屁‘破極劍’的,便非胡醉莫屬了?” 滅性子道:“問題那‘破極劍’並不很狗屁,陡然遇上,那招式也……也的確能克住本門太極劍法。”指著清雲又道:“我這師侄,便曾栽在一個三尺孩童手下。” 此言一出,衆人俱驚。 絕因師太本是一代使劍高手,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她自是大覺蹊蹺,正欲細問詳情,卻見一個又瘦又老雙目無神的叫化蹣跚著走過來,气喘吁吁地道:“你們可是叫姚鵬、童超、絕因和滅性子麽?” 衆人一愣,便見青衣秀土許聰早掠過去,只伸手輕輕一捏,那叫化便疼得殺豬般地大叫起來,並且眼淚鼻子一齊直下,顯然是不會武功之輩。 許聰連忙松了手,訕訕地立於一旁。 布袋和尚問了幾句丐幫切口,那叫化竟也一竅不通。未了布袋和尚道:“這位兄弟,你怎知我們姓名?” 那叫化道:“小老兒方才在山腳那個叫東山客棧的門口討飯,忽然來了個凶霸霸的大爺,問小老兒要不要銀子,小老兒說要的。那大爺便給了小老兒二兩銀子,叫小老兒來給衆位爺台送東西。衆位元爺台的名字和上山路徑,也是那大爺告知的……” 童超道:“那人叫你送什麽東西給我們?” 那叫化忙不疊地從懷中掏出一疊帖子遞上來,道:“就是這個。那大爺還說如果小老兒不送到,他就要砍斷小老兒的兩條腿,這……這……!”話未說完,早已面露極度驚恐之色。 而童超等人接過那帖子一看,無不面色大變! ——那帖子駭然便是胡醉約請天下英雄于八月中秋之日到泰山“還給公道”的英雄帖! 布袋和尚一揮手,叫那送帖子的老叫化回去之後,突然哈哈大笑:“好!好!胡醉,老叫化倒要看看你怎樣還天下英雄公道!哈哈……!” 待他笑罷,童超、絕因師太和滅性道長一齊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布袋和尚沈重地點點頭,只道了一聲“咱們中秋在泰山見上”,人便飛速離去! ——他知道“英雄帖”上胡醉的花押是真的。而童超、絕因師太和滅性道長卻知道藏頭露尾並非胡醉的風格。 當下衆人更不多言,相約在泰山見後當即離去。 |
40決戰東嶽a
東嶽泰山,高聳入雲,氣勢巍峨。杜子美曾以《登泰山》爲題,得“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之絕唱傳世,當真把個泰山的高大雄偉一吟而盡了,是故在中原五大名山之中,向來便有奉泰山爲“五嶽之尊”之說,泰山之氣勢恢宏,由此可見一斑。 此時,正是八月中秋。山腳驕陽似火,卻仍有零零星星的江湖中人行色匆匆,直往山上飛奔。自岱宗廟越級而上,經曬經石、鬥姆宮、抵中天門,再過“斬雲劍”時,泰山雖仍是在烈日下墨翠欲滴,奔行之人卻漸漸感到了一絲涼意。好在人人均身負武功倒也並不覺得。方在中天門時,他們便看見南天門上人影踵踵,顯是武林中大部分人都已趕在他們前頭到了。這些後來之人要麽所居之地離泰山太遠,要麽是收到英雄帖太過遲了,卻都巴巴地趕了來,人人心頭都是一個念頭:如此武林盛會,若不得置身其中,豈不是終生憾事! 今日,正是先前舉世公認的一代大俠,連月來卻大肆荼毒殘害江湖同道,早已天責神怨,人人均欲得而誅之的丐幫幫主、千杯不醉胡醉出頭相邀,要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之日。凡見“英雄帖”之人,俱知“公道”二字後面,實是隱藏著濃濃血光。人人心頭犯疑:縱你胡醉有通天徹地之能,莫非還能在泰山絕頂一舉巨殲天下英雄不成!倒要看看胡醉那廝何以如何膽大包天,渾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裏。是以尚在旬月之前,便有各路江湖中人或結伴或褂單,攜足了飲食之物,陸續上山。 眼下這些後來之人,看天色已近午時,早隱約可聞太皇頂上的喧嘩之聲,卻不知此時上面到底發生了些什麽,心頭都是大急,無奈十八盤似是無窮無盡,跟看南天門伸手可觸,卻又似永遠也趕不到似的,只得凝神提氣,悶聲趕路。 堪堪走完“緊十八盤”正往“緩十八盤”疾趕時,衆人忽視頭頂上一暗,正不解之間,早有雙腳在他們頭頂上輕點兩下,正欲驚怒出聲喝罵,卻見一禿頭老翁和一瘦長老嫗已飛奔出十數丈外,疾往前奔,遙遙聽那老翁傳回話來:“事情緊迫,稍後便沒熱鬧可瞧了,天山二怪借路一用,勿怪勿怪。” 話音落時,二怪早又飛掠上數十丈遠,衆人相視一眼,俱是無可奈何地一笑:天下有誰能奈何這對行事歪邪卻又功力奇高的活寶,那便算他了得了!便又低頭趕路。他們卻哪里知道,天山二怪此番來遲,正是怕在山上遇上了布袋和尚,當著天下英豪,大叫三聲“師祖”,那豈不是太過難堪,這倒也罷了,數日前二怪便早到了泰安城心,探得確鑿訊息:他們的“歪邪門”掌門師父陸小歪和一個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已結伴上山!光布袋和尚便沒什麽,他們來今裝作沒看見,便可免了大叫三聲“師祖”之尷尬事,諒那老叫比也沒辦法。但他們對鬼靈子那個鬼師父倒是怕極:鬼才知道那刁鑽古怪的陸小歪“陸掌門人”會什麽時候突然摸到身側來了!若依照門規當著天下英豪大叫三聲“師父”,他天山二怪兩張老臉卻上往何處擱去。是以天山二怪一複躲在山腳泰安城內的客棧中,終日心癢難熬,愁容相對,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實在忍耐不住到山頂大飽眼福之誘惑,情急之下,才想出一條在別人看來是盜鈴掩耳,在他們卻是“甚高甚高”的妙計,大喜之下飛掠出客棧,直往山上急奔。 不料一到泰山腳下,便見前面竟有兩乘轎子也自往山上疾奔,二怪陡覺轎中之人定是與他們一般心思,怕與師父師祖朝相,方有乘轎上山之舉。二怪頓覺此計大妙,比他們的“妙計”要高出少許,便喝令轎中之人出來,讓他們乘了上山。無奈轎中之人死活不願,待出來時卻是少林寺方丈悟明大師和一個頭戴瓜皮小帽的圓臉老者。 二怪早已火起,邪勁發作,哪管你方丈不方丈,頓時大打出手。 殊不料那圓臉老者一副生意人模樣,手下卻也毫不含糊,雙方都似是一般心思,急欲趕往山上,是故一出手便各施平生絕技,堪堪打了個平手。 天山二怪打得性起,一味死纏爛磨,不時點翻一個前來幫少林方丈和那圓臉漢子、武功也頗爲不俗的轎夫,待八名轎夫全被點翻之後,已然過去了兩個時辰。 悟明大師看看天色,運足全力一掌逼退梅依玲,長歎一聲,道:“罷了罷了,你天山二怪爲何要甘充任空行那老魔的爪牙?!” 陽真子聽得大奇,也運全力一掌逼開那圓臉漢子,道:“老和尚你說什麽,我天山二怪幾時又甘充任空行那魔頭的爪牙了?你如此小看我天山二怪,來來來,我牧羊童陪你練它個三百六十招!” 言罷一掌拍出,掌力煞是驚人,悟明大師閃身避過,卻並不還招,合什道:“二位既非任空行那魔頭所遣,何故又死死纏住貧衲和盧施主不放?” 陽真子理直氣壯地道:“我天山二怪何等德高位尊,豈能讓許多江湖小輩看見我和依玲的真實面容,此番只想向你們借兩乘轎子用用,卻又怪你這和尚和那位姓盧的小氣,竟是捨不得。 那也好,咱們便重新打過,贏了的便乘轎上山;輸了的自己走路,你們服是不服?!” 悟明歎道:“二位施主內力深湛,貧衲服佩之至,只是二位施主若再……再糾纏,只怕山上的胡大俠當即便要沒命了,唉!” 二怪聞言大吃一驚,齊聲道:“果真有此事麽了!”竟不等悟明答話,轉頭便朝山上疾奔。 悟明見狀苦笑一聲,連道了數聲“阿彌陀佛”才黯然道:“一切自有天數,既是天意如此,盧施主,天意難違,咱們便只全力施爲罷了。” 那圓臉漢子點點頭,面色煞是慘然。二人運力替八名轎夫解穴,不料天山二怪點穴手法獨特,竟又費了二人小半個時辰功夫,那些轎夫才一個個悠然轉醒。一看天色,八人驚叫出聲,連忙四人一轎,扛了悟明大師和姓盧的圓臉漢子便往山上疾行。 天山二怪一口氣奔到南天門,把門傳訊的丐幫弟子見他二人年紀甚高,功力也極是了得,便恭恭敬敬地道:“敢問二位前輩高姓大名?小的可好傳報。” 牧羊童陽真子急忙道:“我天山二怪的高姓大名,那是千萬傳報不得的,這一節你須記牢了!” 天山二怪邪名甚著,那叫化自是久聞了的,今日不知他二人在鬧何玄虛,是故只淡談一笑,道:“既是天山二位前輩如此吩咐,小的不傳報也就是了。” 二怪一齊點頭。 牧羊女梅依玲道:“你這小叫化還算知書達理。” 牧羊童一愣,不知那叫比所言所行與“知書達理”四字有何關聯,正欲問個明白,便聽梅依玲“咦”了一聲,又道:“怎的人這般多法?!” 陽真子依言望去,但見從南天門至太皇頂,一路上塞滿了人,只有丐幫弟子護住一條窄窄的通道,果然是人山人海,只怕有萬人之多。 那守門傳訊的叫化道:“今日本幫盛會,三山五嶽的朋友們都是來了的。” 二怪也不睬他,徑直往玉皇頂趕去。路上有叫化盤問,二怪只說“我天山二怪之高姓大名,那是萬萬不能傳報的。”他二人輩份甚高,足可名列觀禮責賓,叫化們只是一笑,便放他們通行。 趕至太皇絕頂,二怪不敢大聲張揚,只悄悄摸到一干叫化之後,陽真子也不待細觀,便掰過一個叫化肩頭,急問道:“胡醉死了沒有?!” 那叫化肩頭被他一擔,直疼得骨頭碎了一般,更聽他如此見問,自是氣不打一處來,只“哼”了一聲,並不作答。 陽真子怒道:“我天山二怪問你話,便算是你幸運了,還哼什麽哼?!” 未等那叫化出聲,便聽梅依玲道:“胡醉沒有死。” “當真麽?”陽真子大喜之下,便放開了那叫化,道:“老和尚原來是騙人!” 舉目望去,但見東南西三面,都爲丐幫弟子佔據,雖淨衣汙衣混雜,一卻分成六路就坐,每路均有四、五百之衆,共三千人之多,顯得倒是井然有序,只北面留給了前來“觀禮”的諸路英雄,爲首的正是江湖浪子童超、武當滅性道長、峨嵋絕因師太、崆峒掌門焦石子。 他們身後,駭然有江湖各幫各派頭面人物千人之衆。胡醉正被圍在當中,面前一張桌上擺著十七、八個大碗,旁邊有十數隻酒壇,其中三隻早已酒幹倒立,胡醉兀自大碗大碗的喝酒,恍若老僧入定一般,對旁邊正不停說話的另一條瘦高漢子理也不理。 二怪本是來大飽眼福的,也不聽那瘦高漢子囉嗦,只細看衆人顔色。 只看得一會兒,陽真子便連道:“古怪古怪。” 梅依玲道:“老不死的覺出什麽古怪了?” 陽真子道:“滅性老道身旁立著兩個小老道,那是不足爲奇,童超旁邊跟著一個青衫漢子,卻也不算什麽。” 梅依玲道:“那便是了,偏你老不死的何來古怪之言?” 陽真子道:“絕因老尼身旁有個尼姑也罷了,怎的還有一個小叫化,那不是古怪得緊麽?” 梅依玲道:“那是個小姑娘。” 陽真子道:“是小叫化不說,還是個小姑娘叫化,莫非丐幫大有女弟子,竟拜在峨嵋門下了麽?”見梅依玲不理不睬,又自顧道:“焦石子那老兒,又何來這般膽子,竟敢帶了本門三個弟子上山,這豈不與胡醉的英雄帖有所衝撞麽?依我看呀,那三人武功稀鬆平常,特別是那個苦著臉的瘦精老兒,大概是不能下山的了。” 梅依玲道:“他能不能下山管咱們屁事!喂,老不死的你倒看看,布袋和尚那老叫化和陸小歪那個……小叫化師父怎的不見?” 陽真子喜道:“那不是正好中了咱們之……” “意”字尚未出口,便覺身後有一人嘻笑道:“兩位老徒兒,別來無恙乎?本掌門師父已到多時了。” 天山二怪聞言大驚,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塊黑布來蒙在眼睛上,齊聲道:“我們可沒看……看見你!” 卻說鬼靈子帶著瞿臘娜,四日前便到了泰安。天下各路英豪均早先後在此會聚,三、五相約上山。但更多的,卻是丐幫子弟。泰安古城一下陡增這數千叫化,倒是恒古至少從未有過的事。鬼靈子沒費多大周折,便點倒了兩名丐幫三袋弟子,剝了人家衣服換上。他自己做慣了叫化,倒是貨實價真,只苦了個嬌滴滴的瞿臘娜,對著身上那又髒又臭的叫化衣大皺眉頭,待要將面上抹黑抹髒之時,更是大爲不肯,鬼靈子只好胡說八道一通,道是山上各路英豪中,似玉蝴蝶那類采花大盜多得不可計數,瞿臘娜飛頭一駭才老大不願地把一張粉面塗得有若畫板。二人打扮停當,三日前便已上山。 憑著鬼靈子的機靈乖巧,三日中沒費多大勁兒,便早摸清丐幫內情,心中不由暗驚。丐幫六大分舵中,只有川陝、洛陽兩分舵擁戴胡醉,其餘江南、膠東、豫皖和晉魯四分舵,竟全被鐵鏡所控。三千丐幫弟子,倒有兩千多擁鐵倒胡。其餘江湖英豪,五成中有四成是來看熱鬧,另有一成,如快拳唐維義和“神劍十三弟”之類,卻是口口聲聲爲著誅滅胡賊、爲武林同道除害而來! 鬼靈子找到川陝分舵舵主李仁傑,自報了身份,李仁傑最是敬佩本幫巡察長老,愛屋及烏,自是對布袋和尚這徒兒讚賞有加,將自己所知,悉數告訴了他。 鬼靈子大喜過望,那些殘害江湖同道之事既不是胡醉幹的,事情就決不至於太糟。而洛陽分舵舵主鄭雄烈,早在五年前便已神秘失蹤,代領舵主之職的副舵主宇文虎,乃一赳赳大漢,雖也對姚長老的徒兒大爲推崇,鬼靈子問來問去,卻只得到他一句話:“陸老弟但請放心,此番鐵鏡那廝絕討不了好去!”細問詳情,宇文虎只說“到時便知”。 轉瞬便到這中秋之日,鐵鏡一大早不知從何處摸出來,會盡各路英豪,且將丐幫數千弟子調集得井然有序。鬼靈子雖恨他過於陰損歹毒,卻也不得不佩服這廝頗有手段,只和瞿臘娜暗暗的混在丐幫川陝分舵弟子中坐了,心思今日我鬼靈子陸小歪若不給你鐵鏡弄些難堪,便枉稱堂堂的“歪邪門”開山掌門了!待到李仁傑令本舵弟子在空場中央置上酒桌諸物時,鐵鏡問明就裏,竟也不加阻攔,只微皺眉頭而已。 不多時,胡醉有若神兵天降,數千人幾萬隻眼睛,竟無一人看清他從何而來,只覺眼睛一花,身著黑色勁裝的千杯不醉早坐在桌前自顧飲酒,更不多言。 丐幫川陝、洛陽兩分舵弟子轟然叫好,李仁傑和宇文虎上去行了參見幫主之禮,胡醉點點頭,道了聲“虧李舵主購得好酒。” 鐵鏡也上去抱拳見過,胡醉卻渾若未見一般,鐵鏡竟也不覺尷尬,只哈哈一笑而已。 胡醉這般連招呼也不打一個,早使天下英雄怒氣頓生,便有人道:“名揚四海的千杯不醉身手當真了得,只是……哈哈!” 有人介面道:“若無此等手段,也斷不能連斃十余名少林弟子,又盜走武當《太極劍譜》和真武神劍了。” “聽說峨嵋派俗家大弟子楊留虹女俠,便是被他活活淩辱至死,不知老哥可曾有所耳聞麽?” “此事嘛,在下也是有耳聞的,只怕玉蝴蝶那色魔的手段,也還跟人家相差著老大一截呢!” “哈哈……!” 衆人附合大笑,丐幫川陝、洛陽二分舵弟子,早是按捺不住,一齊開口叫駡!叫化子走街串巷,自是對布井俚語獨有心得,那叫駡之辭,甚是不堪入耳,但鬼靈子卻一字也沒聽進去! 只因瞿臘娜陡聞大師姐慘訊,只覺渾身發軟,腦袋“轟”地一漲,雙眼發黑,竟昏了過去。 鬼靈子驚駭之下,連忙出手施救。 好在身周叫化都正忙著與人對罵,並未多注意他倆舉動有異。 良久,瞿臘娜悠然轉醒,身在鬼靈子臂中,兩行清淚卻已潸然滾落,對四周一片轟然叫駡,竟似渾無知覺,只愣愣看著鬼靈子,似是突然呆了一般。 鬼靈子心頭一酸,輕聲道:“貴派中真有個姓楊名留虹的師姐?” 瞿臘娜茫然點頭。 鬼靈子惻然道:“那些狗嘴裏,絕吐不出象牙來,瞿姑娘不要相信,稍後若令師絕因師太法駕光臨,一切自有計較。” 瞿臘娜仍只茫然點頭。 便聽鐵鏡道:“衆位英雄和本幫弟子都請靜一靜,鐵某有話要說。”他以內家真力將話逼出,雖不甚高亢,上萬正大聲叫駡的武林中人卻俱是聽得字字清晰,這份功力,也當真是非同小可了。 鐵鏡身爲丐幫副幫主,今日丐幫是東道,他既如此說話,衆人漸漸收住語聲,丐幫弟子見無人對罵,也自停了下來,少頃便靜了下來。 鐵鏡正欲開口說話,卻有人躲在衆人中道:“鐵副幫主的功夫,可當真俊得很呐,卻不知與胡醉相比如何?” 鐵鏡哈哈一笑,抱拳道:“這位兄台說笑了,鐵某與胡幫主的蓋世神功怎能同日而語,在下這點兒微末道行,如果以少林武當那領袖武林的博大武學相比,那更是貽笑大方了。” 衆人一愣,以爲先前發話之人竟是少林武當弟子,隨即卻又恍然大悟:他這般說,自是將武當少林蒙辱遭難之責,一齊推到胡醉身上去了。 胡醉一直悶聲喝酒,此時卻突然雙眼精光暴熾,只看了鐵鏡一眼,轉瞬卻又精光盡斂,只顧自斟自飲,渾若身周無人一般。 衆英豪見胡醉渾不把天下英雄看在眼裏,怒氣更甚,漸漸竟直呼胡醉之名此語也越來越刻薄。 有人道:“鐵副幫主,生生肢解活人,貫幫這套神功卻是叫何名目呀?” 鐵鏡長歎一聲,道:“兄台見笑了,敝幫上下均視此爲奇恥大辱。好在崆峒掌門焦石子焦兄稍後即到,我丐幫雖乃天下第一大幫,卻也不敢仗勢欺人,總會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的。” 又有人道:“胡醉乃貴幫幫主,今日之事,爲何不由他來主持,倒把一切都推給了你這個做副幫主的?” “人家忙也忙死了,今日要上少林,明日要去武當,再後日呢,人家又要到峨嵋,眼下這等區區小事,自然要請鐵副幫主照應了,哈哈!” “咦?人家此時不正在好整以暇地自斟自飲麽,難道兄台沒長眼睛?” “這眼睛嘛,此時雖還長著,若是哪位大俠突然看中了,難說便象焦礫子焦老前輩一般,轉瞬便又沒了,是以在下正在習練無眼觀天之法。” “……” 鐵鏡審勢度時,平緩得體地一一應對,卻字字含沙射影,胡醉卻總當聽而未聞一般。 瞿臘娜卻每到有人提起峨嵋派俗家大弟子楊留虹慘遭淩辱之事,便即刻昏迷,直把小鬼靈子忙得气喘吁吁,鐵鏡說十句話,鬼靈子倒連三句也沒聽見,李仁傑和宇文虎,只是陰沈著臉,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漸漸的群情激忿,十句言語當中,倒有九句或指桑駡槐或直接了當,都在大罵胡醉了。 鐵鏡心中大感得意,面上卻始終擺出一副愧對天下英雄之狀,便有人道:“鐵副幫主,依在下看,你‘幫主’前面的那個‘副’字,乾脆不要它也就是了。” 鐵鏡故作惶然狀,正欲說話,便聽數十名傳訊叫化一齊高聲道:“武當滅性掌教、峨嵋絕因掌門、鷹爪門童超掌門、崆峒派焦石子焦掌門及本幫巡察長老攜各門派弟子到!” 鐵鏡連忙越步相迎。胡醉也放了酒碗,看向衆人來處。 少頃,滅性道長、絕因師太、江湖浪子童超、布袋和尚姚鵬、五丁開山焦石子和武當清雲清風、峨嵋逸靜、青衣秀士許聰以及寒江獨釣霍泉等人,一律沈著臉飄然而到。衆人只冷冷地與鐵鏡打個招呼,一齊走到胡醉面前不到十丈遠的地方站定,淡淡地看著他。 玉皇頂上,突然鴉雀無聲,數千雙眼睛,只呆呆盯著場中諸人。 胡醉淡然一笑,連斟了十來碗酒。平端一碗齊頸,靜靜看著童超等人。 衆人微一愣神,忽見一個叫化飛跑到絕因師太面前跪下,道:“師父,逸靜師姐,大師姐她……她……?!” 小叫化對絕因師太跪倒便拜,這已算是離奇,那個叫化出語有若婉轉鶯啼,卻又是奇上加奇了。別說衆英豪惑然,便是絕因師太和她旁的逸靜,也是微微一怔,才發覺這個化正是本派小師妹瞿臘娜。連忙將她扶起,卻見她身著襤褸不堪的叫化衣,腰間還伊然負著兩個袋子,臉上的泥汙被淚水沖得橫七豎八。 饒是絕因師太此時正憤微滿胸,也忍不住啞然失笑道:“臘娜,你怎的這身打扮!” 瞿臘娜一愣,道:“回稟師父,陸小歪他說我長得太……太好看,這山上象玉蝴蝶那樣的采花大盜又多如牛毛,所以他點翻了兩個丐幫二袋弟子,剝了他們衣衫我們一人就套了一件……” 她的話音未落,早逗得無數群豪轟然大笑,更有人道:“陸小歪是誰,怎的這般胡說八道騙人家小姑娘,這山上哪兒又是采花大盜多如牛毛了!哈哈……!” 絕因師太老臉一紅,道:“臘娜,休要再多說了。” 瞿臘娜道:“是,師父。其實這衣衫又髒又臭,弟子也是極不喜歡,若師父也不喜歡,弟子這便將它脫了就是。” 群豪又是一陣轟然大笑,瞿臘娜不明所以,擡眼看看群豪,又回頭看師父,見師父也正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更是惑然,便轉頭看逸靜。 逸靜強忍住笑,拉過瞿臘娜到身旁,道:“師妹,你把這破衣衫脫了。” 瞿臘娜依言將那叫化衣脫了,卻“咦”了一聲。 逸靜正給她解下發髦,聽師妹如此出聲,也自奇怪,道:“師妹,怎麽啦?” 瞿臘娜道:“陸小歪怎的不來見他師父?”轉頭又朝鬼靈子那邊叫道:“喂!陸小歪,你怎不來見過你師父?還有這破衣衫,你可要拿到客棧裏去還給了那兩個小叫化。” 一語未了,滿山遍野又是一片轟然大笑之聲,絕因師太把臉一板,道:“臘娜,休要再多言!” 瞿臘娜連忙垂手道:“是!師父!”隨即心中一驚,失聲道:“師父,大師姐她當真……當真……?” 絕因師太也是面陡含霜,淒然地點點頭。 瞿臘娜“哇”的一聲,竟當著天下數千英雄之面大哭出聲。 逸靜一驚,連忙把她摟到懷裏,低聲勸慰。她這一哭,倒沒一人笑得出來。人人都知峨嵋派這個弟子天真浪漫,煞是可愛,當下心裏俱覺惻然。 絕因師太當的轉向胡醉,厲聲道:“胡醉!在下等討公道來了!你還有何話要說?!” 胡醉依舊雙手平端酒碗齊勁,朗聲道:“絕因師太,大丈夫行事敢做敢爲,今日既是與在下討公道,我胡醉自會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只是……” 鐵鏡連忙道:“是呀,絕因師太,胡幫主既如此說,自會有個交待的,還望師太稍安勿躁。” 胡醉陡然暴喝道:“鐵鏡!有本幫主在此,還不配你來囉嗦!”吼罷直瞪著鐵鏡,不怒而威,一付凜然不可侵犯的豪氣,竟弄得個堂堂丐幫副幫主訕訕不得作聲。 便見布袋和尚姚鵬騰騰騰走到胡醉面前,端起一碗酒,也是齊頸手執,靜靜看著胡醉。胡醉一口把酒喝幹,將碗扔在地上。 布袋和尚也是一口幹了,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又回到滅性道長身旁。 稍後,江湖浪子童超也慢慢走到胡醉面前,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然後抄起一碗酒,一干而盡,還是一言不發,回到布袋和尚身側。 之後滅性道長、絕因師太也是與江湖浪子一般。胡醉一連幹了四碗,加上先前獨自喝的兩壇,只悄在三十斤以上了,卻渾若無事,天下英豪見他如此豪飲,盡皆駭然。 崆峒派掌門卻未過去飲那碗酒,只陰沈著臉對身旁的寒江獨釣霍泉道:“霍當家的,你看清了,是不是他?” 霍泉從一開始就緊緊盯著胡醉,見他始終威嚴板面,卻不是那個生生肢解焦礫子之人又是誰?!當下便道:“是!是他!” 童超姚鵬等人聞言都是心頭狂震。 胡醉突然哈哈大笑,笑罷道:“你看清楚了,當真是我胡醉麽?!” 他這一笑,霍泉只覺與當日肢解焦礫子的那個胡醉略微有異,但到底何處不同,又說不上來,一時竟吱吱唔唔的作聲不得。 鐵鏡卻冷冷地道:“胡幫主,這寒江獨釣霍鳴只是長江面上的一個小角色,你如此威嚇於他,只怕天下英雄都有些看不順眼,倒沒來由的辱了本幫聲譽。” 他這一語既出,頓有丐幫江南、波東、豫皖、晉魯四分舵屬下二千余名弟子高聲附和。 胡醉面不改色,待衆人聲息之後,才淡淡道:“這倒是怪事,你怎的知道他叫寒江獨釣霍泉?又怎知道人家是長江面上一個小角色?哼!至於本幫聲譽,當日在武帝宮就被人辱得夠可以的了,堂堂天下第一大幫,竟成了別人手裏的一杆槍,那便沒辱及本幫聲譽麽?” 鐵鏡一時語寒,喃喃道:“東方老賊陰狠歹毒,鐵某其時心性迷失……” “心性迷失?哼!”胡醉道:“就算你被東方聖迷失了心性,不是胡某托大,當今天下能解得那迷藥的,只有敝師姐毒手觀音、千佛手在空行那魔頭三人而已,想必你是被任老魔解救的了?” “胡說!”鐵鏡怒道:“任空行那老魔早死了半年多,與在下又有何關聯了!你胡醉休要強辭奪理,就算鐵某與你勢不兩立,那也是本幫中事,咱們稍後自會以幫規裁處,只是你作下這諸般滅絕人性之事,只怕本幫縱相饒你活命,天下英雄也饒你不得了!” “很好,很好!”胡醉道,“你總算承認當日在武帝宮前心性並未迷失了。” “是又怎樣?” “不怎樣,胡某爲查證東方老賊奸媒,隱身江湖多年,本幫事務托你代管,你既心生排我之心,那也不算情理之外之事。我這幫主,也是做得極不像樣,此事咱們便照閣下言,稍後以幫規裁處。但你自言與任空行那老魔並無絲毫關聯,只怕言有不實吧?” 未等鐵鏡開口,胡醉突然大笑一聲,道:“任空行!你怎的還未被江湖浪子一掌打死?還有金一氓,你們兩小老賊怎麽越來越不成器,竟投到本幫中來了麽了!” 話音剛落,衆人正深覺詫異間,便聞兩聲長笑自丐幫江南、膠東分舵中傳來,隨即丐幫弟子只覺頭上暗得一暗,早有兩條人影飛越到當中空地,卻不正是千佛手任空行和玉蝴蝶金一氓兩大魔頭是誰! 衆群豪大覺詫異,一齊“咦”了一聲。 任空行早抱拳道:“老夫大難不死,倒是天數,此番和金兄只爲看熱鬧而來,倒不想打架,是故混在丐幫弟子中,倒江胡大俠見笑了。” 胡醉道:“豈敢!豈敢!任當家的深謀遠慮,雄才大略,胡某是敬佩得很的。” 任空行乾笑道:“好說哲說!今日是胡大俠約請天下英雄至此,其間還有要事,老夫和金兄這便作壁上觀爲妙。哈哈,哈哈。” 言罷退至一側。 鐵鏡見胡醉雖言辭鋒利,卻不時查看天色,雖不知他在等何人,但也怕遲則有變,當下便道:“胡醉,縱然你花言巧語,公道卻自在人心,你是先還天下英雄公道呢,還是咱們先了結幫中事務?!” 胡醉卻不應聲,徑自走到桌旁坐下,端起一碗酒來,剛飲得數口,便見布袋和尚姚鵬面色微變,少頃便到本幫川陝分舵前坐了,恍如老僧入定一般。 江湖浪子等人均覺詫異,看看胡醉,又看看布袋和尚,正自大惑不解之時,便聽寒江獨釣霍泉有如蚊蠅叫聲一般,囁嚅道:“這個胡醉和……和殘害焦礫子前輩的那個有點……有點兒不一樣。” 天山二怪剛一將黑布罩在臉上,便有掌風當著頂門擊下,百忙中伸手一擋,那掌風陡然失蹤,手中黑布條,自然雙雙落在地上。定睛看時,卻見鬼靈子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方才那一掌,自也是他誘使二怪上當的虛招了。天山二怪大驚之下,竟愣愣地看著鬼靈子作聲不得。 鬼靈子嘻笑道:“這下兩個徒兒可看見爲師了吧?” 陽真子囁嚅道:“看嘛,是……那個看……看見了的,只是……” “只是嘛,”鬼靈子道,“爲師也知道二位徒兒最喜瞧熱鬧,今日泰山英雄大會,當真是百年難遇,兩位徒兒嘛,是不能不來瞧上一眼的,是也不是?” 陽真子連忙道:“是,是,師父,那再是也沒有啦。” 他不知不覺之間,竟叫了一聲師父。鬼靈子心頭暗笑,面上卻忽然變得一本正套,道:“雖說咱們歪邪門行事與天下各門各派大不相同,但如果當著這天下各路英雄之面,二位徒兒大叫我三聲師父,雖是言出肺腑,實爲喜極而呼,但在那些坐井觀天之輩聽來,卻未免太過驚世駭俗,是也不是?” 這回連梅依玲也一起道:“師父,確確實實是這樣!” 鬼靈子道:“所以咱們的第五條門規,今日只怕得——”故意收住話頭不說。 陽真子聽他語調中大有緩和餘地,大喜之下,只覺這師父是整個天下最爲通情達理的了,連忙道:“師父,師父,你今日無論如何得把這條門規改上一改。” 鬼靈子故作沈吟未決之狀,梅依玲連忙也道:“師父,老不死……師兄的話大有道理!” 鬼靈子道:“好吧,既是二位徒兒都這麽說,雖然本門才創門立派不久,擅改門規,大是不妥,但本門行事本就莫測高深,端的與衆不同,只要二位徒兒聽爲師的話,這條門規嘛,爲師今天便要免他一免了。” 二怪大喜,連忙道:“多謝師父。師父叫咱們去打誰,咱們便去打誰,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鬼靈子道:“好,爲師眼下也不讓你們去打架,只是稍後你們站起來,靠攏一些,將爲師攔在身後,爲師要你們講什麽,你們便講什麽,聲音越大越好,二位徒兒看可使得麽?” 天山二怪連聲道:“使得,使得!” 鬼靈子道:“好,你們這便站了起來。” 二怪不等他語音落地,早騰地站起,陽真子已暴笑出聲。 鐵鏡陡見兩個奇貌老者突然站起,那老嫗一立起來便高出尋常之輩一頭。而那奇矮滾圓的虯髯老翁,開口一笑便震得人耳轟然生疼,內力煞是驚人,不竟愣了一愣。 方才鐵鏡見胡醉和布袋和尚一個嘴唇易動,卻不出聲,一個恍若老僧入定,先前還象江湖浪子及衆人一樣驚惑不解,少頃便緩過神來,暗道不妙,胡醉這廝知今日公道難逃,是以用傳音入密之功,傳授“打狗棒法”于姚鵬那老叫化。 這個大大的不妙! 原來“打狗棒法”和“降龍十八掌”,歷來是丐幫兩大鎮派之寶,並無秘笈所載,只有歷任幫主代代口授相傳。“降龍十八掌” 倒偶爾可傳外人,那“打狗棒法”卻歷來秘而不宣,普天之下便只有丐幫幫主一人獨會。眼下胡醉臨陣相授,其中含意自是不言而明。 鐵鏡果不愧爲一代梟雄,他這一猜,竟猜了個正著。只因胡醉眼見時光飛逝,而自己所等之人仍不見蹤影,心頭不禁大急,今日釀成這等情況,自己這幫主是再也不能做了,但這職位也決不能讓鐵鏡得了去,是故對鐵鏡的咄咄逼人之語聽若未聞,端起一碗酒,以傳音入密之功對布袋和尚姚鵬道:“老叫化,所有那些事決無一樁是胡醉所爲,鐵鏡那廝處心積慮加害於我,除覬覦這幫主之位外,大約還受了任老魔指使。眼下你若還相信胡醉的話,便什麽也不要說,趕快到本幫川陝分舵前坐好,李舵主他們自會替你護法,我這便將‘打狗棒法’傳授於你。” 布袋和尚正欲推辭不就,便聽胡醉又道:“老叫化,就算是我胡醉求你,本幫在江湖中的聲望勢力,你身爲長老,自也是知曉的,莫非你願意讓鐵鏡那廝得了幫主之位,憑藉丐幫荼毒江湖同道麽?無論於私於公,我胡醉都求你了!” 布袋和尚更不打話,幾步跨到川陝分舵之前盤膝而坐,屏息靜氣,強記“打狗棒法”。 鐵鏡則在心底暗罵了一聲,當下便舊話重提,列數胡醉諸般慘無人道之大罪,將天下各路英豪的仇怨,又漸漸遷移到胡醉身上。 正得意間,正欲傳本幫執法長老宣佈胡醉所犯幫規以及該當何罪,天山二怪跳了出來。 鐵鏡只愣得一愣,便認出了這兩個最令人頭疼的老怪物,當下眉頭微皺,只得抱拳道:“原來是天山二位前輩到了,敝人未能相迎,還請恕罪。” 天山二怪卻不理他,待陽真子大笑聲息,梅依玲早道:“老不死的又有什麽事覺得好笑了?” 陽真子道:“我老不死的想了這半天,怎麽也想不起天下竟有哪一位英雄這般能說合適,方才猛然想起,此人不正是當日在武帝宮門前與咱們有一面之緣的丐帶副幫主鐵鏡鐵大俠麽?我老不死的一想通此節,便就此喜極而笑了。” 梅依玲道:“後生晚輩中英才輩出,這倒是可喜可賀之事,便算你老不死的笑得有理罷了。只是你叫鐵副幫主叫鐵大俠,那卻有些不妥。” 陽真子道:“丐幫數千弟子,三成倒有兩成追隨於鐵副幫主之後,依玲你倒想想,當今天下可還有哪一門哪一派有此勢力麽?鐵副幫主雄才大略,自可當得起‘大俠’二字了,依玲你倒說我老不死的話有何處不妥。” “副幫主之上還有幫主,若叫幫主大俠,副幫主便只能叫二俠。你既叫副幫主大俠,那幫主豈不成了‘大大俠’麽?你倒說說,天下哪有‘大大俠’這麽個叫法?” “這依玲你就錯啦,胡醉的幫主之位眼看是做不成了,副幫主轉眼便要將那‘副’字去掉了,我老不死的見機得快,先叫鐵副幫主一聲大俠,那也是有據前祝賀之意。” “但卻不免也有了提前拍馬屁之嫌!哼!我天山二怪何等德高位尊,老不死的卻丟得起這個臉麽?” “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縱是江天下英雄小看我們天山二怪,今日這馬屁,說不得是要拍他一拍的了,哈哈!” 他二人如演雙簧,你一言我一語的只顧自己說話,鐵鏡面色越來越難看,各路英豪則有的喝采有的跺腳,一片殺氣騰騰的氛圍,轉瞬間便被二怪一席話變成了熱鬧哄哄。 此時聽梅依玲愣得一愣,鐵鏡連忙喝道:“天山二怪,鐵某念你們遠來爲賓,更深知你們二怪爲人,也不計較你們出言無狀,卻不要再胡說八道了!” 陽真子道:“咦咦咦,鐵大俠既深知我天山二怪爲人,便自也知曉我們說話從來比大和尚們還不打逛語,怎的又出言無狀了?更何況我們後面的話還沒說,你又怎知我們定要胡說八道呢?如果我們胡說七道或者九道那就不成麽了!” 鐵鏡臉色鐵青,暴喝道:“住口!” “住口?這倒奇了。”陽真子道,“你又不是東方聖,我們爲什麽要聽你的?更何況我天山二怪巴巴的老遠進來,便是要爲你鐵大俠捧場,你既如此謙遜,我們更是不能住口啦。有些難免有丁點兒拍馬屁之嫌的話,卻是如哽在咽,不吐不快。” 鐵鏡冷哼了一聲。 梅依玲道:“老不死的,你沒看見人家鐵大俠有些不高興了麽?要拍馬屁你就快些,省得待會兒拍在馬蹄上。” 陽真子道:“鐵大俠,對你的武功爲人,我天山二怪是早已久仰了的。” 梅依玲道:“咱們久仰鐵大俠什麽?” 陽真子道:“至少有兩點咱們就不得不久仰,一是心細,二是膽大!” “老不死的你倒是把話說明一點,什麽心細啦膽大啦是何意思,莫非今日到泰山這以萬計數的各路天下英豪中,便沒有膽大心細之人麽?” “這種人嘛,自然是有的,象咱們師父便算一個……” 衆人“咦”了一聲,鐵鏡也是心頭一凜。這天山二怪成名在五、六十年之前,此時只怕早年逾八旬了,他們的師父,豈不是該有百齡之外了麽?二怪行事雖邪,一身修爲卻端的不可小視,他們的師父,便該是武功絕世的前輩高人了!但天下英雄從不知天山二怪還有師父,是以驚咦出聲,而鐵鏡心思今日既有他們那有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父在此,倒是不可輕易得罪了他們,當下心頭一凜,也不出聲。 整個泰山頂上,恐怕只有峨嵋派中師妹瞿臘娜一個人不感驚奇的了,她見師父絕因師太也是面色微變,便連忙低聲道:“師父,他們的師父便是與弟子一起上山的陸小歪。” 絕因師太一驚,心道你陸小歪總也算前輩高人,怎的胡說八道嚇唬臘娜一個小姑娘家。隨即又想,有其師公有其徒,天山二怪如此,他們的師父也可推想而之了。當下心頭釋然,只對瞿臘娜“嗯”了一聲。 卻聽牧羊童陽真子又道:“不過縱是咱們師父,論起心細膽大來,只怕與鐵大俠相比也略有不及。” 梅依玲佯怒道:“放屁!你敢辱及咱們掌門師尊他老人家,待會兒我定要叫師父打你老大耳刮子!” 陽真子道:“師父他老人家是講道理的人,定不會責怪於我,只因我這般說是有道理的。” “哼!!” “你想,當日在武帝宮對付東方聖那場大混戰中,師父他老人家作壁上觀,居然也沒留意到從胡醉身上掉下來的那枚小小的花押印章,偏偏鐵大俠便注意到了,並且神不知鬼不覺地撿了去,今日便派上了大用場,召了這多人到泰山頂來,哼,師父他老人家每與我提起此事,對鐵大俠的心細也是讚歎不絕的。” 他這一番話一出口,人人都是駭然色變。 童超、絕因師太、滅性子諸人對視了一眼,均覺此事太過蹊蹺。 天山二怪向來言語夾纏不清,今日怎的口齒如此利落,定是有前輩高人暗中指點,這位前輩大約對個中情由瞭解甚多,難說便是天山二怪的師父也未可知。當下便不作聲,只等二怪再說下去。 鐵鏡和任空行等人也是大吃一驚,雖那枚花押印章並非鐵鏡所撿,卻的確是任空行在當日武帝宮的混戰中所得。太陽叟東方聖功參天地,天山二怪的師父卻能在武帝宮中作壁上觀,那份功力,豈不太過匪夷所思了。 從英豪則均心頭暗道:如果陽真子所言屬實,那這渾不把天下英雄看見眼裏的“英雄帖”便不是胡醉所寫的了,這其中莫非……? 他們哪里知道,鬼靈子從李仁傑處得知胡醉花押失落之事,胡亂猜想,便派到了鐵鏡頭上。天山二怪的一番言語,自然也是鬼靈子所說,只不過是借了兩張嘴巴而已。 便聽梅依玲道:“那膽大呢?” 陽真子道:“你想昔日千面狐智桐何等乖巧難纏,胡醉武功又如何高強,但鐵大俠偏生敢從千面狐那裏偷了張人皮面具,又戴著它冒充胡醉胡亂殺人,這不是膽大得可以麽,縱是咱們師父,只怕也……” 陡聞鐵鏡暴喝一聲:“那小雜種,你給老子滾出來!”卻是他早覺此事異,便即留心細觀,鬼靈子稍不注意,便被他瞧出端倪來,因而暴喝一聲,打斷了陽真子的話頭。 衆人正詫異間,忽見一個身負二袋的小叫化從天山二怪之後笑嘻嘻地轉了出來。 只見他手腳麻利地除去身上所負二袋,對鐵鏡道:“大雜種是叫我麽?” 鐵鏡怒極,喝道:“老子便是叫你小雜種!” “很好!很好!”鬼靈子道,“你總算承認自己是大雜種了,大雜種是否因爲行徑敗露,才這不顧身份地口吐髒言呢?” 鐵鏡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任空行見狀右手輕揚,一枚蚊唇釘早打向鬼靈子,天山二怪何等樣人,陡聞有細微的破空之聲傳來,雙雙大袖一揮,早把那蚊唇針卷得不知去向,二怪今日在天下衆英雄面前出盡了風頭,自是滿心歡喜,覺得這小鬼師父果然不錯,又見鐵鏡氣得說不出話,便以爲這暗器定是爲他所發,當下便雙雙道:“師父,要不要我們去打鐵鏡那突施暗算的大雜種一頓出氣?” 他們這聲師父一出口,衆人頓即啞然無聲,數千雙眼睛,一齊刷刷地射向鬼靈子。 卻見鬼靈子一揮手,大咧咧地道:“罷了,咱們大人不記小人過,兩位徒兒要打架,待會兒自有你們打的。爲師方才之所以口出髒言,實是因爲鐵副幫主罵人在先,爲師才不得不然耳。眼下本掌門卻不許二位徒兒再說那‘大雜種’三字,否則豈不讓天下英雄笑我‘歪邪門’出言無遜。是也不是?” 天山二怪齊聲道:“是,再是也沒有啦。” 絕因師太“咦”了一聲,看著瞿臘娜。 瞿臘娜道:“師父,他就是陸小歪。” 衆人均覺詫異,這天山二怪的師父聽口音像是個少年,莫非他已功至化境,返老還童了麽?這份神功在江湖上雖久有傳聞,卻沒人親眼得見,此番算開了眼界了。 便聽鬼靈子道:“瞿姑娘好眼力,竟認出我老人家來了。” 瞿臘娜“嗤”地一笑,道:“哼!什麽老人家,陸小歪你別給我裝佯了!” 鬼靈子正訕訕地不知該說什麽,便聽陽真子大聲道:“師父,這小姑娘可是咱們師母麽?怎麽她才一句話你就被嗆住了!” 陽真子常被梅依玲一語嗆住,是故有如此說話。他話一出口,衆人早轟笑出聲,連一直板著臉的滅性道長和焦石子等人,也不竟相顧莞爾。 瞿臘娜早羞了個大紅臉,“呸”了一聲,直往師父絕因師太懷裏鑽。 鬼靈子卻連忙道:“徒兒休要胡說八道!” 陽真子應了聲是,心頭大是不解,也不知他咕噥了句什麽。 忽聽胡醉道:“這位陸兄……” 衆人見一直悶聲不響的胡醉突然開口說話,俱是愣了一愣,一齊看向他,卻見他此時恰如大夢初醒,正笑吟吟地看著陸小至,原來他已將一套“打狗捧法”三十六招盡數授完,布袋和尚卻依然有如老僧入定。 鬼靈子聽他叫自己“陸兄”,連忙道:“胡大俠,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首任‘歪邪門’掌門鬼靈子陸小歪約便是,倒讓胡大俠見……” “笑了”二字未出,猛聽胡醉一聲暴喝:“當心!” 鬼靈子一個側身,天山二怪則雙雙大袖齊揮了只聽劈劈啪啪幾聲輕響之後,早有七、八名丐幫弟子慘呼一聲,轉瞬便倒地身亡。 胡醉高聲道:“任老賊!咱們這筆賬怎麽演算法?!” 衆人正不知那歹責暗器從何而來,此時聽胡醉喝破,俱對任空行怒目而視,卻見任空行哈恰一笑,道:“好說!那個叫化指使兩個老邪物信口雌黃,當真留他不得,老夫與他的賬,自會和姚鵬老叫化他師徒倆算。至於胡大俠與天下英雄的賬,此時也該有個演算法了吧?哈哈!哈哈!” 鐵鏡也道:“胡醉,咱們舊話重提,你是要以幫規先算本幫中你我之賬呢,還是先還天下英雄公道?” 胡醉道:“胡某何德何能,這幫主之職,定是要由本幫中德高望重之上來擔當的了,幸好胡某並未壞了列祖列宗所傳的規矩,方才已將一套‘打狗棒法’傳給了本幫巡察長老布袋和尚姚鵬。 姚長老武功終世,俠名滿天下,擔當本幫幫主之職,確實再合適也沒有的了,哈哈!哈哈!” 鐵鏡竟面不改色,只緩緩道:“姚長老果是勝任本幫幫主一職,但閣下說沒壞列祖列宗規矩,那倒也不見得,本幫幫規之中,可有濫殺無辜、戲殘同道而不受制裁這一條麽,哈哈!”突然暴喝一聲:“本幫執法長老何在?!” 丐幫膠東分舵舵主鄭士武凜然站起,正欲出聲,便聽南天門遙遙傳來丐幫傳訊弟子的聲音:“丐幫執法長老盧振豪到!少林方丈悟明大師到!” 盧振豪?不是早失蹤了五年之久的麽?鐵鏡面色微變,偷看任空行時,見他也兀自皺著眉頭。 少頃,兩乘轎子如飛奔至。轎夫們放下轎子,一言不發,只飛快地脫去罩在身上的長衫,露出裏面的襤褸衣衫,竟個個身負袋子,全是丐幫中人,其中更有一人,竟然身負七袋之多。 他們也不知從襤褸衣衫裏掏出些什麽,轉眼便將臉抹得烏黑,並把頭髮也弄得篷亂,才一齊向胡醉跪拜,當先那身負七袋之人道:“丐幫洛陽分舵舵主鄭雄烈率屬下弟子參見幫主!” 胡醉應道:“衆弟子請起。” 洛陽分舵中早有無數人大喜而呼:“鄭舵主、鄭舵主!” 鄭雄烈笑了笑,回到本舵屬下中,坐在副舵主宇文虎身旁。 兩人只使勁拉了拉手,什麽也沒說。 便見當先一乘轎子裏鑽出個篷頭垢面、身負八袋的老叫化來,徑自走到胡醉面前拜道:“盧振豪有事來遲,還望幫主降罪。” 胡醉笑道:“盧長老快快請起。今日本非敝幫主約請天下英雄至此,盧長老何罪之有!” 盧振豪謝過幫主不怪之罪,回到轎子裏托出兩柄雪亮的短刀,卻正是丐幫執法戒刀!盧振豪托刀走到鐵鏡身前,緩緩道:“不知鐵副幫主相召何事?” 鐵鏡尚未答話,便有人高聲道:“咦?那不是洛陽天星客棧的杜伏杜老闆麽?怎的又是丐幫執法長老了?!” “是呀,就是杜老闆!一點兒也沒錯!” “哈,世間只有抹髒了臉讓人辨不出本來面目的,似杜老闆這般修飾乾淨而易容的,倒是真聞所未聞。” “這比抹髒了臉可難得多了。” “可不是麽,在下每次路經洛陽,均在天星客棧落腳,卻不知道杜老闆竟是早年聞名天下的‘冷面菩薩’盧振豪盧老前輩,當真是有眼無珠了!” 丐幫弟子則一齊狂呼:“盧長老!盧長老!……” 鐵鏡陡聞“天星客棧”四個字,卻有若猛遭雷擊,臉色煞白,渾身也在輕微顫抖,任空行一看鐵鏡之狀,也頓時心頭在豁然,顧不得其他,暴喝一聲,道:“鐵鏡,莫非他——?” 鐵鏡知任空行所說“他”所指何人,當下慘然點頭。 任空行“哼”了一聲,突然道:“風月,金兄,咱們走!” “走”字出口,四條人影已有若風馳電掣般掠至路口。其中兩條是從丐幫膠東、江南分舵中掠出,去勢之疾,端的了得。 胡醉暴喝一聲:“哪里走!”如影飛掠跟上。 卻聽一定震耳欲聾的“阿彌陀佛”佛告喧起,之後啪啪兩聲,四條人影中,只有一條奪路而逃,另處三條卻竣阻了下來,轉眼之間,胡醉、童超、姚鵬、滅性道長和絕因師太,已先後飛奔而至,把在三條人影之前。 衆人正不知這電光石火之間發生了何劇變,一齊看向路口,卻見胡醉等人所攔住的,正是千佛手任空行、一個滿面陰鷙的年輕人和一個妖冶媚人的青年女子,那得以脫身溜走的,自然是天下輕功無匹的玉蝴蝶金一氓了。 金一氓遠遠傳下話來:“任兄,金某還想保住這吃飯傢夥,可不敢貪圖兩朵毒蘑菇了,哈哈,告辭!告辭……” 這邊卻聽“叭”的一聲,方才從轎上竄出攔擊四人的少林方丈悟明大師,已然癱坐於地。原來他猝然間與任空行全力對了兩掌,早是心脈受震,滅性子大駭之下,急忙替他推血過宮。 便聽胡醉冷冷道:“任老魔,既來觀禮,何不等好戲開場後再走?” 任空行哈哈一笑,道:“好好,任某聽胡大俠吩咐便是。”言罷竟無絲毫懼色,竟自退回先前立足之處,只路過鐵鏡身旁時,冷冷地哼了一聲。 鐵鏡心頭一怔,似是剛從夢中驚醒,嘶聲吼道:“結打狗陣!” 群豪心頭一凜,便見眼前人影看似紛亂實則有緒,瞬間丐幫膠東、江南、豫皖和晉魯四分舵屬下弟子,早將胡醉任空行等人和丐幫川陝、洛陽兩分舵圍在當中。 忽聞布袋和尚哈哈大笑,高聲道:“冷風月、毒蠍子,總算是老天有眼,今日認你兩個陰毒小賊撞在了我老叫化手裏,納命來吧!” 這正應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八字,布袋和尚幾次三番險些兒命喪冷風月之手,此時陡見二人正立在任空行身側,雖是他們此時正被圍在“打狗陣”中,卻也顧不了那許多了,故話音未落,人早飛身撲上,冷風月和毒蠍子辛冰二人大吃一驚,各施絕技與姚鵬周旋,轉眼便各自攻出十七、八招。 丐幫江南、膠東、豫皖、晉魯四分舵一時未得鐵鏡號令,並不催動陣式。 鐵鏡卻惶惶地看著任空行,不知如何區處。 任空行死盯著江湖浪子童超,滿目怨毒。 童超、絕因師太因早從姚鵬口中得知冷風月乃昔年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二的千面狐智桐之徒,曾數度暗算于布袋和尚,此時不禁一齊望定場中,看冷風月到底有何驚人技藝。 |
40決戰東嶽b
胡醉則微覺心驚:那冷風月不過雙十年紀,掌力卻遣般驚人!隨即心頭一凜——天冥毒掌!莫非這小子和百年前的一代大魔公孫鶴有何關聯? 胡醉正欲喝止,忽聽一人呵呵數聲長笑,已從衆丐幫弟子頭上雙足輕點,恰如淩虛禦風,早落在布袋和尚身側不足三丈遠的地方。 這份輕功,當可名列江湖絕頂高手之內了! “***!” “咦!” “怪哉怪哉!” “他不是……?” 丐幫弟子頭被輕踩一下的,自然少不得要罵出聲,而旁觀的各路江湖英豪,輩份高一些的被冷風月的天冥毒掌所震驚,見識淺一些的則爲此時奔入場中之人的輕功所震懾一便一齊驚咦出聲來。 布袋和尚姚鵬習得了天下絕學的“打狗棒法”,此時雖手中無棒,只憑一套“降龍十八掌”應敵,但他武功何等精純博大,將棒法融於掌法之中,二十招一過,他以一敵二,卻早占盡上風,不料剛覰出冷風月一個破綻,正欲一掌斃了這陰損歹毒的小妖魔時,身旁突然多了個人,未知是敵是友,心神略分。 冷風月何等樣人,布襲和尚略分心神的電光石火間,他早身形疾動,運足十成功力,一掌朝布袋和尚左脅劈下! 這一招迅捷歹毒,布袋和尚閃避已然不及,百忙之中左掌一翻了迎向冷風月擊來的右掌,那卻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了! 但冷風月的毒掌居然沒再擊下,僅是變掌爲拳,往上一擋,格開了擊向他頂門的一扇上暴退三尺,沖以扇突施暗算的人陰沈沈地道:“閣下何人?竟敢暗算小爺。” 那人笑道:“小傢夥沒聽說過你大爺的名頭麽?江湖上最看不慣以衆欺寡的人,便是本大爺了,不信小傢夥可以問問。” 冷風月初入中原來久,倒是沒聽說過中原竟有這麽一號人。 但布袋和尚以一敵二,明明是占盡了上風,這“以衆欺寡”四字,卻不知又從何出起,只怕改成“落井下石”倒更妥當些!當下便只冷哼了一聲,怒目而視。 便聽任空行道:“萬人樂!你小子也敢來攪這塘渾仗,想討老叫化好麽?” 來人正是飛天神龍萬人樂,只聽他笑道:“任前輩此言差矣,我飛天神龍獨來獨往,自不會巴結何人,但萬某的脾氣,任前輩又不是不知,他們若以一敵一,我飛天神龍自不會多管閒事,但這般以二打一,卻是有違江湖道義。” “去你媽的江湖道義!”冷風月吼道,“你給小爺滾得遠遠的!” 萬人樂也不生氣,只道:“你們一比一的打,我自然要退得遠遠的,但你們要以多欺寡,我飛天神龍便不退了。” 冷風月早打紅了眼,聞言只以爲飛天神龍在調侃他與毒蠍子辛冰二人聯手也不敵布袋和尚一人,大怒之下,哪還再作它想,只暴喝一聲“好!連你小子一塊兒上”,一語未了,右掌擊向姚鵬,左掌走向萬人樂。 辛冰哪敢認冷風月一人涉險,當下一把毒砂,也分向姚鵬、萬人樂二人身上招呼。 冷辛二人這一招傷不了布袋和尚,那自不好多言,縱是飛天神龍,也身形優美地避過冷風月掌風,摺扇一揮,早把辛冰射向他的毒砂盡數擊錯,高聲道:“好!二比二,咱們就打它一場!” “場”字出口,便摺扇連揮,徑自攻了上去一,他號稱飛天神龍,輕功自是了得,直與冷風月不分好。布袋和尚恨冷風月太過歹事,留著他作惡江湖卻是不可,便也招招辣手!不過十招,冷辛二人早險象環生,眼看便要性命不保。 突聞一聲暴喝,布袋和尚“騰騰騰”退後三大步,才堪堪走住身形中天神龍則飛身躍出三丈開外。 任空行卻冷冷地道:“老叫化,你迫人不可太甚!” 布袋和尚卻哈哈大笑道:“任老賊,你暴然出手,卻也只給老叫化松了松筋骨而已,哈哈!” 任空行淡淡道:“好說。” 布袋和尚道:“咱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啦,老叫化倒很想和你比比到底是誰的功夫恢復得好些,只是冷風月這個賊爲人太過陰損歹蒼,老叫化說不得先要替江湖除此妖孽了!”言罷又已朝冷風月攻上。 冷風月早被布袋和尚和飛天神龍攻得冷汗夾背,此時見布袋和尚又複攻上,而飛天神龍也如鬼悠般欺近辛冰身側,逼住她發不出粹毒鐵砂,冷風月哪敢再逞強,只一味遊身閃避。 卻聽任空行道一聲“好,任某和你老叫化這就比試比試。”言罷人已猱身而上,劫住布袋和尚斯殺。 冷風月松了一口氣,見辛冰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提了一口氣,便助辛冰雙鬥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功夫與冷風月正在伯仲之間,此時以一敵二,自是頓落下風,一時間左支右拙,兇險分萬。 忽然兩條人影如風飛至,一言不發,幫著飛天神龍便鬥冷風月和辛冰,堪堪一個照面,毒蠍子辛冰便被來人點了穴道! 飛天神龍一愣,見飛身相救自己的二人已封住冷風月所有退路,眼看冷風月也將受制,百忙中一扇沖其中一人當頭擊下! 那人大驚,哪還再顧傷人,舉有一擋,將飛天神龍震退一丈開外,而冷風月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已然退困三尺! 那人站定後破口大駡:“萬人樂,我天山二怪救你性命,你卻爲何要暗算老夫?!” 說話的卻是牧羊童陽真子,二怪此番所爲,自是受鬼靈子差遣的了。 冷風月驚魂未定,也是大惑不解。而梅依玲卻和陽真子一樣怒視飛大神龍。 飛天神龍卻施施然道:“他們兩人打我一個,自是不對之級。 咱們三人打他們人,那也是勝之不武,二位前輩聽在下之言可有幾分理麽?” 陽真子愣得一愣,道:“你果然說得有幾分道理,那該怎麽打?” 萬人樂道:“這女娃兒被點了穴道,亦是不能再打了。這樣吧,我和那位冷兄聯手,鬥鬥你們二怪如何?” 陽真子看看梅依玲,梅依玲道:“便是這般!”話音落時,天山二怪與冷萬二人早又鬥成一團糟了! 天山二怪勝在功力深厚、配合嚴密。冷萬二人則勝在招式怪異、輕功高絕。一時間旗鼓相當,鬥了個難分軒輊。 那邊布袋和尚和千佛手卻已鬥至百招,兀自勝負未分。衆人目光大半都被這兩個當世絕頂商手難得一見的龍虎相鬥所吸引,對天山二怪和飛天神龍及冷風月的胡打蠻纏倒未過多關注,否則只怕早轟笑譁然了。 其中只有個鬼靈子陸小歪又氣又怒,他本意是讓兩個老徒兒幫飛天神龍儘快制住冷風月和辛冰,然後出其不意地再制住兀自惶惶然看著任空行的鐵鏡,不料二怪邪,飛天神龍也邪,一場好戲竟變成了他們的比武較技,而他鬼靈子又不敢大聲喝止二怪,他一出聲,萬一鐵鏡從懵懂中清醒過來,下會發動圍在外面的“打狗大陣”,來個玉石俱焚,他陸小歪可是擔當不起! 轉瞬間姚鵬和任空行又鬥了三十餘招,仍是勝負之數難料,二人漸漸動了真怒。本都是赤手對搏,任空行大怒之下,更不顧二人宗師身份,突然將他那天下無雙的暗器發了出來! 布袋和尚大爲驚駭,騰躍閃避,運力拍打,一時間險象疊出。 任空行身子不動,口中卻狂笑道:“老叫化你還能接得住幾招?!” 布袋和尚此時身在空中,哪還能開口說話,心頭卻是又急又怒:我老叫化手中若有一刀半劍,又怎怕你粹毒暗器!只沒料到你任老魔一代武學宗師,竟會如此大賴。 正急怒間,忽見一根綠油油三尺青竹棒淩空飛來,布袋和尚當下不作它想,伸手一棒重量正是趁手,大喜之下,使出“打狗棒法” 中的擋字訣,但見滿天青影,一陣“叮噹”之聲,任空行分從四面八方打來的一篷毒藜蒺早無影無蹤,而布袋和尚一聲長笑,穩穩落在地上。 任空行心中一凜,未等姚鵬長笑聲停,人若一隻巨大鷹隼,又已淩空撲擊過去,威勢煞是驚人。 “狗急跳牆!”姚鵬只聽得有人叫了這麽一聲,當下便不閃不避,運出“打狗棒法”中的“挑”字訣,正是一招“狗急跳牆”。 任空行身在空中,陡見一道青影正反撩自己丹田穴,大吃一驚,急提真力,硬生生一個折腰,人已淩空掠出三丈開分,心頭大震:若非自己見機得快,依勢下擊,掌風未及姚鵬頂門,自己丹田穴早被擊中,卻哪里還會再有半分真力! 正驚魂未定間,忽又有人道了一聲“惡狗擋道。” 便見眼前青光暴熾,姚鵬早將一根青竹棒劈了過來,正是打狗棒法“劈”字訣中的一招“惡狗擋道”,看似斜劈敵手雙脅,實是擊向下盤脛骨。 任空行百忙中縱身躍起,險險避過此招。 “狗尾續貂。” “打落水狗。” “……” “天下無狗!” 此時人人均知是胡醉在將丐幫鎮幫至寶,天下無雙的“打狗棒法”招數名稱一連串叫了出來,布袋和尚依言一招一招使出,雖這些名稱甚是難聽,招式看上去也平淡無奇,但饒是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首的千佛手任空行,竟也只有招架之功,十招中只還得了一兩招,但他所發的那些暗器,又盡被一棍毫不起眼的青竹棒封了個嚴嚴實實,端的是狼狽不堪! 見姚大俠將黑道巨魔逼得險象連連,衆英雄早轟然叫好絕。 待胡醉最後那句“天下無狗”的“狗”字剛一出口,便聽一聲“砰”然巨響,任空行身軀,早有若斷線風箏一般,飄落三丈開外。 幸得鐵鏡有若大夢初醒,一個飛身,在任空行剛要落地的瞬間,將他接住。但見任空行面若金紙,鐵鏡連忙替他推血過宮。週邊早結成“打狗大陣”的丐幫弟子,一時頗爲尷尬,想爲本幫長老大敗的江湖巨魔喝彩,卻又被人誤認爲是爲本幫副幫主替任空行療傷叫好,只愣愣地作聲不得。 其中只有鄭士武、王伯基、周溫和鄭啓龍四位分舵主明白,若千佛手任空行一死,鐵副幫主和他們一個月之後也定然大笑而終,數月前本幫齊陸二長老在膠東分舵大笑而亡之事,至少鄭士武是親眼目睹了的。 泰山太皇頂上,早已沸騰一片,數千各路英豪和丐幫川陝、洛陽分舵數百弟子的喝采之聲,有若濤天巨浪,層疊翻湧! 天山二怪、冷風月和飛天神龍四人,早在群雄轟然叫好之時,便已各自躍出戰圈,靜觀布袋和尚和千佛手劇鬥,此時冷風月和辛冰站在一起,面若死灰。 陽真子則對梅依玲低聲道:“師祖那根竹棒有些古怪。” 梅依玲則瞪了他一眼,道:“古怪個屁,那是打狗捧,看來胡醉是要將幫主讓給師……老叫化啦。” 飛天神龍則笑道:“好!好!一對一的打,這是公平得很,老叫化勝的一點兒也沒作僞,很好。”只是他的聲音勢單,在數千人的轟叫聲中,恰有若蚊音一般。 布袋和尚一棒在飛任空行,卻把自己驚得怔立當場,對如濤似浪的轟叫聲竟渾若未知! ——打狗棒法的威力竟一至如斯! 直到江湖浪子童超和絕因師太齊聲道:“恭喜姚大俠練成了打狗棒法這轟世絕學!”布袋和尚才恍若大夢初醒,道了聲多謝,然後徑直走到胡醉面前,道:“丐幫巡察長老幸不辱命,請幫主驗收本幫打狗棒!”言罷規規矩矩地雙手呈上那根三尺來長。 童超、絕因師太和姚鵬三人雖聲音不高,但均是以無上內力運勁發出,場中數千人聽在耳中,竟是字字清晰,心頭都是一震,待布袋和尚呈還打狗棒給胡醉時,更是人人驚詫,連江湖浪子和絕因師太都是大惑不解。 ——姚鵬一代大俠,自該知非明理,胡醉可是做下諸般滅絕人性之事、人神共憤之徒!!這……?! 方才還吼聲如濤的太皇頂,此時卻突然寂靜無聲,數千雙眼睛,一齊盯著胡醉、姚鵬二人。 只聽胡醉苦笑了一聲,道:“老叫化,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叫我幫主麽?”並不接過打狗棒。 未等姚鵬開口,牧羊童陽真子早介面道:“是啊是啊,師祖你打狗棒法也會了,打狗棒又在你手上,那就做了丐幫幫主吧。咱們的臉上也好有幾分光彩。至於胡醉嘛,他的身手和你大概也差不多,就讓他和我天山二怪……” 鬼靈子陡然跳出來大吼迫:“陽真子,你要再胡說八道,爲師可要動用門規啦!” 陽真子一凜,果然將後面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鬼靈子正欲過去見過師父,忽聽“哇”的一聲,任空行吐出一大口於血,緩緩站了起來。 鐵鏡看了看任空行,見任空行輕輕點頭,便高聲道:“本幫二鄭、王、周四位舵主聽著……” 話未說完,又猛聽得一聲佛號。只見少林方丈悟明大師已站了起來,道:“武當內功心法果然了得,貧衲謝過滅性道兄了。” 滅性子一直以自家真力替侍明療傷,直至此時方畢。聞言笑道:“悟明大師內力深湛,貧道獻醜了。” 悟明放目四觀,不知方才發生了多少劇變,但見時至辛酉之交,胡醉又是滿面索然,當下連忙合什道:“阿彌陀佛,武林蒼生爲念,忍辱蒙冤,貧衲錯怪胡施主,這廂給胡施主賠禮了,阿彌陀佛!” 此言一出,群豪大嘩。 胡醉卻只淡淡地道:“大師言重了,胡醉愧不敢當。” 江湖浪子、絕因師太、滅性道長和焦石子等人則滿目惑然地對視一眼,一齊看著少林方丈。 悟明又道:“無念孽障,出來吧,阿彌陀佛。” 衆人正自不解,只見先前悟明所乘的轎子裏蹣跚走出一個人來。 一聲驚咦,四周又複肅然無聲。 ——一個人! ——一個不可思議的人! ——這人是“胡醉”! 突聞鐵鏡慘呼一聲:“主上——?!” 任空行默然搖搖頭。 坐在桌前的胡醉高笑數聲,捧起一罎子酒猛灌下去,直若飲水無異! 悟明拉著從轎中出來的“胡醉”慢慢轉了數圈,讓天下群雄都看了個仔細,才對一直站在五丁開山焦石子身邊的寒江獨釣霍泉道:“霍施主,你——?” “是他!”霍泉永遠忘不了這個面若僵屍、滅絕人性地肢解焦礫子的“胡醉”,當下指著用明手中的“胡醉”道:“就是他,當日就是他生生肢解……” 一語未了,五丁開山焦石子早暴喝一聲,飛撲而上! “阿彌陀佛!”悟明高宣佛號,大袖一揮,以無形罡風將焦石子迫退,道:“焦施主,可否稍候片刻?”言罷也不等焦石子回音,面上一抹,手中多了一張精巧面皮。 “不錯!是黃長老!他怎會是……?!” “阿彌陀佛。”悟明高聲道,“不錯,無念俗家姓名便是大力金剛指黃世通,曾身爲丐幫護幫長老。” 然後運掌如電,以如刃掌風將黃世通頭髮削去。 黃世通頂額上,駭然有九個新烙的戒疤! 悟明宣聲佛號,沈聲道:“孽障,你將個中情由,這便向天下英雄分說個明白。” 黃世通規規矩矩地道:“是,師父。” 他這“師父”二字出口,又是一陣大嘩。 悟明高聲道:“阿彌陀佛!迷途知返,善未大焉。黃施主自知罪孽深重,日前已皈依我佛,拜在貧衲門下,法號無念,我佛慈悲,普渡有心向善之人,無念既已放下屠刀,貧衲自有責引他立地成佛。只有凡世間萬事萬物,既有前因,則必有後果。無念作惡多端,只怕天下英雄饒他不得,阿彌陀佛,這報應也是天數,無念。” 黃世通道:“弟子在。” 悟明道:“觀汝所作種種罪孽,只怕爲師也救你不得了,阿彌陀佛。” 黃世通道:“昔日因緣,今日意果,師父于弟子墮入深淵時當頭棒喝,令弟子得有今日回頭,對弟子已有莫大恩德,弟子實是感激不盡了。”轉頭向外,接著道:“王兄、周兄、二位鄭兄,咱們和鐵兄一起受任空行藥物控制,那也是天數使然,爲圖一己之命,而欲屠盡天下英雄,那卻大是不該。四位兄弟並未多作罪孽,爲何不苦海回頭,你們身上所中之毒,相信胡幫主當能解得。黃某作惡多端,冒充胡幫主殘害楚通楚老先生于先,又滅絕人性地肢解焦礫子焦掌門陷害本幫幫主於後,都能豁然醒悟,四位兄弟又何必再多若罪孽。” 聽他如此一說,週邊結“打狗大陣”的丐幫弟子,十成中倒有六、七成坐下了,均是滿面羞慚之色。 “罷了罷了!”丐幫膠東分舵鄭士武突然暴喝道:“鐵鏡狗賊,咱兄弟們都被你害苦了,也怪我姓鄭的被豬油蒙了心,竟會被你以‘執法長老’之位所誘,心甘情願地供你驅策!縱是胡幫主義薄雲天,我姓鄭的又有何面目再對江湖朋友!黃長老,姓鄭的不枉交了你這個十幾年的老哥哥,多謝你當頭棒喝,小弟先去了!” 只聽“啦”的一聲,鄭士武早自擊天靈蓋而亡。 王伯基哈哈大笑,撫胸對周溫和鄭啓龍道:“周舵主,鄭舵主,你說咱們胡幫主能解咱們所中的‘笑魂散’麽?” 周鄭二人一凜,也撫胸肅然道:“能!” 王伯基又道:“胡幫主他會麽?” 周鄭道:“會!” “但咱們還有臉面對本幫兄弟和江湖同道麽?” “沒有!” 問的肅穆凜然,答的斬釘截鐵!待周鄭二人“沒有”二字出口,三人一齊大笑,才笑得兩聲,又一齊倒地氣絕! 三人的左胸上,駭然各插著一柄匕首沒柄! 饒是衆多高手相隔他們不遠,也是無法相救,只因王伯基才問第一句話時,三人一般心思,早以袖掩手,將匕首插進了自己左胸。後面幾句話和最後的笑聲,就是強以一股真力護住心脈所發。 丐幫六大分舵舵主,轉眼間只有川陝分舵的李仁傑和洛陽分舵的鄭雄烈碩果僅存,數千丐幫弟子盡皆惻然。 打狗大陣,早是不攻自破! 鐵鏡暴喝一聲:“黃世通上我鐵鏡要剝你的皮!”血紅著眼睛便撲向悟明身邊的黃世通! 但他卻只撲出三步,便被隨後躍上的千佛手任空行一把制住。 鐵鏡大駭,道:“主上?!” 任空行方才被姚鵬那一棒打得受傷非輕,雖調息了這半個時辰,但這一躍之勢,卻也使他氣血浮燥,略作停頓之後,才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拉著鐵鏡退回原地。 “阿彌陀佛!”悟明雖是高宣佛號,音調中卻有說不盡的悲愴:“任施主,本派十八名弟子的性命,你卻不想有個交待麽?! 鐵施主,你的金剛指力果然不弱,但峨嵋絕因師太只怕也不會輕易讓你走吧?!” 絕因師太心頭大震,高聲道:“悟明大師,敝徒楊……?!” 悟明合什點頭。 絕因師太的話卻被任空行的笑聲打斷。 衆人一愣,便聽任空行道:“不錯,殺楚通和焦礫子的,是黃世通這假禿賊。將峨嵋派俗家大弟子楊留虹誘至峨嵋山辱沒的,是鐵副幫主。超度少林十八名禿賊上西天和借走武當真武鐵劍並教一干村民‘破極劍法’的,便是老夫。而老夫這二位賢侄冷風月和辛冰,則多次險些要了布袋和尚老叫化的命。今日招天下英雄狗熊到此的‘英雄帖’上的花押,卻是老夫‘葬身’武帝宮中所得,可以說這一切,本都是老夫一手挑起的。哈哈!老夫蒙各位厚愛,倒也不敢愧對了‘魔頭’二字!但想當日在武帝宮,正是被你們自命俠義道中奉若神明的江湖浪子乘人之危,若非老夫另有奇遇,早是死無完骨了!老夫既然命不當絕,便認定了以屠盡天下俠道狗熊爲己住,此番作爲,並不過份,只是大概因天數使然,黃世通身形最與胡醉相似,故不便讓他今日在此露面,偏偏鐵鏡將他藏在最不爲人意料得到的洛陽天星客棧,老闆杜伏卻恰是失蹤了多年的原丐幫執法長老‘冷面菩薩’盧振豪。 這叫人算不如天算,老夫倒也不覺愧疚,這正如年前太陽叟東方聖決沒料到會突然出現個獨孤樵一樣,哈哈!老夫自今往後,自當以剝了盧振豪的皮和報童超一掌、姚鵬一棒之賜爲第一要務了,至於少林、武當諸派要找老夫場子,老夫也隨時恭候!哈哈!哈哈……!” 這一番話倒是說得魔氣沖天,梟氣幹雲,端的不愧出自一代巨魔狂嫋之日,不料他笑聲未絕,便有一人嘻嘻笑道:“佩服啊佩服,剛挨了一棒就豪氣幹雲,往後若再挨十棒八棒,誰又能不被他一句話就嚇死,小姑娘,你說是也不是?” 說話的自然是鬼靈子陸小歪了。 只聽瞿臘娜道:“吹牛!誰會被一句話就嚇死,我才不信……” 便聽絕因和太沈聲道:“臘娜,不要再多說!”擡頭冷冷地盯著鐵鏡,道:“鐵當家的,你認命吧!” 言罷更不多言,“嗆”的一聲抽出寶劍,便那攻上。鐵鏡也不打話,抽出腰間判官筆,右手持筆,左手運指,迎將上去。 絕因師太一生浸於峨嵋劍法,自是招招在妙,加之數十年深厚功力,那威勢端的駭人。而鐵鏡身爲天下第一大幫的副幫主,一身功力也是非同小可,手中一對判官筆使的出神入化,二人這一交上手,一兩百招之內決難分出勝負。 強敵環伺,千佛手任空行卻神色自若,將冷風月和辛冰二人招至身側,若無其事地負手觀鬥。這份定力,使數千英豪又驚佩又納罕。 鬼靈子上前見過師父,稟報了自長安分手後的種種際遇,直聽得布袋和尚連說“胡鬧胡鬧”時笑時憂。而胡醉也是一般,未了對布袋和尚道:“老叫化,算我求你一次,這幫主之位,我胡醉是決不能再做了,鐵鏡那廝這一鬧,幫中兄弟雖知並非我胡醉作惡,但心裏畢竟投上了一絲陰影。眼下只有你老叫化最能聚合本幫兄弟,本幫數百年基業,不能就此毀於一旦。你做了幫主,便和盧長老一起,儘量調合川陝、洛陽二分舵與其他四個分舵之間的嫌隙,而我則去找尋獨孤兄弟。總之,丐幫這付重擔,於情於理都非由你擔當不可了!” 布袋和尚面色凝重,待胡醉說完成作沈吟,便堅定地點了點頭。 胡醉一言不發,只重重地拍了一下姚鵬的肩頭,然後二人端起兩大碗酒一飲而盡。 另一邊江湖浪子童超、青衣秀士許聰、五丁開山焦石子及門下弟子,一齊圍在黃世通和悟明大師身周。 悟明大師白眉慈祥,黃世通則滿面平和地看著面前雙目噴火的衆人。 良久,黃世通幽然歎了口氣,才道:“童少俠,焦掌門,你們動手吧。” 童超淡淡地道:“你已經武功盡失了?” 黃世通沒說話,悟明大師則低宣佛吾,道:“無念孽障恃武行兇,滅絕人性,貧衲早在七天前便將他武功廢了,只望他往後一心向佛,減輕些罪孽,阿彌陀佛!” 焦石子等悟明話音剛落,早一掌擊在黃世通胸腹間! 悟明並未伸手阻攔。 黃世通跌落三丈開外,寂然不動,臉上猶帶微笑。 悟明過去一探鼻息,知其已然魂歸極樂,便就地坐下,閉目默念超度亡靈經。 童超、焦石子、許聰等人則都是滿面蕭索,大仇得報知殊無喜意。 丐幫執法長老盧振豪手執兩把長不盈尺的黑色戒刀,卻早加入了絕因師太與鐵鏡的戰團。 ——方才兩百招一過,鐵鏡筆勢陡變,似是又慢又拙,卻偏偏將絕因師太輕靈迅捷的峨嵋劍法克了個快不起來,一時間疊遇險招! 盧振豪手執的正是丐幫歷代相傳的執法戒律刀。他不用趁手的兵器鐵鏈銅錘而使執法刀,自是指明了爲本幫清理門戶,且他躍入戰圈時胡醉以幫主之名令他執法,別人倒不敢說他們以衆敵寡而有違江湖道義——只因鐵鏡之命只有一條,峨嵋派要取其首級報仇,丐幫卻因其觸犯幫規欲清理門戶,峨嵋的戶的一方少不得要“架粱子”,但絕因師太心中雪亮,盧振豪是在幫她,峨嵋派與丐幫的“弟子”決不會因此而“架”起來,但這卻也激發了絕因師太好勝之心,下手更不容情,直將峨嵋劍法發揮到了極致。 盧振豪昔年號稱“冷面菩薩”,一雙鐵錠銅錘使得出神入化,雖在洛陽天星客棧當“杜伏老闆”時又“聾”又“啞”又“瞎”,此時手執雙刃,反應之快內力之強,決不在絕因師太之下! 昔日布袋和尚姚鵬尚未得世外高人酒仙翁授以功力時,整個丐幫,除幫主胡醉之外,便數身爲副幫主的鐵鏡爲武功最高,但此時在絕因師太和盧振豪兩大高手夾擊之下,卻是落盡下風,轉眼便有性命之厄了! 飛天神龍萬人樂又想插手,卻被天山二怪堵住——以一敵二的事,飛天神龍是不想幹的。 悟明大師和滅性道長,則一齊慢慢走了過來,面色凝重,腳步甚緩。 千佛手任空行突然暴喝一聲:“住手!”雖是重傷之後,這一吼也仍震得人雙耳轟轟作響! 正劇鬥的三人各自避開三尺。 悟明大師和滅性道長也愣得一愣。 任空行接著沈聲道:“胡醉、童超,毒手觀音師徒的命你們要是不要了!” 童超和胡醉均是心頭狂震,一起失聲道:“什麽?!” 任空行冷冷地道:“毒手觀音師徒巴巴的從雲南玉龍雪山趕到中原來,徒弟追情郎,師傅助徒兒並找自己師弟,不幸卻落在我千佛手手中,此時正關在一個只有老夫才知道的地方,老夫雖對她們禮敬有加,無奈那地方若無人去從外面開啓,關在裏面的人只怕活不了幾天,哈哈!” 冷風月見胡醉真超二人駭然色變,便道:“任世伯,那地方好像玉蝴蝶那采花魔頭也知道啊?” 任空行大笑道:“對呀!老夫一時倒忘記了。糟糕,方才他口口聲聲說不敢要那兩朵毒蘑菇了,卻不知他的話是否靠得住,萬一……” “住口!”童超和胡醉一齊暴喝出聲:“任老魔!你待要怎樣子!” “也不怎樣”,任空行淡淡道,“你們二位這便送老夫、鐵兄和老夫的二位賢侄下山,待離開山腳二十裏之後,老夫自會告訴你們毒手觀音師徒之所在,然後咱們各奔前程,往後在江湖上遇到,咱們自然都不會饒過對方,到時咱們再以性命相搏如何?老夫今日頗有些累,卻不想再動手了。” 童超冷冷道:“此言當真?!” 任空行道,“老夫身爲江湖四大魔頭之首,倒也不敢負了這個名頭,對了,滅性老道若還想要《太極劍譜》和‘真武劍’,最好也跟我等走一趟,只是滅性老道得多隨老夫走二十裏才成,貴派那兩樣對老夫沒絲毫用處的東西放得稍遠了一些。” 滅性子凜然道:“你願還了?” 任空行道:“老夫說過你們的東西對我沒絲毫用處,便還了你們也不妨。” 滅性子、童超和胡醉三人相互對視了良久,才一齊道:“好!我們答應你!” 一言既出,滿山大嘩。 胡醉猛喝一大碗酒,摔碎酒碗,抱拳四周團團一揖,高聲道:“悟明大師!絕因師太!天下各路英雄,今日胡某和江湖浪子及滅性道長向衆位求個情,咱們網開一面,放了這四個妖魔,但在我胡醉有生之年,定殺此四獠以謝!” 江湖浪子和滅性道長也是抱拳四揖,面色肅然,一個道:“我江湖浪子決不負天下英雄!”一個道:“我武當一派定與此四獠周旋到底!” 短暫的寂靜。 忽有人道:“本來這是除妖滅魔的大好時機,但胡大俠、童少俠和滅性掌教有因相求,咱們更有何話可說,只是太便宜任空行那老狗了!” “可不是麽,任老魔此番作惡,縱死十次也綽綽有餘了!” “鐵鏡那廝欺上作亂,任是那一派的門規只怕都饒之不得!” “那個姓冷的是昔日千面狐之徒,卻居然會使天冥毒掌,只怕和百年前的大魔頭公孫鶴有何牽連,更是饒他不得!” “真的麽?!什麽叫天冥毒掌?” “天冥毒掌嘛,端的……!” “啊……!” “……” 天山二怪則嚷道:“讓鐵鏡自絕經脈!讓鐵鏡自絕經脈!” 飛天神龍萬人樂卻力排衆議:“幾千人打人家四個人,那是大大的違反了江湖規矩,讓他們走!讓他們走最好不過!”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宣起,頓時把一片議論壓了下去,只聽少林方丈悟明大師道:“胡施主,童施主,滅性道友,貧衲不再向這四個妖孽動手就是。絕因掌門,你看——?” 絕因師太緩緩點了點頭。 胡醉、童超和滅性子齊聲道:“多謝大師!多謝師太!” 毒蠍子辛冰大喜,又恐事遲生變,連忙道:“那就快走吧,再遲金……金一氓恐怕就要動手了。” 胡醉心頭一凜,站了起來,高聲道:“各位英雄,今日雖非胡某邀請各位至此,但終歸是與本幫有莫大關聯。胡某有個不情之請,望各位英雄給本幫一個面子,暫且在此逗留一日,凡今日所到之人,均是本幫第三十六代幫主姚鵬接住幫主之位儀式的觀禮貴賓。凡飲食諸物,本幫弟子自會即刻採辦齊全,姚幫主乃丐幫原八袋巡察長老,在江湖上及本幫中均德高望重,並已得本幫‘打狗棒法’真傳,這衆位英雄都是親眼目睹的。丐幫第三十五代幫主胡醉自今日起卸任,借此詔告天下武林同道。只因事急從權,胡醉不克分身,丐幫第三十五——三十六代幫主交接儀式,特托本幫執法長老盧振豪主持!胡醉就此告辭並謝過天下各路英雄!” 衆人又驚又喜,驚的是胡醉年弱于姚鵬,這只怕是丐幫有史以來唯一一次新幫主年長於老幫主之事!喜的是好戲連台,丐幫爲江湖第一大幫,幫主交接儀式自是盛況空前,且有酒有肉可吃可喝,那真是不虛此行了。 胡醉言罷又和姚鵬、盧振豪丫李仁傑、鄭雄烈、宇文虎以及悟明大師、絕因師太、焦石子……等等一干人打過招呼,然後與江湖浪子童超及滅性道長帶著任空行等四人下山而去。 布袋和尚姚鵬俠名甚著,且當著天下英雄之面剛剛將天下第一大魔頭擊成重傷,由他接任丐幫幫主,丐幫衆弟子都大覺面上有光,先前結打狗大陣的四個分舵屬下弟子,也都覺得如此最好不過。何況少林方丈和峨嵋掌門親自留下現禮,武當掌教有急事不克分身,卻留下大弟子清雲,鷹爪門留下青衣秀士許聰,二人代表滅性道長和江湖浪子童超,其餘各派各門均有首要人物在場,怎不令丐幫弟子深感榮耀! 當夜太皇頂上火光通明徹夜,喝拳吆令、一片沸騰自不用提。 次日正午,丐幫執法長老盧振豪莊重地把打狗棒交給姚鵬,姚鵬肅然受了本幫數千名弟子的唾沫,新幫主接住儀式已成。 衆人又狂飲半日,直至次日各路英雄才陸續告辭下山。 布袋和尚姚鵬和盧振豪等一干丐幫中人,爲選派本幫膠東、江南、豫皖和晉魯四個分舵正副舵主及其它諸般雜事,直到三天後才忙出頭緒,分批下山。新幫主處事公正平和,自是皆大歡喜。 一場大亂,就此以丐幫聲名扶搖直上而終。 |
尾聲
秋風蕭瑟,枯葉紛飛。 一個中年美婦,一個絕色少女,一個英俊少年,還有一個威猛的虯髯大漢。 四個人默然而立。 古道。 少年美婦道:“童少俠,青青,我就託付給你了。” 英俊少年莊重地點點頭,望著絕色少女。 絕色少女面上微紅,卻褂了兩行清淚,只道了一聲:“師傅……!” 少年美婦輕歎了一聲,對虯髯大漢道:“師弟,咱們走吧。” 虯髯大漢看了英俊少年一眼,又看看中年美婦,也輕歎一聲,轉身便走。 中年美婦跟在後面。 他們走出大約十丈,身後的英俊少年突然叫了聲:“大哥!” 那虯髯大漢聞言渾身輕微一震,收住腳步,卻沒轉過身來。 英俊少年也沒跟上來,只黯然道:“大哥若探到獨孤三弟的訊息,還望……” 虯髯大漢和少年美婦卻已如飛而去。 密林深處。 一個束冠老道悠然轉醒。 他的身側,有兩樣東西和一個人。 一樣是《太極劍譜》,一樣是真武劍。人是個小道士。小道士兀自昏睡。 老道解開小道穴道,小道也悠然轉醒。 老道黯然道:“那老魔頭倒來食言,咱們走吧。” 也是四個人。 一個小叫化,一個小姑娘,一個小尼姑,還有一個老尼姑。 老尼姑看著小叫化,道:“你偷偷從師父身邊溜開,卻跟著我們幹什麽?” 小叫化連忙道:“不,不,師太明鑒,是老……老師父叫我到江湖上找獨孤樵的。” 老尼笑笑,道:“你找獨孤公子,怎的跟在我們後面?” 小叫化吱吱唔唔地道:“是……是這樣,我想獨孤公子會……會在這左近出現……” 老尼道:“好吧,找獨孤公子,咱們峨嵋派也得出點力,臘娜。” 小姑娘道:“徒兒在。” 老尼道:“你就隨鬼靈子到江湖中走走,看能不能找到獨孤公子下落。” 小姑娘急道:“師父,不……不行的,陸小歪他……他……” 老尼道:“爲師心意已決,你不要再多說了。逸靜,咱們走。” 鳳凰山。 石洞。 一對俊美絕倫的少年男女相對而坐。少年的旁邊,坐著一個年約十六、七的美貌姑娘。 少年緊皺俏眉,一言不發。 少女道:“禦兄,你不要太過煩惱,一切都等養好了病之後再說,好嗎?” 少年歎了口氣,緩緩道:“胡醉於我有救命之恩,可獨孤樵那賊子卻是胡醉拜弟,你叫我怎麽辦,莫非真要再等二十年不成,唉!” 美貌姑娘不說話,只呆呆看著那少年,滿目憂戚。 風凜冽,馬蕭蕭。 一輛馬車正在長安古道上緩緩而行。 車內,一條壯漢頹然而坐,死死盯著手上的巨大戒指發呆。 他左側的那勁裝漢子看了他良久,才道:“邰掌門,凡事想開些,世間無解不開的結,咱們……咱們昆侖派總有……總有…… 唉!” 那壯漢道:“毒手觀音侯前輩又救了我邰盛一命,可侯前輩之徒卻偏偏又成了江湖浪子的情侶,你看我……我卻怎生區處!抛開這次不說,昔日江湖浪子也不止一次救過我邰盛之命,但也是他一掌害了先師,這——?!” ——是恩?是怨?是情?是仇? ——什麽都是,又什麽都不是。 ——也許,這就是江湖。 ——江湖本來就是最變幻莫測、恩怨情仇攪纏不清之所。 柳家堡。 月光如水。 梧桐樹下,一條白影在幽幽徘徊。 昔日的白馬書生,今夜的愁悶老者,柳逸仙正輕輕吟著南唐李後主的淒婉詞句:“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翻滋味在心頭。” 有人在他身後也輕歎了一聲,但白馬書生並未轉過身來。 全書完 |
雪劍恨滿天
|
內容簡介:
江湖奇人自一劍刺死妄自稱尊的武林皇帝東方聖後,隱迹江湖數年後複出,但神功俱失,不諳世情。終日受到黑道人物的挾持、追殺,吃盡了千辛萬苦。而其拜兄千杯不醉胡醉、江湖浪子童超、及丐幫幫主布袋和尚姚鵬、峨嵋掌門絕因師太等江湖英雄亦在到處找他,更有鬼靈子爲救獨孤樵而不惜自戕…… 武林惡魔任空行,在隱迹多年的少林叛僧東方尊的指使下,網羅黑道高手,組成複聖盟,不斷製造事端,挑起武林風波,而在這多事之秋,西域絕頂高手公孫鸛攜四家將進入中原,又使一段沈醉百年的恩恩怨怨再現江湖,也使武林的形勢,更加變幻莫測…… 而對武林劫難,隱世高人紛紛出山,調教青年高手,力換狂瀾…… 複聖盟爲將胡醉等江湖英雄一網打盡,令昔日四魔頭之一的千面狐之徒冷風月扮成獨孤樵,在其總堂設下圈套使各路人馬會聚大峪山……。而真的獨孤樵此時又一次面臨劫難…… 楔子 柳家堡。 天光初晦時分。 “哇”的一聲發啼。面色醋黃的柳瑋雲長籲一聲,密布汗珠的面上露出了柔慈的笑意。 旋即,一個老婆子從瑋雲屋內奔出,對憂心忡忡徘徊在門口的白馬書生夫婦喜笑顔開地道:“恭喜老爺太太,小姐生了個公子。” 夾竹桃茂盛而沈默。 長安。 月桂裏巷。 十六、七個小叫化把一個年約十九、雙目渾沌黯淡的少年摁在地上,抓頭髮扯耳朵,嘻嘻哈哈地尋開心。 其中一個小叫化高叫道:“只要你說你的名字不叫獨孤樵,咱們便饒了你!” 那少年掙扎著咕噥道:“我幹嘛不……不……” 一語未了,便聞一聲暴喝:“都給我滾起來!” 聲若驚雷,所有小叫化俱被震得雙耳轟轟作響,待他們驚魂稍定,便只有眼尖的看到一個老叫化挾著那個自稱獨孤樵的少年迅捷消失的衣袂。 小叫化們面面相覷:此事委實透著些兒古怪。獨孤樵一劍刺死“武帝”東方聖,此事天下皆知,他們雖非習武之人,但久在客棧酒肆乞食,從那些武林人物口中,也早知獨孤樵是一個武功深不可測的人。那少年不會絲毫武功,卻自稱獨孤樵,那就不但是褻瀆,而且還討打了。事實上,近半年來,小叫化們幾乎每天都要將他在地上戲弄一次。 因而過了半晌,才有一個小叫化囁嚅道:“他,莫非他真的……真的竟會是……?” 沒有人答腔,因爲此事實在不大真實。 泰山英雄會之後,原丐幫川陝分舵舵主李仁傑升任中幫護幫長老並兼任原職,現任幫主布袋和尚姚鵬給他的令諭是:傾全舵之力在川陝內找尋獨孤樵。 早先他覺得新幫主雖然處事公允,只是此事未免有些小題大作。不料數月之後,本舵近千弟子竟無一人發現獨孤樵半點蹤迹,而布袋和尚的弟子鬼靈子陸小歪又來詢問了兩次,李仁傑才覺得新幫主的令諭並非是“小題”,端的需要“大作”了。 川陝分舵副舵主蔣昌揚屬丐幫汙衣一脈,年紀幾乎比李仁傑大一倍,也是七袋弟子,武功決不弱于他的頂頭上司,只是爲人剛毅直魯,難以堪任一舵之主,才在李仁傑手下爲副,他本人對此倒也心滿意足。 蔣昌揚將一個雙目茫茫然的少年放在凳子上,對同樣覺得不解的李仁傑道:“李舵主,這小子就是獨孤樵。” 李仁傑心頭一震,卻見那少年衣冠不整,且髒得不堪入目,褲管已被撕壞,露出一小截滿是污垢的小腿。當下只覺副手行事大過魯莽,淡然一笑道:“蔣兄近日來辛勞有加,這便去好好歇歇如何?” 蔣昌揚一愣,隨即便高聲道:“是,舵主。” 半小時辰之後,李仁傑正愁眉不展地在大廳裏踱步,忽聞廳外一本舵二袋弟子高聲稟報有事求見。 進廳之後,未等舵主問話,那弟子便道:“舵主,副舵主帶回來那少年,或許真是獨孤少俠。” 李仁傑心頭狂震,面上卻依然淡漠地道:“我只讓你帶他去沐浴更衣,再送他點兒銀子讓他走,你又從未見過獨孤少俠,此話卻從何說起?” 那弟子道:“弟子確照舵主的吩咐去做了,只是弟子送他出門之後,他突然問了一句令弟子莫名其妙的話。” 稍停又道:“當時他問道:‘你可知婆婆在哪兒麽?’弟子一愣道:‘哪個婆婆?你找她作甚?’他說道:‘婆婆就是婆婆,我找她是想問她爲何這麽長日子不給我送飯了?’弟子又順口道了一句:‘原來是送飯婆婆,我倒是從未見過。’卻見他忙搖頭道:‘她不叫送飯婆婆。對了,有時我叫她木葉婆婆。’當時弟子聞聲大震,連忙將他帶了回來。” 李仁傑失聲道:“快去帶他到這兒來,對了,著人去請蔣副舵主也來這兒。” 李仁傑問清蔣昌揚遇見少年的經過之後,才強壓心頭的狂跳,對面前這個先的還髒兮兮,此時卻豐郎俊秀,只是雙目渾沌黯淡的少年道:“敢問少俠可真複姓獨孤單名一個樵字麽?” 少年惶然道:“我叫獨孤樵。” 李仁傑道:“這麽說,你認識千杯不醉胡醉胡大俠了?” “我爲何要認識千杯……千杯不醉胡大俠?” “那你認識江湖浪子童超黃少俠麽?” 少年苦思良久,又茫然搖頭。 蔣昌揚早按捺不住,高聲怒道:“獨孤少俠,你竟說不認識自己的拜兄,那豈不是太過份了麽?!” 少年忙道:“我不叫獨孤少俠,我叫獨孤樵。” 蔣昌揚還欲開口,卻見李仁傑輕輕搖手,當下強忍怒氣。 李仁傑道:“那你認識……?” 少年截道:“你們別問啦,你們說的人我肯定一個也不認識。” 李仁傑笑道:“這麽說早先每日送飯到少俠居所的木葉婆婆,想必你也是不認識的了?” 少年大驚道:“你也認識木葉婆婆麽?快告訴我她在哪兒!” 李仁傑突然黯然無語。 少頃,一個中年叫化將早已殘廢的木葉令主盧若嫻抱進大廳。 那少年面上之驚駭,決非筆墨所能形容。待他輕輕撫摸過木葉令主的臉之後,卻是一言不發,只跪在一旁輕輕流淚。 李仁傑立刻斷定這少年千真萬確就是獨孤樵。 獨孤樵終於現身江湖了! |
第01章
胡守金半年前還是個屠夫,此時卻是一幢新修的深宅大院的主人。 這幢大院在長安城西郊,一共住著七十四口人。三十一個男人和四十三個女人。確切地說,這些人是:胡守金、三十個護院武師、胡守金那滿口黃牙的結髮妻子和他新近娶的兩房嬌妻、還有四十個丫環。 此時大院內正燈火輝煌。就是說,如果不出什麽意外,明日住在這大階內的人將增加到七十五口——胡守金將增加一個姨太。 這個四姨太年僅十七,是城西“藥膳莊”老闆吳良的小女兒。 吳良並不知胡守金半年前還是個屠夫,只知道他剛在城西地盤上出現便很有錢。他們是在賭場裏認識的。 吳老闆的女兒,當然要嫁給一個有錢人。 因此吳良滿臉喜色地摟著這個年紀尚比自己大兩歲的女婿的肩頭,正熱情或不熱情地招呼有錢或者沒有錢的客人入座。 胡守金自然也是滿面春光,用油光光的肥肉堆出許多笑意。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 之後,頭罩紅巾的新娘被人扶出來了。 香火案自是早已準備好了的,主婚師爺也是早立於香火案之側,他天干地支陰陽八卦地說了一大通沒人能聽懂的言語之後,確認胡才金與吳家姑娘是天作之合。 於是新人叫拜天地相宗。正欲夫妻對拜時,一個護院家丁突然急匆匆地沖進大廳,在胡守金耳旁不知嘀咕了幾句什麽,胡守金的面色先是溫怒,後是驚疑,之後便轉爲大喜過望。 此時恰是子夜時分。 胡守金奔到吳良身旁,對這個面色陰暗不定而年弱于己的岳丈附耳輕言了幾句,吳良等他言畢,早是心花怒放,高聲道:“賢婿快去,快去,這兒自有某家交待!” 待胡守金喜色匆匆地隨護院家丁奔出大廳之後,吳良輕呷了數口酒。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道:“長安太守喬大人奈親來恭賀,小婿前往相迎。還望諸位佳賓稍候,得罪之處,尚請多多海涵。” 話雖如此,面上卻無歉意。待他語音落盡,大廳內早是一片驚歎恭維之聲。 吳良自是滿面堆歡,直至半小時辰之後,他的臉色才略有改變。 又過了半個時辰,吳良及衆賓客面上已無歡快之色。 一個半時辰之後,大廳裏出現了四個捕快和他們帶來的一具屍體。喬太守其時不知在自己的府第裏臨幸哪一位嬌妻,只是捕快們不准胡守金的妻妾圍著那具屍體嚎哭。 過了一周“藥膳莊”老闆被告知,他那未得以夫妻對拜的女婿半年前是長安城南的一介屠夫,他因何突然闊綽無人得知,只是他大喜之夜橫屍街頭,確系一鈍物——似乎是木劍——刺入左胸所至。 此案當然是不了了之。 因爲沒有一個捕快知道,就在胡守金橫屍街頭之夜的子時至丑時,李仁傑曾借獨孤樵的松紋木劍把玩了一個時辰,然後又用青色綢紗包了還給獨孤樵。 當夜李仁傑夢見胡醉和童超聯抉到他的居所來高談暢飲,席間言笑晏晏,直至大醉方休。然待他午時醒來,卻突然覺得頭大如鬥—— 獨孤樵和他的木劍都不見了! 就在吳良被告知胡守金底細之時,丐幫第二十六屆新任幫主布袋和尚姚鵬已星夜兼程趕至中幫川陝分舵。 已是子夜時分,李仁傑的密室裏只有三個人。 這三人便是:姚鵬、李仁傑和蔣昌揚。 他們都愁眉不展。 姚鵬悠然道:“果真是獨孤公子麽?” 李仁傑肅然道:“啓稟幫主,那是決計不會錯的。” “獨孤公子果然一身神功俱失了麽?” “是的。” “但他卻悄然離去了?” “啓稟幫主,當日……” “李舵主不用多說了,本幫川陝分舵素來行事謹慎,本幫主是早就知曉了的,只是獨孤公子一身神功俱失,本幫巡夜弟子又無一人得知他如何離去,莫非……他真的神功俱失了?” 蔣昌揚搶著道:“此事千真萬確!當日屬下與李舵主曾親往獨孤少俠居所發現……發現……唉!李舵主,還是由你稟報幫主吧。” 李仁傑領首道:“當日見他跪在木葉令主盧前輩身旁默默流淚,屬下便斷定他便是獨孤少俠。經屬下再三相詢,方從獨孤少俠言語中揉到一絲頭緒,當那便與貧兄隨獨孤少俠到了城南一條隱秘小巷,找到一間極爲簡易的小土屋,屋內惡臭彌漫,卻是兩具早已腐爛的屍體發出的。據獨孤少俠說,他叫他們大爺大娘,向來便住在樓下。他自己則是住在閣樓上,早先是木葉令主每日爲他送飯,後來便是由大娘大爺送上去,他自己是不下樓的。但有一天突然沒人送吃的給他,他餓了下樓來,就見到大娘大爺死了,原先屋裏的東西也沒有了。自此他便自己出去找吃的又不知如何乞討,便常受一群小叫化摁在地上作弄。蔣兄初見他時,也確見獨孤少俠被一群不會絲毫武功的小叫化正摁在地上取樂。” 蔣昌揚頜首證實。李仁傑又接著道:“當日獨孤少俠帶咱們上閣樓時,裏面也是空空蕩蕩,只有一張破席子和一張破氊子輔在床上。獨孤少俠說,原先屋裏也是有些東西的,大爺大娘死後,有一天他出去找吃的,回去便什麽也沒有了。當時屬下便猜定是遭了劫財害命之事,因而問道:‘屋裏再無任何別的物什了麽?’獨孤少俠道:‘還有二樣東西,是木葉婆婆幫我藏的,她叫我千萬不可拿出來給壞人看。’屬下當即連忙證明自己不是壞人。 獨孤少俠看了屬下和蔣兄良久。一言不發地從閣樓左邊頂上抽下一塊木板,取出了那柄曾刺死東方聖的松紋木劍。屬下再不疑有它,當即運了一成功力,輕輕一掌拍向獨孤少俠,卻決無覺到一絲反彈之力,只聞‘哢嚓’一聲,獨孤少俠的身體己被擊得撞破閣樓木板跌落出去,幸得蔣兄見機眼快,跟著飛身而出,獨孤少俠才未被屬下擊傷,否則屬下便萬死莫贖了。” 布袋和尚道:“整個江湖均知獨孤公子身具奇特內功,李舵主如此細心試探,倒也怪你不得。” 李仁傑謝過幫主,又道:“屬下幾經查證,才從知情的鄰居口中得知,獨孤少俠口中的大爺大娘,便是小土屋房東夫婦,向來是老實巴交的人,盧前輩突然遭難之前,曾給了許多銀子,讓他們代爲照料獨孤少俠,不料有一天房東喝醉之後,泄露了風聲,被一個叫胡守金的屠夫得知了,以至招來殺身之禍。” 布袋和尚插言道:“此事倒有些古怪,那屠夫既爲劫財而殺了房東夫婦,因何不跟著上樓殺了獨孤公子滅口?” 李仁傑道:“此節先前屬下也是不解,好在未過七日,本舵兄弟便追查到了攜財而逃的胡屠夫蹤迹,他竟然到城西充起富豪來了!屬下恨其卑劣狠毒。便在那屠夫娶第三房姨大的當夜,借了獨孤少俠的松紋木劍,冒充太守府中當差的。將其誘至無人之所,略施手段,便讓那屠夫吐露了真情。原來是他平生第一次見了那麽多銀子,一時樂昏了頭,又怕被人撞見,便忘了再上閣樓,劫了銀子便逃了。直至一月之後,他才又壯著膽子偷偷溜回,意欲殺了獨孤少俠滅口,正巧獨孤少俠不在,便又竊了閣樓上的東西。”見布袋和尚又欲動問,李仁傑接著道:“據那屠夫說,他再次到那個土屋時,土屋門戶虛掩,屋內的兩具腐屍上滿是蒼蠅蛆蟲,決不像尚有人居住之所,他以爲獨孤少俠早被嚇逃了,才放心大膽的在城西做闊佬,沒有第三次再去劫財害命。” 室內三人俱是怒氣大熾,李仁傑又道:“屬下聽那屠夫竟如此陰險無恥,未等他語音落地,當即便用獨孤少俠的木劍結果了他!” 蔣昌揚高聲道:“如此卑劣宵小,確是人人得而誅之!殺得好!” 布袋和尚也輕輕點頭。 李仁傑呷了一口茶,接著道:“宰了那屠夫之後,屬下便將木劍包了還給獨孤少俠,又著人知會幫主,自以爲萬無一失,不料次日卻聽說獨孤少俠又失蹤了。屬下……唉!屬下玩忽職守,甘受幫主降罪!” 言罷竟跪在布袋和尚面前。未等布袋和尚開口,蔣昌揚也轟然跪在李仁傑身旁,高聲道:“當夜是屬下帶兄弟巡夜,卻怪李舵主不得,屬下敢請幫主降罪責罰!” 布袋和尚忙道:“二位快快請起。獨孤公子行事之奇,我老叫化也是領教過的,又怎會責怪於二位。” 二人謝過幫主不罪之恩,起身尚未坐穩,蔣昌揚又大聲道:“果如幫主所言,獨孤少俠行事之奇,端的是天下無雙!試想本舵大院,別說尋常之人,縱是武功未臻絕頂高強之輩,要想悄悄離開而不被人察覺,也是千難萬難的事,偏偏他不會絲毫武功,竟然……咦!莫非當日李舵主試探時,獨孤少俠竟是使了詐麽?” 李仁傑連忙道:“蔣兄休要多言。” 蔣昌揚訕訕地閉口不言,布袋和尚見狀道:“依獨孤公子心性,似不大會使詐。且像木葉令主那等江湖閱曆甚豐之人,若獨孤公子未身逢劇變,也斷不會將他隱藏起來不敢見人。只是獨孤公子因何神功盡失,卻是令人費解之事。” 默然良久,布袋和尚又道:“好在獨孤公子總算在江湖現身了,本幫弟子遍佈大江南北,要再次尋到其蹤迹也決非難事!” 言語間豪氣千萬,言罷卻突然神色黯然。 李仁傑和落昌揚對視一眼,均是心頭大覺惑然不解。 卻聽布袋和尚又道:“自即刻起,本幫川陝分舵弟子,除李舵主和護院弟子外,一律出動,縱是搜遍每一寸土地,也要找到獨孤樵!” 李仁傑和蔣昌揚肅然受命。 陝南,距鳳凰山五十裏許,有個瞎眼村。 顧名思議,瞎眼村最多的是瞎子,因此它挺有名。 然而瞎眼村半年多前還沒有名,其時它也不叫瞎眼村。 它“名頭”之響亮是鬧鬼鬧出來的。 鬼,是索眼厲鬼。 索眼厲鬼垂著一條左臂,獨眼,既古怪又兇殘。 他來去如電,一伸右手,便能挖出某個人的兩粒眼珠,並在嘶啞的狂笑聲中將眼珠吃掉! 索眼厲鬼只在白晝出現。 因此瞎眼村的勞作一般都在夜間進行,白晝總是家家門戶緊閉,人人膽戰心驚。 好在對眼眶空空蕩蕩的人來說,夜間勞作並不影響什麽。 並且那厲鬼只索眼珠不索命,這總算是不幸中之萬幸,有些老人,便會因著那厲鬼尚存這一絲“良心”爲其念佛。 某年某月某日,瞎眼村來了十三個人,他們自稱爲俠義十三弟。 俠義十三弟非但不聽從瞎眼村老人的勸告儘快離去,反倒留了下來。 他們說他們要將那厲鬼除去,這委實令村民們驚疑不定。 有膽大的後生仔去問他們怎的不怕厲鬼,他們便嘿嘿冷笑,更有一大漢,名叫宗維俠的,說他的名號便叫“鋤惡務盡”。 後生仔們便想:“鋤惡務盡”宗維俠肯定錯了,因爲“惡人”和“厲鬼”是不一樣的。轉念又想:這姓宗的和他的兄弟們倒也不是壞人。便好酒好菜招待,不叫他們“俠義十三弟”而叫“除鬼的”。 “除鬼的”十三人在瞎眼村只住了三天,那“厲鬼”便出現了。 是在正午時分。 太陽是燦燦的白,瞎眼村仍是家家門戶緊閉,忽然村頭響起了一個嘶啞的聲音:“真倒了***八輩子邪黴,受那母夜叉的鳥氣不說,這村裏的人也像是死絕了,竟連一口水也討不到喝!” 一個老人瑟瑟發抖,顫聲道:“索……索眼厲……厲鬼!” 宗維俠輕好冷笑數聲,和他的兄弟們互遞眼色,人人功布全身,蓄勢待發。 須臾,便傳來了“厲鬼”的腳步聲。 待那“厲鬼”路經他們把守的必經之地,宗維俠暴喝一聲。 與他的兄弟們一齊躍出,同時撲向“厲鬼”,拳腳刀劍,更分不清先後,直似巨網一般,猝然間將那“厲鬼”罩了個嚴嚴實實。 那“厲鬼”倒也了得,大驚之下,就在電光石火之間,一個旱地拔蔥,身形陡然躍起一丈,險之又險地避過拳腳刀劍加身,空中一扭熊腰,已從俠義十三弟頭頂滑過,穩穩落在二丈開處,怒喝道:“何方鼠輩!竟敢暗算……” 宗維俠見對方輕功了得,哪敢存輕視之心,未等對方將話說完,早暴喝一聲:“上!”俠義十三弟子歷來同進同退,未等“上”字音落,又一齊撲將過去。 對方似未料到俠義十三弟竟這般不顧江湖道義,尚未亮出兵刃,見十三人又已撲至,似餓虎撲羊一般威勢駭人,當下也顧不得將餘言吐盡,只施展輕功,在十三人之間遊身閃避。 宗維俠見己方合圍之勢已成,心頭自是暗喜,更不容對方有緩手之機,施展快拳,恰似狂風駛雨般狂攻猛襲。 另十二人與他們的龍頭大哥一般心思,見對方輕功了得,武功遠在己方任何一人之上,若待他亮出兵刃,己方卻是大有堪虞,當下人人搶快,直攻得那“厲鬼”手慌腳亂,險象橫生。 數十招之間,俠義十三弟雖未得手,卻是占盡上風,那“厲鬼”怒吼連連,仍難扳回劣勢。 瞎眼村的人們幾曾聽聞過如此威勢駿異、快逾閃電的“人鬼相鬥”,心頭之震驚再難言表,便有幾顆尚存雙目的腦袋探出窗戶,看得良久,只覺眼花繚亂,卻未看出一絲兒頭緒。 而“人鬼相鬥”已過百招,那“厲鬼”端的了得,竟爾扳回劣勢,形成攻守相若之局!俠義十三弟決未料到對方功力如此深厚,百招搶攻下來,連龍頭老大宗維俠也已漸覺氣力不繼,快拳的威力難以揮發出來了。 又過十數招,雖那“厲鬼”仍未亮出兵刃,卻已將攻守之勢扭轉異位,雙掌舉重若輕,以一敵衆仍是遊刃有餘。宗維俠等人雖覺駭然,卻存了以死相拼之心,更不顧身家性命,竟不約而同地使出兩敗俱傷打法! “厲鬼”大吃一驚,猛劈一掌留退宗維俠,躍出二丈開外,怒喝道:“爾等何人?與田某有何仇怒?竟……” 一語未了,便被另一個粗豪的喝聲蓋住:“爾等何人?竟敢欺辱我家夫君,照打!” “打”字落時,俠義十三弟人人俱覺眼前是一團巨大黑影挾風而至,已失了“厲鬼”影子,心頭一凜,不敢硬接,一齊閃避逼守。 那黑影一舉迫退衆人,倒也不爲己甚,立定身形喝道:“我家夫君不懂規矩,自有姑奶奶管教,你等多手多腳是何道理。快快報來!” 宗維俠等人驚魂甫定,只看得一眼,竟爾一齊又被驚得瞠目結舌。 對方是個姑娘。 不!應該在“姑娘”的加上“威猛”二字。 觀年齡不過二十八、九,但那份粗壯威猛卻是令人震驚! 她手中那根粗如巨臂,重達八十餘斤的鐵杖,方才竟被她玩似的舞出一團巨大黑影,饒是宗維俠等人見多識廣,也不禁怔立當場。 自然,除黑力鐵姑之外,天下只怕再無如此粗豪威猛的姑娘了! 見宗維俠等人怔怔不語,黑力鐵姑又怒喝道:“爾等竟敢抗拒不答姑奶奶問話,好!就讓姑奶奶手中鐵杖來問你們,何以如此大膽!” 言語之間,早施出家傳“伏魔降妖三十六路杖法”轟然攻上。 宗維俠等人未料到鐵姑說打便打,威勢又是如此驚人,一時被弄了個手慌腳亂,哪還有還手之力,好在鐵姑未存取人性命之心,只震飛對方兵刃或點倒對方,轉眼間俠義十三弟七窘六倒,卻無一人遭受重創。 黑力鐵姑收杖立定,也不轉身,便直通通地道:“歸林,你怎的如此不濟,竟被這些不成器的傢夥欺辱,哼!” 宗維俠見鐵姑手下容情,卻又這般說話,心頭大覺尷尬,當下訕怒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姑娘雖神力了得,宗某等奉鋤惡懲奸爲旨,倒也不便領情,只不知妨娘何以竟會跟他……” 鐵姑不等他將話說完,早高聲道:“本姑娘與他拜堂也拜了,他又一把火燒了咱員外莊,你倒是說說,我不跟他跟誰?” 宗維俠竟被一語噎住。 黑力鐵姑深覺得意,又道:“我家夫君雖不大愛聽老娘的話,卻也不是奸惡之輩,你們十三個人與他性命相拼,還妄自什麽奉鋤奸懲惡爲昏,哼,縱然真是這樣,憑你們這點本事,也只能鋤點小惡懲點小奸之輩,你們說是也不是?” 這大約是黑力鐵姑一輩子所說過最冗長而又最具邏輯性的話了,連她自己也被如此“超群”的口才弄得發愣。 宗維俠等人則一齊露出驚詫的神色,看著鐵姑身後。 一時寂靜無聲。 驀然,一個驚恐的村民失聲道:“索眼厲鬼!索眼厲鬼又來了,先前那個不是!” 隨即是十數下砰砰乓乓的關門頂門聲。 黑力鐵姑大覺蹊蹺,轉回身去,只看得一眼,面上頓是一副又驚又怒的神色。 先前與“俠義十三弟”拼鬥的“厲鬼”早不見了! 自然,那“厲鬼”便是鐵姑窮追不捨的“夫君”湖北柳家堡的鐵運算元田歸林。 田歸林的輕身功夫本就是鐵姑之上,又對這一廂情願的“嬌妻”畏若蛇蠍,待她一與宗維俠等接上手,哪有不免逃之理。只可惜黑力鐵姑被她自己的口才怔住,半晌未能發覺。此時她轉過身去,看到的是兩個人。 一個是年約四十的用瘴漢子,他的左臂下垂,左眼眶黑洞洞的,有眼卻時而迷茫,時而暴過凶光。 另一個年約二十,一襲白衫,如果不看他的眼睛,你會覺得這略顯瘦弱的少年恰如玉樹臨風。只可惜他的雙目渾沌黯淡,面上也是一派茫然。 宗維俠突然失聲道:“跳……跳澗虎!原來川陝五虎並未死絕!” 那個被瞎眼村村民們視爲“厲鬼”,專挖人一對眼珠的,正是半年余前被金童嚇瘋了的跳澗虎。此時他陡聞“跳澗虎”三字,覺得甚是耳熱,不禁轉頭望了宗維俠一眼,面上是一付茫然色。 鐵姑卻不知瞎眼村“鬧鬼”之事,見跳澗虎和那少年都是一片迷茫之色,當下高聲道:“喂!你們兩個,可知我家夫君到哪兒去啦?!” 二人似是茫然不知所問,竟然不理不睬。 跳澗虎轉過頭去,又怔怔地以獨眼盯著那少年雙目。 鐵姑怒“哼”一聲,沖到二人面前,本欲給每人一個老大耳刮子,卻見二人呆愣愣的立著,當下硬生生收住蒲扇般大掌,又冷哼了一聲,道:“量你兩個白癡也不知道!” 言罷沿著村頭大道便行。 走出約七八丈之後,突然聽到這樣一個聲音:“我叫獨孤樵!” 鐵姑愣了一愣,停步略作思考,似覺還是先追“夫君”要緊,竟然邁開大步揚長而去。 這邊宗維俠等人也被“我叫獨孤樵”五個字震驚得呆若木雞。 跳澗虎也似在苦苦思索“獨孤樵”這三個字,他生命的記憶。 少年靜靜地站著。 良久。 跳澗虎又道:“你說你叫獨孤樵?” 少年道:“我叫獨孤樵。” 少年自不知他除叫獨孤樵外還能叫別的什麽。他的記憶是從木葉婆婆帶他到一間小閣樓上開始。木葉婆婆告訴他,他叫獨孤樵,那麽他就只能叫獨孤樵。他不知道爲什麽他說自己是獨孤樵就會被那群小叫化摁在地上,也不知道爲什麽他說自己叫獨孤樵又會被一個老叫化帶到深宅大院洗澡換衣,更不知道在那所深宅大院裏木葉婆婆爲什麽會什麽也沒有——沒有手腳和舌頭甚至眼珠——。他只知道自己叫獨孤樵。 當他茫然地離開那幢深宅大院之後。就一直在想木葉婆婆爲何叫他獨孤樵,卻總是毫無頭緒。此時跳澗虎又問他叫什麽,他只好說自己叫獨孤樵。 跳澗虎雜亂無序地思維裏卻不停地閃現“獨孤樵”三個字。 但這三個字,他到底意味著什麽,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獨孤樵”有若一條遊絲,總在他腦海中蕩來蕩去,卻無論如何也把握不住,口中只喃喃道“獨孤樵……獨孤樵……?” 獨孤樵道:“我叫獨孤樵。” 跳澗虎突然伸手扯住自己頭髮,嗷嗷大叫起來。 宗維俠等人見狀之震驚,比方才聽獨孤樵自報姓名更甚。 獨孤樵卻茫然轉身,正欲離去,卻見跳澗虎如鬼魅般轉到自己面前,以獨眼瞄準他的雙目,吃吃吃地怪笑起來。 獨孤樵不懈地看著他。 跳澗虎緩緩擡起右手,食指中指分開,蒼指獨孤樵雙目。 宗維俠掠叫道:“獨孤少俠!這魔頭瘋了,快閃開!” 獨孤樵雙目渾沌黯淡。似是茫然未知大禍臨頭。 俠義十三弟中方才被鐵姑點倒在地上的人此時已穴道自解,起身站在宗維俠身後,見狀駭得閉緊呼吸,不敢稍有異動。 他們都知道獨孤樵於江湖意味著什麽,更知道憑他們的的身手,此時要救獨孤樵絕無一絲可能。 良久。 跳澗虎驀然歎道:“你的眼珠不好玩,我可要走了。” 言罷突然展開身形,如飛般奔去,他的輕功,比之方才的鐵運算元毫無遜色。只幾個起落,人已早在數十丈開處。 宗維俠等人知道他不上,只得黯然長歎。 幸喜獨孤樵未有損傷,總還算不虛此行。 獨孤樵卻覺得這一切均與他無關,舉步便欲離去。 宗維俠連忙道:“獨孤少俠!” 獨孤樵茫然道:“我叫獨孤樵,你可是叫我麽?” 宗維俠一愣,隨即笑道:“獨孤少俠太客氣了。”言罷一使跟色,俠義十三弟一齊奔到獨孤樵面前抱拳作揖,道:“俠義十三弟拜見獨孤少俠。” 獨孤樵也不知還禮,只不解地道:“我明明只叫獨孤樵,爲何你們總是叫我獨孤少俠?” 宗維俠連忙道:“獨孤少……閣下一劍擊斃妄想稱法武林的太陽叟東方聖,敝等兄弟雖未能親眼目睹,但在江湖中卻是有耳共聞的,‘少俠’二字,閣下當之無愧,獨孤少俠又何必推辭。” 獨孤樵道:“反正我只叫獨孤樵,你們叫我獨孤少俠那是不對的。” 宗維俠哈哈大笑道:“江湖中浪得虛名之輩,敝等兄弟見得多矣。似少俠這等謙遜胸懷,我宗維俠還是初次見到,實令人欽佩之至。” 掃了十二個兄弟一眼,又道:“敢問閣下此番意欲何往?若蒙不棄,敝等兄弟十三人敢請充任馬前之卒。” 其餘十二人齊聲道:“我俠義十三弟願爲獨孤少俠效犬馬之勞!” 獨孤樵道:“你們是要和我一起走麽?” 宗維俠肅然道:“若少俠不棄,敝等兄弟雖武藝低微,一般江湖宵小,倒不勞少俠髒了手,敝等兄弟願代爲打發。” 獨孤樵道:“反正我也不知要去哪兒,你們要和我一起走就走吧。” 宗維俠大喜道:“離此不遠有個鐵坪鎮。發弟家便在那裏,若少俠無甚急事。咱們便到九弟家盤桓幾日如何?” 一個年約三十的粗壯漢子未等獨孤樵開口,早越衆而出道:“獨孤少俠若願光臨寒舍,當真是我韓九家祖上的榮寵!” 獨孤樵道:“那兒有很多小叫化麽?如果有很多小叫化,那咱們就不去算了。” 韓九惑然道:“小叫化嘛,嗯,也是有的,丐幫弟子偶然落腳的也有,至於很多嘛,那倒說不上。只不知獨孤少俠因何有此一問?” 獨孤樵道:“他們聽不得我叫獨孤樵,我一說叫獨孤樵他們就要把我摁在地上。” 韓九連忙道:“有敝等兄弟在,諒他們也不敢!” 言罷卻是一愣:獨孤少俠武功蓋世,又有誰能將他摁在地上了? 轉頭看衆兄弟,見人人面上皆是蹊蹺之色,正欲發問,便聽獨孤樵道:“那就好,咱們走吧。” 酉牌時分,一行十四人行到一片茂密森林前。 此地離鐵坪鎮已不足三十裏。 宗維俠擡頭看日已西沈,便對韓九道:“九弟,尚有多少行程?” 韓九道:“穿過這片林子,便只有二十餘裏了。依咱們兄弟腳程,勿須半小時辰便可到,只是——?” 宗維俠自知韓九言猶未盡之意,他們與獨孤樵一起已經走了近兩小時辰,但離瞎眼村此時只怕還沒超過四十裏。獨孤樵一直渾然無言,但腳程之慢,確似毫無武功之輩,又如何令與他同行的粗暴漢子受得了!當下笑笑道:“咱們這許多人突然前往叼擾,只怕大伯大娘一下子會弄的手忙腳亂,能否請九弟先行一步。知會家裏一聲,咱們以不多驚動人爲好?” 韓九沈吟道:“這……” 宗維俠笑道:“是怕咱們這群大肚漢將九弟家吃空了麽?哈哈!” 韓九連忙道:“如此兄弟先行一步了,稍後兄弟在寒舍恭迎。” 宗維俠道:“咱們兄弟間何來這許多禮節俗套,最遲不過戊時,咱們也可到了。” 韓九又與獨孤樵和衆兄弟別過,徑自先行而去。 這邊衆人堪堪入林不到十丈,忽聽到林子盡頭傳來嘻笑斥喝聲。 宗維俠面色一變,沈聲道:“是九弟!” 除獨孤樵外,其餘的人都是面色倏變。 宗維俠又道:“二弟三弟與獨孤少俠隨後趕來,其餘兄弟與我去援應九弟。” 話音落時,十人已如巨鳥般撲出。 獨孤樵茫然不知地道:“是一群小叫化把韓九推在地上了麽?” 俠義十三弟的老二老三聞言一愣,隨即又一齊皺眉,均未開口。 獨孤樵也不以爲忤,只自言自語道:“肯定是韓九說他叫獨孤樵,小叫化們才將他摁在地上的,其實他又不是……” 話音未落,林子盡頭又傳來宗維俠等人的吼叫聲。 俠義十三弟的老二老三神色大變,互遞一個眼色,不由分說,一人架起獨孤樵一支胳膊,朝發聲處直奔過去。 到林子邊沿五丈左右地方,二人猛然收勢,竟忘了放下獨孤樵,一齊大驚失色! 宗維俠等十一人,已齊涮涮地躺倒在地。 在他們身旁,有一個年約四十,作文士打扮的精瘦漢子正饒有興致地蹬著方步,口中還不停地數落著宗維俠等人的不是。 只聽他道:“我只與你們打聽一個人的下落,你們不說知道也不說不知道,一上來便展開群毆,這江湖上還有一絲兒規矩可言麽?嗯,你們武功不行,竟連江湖規矩也不懂,這太不像話了,既然你們師父沒教你們,我飛天神龍只好代勞了。” 他駭然便是介乎俠、邪、魔三者之間,使無數江湖黑白兩道人物大感頭疼的“飛天神龍”萬人樂! 萬人樂似是對俠義十三弟的老二老三到來一無所知,而宗維俠等人只躺在地下對他乾瞪眼,一言不發,顯是連啞穴也被點了。 俠義十三弟除龍頭老大宗維俠外,其餘十二人皆抛棄原名,只以“百家姓”開頭十二姓加序號作爲姓名。此時錢二見飛天神龍似對他和孫三視若未見,雖對飛天神龍的名頭深感震驚,但兄弟情深,也顧不得許多了,當即破口大駡道:“萬人樂!你***將我大哥他們怎樣了?” 萬人樂竟悠悠歎了口氣,才道:“又是一個不懂規矩的,唉!這江湖何時才能變得……” 一語未了,孫三早暴喝三聲:“萬人樂!納命來!”與錢二一起從萬人樂身後撲上! 萬人樂也不轉身,只輕描淡寫地將右掌朝身後揮了揮,口中道:“這更加無法無天了,都先給我站住。” 他說得毫無火氣,似是大人在教訓孩子一般。但錢二孫三相當聽話,待萬人樂話說完時,他兩人果然已站在萬人樂身後三丈左右的地方,一動不動。身子卻做前撲之勢,面色上帶著某種古怪和幽默。 萬人樂緩緩轉身,帶著一付悲天憫人的口氣道:“你們以二敵一這是以衆淩寡,此不合江湖規矩一;從背後突襲於我,這是不光明磊落,此不懂江湖規矩二。有此兩點,就很不可原諒了。 但你們在撲來之前先出聲示警,還算稍微懂一丁點兒江湖道義,所以我只以罡風封了你們幾處穴道,並未取你們性命,懂嗎?” 錢二孫三哪里還說得出話來,只氣得直翻白眼。 一直茫然不解的獨孤樵突然慢慢走到韓九身前,道:“喂,你躺著幹什麽?你說過要帶我去你家的。” 萬人樂“咦”了一聲,面現驚疑之色,對獨孤樵道:“哦,你叫什麽?” 獨孤樵道:“我不說,說了你會將我摁倒在地上的。” 萬人樂惑然道:“我把你摁在地上幹什麽?” 獨孤樵道:“逼我說我不叫獨孤樵。”萬人樂一愣,隨即躍到獨孤樵身旁,急急道:“剛才,你說什麽?” 獨孤樵道:“哦,你不是小叫化,不會將我摁在地上,對嗎?” 萬人樂道:“王八蛋才會將你摁在地上,快說,你是不是叫獨孤樵?” 獨孤樵喜道:“你不會將我摁在地上就好,我叫獨孤樵。” 萬人樂突然哈哈大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哈哈!***好你個獨孤樵,我總算找到你了!” 言罷仍大笑不止。 獨孤樵奇道:“你一直在找我麽?我又不認識你,你找我幹嘛?” 飛天神龍萬人樂道:“找你的人可多了,我找你嘛,當然大有用處。”轉頭又對宗維俠等人道:“你們這些傢夥沒一個是好人,先前我問你們是否見過獨孤樵,爲什麽沒一人回答我?哼!” 話音未落,人已如蝴蝶戲花一般,運指如風,將俠義十三弟的要穴又各封了兩三道不等,這才又道:“今天大爺見到獨孤樵,心情不壞,不想殺人,但你們都給大爺在這兒乖乖躺兩個時辰再說。” 獨孤樵道:“他們不走了麽?” 飛天神龍笑道:“他們不走了,你和我一起往東走,去見個你很想見的人。” 獨孤樵道:“我沒有很想見的人。” 飛天神龍愣得一愣,才道:“那咱們也該先去吃點東西再說。” 獨孤樵道:“這倒是的。” 看了俠義十三弟一眼,沒再說什麽,徑隨飛天神龍離去。 |
第02章
醉的滋昧,只有會喝酒的人才明白。 孤獨、寂寞、無助、煩燥、壓抑或失落感,再加上酒,就會使人醉。 恰巧這些東西,鐵運算元田歸林都有。 酒,是上等酒。 “飲三杯”酒店,是陝南賓康鎮的老字型大小了。至少這家酒店的老闆還不想砸自己的招牌,所以田歸林喝的是窖藏了十年以上的“西風”。 自從拜兄雷音掌連城虎死後,孤獨和寂寞就時時伴隨著鐵運算元。 遍尋獨孤樵不到,卻又不得不終日奔波,那種無聊感和失落感,鐵運算元始終擺脫不了。 而在員外莊的意外“遭遇”至使黑力鐵姑如影附形,他鐵運算元雖輕功不弱,卻也擺脫不了那種堅韌而又使人煩燥的情絲。 所以鐵運算元田歸林醉了。 幾分悲傷,幾分惆帳,幾分焦慮,還有幾分豪壯,這就是醉的滋味。 於是,田歸林哈哈大笑了。 他覺得一切都是那麽可笑。過去的,眼前的,其中將來所要面對的事情,都使他覺得可笑。 有幾個背刀負劍的漢子對他投來驚訝的一瞥,然後離去。 當然,像所有匆匆離店而去的人一樣,他們出門之前,總要到東首靠牆的雅座上留下點兒什麽。 比如說一條骨膀,一隻耳朵,或者一顆眼珠。 因爲就在田歸林剛有七分醉意的時候,那個雅座上就有一個面若鷹隼的人坐著了。 確切地說,那是一個年約二十三、四的青年,他不但面貌陰鷙,而且似僵屍一般毫無表情,只有當某個負劍漢子面目慘然地走到他面前時,他才會略微動動嘴唇,淡淡地說兩個字——“左眼”、“右目”、“左耳”…… 他說的這些東西都是每個人天生就有的。多少也都是有用的,但那些人好似毫不足惜,只要他一開口,就有一個人毫不猶豫地抽出刀劍來卸了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然後匆匆離去。 他要的酒菜不少,這倒不足爲奇,但加上那些兀自流著血的人眼臂膀,就顯得比較古怪了。 鐵運算元闖蕩江湖數十年,從來見過如此冷漠的人,對這般慘烈而古怪的事更是聞所未聞,所以他哈哈大笑了。 笑聲中有幾絲悲愴和些許兒落漠,最多的卻是憤想。 當他笑音落盡時,還在店內飲酒的就只有他和那青年了。 那人淡淡地道:“舌頭!” 鐵運算元一愣,看看了早嚇得瑟瑟發抖的酒店老闆,才道:“閣下是與田某說話麽?” 那人頭也不轉,依然冷冷地道:“割下你自己的舌頭。” 田歸林突然覺得這人相當有趣,便也用儘量幽默的口氣道:“舌頭嘛,老夫倒是有的,但它只有長在老夫口裏才管用,比如說吃飯說話,好像都離不開它,倒不便送給閣下了。” 那人緩緩轉過頭來,冷冷地盯著田歸林,一字一句地道:“死人是不需要舌頭的,因爲他們既不用吃飯也不會說話。” 田歸林的右手不自覺地落在腰間的精鋼算盤上,聞言淡淡笑道:“不錯,看起來閣下是再也用不著舌頭了。” 那人雙目凶光忽閃即斂,隨即冷笑道:“在我冷風月面前,你是第一個敢這般說話的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田歸林道:“原來閣下大號叫做冷風月,請恕老夫孤陋寡聞,還從未聽過閣下名頭。老夫姓田名歸林,江湖朋友送了老夫一個綽號叫鐵運算元,雖然武藝不濟,但打個小算盤,老夫倒還不敢妄自菲薄。敢問閣下,老夫如此說話,不知意味著什麽了,哈哈。” 冷風月咽了一口酒,才緩緩道:“也沒什麽,只意味著你死定了。” 田歸林又一次哈哈大笑,笑罷突然面色一沈,“唰”地站立起來,冷冷道:“無知小兒,你如此欺淩江湖同道,實是留你不得!本大爺今日若不做了你,也在在江湖充字型大小了。亮兵刃吧!” 這一回輪到冷風月覺得幽默了。他自是不知半年多來田歸林先是替拜兄連城虎守靈,後又被黑力鐵姑追得東躲西藏,未能參加泰山英雄會不說,對江湖中事也是所知無幾,至於使許多武林中人聞風喪膽的冷風月的名頭,更是一無所知。 只聽冷風月笑道:“憑你這老兒還不配小爺亮兵刃。哼!小爺就坐在這兒,以一隻手若不能取你狗命,便再不叫冷風月了。” 田歸林怒極反笑,連道了三個“好”字,才又喝道:“小賊自己找死,卻怪大爺不得!” 語音甫落,右手一揚,運出八成功力,十六、七粒精鋼算盤珠,早挾著勁風打向冷風月周身要穴。 卻見冷風月左手端著酒杯輕呷一口,右手毫不經意地一揮,便聞叭叭數聲,十幾粒鐵珠已盡數嵌入酒店橫梁! 田歸林心頭一凜,暗道江湖中幾時冒出了這樣一個小魔頭,怎的功力如此了得,竟不在二流好手之下。 只愣得一愣,便聽冷風月冷冷道:“果然比方才那些浪得虛名之輩要強一些,但小爺還是能以一隻手取你老命。” 田歸林驚于對方功力了得,聞言淡淡道:“好說,好說,閣下雖身手不凡,田某自忖不是對手,然閣下如此心狠手辣,說不得,田某縱是拚了老命,也要和閣下周旋一番了。” 冷風月冷哼一聲道:“死到臨頭,還充什麽俠客,哼!好,小爺這便讓你死得心服口服。” 言罷右掌輕輕一揮,一股剛猛掌風挾著腥臭味已襲近田歸林前胸。 田歸林大吃一驚,雖不知冷風月武功路數,卻立知掌風中含有劇毒,當下不敢硬接,展開輕功身法,人早閃開三丈。 未等他立穩腳跟,冷風月第二掌又已拍出。好在田歸林輕功不弱,當即又閃身避過。 如此冷風月端坐原位,左手執杯輕飲,右手一掌掌揮出,饒是田歸林輕功不弱,也恰似耍猴一般,被逼得上竄下跳,更無一絲還手之力了。 十掌一過,田歸林怒火大熾,正欲運出平生修爲撲上拼個兩敗俱傷,忽聞一聲暴喝:“小賊該打!” 喝聲中一團巨大黑影已撲向冷風月。 變起倉猝,冷風月心頭一驚,未等直起身子,人已若跳蝦般弓身彈出。 “轟”的一聲,方才冷風月坐著的木凳已成爲飛舞碎片。 一擊之下,那黑影並未再度撲上,冷風月心頭一怔。定睛看時,卻見一個身高七尺有餘的女人手執巨大鐵杖立在他方才坐的地方,再看田歸林,卻是苦著臉一言不發,不由大覺蹊蹺,暗道自己何時曾得罪如此一介母夜叉,當真是古怪之極了。正思忖間,卻聽那女人粗聲粗氣地喝道:“我家夫君自有姑奶奶自己管教,何須你這個賊多手多腳了哼!” 冷風月聞言大奇,想田歸林如此乾瘦蒼老,怎會有這般一個年不過三十,卻又巨大無比的老婆,一時竟若墜五里霧中怔立當場。 他哪里知道這高大女人名叫黑力鐵姑。半年多來將鐵運算元田歸林追得東躲西藏,如此堅韌的相思早使得田歸林煩燥叫苦,此時也正在尋思逃避之法呢。 未等田歸林想出兔逃之策,便聽黑力鐵姑轉頭向他道:“你這不成器的死鬼,處處受人欺負還要躲著奴家,哼!” 饒是冷風月乖戾陰毒,也被鐵姑所言的“奴家”二字道得“噗哧”一笑。 鐵姑瞪了他一眼,喝道:“我自管教夫君,你笑什麽?” 冷風月面色一變,正欲發作,便聽鐵姑又道:“你這死鬼當真不成器之極,連區區一個獨孤樵也找不到,咯!奴家可是見到他了。” 田歸林正欲奪門而出,聞言心頭猛震,當下定住身形,失聲道:“你?你當真見著獨孤公子了?!他在哪兒?!” 冷風月也是心頭微動,自忖道:此番到中原已逾一年,因受千佛手任空行那老賊暗算,不能回大漠黃龍堡,終不成永遠供任老賊驅策,無奈身中劇毒,無那老賊的解藥總是有性命兇險,實是窩囊之極。又早聽說獨孤樵曾一劍刺死武功天下第一的太陽叟東方聖,但近一年來胡醉蒙冤受屈,卻總不見作爲拜弟的獨孤樵出現,莫非其中有詐不成? 轉念又想:據說獨孤樵刺死東方聖時,東方聖並未還手,要刺死一個不還手的人,那是人人都會的事。獨孤樵神秘兮兮,只怕是浪得虛名。 隨即又想:胡醉和童超在泰山頂上,當著天下群豪發誓定殺任空行以謝衆,半年多來雖未與他二人朝相,任空行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他帶著自己和辛冰那小妖婦還有鐵鏡常換住所,且總不給徹底解毒之藥,定是心裏也對胡醉童超有些畏懼,是以不敢放自己、辛冰和鐵鏡離開。不錯,定然是這樣!此番天助我也,他們白道中人最講義氣,待我去將獨孤樵挽來,與任空行做筆交易,讓他以獨孤樵的性命去逼其拜兄胡醉童超就範,而我則以獨孤樵換取任老賊解藥,哈哈,就是這樣! 思忖停當,便即強忍怒氣,靜聽鐵姑說出獨孤樵下落。 鐵姑卻似毫不心急,得意地看了田歸林一眼,嬌嗔道:“我自是要告訴你的,但相公你必須答應奴家一個條件,否則你縱是殺了我我也是不說。” 田歸林大急道:“你快說快說,縱是十個條件我也答應了你便是。” 鐵姑益發嗲聲道:“往後不准相公再躲著奴家,找到獨孤樵後,相公咱們便到你柳家堡,縱是再……再拜一次堂,奴家也心甘情願。” 言罷滿目期待地看著田歸林。 她雖說得嗲聲嗲氣,巨大而黝黑的臉龐居然也有點兒羞紅的意思,但聽在鐵運算元田歸林耳裏,卻無異于索命無常的追魂帖,一時又羞又急,竟怔立當場作聲不得。 鐵姑見狀面色突變,沈聲道:“好!你不願意,我這便去將那勾住你魂的獨孤樵一杖打死,再來找你算帳,大不了姑奶奶一杖將你打死,調轉杖頭,將自家也打死了算數!” 田歸林心頭又是一震,連忙道:“此事萬萬不可!” 鐵姑喜道:“相公你回心轉意啦?” 田歸林大犯躊躇,忖道:罷了罷了,且先答應她,待將獨孤公子帶回柳家堡交給大哥後,覰個空跑到二哥葬身的萬丈絕壁一躍,去陰間與二哥作伴也就是了,反正這母夜叉也是二哥給招來的。 思忖停當,當下一咬牙,道;“好,老夫答應了你便是。” 鐵姑頓時喜上眉梢,卻怪喝道:“什麽‘老夫’,難也難聽死了。在奴家眼裏,相公你一點兒也不老嘛。” 田歸林怒道:“少給我囉嗦,快說獨孤公子在哪兒!” 鐵姑倒一點兒也不生氣,帶著一種令人難堪的風情白了田歸林一眼,才慢條斯裏地道:“便是在相公你被人欺負的地方了。” 田歸林心頭一凜,急道:“瞎眼村?” 鐵姑道:“就是嘛,相公你不睬人家,待奴家擺平那十三個不成器的傢夥後,獨孤樵便來了。” 田歸林急忙道:“廢話少說,我只問你,獨孤公子是和誰在一起?你又怎知他一定是獨孤樵?” 鐵姑道:“奴家親耳聽到他說他叫獨孤樵的嘛。對啦,他是跟索眼惡鬼在一起。” 田歸林大驚道:“索眼惡鬼。” 鐵姑道:“那十三個不成氣候的傢夥本來是要除索眼惡鬼的,他們誤將相公你當成惡鬼,才有那一番凶鬥。咦?對啦對啦,他們把那真正的索眼惡鬼叫做什麽跳澗虎。” 田歸林聞言失色,道:“跳澗虎?!獨孤公子怎會和他走在一塊!” 鐵姑道:“這名字倒也古怪,相公你竟識得他麽?” 田歸林道:“那是橫行川陝一帶的五個惡人之一,叫做川陝五虎。據說他們都被金童給廢了,怎麽跳澗虎還活著?” 鐵姑道:“那是個瘋子,並且失了一臂一眼,說是被廢了也沒錯……” 田歸林截口道:“不好!獨孤公子與那惡魔在一起卻大是兇險。咱們這便走吧!” 鐵姑道了聲“好”。二人身形甫動,忽覺眼前一花,擡頭看時,門口早立著一個面若僵屍的人,正陰惻惻地盯著他們,不是冷風月卻又是誰! 田歸林面色微變,尚未開口,鐵姑早高聲道:“咱們要去辦正事,你堵在門口幹什麽?” 冷風月冷冷道:“二位不用去了,正巧小爺我知道瞎眼村的方位。” 鐵姑惑然道:“你是說你要代我們跑這一趟麽?那好,相公,你——” 卻被田歸林暴喝一聲“住口”打斷。 方才乍聞獨孤樵下落,田歸林一時性急,竟忘了身旁還有冷風月這個魔頭,只逼鐵姑快說,陡見冷風月堵住去路,田歸林早是又驚又駭且怒,鐵姑毫無心計,於個中利害渾然無知,方問出如此愚不可及的話來,直到被田歸林一言喝止,兀自不知“相公”因何發怒,只一愣一愣地看著田歸林。 田歸林冷冷道:“不知閣下因何要插手此事?” 冷風月淡然道:“很簡單,小爺要拿那獨孤樵去與人做筆交易。” 田歸林凜然道:“閣下欲不利於胡大俠和董少俠?” 冷風月道:“你是說胡醉和童超麽?哦,也許有人會以獨孤樵性命去要挾於他們,但小爺卻不找他們做這筆交易,小爺相信有一個人願做這筆交易,這人在中原武林中名頭還是挺響亮的,你不會不知道。” 田歸林急道:“誰?” 冷風月道:“千佛手……” 田歸林駭然失聲:“任老魔?” 隨即又定下心來,冷冷道:“如果老夫不答應呢?” 冷風月陰笑道:“那卻由不得你們了。” 突聞鐵姑一聲暴喝:“小賊照打!” 一語未落,八十斤重的鐵杖已朝冷風月當頭擊落。 但聞一聲冷笑,冷風月早鬼魁般閃開。鐵姑輪圓杖影,使出家傳三十六路伏魔杖法,再度撲上。 倒不是她已知道獨孤樵落人此人手中的厲害後果,她只是氣不過冷風月一口一個“小爺”的和她“夫君”說話,故爾出招便痛下辣手。 田歸林卻顧不了這許多,一見鐵姑出手,便已抽出腰間精鋼算盤,運出平生修爲,與鐵姑一起雙雙撲上。 鐵姑,見狀心頭大覺甜蜜,渾不知此一博的兇險,只想在“夫君”面前賣弄本事,便也運起全力,一時杖影如幕,喝聲連連。 若是江湖中一般二、三流角色,此時恐怕早已躺下了,可惜他們的對手是冷風月——昔年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二的千面狐智桐之徒! 冷風月以一敵二,卻是遊刃有餘,只見他在勁風霍霍的算盤珠子和杖影之間,有若一片飄浮不定的枯葉,更難傷他毫髮。只鐵姑的玄鐵拐杖,將地上青磚砸得碎片飛舞。 十數招一過,鐵姑漸漸火起,高喝道:“你這小賊一味躲閃,算是野門子好漢,有本事就與姑奶奶硬……” 後面的話來說出口,忽覺一股巨力從鐵杖上傳來,胸口頓時爲之一窒,語聲頓塞。 便聽冷風月冷笑道:“硬的來了?” 隨即但聞“啪”的一聲,田歸林乾瘦身軀有若紙鳶,已被冷風月一掌擊得淩空飛出! 鐵姑心頭氣苦,無奈手中鐵拐此時重逾千斤,饒是她蠻力了得,鐵杖的另一頭被冷風月單掌握住,恰似撼入了鐵山一般,再難移動分毫! 冷風月冷笑道:“你這母夜叉也想吃我一掌麽?” 鐵姑只覺得鐵杖的另一頭那源源不斷傳來的內力恰似凶波巨浪一般,逼得她幾欲窒息,聽冷風月如此說話,也不知從哪兒又借來了一絲蠻力,竟開口喝道:“小賊要有本事,就一掌將姑奶奶打死,也好比姑奶奶到陰間與我家夫君團聚!” 她見田歸林跌落三丈開處便無聲無息,自以爲“夫君”早已殂命,故爾有這等說話。 冷風月倒一時爲之語塞,想起毒蠍子辛冰的水性揚花和黃龍堡綠、藍、黃三婢的不忠,竟收了一掌擊斃這莽撞女人之心,當下收了幾成內力,道:“念你對田老兒一片真心,我便留你一條活命替他收屍……” 鐵姑駭然道:“他……他真的死了麽?” 冷風月淡淡道:“雖然眼下還沒死,但田老兒中了我的天冥掌毒,最多只能再活十天了,天下更無一人能治。” 他自以爲鐵姑聞言會猝然暴怒,決沒料到鐵姑聞言之下,面上竟掠過一絲兒喜色,不竟大奇道:“天冥毒掌,中者必亡,十日後田老兒必將毒發身亡,你聽清楚了麽?” 卻聽鐵姑喃喃道:“夠了,十天便夠了。十天之內,看這沒良心的死鬼還能躲著我不能。” 話音落時,只聽“哐卿”一聲,八十廳重的鐵杖已失落於地,而冷風月早無影無蹤了。 鐵姑“咦”了一聲,撿起鐵杖背在背上,走到鐵運算元田歸林身旁,見他面上隱隱透出青黑之色。彎腰一歎,覺出田歸林果然還有一股悠悠氣息,不禁自言自語道:“小賊倒沒騙人。” 伸手一抄,將田歸林抱起,只覺一生就數此刻最是舒心,走出酒店之後,鐵姑竟是面露喜色的自言自語道:“十日之後,咱們一起死了便是。這十日之內,我有的是銀子,咱們便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沒良心的,你聽到了麽?看你還能躲我不能。” |
第03章
飛天神龍萬人樂心頭猜疑不定。 獨孤樵之奇特於那是天下人人皆知的——他不會武功,卻任憑武功絕頂之輩也難傷他;玉蝴蝶金一氓輕功獨步天下,卻也快不過獨孤樵;太陽叟東方聖藝臻化境,功參天地,反被獨孤樵一劍刺斃——所有這些,飛天神龍都早有所聞。 但眼前這個獨孤樵卻大謬不然。 縱是怕踏死地上的螞蟻,武林中人只怕沒有人走得比獨孤樵更慢。 若說他是深藏不露,卻又有些不像。 萬人樂大覺不耐,收住腳步,等獨孤樵一步一步走近前來,才道:“來,獨孤樵,咱們比劃比劃。” 獨孤樵道:“什麽比劃?” 萬人樂道:“比劃武功。” “我不知道什麽叫武功。” “你一劍殺了東方聖,那就是武功。” “我沒有殺你說的那個東方聖,我從來沒有殺過人。” “好漢做事好漢當,你用背上那柄松紋木劍殺了東方聖,這是武林中無人不知之事。哼!” “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哼!” “我真的不知道。” “那好,你抽出木劍來,刺我一劍試試。” “木葉婆婆說,這劍不可以隨便抽出來給人看的。” “也好,那你打我一掌試試。” “我爲什麽要打你?” “因爲我想證實江湖傳言是否屬實。” “什麽江湖傳言?” “人人都說你武功深不可測,我想證實此話真是不真。” “那一定是不真的了。因爲我不知道什麽叫武功。” “你敢消遣我飛天神龍?!” “我沒有。” “那你爲什麽不打我?” “打你便是武功麽?” “不錯。打人和挨打都需要武功。” “挨打也是武功麽?” “當然,不會武功的人經不住打。” “那我會武功,你打我好了。” 長天神龍心頭一凜。 久有傳言:武林中最最自討沒趣的事,便是打獨孤樵。因爲你用多大的力打他,便會有多大的力道反彈回來,盡數擊在自己身上下而他渾然無事。 也就是說,打獨孤樵,便等於是打自己。 世上只有無聊透頂的人才會自己打自己,自個兒找自個兒的晦氣。 飛天神龍可不是那種願意自討苦吃的人。 但他又不能不出手。因爲他從未見過獨孤樵,他只是聽人傳聞而已。並且他想證實心頭一大疑竇,否則還會自討苦吃? 獨孤樵不七不八地站著,一副渾渾沌沌之色,既不害怕也不欣喜。 飛天神龍忖道:我便先不用全力,若江湖傳言無虛,只將那些反彈回來的力道化解也就是了。 當下提起兩成真力,道:“當心,我可要發掌啦!” 獨孤樵的身形和神態並無什麽改變,只淡淡道:“你打吧。” 飛天神龍見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不覺心頭有氣,道聲“好”輕飄飄一掌拍出,人同時飛快朝左側閃開一丈有餘! 但聞“啵”的一聲! 獨孤樵的身軀恰似一隻斷線風箏,已被擊得淩空飛起。 接著是“叭嗟”一聲,獨孤樵跌落二丈開外! 飛天神龍萬人樂一時怔立當場。 獨孤樵“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慢慢爬起來,播搖晃晃地走到兀自愣神的萬人樂面前,道:“你的手可比長安城中那些小叫化重多了。” 飛天神龍突然大怒道:“***,萬大爺上了你這野小子的當啦!” 獨孤樵大覺惑然,默立不語。 飛天神龍又喝道:“快說,你倒底是何人,竟敢消遣起你家萬大爺來著?!” 獨孤樵道:“我是獨孤樵,我沒有……” 飛天神龍截口怒道:“再說你是獨孤樵,大爺便把你剮成碎片!” 獨孤樵愣得一愣,竟懵懵懂懂的自言自語道:“真是怪事,那些小叫化也不准我叫獨孤樵,誰都不准我叫獨孤樵……不,只有木葉婆婆說我叫獨孤樵,也不知是誰說錯了。” 飛天神龍突然哈哈大笑。 獨孤樵愣然道:“你笑什麽?” 飛天神龍道:“大爺笑便笑了,管你何事!” “哦。” “你‘哦’什麽?” “嗯。” “見鬼!你***爲何不問我幹嘛發笑?” “我問了。” “那大爺告訴你,大爺是笑你這野小子端的邪得可以,屁本事沒有,卻敢在江湖上招搖撞騙,連大爺也差點著了你的道兒,哈哈哈!” “什麽叫著了道兒?” “你說你是獨孤樵,大爺便想帶你去見一個人,那人的武功比大爺稍高,但大爺也不是那麽怕他,只不過一年前大爺一怒之下,失手打死了一個叫雷音掌連城虎的人,連城虎與那人頗有些淵源,而那人不知何故,一年來在江湖上發瘋般地找獨孤樵,觀那陣仗,若是大爺將獨孤樵送去給了他,定然可以揭過誤殺連城虎那段梁子。你想,若大爺將你送了去。他一看是個假貨,以爲大爺是成心上門找碴,那後果就有些不妙了,哈哈,大爺這不是差點兒著了你的道兒又是什麽?哈哈哈!” “可我……我是獨孤樵嘛。” “你是見鬼的獨孤樵!武林中幾時出了個這般狗屁的獨孤樵!” 飛天神龍言罷又大笑不已。 獨孤樵卻開始低頭沈思。 飛天神龍又道:“不管你是何方冒出來的野小子,要是你有一丁點兒武功,大爺今天便把你撕成碎塊!唉,可惜你偏偏不會一絲武功,卻叫大爺有些作難。” 獨孤樵擡頭問道:“什麽作難?” 萬人樂道:“大爺從不打不會武功的人,因爲那便不講江湖規矩了,偏偏大爺最信守江湖規矩,你說這還不作難麽?!” 獨孤樵點頭道:“果然是作難。” 萬人樂皺眉道:“那你看怎麽辦才好?” 獨孤樵茫然搖頭。 少頃,萬人樂突然眉頭舒展,高聲道:“有啦!” 獨孤樵道:“有啦什麽?” “有辦法啦!”萬人樂喜形於色地道:“武功嘛。每個人都不是生來就有的,你說是麽?” 獨孤樵搖頭道:“我不知道。” 萬人樂道:“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任何人的武功都是學來的,有的靠師父教,有的靠武學圖譜自悟,有的則是靠某種奇遇,大體上總是這三種。所以嘛,我想出的辦法就是,讓我先教你武功,你一學之下,就不再是一丁點兒武功也不會的人了,到時要打要殺,都不會使我作難啦,哈哈,這真是個好辦法,你說我聰明不聰明。” 獨孤樵見飛天神龍萬人樂喜不自勝,便也喜道:“你聰明。” 萬人樂突然眉頭又是一皺,道:“現在的問題是,不知道你聰明不聰明?” 獨孤樵道:“我大概不聰明。” 萬人樂道:“那就麻煩啦,如果你不聰明,我教了半夫你還是一點兒武功也不會,依舊使人爲難,那卻怎麽是好?” 獨孤樵想了想,又搖搖頭。 萬人樂歎道:“罷了罷了,那咱們就多學些時候,這雖然是個笨辦法。但只要學會了一丁點兒,咱們就比劃比劃,到時我故意裝出武功很低,也就是和你差不多的樣子,咱們相鬥了大約百招之後,我突然使出險招,露出老大破綻誘你攻入,你果然上當,想一招制我於死地,沒料我未等招式使老,突然變招,從你意想不到的方位攻出一招,你閃避不及,就此身受重傷或者橫屍當場,你看這樣可好?” 獨孤樵道:“我不知道。” 萬人樂道:“你一定要知道,這可是最好的辦法了?” 獨孤樵道:“那麽,我知道啦。” 萬人樂喜道:“好!事不宜遲,咱們這便開始。” 停了停,突然又道:“對了,我該叫你什麽。” 獨孤樵毫不猶豫地道:“我叫獨孤樵。” 萬人樂哈哈大笑,笑罷道:“好吧,就算你是獨孤樵,咱們這便開始。來,與我並排站齊了。” 獨孤樵應了一聲,上前與飛天神龍並排而立。 萬人樂比了個本門武功的起手式,道:“跟著我比這個動作。” 獨孤樵費了很大勁兒,雙手才比出萬人樂所比的樣子,雙腳卻依舊是不七不八地站著。 萬人樂皺眉道:“你當真是不聰明,而且笨得要命。看我的雙腳,要站成馬步。” 獨孤樵道了聲“是”,努力將馬步站好,但雙手卻已不是萬人樂所比的樣子了! 萬人樂大皺眉頭,側身過去細細指點,但獨孤樵總是手腳難以協調,腳步站好了便手勢變了形,手形擺好了雙腳姿勢卻又不對。萬人樂不得不像操縱木偶,手腳並用,大費周章,獨孤樵方擺出一個略微像樣的姿勢。 從辛酉時分直到子夜,足足四、五個肘辰,獨孤樵才好不容易將萬人樂所學最簡單一套入門武功的四十九個招式擺完。 此時星光漸暗。 萬人樂長呼了一口氣,道:“好,總算學完了,獨孤樵,你現在已經身負武功了,是也不是?” 獨孤樵道:“是。” 飛天神龍萬人樂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少頃,萬人樂忽然臉色一變、陰沈沈地道:“獨孤樵!你好大膽,竟敢戲弄起本大爺來了,你可知道大爺是誰嗎?” 獨孤樵仔細打量了他一陣,才很認真地道:“不知道。” 萬人樂愣得一愣,隨即暴怒道:“你***有眼不識泰山,竟連你萬大爺也不知道,告訴你小賊,本大爺江湖人稱飛天神龍的便是!” 獨孤樵道:“還是不知道。” 萬人樂氣得哇哇怪叫道:“好啊好啊!你竟敢再度戲弄於我,看掌!” 話音甫落,早已一掌拍出,快逾驚雷! 這一次萬人樂動了真怒,掌風中挾著七成真力。 但聞“啪”的一聲。獨孤樵的軀體恰似紙鳶一般,輕飄飄騰空飛起! 萬人樂大吃一驚,一怔之下,身形早若星丸般彈出,就在獨孤樵軀體即將摔蕩於地的刹那間,後發先至,愣生生將他接住。 隨即又將他放在地上,站在一旁罵道:“獨孤樵,你自己找死,卻怪大爺不得!” 地上的獨孤樵無聲無息。 萬人樂低頭一看,但見獨孤樵面色慘白,兩邊嘴角各褂著一縷血絲!不覺心頭大是有氣,又罵道:“你這小子不使出大爺教你的武功相抗,那是成心要陷我飛天神龍於不義了,哼!” 獨孤樵依舊無聲無息。 飛天神龍怔了一怔,彎腰去探獨孤樵鼻息,發現獨孤樵已氣若遊絲,不禁眉頭緊皺,自言自語道:“你想讓江湖中人笑我飛天神龍出手打一個不會絲毫武功的人,可沒那麽容易!” 冷哼兩聲,竟然盤膝坐下,先取出膏藥,替獨孤樵接好兩根被擊斷的肋骨,然後扶他坐在自己前面,以雙掌頂住獨孤樵背心,緩緩輸出內力替他療傷。 獨孤樵已被掌風震得五腑離位,他自己體內又無絲毫內功。 直到天光放亮,萬人樂早是滿頭大汗,才聽到他悠悠呼出一口氣來。 萬人樂也長長呼了口氣,雙掌從獨孤樵背心撤下,並不起身,就地行起功來。 半小時辰之後,飛天神龍萬人樂從地上一躍而起,見獨孤樵雖依舊昏迷未醒,但面色已漸漸轉紅,呼吸也已勻稱。當下微微一笑,飛身躍入不遠處的樹林中。 未幾,飛天神龍左手抱一捆枯枝,右手拎著一隻剝了皮的野兔又返回來,在獨孤樵身旁生了火,架了野兔烤上,才從腰間取下一皮囊,扶起獨孤樵,捏開下額,將皮囊中的水緩緩注入他口中。 良久,獨孤樵輕哼一聲,緩緩睜開雙眼。 萬人樂急忙道:“獨孤樵,我問你,先前你爲何不使出我教你的武功?” 獨孤樵神色萎頓,嘴角動了兩下,不知說了句什麽。 萬人樂又喂了他幾口水了才又舊話重提。 獨孤樵聲若蠅蚊地道:“我……忘……記了。” 萬人樂道:“這麽說你還不會絲毫武功?” 獨孤樵點點頭。 萬人樂歎了口氣,道:“你真是笨得要死,我半夜的動夫算白費了。” 放下獨孤樵,竟自去將烤熟了的野兔從木梁上取下來,掀了條腿遞給獨孤椎。 獨孤樵微微搖頭。 萬人樂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一個玉盒,取出一個金黃色的藥丹,拿過去喂入獨孤樵口中,道:“這是我自己配製的‘還神丹’,一會兒你就會有精神了。” 言罷竟自坐在火堆邊,邊慢慢撕嚼烤兔,邊皺眉苦苦思索。 大約半小時辰之後,太陽已升起一竹竿高,飛天神龍萬人樂忽然一拍大腿,道:“是了,他身無內功,反應自是遲緩,徒會招式,那也和不會絲毫武功無異,這道理先前我怎麽忘了!” 飛天神龍雖言行邪乎,但他配製的“還神丹”倒也有些靈效,獨孤樵甫一服下,便覺一股清涼之氣從腹內傳來,精神頓即爲之一爽。半個時辰之後,雖仍覺四肢乏力,但神志倒是與平時並無二至了。此時聽萬人樂這般說話,不禁奇道:“你是說我仍是不會絲毫武功麽?” 飛天神龍忙道:“不妨不妨,我包你會武功也就是了。” 扔下尚未吃完的兔肉,又道:“現在咱們開始,我念一句你便跟我念一句,要用心記,懂麽。” 獨孤樵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飛天神龍道:“氣由心生,念!” 獨孤樵道:“氣由心生,咦,這是什麽?” 飛天神龍道:“這是內功口訣。不准打岔,再跟著我念,心靜氣成。” 獨孤樵大惑不解地跟著念:“心靜氣成。” 飛天神龍閉目道:“氣貫四經,力拔千斤;氣通八脈,心爽身輕,念!” 獨孤樵也跟著閉目念道。 如此一路念路下去,直過了小半個時辰,第一遍方才念完。 飛天神龍睜開眼來,奇道:“你閉著眼幹什麽?” 獨孤樵也睜開眼,道:“你閉著眼我便也閉著眼了。” 飛天神龍道:“那也由得你,現在你將口訣從頭至尾背一遍。” 獨孤樵道:“什麽?” 飛天神龍道:“我叫你把剛才咱們念的話再念一遍。” 獨孤樵“哦”了一聲,又想了很久,才道:“好像有很多‘氣’字,就是記不得別的了。” 飛天神龍怒道:“你這小子當真比豬還笨!” 獨孤樵道:“嗯。” 飛天神龍長歎一聲,道:“咱們再從頭開始吧,你可要用心記了。” 獨孤樵又“嗯”了一聲。 待到獨孤樵勉勉強強將這段內功口訣記了個大概,早是日頭當頂時分了! 飛天神龍道:“現在好了,你將先前我教你的招式和這些口訣相互印證一下。” 獨孤樵道:“怎麽印證?” 飛天神龍皺眉道:“怎麽印證?我怎麽知道!” 獨孤樵直道:“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咱們不印證也罷。” 飛天神龍道:“那不行!” 想了想,又道:“這樣吧,你將雙眼閉上,想一想那些招式的每個動作,再想想每一句口訣就行了。” 獨孤樵道:“這便是印證了麽?” 飛天神龍道:“不這麽印證怎麽印證!” 獨孤樵道:“好,那我便印證吧。” 言罷緊閉雙目,果然將招式和口訣在心裏默想了一遍,末了睜開眼,道:“我已印證好了。” 飛天神龍喜道:“好極了,現在你已經不是一丁點兒武功都不會的人了!” 獨孤樵“哦”地應了一聲。 飛天神龍突然變臉暴喝道:“獨孤樵!你好大膽,竟敢戲弄於我飛天神龍,來來來,大爺今天便與你拚個你死我活!” 未等獨孤樵開口,忽聽不遠處的樹林裏傳來一聲驚呼: “咦?!” 飛天神龍一愣神間,已有一人飛身過來。 |
第04章
飛天神龍也“咦”了一聲,道:“原來是你!”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江湖小煞星冷風月。 冷風月聽黑力鐵姑說獨孤樵在瞎眼村現身,便晝夜兼程趕了去,卻連鬼影子也沒見一個。殺了幾個瞎子,也只得知村子裏確實有個索眼惡鬼常來挖人眼珠而已。黑力鐵姑雖未完全說謊,但畢竟讓他白跑了老大一趟,冷風月心頭有氣,便即折回來,準備到安康鎮尋那母夜叉晦氣,不料在這半途上,聽到有人在向獨孤樵叫陣。便再也不顧其他,驚“咦”一聲,拔腿便奔了過來。 一看是飛天神龍萬人樂,冷風月只掃了獨孤樵一眼,便打了個哈哈,沖萬人樂一抱拳,道:“幸會幸會,原來是萬兄。” 飛天神龍也不還禮,只淡淡地道:“你怎知我飛天神龍姓萬?” 冷風月一怔,隨即又做出笑臉道:“飛天神龍萬兄的大名,在武林中如雷貫耳!小弟是久仰了的。” 冷風月堅了杆兒,萬人樂卻不往上仍爬,只依舊冷漠地道:“那倒不見得,只怕是在泰山閣下與那個使毒砂的女人聯手打布袋和尚,在下看不慣便去幫那老叫化,有人叫出了在下姓名時,你才知道的吧。” 冷風月幾欲將滿口銀牙咬碎,但經泰山一搏,他心知自己的武功與萬人樂只在伯仲之間,若是撕破臉皮一戰,定然是個兩敗俱傷之局。並且關於萬人樂的脾性,半年多來他早已從任空行那兒知道得詳詳盡盡,只要惹得他邪乎勁兒一上來,定會與你拼個魚死網破! 一念及此,冷風月只得強忍怒氣,抱拳一笑道:“好說,好說,當日在泰山,天山二怪那兩個老邪物突施暗算時,幸得萬兄援手,小弟是感激不盡的。” 飛天神龍道:“先前你們是以二打一,我幫布袋和尚,待天山二怪出來多手多腳,變成我方以四欺二,自然我要幫你們了,以三打三,那才公平,閣下倒用不著謝我。” 冷風月在心裏把個不識好歹的飛天神龍的十八代祖宗操了個遍,面上卻依然笑道:“哪里哪里,萬兄救了小弟一命,謝是一定要謝的。” 稍停又道:“泰山一別,數月未見。萬兄是越來越豐朗神秀了,當真是可喜可賀。” 飛天神龍道:“你說完了麽?” 冷風月愕然道:“什麽?” 飛天神龍道:“說完了就可以走了,我還有要事未辦呢。” 冷風月大覺尷尬,禁不住怒火中燒,眉尖一跳,正欲發作,猛見自己腳下的影子已然偏了,心頭一凜,當下強忍怒氣,又打個哈哈,裝作剛剛發現坐在一旁的獨孤樵的樣子,抱拳道:“嘿,這兒還有位兄台,萬兄能否替在下引見引見?” 飛天神龍道:“你們兩人都各有一張嘴,你難道不會自己問他!” 冷風月也不以爲忤,轉向獨孤樵抱拳道:“在下冷風月,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獨孤樵道:“你是問我的名字麽?我叫獨孤樵。” 冷風月裝作大驚道:“呀!失敬失敬,原來兄台竟是那一劍刺死太陽叟東方聖的獨孤大俠!” 獨孤樵甚覺迷茫,道:“怎麽你們都說我殺過人了?” 冷風月一愣,便聽萬人樂道:“這個獨孤樵是個假貨,我飛天神龍也差點上了他的當啦!” 冷風月在心頭冷笑一聲,心道:“想在我姓冷的面前耍花槍,憑你萬人樂只怕還不夠聰明!” 萬人樂又道:“獨孤樵,咱們走吧。” 冷風月又是一怔,但尚未等他開口,獨孤樵便道:“去哪兒?” 萬人樂道:“有姓冷的在這兒囉嗦,你總是學不好的,咱們且先尋個清靜的地方再說。” 冷風月心頭怒極,當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好說,好說,卻不知獨孤大俠要學什麽。姓冷的居然不能在旁!” 萬人樂眉梢一桃,道:“這關你屈事?” 冷風月一言不發,只冷冷看著萬人樂。 萬人樂長呼了一口氣,道:“別用那死魚跟看我,我飛天神龍還從不知道天底下有個怕字呢。哼!” 稍停又道:“不過嘛,告訴了你也無妨,我要教這個獨孤樵會一點兒武功。” 冷風月突然沖天大笑,道:“你教他武功?哈哈!閣下真是有趣,簡直有趣極了。” 萬人樂大怒道:“姓冷的,這樁事只怕不像閣下所想的那般有趣!” 冷風月斂住笑聲,淡淡地道:“偏偏在下覺得此事很有趣,哈哈,若是傳出江湖,說閣下在教一劍刺死武林皇帝的人武功,飛天神龍的大名只怕又不知要嚇住多少人了!”言罷複又大笑。 萬人樂忽然嘻嘻一笑,道:“好說好說!閣下請劃下道兒來吧。” 萬人樂一笑,冷風月便知今日之事已難善了,當下暗自凝神道:“在下後到是客,客不僭主,還是請閣下劃下道兒來,姓冷的無不接著便是。” 萬人樂笑道:“很好!很好!咱們以一對一,那是再公平不過了,各憑手底真章,生死事小,不守江湖規矩卻是大大的不對,冷兄以爲然否?” 冷風月以一冷笑作答。 萬人樂又道:“既然冷兄對在下之言並無異議,那就是說冷兄也是一個深明江湖大義的人,鑒於此,我飛天神龍倒不妨先告訴冷兄一句大實話:這獨孤樵,在下是一定要帶走的。” 冷風月冷笑道:“如果在下也想將他帶走呢?” 萬人樂惑然道:“你也要帶走他?你帶走他有何用?” 冷風月道:“只怕閣下要他有何用,在下便也有何用了。” 萬人樂一奇更盛,道:“莫非閣下也曾差點兒著了他的道兒麽?倒也古怪,這小子一丁點兒武功也不會,騙人的本事卻這般了得!” 冷風月見萬人樂不似作僞,心頭微奇,禁不住又打量了獨孤樵幾眼。 除毫無光澤的雙眼與任空行描述的全不相同之外,眼前這人完完全全就是獨孤樵! 如果不易容,天底下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麽? 獨孤樵並沒易容,冷風月是江湖易容第一高手千面狐之徒,這點他完全能肯定。 冷風月忖道:“年前他拜兄胡醉到處蒙冤,獨孤樵卻始終沒露面,對了,定是他遇上了什麽古怪,以至於喪失了所有武功,甚至連自己曾殺東方聖的事也不記不得了。哈哈,天賜良機,這獨孤樵既不會絲毫武功,稍候覰個空,挾了他便跑,諒他飛天神龍……” 正思忖間,卻聽萬人樂道:“先前我聽說他叫獨孤樵,還想把他帶去交給布袋和尚那老叫化,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倒不是說在下怕了那老叫化和他丐幫,這一節你可得記住了。因爲年前我飛天神龍失手將湖北柳家堡的二當家連城虎打下了深澗,也不知死了沒有。而柳家堡的大小姐偏偏又是布袋和尚的徒弟,誰料這獨孤樵是他娘的冒牌貨,若我直通通便將他送了去,豈不是上門討沒趣麽?哼!” 冷風月心頭一亮,道:“既這假冒的獨孤樵于閣下毫無用處,便讓在下將他帶走了如何?” 萬人樂連忙道:“不行不行!千萬不行!” 冷風月面色一沈。 萬人樂又道:“此事若傳到江湖中,說我飛天神龍竟被一個不會絲毫武功的人玩弄於掌股之間,那我還有何面目再在江湖上混!故爾我要依自己的規矩,將他帶到清靜的地方,先教會他武功,再與他決一死戰,若我恰巧勝了一招一式,將他斃於掌底,那便既不違江湖道義,也替我洗涮了受欺蒙之辱,這端的是個兩全其美之計,哈哈,冷兄以爲然否?” 冷風月直聽得哭笑不得,當下乾笑一聲道:“閣下果然言之有理,只是有一節閣下卻疏忽了。” 萬人樂道:“既是言之有理,又何來疏忽了?‘理’之一字,豈是可胡亂編排的麽?” 冷風月道:“閣下大約忘了,這獨孤樵我冷風月也是志在必得的。” 萬人樂直氣得哇哇怪叫,道:“姓冷的,你原來在消遣大爺來著!來來來!咱們手底下見個真章。” 冷風月道:“姓萬的,你執意自取其辱,休怪小爺不得!” “得”字出口,人早揉身欺上,運足八成真力,轟然劈出兩掌! 萬人樂決未料到對方尚未將話說完,出手便打,心頭之震駭。端的非同小可,只說得一個“你”字,已覺掌風襲至門面! 好個飛天神龍,甫覺一陣挾著腥味的剛猛掌風襲面,當下硬生生忍住即將出口的話,運出平生修爲,陡然間人竟變得有若一團棉絮,順著那掌風輕飄飄倒飛出去! 這一飄竟飄出五、六丈開外,方見飛天神龍在電光石火之間往左側拍出一掌,借這微弱之力,身形已在右挪開一尺,險之又險地避過猝然襲來的滅頂之災。 那掌風的餘勁,兀自將身後的一叢灌木擊得枝葉橫飛! 飛天神龍甫一穩住身形,便破口大駡道:“冷風月,你***不守江湖規矩,竟敢……” 後面的話他卻沒罵出來。 他沒必要罵了。 因爲沒有人聽。 冷風月深知飛天神龍的功力,縱是猝然偷襲,也斷難取其性命。 他的本意也非要一掌將飛天神龍斃於掌底,他只是想逼退對方,好搶得獨孤樵逃離。 他不得不逃離。雖然若論真打,他也並不怕飛天神龍。 他怕的是一個要命的時刻,未辛之交。 一到未辛之交,不勞飛天神龍動手,他自己就能將自己置於死地! 確切地說,是千佛手任空行弄在他身上的“化功散”會讓他乖乖躺倒在地,至少在半個時辰之內,任何一個不會武功之人,都能像搌死一隻螞蟻那樣將他弄死。 所以他逃離了。 他一掌迫退飛天神龍,挾起一旁兀自懵懵然的獨孤樵,便竄進了最爲茂密的那一片森林。 他認爲森林是最好的屏障,因爲自古便有“逢林莫入”之說。 但對兔逃的人來說,森林也有個毛病——越茂密的森林越能讓人跑得不那麽快! 僅論輕功一項,冷風月決不弱于飛天神龍,甚至還要高出那麽一點。 但森林所固有的那個毛病,卻被冷風月疏忽掉了。 江湖就是這樣一丁點兒疏忽,也會鑄成大錯。 如果說大錯是由小錯累積而成的,那麽冷風月的小錯的確不算少。 他自幼生長於大漠,大漠千里無遮擋,只有在那漫漫無限的沙丘上,他才能將自己的輕功發揮到極至。 而飛天神龍自幼與森林爲伍,很難有人能在森林中尋到他的蹤迹並將他趕出來,如果他不想出來的話。 ——這是一錯。 冷風月挾著獨孤樵,而飛天神龍身無別物。 如果功力相若,一身輕的人總要比身負重物的跑得快些。 ——這是二錯。 追人莫入林這話,是對正常人說的,但偏飛天神龍有的時候並不很正常。 不僅不正常,甚至還很邪,邪得令人頭疼。 比方說,當他被惹怒了的時候。 偏偏冷風月的突施暗算已經將他惹怒了。 冷風月搶走獨孤樵,不多不少,又使他的怒氣加了一倍。 ——這是冷風月所犯的第三個錯誤。 這就夠了。 既然三個臭皮匠都能合成一個諸葛亮,那麽三個小錯誤又爲何不能會成一個大錯呢! 飛天神龍的一聲怒嘯,便說明冷風月大錯已經鑄成。 他入林了。 確切他說,是他“上林”了。 怒嘯聲中,飛天神龍陡然拔地躍起三丈有餘,如若神龍一般,雙臂輕勾樹枝,熊腰微扭,人複升高二丈,直抵樹梢! 但見他恰似猿猴一般,攀躍於樹梢之上,竟然如履平地,倏然間身形已遝于密林深處! 冷風月一口氣奔出三裏有餘,已至密林盡頭,轉頭看飛天神龍並未追來,心頭正大覺得意,不料甫一出林,忽覺光亮刺目耀眼,擡頭只看一眼,便驚得怔立當地! 此時距未辛之交,只剩下不到一盞茶時光了! 當下略作思忖,複又轉入林中。 行不到十丈,見有兩塊巨石掩陷在數叢灌木之間,更有幾棵高大茂密的喬木自灌木叢中拔地而起,最是藏身的好所在。 冷風月大喜,奔將過去,放下獨孤樵,四下打量一番,尋到二人各自藏身之所,才道:“你是獨孤樵?” 獨孤樵被他挾著跑了這許久,早是七葷八昏了,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冷風月也不以爲忤,又道:“我如道你就是獨孤橫,但你真的失去了一身武功了麽?” 獨孤樵使勁兒搖搖頭,恰似大夢初醒一般,道:“我不知道什麽叫武功。” 冷風月陰惻惻一笑,道:“很好,那我教你什麽叫武功。” 語音未落,早已運指如風,重重地點在獨孤樵昏睡穴上。 獨孤樵未及吭聲,人已癱軟於他。 冷風月彎下腰,正欲抄起獨孤樵將他移至隱蔽之所,忽聞頭頂之上傳來一聲厲喝:“小賊住手!” 喝聲宛如睛天霹靂,把個冷風月驚跌於地,內心之震駭,端的難以言表。 人隨聲下,飛天神龍早飄落落下,立於距冷風月不到三丈遠的地方。 此時若是突施辣手,定然可以一舉奏功,但飛天神龍只是高聲斥喝道:“冷風月你這小賊,偷襲本大爺在前,欺辱不會武功者於後,在你眼裏,可還有一絲兒江湖規矩麽!本大爺今日定要與你討個公道!” 冷風月驚魂稍定,立起身來,因羞憤而雙目凶光暴熾,早是動了殺機。他只從牙縫中吐出二字:“找死!” 人隨聲進,電光石火之間已然拍出三掌! 飛天神龍因有前車之鑒,哪會再著道兒。但先機已失,當下只有凝神閃避。 冷風月心頭暗急,只想在未辛交泰之前將飛天神龍撂倒,是以招招重手,式式進逼,一時將飛天神龍弄的手忙腳亂,暗自駭異道:這小賊心腸狠毒,手底下的功夫倒也真是了得!更不敢再存一絲小視之心。 如此十數招一過,冷風月已勢同拼命,招式間早無名家風範,只一味痛下殺手,竟是個兩敗俱傷打法! 飛天神龍怎知冷風月心頭之難言隱患,只是暗自驚駭:這小賊瘋了不成! 又過數招,冷風月已雙目充血,面上一副極度怨毒之色,雙掌由烏黑轉爲暗青,出招更快更狠,方圓十丈之內,盡已籠罩他掌風中所拼劇毒的腥風! 他已運出了平生修爲。 但他進招快,飛天神龍的閃避卻也不慢,二人輕功本在伯仲之間,一攻一守,竟是誰也奈何誰不得。 但見兩團白影飄浮閃動,更看不清哪是飛天神龍哪個又是冷風月! 冷風月勝在天冥掌中含有劇毒,飛天神龍不敢硬接,但他心頭之隱患使他心浮氣躁,犯了武學之大忌,每招每式間操之過急,被飛天神龍閃了開去。 飛天神龍卻勝在氣定神閑,心頭雖驚不亂,看似他險象橫生,卻總能化險爲夷。因他心知若冷風月這般打法,只需時間一長,不勞他動手,冷風月累也會被累死,且他對冷風月的掌毒也委實有幾分忌憚,是以只一味遊身閃避,並不想急於奏功。 冷風月自不知飛天神龍心頭所想,還道是他已知自己的致命隱患,心頭之震怒,端的難以言表。 但聞他怪叫一聲,探身欺上,更不管自己空門大露,運足平生修爲,襲轟兩掌,一上一下,直取飛天神龍門面和小腹。 飛天神龍絕未料到冷風月會如此不顧身家性命,使出無賴打法,竟要與他同歸於盡。當下也長嘯一聲,運出平生修爲拔地躍起。 不多不少,僅僅只差一線,冷風月的掌風堪堪從飛天神龍腳底滑過! “轟轟”兩聲,一株盆口粗細的樹竟被攔腰擊斷,樹身淩空飛出一丈有餘! 饒是飛天神龍見多識廣,也自被驚得瞠目結舌。 就這一驚,差點送了飛天神龍性命。 待他發覺自己身子已然下落,冷風月正在地下獰笑著即將發出致命一掌時,他已是無處借力再行閃避了! 飛天神龍只覺心頭一寒,暗道:天亡我也! 隨即又是大怒,暗忖道:縱是我飛天神龍今日畢命於斯,也要讓你姓冷的小賊吃點若頭,讓你知道萬大爺也非浪得虛名之輩! 寫來話長,其實這只是一霎那之事。 但見飛天神龍熊腰一扭,空中一個大翻身,雖下落之勢不變,卻已頭下腳上,雙掌運出平生修爲,恰似鷂撲食般撲擊而下。 冷風月笑了。 是一種好整以暇且滿懷怨毒的笑。 他知道自己和飛天神龍兇險萬分的劇鬥就要結束了。 他幾乎已經看到飛天神龍的軀體再度騰起,然後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徼然摔落於地! 並且飛天神龍必將滿面烏黑,嘴角沁出同樣烏黑的血絲! 當然,這只是一瞬間的功夫。 “嘣!”“嘣!” 兩聲巨響同時傳出,聲音如擊敗草。 飛天神龍怔立於地,他被眼前的景象弄懵了! 他使勁兒搖搖頭,又連續眨自己的眼睛。 他不相信這一切會是真實的。 但他弄清楚眼前這一切並無一絲虛假成分之後,卻又更加迷惑了。 冷風月萎頹於地,滿面烏黑,並且胸襟上沾滿一大片同樣烏黑的血漬! 甚至說不上氣若遊絲,此時的冷風月,已經沒有呼吸,完全與一具屍體無異! 最讓飛天神龍迷惑的事情是,冷風月爲何不在占盡失機的時候痛下殺手,而僅僅只擺個虛招應景! 他連半招也沒使完。 是他突然不想殺飛天神龍了麽? 就算真是這樣,他也完全有把握輕而易舉地避開飛天神龍的搏命一擊! 但他沒有。 他只是將殺機畢露的目光在四掌相接的刹那間變成了驚駭與絕望。 然後他就“撤”了掌力。 或者說,是飛天神龍的掌力將冷風月那微弱而挾劇毒的掌力完全逼了回去! 冷風月倒下了,而飛天神龍了無異狀。 飛天神龍甚覺驚詫,他擡頭看看日頭。 此時,正是未辛交泰時分! 這個時間對飛天神龍來說毫無意義,他自然也不知道正是這個要命的時刻使他和冷風月交換了位置! 他坐下略作調息,然後替獨孤樵解開了被冷風月封住的昏睡穴。 獨孤樵睜開眼來,長長打了個呵欠,道:“這一覺真好睡。” 飛天神龍哭笑不得,正欲開口,卻聽獨孤樵又道:“咦!他怎麽啦?” 飛天神龍道;“大概他也想好好睡一覺。” 獨孤樵連忙看自己的衣襟,見自己胸前並無烏黑的血迹,又道:“怎麽他身上在弄這許多血,並且……並且你看,他的臉是黑的?” 飛天神龍過去一探冷風月的鼻息,發覺他與死人一般無二,便站起身來,對獨孤樵道:“他練的武功有點古怪,一睡覺就是這個樣子,咱們得儘快找個清靜的地方躲起來再說。” 獨孤樵點點頭,隨飛天神龍走出數丈開外,還兀自回頭看了躺在地上的冷風月幾眼,咕噥道:“會武功的人真古怪……” |
第05章
約莫一個半時辰之後,冷風月悠悠轉醒,微一運氣,但覺四肢百骸。恰似附有數千萬隻蟻蛭穿梭叮吸,略動身形,又宛若萬箭穿心。 他沒有呻吟。 他只是覺得萬念俱灰。 想起他自幼習藝所受的百般苦楚,想起他那大漠深處有若宮殿的黃龍堡,冷風月禁不住渾身百打寒噤。 他很後悔當初沒聽師父千面狐智桐的話。 “你只要學會爲師冠絕天下的易容之術,就不會有人敢再欺負你了,天冥掌雖也算蓋世絕學。卻是兇險得很,連創下如此獨門武學的公孫鶴,不知究意如何,也未能窮其精奧,終被酒仙翁、苦苦僧人和跛足神僧所殺……” 當時千面狐就是這樣說的。 事實上,智桐自己也的確未練天冥毒掌。 但那時冷風月年紀尚幼並且心高氣傲,他沒有聽師父的話。 並且,當他以這套掌法鎮服韋管家和飛雲劍,成爲在整個大漠人人聞其名而喪膽的人物之後,他確信師父是錯了。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真正錯的其實是自己! 不過三日之前,他的毒掌使鐵運算元田歸林活不過十日。 此時,同樣是他的天冥毒掌,也將使他活不過十日。 本來,應該是飛天神龍躺在這兒的! 冷風月突然不感覺到疼痛了,他的整個身心,驀然間全部沈浸在一種巨大的仇恨中。 他恨千佛手任空行! 如果不是任空行種在他體內的“化功散”使他在未辛之交那個要命的時刻突然喪失功力,他冷風月決不會淪落到這步田地。 他要報仇。 雖然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但受了極重內傷,並且功力已全部喪失。 並且他只能行屍走肉般再活十天了! 退一步說,縱若他安然無恙,也絕非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首的千佛手之故。 冷風月第一次知道仇恨加絕望會使人如墜冰窟,産生一種刻骨銘心的事冷。 如此巨大的寒冷絕非任何人所能抵禦,冷風月終於昏過去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林邊突然出現了一頂黃色的轎子,一頂神秘的轎子。 說其神秘,是因爲它與中原的任何轎子都不同。 它由四個人擡,這倒不是爲奇,奇的是四人所站立的方位。 中原的轎子,轎夫也是成雙成對的,但總是均勻地分佈在前後。比如皇上出京,轎夫可達十六人之多,但總是前後各八人。 但這頂轎子的四名轎夫卻是分佈在東北、東南、西北和西南四個角。 看上去,恰似兩根木棒呈“X”型,轎身則置於交叉點上。 這當然也並不算太奇,因爲總有人喜歡標新立異。 更奇的是那四個轎夫。 但見位於東北角那人,身著綠袍,面皮青紫,雙目無神,似是尚未睡醒一般,腰懸雙錘,恰與青面判官無異。 位於西北角的竟是一胖大頭陀,也是雙目無光,右手扶定肩頭轎杆,左手握一方便鏟,鏟指蒼天,恰似舉著傘一般。 西南角的轎夫頂一塊雪白包巾,露筋出骨,沈香面孔,目若銅鈴,只覰其一眼,便會想起幽冥世界的巡風使者! 東南角的轎夫生的草頭花臉,蟲喉風眼,身佩長刀,著黑袍,眼惺松。 他們一出現,這片森林似乎一下子變成了幽冥府,而他四人伊然便是四名鬼判了。 四人一般的高鼻凹眼,除那頭陀外,另三人一般的鬚髮捲曲。任何人只須看一眼,便知他們絕非中土人士。 他四人雖高矮胖瘦不一,卻是如此的步調一至,每個人的左右腳總是同時邁出,且每人每步間的距離恰似用尺子量出一般,俱是二尺左右,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雖扛著轎子,卻又似淩波禦風,若與中原武林人物相較,四人中的每一個人,皆可算入絕頂高手之列! 但轎中人是誰? 他怎能將四名武功如此絕頂之輩收爲自己的轎夫?! 奇!這的確是一頂神奇的轎子。 莫非又出現了一個東方聖? 因爲只有太陽叟東方聖才喜歡黃袍,而這頂轎子是黃色的,連轎杠都是。 雖然森林寵茂,但他們絕未弄出一絲兒聲響! 他們如此小心冀翼,究竟因爲什麽? 難道這會意味著另一次中原武林的血雨腥風,就像百年多前一代大惡公孫鶴悄悄竄入中原一樣? 那將是相當恐怖之事。 的確,黃色,在武林中大多時候都意味著神秘甚至恐飾! 正是酉牌時分,細碎的夕陽將轎子照出斑斑點點的金黃,更有說不出的詭異。 四人一轎,像只巨大的章魚在海底水草間遊戈一般,悄沒聲息地在森林中移動。 果然,他們停下了,更分不清誰先誰後,四人八足,如若同時被點了穴道,竟是一齊止步! 在離他們不到三丈遠的地方,躺著冷風月。 但他們四人沒一個開口說話。 須臾,轎中傳出一個聲音:“物達,怎麽回事?” 聲音是如此的平和中正,深厚而輕柔,絕無江湖中人粗豪而帶殺機的音色,任何人一聽之下,都只會産生兩種感覺:親切和舒坦。 位於東北角那綠袍青面的恭聲道:“阿尼克多。” 轎中人輕歎一聲,道:“物達,我與你們說過多次,到中原來必須講漢語,你怎麽又忘了,法達,你說。” 待物達道了聲:“是!”位於西北角那個叫法達的胖大頭陀才以生硬的漢語道:“是一個雲。” 轎中人道:“是‘人’不是‘雲’,唉。”似是有意要考較轎夫們的漢語,轎中人輕歎一聲之後又道:“細達,伊達。你們說看到了什麽?” 位於西南角叫細達的道:“是。有一個人,躺在地上,象死了樣。”言語也並不流暢。 東南角叫伊達的待細達語音一落,便搶著道:“細達的話不對,應該是地上躺著個死人,因爲他既沒吸進去的氣也沒有呼出來的氣,還有他的臉色黑裏發青,衣服上又有很多血迹,所以這個死人是中毒死的。”這伊達本來就長的草頭花臉,一字一句地憋出這番後來,已是滿臉通紅了。 轎中人似是沈吟了一下,才道:“你們都說得很好,但——那人真的面色黑裏透青麽?” 四人同聲道:“是。” 轎中人道:“放下轎子,將那人擡過來給我看看。” 他的話音剛吐出一半,轎子早安穩地置於地上了,待他話音落時,伊達已將冷風月捧到了轎門邊,恰似捧著一隻輕巧的玩具。 一支白淨而粗壯,指甲修剪得相當整齊的手從轎中伸出來,將冷風月接了進去。 少頃,便聽轎中人長歎一聲,自言自語道:“果然是中了天冥掌毒。” 特達、法達、細達和伊達四人甫聞“天冥掌”三字,面色都是一變。 又聞轎中人道:“咦,古怪!古怪!” 過得良久,又道:“家祖他老人家的遺言不錯,中原武林確是高手如雲,此人的天冥掌毒,竟是他自己的,只是被人以更強勁的內力逼回他體內而已。” 言罷竟又長歎一聲。 特達道:“少主,莫非……” 轎中人截口道:“我對你們說過的,到中原後別再叫我少主,你們四人皆是我的叔伯輩,你們只叫我阿鶴就是了。” 稍停又道:“一時對你們難以說清許多,但此人定然與我公孫家有些淵源,他的性命尚且有救,你們且在左近歇上一會兒。” 四人相互對視一眼,依言四下散開。 一個時辰之內,特達等四人只聽到轎中兩次傳來同樣的兩個字,“古怪”。 然後他們便看到了轎下一灘腥臭烏黑的汁液,凡被那汁液沾上的野草樹木,俱在半盞茶時光內桔萎! 四人心頭駭然,一時作聲不得,只是面面相覷。 又過約摸一盞茶時分,轎中人長籲了一口氣,便聽冷風月虛弱地道:“是你……救了在下!” 轎中人道:“是。” 冷風月又道:“你是誰?竟能救我身上所中的……” 轎中人打斷他的話道:“你且別問我是誰,但普天之下,除我之外,更無第二人能救你了。” 冷風月凜然道:“莫非閣下竟是……” 他的話再一次被轎中人打斷,只聽轎中人道:“你沒必要猜測我是誰,再說,就算你猜對了又管何用?我且問你,除天冥掌外,你還……” 冷風月大駭失聲,道:“你怎知我習練過天冥掌?” 轎中人道:“我當然知道,否則也救你不得了。你別打斷我的話,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冷風月果然禁聲。 轎中人又道:“觀年紀,你決不會是家父當年所說的千面狐智桐,而整個中原武林略知天冥掌練功法門的,唯有那個易容之術冠絕天下的智桐而已,你是他什麽人?” 冷風月凜然道:“那是先師。” 轎中人奇道:“是你師父?對了,你說是‘先師’,那就是說他已經死了,他定然也是死於天冥掌毒,對麽?” 冷風月也奇道:“先師並非仙逝於天冥掌毒,不知閣下因何有此一問?” 轎中人道:“這就奇了。” 少頃又道:“聽語氣你對你師父敬愛有加,因何他要害你?” “害我?!”冷風月大驚道:“不!先師決不會害我。” 轎中人道:“那他爲何要傳你天冥掌?” 冷風月道:“先師傳在下天冥掌,正如恩同再造又怎會是害我了?” 轎中人歎道:“方才替你療傷之時,我也發現閣下骨骼奇佳,實是練武的上上之選,難怪智桐會找上了你。” 冷風月道:“在下實不懂閣下言中之意。” 轎中人道:“若閣下不練天冥掌,決不會落到今日這一步,實不瞞閣下,此時你已形同廢人,不僅渾身武功全廢,而且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習武了。” 寂靜。 驀然,一聲令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從轎中傳出:“不——!” 哀嚎聲歇,轎中人才又淡淡地道:“能撿一條命,已經是上蒼之意,讓我今日遇上你了。相信我說的話,縱是家祖學究天人,創下這路天冥掌法,也終不免死於自創武功,而家父直到自己毒發身亡,也未能悟透因何至此。昔年家父無意間將此套掌法泄露給了智桐,一旦得知,便叮囑他千萬不可習練,更不許遺害後人,其時智桐在中原武林已名頭甚響,但仍不是家父之敵,只因家父早些時已發現自身隨時皆會突然走火入魔,有求于智桐,才……唉,不說也罷,反正智桐發下毒誓之後,家父才放他回中原的,沒想此人如此……如此不守誓言,竟要陷害於你。對了,你叫什麽?” 一陣沖天狂笑之後,才聽冷風月咆哮道:“不!不!你騙我!先師他老人家……不!不!!” 轎中人道:“我沒必要騙你。我只想問你一句:你見過智桐本人習練天冥掌麽?” 冷風月喃喃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爲了給他報仇,我冷風月數次險些送命……” 轎中人道:“原來你叫冷風月。” 冷風月仍舊喃喃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轎中人輕歎了一聲,道:“但願如此就好。只是我很想知道除天冥掌外,你還練了何種……不,不對,似乎是中了一種毒藥,一種極厲害的毒藥,你能告訴我是什麽嗎?方才我替你吸出體內的天冥掌毒時,那種古怪的東西差點使我也功力喪盡。” 特達等四人聞言心頭大震,卻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良久無聲。 轎中人又道:“你不說也罷,反正遲早我總會知道的。然我可以告訴你,我公孫鸛並不怕那種毒物,因爲連你體內的毒液我都能替你吸出來。現在你去吧,盡可以放心,若不再習武,你依然象一般人那樣長壽的。” 冷風月又過良久才幽幽長歎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語調一轉,變得極爲冷漠:“閣下救了在下一命,但在下並不感激。不過,在下可提醒閣下一句,古人雲人心難測,此言並無虛意,閣下初入中原,須得寸步提防。在下便因偶爾疏忽,才中了閣下方才所言的那種叫‘化功散’的毒物,卻是千佛手任空行所賜的。” 轎中人道:“千佛手任空行這名字,我倒也聽家父生前提起過,只知他的暗器功夫了得,在中原排名猶在智桐之上,莫非他也知使毒麽?” 冷風月索然道:“我冷風月在中原武林中決非正人君子,甚至可算是奸詐小人,但閣下不妨相信在下之言。除‘化功散’,外,千佛手定然尚有更難對付的毒物。在中原武林,苦論使毒,當只有胡醉和毒王觀音二人堪與其比肩。” 冷風月陰狠狹作,幾乎無人不知,此番言語,倒也算是平生第一遭剖腹之言。 轎中人竟然是百年前攪得中原武林人人自危的一代大魔公孫鶴之孫,若在昨日之前,冷風月定會驚抑或大笑—— 他習的天冥掌來路不明,此番遇上了正主兒,若他相信了這個自稱公孫鸛的人真是公孫鶴之後人,焉得不有大驚! 但公孫鶴被苦苦僧人,酒仙翁和破足神僧三人聯手除去之時,並未聽說他有一丁半子! 而公孫鶴初入中原爲惡時年不過二十,橫行三十載,直至被殺,也從未有人聽他有何風流韻事,此事連酒仙翁等人也確認不諱!也即是說,公孫鶴決不會留下後人。 這轎中人自稱是公孫鶴之孫,冷風月乍聞之下,定然大笑不已! 但此時,這一切對冷風月來說均無絲毫意義了,他已成爲廢人。 公孫鸛是大惑不解:“冷風月自認小人,固然言下無虛,千佛手任空行既然數十年前便以暗器功夫名揚手內,使毒功夫又是如此了得,而卻有叫胡醉和毒手觀音的兩個人在使毒功夫上堪與任空行比肩,莫非這二人便是先父聽言的……” 思忖至此,卻被冷風月的言語打斷:“在下言盡於此,告辭了。” 公孫鸛連忙道:“且慢,我想……” 冷風月截口道:“在下從不會說‘謝’字,告辭!” 公孫鸛一愣,隨即又輕歎道:“中原武林中人果然古怪,我並沒想要你謝我,你去吧。” 冷風月掀簾出轎,陡見四個長相古怪的人立在離他不到五丈遠的地方,俱是對他怒目而視,當下輕笑一聲,竟是不理不睬,只淡淡道:“只需一人便足夠了,如果哪位有興趣過來給冷某一個爽快,也許我冷風月這輩子會破例說一次‘謝’字的。” 特達似未全聽明白,奇道:“他,說什麽?” 伊達道:“他說我兄弟四人任何一人都能殺死他。” 特達高聲道:“千真萬確!”大約這四個字練的次數比較多,他竟然說的還挺流暢。 法達道:“奇怪的是,這人爲何說,誰殺了他他便要說‘謝’字?” 細達連忙道:“因爲他說‘爽快’二字,此二字的意思是說一劍便殺死他,不讓他感覺到痛苦。” 特達道:“爲何,不能一錘,便結果他,那樣也不感覺到疼。” 仍在轎中的公孫鸛不等另三人開口,便道:“讓他走吧,時已不早,咱們也該走了。” 特達等四人一聽公孫鸛開口,便即面色突變,恭敬有加。待公孫鸛語音落盡,四人一齊道了聲“是”,更不敢再爭執,只如風般各奔各位,僅在冷風月眨眼間,面前已無那頂轎子和四個長相奇特的轎夫的蹤影! 冷風月卻依舊漠然呆立原地。 |
第06章
永遠不要把燙手的山芋扔給別人。 對正常人而言,這句話的含義是,不要給別人多添麻煩。 但對飛天神龍萬人樂來說,這句話的含義卻是:不可理喻! 自他將這個自己說叫獨孤樵的人帶在身邊就幾乎沒一日不遇上怪事兒! 飛天神龍不怕打架。甚至可以說,他愛好打架。 任何愛好都是有限度的。 正如一個好賭的人,你讓他連續九天坐在賭桌邊試試! 再如你讓這個好賭成性的人,去玩毫無賭注的賭博,並且連續九天! 任何人都會肯定如果會發生這種事,那實在是不可理喻。 偏偏飛天神龍就連續打了幾天架! 不是說連續九天他每時每刻都在打架,因爲這不可能。 只不過他每天最少要打上一架而已。 最多的一天,他打了九架。 雖然沒有細算,但九天下來,他打架的次數決不少於三十。 唯一打得明白些的是第一架,那是與冷風月單打獨鬥。雖然兇險,但飛天神龍覺得打得愉快。打架如有不冒風險的呢,只要打得有道理就行。 但後來的架他就打得越來越糊塗。 似乎所有武林中人都發了瘋,不與他飛天神龍打一架就不愉快,認識不認識的全都找他了。 並且大部分時候是群擁而上! 飛天神龍覺得,這般沒規矩的打法即使贏了他,也不會使那些人名頭響亮。 然那些與他打架的人似乎沒一個考慮自己的名頭,因爲他們都說明了只要把獨孤樵交給他們,便可以不打了。 問題是,飛天神龍永遠只會是飛天神龍,他不可能答應。 因爲還有一樁使他百思而不得其解之事:天下竟真會有象獨孤樵這樣笨的人! 九天之內,在打架與息憩的空隙間,飛天神龍無時無刻不在教獨孤樵武功,可他就是一樣兒也沒學會。 因此兩個鼻青眼腫的人只得東躲西藏。 飛天神龍並不笨,有時候,就在半夢中醒之間,他會想:這個自稱獨孤樵的傢夥看起來是個燙手的山芋,誰沾上了都定然會有永遠打不完的架,應該將他扔出去爲好。 他甚至還這般思忖:只要獨孤樵學會了一絲兒武功,與他“公平地”打上一架,那他飛天神龍甘願藏拙認輸,“逃離”獨孤樵,回入森林潛心學藝,待“藝成”後再出山找獨狐樵雪“蒙欺” “受創”之辱。 他覺得這主意很不錯,但獨孤樵就是學不會一丁點兒武功,這使飛天神龍又迷惑又惱怒。 因而飛天神龍道:“獨孤樵,你***真是普天下最大的笨蛋!” 獨孤樵道:“嗯。” 此時他們是在一個山洞中,一個時辰之前,飛天神龍剛與幾個和他素不相識的崆峒派弟子打了一架,當然,那幾個崆峒弟子不是他的對手。並且他們也和其他人一樣要帶獨孤樵走。 飛天神龍又道:“你這渾蛋不但不是普通的笨,還是世間最大的騙子!” 獨孤樵道:“哦。” 飛天神龍溫怒道:“見鬼,除了‘嗯哦’之外,你就不會說別的話了麽。” 獨孤樵道:“你要我說什麽。”飛天神龍一愣,隨即道:“我問你,這些日來我爲你打了多少架。” “打了很多架。” “你可知我幾乎數度送命麽?” “不知道。” “那我告訴你,至少有五次。”“是五次麽?” “哼!第一次是與冷風月,第二次是與七個叫化,第三次是與天山二怪,第四次是與許聰和他率領的一干鷹爪門弟子,第五次是與昆侖派的邰盛等十一人。” 獨孤樵道:“果然是五次。” “五次便是五次,哪有什麽果然不果然的!” “原來是這樣。” “哼!” “……” “我問你,你幾時才能學會一丁點兒武功!” “我不是已經會武功了麽?” “真的嗎?!” “早些時你說挨打也是武功,這九天我天天挨你打,還不算會武功麽。” “見鬼!那是我在試你。” “啊……” “你‘啊’什麽?”“原來你是在試我。” “你到底要到何時才能學會?” “學會什麽?” “武功!” “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 “原來你知道!” “我知道你永遠學不會一丁點兒武功,普天下有誰能教會你一丁點兒武功,我飛天神龍甘願做他的徒弟!” 未等獨孤樵開口,洞口外突然有人嘻嘻一笑,隨即傳來兩個字:“是嗎?” 飛天神龍一驚,飛身立於獨孤樵之前,喝道:“來者何人?” 洞外之人又笑道:“素聞飛天神龍出言必踐,言出如山,方才閣下之言,我鬼靈子陸小歪字字入耳,萬大俠若有興致,何不出來與小叫化賭上一賭。” 鬼靈子在泰山英雄會上的一番表演,倒是使飛天神龍大覺趣味相投,此時聽洞外之人即是他,當下哈哈一笑,步出洞來,卻見一個腰懸長劍,年約十五的嬌美少女,俏生生地立在髒兮兮的鬼靈子身側,頭不由一愣。 便聽鬼靈子嘻嘻笑道:“這位小姑娘,是峨嵋派絕因師太的小徒兒瞿臘娜,她既認定了只有陪小叫化遊山玩水才有興致,我陸小歪也是毫無辦法,萬大俠倒不必疑忌。” 未等瞿臘娜開口爭辯,鬼靈子又連忙道:“瞿姑娘,還不快過來見過這位聲名赫赫言出如山的萬大俠。” 把飛天神龍萬人樂捧爲大俠,這“大俠”二字走了的味兒,瞿臘娜焉有不知,只是年餘來跟著鬼靈子,瞿臘娜早深知這歪邪掌門的德性了,當下只白了鬼靈子一眼,轉頭朝飛天神龍衽襝道:“峨嵋派瞿臘娜見過萬……萬大俠。” 飛天神龍聽他兩人皆口稱他爲大俠,心頭不覺大是得意,抱拳笑著還禮道:“哪里哪里,兩位……少俠和女俠不必多禮。” 他自是覺得人家奉他爲大俠,也該還二小一個“俠”字才對,是故言語一頓後心靈電閃,道出了“小俠”“女俠”之稱。 瞿臘娜“嗤”的笑出聲來,隨即忽覺不妥,當下強忍住笑,把一張粉臉憋得通紅。 鬼靈子連忙道:“泰山一別數月,萬大俠依然……依然風采……這個……哈哈,當真是可喜可賀啊!” 他肚裏的文采實在太過有限,以至於不知“風采”二字後該如何捧人,只得哈哈一聲不著痕迹地掩飾過去,至於後面可喜可賀之言從何說起,就與他鬼靈子陸小歪沒啥關係了。 飛天神龍卻喜道:“少俠也是依然半朗神秀,更是大該慶賀。” 他二人一吹一拍,瞿臘娜只覺得又肉麻又可笑,忽見獨孤樵從洞內走出來,不禁“咦”了一聲。 鬼靈子卻裝作沒見著獨孤樵,自顧低頭皺眉作沈思狀。 飛天神龍一指獨孤樵,道:“這……這人冒充獨孤樵,騙得……騙嘛是沒騙過我飛天神龍,只是……” 既沒騙得過他,就不存在“只是與人天天打架”之言了,鬼靈子見他言語作難,當下道:“區區一個假獨孤樵,又怎能騙過萬大俠法眼。只是……聽說我那兩個不爭器的老徒兒,竟敢瞞著在下與萬大俠尋……自討沒趣,在下這廂和萬大俠陪禮了。” 飛天神龍呵呵笑道:“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鬼靈子佯怒道:“它日若遇見他們,爲師定以門規懲罰,否則這兩個老徒兒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飛天神龍連忙道:“陸少俠不必動怒,其實你那兩個徒弟打架也是挺守規矩的,他們雖然是以二打一,但這是他們多年來養成同進同退的習慣,須怪他們不得。” 鬼靈子道:“江湖中無人不知萬大俠一言九鼎,既是萬大俠替他們說情,在下饒了那兩個徒兒便是,只是太過便宜他們了。” 飛天神龍喜道:“好說好說。” 鬼靈子走到獨孤樵面前,繞著他轉了幾圈,煞有其事的眯著眼仔細打量,末了面上擺出一付極不相信的神色問道:“你叫獨孤樵?” 獨孤樵道:“我叫獨孤樵。” 鬼靈子煞眉道:“這可當真古怪了。” 飛天神龍道:“陸少俠覺得有何古怪?” 鬼靈子道:“在下與家師行走江湖時,那一劍刺死太陽叟東方聖的獨孤樵嘛,在下與他也是有數面之緣的,爲何眼前這個獨孤樵,在卻眼生得很……” 飛天神龍大笑道:“他本來就是假的嘛!” 瞿臘娜看了獨孤樵這多時,竟覺得他與她師父絕因師太所描述的獨孤樵面貌一般無二,只是眼神略有不同而已,此時不禁插言道:“陸小歪,我看……” 未等她將話說完,鬼靈子連忙攔腰截斷,又問獨孤樵道:“你真的叫獨孤樵?” 獨孤樵還是那句話:“我叫獨孤樵。” 鬼靈子突然沖天大笑,弄得當場三人惑然不解。 笑罷鬼靈子又道:“好哪,一個人總得有個名字的,咱們姑且就叫你獨孤樵吧。” 他說“一個人總得有個名字的”這句話時,獨孤樵忽覺腦中忽然閃過一絲遊戈不定的靈光,卻又抓它不住,只是一閃即沒。 卻聽鬼靈子又道:“你可知萬大俠武功智慧均是超人一等嗎?” 獨孤樵茫然搖頭。 鬼靈子道:“萬大俠費盡心血教你武功,可你一絲兒也沒學會,是這樣麽?” 獨孤樵道:“他是這樣說的。” 鬼靈子道:“你比牛還笨麽?” 獨孤樵道:“我不知道。” 鬼靈子轉向飛天神龍,笑道:“這傢夥當真笨得不可救藥,但在下有個牛脾氣,就是不信世間有辦不到的事情。萬大俠方才之言,在下還歷歷在耳,若萬大俠願意,在下倒想試試,” 飛天神龍道:“試什麽?” 鬼靈子道:“當然羅,若是在下教會了這獨孤樵一星半點兒武功,也是決計不敢收萬大俠爲徒的。我陸小歪在江湖中是何角色,大家心中都是有數,又怎敢給萬大俠臉上抹黑,哈哈!” 他這一吹一擠,弄得飛天神龍一時尷尬難決。 鬼靈子又道:“這傢夥冒充獨孤少俠,此時已將整個江湖折騰得亂七八糟,誰沾上他誰倒楣,這道理我陸小歪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萬大俠願意,在下倒想與萬大俠賭上一賭。” 飛天神龍道:“如何賭法?” 鬼靈子道:“就賭在下能否教會這獨孤樵武功,若在下不能,願將這顆叫化頭奉上,若在下勉強做到了,便請萬大俠讓這獨孤樵給在下……不,給這個姑娘當個差役,不知萬大俠意下如何?” 飛天神龍道:“這不太讓在下佔便宜了麽?” 鬼靈子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若論賭字,本就爲了尋個刺激。賭約是在下提出來的,且無論人品武功,在下都難望萬大俠于項背,故而如此賭法,在下倒以爲公平得很。” 飛天神龍道:“但這……這獨孤樵曾使……曾使……” 鬼靈子介面道:“在下也略知這獨孤樵曾使萬大俠飽受厭煩之苦,但此時咱們把他當作賭注,而他自己渾然無知,豈不是……豈不是……哈哈!” 飛天神龍喜道:“好!便依了你。” 神色一肅,又道:“但這賭約卻得改改。” 鬼靈子一愣,卻聽飛天神龍又道:“瞿姑娘美貌如花,這個冒充獨孤樵的傢夥給他當差嘛,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哈哈。” 瞿臘娜粉面一紅,卻不便多言什麽。 飛天神龍續道:“但陸少俠你的項上之頂,於我卻沒絲毫用處,依在下之見,若閣下輸了,便須在令師姚大俠面前替在下分解兩句,就說柳家堡的連二當家對在下猝施辣手,在下一時失手將其打落懸崖,卻也怪在下不得。” 鬼靈子此時已知個中原委,當下哈哈笑道:“此乃小事一樁,何足挂齒,包在我小叫化身上就是了,只是如此一來,豈不大讓小叫化佔便宜麽?” 飛天神龍道:“沒有沒有。”稍停又道:“不過有一句話陸少俠也需傳到:俗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倒不是我飛天神龍怕了丐幫!” 鬼靈子道:“那是當然,萬大俠既這麽說,咱們便一言爲定了。” 飛天神龍連忙道:“一言爲定!” 鬼靈子轉向瞿臘娜,難得認真地道:“瞿姑娘。這獨孤樵看起來真是笨之極矣,咱們事不宜遲,這便帶他走吧。” 未等瞿臘娜開口,飛天神龍便搶著道:“陸少俠的話嘛,我飛天神龍是不敢不信的,只是……在下又怎知過些日子後這獨孤樵是真會武功還是不會呢?” 鬼靈子道:“這樣吧,咱們以半年爲期,屆時咱們還在此地相見,萬大俠一試便知,不知萬大俠意下如何?” 萬人樂雖想半年期限未免過長,但轉念一想,獨孤樵之笨確是聞所未聞,自己把手教了他九日他尚且一絲也不會,興許半年後仍是一般。當下道:“好!咱們半年後見。” 話音落時,人已飄上樹梢穩去。 瞿臘娜“格格”一笑,道:“陸小歪,我可真服了你那三寸不爛之舌。” 鬼靈子扮個鬼臉,道:“這叫做大丈夫鬥智不鬥力,否則嘛,嘻嘻,你又怎會跟定我不放!” 瞿臘娜面色一紅,“呸”了一聲。 鬼靈子又道:“此番咱們賺了獨孤樵,實可謂大功一件,縱是我那老叫化師父,定也不敢小覰於我了,哈哈!” 瞿臘娜道:“我僅知獨孤少俠是胡大俠和童少俠的拜弟,黑道中人得了他便可要挾于胡大俠和童少俠。但如此衆多的俠道中人爭相搶奪獨孤少俠,是何用意,我卻是一概不知。喂,陸小歪,這究竟是何道理?” 鬼靈子搪塞道:“這個嘛,我也不大清楚,大約是……嗯,自泰山英雄大會之後,胡大俠他們便隱身不見,武林中無人主持大局,大約白道群雄是想逼胡大俠,出來做白道武林盟主吧。” 瞿臘娜道:“這也有幾分道理,然令師得胡大俠傳丐幫不宣之秘的‘打狗棒法’又繼任丐幫幫主,縱是胡大俠英年歸隱,令師也完全可以擔當起主持武林正義之大局了,何況自泰山英雄會之後,任空行等幾個魔頭也極少在江湖露面……” 鬼靈子截口道:“算啦算啦,這些武林大事與咱們無甚關係,眼下最要緊的,是將獨孤少俠送到……嗯,你跟著我走也就是了。” 瞿臘娜噘著小嘴,瞪了鬼靈子一眼。 二人剛欲走步,忽見飛天神龍又飄然而至。 鬼靈子大吃一驚,正不知如何區處,卻聽飛天神龍道:“陸小俠,尚有一事不要。” 鬼靈子故作坦然道:“何事不要?敢請萬大俠言明。” 飛天神龍道:“內力算不算武功?” 鬼靈子奇道:“那當然算。” 飛天神龍笑道:“那就是了,我飛天神龍此番若不趕回,那可就輸定了。” 鬼靈子惑然道:“在下實不知大俠此言何意?” 飛天神龍道:“令師是名滿天下的丐幫幫主,功力何等深厚,這且不說,就論你那兩個徒弟天山二怪,功力之深厚也是人人皆知的,我雖然相信令師姚大俠不會幫你使詐贏我,但若你令天山二怪將內力強行注入些給獨孤樵,在下豈不是輸定了麽?” 鬼靈子只覺啼笑皆非,卻也滿面肅然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便是駟馬難追了,我鬼靈子若使詐,便自甘認輸,更談不上試不試的了!” 飛天神龍喜道:“好,在下相信你了!” 言罷又一晃不見。其身形之快,連鬼靈子也大爲歎服。心道若非以言語說動,而以武力強奪,縱是與瞿臘娜二人聯手,只怕也難以勝得了飛天神龍。更何況飛天神龍還有獨孤樵做擋箭牌,要強奪那更是難上加難了。 鬼靈子這般思忖,飛天神龍自是不知,此時他已身在三四裏開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鬼靈子,此番你可有架要打了,哈哈!” 再燙手的山芋,扔出去半年後再撿回來,那是決計不會再燙的了。 飛天神龍覺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
第07章
莽莽林海,聲浪如潮。 對於飛天神龍來說,這一切他是再熟悉不過了。 小島的啾啁聲,樹葉擦動的沙沙聲,枯枝脫落而不易被人覺察的輕微聲響…… 這一切飛天神龍都能清晰地聽到。 甚至不僅是聽,而且是“看”到了那些聲響。 他可以看見森林裏的一切! 一切都令他心曠神怡。 連熊狼虎豹撲食弱小動物的舉動和縮小動物發出的絕望慘叫,都會令他心曠神怡! 事實上,他的一切稟性,都是森林賦於他的。 比如說他常常殺狼。 他覺得狼在很多時候,都不橫規矩,喜歡以衆敵寡。這不公平。 好在生活在森林中的狼幾乎沒有,縱若有,也是因遷徙路過。 所以森林是美麗的。在飛天神龍心中,森林永遠是美麗的。 此時,飛天神龍盡情呼吸著森林中那種他早已熟悉的味兒,只想美美地睡一覺。 任何人只要連續幾天與人劇鬥,之後都會想美美地睡一覺的。 更何況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森林就是飛天神龍的“家”。 他真的躺下了。 他躺在數千萬年來由枯葉鋪成的厚厚的“床”,心頭的暢快難以言表,他相信自己會很快進入夢鄉。 但就在他將要閉上眼睛的一刹那,看到了一種在森林中他從未看見過的東西。 一雙腿。 一雙人腿。 確切他說,是一雙懸在空中晃悠著的人腿。 他使勁兒眨眨眼睛,確信透過濃密的枝樹間看到的在十丈開外晃悠著的那東西確實是兩條人腿。 他彈起身,只兩個起薄,便到了那棵歪脖樹下。 當然,最先能肯定的一點是:有人上吊了。 飛天神龍微覺溫怒,雖然任何人要上吊均與他無關,但這人竟然在如此美麗的森林裏上吊,那就太沒道理了! 一陣微風吹過,將那懸吊著的人翻了個個兒。 飛天神龍陡然大吃一驚。 他沒理由不吃驚,因爲上吊者竟然是冷風月! 九天之前,他差點兒命喪此人之手,只是因爲某種不爲他所知的原因,才僥倖擺平此人。 冷風月真會因一敗而自盡麽,那也太沒大丈夫氣魄了。飛天神龍覺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他必須弄個明白才成。 飛天神龍輕輕一躍,雙指有若鐵剪,早剪斷了那條白練,將冷風月輕輕放在地上。 伸手一探,發覺冷風月心跳已停,幸喜身體尚有一絲兒余溫。 飛天神龍當即運足內力,緩緩輸入冷風月體內。 他必須救活冷風月,告訴他一個道理: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能屈能伸。 一盞茶時分之後,冷風月己停止跳動的心臟,開始輕微顫動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冷風月的心臟方牙始有規律韻跳動,而飛天神龍渾身已被大汗濕透。 飛天神龍撤了內力,自顧盤膝行功。 大約過了半盞茶時分,冷風月虛弱地道:“你爲何要救我?” 他雖然開口說話,但並未睜開眼睛。對他來說,誰救都是一樣,或者說,誰救他都是不應該的,因而聲音中充滿絕望和落泊之感。 飛天神龍正閉目行功,聞聲一驚睜開眼來,見冷風月慘白的面色已然轉紅,顯是已從鬼門關遊回來了。當即收功,淡然道:“因爲我想告訴你一個道理。” 冷風月聞言也是一驚,睜開眼來,見飛天神龍正看著自己,不禁失聲道:“是你?!” 飛天神龍道:“我正想好好睡一覺,是閣下的兩條腿打擾了我。” 冷風月索然道:“閣下此言並不幽默。並且在下不但不會感謝閣下敘我性命,反倒會怪閣下多管閒事。” 坐起身來,淡然地看著萬人樂。 飛天神龍並不以爲忤,也淡然道:“九天前在下差點命喪閣下之手,在下當然不該救你。” 冷風月冷冷道:“但你救了。” 飛天神龍道:“因而閣下也用不著謝我,在下救你,實是爲了在下自己。” 冷風月冷哼了一聲。 飛天神龍又道:“待在下告訴你一個道理之後,閣下盡可再擇樹而吊,在下決不干預便是。” 冷風月依舊一言不發。 飛天神龍續道:“平心而論,你我二人公平決鬥,那是誰也勝不了誰。當日閣下猝然出手,占了先機,且又不顧自家性命大出同歸於盡之招,致使在下防不勝防,幾欲命喪閣下之手,然閣下突然撤力罷鬥,個中原委,在下並不得而知。但你我均心頭雪亮,當日躺倒於地的,本應是在下,閣下並未輸。” 冷風月還是默不作聲,只索然看著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又道:“當日在下身處絕境,絕未料到閣下竟會突然收力,以至重創閣下,那叫做雖勝猶敗。但咱們武林中人比鬥,只論結果而不究其因,閣下確實是敗了……” 冷風月突然截口道:“方才閣下自言只告訴在下一個道理。” 飛天神龍一拍額頭,道:“多謝閣下提醒。” 稍停又道:“在下要說的道理果然只有一個,那就是: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能屈能伸。” 冷風月道:“就這些麽?” 飛天神龍想了想,又道:“俗言道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閣下若欲報一掌之仇,在下隨時候著便是。” 冷風月道:“這是第二個道理,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哈哈哈哈!”笑聲淒苦而落寞,直若落入陷井的獵物最後發出的絕望的哀嚎! 飛天神龍凜然一驚,道:“這果然是第二個道理,在下倒是自失其言,這……這可如何是好?” 略作思忖,便已有了計較,眉頭一展,道:“方才在下自言告知閣下一個道理後便對閣下再行上吊袖手旁觀,而在下自失其言,既告訴了閣下兩個道理,那在下理應略作彌補。閣下若無異議,在下可將此條白練結上活套,挂在閣下方才上吊的地方,再幫閣下將頸項置入套中,也算扯平了在下多言之罪,不知閣下以爲如何?” 冷風月武功全廢,本已心灰意冷且又一貫心高氣傲,方尋如此蒼莽密林尋求解脫,卻偏偏遇上了行事邪乎荒唐的飛天神龍,多手多腳將他救了,還沒來由的受了一頓教訓,心頭正自怨怒,又聽他這他說話,如若貓戲耗子一般,當下“騰”地站起身來,暴怒道:“萬人樂!姓冷的受你一掌之賜,此時已無半點武功,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姓冷的若皺一下眉頭,便不算娘生爺養的!你卻用不著這般戲弄於我!” 他哪里知道飛天神龍完全不存一絲兒戲弄之心,聞言竟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冷風月又道:“萬人樂,若你算是條好漢,便給大爺一個爽快,我冷風月到了陰曹地府,也決不怨你!” 飛天神龍又愣怔了良久,才結結巴巴地道:“你……果然……武功盡失了麽?” 冷風月怒道:“大爺我今日落入你手,那也是天數使然,姓萬的,你動手吧!” 話音方落,忽聞一聲嬌喝:“何人敢傷我家主人!” 飛天神龍和冷風月只覺一團紅影電閃而至,心頭正覺詫異,定睛看時,卻是一位年約雙十的紅衣女郎,俏生生立於冷風月身前,此時粉面含霜,怒視飛天神龍。 冷風月頓時心頭酸甜滲半,只道出一個字來:“紅……” 來的正是黃龍堡中冷風月的心腹愛婢紅婢。 紅婢轉過身來,看著冷月風,關懷之情溢於言表,低聲道:“堡主,奴婢到中原兩個多月了,今日才得見堡主,奴婢好……好喜歡。” 冷風月伸手將紅婢攬入懷中,心頭的滋味端的難以言傳,過得良久,才道:“你,你爲何要到中原來。” 紅婢泣聲道:“堡主年餘未歸,奴婢放心不下,是以……奴婢救駕來遲,還望堡主恕罪。” 冷風月輕歎了一聲,並未多言。 紅婢脫懷而出,跪在冷風月面前,凜然道:“堡主若不饒恕,奴婢願一死謝罪!” 冷風月伸手扶起紅婢,歎道:“我……我怎能怪你。” 紅婢立起身來,道:“多謝堡主不怪之恩。” 稍停又道:“堡主,你瘦多了。” 冷風月呆呆地看著紅婢,滿目愛憐。 紅婢也不轉身,右手食指往後一撇,道:“堡主,是這人意欲不利於堡主麽?奴婢這便殺了他替堡主出氣可好?” 飛天神龍先前聽紅婢一口一個堡主,還兀自覺得奇怪,此時聽她竟要殺了他替冷風月出氣,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紅婢驀然轉身,嬌喝道:“你笑什麽?” 飛天神龍道:“你家堡主也奈何不了我,小小一個奴婢,也敢口出狂言,我飛天神龍能不笑麽?哈哈哈!” 紅婢怒道:“飛天神龍?哼!好大的口氣!今天便叫你嘗嘗姑奶奶的手段!” 正欲出招,卻聽冷風月連忙道:“阿紅且慢!” 紅婢瞪了飛天神龍一眼,才轉身對冷風月恭恭敬敬地道:“是,堡主,但他——?” 冷風月對紅婢輕輕一笑,隨即滿面陰沈,看著飛天神龍,一字一句地道:“姓萬的,九日前姓冷的蒙你賜了一掌,方有今日之事。今日閣下卻救我一命,咱們兩不虧欠。往後相見,咱們是敵非友。正如方才閣下所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閣下若不後悔此時讓姓冷的離開此地……” 飛天神龍打斷冷風月的話頭,道:“不後悔不後悔!此時你武功全廢,你的奴婢又是女流之輩,這種架我飛天神龍是決計不打的。你們快去吧,我可要好好地睡一覺了。” 冷風月緩緩地點點頭,低頭對紅婢道:“咱們走吧。” 言罷轉身一步步朝西而走,紅婢又瞪了飛天神龍一眼,才轉身跟上冷風月。 飛天神龍哈哈一笑,自顧回到“床”上躺下,自言自語道:“要死可沒那麽容易,也不看看地方……”他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飛天神龍臨睡前的自言自語雖然有些兒邪乎,但也不能算是全錯。 真正自己要死的人並不多。 並且,死,其實是一樁很簡單的事情。 尤其是江湖中人,死簡直就象睡覺一樣平常。 但有一點飛天神龍沒錯:死,是受時間和地點限制的。譬如說,飛天神龍自言自語之時,是他與冷風月以性命相搏之後的第九天。 對許多人來說,這一天很平常。 甚至可以說,“這一天”就是“其他一天”就是“任何一天”。 除了特定的人,這一天根中本不存在“第九”這個概念。 而另外一些人,這一天也許是“第三”也許是“第十”。 這並不重要。 因爲任何一天都會有人“生”,象死那樣生,也都會有人“死”象生那樣死。 重要的是,對於鐵運算元田歸林來說,這一天是他的“第十”——中冷風月天冥毒掌後的第十天! 他將在這一天毒發身亡。 這本是注定了的事——雖然他不想死,因爲還沒能找到獨孤樵——如果他同時也注定了必須死在目前他所躺著的地方的話。 他是躺在一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木棚裏。 離木棚不到五丈遠的地方,有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清澈的溪水裏,有魚兒遊來遊去。 溪岸和木棚的四周,是一派鳥語花香。 木棚雖簡陋,卻很結實,因爲它是鐵姑的手筆。 但此時鐵姑不在,躺在木棚內的,只有一個鐵運算元田歸林。 他面色黑裏透青,一動不動。 事實上,從前一天開始,他就是這個樣子。當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比鐵姑更知道這一點了,從他中了冷風月天冥掌的那一刻起,鐵姑就日夜陪伴著他。 開始的時候,他是每天昏迷一次,後來兩次,再後來三次,到第九天,他就徹底昏迷了。 毒發時間一天比一天長,一天比一天迅猛,這使鐵運算元很傷心。他不是傷心自己的死,而是傷心愧對大哥白馬書生柳逸仙的重托,未等找到獨孤樵,並把他帶回柳家堡。 鐵姑倒是很快活。 她將鐵運算元田歸林抱到這兒,爲他搭了木棚,又不知從何處弄來許多的酒肉,每當田歸林清醒的時候,就勸他大塊的吃肉大碗的喝酒。 田歸林當然明白她也知道他最多只能再活十天。 但田歸林不明白黑力鐵姑爲何如此開心。 初時他以爲她是幸災樂禍,便拒絕吃肉喝酒。 直到第三天,田歸林才知道她不是因爲他倒楣而開心。 因爲那天鐵姑很認真地說道:“你這沒良心的,現在你總跑不了了吧。” 田歸林大皺眉頭。 鐵姑又道:“反正我鐵姑跟定你了,縱是陰曹地府,鐵姑也跟你去走它一遭。” 田歸林心頭猛震,失聲道:“你……?” 鐵姑道:“咱們堂也拜過了,雖無夫妻之實,卻有夫妻之名。 事已至此,雖不能與你同床共枕,卻能與你同穴而葬,我鐵姑已心滿意足了。” 田歸林似是第一次認識黑力鐵姑,怔怔地看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鐵姑一笑,徑自去生火烤肉。還用她粗豪的嗓門哼起了一曲連田歸林也聽得出飽含歡快的小調。 田歸林心如潮湧,卻不知該說什麽,只默默看著鐵姑寬闊的背影。 五十多年來,鐵運算元田歸林第一次體驗到了某種他叫不出名目的情緒。 待鐵姑將肉烤熱,轉過頭來看他時,田歸林才又道:“你……” 鐵姑很快活地道:“我餓了,就吃就喝。你還是不吃,對嗎?那也好,咱們可以快些到那兒去。” 田歸林當然明自她說的:“那兒”是哪兒。 人死了,總是要到“那兒”去的。 田歸林只覺喉頭哽咽,良久才道:“不,我吃!” 鐵姑頓時欣喜若狂。 往後的六天,只要在田歸林清醒之時,他們總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鐵姑也總要哼一些並不爲田歸林所知卻能感到歡快的小曲。 於是田歸林發現了兩個奇迹。 一是,黑力鐵姑並不巨大,甚至還可算是嬌小。 二是,鐵姑的嗓門一點兒也不粗豪,反倒是輕柔妙曼。 這兩個奇迹的發現使田歸林覺得有必要與鐵姑作一次比較深刻的談話。 他招手讓鐵姑坐在身旁,輕聲道:“鐵姑。” 鐵姑道:“歸林。” 田歸林道:“以前我對你不起。” 鐵姑道:“你怎麽還未改得了婆婆媽媽的習慣?” 言罷一笑。 田歸林也淡淡一笑道:“好,以前之事,咱們一筆勾銷,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鐵姑道:“別說一件,縱是千百萬件也答應你。” 言語間握住了田歸林枯瘦如柴的雙手。 田歸林面色一肅,沈聲道:“此事事關重大,你務須替我辦妥,否則我田歸林死不瞑目!” 鐵姑見狀也整肅面容,莊重地點了點頭。 田歸林道:“年前我與二哥在江湖中找尋獨孤少俠時,無意間闖入滄州關帝廟,偶然發現此廟下另有暗室,由是機緣巧合,我與二哥在暗室中得了兩件寶物。” 鐵姑插嘴道:“難怪當初有那麽多人要追殺你和二哥。” 田歸林道:“正如俗言所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哼!” 鐵姑道:“你若早告訴我這些。姑奶奶便一棒一個打殺了那黑煞四星!” 田歸林道:“那兩件寶物一是上古幹將莫邪所鋪的魚腸劍,二是《陰陽大法圖》。” 鐵姑道:“什麽《陰陽大法圖》,名字怎的這般怪?” 田歸林道:“休要打岔,待我稍後告知於你。” 略停又道:“我與二哥分藏二寶,東竄西躲,便是爲了勿讓上古寶物落入宵小之手。因那二寶之旁有竹筒附言道:‘五百年後,有緣者當得入此寶,取此異寶,若君憑此而盡斬天下妖魔,則餘瞑目也!爾等雖得此寶,尚望量力行之,若無雄才大略,請交受與有德之人,切忌貪婪,徒遭殺身之禍……’其時我與二哥商量,咱們雖非宵小之輩,卻也並非雄才大略之人,便合計將此二寶獻給千杯不醉胡大俠。不料先是滄州七雄,後是黑煞四星,後又是飛天神龍,他們雖不知我與二哥自滄州關帝廟中所得何物,卻一路窮追強逼。彼時胡大俠又正受屈蒙冤,難得見其俠蹤,以至二哥被飛天神龍萬人樂一掌打下深淵,定然已無幸理。二哥身上的《陰陽大法圖》,也一併失落了。” 長歎了一口氣,田歸林又道:“二哥既亡,田某本也不欲獨活,不料正巧來了千杯不醉胡大俠,驚走萬人樂,又得胡大俠一番教誨,我方活到今日。胡大俠無論人品,武功,俱是卓立不群,我便將魚腸劍託付於他了。” 鐵姑道:“正該如此,只不知相公要鐵姑做的事卻是——?” 田歸林道:“二哥葬身之處,四面皆是千仞絕壁,憑我這般武功,自難下去一探究竟,然那《陰陽大法圖》,卻是習練絕世內功之秘訣。上古異物既已現世,總會有有緣之人得之。我要你做的事,便是待我死去之後,將此消息傳與胡大俠或姚大俠。” 鐵姑顫聲道:“相公,莫非到今日,你還不知鐵姑之心麽?” 田歸林道:“聽我說,據那竹簡所載,《陰陽大法圖》早被人撕成兩塊,我與二哥所得的,不過其中一半,若欲修練蓋世神功,必得另一半作輔,這一節也務請轉告胡大俠。” 鐵姑泣聲道:“不!我!我……” 田歸林似未聽到鐵姑的聲音,續道:“現在你聽好,我將二哥葬身之處告之於你,你可要記牢了。” 接著便把雷音掌連城虎跌落的懸崖位置詳細地道了出來。 鐵姑早已泣不成聲。 田歸林厲聲道:“可記住方位了麽?” 鐵姑茫然搖頭。 田歸林歎了口氣,又將那方位詳盡描繪了一番。 鐵姑邊流淚邊點頭。 直到鐵姑能將那方位畫出來了,田歸林才鄭重地道:“請恕田歸林重傷在身,不能叩謝恩人,若有來世,田歸林定當含珠銜草以報!” 鐵姑濃眉一豎,怒道:“你若再這般說話,我黑力鐵姑立時便死在你面前!” 田歸林神色一凜。 卻聽鐵姑又輕聲道:“相公,你終是不肯叫我一聲娘子了。 對嗎?” 田歸林呆呆看著鐵姑淚水盈盈的眼睛,良久,終於輕輕道了一聲:“娘子,委屈你了。” 鐵姑破泣而笑,嚶嚀了一聲,撲入田歸林懷裏。 當然,田歸林眼前一黑,立馬便昏過去? ——這與鐵姑偉岸狀碩的身體無關,說了這許多話,田歸林又到昏迷的時間了。 之後數日,他二人便以相公娘子相稱,雖一個蒼老枯瘦,另一個豐滿壯碩,倒也沒有什麽不協調。 田歸林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巨石,雖因未找到獨孤樵時而不免有一絲兒惆悵,總還是心安理得的。 鐵姑似是不知她的相公留世之日不多,終日喜氣洋洋,活象一隻巨大的蝴蝶,在木棚內外飄進飄出。 這樣便到了田歸林中天冥掌後的第九天。 田歸林不會再清醒了,這一點鐵姑很明白。 於是鐵姑將從員外莊帶出來所餘下的銀子全部帶上,踏著夜色離開了木棚。 她到了安康鎮。 一個靠在街旁替人寫訴狀爲生的窮儒從未見過十兩以上的紋銀,自然,在一百兩銀子面前,他會以全家七口人的性命立下毒誓,永不透露爲一個巨大的姑娘寫的那封長信的內容。甚至他還願意操起對他來說極不熟練的砍刀,劈出一塊手掌寬且一頭尖的木牌,依言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刻了這樣一行字: “鐵運算元田歸林及愛妻黑力鐵姑之墓”。 然後鐵姑捉住了一個身負二袋的叫化,問明他確是丐幫弟子後,將那封信和十兩銀子遞過去,囑他此信務必親手交給他們前任或現任幫主。 那叫化肅然受命,星夜奔赴長安。 鐵姑一貫粗豪不讓鬚眉,此時卻心細如毫,她還剩三兩銀子,於是她買了兩把鐵鍬。 趕回木棚時,已是次日已牌時分。 木棚內的田歸林,除面目黑裏透青之外,活脫脫象一個熟睡的嬰兒。 鐵姑只看了田歸林一眼,便拎著鐵鍬到了她早已選擇好的那塊高地。 那塊高地離木棚大約有十八丈遠,上面長滿野草鮮花。 鐵姑笑了,並且哼起了歡樂的小調。 在她手中,鐵鍬如同幼兒的玩具,但對於象挖坑這樣的活來說,這“玩具”比她那根重達八十餘斤的鐵杖管用。 不到半個時辰,她就掘出了一個寬約四尺,長八尺,深約五尺的大坑。 但她覺得這坑應該至少深一丈才行。 她跳上坑來,將那窮儒給刻了字的木塊插在坑的西頭,扔下那柄已卷了口的鐵鍬,撿起另一柄,正要再跳下的時候,她突然看到了一頂轎子飄忽而來。 四個長相古怪的轎夫和一頂黃色的轎子! 誰也沒露出驚訝的神情。 他們相互對視了一忽兒,鐵姑忽然笑了,道:“你們幫我個忙兒成不成?” 轎中傳出聲音:“特達,是什麽人?” 如此詳和渾厚的聲音,自然是出自公孫鸛之口了。 特達道:“一個人。” 法達道:“一個女人。” 伊達道:“一個大女人。” 細達道:“一個大女人挖了個大坑。” 鐵姑聽他們說話聲音既生硬又彆扭,顯得甚是滑稽,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特達道:“你笑什麽?” 鐵姑道:“你們說話象假的一樣,我就笑了。” 法達很認真地道:“我們從來不說假的話,所以你不應該笑,你叫什麽?” 鐵姑道:“我叫鐵姑,也叫黑力鐵姑,你們又叫什麽?” 法達道:“我叫法達。”依次指著另三人又道:“他叫特達,他叫細達,他叫伊達。” 鐵姑道:“原來你們是四兄弟。” 特達道:“我們不是四兄弟,我們比兄弟還要親。” 法達道:“你要我們幫忙,是要幫你挖這個坑嗎?” 鐵姑道:“不是,這個坑我很快就能挖好了,我是想請你們稍候替我家夫君和我蓋上土,行嗎?” 特達奇道:“蓋上土是什麽意思?” 鐵姑道:“我家夫君很快就要死了,他死了我也就要死了,我們要合葬在這個坑裏……” 伊達打斷鐵姑的話道:“不對不對,就算你家夫君很快就要死了,你也不會死的。你肯定練過武功,並且氣色很好,你斷然是不會死的!” 鐵姑道:“夫君死了,我還活著幹什麽……唉!你們不懂的。” 法達道:“你活著可以替他收屍下葬,還可以……” 鐵姑怒斥道:“放屁!” 法達一愣,才道:“我沒有放屁,你們放了嗎?” 特達、細達和伊達齊聲道:“沒有。” 轎中的公孫鸛忽然道:“姑娘,此情可感,此舉甚愚。” 鐵姑一愣,惑然道:“你是誰?爲什麽要教訓我?” 公孫鸛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該選擇這個地方。” 鐵姑覺得此言甚是無禮,但公孫鸛的聲音中似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令她發不起火來,當下只淡淡地道:“爲何我不該選擇這兒。” 公孫鸛道:“因爲今天我們要路過這兒。” 此言更是無禮,但鐵姑也僅冷哼了一聲。 公孫鸛又道:“姑娘,你家夫君此時尚未死去,對嗎?” 鐵姑沈下臉,一言不發。 公孫鸛也不以爲忤,續道:“可否讓在下看看,興許他還有救。” 鐵姑淡然道:“此時此刻,縱是胡大俠在場,也定然是束手無策了,你能救他了嗎!” 公孫鸛道:“姑娘口中胡大俠,便是姓胡名醉的那人麽?” 鐵姑生硬地道:“是又如何?” 公孫鸛道:“此人之名,我等雖初入中原未久,倒也聽許多武林中人談論過,聽說他酒量天下無匹,武功蓋世,醫術更是通玄,惜乎在下薄緣,未能謀其一面。然姑娘說你家夫君既未死,又言胡醉也難救他,內中定有古怪。在下不才,論醫道決不敢與胡醉攀比,但在下能救的某種病,胡醉倒的確是束手無策的,若我猜的不錯,尊夫得的定是在下正巧能救的那種。” 鐵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待她笑罷,公孫鸛才又道:“在下大言不慚,姑娘理當發笑,然姑娘能否容我猜猜尊夫病狀,若一猜不中,我等自當盡速……不,但憑姑娘吩咐。” 鐵姑調侃道:“此言當真?” 特達大怒道:“我家少……,我家阿鸛何時說過不算數的話,哼!” 他本想叫“少主”,但因多次被公孫鸛責訓,臨時總算改了過來。 公孫鸛道:“姑娘,尊夫可是面目黑裏透青?” 一言既出,鐵姑頓時驚駭莫名,良久,才失聲道:“你……你是……你怎麽知道?!” 公孫鸛輕歎一聲,自言自語道:“冷風月害人害己,當真是……唉!” “冷風月”三字出口,竟使鐵姑震驚得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卻聽公孫鸛道:“姑娘,快帶咱們去救尊夫,再遲就來不及了。” 鐵姑宛如大夢初醒,失聲道:“你……你真能救歸林?” 公孫鸛道:“天冥掌毒,普天下只怕唯有在下一人能治了。” 鐵姑大喜過望,不管田歸林早無知覺,沖著木棚便高聲道:“歸林!歸林!救星來了!” 扔下手中鐵鍬,徑自奔向木棚。 她聲音及舉止之粗豪。直令特達等人目瞪口呆,直到轎中傳出公孫鸛的聲音,四人才依言起轎子也奔向木棚。 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公孫鸛在轎內道:“特達,送了病人進來。” 特達應了聲“是”,還未移動腳步,卻見鐵姑“騰騰騰”幾大步到了轎前,不由分說,一手抱了田歸林,另一手便去掀轎簾。 法達等人剛道了聲“不可!”身形甫動,轎簾早被鐵姑掀開。 轎內端坐著一年約四十的儒雅書生。 一襲亞麻色衣袍。 一張成熟英俊的臉。 一副祥和之態。 一雙平平常常的眼睛。 鐵姑一愣:她不相信此人竟會武功。 當然,不會武功而精醫道之人甚多,但田歸林得的可不是一般的“病”。 天冥掌毒,是不可能僅靠藥物針炙而不輔以內力可治癒的。 一愣之後,鐵姑大爲失望。 的確,若說公孫鸛是聖朝當科狀員,那是不會沒人相信,但若說此人竟然會武,至少鐵姑是不會相信的。 特達、法達、細達和伊達四人,此時恰若四截木樁,呆立原地無聲。 公孫鸛輕歎一口氣,淡然道:“天數使然,須怪你們不得,罷了罷了……” 特達等四人開聲道:“多謝少主隆恩!”俱是面露喜色。 公孫鸛見鐵姑惑然不解地看了看特達等人,又看著他自己,便輕聲道:“把他給我。” 他的言語平淡至極,絕無一絲兒霸道之氣,卻使鐵姑覺察到一種難以抗拒的威懾之力,當下茫然將田歸林遞入轎內,並輕輕放下轎簾。 轉過身來。見特達等四人俱是凶巴巴的瞪著她,鐵姑更覺茫然,道:“你們瞪著我幹什麽?” “四達”幾乎是同時冷哼了一聲。 鐵姑又道:“你們怎麽長得這般怪相?” 沒一個人回答她。 鐵姑頓即怒道:“你們都啞了麽?怎不回答姑奶奶問話?” 特達沈著臉道:“你是個壞女人,我們不回答你的話。” 鐵姑一愣,隨即大笑道:“你怎知我是個壞女人?” 特達道:“你掀開轎簾,見了少……見了阿鸛的面,就是壞女人。” 鐵姑尚未明白此言之意,便聽法達又道:“是你壞了我們的規矩,所以特達說的對。” 鐵姑猶若墜入五里霧中,茫然不解其意,轉頭看時,卻見轎底正有黑色汁液緩緩流出,心頭更是驚詫,回身便欲再掀轎簾探個究竟,卻驀然間發現面前多了道人牆。 特達等四人早一字兒排開,擋在鐵姑與轎子之間。 鐵姑大怒,卻不立時發難,當下跑回木棚,取了那根重達八十餘斤的鐵杖出來,橫眉喝道:“誰敢擋道,姑奶奶一棒打死了他!” “四達”相互對視了一眼,心頭俱覺奇異。 鐵姑的粗豪和她兵器之笨重使他們覺得奇異。 鐵姑又高喝道:“你們都不想活了麽?” 特達很認真地道:“你的話不對,我們都想活的。” 鐵姑聽其言語幼稚之極,卻又不似故意捉弄於她,怒氣不覺消了一半,高聲道:“那你們還不閃開,否則我一棒一個便打死了你們!” 特達接頭道:“你又錯啦,你的鐵棒雖然重,卻一棒一個打不死我們。” “三達”也附合道:“你真的一棒一個打不死我們。” 伊達更道:“不信你打我一棒試試。” “四達”中數伊達漢語講的最爲利索也數他最瘦小,他多賣弄了一句,卻不知自己是在點名叫陣了。 鐵姑卻認定這四人是在戲弄於她,怒火複又大熾,只暴喝一聲“好!”一杖便沖伊達橫掃過去…… 這一招正是鐵姑家傳“三十六路伏魔杖法”的第一招“橫掃千里”。本就有先聲奪人之勢,再加上鐵姑天生神力,鐵杖挾著呼呼風聲,威勢更是駭人。 伊達絕未料到鐵姑說打便打,陡見鐵杖便將擊中腰肋,大驚之下,一個旱地撥蔥,未及提氣,已然騰空躍起三尺,鐵杖堪堪從他腳底擦過。 但鐵姑家傳的杖法也端的非同小可,一招“橫掃千軍”之後,尚有三個後著,便是“點、刺、劈。” 若對方矮身避過,便使“劈”手訣的第二招“沈香救母”——力劈華山。 對方退則使“刺”中訣的“直搗黃龍”。 對方躍起則以“點”字訣的“怒指蒼天”封其下落之勢。 此時伊達未覺運氣,只躍高三尺,已是鐵杖能及之所,鐵姑大喜,一招“怒指蒼天”徑點伊達左胸乳突穴。 此穴乃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若被點中,伊達非命喪當場不可。 何況鐵姑使的是重達八十餘斤的鐵杖! 但特達,法達和細達似是對此一無所知,竟悠閒自得的負手而立。 鐵姑見伊達瞬間便欲斃命於自己杖下,心頭忽覺不好,當即撤了一半真力。 她哪知在“四達”中卻是伊達輕功最爲了得,且西域武功路數與中原武功大不相同,伊達避過“橫掃千軍”之後,雖只躍起三尺,卻已運出三成力,但見他雙腿朝後一揚,人已如“一”字形臥在空中,待鐵姑杖離他胸間堪堪只有半寸,伊達雙掌突出,早握住鐵杖末端。 鐵姑見對方招式怪異,竟未將他點中,只怪自己不該心慈撤力,冷哼一聲,正欲運足全力使一招“山崩地摧”將對方砸成肉泥,忽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當胸撞來。 電光石火之間,鐵姑早扔下鐵杖,退出一丈開處。 伊達則站在方才鐵姑立足的地方,一手扶住立於身旁的鐵杖,睡眼惺松地看著鐵姑。 原來方才鐵姑眼中陡然閃現的那團東西並非黑色,卻是伊達覆蓋金色曲卷頭髮的腦袋。他使的招式並無名目,只是順竿而下而已,但與中原各門各派武功均大相徑庭。 中原武功,如若這股握住杖端,或借力騰躍閃避,或運強勁內力隔物傳功傷敵,偏偏伊達既不借力也不運力,只似泥鰍般順竿遊下! 又偏偏鐵杖重達八十餘斤,再加上伊達的身體,重量只怕不下二百。更何況伊達下滑速度甚快,鐵姑萬難騰出一隻手來拍擊“眼面前”的伊達的頭頂百彙穴! 她若不棄杖後躍,“空門大露”的伊達瞬眼間便將撞上她並不堅硬的酥胸,那卻是毫無疑問的。 百彙穴雖屬死穴,但撞在雖隆起卻柔軟的東西上並無大礙,這也是可以肯定的。 所以鐵姑只得棄杖後躍。 並且因羞怒交激,鐵姑寬闊的面容上頓時佈滿了紅色和憤怒。 兵刃被人強奪,那種憤怒的情景伊達是理解的,但他不明白鐵姑爲何會滿面緋紅。 他並未運內力傷她,並且,在他自幼生活的環境中,方才他以頭撞擊的部位,女人們一般是不在乎的。即使用手去摸她們也不會在乎,只要你不運內力就行。 當他感覺到鐵姑突然撤下一半真力的時候,他就不想運內力傷她了。 因而伊達道:“剛才,是你自己放下鐵棒,你沒有輸。咱們重來,反正我不信你一棒一個就打死了我們。” 言罷提起鐵杖過去,將鐵杖還給鐵姑。 將鐵姑一生的所有的怒加起來,只怕也不及此時的一成! 鐵杖一接到手,更不打話,揮杖便劈頭蓋腦攻出。 伊達因有前車之鑒,此時除鐵姑第一招令他心頭微驚之外,倒也並未手慌腳亂。 但他不願與她真打。 沒有阿鸛下令“四達”中沒一個人敢與人真打。 並且只過三四招,伊達便發現縱是再有三個鐵姑和三根鐵杖同時向他招呼,自己也是遊刃有餘。 忽而杖左,忽而杖右,有時甚至站在鐵杖之上,鐵姑一套“三十六路伏魔杖法”使完,竟連伊達的衣角也未能沾一次。 鐵姑此時如瘋似狂,又一招“橫掃千軍”早已走了模樣。 伊達微覺蹊蹺。 再過三四招,鐵姑的鐵杖胡劈亂掃,更是毫無章法。 伊達似已覺出不妙,單掌握住鐵杖末端,道:“姑娘,別打啦,你不能一棒一個將我們打死,眼下已經證明了,用不著再試了。” 鐵姑雙目充血,雙臂使出天生神力,鐵杖卻若插入岩石一般,更難移動分毫。 忽聞一聲輕微的呻吟。 鐵姑渾身一震。 轎中傳來公孫鸛的聲音:“伊達,誰讓你打架的?” 聲音並不嚴厲,甚至是平和之極,伊達聞聲卻如遭雷擊,連忙松了鐵杖,肅手而立,滿面惶惑之色。 “叭”的一聲,鐵杖落在地上。 鐵姑相似癡了一般,呆呆地看著那頂轎子。 只有特達恭聲道:“阿鸛,是這姑娘說她能一棒一個打死我們四人,我們不信,伊達才去試試看的,伊達並沒有打架。” 法達和細達也道:“伊達他沒有打架。” 公孫鸛輕歎一聲,似是自言自語道:“我知道的。” 未等伊達謝恩之言出口,公孫鸛已抱了田歸林出來,徑直走向鐵姑。 鐵姑僵立原地,一派迷茫之色。 公孫鸛將田歸林遞給鐵姑,道:“在下已將他體內毒性盡除,只是他虛弱已極,此因才正在昏睡,將養半月,便無大礙了。” 鐵姑木然接過田歸林,見他面色蒼白,但先前的青黑之色果然已經褪盡,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公孫鸛轉過身來,對自他一出轎便惶然肅立的“四達”道:“特達,將轎毀了。” 伊達結結巴巴地道:“阿……阿鸛,咱們……” 公孫鸛淡然道:“第一條戒規已破,咱們用不著它了。” 特達還欲分說,卻見公孫鸛正靜靜的看著他。當下只能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從腰間取下雙錘,慢慢走到轎邊,雙錘相互猛擊數下,但見火星四濺,黃轎由簾內冒出縷縷青煙! 又擊得四,五下,青煙更爲濃密。 須叟,一陣輕風吹過,黃轎便“嘩嘩剝剝”地燃燒起來。 如此取火方式,端的匪夷所思。 但鐵姑竟未有一絲兒覺察,只顧木愣愣的看著懷中的鐵運算元田歸林。 火勢越來越旺,眼看那頂黃轎便將化爲灰燼,公孫鸛側過身,不看鐵姑一眼,輕聲道:“咱們走吧。” “四達”應了聲“是”,特達法達迅捷奔到公孫鸛身前,細達伊達則立于公孫鸛之後,待特達左腳邁出第一步,其餘四人——包括公孫鸛在內——竟也一齊邁出左足,且五人邁出距離一般長短,恰似量出來的一般。 法達仍然舉著一把傘似的舉著他的方便鏟。 鐵姑也仍象癡呆了一般僵立原地,對公孫鸛他們的離去毫無知覺。 |
第08章
星夜兼程,疾趕數日之後,已入湖北境內。 獨孤樵自是茫然不知,瞿臘娜卻對鬼靈子專擇荒山莽林而行大不以爲然。 鬼靈子雖不想解釋,但他明白必須這樣做。 他雖置身江湖未久,但江湖中弱肉強食的道理,他心裏比誰都清楚,每日練功不綴。此時鬼靈子的身手,江湖二流高手絕難與其比肩,但他同樣明白,若遇上象千佛手任空行那般惡魔巨梟,他們非但不能將獨孤樵安然送到柳家堡,並且可以肯定,他和瞿臘娜必將性命不保! 置身於變幻莫測的江湖,須得步步小心。 瞿臘娜口上不說,心頭卻對鬼靈子的小心翼翼覺得好笑。 但她沒有笑。 甚至還隱約希望鬼靈子能永遠這樣才好。 因爲就在他們從飛天神龍手中騙得獨孤樵的第二天,鬼靈子就不再是個小叫化子。 不但不是個小叫化,而且是位俊俏雅致的錦衣公子。而獨孤樵則變成了青衣書僮。 “書童”年長於“公子”,未免有些欲蓋彌張,但瞿臘娜並未反對鬼靈子這樣做。 因爲她覺得身旁有一位“錦衣公子”相陪,實在比身旁陪著一個髒兮兮的小叫化要強得多。 恐怕所有女孩子都會這樣想的。 瞿臘娜是個女孩子,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 她這樣想並不奇怪,只是她覺得鬼靈子冒充文士有些滑稽。 鬼靈子倒一點兒也不覺得滑稽,他只是覺得彆扭。 因而一入鄂境,他便長舒了一口氣,道:“再過得三天,咱們便可趕到柳家堡啦!” 瞿臘娜莫名其妙地覺得有些失望,道:“到時你便可以再做個叫化子,對嗎?” 鬼靈子呆呆看著她沒作聲。 瞿臘娜嬌面一紅,嗔怒道:“你看著我幹嘛?” 鬼靈子連忙道:“咱們該歇一會兒,吃點東西再走了。” 三人席地而坐,鬼靈子從肩上取下布袋,忽然道了一聲:“糟糕。” 瞿臘娜奇道:“什麽糟糕?” 鬼靈子道:“咱們的食物只夠這一頓吃的了。” 瞿臘娜突道:“令師雖是丐幫幫主,閣下卻是個假叫化,又不受幫規約束,且巧取豪奪最是歪邪掌門拿手好戲,區區一點兒食物,陸大掌門豈非手到……手到騙來。” 言罷格格嬌終不已。 鬼靈子一抱拳,故作雅狀道:“承瞿姑娘擡愛,在下縱是赴湯蹈火,也總是要使出渾身解數,坑蒙拐騙些食物來的了。” 話音方落,忽聞十丈開外有人淡淡道:“姚大俠之高足,果然光明磊落,敢做敢當。在下佩服之至。” 鬼靈子心頭一凜,正欲喝問,眼前早多了一對少年男女。 男的年約二七,俊美非凡,恰似玉樹臨風。 女的年約十五,俏麗絕倫,絕非塵世中人。 來者非它,正是昔年“武帝”太陽叟東方聖禦前的金童玉女! 鬼靈子心頭一驚:他和瞿臘娜聯手,決非金童玉女之敵。 心頭雖驚,面上卻了無異狀,只淡然一笑道:“原來是你。” 金童也淡然道:“是我們。” 瞿臘娜則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玉女,似癡了一般。 玉女的綽約風姿,清麗脫俗,瞿臘娜覺得一點兒也不真實。 玉女只應該是一個傳說或者一場夢中的仙女,可此時她偏偏實實在在地立于金童之側,距瞿臘娜不過二丈遠近。 玉女則只看了瞿臘娜一眼,便也呆呆地看著獨孤樵。 金童和鬼靈子的對話,她們一個字兒也沒聽到。 但他倆說的話。全加起來也不過七個字而已——“原來是你。” “是我們。” 之後他們靜靜對視。 二人均從對方臉上讀到了無法解釋的東西。 鬼靈子不知金童爲何面帶疲備和憂鬱。 金童也不知鬼靈子因何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 良久。 瞿臘娜喃喃道:“她……他們是誰?” 鬼靈子突然哈哈一笑,道:“在下替各位引見引見,這位是在下朋友,峨嵋派的瞿臘娜瞿姑娘,這兩位嘛,便是金童玉女,你們多親近親近,哈哈。” 但三人均未出聲。 鬼靈子指著書僮打扮的獨孤樵道:“他……” 金童打斷鬼靈子話頭,滿目怨毒地盯著獨孤樵,一字一句地道:“縱是燒成骨灰,我也知道他就是獨孤樵!” 鬼靈子吐舌嘻嘻地道:“在下倒是忘了,你們原本是認識的,只不知閣下今日到此,是……” 金童淡淡道:“殺獨孤樵。” 四字出口瞿臘娜似方從夢中驚醒,失聲道:“殺……殺不得的。” 但沒人睬她。 獨孤樵卻好象事不關己,迷茫的目光在四個面上掃來掃去。 鬼靈子哈哈一笑道:“你不能殺獨孤樵的。” 他本想再說:“除非你先殺了我。”卻見金童突然臉色一變,當即強忍住了後一句話。 半頃,金童冷冷地瞧著鬼靈子,道:“你知道?” 鬼靈子一怔,不知他這三字指的是什麽,心念電轉之間,已作出肅然狀道:“我自然知道。” 金童一付不相信的表情。 玉女幽然輕歎道:“禦兄,咱們可不能……自食其言。” 鬼靈子和瞿臘娜自不知玉女言下之意,故爾不便作聲,只靜靜看著金童。 過得良久,金童才喟歎一聲,道:“禦妹,當初你爲何要讓他救我……?” 玉女垂首道:“禦兄,當時你……” 金童截口道:“別說了,爲兄知你是爲我好,才答應他……唉!” 一聲長歎之後,又自言目語道:“既生瑜,何生亮!” 鬼靈子直聽得若墜十裏霧中。 卻聽金童冷冷道:“鬼靈子你聽著。胡醉救了我一命,其時我一無所知,是禦妹答應他咱們二十年之內不殺獨孤樵的,我金童自不會食言吧。” 直到此時,鬼靈子才知道方才金童玉女口中的“他”竟是胡醉,當下只淡然道:“好說。” 金童依舊面色陰冷,又沈聲道:“但咱們只答應胡醉不殺獨孤樵?卻沒答應不取獨孤樵性命!” 鬼靈子心頭一凜,便聽玉女也失聲道:“禦兄……” 金童只看定鬼靈子,道:“令師是名滿天下的大俠,此時更是江湖第一大幫幫主,不知閣下這位姚大俠的高足卻又如何?” 鬼靈子心頭猛震,自以爲金童欲以武力誅殺于他和瞿臘娜之後,再搶走獨孤樵。對金童這樣的人來說,將獨孤樵秘密關押二十年再行殺卻,也決非難事! 當下沈聲道:“在下愚魯,不知閣下言下之意。” 金童道:“此時在下若殺了獨孤樵,再殺你二人滅口,閣下認爲在下做得到麽?” 鬼靈子點點頭。 金童道:“閣下相信在下會這般做麽?” 鬼靈子道:“相信。” 金童道:“但你錯了。” 鬼靈子惑然不解地看著他。 金童又道:“在下不敢也不願以俠道中人自居,卻也遵言而有信之道。閣下身爲姚大俠高足,大約也不至於言而無信吧?” 鬼靈子奇道:“不知閣下此言從何說起?” 金童道:“在下想借你之手殺獨孤樵。” 鬼靈子覺得這句話很幽默,頓即大笑起來。 金童道:“閣下以爲不可能麽?” 鬼靈子道:“若將在下挫骨揚灰,此事只怕也不會發生。” 金童道:“不然,在下倒以爲此事有一半發生的可能。” 鬼靈子奇道:“一半?” 金童道:“公平地說,的確是一半,如果閣下言而有信的話。” 鬼靈子笑道:“言而有信四字嘛,在下倒不敢不隨時銘記於心,只是閣下之言,似乎太過匪夷所思了。” 金童淡然一笑,道:“在下卻不這麽認爲,若閣下還不相信,在下願以性命與閣下賭上一賭。” 鬼靈子道:“那麽閣下輸定了。” 金童道:“這麽說閣下是願意一賭的了?” 鬼靈子道:“幸好在下也有一條性命。” 金童轉頭對玉女道:“禦妹,當日你可答應過胡醉,不讓鬼靈子或其他任何一人殺獨孤樵?” 玉女聲若蚊蠅地道:“沒有。” “那就是了。”金童轉頭看著鬼靈子道:“閣下若殺了獨孤樵,在下雖未能體驗手刃親仇之快,卻也不算失信于胡醉。況且,終有一日,我金童會殺了你。” 瞿臘娜失聲道:“爲什麽?” 金童道:“很簡單,因爲在下曾在先帝墓前發下毒誓,定要手刃獨孤樵爲先帝報仇,但二十年時間實在太長了,先帝會怪在下辦事不力的,爲使九泉之下的先帝心安,只好先假手鬼靈子殺了獨孤樵,然後再殺鬼靈子以謝先帝。” 此番言語之古怪邏輯,竟使瞿臘娜怔立當場。 卻聽鬼靈子笑道:“不知閣下欲如何賭法?” 金童道:“賭約由在下提出,賭法由閣下任選。” 鬼靈子道:“這很公平。” 金童道:“無論閣下選何賭法,若在下輸了,甘願奉上大好頭顱;若在下僥倖得勝,閣下便須殺了獨孤樵。然後咱們各奔東西,它日遇上,咱們是敵非友,誰存誰亡,咱們各憑天命便是。” 鬼靈子道:“咱們不是以性命相賭麽?” 金童道:“不錯,一命賭一命,以在下這條性命賭獨孤樵的性命。” 鬼靈子道:“也就是說,無論輸贏,在下的性命一時總是無礙的了。” 金童道:“可以這麽說。” “爲什麽?” “因爲此時獨孤樵的性命比閣下的性命更有價值,也就是說,在下取獨孤樵性命的願望比取閣下性命要迫切得多。” “閣下似乎認爲自己贏定了?” “你不敢賭啦?” “天下只怕還沒有我小叫化不敢爲之事。” “很好。現在閣下可以提出賭法了。” 鬼靈子沈吟道:“賭擲骰子如何?” 金童道:“悉聽尊便。” 瞿臘娜突然道:“陸小歪!” 鬼靈子故作不解地道:“怎麽?” 瞿臘娜因憤怒而滿面通紅,冷冷道:“沒什麽,只是我沒想到你竟如此貧生怕死!” 鬼靈子笑道:“活著總比死了好,多活一日總比少活一日要好,瞿姑娘若不忍心看我如何殺獨孤樵,現在你可以走了。” 瞿臘娜道:“我真替你成到羞恥!” 鬼靈子道:“是嗎?可我覺得能活著就是樁好事。” 瞿臘娜喝道:“陸小歪!你還算是個人嗎?你給姚大俠,不!給整個武林俠義道丟盡了臉!” 鬼靈子道:“給任何人丟臉都比自己丟命要強,反正我陸小歪又不是什麽大俠,性命交關,可顧不得什麽臉面了。” 轉向金童,又道:“既然要賭,便須賭得公正,此地離竹山鎮不遠,咱們便到那兒尋個正規賭坊一賭如何?” 金童道:“但憑尊意。” 鬼靈子舉步邁出兩步,似是突然發現面色鐵青的瞿臘娜仍呆立原地,故作驚詫狀道:“咳?瞿姑娘你怎麽還沒走?” 瞿臘娜滿口銀牙幾乎咬碎,怒視鬼靈子一字一句地道:“陸小歪,本姑娘倒要親眼看看你如何殺獨孤公子!” 鬼靈子歎了口氣,道:“那也由得你,不過,你不怕在下殺了獨孤樵後再殺你滅口麽?” 瞿臘娜冷哼一聲道:“本姑娘倒還沒將區區一條性命看得比江湖大義還重!” 鬼靈子自言自語道:“真沒想到世上竟真有這般笨的人。”轉向金童,提高聲音道:“咱們這便上路如何?” 竹山是鄂西北最大的集鎮之一。 東來西往的商旅,大多要在這兒落腳。 竹山鎮東臨堵河。 堵河注入漢水,源自神農頂,也是此地方圓百里的第一大河。 有河就有渡口,就有碼頭。 竹山鎮釣碼頭不算小,渡船也不算小,但岸邊總是擠滿了等排擺渡過江之人。 由此可見此鎮很熱鬧繁華。 繁華的含意是:這兒有許多供你玩樂的場所。 比如說,賭場,便是其中之一。 賭和殺人,歷來就是最古老而男人最熱衷於幹的兩件事。 既然有賭,便會有輸贏。 說了,可以再賭。 輸了,可以翻本或尋短見。 在竹山鎮,尋短見是很方便的,只要跳進堵河就行。 “鎮西賭場”的邊老闆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從他的賭場走出去投入堵河的人,但他對此泰然視之。 邊老闆很沈得住氣。 他的真名已無人知曉大,熟悉的人只叫他邊老闆,熟悉的人則叫他邊七筒。 邊七筒爲自己是竹山鎮最大賭場的老闆感到滿足。 但就象所有廚師均非饕餮之徒一樣,邊七筒自己從來不賭。 他覺得看別人賭是一種樂趣。 並且,作爲賭場老闆,邊七筒自信有識人之能,凡進賭場之人,誰是來揮金如土以求刺激的,誰是來碰運氣贏錢的,他只看一眼便能辨得出來。 然而今天他的自信心開始動搖了。 當那五個少年男女一走進賭場,喧囂的賭場突然鴉雀無聲時,邊老闆就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有識人之能了。 他們既不像是來碰運氣贏錢的,也不像是來揮金如土的。 五人表情各異。 走在頭望的錦衣少年笑嘻嘻,一副滿面不在乎的狀。 跟在他後面的白衣少年緊抿嘴唇,背負雙劍,滿面肅穆。隨後的兩位少女,腰編白帶的那個面帶憂戚,單劍懸腰那個卻面色鐵青。 隨後那年紀稍長的:“書僮”,則是一派茫然之色。 儘管如此,所有賭客的目光都聚到了他們身上。 可惜這些賭客胸無點墨,無法出恰當的詞兒來形容他們。 因爲他們是鬼靈子、金童、玉女、瞿臘娜和獨孤樵。 鬼靈子率先走到邊七筒面前,問道:“你是賭場老闆?” 邊七筒茫然點頭。 鬼靈子掃了衆賭客一眼,又道:“這兒什麽都能賭麽?”邊七筒忙道:“牌九、麻將、骰子……但凡賭具,敝賭場無不應有盡有,不知公子和小姐們,小的這就去取了來?” 鬼靈子轉頭看看金童,金童淡然道:“隨你。” 鬼靈子點點頭,又回頭對邊七筒道:“能讓人賭得公平麽?” 邊七筒肅然道:“實不滿公子爺,這正是敝賭場人人均須遵守的規矩!” 鬼靈子笑道:“很好,但不知貴賭場是否另有清雅些的所在?” 邊七筒連聲道:“有有有,請公子和小姐們隨小的來。” 上了樓,拐過幾道彎,邊七筒推開一道門,滿面討好地道:“此屋是專爲貴公子們而備的,可還入各位公子小姐法眼麽?” 屋內佈置得華麗而庸俗。正中支著一張檀木桌,呈方形,四方各有一把軟椅。 鬼靈子道:“勉強也過得去了,就在這兒吧。” 金童依舊淡然道:“隨你。” 邊七略略感失望,待五人進屋後,問鬼靈子道:“不知公子小姐們要何賭具?” 鬼靈子道:“骰子。” 金童聞言心頭大喜,暗忖道:看來這小叫化真是想“丟車保帥”了,對武林中人來說,擲骰子賭搏的含意便是拼比內力,我金童的內力與他相比只強不弱,他心裏不會不知…… 正思忖間,邊七筒已將一隻銀缽和兩粒骰子捧了進來,恭恭敬敬地置於桌子中央。 鬼靈子道:“不知貴賭場如何抽頭?” 邊七筒連忙道:“本是贏十抽二,但對公子爺們嘛人……” 鬼靈子打斷他們話,對金童道:“你可帶有現銀?” 金童一言不發,伸手入懷,隨手掏出三片金葉子,遞給鬼靈子,鬼靈子將金葉子全遞給邊七筒,淡然道:“這是給你的抽頭。” 邊七筒頓時目瞪口呆。 三片金葉子若換爲銀,總不在一千兩以下,縱是贏十抽二,他們的輸贏也各在五千兩以上了。“鎮西賭場”雖是竹山鎮最大的賭場,如此未賭便預付抽頭,且又是這般大致目,作爲老闆的邊七筒還是平生第一遭遇上。 鬼靈子將三片金葉子塞到邊七筒手裏,道:“在下與這位公子欲擲三把骰子,點大者勝,敢請……對了,敢問尊姓大名?” 邊七筒一邊將金葉子裝入懷內,一邊忙不叠地道:“小的賤姓邊,名叫七筒。” 鬼靈子“哦”了一聲,道:“請邊老闆替我和這位公子作個公證如何?” 邊七筒連聲道:“承蒙兩位公子爺擡愛。小的不勝榮幸之至,但不知——” 鬼靈子道:“我……本公子與這位公子各擲三把骰子,點大者勝。至於賭注嘛,咱們已事先約定,便是這兩位公子的性命。” 他隨手一指金童和獨孤樵,對玉女和瞿臘娜視若未見。 邊七筒聞言大驚失色,顫聲道:“兩……兩條人命……?” 鬼靈子淡然一笑道:“不錯,這位公子以性命作賭,賭他能假本公子之手殺了這位……嗯……書僮。” 轉向金童道:“對嗎?” 金童微覺鬼靈子的話似有些不妥,卻又一時難以挑出毛病來,當下道:“如果閣下言而有信,便是這般賭法了。” 鬼靈子點點頭,道:“邊老闆,你都聽清楚了麽?” 邊七筒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被搞懵了。 一個人的銀子總要落入另外一個人的腰包,這是世間至高無上的法則,邊七筒自是深知的,但如果說一個人的腦袋總要輸給另外一個人,至少邊七筒覺得是不可理喻的。 卻聽鬼靈子又道:“咱們無論誰輸誰贏,都決不會血濺此屋的,本公子和這位公子俱是言而有信之人,待賭出輸贏後,咱們自會離開此間,到無人之處自行了斷,還望邊老闆放心,對了,此事與這兩位姑娘無關,她們均可與邊老闆一起作爲公證人。” 瞿臘娜早已忍無可忍,“嗆”的一聲抽出長劍來,叫喝道:“陸小歪!你……” 鬼靈子似是未聞未見,只對邊七筒道:“邊老闆,這位公子以性命作賭,賭他能假本公子之手殺了獨孤……殺了這個書僮,請你做個公證,你可記住了麽?” 鬼靈子聲音逐漸嚴厲,且又得他保證不會血濺當場,更有懷中的三片金葉子作爲“抽頭”,邊七筒哪還有記不住之理,當下連連點頭。 鬼靈子沈聲道:“果然記住了麽?你復述一遍給這兩位姑娘聽聽!” 邊七筒應了聲:“是”,將鬼靈子的話復述了一遍,果然是一字不漏。儘管如此,他還是很想對他們說:任何人都只有一個腦袋,不會多,也決不會少,但可以肯定,掉一次就不會再長出來了。 但三片沈甸甸的金葉子壓得他無法講出這番話來。 卻聽鬼靈子道:“很好。咱們這便開始吧。” 言罷坐在桌旁的軟椅。 金童一聲不吭,坐到鬼靈子對面。 邊七筒戰戰兢兢地道:“小的不知二位公子如何個擲法。” 鬼靈子奇道:“點大爲勝,莫非你沒聽見?” 邊七筒道:“小的自是聽清了公子爺所言點大爲勝的,但擲銀子有兩種賭法,一種是每人各擁一把,以二次點大者爲贏,另一種是各人連擲三把,以三次點數相加,點大者贏,若雙方點數一般大小,則以先擲者爲贏。敢問二位公子爺——?” 鬼靈子連忙道:“一人一把的擲太麻煩,還是每人連擲三把乾脆。” 金童緩緩道:“就是這般。” 鬼靈子道:“爽快!在下既已選定擲法,總不能將便宜占盡了,便讓閣下先擲如何?” 他一付胸有成竹之狀,除獨孤樵茫然無知外,人人俱是心頭一愣。連瞿臘娜也將長劍插回劍鞘,因她素知鬼靈子古怪精靈,此時只怕也是在玩什麽花招,有了穩贏之策。當下強忍怒氣,既疑惑又緊張地靜觀場中。 邊七筒則稍一愣怔便已釋然:雖後擲者輸的可能性大,但鬼靈子縱然輸了也只不過失掉一名“書僮”,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金童卻滿腹狐疑地盯著鬼靈子,想從他面上看出究竟在耍什麽花招。 玉女也對鬼靈子的言行大覺不解,惑然看著他。 但金童玉女均只看到鬼靈子是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 邊七筒見狀道:“好,這位公子先擲。” 從銀缽中撿起兩粒骰子,遞給金童。 金童冷冷盯著鬼靈子,隨手將骰子擲入缽中,隨即雙手按在桌面上,暗運內力。 兩粒骰子在缽中不停轉動。 金童大覺詫異:鬼靈子雖也手扶桌沿,卻沒運一丁點兒內力相抗! 骰子停了下來。 邊七筒看了鬼靈子一眼,高聲道:“兩個六,十二點。” 這是兩粒骰子所能擲出的最大點數了。 第二次也是一般。 金童兩把共擲出二十四點! 鬼靈子卻依舊是坦坦然然,滿不在乎地坐著,一付絲毫不爲所動之狀。 金童暗忖道:是了,這個叫化自忖內力不敵,是故連讓兩把耗我內力。這最後一把他蓄勢而發,定是要搗蛋的了。 冷哼一聲,金童已第三次將骰子擲入缽內,隨即運足平生修爲,借桌面將內力傳向銀缽,使得缽中的兩粒骰子有若螺陀似的飛速旋轉。 邊七筒直看得驚詫莫名:兩粒骰子似是突然間長了翅膀! 金童也是一般驚異:鬼靈子依然未運內力“搗蛋”! 金童的額頭已沁出細密汗珠,雙目如炬,死死盯著鬼靈子。 鬼靈子笑眯眯地看著他。 金童輕吼一聲,缽中的骰子停下了。 還是兩個六,十二點! 邊七筒看看鬼靈子,又看看獨孤樵,面無表情地道:“三把點數累積三十六點。這位公子……” 鬼靈子站起身來,打斷邊七筒的話道:“三把均是最大點數,在下用不著再擲了,咱們走吧。” 瞿臘娜面色慘白,渾身顫抖,卻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金童也站起身來,長籲了一口氣,道:“但願閣下言而有信。” 鬼靈子淡然笑道:“在下也一樣希望閣下如此。” 五人緩緩出屋,下樓,步出“鎮西賭場”。 邊七筒在樓上發呆。 樓下的賭客們驚訝地發現,那個腰懸單劍的少女此時走在“書僮”之後,面色慘白,似隨時皆會虛脫而亡! |
第09章
萬嶺崇山,一個人迹罕至之所。 走在最前面的鬼靈子突然收住腳步,轉過身來,看著金童。 金童一言不發,拉著玉女朝側面離開二丈有餘,才轉頭定定盯著鬼靈子。 瞿臘娜則一把將獨孤樵拉到自己身後,手握劍柄,怒視鬼靈子。 鬼靈子仍是一副滿不在乎之狀。 良久。 金童沈聲道:“大概勿須在下動手了吧。” 鬼靈子微微一笑,道:“這個自然。” 言罷從懷中掏出一柄長不盈尺的匕首,煞有介事地試操刀刃是否鋒利。 瞿臘娜“嗆”地抽出三尺青鋒,怒喝道:“陸小歪!有種你就將本姑娘和獨孤公子一起殺了!” 鬼靈子卻依舊在試鋒刃,絲毫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又過得半盞茶時分,金童大覺不耐,又冷冷道:“閣下爲何還不動手?!” 鬼靈子似忽然醒悟,看了金童一眼,點點頭,又掃了其餘人一眼。 但見玉女低頭垂首,面露不忍之色。 瞿臘娜秀目噴火,怒視著他。 獨孤樵本就一派茫然,此時更似呆了一般,只死死盯著玉女。 鬼靈子又是輕輕一笑,隨即面色倏然整肅,直觀金童,沈聲道:“在下有幾句話欲問閣下,閣下只可以‘是’或‘否’作答。待在下問完之後,自不勞公子動手。不知閣下——” 金童淡淡道:“你問。” 鬼靈子道:“在下喜歡和言而有信之人打交道,大約閣下也有同感。” “是。那麽閣下也是言而有信之人?” “是。” “閣下答應過胡醉二十年內不親手殺獨孤樵?” “那是禦妹答應的。” “在下只想知道‘是’或‘否’。” “是。” “閣下若不假手他人,定然是會信守諾言的了?” “是。” “此時獨孤樵已身無半點武功,閣下定已知曉?” “是。” “在咱們未賭之前,縱若在下與瞿姑娘聯手搏命,也斷非閣下和玉女姑娘之敵,不過枉然送命而已?是這樣嗎?” “是。” “咱們賭得很公平?” “是。” “若閣下輸了,定然不會殺獨孤樵的,對嗎?” “對。” 鬼靈子將頭轉向瞿臘娜,淡然一笑道:“那麽,瞿姑娘你可以帶著獨孤公子離開此間了。” 瞿臘娜大覺惑然,愣愣地看著鬼靈子。 金童則冷冷道:“閣下此言是何用意?” 鬼靈子佯作不解道:“莫非閣下竟這般快便忘了咱們的賭約了麽?” 金童陰沈著臉,一言不發。 鬼靈子又道:“若閣下真的忘了,也許瞿姑娘和玉女姑娘還記得。” 但二女也似懵了,默不作聲。 鬼靈子又淡然一笑,道:“閣下先擲骰子,且連續三次擲出最大點,若論賭規,閣下的確贏了,但若憑咱們的賭約而言,閣下終歸是輸了。” 言罷還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 金童怒極反笑,沈聲道:“原采名震寰宇的姚大俠的高足,竟這般個言而有信法,哈哈!” 鬼靈子並不以爲忤,只淡淡道:“在下所作所爲,與老叫化師父並無多大關聯。不過嘛,在下這做弟子的,倒不便太給老叫化丟臉。若閣下說不清咱們的賭約,在下倒可復述一遍。” 稍頓又道:“閣下以自家性命,賭在下能殺了獨孤樵,是這樣麽?” 金童沈聲道:“是又如何?閣下終歸是輸了,爲何這般言而無信!” 鬼靈子笑道:“沒人說閣下輸了,甚至鎮西賭場的邊老闆也未這般說。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閣下的的確確是輸了。” 金童怒道:“何以見得?!” 鬼靈子道:“因爲閣下忽略了一個最最簡單的道理:死人是不會殺人的。” 金童一愣,便聽鬼靈子又肅然道:“今日咱們相賭的,僅是一條人命而已,在下雖贏得有些賴皮,卻也不算言而無信。” 言語間突然掉轉手中匕首,直抵向自己心窩,沖金童淡然一笑道:“死人的確不會殺人,所以閣下已經輸了。” 場中任何一人均未料到事態會如此劇變,一時俱似呆了。 鬼靈子又淡然道:“賭搏就是這樣,有時候你不得不押上自身性命,但今日咱們有約在先,只能有一人命喪黃泉,待此間事了之後,你們徑可各走各的了。” 金童一愣之後,似是絕不信鬼靈子會以自身性命換獨孤樵性命。突然沖天狂笑道:“鬼靈子。金童今日算是服了你那三寸不爛之舌,但在下……” 鬼靈子截口道:“在下對殺死自己倒挺有把握的,希望閣下別不相信這一點。” 轉頭又對瞿臘娜道:“瞿姑娘,我陸小歪天生一付油腔滑調的德性,終是改不過來的了,年餘來爲占口頭便宜,沒少給你氣受,還望瞿姑娘勿要介意才好。” 瞿臘娜早收了長劍入鞘,聞言顫聲道:“陸……小歪,你……” 鬼靈子沖她扮了個鬼臉,笑道:“金公子和玉女姑娘是不會再傷害你們的了,若在途中或在柳家堡遇上我師父,還請瞿姑娘代在下問那老叫化和我師姐好,就說……” 他的言語越來越低,最後一句話僅說了兩個字,忽聞“砰”的一聲,鬼靈子已然倒地。 那柄長不盈尺的匕首,赫然插在他左胸上,僅露出不到二寸的柄在外! 瞿臘娜驚叫一聲,疾撲過去,伸手一探鬼靈子鼻息,哪還有半點兒呼吸! 金童玉女也是駭然色變。 瞿臘娜索性坐在鬼靈子身側,既未放聲悲泣也未默默流淚,只伸手輕輕一抹,將鬼靈子的雙目合上,喃喃道:“陸小歪。是我錯怪你了……” 她一刻不停地只講這一向話。 金童長歎一聲,黯然道:“禦妹,咱們走。” 玉女看了獨孤樵一眼,默默跟在金童身後離去。 待玉女的背影自視線內消失,獨孤樵才依然走到瞿臘娜身旁,看了鬼靈子一眼,大惑不解地道:“他怎麽啦?” 話音方落,忽聞“啪啪”兩聲,獨孤樵頓覺兩頰火辣辣的生疼,卻是被瞿臘娜重重的打了兩記耳光! 獨孤樵懵懵懂懂地道:“飛天神龍也是這樣教我武功的。” 兩行清淚,恰似江河決堤,自瞿臘娜雙目中潸潸湧出。 良久,瞿臘娜輕輕抱起鬼靈子,茫然無緒地緩緩而行。獨孤樵不明所以,也茫茫然慢隨其後。 二人行出裏許瞿臘娜忽覺背心一麻,尚未等她大驚之下回頭一探究裏,昏睡穴又已被人點中! 獨孤樵只覺得一團灰影從眼前一閃而沒,待他緩過神來時,面前只有瞿臘娜側臥酣睡,而他懷中那胸上插著匕首的鬼靈子,已是了無蹤影了。 他連“喂”了兩聲,瞿臘娜終是不醒,再看天色,已是日落時分,便索性也原地躺下,不多時早傳出陣陣鼾聲。 約摸一個時辰之後,瞿臘娜悠然轉醒,四顧左右,見只有獨孤樵在一旁酣睡,更無鬼靈子,心下不由大駭,當下搖醒獨孤樵,喝問道:“是你點了本姑娘穴道麽?陸……陸小歪呢?” 獨孤樵揉惺松睡眼,惑然道:“你……你說什麽?” 瞿臘娜見他兩頰此時已高高腫起,不忍心再將它“煽下去”,強忍怒氣道:“是誰將陸小歪搶去了,你看清楚了麽?” 獨孤樵道:“只晃過一團灰色影子,然後你就睡了,我叫不醒你,就也睡了。” 瞿臘娜呆立良久,忽然面露笑意,癡癡迷迷地道:“他走啦,陸小歪他去了,他真的不要我陪他了……可我瞿臘娜偏要找到你,哼!陸小歪,縱若你再有千萬個鬼點子,我瞿臘娜也定要找到你……” 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竟不再理睬獨孤樵,徑自疾逝而去! 獨孤樵陡覺眼底一空,哪還有瞿臘娜的影子,獨自僵立良久,腦海中似突然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自言自語道:“原來他叫鬼靈子,又叫陸小歪,而她叫瞿臘娜……” 正自言自語間,忽聞三丈開外有人“咦”了一聲。隨即一個身負二袋的叫化飛奔過來,對獨孤樵道:“閣下方才說什麽來著?” 獨孤樵道:“果然人人都是有名字的,他們一個叫鬼靈子陸小歪,一個叫瞿臘娜。” 那叫化大喜道:“你認識陸少俠和瞿姑娘麽?” 獨孤樵道:“先前咱們走在一起。” “那就好辦了。”那叫化道:“在下是丐幫川陝分堂屬下弟子,數日前在陝南安康鎮受一高大女人重托,要將這面書柬親手交給敝幫前任和現任幫主——胡大俠和姚大俠——任何一位。” 言語間從懷裏掏出厚厚的一封書柬,又接著道:“也怪在下多喝了兩口酒誤事,無意間將此事泄露了,其他人還好,只以爲在下信口開河,偏偏早先江湖人稱‘黑煞四星’中的愁煞星裴文韶和苦煞星糊塗不知因何古怪,竟然相信了我酒後之言,一路攔截追殺,將在下追到此間。” 獨孤樵道:“他們很快就會追來麽?” 那叫化道:“這很難說;因而在下欲托閣下將此書柬傳給陸少俠,告訴陸少俠將它交給他師父或胡大俠,不知閣下……” 話音未落,忽聞三十丈開外有人幽幽歎道:“是那叫化子的腳印,唉!” 聲音中竟有說不盡的惆悵愁意。 另一個聲音接著道:“也不知那書柬上寫了些什麽,使得那叫化像是連命也可不要了。” 這個聲音卻是淒苦異常,令人聞之而欲落淚。 毫無疑問,是愁煞苦煞到了。 這邊的叫化面色倏變,一把將書柬塞入獨孤樵懷中,跪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頭,折身便跑,直奔出離獨孤樵足有五十丈遠之後,才高聲道:“裴文韶!糊塗!有種的就過來與大爺放手一搏!” 少頃,獨孤樵便聽到了乒乒乓乓的兵刃相擊之音。 大約半盞茶時分之後,聲音驟然停歇。 又過半個時辰,獨孤樵迷迷糊糊地走過去,見地上只躺著那個衣衫檻縷,渾身浴血的叫化。 獨孤樵蹲下身去,問道:“你死了麽?” 那叫化緩緩睜開雙跟,見是獨孤樵,渾暗的目光突然一亮,氣若遊絲地道:“敢問閣……閣下高姓……大名?” 獨孤樵道:“我叫獨孤樵。” 那叫化聞言渾身一震,隨即面露一絲笑意。 但這只是一刹那功夫。 那叫化頭一側,剛剛露出的笑意便已固定在他僵硬的面容上了。 獨孤樵使勁推了推他,恰似在推一段枯木,隨即站起身來,自言自語道:“原來你死了,是裴文韶和糊塗把你打死的。” 他發現早先空空蕩蕩的腦袋裏漸漸填進了越來越多的人名,雖然他並不知道這究竟意味著什麽。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 鐵運算元田歸林雖依然黝黑瘦小,但面容已不再憔悴。 二十餘日來,木棚附近的飛食走獸遭了災,對於像兔子斑鳩之類的小動物來說,黑力鐵姑無異于索命羅刹。 田歸林睜開眼看到的第一樁物事,是一張寬闊而飽含笑意的臉。 至少在這一刻田歸林覺得這張臉很可愛,甚至心底深處還因它産生了一種微妙的甜蜜之感,因而他微微一笑。 黑力鐵姑也頓時笑容四溢,輕聲道:“相公今日想吃什麽?” 她雖然是輕聲說話,但縱然是武功低微之輩,在五丈開外也決計不會聽不到的。只不過田歸林當然是不會這麽認爲的。 田歸林握住她的手道:“方才我試著運功,覺得此刻的功力較之傷前只強不弱了。” 鐵姑大喜道:“真的麽?!” 田歸林含笑點點頭。 鐵姑突然陷入沈思。 田歸林道:“娘子,你怎麽啦?” 鐵姑道:“那個叫阿鸛的人真了不起!” 田歸林連忙道:“對了,請娘子將當日之情形再講一遍,否則我鐵運算元連救命恩公是誰也不知曉,豈不在稱俠道中人!” 鐵姑嗔道:“我已給相公講過五遍啦,反正往後若遇上阿鸛,我指給你看就是了。” 田歸林道:“我希望你今日再講一遍,一個細節也別漏掉。” 鐵姑道:“好哪。” 稍停又道:“當日我正在挖坑……” 田歸林大奇失聲道:“挖坑?!”鐵姑一愣,道:“光用口講不容易說清楚,奴家這便帶相公去邊看邊說如何?” 田歸林惑然點頭,從床上一彈而起,隨鐵姑到了當日她掘的那個大坑前。 鐵姑尚未開口描述當日情狀,便發現田歸林恰似呆了癡了一般。 他手中正握著一片木塊。 木塊上刻著這樣一行字:鐵運算元田歸林及愛妻鐵姑之墓! 鐵姑愣得一愣,劈手奪下田歸林手中木板,只往地上一摔,木塊便已變成細碎木屑。 田歸林依舊默然無聲,兩顆濁淚,已在雙目內轉動。 忽聞“啪”的一聲鐵姑自掌了一記耳光,泣聲道:“相公,是奴家太傻,以爲相公無救了,才做出這等傻事來,相公若氣不過,便打死了奴家也無怨言。” 田歸林仰首看著鐵姑雙目,慢慢踱過去,伸出右掌,輕輕撫摸著鐵姑面頰柔聲道:“疼嗎?” 鐵姑茫然搖頭。 鐵運算元喃喃道:“誰說娘子傻了!早先我鐵運算元田歸林是被豬油蒙了心竅,竟不知……” 他一個闖蕩江湖數十載的好漢,此時竟泣不成聲,老淚橫流了。 鐵姑撩起衣襟,替他擦去滿面淚痕,隨後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良久。 鐵姑巨面酡紅,輕輕推開田歸林。嬌聲道:“幸好無人看見,否則羞也羞死了。” 此時田歸林心頭迷亂,只莞爾一笑。 便聞鐵姑道:“當日奴家正在挖這個坑,忽見四個長相稀奇古怪的人擡著一頂黃色的轎子過來……” 當下將當日情狀細細描述了一遍,當然,“阿鸛”複勝公孫,以及公孫鸛等五人是如何離去的,鐵姑是毫無所知的。 末了田歸林道:“既然那個阿鸛的轎夫武功如此了得,阿鸛定然是超凡,咱們在江湖行走,斷無不知其音訊之理,他日遇見,我田歸林再謝他救命大恩不遲。” 面色突然一肅,又道:“但我先前托你轉告胡大俠或姚大俠的事,你——?” 鐵姑連忙道:“我自不敢有負相公重托,就在相公昏迷不醒的當日,奴家……” 隨即將當日赴安康鎮之事又細說了一遍。 田歸林駭然道:“你敢肯定那叫化是丐幫中人?” 鐵姑道:“是丐幫川陝分舵屬下弟子,那是決計不會錯的了。” 田歸林突然輕歎了一聲。 鐵姑驚道:“相公,此事有何不妥麽?” 田歸林淡然一笑道:“娘子一片苦心,我田歸林怎會不知;只是此事委實事關重大,是故……唉,罷了,反正一切自有天定,咱們且由它去吧。” 鐵姑還欲再說什麽,卻聽田歸林又道:“走吧,當今之事,還是以先找到獨孤公子爲要。” 黃昏,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女在荒山野嶺踽踽獨行。 她腰懸長劍,嬌美的面容此時顯得甚是憔悴和迷茫。 但聽她輕聲吟道:“斑竹枝,斑竹枝,淚痕點點寄相思,楚客欲聽瑤瑟怨,瀟湘深夜月明時。” 吟罷又夠然長歎一聲,自官自語道:“帝舜死於蒼梧,娥皇女英兩個妃子皆能趕至湘江,以淚揮竹,染竹成斑後投水而亡,成爲湘水女神,終日陪伴帝舜,死得倒是不冤,只不知我瞿臘娜死後,能否尋到那刁鑽古怪的鬼靈子陸小歪……” 這少女正是峨嵋派絕因師太的關門弟子瞿臘娜,方才她吟頌的,卻是唐代大詞人劉禹錫所作的一曲《瀟湘神》。 詞中的瀟湘之竹,因一染娥皇女英之淚便憑添了一層長存永在的哀傷情怨,情多而相思綿綿,怨深而悲韻不絕。此時雖非明月當空,更無瑤瑟淒苦之音,然詞意中那迷憫惝恍,亦幻亦真之境,倒正是瞿臘娜此刻心頭之寫照。 無論鬼靈子曾怎樣作弄於她,她曾受過幾多委屈,但年餘來他們一道行走江湖,鬼靈子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底。 爲救獨孤樵一命,鬼靈子不惜自戕。雖在將匕首刺入自己心窩之前仍油腔滑調,但如此跳逃不羈,江湖中除了他這歪邪掌門,又有誰能做到! 瞿臘娜突然微微一笑,尋了塊平坦巨石坐下,輕輕哼起了一曲她也不知名目的小調。 哼罷仰首看天,喃喃道:“楚客欲聽瑤瑟怨,瀟湘深夜月明時,唉!日頭怎的落得這般慢……月明時,月明時……,陸小歪,月明時你會在哪兒?你不是說我瞿臘娜終是陪定了你麽,你爲何言而無信,也不等我,竟自先離去了了……哦,對了,陸小歪決不會是言而無信之人,並且他是那般聰穎機靈,定會知道我今夜要去尋他的,他一定會在那地方等著我的,我須勿讓他等得焦急才好……” 言罷竟然格格一笑,彈起身來,辨明方向之後,只嬌喝一聲:“陸小歪,看你今日還能躲到何處!”便徑朝當日鬼靈子自戕之處疾奔而去。 大約三十丈開外的地方,有人聞言驚“咦”了一聲,也朝翟臘娜飛奔方向急追而逝。 月正當空。 荒山野嶺,淒清沈寂。 瞿臘娜端端坐在當日鬼靈子倒下之處,喃喃道:“他怎的還不來,莫非他不知道今夜我會來找他麽……不!他定是故意隱身不現,想再氣我一次,哼!” 隨即高聲道:“陸小歪!還不給我滾出來,本姑娘已看見你了!” 四周依舊寂然無聲。 瞿臘娜怒道:“你躲在那兒擠眉弄眼幹嘛,本姑娘可不再吃你這一套了,看招!” 語音甫落,但見她彈身而起,疾撲一棵小樹“喇喇”數劍,已將小樹斬成段段殘枝! 撿起其中一段,顫聲道:“陸小歪,你爲何不避開?你的武功略略比我高,你爲何不閃避?爲什麽?!……” 言罷還劍入鞘,竟嚶嚶哭泣起來。 忽聞有人輕歎一聲,道:“瞿姑娘,你怎麽啦?” 瞿臘娜駭然一驚,連忙奔過去坐在先前鬼靈子倒下的地方,厲聲道:“不准你過來!” 又是一幽幽長歎,從一棵大樹後慢慢轉出一個蒙面人來。 雖一襲白衫,步履盈盈,但此人面罩黑布只留一雙眼睛在外。在此時此地出現,端的有說不出的詭異。 但瞿臘娜似是未有一絲兒覺察,只呆呆看了蒙面人一會兒,突然道:“陸小歪,你既然來了,幹嘛還要蒙面?告訴你,本姑娘可不理你這套花招!” 蒙面人幽怨地道:“瞿始娘,在下並非鬼靈子陸小歪。” 瞿臘娜似是一愣,隨即又呢喃道:“你不是陸小歪?哦,你當然不是陸小歪。”看了看手中的那段樹枝,驀然間歌斯底裏地吼叫道:“陸小歪死啦!是我殺死他的!是我將陸小歪殺了的!……” 蒙面人聞言渾身一震,失聲道:“瞿姑娘!你說什麽!?” 瞿臘娜茫然道:“誰叫他不閃不避一哼?” 蒙面人急道:“你真是將鬼靈子殺了?” 瞿臘娜怔怔看著左手中握著的那段枯枝,自言自語道:“你明知道無論你到了哪里,我瞿臘娜都會跟你去的,你既然不閃不避,好吧,本姑娘這便隨你去也就是了。” 語音甫落,陡見她右手“嗆”地一聲撥出長劍,徑往頸頂抹去! 蒙面人大驚之下,未及多想,揚手一掌便拍了過去。 掌風將留臘娜長劍震偏,劍刃只在她肩頭劃破一道長約三寸的傷口。 瞿臘娜似是毫無痛覺,只癡癡地看著蒙面人。 鮮血自傷口汩汩流出。 蒙面人疾奔過去,見瞿臘娜兀自坐著發愣,更不多言,運指如風,連點了她七八處大穴。待瞿臘娜昏睡過去之後,蒙面人又點了她肩井穴止住鮮血外湧,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小包藥粉抖在傷口上,又撕下半幅衣袖替她包紮停當,才坐在一側,輕輕將她攬入懷中。 蒙面人的雙目中,也露出一種惆悵迷茫之色。 次日黎明,瞿臘娜悠然醒來,忽覺自己正臥在一人懷中,大驚之下,伸手便欲撥腰間長劍,卻又猛覺渾身竟無絲毫內力,心頭之震駭,端的難以言表。瞿臘娜只覺雙眼一黑,竟又昏了過去。 昏迷中,一般柔和的內力緩緩自丹田穴湧入,瞿臘娜只覺通體舒泰,但待她清醒過來時,蒙面人早立於距她三丈開外,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中殊無敵意。 瞿臘娜“騰”地立起身來,手握劍柄,怒喝道:“閣下是誰?爲何……爲何……” 她本欲問爲何輕薄於她,卻又終覺問不出口。 卻聽蒙面人靜靜道:“在下也是女兒之身,且與瞿姑娘頗有淵源……” 瞿臘娜聞言怒意大消,卻依舊疑惑地道:“你……你怎知我姓瞿?再說,既然是頗有淵源,閣下爲何不取下面巾?”蒙面人道:“請恕在下實有難言之隱,但在下之言句句屬實,且在下與瞿姑娘是友非敵,還望瞿姑娘海涵才好。” 言語中決無一絲作僞之意,瞿臘娜點頭道:“既然如此,本姑娘決不怪罪于你便是,但在下可要告辭了。” 蒙面人靜靜看著她,突然自顧吟道:“楊柳陌,寶馬嘶空無迹。新著荷衣人未識,年年江海夢。夢覺巫山春色,醉眼飛花狼籍。起舞不辭無氣力,愛君吹玉笛。” 瞿臘娜待蒙面人吟畢,忽覺嬌面一熱,惑然不解地看著她。 方才蒙面人所吟這首詞,卻是五代時大詞家馮延已的《謁金門》,上篇出現的,是一個身著荷衣、浪迹江湖、風流倜儻而又瀟灑飄逸的美少年。詞的下篇,卻是寫那英姿少年出現于一個美麗無暇的少女夢中,並非“未識人”,反是傾慕鴛鴦!此詞詞意回絕吞吐,欲藏還露,本似夢一般亦幻懷真,決無半絲淒苦之意,但從蒙面人口中吟出,竟有道不盡的淒婉迷茫! 見瞿臘娜惑然看著自己,蒙面人又淡淡地道:“瞿姑娘,雖說江湖兇險莫測,卻也因此而奇迹叠出。同是失意人,若瞿姑娘信得過姐姐,爲何不將鬼靈子之事道出,或許姐姐能……” “姐姐?”瞿臘娜突然失聲道,“你是……” 蒙面人連忙道:“姐姐什麽也不是,只不過癡長你幾歲罷?” 瞿臘娜幽然長歎一聲,心頭竟湧起一種奇異的信任之感,輕聲道:“可他已經死了……” 蒙面人驚駭道:“你說鬼靈子死了?” 瞿臘娜黯然點點頭,當下緩緩將當日鬼靈子因救獨孤樵而與金童賭命之事詳盡地道了出來。 末了道:“當日陸小歪就是倒在這裏的,我探查過,他是真的死了。” 卻無任何回音。 蒙面人早懵然僵立,兩行清淚潸然而出。 良久。 瞿臘娜道:“姐姐,你……?” 蒙面人依舊晃若未覺。 恰在此時,忽聞遠處有人“啊”了一聲,聲音中大有驚駭之意。 緊接著又有一人失聲道:“怎麽啦?” 蒙面人陡聞“怎麽啦”三字,渾身又是一震。 便聽先前驚叫的人道:“是他!就是這小叫化,我將書柬給了他!” 聲音既驚駭又粗豪,一時倒難判定是男是女。 蒙面人卻不多作它想,早飛身奔向聲音傳來之處。 瞿臘娜見狀大覺茫然。待蒙面人的背影消失,她又似墜入夢中,喃喃自語道:“陸小歪,我就不信你今夜月明之時還不來見我。” |
第10章
是夜,月上柳梢之時,忽有二人出現在瞿臘娜身前。 那個年約五旬的精瘦漢子甚是陌生,但那個高大健壯的女子瞿臘娜倒是識得。 黑力鐵姑,曾被人倒吊在樹上,正是鬼靈子和瞿臘娜將她解救下來的。 此時見鐵姑忽然出現,瞿臘娜甚覺不解,惑然道:“你們來幹什麽?” 鐵姑一指身旁之人,大咧咧地道:“這是我家夫君。江湖人稱鐵運算元,姓田名歸林的便是。” 瞿臘娜淡然“哦”了一聲。 鐵姑又道:“我家夫君可是鬼靈子陸小歪的三叔,至於我嘛,便是他的三嬸了。” 陡聞陸小歪之名,瞿臘娜的面容突然一變,呆呆地看著面前二人。 鐵運算元田歸林開口道:“論輩份,鬼靈子是老夫之侄,別人或許不知其下落,但我這做三叔的嘛,卻知此時身在何處。” 瞿臘娜美目圓睜,失聲道:“你……你們真知道他……他……陸小歪在哪兒?!” 鐵姑高聲道:“我若是不知,也在做他的三叔三嬸了。” 話音甫落,瞿臘娜早彈地而起,一把抓住鐵姑衣袖,連聲道:“走走走!咱們這便找陸小歪去,本姑娘倒要問問他,爲何躲著不肯見我!” 鐵運算元一使眼色,鐵姑道了聲“好”,拉著瞿臘娜徑投西南,鐵運算元自然緊隨其後。 不一日,田歸林、鐵姑和瞿臘娜三人已抵達蜀中峨嵋山腳。 瞿臘娜終日恍恍忽忽,竟不知已到了本派重地,只一個勁兒地問:“陸小歪是躲到這山上了麽?” 田歸林心頭感慨萬端,卻又不知如何作答,只微微點了點頭。 瞿臘娜連忙道:“那咱們快上去。” 未等田歸林和黑力鐵姑開口,瞿臘娜早先行而上。 約摸兩個時辰之後,三人距萬佛頂已不足百丈,忽有一個約二十四、五的尼姑率十數名峨嵋派弟子一溜兒地堵在距他們不到十丈遠的地方。 田歸林一拉鐵姑,收住腳步,抱拳高聲道:“湖北柳家堡鐵運算元田歸林及鐵姑……” 一語未了,早有數名峨媚弟子嘰嘰喳喳地嚷將起來—— “咦?!是小師妹!” “小師妹回來啦!” 卻是瞿臘娜先奔到衆師姐面前了。 偏偏瞿臘娜似是不認識她們了,挨個兒看了衆師姐一眼,茫然道:“陸小歪呢?他在哪兒?你們爲何要將他藏起來?” 爲首那年約二十四、五的尼姑正是絕因師太的大弟子逸靜,見狀大是不解,道:“瞿師妹,究竟是怎麽回事?” 瞿臘娜又看了衆師姐一眼,忽然道:“你們一個也不是陸小歪,他們騙了我。” 轉頭對後面的田歸林和鐵姑嬌喝道:“你們爲何要騸我?” 言罷竟坐地嗚嗚哭了起來。 峨嵋派衆尼及俗家弟子俱是大惑不解,一時竟面面相覷。 只有逸靜知小師妹口中的陸小歪是指何人,當下沖十丈開外的田歸林合什道:“阿彌陀佛,不知二位施主駕到,有失遠迎,還望二位施主勿怪。” 田歸林和鐵姑連忙奔近前來,鐵姑也不還禮,直通通地道:“我和歸林受人之托,將瞿姑娘送回你們峨嵋山,咱們並沒騙她。縱有騙她之嫌,卻也怪我二人不得,只因……” 田歸林連忙打斷鐵姑話頭,作揖還禮道:“湖北柳家堡田歸林及鐵姑因事急而擅闖貴山,未及拜貼求見,尚請怨罪。” 逸靜看看瞿臘娜,依舊合什道:“田三俠之名,貧尼曾聽家師說過,卻不知田三俠此番駕臨敝刹有何貴幹?阿彌陀佛。” 鐵姑搶著道:“便是送瞿姑娘還給你了,方才我已說過了,怎的你的記性這般差。” 田歸林沈著臉喝道:“鐵姑!” 鐵姑一愣,惑然道:“怎麽?” 田歸林道:“你少說兩句好不好!” 鐵姑道:“好當然好,只要是相公你的話,奴家自然句句都聽,但她們……” 田歸林“哼”了一聲,鐵姑連忙打住話頭,大惑不解地看著他。 田歸林又沖這邊一揖,道:“我家娘子生性直魯,不會說話,還請各位師太匆怪。” 鐵姑正想問他憑什麽說她不會說話,卻聽田歸林稍頓又道:“個中原委曲折甚多,在下欲拜見貴派掌門絕因師太前輩,不知——” 瞿臘娜忽然截口道:“絕因師太?你說的是誰?是絕因師太將陸小歪藏起來了麽?” 逸靜聞言大驚,剛道得“師妹”兩字,忽從山頂傳來一細微卻清晰的聲音:“原來是田三俠賢伉麗到了,貧尼有失遠迎,尚請二位施主勿怪,阿彌陀佛。逸閑、逸清,你們照顧好臘娜。逸靜,快請田三俠賢伉麗上來,阿彌陀佛。” 峨嵋派中有此功力者,自然是當今掌門絕因師太無疑了。 逸靜恭恭敬地應了聲“是”,又轉身朝田歸林夫婦合什道:“二位施主請隨貧尼去見家師。” 言罷施展輕功,率先而行。 田歸林見雖山勢陡艄,逸靜大袖飄飄,越級而上,若行雲流水,不禁大是驚佩,暗忖道:峨嵋派得以名列江湖四大門派,端非浪得虛名,觀這逸靜師太不過二十四五年紀,輕身功夫竟不在我鐵運算元之下,且峨嵋派仗以成名的並非輕功,而是一套獨門劍法,若憑真實功夫比劃,只怕我這老江湖也不是她對手。 心有所思,腳下卻不敢絲毫放慢,當下施出平生修爲,緊隨逸靜而上。 鐵姑雖天生神力,輕功卻是不及,幸得她人高腿長,一步跨越三級石階,倒也沒被拉下多遠。 少頃,三人已至峰頂,絕因師太早在自己的練功密室門口合十相迎。雙方見過禮後,四人同入密室之中。 甫一坐定,鐵姑便道:“老師太,我和歸林將瞿姑娘騙回峨嵋山,那也叫做迫不得已,這一節你可要記住了。” 田歸林大皺眉頭,卻見寶相莊嚴的絕因師太微微一笑,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看著他緩緩道:“田施主,小徒似乎……阿彌陀佛,敢問姚大俠高足陸小施主因何未能同來?” 田歸林連忙道:“蒙師太動問,鬼靈子他……他……” 當下將鬼靈子如何爲救獨孤樵性命而自戕,瞿臘娜如何因此而癡迷,他和鐵姑又如何受一蒙面人所托,說知鬼靈子下落而將瞿臘娜騙回峨嵋山來……等等諸般細節,一字不漏地道了出來。 絕因師太沈思良久,才道:“鬼靈子和金童打賭,與鬼靈子自戕之事,是閣下親眼目睹的麽?” 田歸林搖頭道:“在下並未親見,是那蒙面人轉告的。” “那蒙面人當時在場?” “不。但據那蒙面人說,是令徒清醒時親口說的。” “那蒙面人識得小徒?” “是的。” “若貧尼所料不差,田三俠也識得那蒙面人?” “是的,但愚夫婦已發誓決不泄漏其身份,還請師太鑒諒。” 絕因師太點點頭,忽然道:“是那蒙面人救了小徒一命?” 鐵姑大驚道:“師太你……你怎知道?” 絕因師太淡然道:“物極必反,柔極則剛,鬼靈子既已身亡,臘娜她……唉,知徒莫如師,小徒終是堪不破紅塵了。阿彌陀佛,若非那蒙面人救她一命,小徒又怎會有清醒之時。” 鐵姑由衷敬佩道:“師太真乃神人,瞿姑娘確曾擇劍自刎,是那蒙面人以掌風震偏她劍鋒,只劃破了肩頭,才使瞿姑娘清醒了一會兒的。” 田歸林連忙道:“那蒙面人之所以將此事道出,只是怕愚夫婦疏忽大意,沿途中瞿姑娘再出意外,此外並無它意,這一點在下可以性命擔保。” 絕因師太又微微一笑,暗忖道:施恩而不圖報,且田歸林又急於替那蒙面人證明這一點,可見那人與柳家堡大有關聯,莫非那人竟是…… 正思忖間,卻聽鐵姑又道:“實不瞞師太說,這一路上,我和歸林都將瞿姑娘的長劍收藏了,直到峨嵋山下才還給她的。” 絕因師太頷首道:“多謝賢伉儷了,敢請二位施主多盤桓幾日,也好讓敝派上下聊表謝意。” 田歸林連忙道:“師太雅意,愚夫婦豈敢不遵,無奈愚夫婦另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辭,有負貴派盛意,還望師太海涵。” 言罷起身,長揖到地。 絕因師太合什還禮,令逸靜送田歸林夫婦下山,並無虛禮俗套,實只有得道高人方能爲之。 待逸靜從山下歸來,絕因師太也只淡淡地道:“去傳爲師的話,讓你黃師妹和譚師妹去照看臘娜。” 逸靜奇道:“師父,不是已有逸閑逸靜兩位師妹照看小師妹了麽?” 絕因師太輕歎一聲。 逸靜道了聲“是”,正欲出門,卻聽師父又道:“凡本派落發弟子,均不可見小師妹。” “是,師父。” “讓黃雯和譚露每日來向爲師稟報臘娜情狀。” “是。” 自此連續三日,兩名俗家弟子黃斐和譚露早晚各來一次,每次稟報的都只是這樣一句話:“師父,小師妹問咱們將陸小歪藏到哪兒去?” 絕因師太也只回答一句:“好好照看臘娜。” 然後合什不停的念“阿彌陀佛。” 第四日,絕因師太召集本派所有俗尼弟子,傳下令諭:逸靜暫時執掌峨嵋派門戶,並由逸靜、逸閑、逸清、黃雯和譚露五人督促本派弟子勤練武功! 衆弟子肅然接令。 次日,絕因師太帶著依舊朦然癡迷的關門弟子瞿臘娜下了峨嵋山。 正午時分,獨孤樵背靠一戶農家小院的木門靜靜坐著。 被瞿臘娜兩記耳光打腫的雙頰,此時早已復原如初。 但因終日餐風露宿,他的衣衫早是襤樓不堪。 他既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更不知將往何處去。 只是他覺得這樣靜靜的坐著很舒服。 忽聞“吱呀”一聲,木門開了,獨孤樵毫無提防,一個筋斗倒翻進去。 接著是一聲驚叫。 驚叫聲是一個身負背簍的少女發出的。 獨孤樵倒是一聲未吭,側身坐在地上,撫摸著自己的後腦勺,茫然不解地看著那少女。 那少女年約十五、六歲,一襲粗布衣衫,一聲驚叫之後,也木愣愣地看著獨孤樵。 屋內傳來一聲咳嗽,接著又傳來嘶啞虛弱之聲:“阿香,出什麽事了?” 名叫阿香的農家少女結結巴巴地道:“人……是一個人。” 一個老者顫巍巍地從內屋走出來,扶住門框,喘了幾口氣,見狀輕歎一聲,道:“這年頭,大家都活得不容易,阿香,你將竈頭上那饃饃給他,讓他去了吧。” 阿香急道:“爹爹,那可是留給你老人家晌午吃的……” 老者道:“去拿吧,看他樣子,只怕有多日未進食了。唉——” 阿香氣鼓鼓地回身進屋。 獨孤樵站起來,茫茫然便欲出門,卻被那老者叫住:“小哥兒且請留步。” 獨孤樵道:“你是在叫我麽?” 老者道:“人窮而志不短,難得。咳咳!小哥兒可否進屋一敘?” 獨孤樵既未點頭也未搖頭,隨那老者進了內屋。 屋內空空蕩蕩,只有一床一凳。床上輔著一床舊席子和一塊破氊子,凳是長條凳。 老者坐在床上,用破氊子裹著肩頭,示意獨孤樵坐在長凳上,屋內彌漫奇特的草藥氣味。 阿香拿著一塊饃饃進來,瞪了獨孤樵一眼,才氣鼓鼓地遞過去,沒好氣地道:“給!” 獨孤樵茫然接過,卻沒送入口中。 老者道:“阿香,今日采桑換的錢,別再給爹抓藥了,沽一斤酒,再多換二兩麵粉回來……” 阿香急道:“爹爹!” 老者歎口氣,從床上摸出個布包,解開一層又一層之後,露出一隻銀鐲子,道:“這只鐲子,是你娘留給你做嫁妝的,拿到鎮上將它當了,割兩斤肉回來……” 阿香大哭道:“不!爹爹!” 老者道:“爹爹無能,對不起你九泉之下的娘親,但……唉,阿香,你就聽爹爹一句話,行嗎?” 阿香早已泣不成聲,接過銀鐲子,使勁兒點了點頭。 老者輕輕撫摸女兒頭髮,老臉竟露出一絲兒笑容,柔聲道:“去吧。” 待阿香離去之後,老者才對獨孤樵道:“阿香她命苦啊,她一出人世,娘親就死了,是我把她拉扯大的。” 獨孤樵靜靜聽著。 老者又道:“老朽賤姓何,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獨孤樵道:“我叫獨孤樵。” “原來是獨孤公子,恕老朽冒味,敢問公子貴庚,是否曾有婚配?” 獨孤樵想了又想,終是不明所問,只得茫然搖頭。 老者面上微露喜色,又道:“獨孤公,敢問閣下家居何處,令尊令堂大人——” 獨孤樵道:“我不知道。” 老者一愣,忽然看著獨孤樵。 獨孤樵又道:“我真的不知道家在哪兒,也從不知爹娘是誰。” 老者輕歎一聲,道:“唉,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 稍頓又自顧道:“先前還好些,老朽和閨女二人采桑摘藕,日子還勉強能過得下去,自從三年前老朽不幸落了這身癆病,唉……老朽今年才四十七歲,倒像是七旬老者了,我閨女雖出身貧苦,但人倒也本份善良。老朽自知沒多少日子好活了,這也是天數,只是老朽放心不下阿香,她……唉!” 一歎之後,定定看著獨孤樵。 獨孤樵也茫然不解地看著他。 良久,老者才道:“若阿香她終身有靠,老朽便死而瞑目了。” 獨孤樵“哦”了一聲,竟又更無多言。 見獨孤樵一副惑然不解之色,老者微覺失望:若將女兒終身託付給這樣一個傻瓜,也太對不起九泉之下的阿香她娘了。 隨即又暗忖道:我何家三代單傳,若在我這一代斷了煙火,卻又怎對得起列代祖宗! 忖罷道:“若獨孤公子不棄,便在這寒屋裏住下如何?” 獨孤樵道:“好吧。” 這般淡然作答,倒像是頗爲勉強似的。 當晚有酒、有肉、有饃饃,對如此貧寒之家來說,無異于過大年了,但獨孤樵既不飲酒,饃饃和肉在他口裏又恰似嚼蠟,倒使何氏父女大惑不解。 飯後獨孤樵倒地便睡,不多時已鼾聲陣陣,何氏父女面面相覷。 時至戊時,何姓老者對女兒道:“阿香,依爲父觀相,此子大非常人。” 阿香“哼”了一聲,道:“一個叫化子,還是個傻瓜,明日將他打發走也就是了。” 何姓老者道:“阿香,你年紀也不小了,爲父又是這般…… 唉。爲父,想多留他盤桓幾日。” 阿香道:“爹爹既這般說,讓他多住幾日自也無妨,只是咱們自己的生計都……” “看今日之狀,他對吃什麽並不在意。午間爲父詢問過他,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也是個苦命之人啊。只要人本份,能吃苦,過日子嘛,憨點傻點也沒啥。” 阿香垂下頭,不再吭聲。 何姓老者續道:“只不知他一個乞討要飯的,背上卻背著那白布套兒作甚,阿香,你去將它解了下來,看裏麵包的卻是何物。” 阿香依言將獨孤樵翻了個身,解下那細長的白布套,打開一看,卻是一柄松紋木劍。 父女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大覺惑然。 待阿香將木劍包了,系回獨孤樵身上,又將他身體側過來時,忽從他懷甲掉出一封厚厚的書柬來。 撿起一看,書柬上既無落款也無收閱之人,卻又用火漆封的嚴嚴實實。 何氏父女更是大覺奇異。 良久,何姓老者才道:“時光已不早了,阿香你去歇息吧,待明日爲父再細細問他。” 次日日上三竿,獨孤樵才酣睡醒來,阿香早采桑去了,何姓老者卻以挺古怪的目光看著他。 獨孤樵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便聽何姓老者淡淡道:“獨孤公子,不知你背上布套中是何物事?” 獨孤樵道:“是一把木劍,但木葉婆婆說是不可輕易給人看的。” “木葉婆婆是誰?” “是……是先前她給我送吃的,後來就手腳都沒有了,眼也瞎了,耳也聾了,話也不會說了。” 何姓老者心頭一凜,道:“然則獨孤公子懷中的書柬又是何人的?” “書柬?”獨孤樵大惑不解,伸手入懷,取出那封書柬,一看頓即釋然,道:“是一個叫化給我的,讓我交給丐幫前任幫主或現任幫主任何一人,可我不知這二人是誰。” 老者雖非武林中人,但對丐幫的名聲倒也是久有所聞的,聞言心頭狂喜,失聲道:“原來閣下是武林中人,小老兒倒是看走眼了,閣下這便請上路吧。” 獨孤樵奇道:“武林中人?我不是呀!你不要我住在這兒了嗎?” 老者見他言語之間絕無作僞之色,心下也自驚疑不定,道:“閣下真的不是丐幫弟子?” 獨孤樵點頭道:“不是。” 老者道:“但那書柬——?” 獨孤樵道:“這書柬是那叫化硬塞在我懷裏的,後來他就被裴文韶和糊塗殺了。你不提我還差點忘了呢。” 言罷“嚓”的撕開信封,抽出厚厚一疊宣紙,自顧看了起來。 何姓老者早目瞪口呆。 獨孤樵將書柬閱罷,擡起頭來,道:“是一個叫黑力鐵姑的人寫的,寫給什麽胡大俠或姚大俠,又是什麽練絕世內功的《陰陽大法圖》,又是什麽雷音掌連城虎,還寫明瞭地形方位,反正我是一樣也不知道的,咱們將它燒了也罷。” 老者連忙道:“原來公子竟然知書識字,這真使小老兒意料不到。但且先別燒了它,請公子念一遍給小老兒聽聽可好?” 獨孤樵依言一字不漏地念了一遍。 老者沈吟良久,才道:“書柬中所說那山,小老兒倒是識得的,就在此西南不到百里遠的地方。只可是四周都是萬丈絕壁的深淵,名叫什麽雷音掌連城虎的人定是沒命的了。” 稍頓又道:“雖小老兒不知那《陰陽大法圖》是何古怪,也不懂絕世內功又是何物,但寫這書柬的黑力鐵姑既說那胡大俠和姚大俠能上下那萬丈絕壁,定是了不起的人物。” 獨孤樵點頭稱是。 何姓老者肅然道:“這封信是個禍害!” 獨孤樵驚道:“禍害?” “對!”何姓老者斷然道:“不是有個叫化爲此送命了麽!” 稍頓只道:“然受人之托,便須忠君之事。依小老兒之見,獨孤公子你先將它背熟了,然後燒了它,往後若遇上了那胡大俠或姚大俠,也好有個交待。” 獨孤樵道了聲“好”,便又默記那了柬上所書文字。 不到兩個時辰,獨孤樵已能倒背如流了! 此事端的令人覺得匪夷所思,若讓飛天神龍得知,只怕會將他活活氣死! 他的練功口訣僅數百字,教了幾百遍獨孤樵依然記得亂七八糟。 而此書柬洋洋千餘言,獨孤樵偏只用兩個時辰便能背得滾瓜爛熟! 好在此時坐在獨孤樵對面的不是飛天神龍,而是個目不識丁的老農。 何姓老者非但沒有一絲兒怒氣,心頭的樂,反倒難以言表:似獨孤樵這般奇佳記憶,三年兩載之內考它個秀才舉人,那簡直是輕而易舉之事,看來他何家將因此人而門庭興旺了! 似是忘了自己身患沈屙,何姓老者待獨孤瞧第三遍一字不漏將那書柬背完後,竟然滿臉堆笑地一躍下床,親手擦燃火石,將獨孤樵手中的書柬一張張點燃。 燃到最後一張時,阿香拎著一袋麵粉進屋,見狀奇道:“爹爹,你們——” 何姓老者滿面堆歡,道:“阿香,大喜事啊!呆會兒爹爹慢慢與你分說。” 阿香雖滿腹疑惑,但三年來第一次見爹爹如此歡快,心頭也大覺悅愉,徑自生火做飯去了。 獨孤樵依舊是飯後便倒地而臥。 何姓老者將那塊破氊子輕輕蓋在獨孤樵身上之後,拉著女兒輕手輕腳地出屋,到了阿香同樣簡陋的閨房。未等坐穩,便忙不叠的將白日所見所聞之事細細道了出來。 阿香奇道:“他……他真的知書識字?” 何姓老者臉一板,道:“連爹爹的話你也不信了麽?” 阿香連忙道:“不,女兒是說……” 何姓老者截口道:“爲父早就看出獨孤公子大非常人,哈哈,憑如此學識記憶,將來咱何家何愁不興!” 阿香面一紅,嬌嗔道:“爹爹,看你胡說些什麽!” 何姓老者笑道:“好好好!算爲父胡說八道。” 一頓又道:“獨孤公子茫茫然然的,定是曾受了何種嚴重刺激,明日你帶他去采桑,換換腦子,或許……嗯,反正爲父看得出來,獨孤公子非但不笨,而且聰穎過人。” 阿香還想說什麽,卻被爹爹截住:“這是爲父的心願。閨女,別人說長道短,那也由得人家,還望因女別認爲父失望才好,啊?” 阿香看了爹爹一眼,垂頭沈吟良久,才輕聲說:“好吧,爹爹。” 第二日傍晚,何姓老者早早便扶住門框站在門口觀望。 比阿香往日歸家晚半個時辰,才見女兒和獨孤樵匆匆趕回。 阿香走在前頭,面色歡悅,後面的獨孤樵依舊是一派茫然。 何姓老者心頭微奇,剛問得“阿香”二字,卻見阿香笑吟吟地將手從背後伸出來,道:“爹爹你看。” 她左手中拎著的麵粉袋,足比平時多了一倍,右手中提著一大塊臘肉。 何姓老者道:“阿香,這是怎麽回事兒?” 阿香道:“爹爹,稍後女兒再與你老人家細說。” 原來是獨孤樵開始傻呆呆地看著阿香采桑,不到半小時辰,只聽他道:“我也會啦。” 他之手巧,真令阿香膛目結舌。 采桑本是女人家活計,在村裏,阿香也算是采桑好手了,平時她早出晚歸,一天也只能采了一簍筐到鎮上換取麵粉度日,而獨孤樵竟比阿香還快得多,這一日他們竟然采了三簍! 聽得女兒言罷,何姓老者直樂得呵呵大笑。 當夜父女倆便東抽西湊,爲獨孤樵臨時搭了張床。 此後數日,阿香教獨孤樵學會了摘藕、鋤地、播種秧苗…… 諸般農活,獨孤樵無不是一學便精,連那些一輩子以務農爲生的行家裏手,皆是噴噴稱奇。 何姓老者的病情似乎突然間好轉了許多。 村裏人開始相信“苦盡甘來”這句話了,因爲何家便是活生生的例證。 只是獨孤樵雖健壯了不少,卻依舊是雙目茫然。 但何姓老者已暗自決定,一旦獨孤樵將藏在心頭關於那封書柬之事了絕,便將女兒的終身託付給他。 心頭既這般想,他便囑託女兒,若在鎮上遇背刀負劍的江湖中人,便請他們轉告丐幫的什麽胡大俠或姚大俠,“就說咱家的獨孤樵受人之托,有一封書柬要傳給他們。” 阿香自然應了。 她也的確見著兩個人。一個是身負長劍,愁容滿面,不時長歎連連,另一個腰懸黑乎乎一根玄鐵棍,面目淒苦異常,乍看便會令人哀傷。 阿春一輩子隻知采桑,卻不知此二人正是江湖中人人恨之入骨的愁煞星裴文韶和苦煞星糊塗! 見他們愁苦異常地在小店中飲酒,悶然無聲,阿香在店門口呆立了足有半盞茶時分,才咬咬牙鼓足勇氣慢慢走到二煞面前,怯生生地問:“敢問二位老爺可是江湖中人麽?” 裴文韶見一個村姑突然前來問話,輕歎一聲,才道:“唉,江湖兇險啊,莫非姑娘是欲拜我二人爲師麽?” 糊塗也道:“置身江湖便有道不早的苦楚,還望姑娘三思而後行。” 阿香雖不嬌美,卻也豐滿端莊,愁苦二煞一般心思:這個村姑送上門來,聊以解悶,倒也不是壞事。 但他二人生性一愁一苦,言語間竟似充滿對阿香無限同情。 阿香不明就裏,見口氣知此二人是江湖中人無疑,當即喜道:“這就好啦!” 稍頓又道:“小女子倒無拜師之心,只是咱家……咱家相公受人之托,有一封書柬要轉給你們江湖中的兩個人。” 她說到“相公”二字時,面上微微一紅。 裴文韶道:“書柬?什麽書柬?” 糊塗則同聲道:“受何人之托,轉給何人?” 阿香道:“小女子也不知是何書柬,只是聽爹爹說那封書柬事關重大。我家相……相公是受一個叫化所托,要將它……” 話音未落,胡徐突然打斷話頭道:“受一個叫化所托?” 阿香點頭道:“聽我家相公說,那叫化後來被一個叫裴文韶和一個叫糊塗的人打死了。唉,真可憐!” 愁苦二煞對視一眼,皆是面面驚訝之色。 卻聽阿香又道:“我家相公只知那叫化說務必將書柬轉給什麽胡大俠或姚大俠,卻不識得這二人家居何處,是故……” 愁煞裴文貂駭然變色道:“胡醉?姚鵬?” 阿香道:“原來那二人一個叫胡醉,一個叫姚鵬,先前小女子還以爲這二人是同名而不同姓呢。” 稍頓又道:“這麽說二位元老爺是認識他們的了?” 裴文韶和糊塗對視一眼,糊塗點點頭,道:“那就不錯了。” 見阿香一副惑然之色,裴文韶連忙應道:“胡大俠和姚大俠嘛,我二人倒是熟識的,不知你家相公卻是何人?” 阿香道:“我家相公複牲獨孤,單名一個樵字。” 二人聞言心頭震驚,端的非同小可! 他們雖未親眼得見,但獨孤樵一劍刺死“武帝”東方聖之事,倒是江湖上無人不知的。 神功莫測的獨孤樵,怎麽娶這樣一個鄉下女子爲妻?! 然據江湖傳言,眼下獨孤樵一身神功盡失,也不知是假是真。 他們希望是真的,否則憑他二人身手,決難從能殺東方聖之人的手里弄到那封書柬。 他們自是不知,其實那封書柬上的內容,十之八、九倒是他們都知道的。 當下二人立起身來,對阿香道:“你這便帶我們去取那書柬吧。” 雖是迫不及待,面上卻依舊布遍愁苦之色,倒像是要做此事是頗爲勉強似的。 阿香應了聲“是”,將愁苦二煞星帶往家中。 何姓老者陡見裴文韶和糊塗面上愁苦之色,不由眉頭微微一皺。 阿香連忙道:“爹爹,他們說識得胡大俠和姚大俠。” 何姓老者“哦”了一聲,將二人讓進屋,坐定之後道:“二位果真識得那胡大俠和姚大俠麽?” 裴文韶道:“胡大俠和姚大俠皆是武林中聲名赫赫之人,在下二人久走江湖,自然是識得的了,還請老丈這便將書柬給了我們。” 何姓老者道:“這倒有些不便……” 苦煞糊塗忽然目露凶光,打斷何姓老者的話道:“有何不便?” 何姓老者心頭一凜,卻依舊老老實實地道:“因爲那封書柬早被小老兒燒了。” 愁苦二煞同時失聲道:“什麽?” 何姓老者淡淡地道:“書柬確被燒了,只是咱家的獨孤公子倒能將書柬文句倒背如流。” 糊塗道:“你說的是獨孤樵?” 何姓老者一愣,卻見阿香端了三杯茶進屋,道:“是女兒將獨孤公子的名字告訴他們的。” 何姓老者“哦”了一聲,道:“小老兒姓何,賤名志福,敝村名羊頭村,二位既久在江湖走動,若遇上胡大俠或姚大俠,還望轉告一聲,就說羊頭村何志福家有個叫獨孤樵的,有封極重要的書柬要背給他們聽,不知二位……?” 話音未落,愁苦二煞星早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中那說不出的詭異,使何氏父女大覺惶然。 阿香道:“爹爹,獨孤公子呢?何不叫他回來將書柬再書一遍,托這二位老爺轉交胡大俠或姚大使?” 何志福道:“真是巧得很,今日獨孤公子到何處去了,爹爹也是不知。” 愁煞裴文韶突然陰惻惻地道:“何老兒,你要耍花招了,還是快將書柬取出來的好。” 苦煞糊塗也道:“唉,也怪你這窮鬼不知江湖中事,竟不識得我苦煞星糊塗和愁煞星裴文韶是何等樣人,否則你便不會耍這個小花招了。” 陡聞裴文韶和糊塗之名,何氏父女驀然間如遭雷擊,駭然無聲。 將書柬托給獨孤樵的那叫化,便是被裴文韶和糊塗打死的! 見何氏父女良久無聲,裴文韶長歎了一聲,道:“看來我愁苦二煞之名。你們也是知曉的,怎麽樣?不勞我二人動手搜了吧?” 何志福喃喃道:“燒了,的確燒了,幸好燒了……” 二煞同時冷吟一聲。 阿香連忙道:“爹爹和獨孤公子燒那書柬之時,小女子也是親眼看到的,還望……” 話未說完,早被裴文韶一腳將她踢倒在地,冷冷道:“憑你兩個窮鬼,還不配戲弄我愁苦二煞!唉,在下這三尺長劍和胡兄的玄鐵棍可是從來受不得戲弄的。” 一使眼色,與苦煞糊塗同時立起身來,翻箱倒櫃胡亂搜尋。 何氏父女早驚駭得目瞪口呆。 屋子並不大,屋內的東西更是奇少,不到半盞茶時光,二煞早將三間小屋搜了個遍,卻是一無所獲。 愁煞拔出劍來,指著何志福的心窩道:“藏在何處,還不快給大爺取了出來!” 何志福似是呆癡了一般,對指著自己心窩的劍尖竟視若未見。 苦煞淡然道:“裴兄稍候,或許我苦煞能叫這何老兒將那書柬取出來的。” 言罷滿面淒苦地走到倚牆僵立的阿香面前,伸手輕輕一撕,早將她的粗布衣衫撕成數塊,露出小紅肚兜來。 何志福晃若大夢初醒,只高叫了一聲:“作孽啊!”便即昏了過去。 愁煞長歎了一聲,出去端了盆冷水沖何志福當頭澆下。 少頃,何志福悠然醒來,雙眼剛一睜開,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了。 阿香早被苦煞點了穴道,此時身上更無寸布遮掩,飽滿結實的軀體倚牆僵立,雙目緊閉,兩行淚水如奔泉般湧出! 裴文韶早知苦煞心思,還劍入鞘,滿面愁容地看著何志福。 糊塗左手握著玄鐵棍,左手按住阿香豐滿堅挺的雙峰,淡然道:“何老兒,你還不想說出藏書柬之處麽?” 何志福只覺腦中空空蕩蕩,哪還再能言語。 苦煞糊塗輕歎了一聲,將按住阿香乳峰的左手放開,搖搖頭,輕輕將玄鐵棍插入阿香下身! 如此慘無人道之事,他卻做得很認真,似是在玩一樁頗有興趣的遊戲。 殷紅的鮮血,從阿香兩腿間汩汩流出! 愁煞裴文韶滿目幽怨地看著何志福,輕歎道:“書柬藏在何處,你……” 一語未了,忽聞“哇”的一聲,何志福吐出一大口烏血,然後慘喝了兩個字:“畜牲!”就此一動不動。 他先前高叫的“作孽啊”和此刻慘喝的“畜牲”兩個字,村鄰們都聽到了,但自阿香帶著二煞一進村起,早是家家門戶緊閉! 愁煞星裴文韶伸手一探何志福鼻息,又輕歎了一聲,淡然道:“他死了。” 苦煞糊塗也歎道:“唉,只有著落在這妞兒身上了。” 言罷伸手解開了阿香穴道,剛道:“只要將書柬交出,我二人……”十個字,便聞“砰”的一聲! 苦煞糊塗忽覺面上濺了些粘糊糊的東西,待他伸手一抹之後,便看見阿香已軟綿綿地癱倒下去。 再看手上那乳白粘糊的東西,卻是阿香的腦漿! 阿香穴道甫解,便以頭撞牆,腦漿飛濺而亡了。 二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長歎一聲,又同時以長劍和玄鐵棍在何氏父女屍身上胡亂刺砸! 隨後又同時收手,步出何家小屋,一個面色淒苦,一個滿目愁怨,緩緩離開羊頭村。 默然行出裏許之後,裴文韶忽然道:“也許那何老兒說的是真話。” 糊塗道:“但如若江湖傳言有虛呢?” 裴文韶道:“咱們悄悄回去,找個隱蔽之所藏好身形,縱然獨孤樵武功蓋世,咱們不讓他發現便是了。” 糊塗道:“若獨孤樵真的武功全失,裴兄確信能從他口中套出那封書柬的內容麽?” 裴文韶歎道:“到時便由不得他了。” 稍頓又道:“總之不能讓胡醉或姚鵬遇上獨孤樵。” 糊塗道:“此計甚妙,咱們這便悄悄隱回。” 沒料二人堪堪摸回不到三十丈,忽聞左側三丈開外有人沈聲道:“愁煞苦煞,你二人鬼鬼崇崇的作甚!” 愁煞星裴文韶和苦煞糊塗陡聞此言,一時只覺心膽俱裂,駭然僵立! 那聲音雖不大,似對二煞來說,其震懾之力決不亞于閻羅王的索命貼。 因爲二煞對那聲音並不陌生。 他們最後一次聽到那聲音雖是在一年多前,但此時仍歷歷在耳:“你們平時作惡多端,今日我放你二人一條生路,往後若再爲惡,我胡醉要取你們小命易若反掌!滾吧!” 方才發話之人,正是前任丐幫幫主、千杯不醉胡醉! 年余前“黑煞四星”中的笑煞莫軍和陰煞丘一西被飛天神龍兩掌送上西天,時逢胡醉現身,驚走飛天神龍,並饒了愁苦二煞性命,並嚴令二煞從此不得再在江湖作惡,但二煞凶性難改,就在半小時辰之前,還慘無人道地將不會絲毫武功的何氏父女斫成肉泥! 胡醉此時突然現身,怎不令二煞如遭電擊! |
第11章
胡醉從一棵巨樹後轉出,見愁苦二煞呆若木雞,不由心頭微奇。略作思忖,又沈聲道:“你二人劣性難改,又做下何等惡事了?” 二煞宛若大夢初醒,聽言語覺出胡醉尚未知曉他二人在羊頭村的所作所爲,當下連忙同聲道:“沒有沒有。” 胡醉“哼”了一聲。 愁煞裴文韶又連忙道:“自從得胡大俠放我二人一條生路,在下與糊塗兄便發誓要悔過自新,至於胡大俠的教誨,在下二人更是時刻銘記於心,決無半刻敢以忘懷……” 愁煞說話的同時,苦煞似雞啄米般將頭點個不停。 胡醉打斷裴文韶話頭,淡然道:“泰山頂上,我胡醉與武當滅性道長以及拜弟童超當著天下英雄的面發誓非殺任空行、鐵鏡、冷風月和辛冰四妖賊,故數月來,你們還當我胡醉對江湖中事一無所知麽?” 苦煞糊塗駭然道:“胡大俠,這卻怪小的們不得,任……任空行自知敵不過胡大俠至少俠蓋世神功,便廣收嘍羅以求自保,小的們是迫於無奈,才被他強行拉入夥的。” 胡醉道:“任老賊廣收嘍羅,此事我自也知曉,此時鐵鏡和冷風月已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愁煞連忙討好道:“胡大俠有所不知,任……任老賊始終信不過冷風月,從未將他體內的毒藥除盡,就在不久之前,冷風月突然不知去向,據飛天神龍說,是他一掌將冷風月打死了。” 胡醉奇道:“此事當真?” 糊塗搶著道:“是鐵……鐵鏡訓斥小的們時親口說的,他還說咱們決不會給冷風月報仇,因爲冷風月對任……任空行不忠,那便是自取滅亡。” 胡醉“哦”了一聲。 裴文韶又道:“鐵鏡死心踏地跟定了任空行,所以他身中的‘笑魂散’劇毒已被解了,此時任空行的左膀右臂,卻是鐵鏡和玉蝴蝶金一氓。” 胡醉詫異道:“金一氓?!那采花魔頭竟會甘願追隨任老魔?” 糊塗道:“胡大俠有所不知,金一氓是爲圖毒蠍子辛冰才肯與任空行聯盟的。對了,任空行已將辛冰收爲義女了。” 胡醉微煞眉頭,道:“方才你說到‘聯盟’二字,莫非——?” 裴文韶道:“任空行打著昔日太陽叟東方聖的招牌,已然成立了個叫‘複聖盟’的組織,他自任盟主,鐵鏡和金一氓分任副盟主之職,其實此盟並非象東方聖那樣圖霸武林,只是爲了對付胡大俠你們。” 胡醉淡然一笑道:“目前此盟實力如何?總部設置何處?” 裴文韶與糊塗對視一眼,惶然道:“據小的看來,眼下此盟的實力足可與江湖各大門派抗衡,至於其總部嘛,小的實在不敢……” 胡醉道:“我也不會逼你們非說不可的。但望你們勿要再爲虎作悵!” 稍頓又道:“你們去轉告任老魔一句話,無論他藏身何處,我胡醉終有一天會殺了他以謝天下英雄的!”裴文韶連忙道:“那是肯定的。” 胡醉一揮手:“現在你們可以走了。” 二煞口中謝字不斷,轉身步出七、八步,苦煞糊塗收住腳步,又對胡醉道:“胡大俠不殺之恩,我二人沒齒不忘,若胡大俠不嫌小的多嘴,有一句話還空胡大俠留意,此時‘病諸葛’歐陽釗已成了任空行的座上客。” 胡醉劍眉微跳,道:“歐陽釗?此人本是早隱居海外了麽?” 裴文韶連忙道:“自泰山一別,任空行自知憑實力不敵胡大俠童少俠和武當派,便遠赴東海南海,以太陽叟東方聖作招牌,招得許多奇人異士,病諸葛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胡醉低頭沈思不語。 二煞見狀連忙道聲“告辭”,更不敢再打獨孤樵之意,徑自飛遁而去。 少頃,毒手觀音從樹後轉出,低聲道:“師弟,你在想什麽?” 胡醉淡然道:“沒什麽。” 稍停又道:“江湖中奇人異士甚多,但有一點卻是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昔日東方聖雖身爲白道武林盟主,卻爲何連堂堂少林武當前輩,也會對他俯首稱臣,甚至任空行一打出東方聖招牌,竟連早不過問江湖是非的歐陽釗也會回歸中原。” 毒手觀音侯玉音道:“那號稱‘病諸葛’的歐陽釗卻是何人?” 胡醉道:“此人武功平平,但若論機關造設之術,倒足可以睥睨天下了。我甚至懷疑昔日東方聖的‘武帝宮’也出自此人手筆。有他相助,咱們殺任空行倒頗有些麻煩了。” 侯玉音聞言黯然無語。 良久。 侯玉音道:“邪不勝正,自古便有此說,不知童少俠和青青他們打探到些什麽了。” 胡醉道:“據姚鵬那老叫化說,獨孤弟不知因何武功盡失,卻又與飛天神龍萬人樂攪在一起,萬人樂之邪乎天下無人不知,倒是兇險得緊,咱們還是先找到獨孤弟,再去搗任老魔老巢不遲。” 侯玉音點頭稱是。 當下二人展開輕功,徑往西北而行。他們自是不知,若投東南,立時便可見到獨孤樵了。 獨孤樵坐在何家小院門前,雖默然無聲,淚水卻是早打濕了衣襟。 愁苦二煞剛離開不久,獨孤樵便回來了。 自然,他很快就看到了何氏父女的屍身。 但他唯一所做的,便是將那塊破氈蓋在阿香裸露的屍體上,然後就坐在門前,正象他初到時倚門而坐那樣。唯一不同的是當時他腦中茫然一片,此時卻禁不住淚水汩汩流出。 所有村民對此只能報以一聲長歎。 天黑之後,獨孤樵的淚流幹了,他便側身而臥。 次日也是一般,他對好心的村民們端來放在面前的食物恍若未見。 第三天,屋內何氏父女的屍體己發出臭味,但獨孤樵依舊未有覺察。 第四天午時,人們發現連日來未曾進過一點兒飲食的獨孤樵昏過去了,一個姓蔡的老者將他抱回家中,讓老伴喂他進食,自己則去邀約了全村鄉鄰,將何氏父女安葬了。 獨孤樵完全清醒,是第五日淩晨。但當日傍晚蔡姓老者夫婦下地歸來時,卻發現雖已清醒卻面色茫然的獨孤樵已不知去向。 數日之後,在離羊頭村百里之遙的一所小破廟中,古燈和尚替一個除了會回答自己姓名,除此之外一問三不知的人剃度皈依。 這人唯一能回答的一句話是:“我叫獨孤樵。” 古燈和尚並不認爲此人是個白癡,甚至認爲他大有佛緣,於是古燈和尚爲獨孤樵取了個法名:道悟! 至少在十數日之內,古燈和尚對這個法號道悟的小沙彌滿懷信心,他堅信道悟能承襲自己的衣缽。因爲這個小沙彌已達到了這樣的境界:對一副臭皮囊滿不在乎! 甚至他還能達到物我兩忘:連自己叫道悟也渾然無知。 這正印證了佛家真言:無名無我,無色無相。 但古燈和尚錯了。 他不敢說是佛祖錯了,只能喟歎自己錯了。 因爲獨孤樵心甘情願地跟人離開了這地處荒山野嶺、香火不旺的小廟。 是在傍晚,酉牌時分。 獨孤樵茫然坐在小廟門口,突然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年近七旬的老尼,一個卻是年約十四、五歲的嬌美少女。 少女面上是一派茫然之色,而身爲出家之人,那老尼本該早知不嗔不怒之道,但他們陡見剃光了頭的獨孤樵,竟同時驚咦了一聲! 古燈和尚聞聲而出,見狀合什道:“阿彌陀佛,師太和這位女施主竟識得貧僧這小徒麽?” 那老尼也合什低宣佛號道:“貧尼絕因……” 古燈連忙道:“阿彌陀佛,敢問師太可是當今峨嵋派掌門麽?” 絕因師太頷道稱是,隨即道:“這是貧尼俗家弟子瞿臘娜。” 瞿臘娜似未聽見師父之言,卻突然道:“你是獨孤樵。” 獨孤樵竟然微微一笑,道:“我叫獨孤樵。” 瞿臘娜又道:“你知道鬼靈子陸小歪的。” 獨孤樵想了想,道:“我知道的。” 瞿臘娜飛躍進去,拉住獨孤樵的袈裟,連聲道:“走走走,咱們找陸小歪去!” 獨孤樵道:“好。”立起身來,真不再管絕因師太和古燈和尚,徑自離去。 古燈連宣佛號。 絕因師太則輕歎一聲,也不問古燈法號,只合什道:“貧尼告辭了。” 待她起身離去之後,古燈和尚微微一笑,回入廟內,很認真地架好木柴,點燃之後,盤膝合什坐入火堆之中,面朝西邊,也不知他口中喃喃咕噥了些什麽,不到半個時辰,已是廟毀人亡了。 如此圓寂,頗有些莫名其妙,古燈和尚能否魂歸極樂,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一個老尼姑帶著一個年輕和尚及一名嬌美少女,端的不倫不類,幸得絕因師太雖爲出家之人,卻是性烈如火,更兼身懷絕技,倒使行人只敢暗笑而已。 儘管如此,她還是給獨孤樵購置了一襲青衫和一頂文士巾,若非雙目無神,乍看,獨孤樵倒像是個青衣秀士了。 這一日,獨孤樵和絕因師太到達竹山鎮,正欲尋一客棧歇息,瞿臘娜突然木愣愣地站在街邊,看著一幢規模挺大的建築。 絕因師太擡頭一看,只見那大門上方書著四個大字:鎮西賭坊。 不禁眉頭一皺,道:“臘娜,你怎麽啦?” 瞿臘娜晃若未聞,自顧喃喃道:“就是這兒,對,就是這兒了。” 絕因師太一愣,隨即已明就裏,當下率獨孤樵和瞿臘娜步入賭坊。 正如當日鬼靈子及金童一干人進入這家賭坊時一樣,絕因師太三人一入賭坊,大廳裏頓即鴉雀無聲。 尼姑進入賭場,端的令人覺得匪夷所思。 但最爲驚訝莫名的,恐怕還是賭場的老闆邊七筒。 這三人中,他認識兩個。 其中一個還是“死人”。或者說,獨孤樵應該是個必死之人! 因爲鬼靈子以獨孤樵性命與金童擲骰相賭時,邊老闆被請爲公證,並且鬼靈子輸了。 鬼靈子已經替獨孤樵輸了性命。 但此時獨孤樵卻偏偏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而當日凶露的那個小姑娘,此時卻再無凶態,只茫然迷離地看著他。 邊七筒焉得不驚。 一驚之後,邊七筒心頭又暗暗叫苦。 “遇見尼姑,逢賭必輸”,這是賭客們的口頭禪。 甚至有些賭客已不打招呼便離去了。 偏直瞪著他的那老尼姑雙目精光似電,又是腰懸長劍,一看便是身懷絕技之輩。邊七筒惹她不起,甚至在她的目光下,邊老闆竟覺得自己比平時矮了半截! 瞿臘娜似是突然清醒,指著邊七筒道:“你還記得本姑娘麽?” 邊七筒連忙道:“記得記得。” 瞿臘娜道:“走,到咱們當日賭命的那間屋子去。” 邊七筒此時哪還敢有半點老闆氣派,當下點頭哈腰地率了三人上樓。 方一進屋,邊七筒就連忙從懷中掏出當日金童給他的三片金葉子,道:“小的雖身爲敝賭場老闆,卻決不是貪得無厭之徒,還請姑娘將此重金還給那位公子爺。” 瞿臘娜揮手道:“本姑娘不是爲了這個來的,我只問你,陸小歪後來他到過此處沒有?” 邊七筒道:“陸小歪?他是……” 瞿臘娜道:“便是當日未曾擲骰子的那個。” 邊七筒恍然大悟“哦”了一聲,道:“姑娘說的原來是陸小少爺,但自當日姑娘和公子爺你們離去之後,便未再有你們中的任何一人光臨敝坊了。” 瞿臘娜輕歎一聲,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絕因師太當下道:“邊老闆,還望你將當日之狀細細道出,決不許漏下任何一個細節。” 她言語雖不重,卻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之力,邊七筒連連點頭稱是,遂將當日鬼靈子等五人如何入賭場,又怎樣賭命,然後離去之情一字不差地敍述了一遍,言語中自然“公子小姐”不斷,末了道:“至於三位公子爺和兩位小姐離開敝店到了何處,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絕因師太沈吟良久,忽聞瞿臘娜道:“師父,徒兒帶你老人家到當日我們去的那地方。” 見她面上再無茫然之色,絕因師太心頭暗喜,當下與邊七筒別過,隨瞿臘娜和獨孤樵離開了鎮西賭坊。 到得當日鬼靈子自戕之所,瞿臘娜面上時怒時喜,將鬼靈子如何作弄金童之事連比帶劃地演述了一遍。最後竟將師父拉到鬼靈子倒身之處,面上又呈一副迷茫之色,將師父橫抱起來,慢慢地朝當日她抱起鬼靈子所行路徑走去,絕因師太既覺啼笑皆非又心頭惻然,任由瞿臘娜抱著走出老大一截。忽覺瞿臘娜渾身一震,隨即側倒於地。 絕因師太大驚,一躍而起,卻見愛徒竟滿目茫然地喃喃道:“就是這樣的,我醒來時,陸小歪他……他就不見了。我問獨孤樵,他說只看到……看到一點灰影。” 絕因師太聞言一驚,轉向獨孤樵,道:“獨孤公子,當日你果然看見過一團灰影麽?” 獨孤樵點點頭,道:“那灰影一閃就不見了,我見瞿姑娘睡得很香,叫她不醒,我便也睡了。” 絕因師太面上微現喜色,尚未開口,卻見瞿臘娜滿目憂傷地站起來,緩緩沿原路折回,坐到鬼靈子倒身之所,嚶嚶哭泣起來。 知勸其無用,絕因師太乾脆也端坐於側,細細思忖那將鬼靈子帶走的“灰影”究竟是誰? 是敵?是友? 將鬼靈子帶走又是何意? 思忖再三,終是不得要領,正自惑然,忽聞一聲陰惻惻的冷笑,一個面若鷹隼,目露凶光的高瘦漢子,也自五丈開外緩緩踱了過來。 絕因師太駭然一驚,彈地而起,手握劍柄怒喝道:“鐵鏡!你這奸賊……” 卻被鐵鏡哈哈一笑打斷話頭,只聽他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哈哈,絕因老尼,今日本人到此,並無它意,只想將獨孤樵帶走。” 絕因師太怒極反笑道:“好說!好說!也算是上天有眼,讓貧尼遇上了你這奸賊,敝派與閣下的血海深仇中今日也該清算清算了!” 鐵鏡聞言不驚不怒,淡淡道:“帳嘛,終歸是要算的,只是今日恐怕你這老尼姑難以如願了。” 言罷乾笑一聲,雙手輕拍數下,便見愁苦二煞自十丈開外如飛趕至,沖鐵鏡一齊恭聲道:“複聖盟紫衣堂屬下弟子裴文韶糊塗恭聽副盟主令諭。” 絕因師太一愣:什麽“複聖盟和紫衣堂”?愁苦二煞又怎成了什麽“屬下弟子”! 正疑惑間,便聽鐵鏡道:“這老尼姑有個名號叫絕因,收得幾個淫尼賤女在峨嵋山,自充一派掌門……” 如此出言無狀,絕因師太哪能不怒氣衝天,當下“嗆”的拔出三尺青鋒,暴喝道:“鐵鏡!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了,亮兵刃吧!” 鐵鏡似是未有所聞,只對愁苦二煞道:“你們將這獨孤樵帶回聖盟,不許出半點差錯,否則……哼!” 絕因師太駭然色變,獨孤樵神功盡失,她自是深知了的。平心而論,要獨勝鐵鏡她也殊無把握,甚至落敗的可能性還要大些,但她身爲峨嵋派掌門,豈能不報本派與鐵鏡的血海深仇,是故當愁苦二煞現身時,早存了拼死之心,她倒也並不如何驚駭。 俗話說一夫拼命萬夫難敵,縱是鐵鏡與二煞聯手,絕因師太數十年功力端得非同小可,除非兩敗俱傷,否則要在千招之內取她性命那是萬難。 但陡聞鐵鏡竟令二煞帶走獨孤樵,絕因師太心頭之震駭可想而知。 就在電光石火之間,未等愁苦二煞肅然受命,早聞絕因師太暴喝一聲:“看招!” 劍隨聲出,竟是峨嵋劍法中最爲淩厲的一招“佛光普照”。 據說當年峨嵋派創派祖師郭襄因觀金頂佛光數月,心有所悟,方才創下此招。絕因師太浸淫本派劍法數十年,是故此招一出,劍氣劍影竟籠罩了方圓二丈之地! 鐵鏡自忖武功略勝絕因師太,故一直未亮出他的判官筆來,也怪他太過托大,決未料到絕因師太堂堂峨嵋派掌門,竟會連句場面話也不相呼,猝然間便施辣手,大驚之下,對方的劍尖已刺到了期門穴。 他怎知絕因師太竟是如此思忖:今日縱是兩敗懼亡倒也並不算什麽,但獨孤樵若被對方掠去,他的兩個拜兄胡醉和童超俱是俠骨丹心之輩,定會因拜弟受人所挾而束手束腳,甚至爲救拜弟而不惜自身性命,若真如此,江湖魔焰囂張,從此再無寧日了。 反正今日之局只有以生死方能了斷,實在顧不得什麽武林的輩份和一派掌門之尊的虛名了,只有先制住鐵鏡,方能救獨孤樵並且自救。但絕因師太那運足平生修爲的淩厲劍氣只將愁苦二煞迫追四丈,卻未能如願以償地制住鐵鏡。 差了一線。 僅僅只差一線! 絕因師太的劍尖,已將鐵鏡的額頭劃破了一道長約二寸的血槽,卻未能直貫而入。 血槽也並不深,只劃破了皮肉。 不愧是一梟雄,鐵鏡雖未料到絕因師太以一派掌門之尊會猝施暗算,但方覺劍尖及面,他竟快逾閃電的往右側倒下! 普天之下,只怕還從未有人見過此招。 因爲這根本不是招。 如果硬要給它定個名目,肯定只有四個字適用:自殺之招! 偏偏這“自殺之招”竟使鐵鏡只是自額頭至左頰添了一道永遠無法抹去的劍痕,卻救了他一條性命! 連絕因師太也爲之一愣。 但就在這一愣之間,躺倒在她面前的鐵鏡已彈身而起。 絕因師太冷哼一聲,又“喇”的一劍刺出。 她似是忘了昔日敦敦告誡本派弟子之言:“若非身處絕境,且對方又是大奸大惡之輩時,萬萬不可使出‘點眉落明’一招!” 但此時身爲掌門的絕因師太,竟自己犯戒了。 她使的正是這一招“點眉落明”! 雖鐵鏡完全不負“大奸大惡”四字,但絕因師太此時並未身處絕境,甚至因搶得先機而占盡了上風。 嚴格地說,在整套峨嵋劍法中,並無“點眉落明”這一招,此招雖也含峨嵋劍法輕靈快捷變幻萬端之意,卻多了全套峨嵋劍法中均沒有的陰損、歹毒和霸道!因爲此招一出,並非爲取敵手性命,而是專爲刺瞎對方雙目。 對於武林中人來說,雙目失明實在比死更痛苦。 據說此招系絕因師太的前輩祖師晦光上人所創,並因此而閉關懺悔了三年,然待其圓寂西歸之前,還是忍不住將它傳給了繼任掌門,但也立下嚴規:凡本派弟子,斷不可輕易使出此招! 因而此時鐵鏡心頭之震驚,端的非同小可。 未等他立穩足跟,雙目前的點點寒星,已幻化出一張巨網襲來! 大驚之下,鐵鏡飛速朝後彈出五丈有餘。 但他快,絕因師太卻也不怪,更不換招,只如影附形迫進。 此時鐵鏡已提起真力,但見他突然淩空騰起,足有一丈有餘,險之又險地避過了雙目失珠之厄。 絕因師太功敗垂成,但聞她清嘯一聲,急速換招,一招“萬佛觀日”,三尺青鋒已然織成劍網,封住了鐵鏡下落之勢! 好個蓋世奸雄,雖驚不亂,身在空中,電光石火間已抽出腰間精鋼判官筆,並不扭腰挪移,反沖劍網直落而一下! 絕因師太大喜:只要落入劍網之中,鐵鏡非被絞成碎屍不可! 但絕因師太錯了,她太低估了鐵鏡。 鐵鏡並非不知身下那劍網的淩厲,但他必須直落而下。 他也深知絕因師太的功力僅略遜於己,若再運力淩空挪移,無論能移開多遠,絕因師太的劍網都絕對會在下面等著他。 更重要的是,此時他手中已經有了一支精鋼鑄就的判官筆! 寫來話長,其實這一切都是刹那間之事。 但聞“叮”的一聲,劍網驀然間消失了。 絕因師太雖已運足全身內力,但她的手中長劍已漸漸彎曲! 鐵鏡仍然身在空中,但他的判官筆尖正不偏不斜地頂在絕因師太的劍尖上。 這又是險之又險的一招,若稍有一絲差遲,鐵鏡此時已成碎屍無疑了。 但這種差遲並未發生,因此他已冒險扳回了劣勢。 絕因師太的臉漸漸發白了。 鐵鏡卻好整以暇地騰出左手抹去面上正汩汩流出的鮮血。 獨孤樵、瞿臘娜以及愁苦二煞,恰似四段枯木,或站或坐,俱是茫然無聲。 便聽鐵鏡冷冷道:“臭賊尼!今日你死期到了!” 話音甫落,忽見絕因師太面色倏然間由白轉紅,鐵鏡陡然一驚,百忙中借力一彈,已淩空橫飛出七、八丈之遠安然落地,看著絕因師太沈聲道:“老賊尼,鐵某還想多活幾年,犯不著與你同歸於盡,但今日你卻死定了!” 原來絕因師太方才突然面色由白轉紅,正是運足了十二分真力,意欲撤劍換招,拚著被判官筆貫頂殞命,自己手中長劍,也決不會不洞穿敵人胸腹!這正是兩敗俱亡的打法,鐵鏡焉有不知,是故有這番說話。 絕因師太並不回話,只暗自調息真元。卻聞“吡”的一聲,鐵鏡撕下半幅衣袖。絕因師太一觀之下,早知究裏,當下海嘯一聲,複又仗劍攻上! 鐵鏡大怒,暴喝一聲,揮筆接招,觀其筆勢,竟是將“草聖”張旭的《肚痛帖》化爲武功招式,端的若驚電激雷,倏忽郭蕩,又似懸崖墜石,轟然有聲! 絕因師太卻劍走輕靈,雖姿肆而不逾法度,如有急雨絕風之勢! 二人以快打快,瞬息間竟分不清誰是鐵鏡誰是絕因師太。 數十招之後,鐵鏡陡然而驚:方才絕因師太急切搶攻,不讓他有包紮傷口之機,一怒之下竟使“狂草”筆勢以快打快,而快卻正是峨嵋劍法之所長,如此豈能奏攻! 心念電轉,鐵鏡突然筆勢一轉,信手緩緩一揮,隱勁于圓,藏巧於拙,竟“書”起了“書聖”王羲之的《東方朔畫贊》小楷法帖,看似黯然有餘,鋒穎不露,卻將絕因師太的所有精妙招式一一封住,再也快將不起來了! 所幸此時鐵鏡額頭血槽內鮮血汩汩湧出,一隻左眼早被血液弄得難以現物,半邊衣襟也是血迹斑斑,內力大弱平時,數次本該得手之機,均被絕因師太避過。 饒是如此,鐵鏡以慢制快,仍是占盡上風。又過近百招,絕因師太已呈不支之象,鐵鏡忽見愁煞裴文韶和苦煞糊塗似是呆了一般,竟癡癡地立於數丈開外觀鬥,不禁大怒道:“裴文韶!糊塗!你們竟敢不過本座令諭麽?!” 愁苦二煞恍若大夢初醒,聞言面色倏變,一齊恭聲道:“小的該死!” “啪啪”各自掌了兩記耳光,跑過去架起獨孤樵,徑往東奔。 |
第12章
絕因師太大駭,運足平生修爲,又是一招“佛光普照”,意欲迫退鐵鏡,從二煞手中將獨孤樵救下。 鐵鏡何等樣人,怎會輕易著了道兒,當下冷笑一聲,但聞“叮叮”之聲不絕,一一將絕因師太劍式化解。 畢竟鐵鏡功力略勝一籌,絕因師太反被迫退三步,當下高聲道:“臘娜,快追愁苦二煞!” 瞿臘娜卻只木愣愣的呆坐原地,對師父之當頭棒喝恍若未聞。腦海中茫然一片,甚至不知愛她勝過親生之母的師父轉眼便有性命之憂,只自顧想陸小歪爲何如此不守信用。 絕因師太見狀黯然忖道:“罷了罷了,今日貧尼以一條性命換鐵鏡這奸賊一命,也不算愧對江湖同道了!” 忖罷劍招忽變,竟是招招辣手,自家空門大露,更不顧鐵鏡能一筆取她性命! 鐵鏡驚道:“老賊尼!玩命麽?本座可不願陪小尼姑同歸於盡!” 口中說著話,腳下卻是不亂,一邊拆式應招,一邊連連後退。 如此過得三十餘招,鐵鏡漸漸火起,當下也運足全身功力,左手一筆架開對方長劍,左掌倏然迫出。 百忙之中,絕因師太也只得運掌相抗。 一時間,筆對筆,掌對掌,竟成了個拚比內力之局! 不到半盞茶時光,絕因師太頭頂上已盤旋出一團白霧,面容呈豬肝之色。 鐵鏡見對手已顯不支之象,不由露出一絲兒獰笑,正欲再摧動真力將絕因師太毀於掌下,忽聞不遠處有人“咦”了一聲。 雖只一個“咦”字,早已把鐵鏡嚇了個魂飛魄散! 他對那聲音是再熟悉不過了。 當下運足十二成真力,暴喝一聲,將絕因師太震飛一丈開外,也不管對方是死是活,鐵鏡轉身便逃。 總算他見機得快,否則喪命當場,那是毫無疑問的。 因爲那發出驚咦之聲的,便是當今天下第一大幫幫主,俠名卓著的布袋和尚姚鵬! 布袋和尚飛身過來,早看清眼前一幕,憑其功力自可追上鐵鏡並取了那廝性命,但對名震寰宇的一代大俠來說,當務之急卻是救人。當下只對臘娜道了一聲:“瞿姑娘,請替老叫化護法。” 便將面色慘白如紙、嘴角上兀自挂著血絲的絕因師太扶起,雙掌頂住她背心,緩緩輸入內力。 絕因師太雖尚未喪命,但五腑已被震離原位,布袋和尚內力之強,已算是武林絕頂之輩,還兀自須臾間便滿頭滿面大汗淋漓。 瞿臘娜似對眼前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更不知護法爲何物,呆愣愣的坐於原地。 她自是不知鬼靈子此時已得以脫身了。 就是說,鬼靈子沒有死。 確切他說,鬼靈子已死過一次,但卻被人給救活了。 就連他自己也感到大惑不解,睜開眼後的第一句話便是:“閻羅殿原來是這個樣子,你們在殿裏擔負何職?” 他得到的回答,是三個老者的哈哈大笑。 鬼靈子奇道:“我陸小歪活著時雖頑皮搗蛋,卻從未幹過愧對良心的事,你們可……” 未等他將話說完,早有一老者截口道:“我敢肯定這小子瘋了!” 另一老者馬上道:“我說他沒瘋,歐陽明,你敢賭一上賭麽?” 先前發話那老者道:“賭就賭,吳輸贏,這回你可輸定了。” 轉頭對一瘦小老者又道:“時窮富,你來給咱們做個公證如何?” 名叫時窮富的瘦小老者淡然道:“賭注?” 歐陽明看看吳輸贏,道:“那間八卦屋我已住了三十年,倒有些不想住了。” 吳輸贏道:“咱們散人穀只有三個人,那付純金麻將倒也派不上什麽用場了。” 時窮富道:“你們或得八卦屋或得金麻將,那老朽這做公證的得什麽?” 歐陽明大笑道:“得罰!得罰!” 吳輸贏和時窮富同時一愣,隨即時窮富面露黯然之色,吳輸贏則喜道:“不錯,是得罰。” 歐陽明道:“罰他什麽了” 吳輸贏道:“咱們毗鄰而居了這數十年,也不忍心罰他太重,依我之見,便罰他替咱們做公證罷了。” 歐陽明道:“就這樣吧,不過也太便宜他了。” 鬼靈子卻聽得直若墜入十裏霧中。 觀年紀,三位老者都至少在八旬開外了,除瘦小老者不善言語外,另二人均屬多嘴多舌之輩,同樣的藍布長蒼,使人覺得格外神秘。 鬼靈子人本聰穎過人,當下撕開衣衫,見左胸上只有淡紅色一道小小刀痕,便知自己已撿回一條性命。見吳輸贏已欲朝他問話,便搶先道:“是三位前輩救了在下麽?” 吳輸贏大喜道:“不是不是,但你如此問話,足見你這小鬼頭沒瘋,是也不是?” 未等鬼靈子開口,歐陽明早搶先道:“先前你說閻羅殿原來是這般樣子,而此時你已知自己依然活著,那便證明你瘋了,你承不承認?” 鬼靈子雖不知八卦屋爲何物,卻知一副純金麻將可算是價值連城,當下淡然一笑,道:“在下也不知自己是否瘋了,只有在問三位的輩幾個問題後方好斷定,不知——” 他故意不將話說完,歐陽明和吳輸贏早連聲道:“你問你問!” 鬼靈子道:“方才這位姓吳的老前輩已言明並非救了在下性命,敢問救我陸小歪性命的卻是何人?” 三名老者面面相覷,過得半晌,歐陽明才道:“說不得的,我等三人已發下重誓,決不告訴你救你之人的姓名。” 鬼靈子“哦”了一聲,又道:“那方才各位前輩中的‘散人穀’,卻不知又是……” 吳輸贏截口道:“便是此間了。此間與世外隔絕,三十年前,咱三人同時看中了這個地方,便造了小屋隱居於此,不再過問江湖是非,對數十年來江湖中發生之事,自是一無所知,但那個……那個救你性命之人卻是大有來頭,況且咱們三人都曾欠過他的情,所以他將你救活之後,就送你到咱們散人穀來了。” 鬼靈子暗忖道,以這三人年紀尚欠人情,救我性命那人定然是前輩高人,倒是不便問其姓名了。 忖罷道:“然則那位前輩救了在下性命,爲何要將我送到這散人穀來?” 吳輸贏道:“你不是與人打錯輸了才自己將刀插入左胸的麽?” 鬼靈子奇道:“那又如何?” 歐陽明大笑道:“什麽叫‘那又如何’?哈哈,你可知這吳輸贏隱居於此之前有個綽號叫什麽嗎?” 見鬼靈子茫然搖頭,歐陽明又道:“叫賭王,也就是普天下大小賭棍的祖宗。不過這回事,他只怕要將名字中間那‘輸’字去掉了,哈哈。” 鬼靈子道:“是那位前輩要是前輩教我賭技?” 吳輸贏道:“不許叫我前輩,那是咱們散人穀的規矩,你沒見方才時窮富只說了‘老’和……嗯……後面又加了一個‘木’字旁和吃虧的虧手少一橫那個字便受罰了麽?” 鬼靈子一愣,隨即明白了方才時窮富所說的是“老朽”二字,不禁心頭暗笑這散人穀規矩真怪,口上卻恭恭敬敬地道:“是。” 吳輸贏又道:“救你性命那位的……那人不僅要我教你賭技,還要時窮富教你偷盜絕技和歐陽明的機關造設之術。” 鬼靈子奇道:“偷盜絕技?哼!我小叫化雖窮,卻從不幹如此下流勾當!” 那老者聞言面色陡變,卻被歐陽明搶過話頭道:“時兄,這小子瘋了,不知時兄早年‘賊王’的名頭,卻也怪他不得。” 吳輸贏連忙道:“陸小歪不知時兄當年‘賊王’的名頭,那倒是一絲兒也不錯。但若說他瘋了,那卻大不爲然,只因他年紀尚幼,不知偷盜有上流下流之分,方才口出此言,時兄大人大量,自不會與他計較的,哈哈。” 時窮富被他二人一吹一拍,面色方轉和善,只“哼”了一聲,不復多言。 鬼靈子心頭暗驚:這姓時的老者貌不驚人,早年卻是“賊王”,當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了。既然他三人毗鄰而居數十年,其中二人一是“賭王”、一是“賊王”那快嘴多語的歐陽明定然也是非凡之輩…… 正思忖間,卻聽吳輸贏又道:“歐陽兄早年也有個綽號,叫做‘賽諸葛’,他的機關造設之術,可算是冠絕天下的了。” 歐陽明笑道:“你別吹捧我,咱們打賭還不算完呢。” 轉向時窮富,續道:“時兄,你看陸小歪這小子瘋了麽?” 時窮富毫不猶豫地道:“既然他連學會俺盜絕技後大可劫富濟貧之理也不懂,那自然是……” 吳輸贏連忙打斷話頭,道:“沒瘋!” 鬼靈子見三人如此慎重,當下道:“在下瘋與不瘋,只有在下自己最明白,別人之言,那是作不得准的。” “你瘋了麽?快說!” “你沒瘋,對嗎?” 歐陽明和吳輸贏同時出聲。 鬼靈子淡然一笑,緩緩道:“我陸小歪連救命之人是誰也不知曉,方才對時前輩……不對!對時‘賊王’又是如此不恭從這方面來說,在下確實瘋了。” 歐陽明面露大喜之色,正欲沖吳輸贏奚落幾句,卻聽鬼靈子緊接著道:“但在下此時已知此間名叫散人穀,站在在下面前的竟是當年聲名赫赫的‘賭王’、‘賊王’和‘賽諸葛’,已算是在下三生有幸了,從這方面來說來,在下倒還未瘋。” 歐陽明急道:“那你倒底瘋了沒有?” 鬼靈子道:“瘋了一半,另一半卻不瘋。” 吳輸贏也急道:“憑你這麽說,我與歐陽兄到底誰輸誰贏?” 鬼靈子道:“誰也沒輸,誰也沒贏。” 相賭二人同時轉向時窮富,又同聲道:“你說。” 時窮富看了三人一眼,才緩緩道:“沒輸,也沒贏,你們。” 吳輸贏聞言歎道:“如此賭法其沒意思!” 歐陽明也道:“簡直窩囊之極!” 時窮富一指一丈開外的一塊石壁,對鬼靈子道:“那間,你的。” 鬼靈子奇道:“我的什麽?” 時窮富道:“居所。” 鬼靈子一愣,忽覺手腕一緊,已被歐陽明拖將過去,到那石壁前。 歐陽明伸手輕輕一摁右首邊一小塊略微凸起的石塊,那石壁竟然自動緩緩側移,露出一道門來。 歐陽明道:“救你那人偶爾來住此屋,是我替他造的。” 將鬼靈子帶進屋內,輕輕一摁左首一處微凸石塊,石壁又緩緩合上,竟似天造地設一般,絲帝看不出曾有雕琢痕迹。石屋內空蕩蕩的,甚至連張床都沒有,鬼靈子剛欲開口尋問,卻又聞石壁移動的軋軋之聲,歐陽明閃身出屋,在石壁複將合攏的瞬間飛快地道:“左首有間臥事,右首有間練功室,若不能開啓,你便只有睡地上了,哈哈。” 鬼靈子甫一進屋便隱隱覺得有些古怪,但究竟古怪在何處卻說不上來。 呆立良久,方自恍然:石壁合攏之後,屋內本該漆黑一片,目不能視物才對,但兩顆夜明珠將室內照亮得有如白晝! 石屋並不寬敞,也就是長寬各八尺左右,但那兩粒夜明珠,卻足有嬰兒頭顱般大小!若非親見,更無人會相信天下竟會有如此巨大的夜明珠。 心頭既已釋然,鬼靈子少年心性,便急欲一睹歐陽明所說的臥室和練功室究竟是何模樣。 但將四周石塾細觀一遍之後,鬼靈子失望了。 四壁光滑如鏡,更無一處微凸! 又用雙手一絲不漏地摸過一遍,仍未發現石壁有何處稍有異狀。 鬼靈子黯然盤膝坐地,心道:“看來我陸小歪今夜只有啓開大門,到外面尋些草葉來合衣而臥了。” 隨即又忖道:“陸小歪呀陸小歪,虧你還自命堂堂一派掌門,竟如此不中用麽?!呸!我偏偏不信無法開啓兩邊側屋!” 忖罷一躍而起,複將四周石壁視探了一遍。 依舊是一無所獲。 鬼靈子背靠大門石壁,看著那兩粒碩大無比的夜明珠發呆。 那兩粒夜明珠熠熠生光,似在嘲笑鬼靈子無可奈何。 良久,鬼靈子心頭忽地一動:爲何一粒嵌了一半在右邊石壁中,另一粒卻以鋼絲懸系於屋頂,若僅爲照明之用,自以兩粒皆爲懸挂爲好,此時兩粒夜明珠所處的位置大不協調,其中定有古怪。 鬼靈子微微一笑,揚掌擊向屋頂。 但聞一聲空洞的悶響。 鬼靈子聞聲大喜:屋頂上果然有夾層機關! 但見他一躍而起,握住懸吊著的那粒夜明珠輕輕一拉,便聞左邊石壁軋軋之聲不絕,少頃便露出一道門來。 鬼靈子竄入屋內,見這臥室中央雖只懸挂著一顆與外間所挂同樣大小的夜明珠,卻比外間寬了足足一倍有餘,凡吃穿用具無所不有,雖光線因而暗了許多,卻也能看清屋內華麗堂皇的設置了。 鬼靈子直樂得哈哈大笑,心道:“早先到師姐家時,還以爲天下華麗莫過於此,眼前此屋之所擺設,卻比師姐家闊氣了何止十倍,僅這一顆夜明珠,便可換得下一座陸地了,哈哈!沒想到我小叫化也能住上此等屋子,只怕當今皇帝老兒也有所不及了!” 大喜之下,伸手又去拉那懸於屋頂中央的夜明珠,但聞軋軋之聲又起,石門又緩緩合攏了。 鬼靈子咯咯一笑,自言自語道:“這倒好玩。” 又去拉那夜明珠,卻再無石門開啓的軋軋之聲。 心頭微奇,又連拉了十餘下,石壁仍是紋絲不動! 奔到石壁合攏處細細視探,卻是一無所獲,不由暗驚,忖道,莫非此屋只能從外面開啓而從裏面關閉麽?若那三個老頭忘了抑或故意不來,我陸小歪豈不要在此屋被關一輩子?此屋雖陳設華麗,被關一輩子倒也沒啥樂趣可言。 好在鬼靈子早養成隨遇而安之性,苦思其想一番之後,竟盤膝而坐,練起功來。 行功一周天之後,鬼靈子覺得通體舒泰,一躍上床,少頃便已呼呼入睡。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光,鬼靈子美美地打了個呵欠,醒來後卻賴在床上不起,只等著歐陽明等三人來從外面將石門拉開。 不料這一等至少等了十二個時辰,卻依舊無人來開門。 鬼靈子暗怒道:“***,想將我陸小歪困死於此間,卻沒法般容易。” 當下一躍而起,運足八成功力,一掌拍向石門。 但聞“砰”的一聲,石門紋絲不動,只不多了一淡淡的一道掌印,鬼靈子自己倒覺得手掌被反震得生疼。 知憑掌力萬難將石壁擊開,鬼靈子開始在屋內搜尋利器。 但待他將全屋尋過一遍之後,不由大覺失望。 別說刀槍劍戟,屋內連根像樣的鐵棍皆是一無所有。 唯一的鐵器,是一個座高約三寸的羅漢造型,那羅漢雙手合什,盤膝而坐,鬼靈子拿起一看,禁不住“咦”了一聲。 鐵羅漢的面部,竟與獨孤樵依稀有幾分相似! 儘管如此,合什盤膝的鐵羅漢終是不能當作兵刃使用。 鬼靈子將它放歸原處,坐在靜視,一時間思緒如湧。 難道救我性命之人,竟是獨孤樵自己?否則此屋裏怎會有照他面容所鑄的羅漢了……當年以胡醉、童超和布袋和尚三大絕頂高手聯手,也敵不過太陽叟東方聖十招,而獨孤樵僅憑一把木劍,便輕易將東方聖殺卻,憑他那身莫測高深的神功,要將我陸小歪救活倒也不無可能,但他爲何—— 不!不可能是獨孤樵,鬼靈子馬上否定了方才的想法。 ——據丐幫川陝分舵的弟子說,初見獨孤樵時,他正被一幫不會絲豪武功的小叫化欺負。隨後獨孤樵的諸般際遇也清楚證明,獨孤樵確實全身神功盡失了。 莫非是獨孤樵的師父救了我?鬼靈子又忖道,他見我捨命救獨孤樵,便將我救下了……嗯,這倒不無可能,獨孤樵自言其師父名叫道悟,他自己也不知武功爲何物,據此觀之,獨孤樵的師父是個和尚無疑了。雖江湖中從未有人聽到過道悟這個名號,然江湖中藏龍臥虎,高人隱士無數,若不到這散人穀來,我陸小歪怎又知道江湖中竟有賊王、賭王和賽諸葛這三號人物呢。 對,救我性命之人,定是個和尚無疑了。 不,應該叫前輩神僧,因爲此人數十年前便曾施惠于歐陽明等人。 既是前輩神僧,總算是得道高人了,卻爲何塵緣不斷,竟將徒弟鑄成羅漢置於臥室之內,天下哪有如此怪誕之理!更何況獨孤樵並非和尚,由此觀之,救我性命的斷然不會是獨孤樵的師父。 思來想去,只有兩點可以肯定:一,救活我陸小歪的是個前輩神僧;二,這位神僧識得獨孤樵。 饒是鬼靈子聰穎過人,除此二點之外,也更難理出別的頭緒來。 一絲困意襲來,鬼靈子自言自語道:“且由它去,萬事待明日再說。” 也不起身,雙掌猛往地上一拍,人早彈地而起,直往床上飛落。 那床置於屋子右側,兩面倚牆,倒像是開鑿此屋時故意留下的一般,本甚是寬敞,不料鬼靈子無意之間用力過猛,身子直往床邊石壁撞去。 一驚之下,鬼靈於連忙使出鐵板橋功夫,在堪堪要撞上石牆的刹那間,硬生生端墜于石床裏側。 方一落入,鬼靈子便覺臀部被一微凸之物咯得生疼,正欲出聲罵當初鑿床之人缺德,因何不將床面削平,忽聞一軋軋之聲傳來,定睛看時,方才開啓處的石壁已緩緩移動,漸漸又露出那道石門來! 鬼靈子又驚又喜,早忘了臀部生疼,掀開床墊,便看見了緊靠床緣內側的開門機關:是一粒一半嵌入石床的銅珠。 伸手一揭那銅珠,只聽哢嚓一聲,本才移開一半的石門刹那間便全打開了。 鬼靈子得意非凡,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未絕,忽聞時窮富淡然道了一聲:“你輸了。” 鬼靈子駭然轉身,但看見了散人谷的三老者一排地立于石門前。 時窮富面無表情。 吳輸贏則滿面得色。 歐陽明卻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鬼靈子,滿面皆是絕不相信的表情。 鬼靈子奇道:“你們怎麽啦?” 吳輸贏喜道:“我與歐陽明打賭,三日之內你能否自出此屋,此時是你入此屋的第二日午時,所以我贏了。對不對,時窮富?” 時窮富尚未開口,歐陽明搶先道:“不對不對,此間石屋共有兩個套間,鬼靈子陸小歪雖從其中一間內自入自出了,可另有一間他還未曾進去過呢,所以我只其輸了一半。” 時窮富想了想,點頭道:“有理。” 吳輸贏大笑道:“那敢由得你,歐陽明你不是對這一間的機關造設大覺得意麽,陸小歪他既能自己出入,那間練功密室開合之法至爲簡單,要讓他自由出入,那簡直是易若反掌之事。哈哈,陸小歪,你趕快出來,到練功密室走一遭給他們看看。” 鬼靈子淡然一笑,下床踱出屋來,對三人道:“若在下既不能進也不能出那練功密室,該算誰輸誰贏?” 時窮富道:“沒輸,也沒贏。” 鬼靈子又道:“若在下能進能出呢?” 時窮富道:“吳輸贏贏。” “能進而不能出呢?” “也沒輸沒贏。” “沒時限麽?” “有的,明日酉時。” “就是說,若在下在明日酉時之後才能破解了機關而出,那便算吳……吳輸贏輸了?” “不,已破一間,吳老兒贏了一步,另一間超時才破,吳老兒輸了一半,兩相抵消,依舊是無輸無贏。” 鬼靈子見歐陽明一副頹然之色,便知練功密屋開啓之法定然簡易,當下笑道:“可在下卻覺得有些餓了。” 話音方落,吳輸贏早已飛出,少頃便拎了一隻烤得焦黃噴香的山雞回來,遞給鬼靈子道:“快吃快吃,吃了便進出練功密室一遭。” 鬼靈子心中已有計較,當下毫不客氣地接過烤山雞大咬大嚼起來。 吳輸贏面露大喜之色,卻見鬼靈子吃得一半,忽然開始細嚼慢咽,不禁急道:“你倒是快些呀!” 鬼靈子故意皺眉道:“在下有個習慣,越急腦袋越亂,你若再催,在下是定然想不出密室石門開合之法的了。” 言罷乾脆不再吞咽,低頭故作沈思之狀。 吳輸贏連忙嗽聲,歐陽明則連聲道:“你快吃快吃,也好讓我儘快輸個心眼口服。” 鬼靈子心頭暗笑,自忖道:要讓你儘快輸個心服口服,那對我歪邪掌門來說只怕不是難事,只不過我陸小歪不想讓你輸給賭王罷了。 正思忖間,便聽吳輸贏道:“歐陽老兒,你若故意擾亂陸小歪思緒,那便也算輸了。時老兒你說,照咱們的賭約是也不是?” 時窮富道:“是。” 歐陽明咕噥道:“我不過想輸得快些罷了。”一言出口之後,果然不敢再吭聲。 鬼靈子計較早定,當下席地而坐,宛若老僧入定一般。三個八旬高齡的老者,圍在其身側,倒像是三名侍衛,更不敢口出多言。 如此一連過了四個時辰,時窮富輕歎一聲,率先原地坐下。 吳輸贏與歐陽明對視一眼,也一齊席地而坐。 又過兩個時辰,已是子夜時分,鬼靈子依舊皺眉沈思,並又開始撕那剩餘的烤山雞細嚼慢咽。 距次日酉時尚差九個時辰之多。歐陽明心頭雖無喜意,卻希望鬼靈子一直思緒茫然才好,因而面露淡然之色。 吳輸贏則是面色時陰時晴。對鬼靈子如此“笨”感到大惑不解:他既能破臥室中如此巧妙的機關,因何會對並不十分巧妙的密室這般百思而不得其解?到底是這陸小歪機緣巧合,誤打誤撞弄開了臥室機關,還是他聰穎過人,這倒一時難以肯定了。 時窮富早已面露不耐之色。他這公證人端的做得窩囊,只因無意間道出了“老朽”二字,被罰爲陸小歪是否瘋了作證,偏巧陸小歪自己證明恰好一半瘋一半不瘋,致使時窮富不得不再次做這毫無彩頭的公證人,又偏巧這陸小歪又似聰明絕頂又似笨蛋之極,使這場賭博無始無終。儘管住在這散人谷的三人中數他這賊王言語最少,也幾乎恐不住要罵出聲來了。 三老者表情心態各異,卻無一人敢擅自離開片刻。 只鬼靈子最爲自在,吃飽了便自行練功,練完功又吃些兒烤山雞,如此周而復始,愣是將時光自午時拖到次間未申交泰時分! 距酉時只剩下一個多時辰了,吳輸贏愣愣地看著鬼靈子,鼻尖上已沁出細密的汗珠,歐陽明臉上漸漸有了幾許喜意,時窮富則是一付大惑不解之色。 鬼靈子見自己一早把三名老者拆騰夠嗆,心頭大是得意,他原本想將時間拖到酉時,讓吳輸贏和歐陽明賭成平局作罷。 此時卻突然發作少年心性,想作弄作弄言話最勤的歐陽明。 但見他眉頭舒展,微微一笑,立起身來,徑直走向嵌入石壁一半的右邊那顆夜明珠,握住左右輕旋數下,便聞軋軋之聲傳來,練功密窒的石門果然啓開。 吳輸贏哈哈大笑道:“歐陽老兒,這回你對輸定了!” 歐陽明紅著臉道:“輸便輸了,吳老兒你得意個什麽勁兒!” 鬼靈子步入密室,見此室內也懸褂著一顆同樣碩大的夜明珠,另有一個座佛堂,供的不是釋迦佛祖,而是阿彌陀佛,佛前有一蒲團,尚有七八成新,此外便空空蕩蕩了。 鬼靈子心頭一動,暗道:觀此練功室,救我陸小歪性命的當是前輩神僧無疑了,卻不知那位恩公是何法號,也不知我陸小歪有無報恩之日,當真是……唉! 屋外三老者怎知鬼靈子心頭所想,只見他一進屋便面色茫然一派,俱是面面相覷,惑然無聲。 直過了一盞茶時光,才見鬼靈子伸手握住那夜明珠一拉,石門又緩緩合上了。 屋外的歐陽明見狀長歎一聲,吳輸贏則長舒了一口氣。 屋內的陸小歪則依葫蘆畫瓢,先將四周石壁視探一遍,確信壁上未有機關摳鈕之後,便將目光轉向室內僅有的那座小佛堂和佛堂前的蒲團。 阿彌陀佛像除小了許多外,與外面任何寺廟所供奉的別無二致。鬼靈子立即便斷定從屋內打開石門的樞鈕絕不會在佛像身上——救他的前輩神僧斷不會與自己所供秦的阿彌陀佛開玩笑的。 移開蒲團,鬼靈子馬上就笑了。 蒲團下有一小塊石磚是鬆動的。 將那石磚揭開,露出一個小方孔,孔底果然有一粒一半嵌入地底的小銅珠,與臥室床上那粒銅珠一般無二。 鬼靈子翻過那塊小石磚,便見它底部有一凹陷半圓,正與那半粒銅珠一般大小。 此時鬼靈子若伸手輕輕一摁鋼珠,歐陽明便已輸定了。 但鬼靈子沒去摁。 淡然一笑之後,他反倒將石磚依原樣放好,又將蒲團拉回原位,端坐其上,半真半假原地拜起佛來。 說他真,是因爲已斷定救他性命的乃是前輩高僧,他在替恩人求佛保佑。 說他假,是因爲他故意拖延時間,只要一過酉時,吳輸贏和歐陽明便告平局,再無勝負之分了。 可惜他一介歪邪掌門,胡攪蠻纏倒是拿手好戲,對念經拜佛卻是一無所知,請得十來個包括太上老君的“佛祖”來保佑他的救命恩公萬壽無疆外,早已口中無詞了,搜索枯腸,最後竟冒出一句“所有索命無常小鬼閻王,我恩公他老人家法力無邊,如果膽敢去找麻煩,倒楣的只會是你們自己!” 厲聲喝罷再無下文,乾脆閉目自行練起功來。 堪堪行功一周天,忽聞石壁傳來軋軋移動之聲,鬼靈子猝然一驚,只道是自己不小心觸動了座下銅珠,正自後悔,歐陽明早大喜若狂地率先跑進來,高聲嚎道:“酉時過了!酉時過了,哈哈,吳老兒,此番咱們又賭了個平手,那間八卦屋嘛,我歐陽明可還得住下去羅!” 吳輸贏和時窮富一前一後跟進來,昔日賭王開口便道:“陸小歪,你怎的這般笨,那銅珠明明就在……” 鬼靈子連忙打斷賭王話頭,問賊王道:“果然已過酉時了麽?” 時窮富道:“對了。” 鬼靈子又道:“他們又賭了個沒輸沒贏?” 時窮富道:“是。” 鬼靈子突然歎了口氣。 賭王憤憤道:“你歎個鳥氣,明明歐陽老兒已輸定了,你卻忙著求經拜佛,害得老……害得我落個不輸不贏。” 他硬生生將“老”後面的“朽”字咽了回去,直把張老臉憋得通紅,言罷竟不打聲招呼,“騰騰騰”幾步便憤憤然竟自離去了。 賊王白做了一回公證,陪著熬了一日一夜,總算是受罰過了,當下也不言不語地轉身離去了。 歐陽明哈哈大笑,得意之色溢於言表,高聲道:“陸小歪,畢竟你還年幼,對機關造設之術嘛,依舊是一竅不通……” 鬼靈子突然也大笑道:“雖然在下對機關造設之術一竅不通,開啓臥室石門也確是誤打誤撞所爲,但依葫蘆畫瓢嘛,在下卻也是會的。” 歐陽明惑然道:“你說什麽?” 鬼靈子道:“若在下要讓前輩輸的話,早在一個時辰前前輩便已輸了。” 歐陽明一愣,但見鬼靈子彈起身來,一拉夜明珠,待石壁合攏之後,又掀開蒲團,取下那塊小石塊,伸手邊摁方格內的銅珠兩下,石壁便只“哢嚓”兩聲又打開了。 鬼靈子將石磚蒲團重照原位放好之後,才笑眯眯地道:“這下前輩明白了麽?” 歐陽明又愣得一愣,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忽然抱起鬼靈子,大笑道:“是你救了我的八卦屋,哈哈!” 鬼靈子“噓”了一聲,道:“此事還望前輩勿讓吳前輩知曉才好。” 歐陽明放下鬼靈子,連聲道:“不對不對。” 鬼靈子奇道:“卻是爲何?” 歐陽明道:“此事萬萬不能讓吳老兒時老兒知曉,那是一丁點兒也不錯的,但似你這般說話,是要受罰的。” 鬼靈子一時摸頭不著腦,正欲尋問,只聽歐陽明又道:“時老兒不慎自稱老朽,便被甘願受罰,那你也是親眼見的了?” “是。” “你可知這是爲何?” “不知。” “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我便將此中奧妙告知於你,免得往後受了罰你還兀自不知。” “……” “依咱們散人穀的規矩,只能以‘我、你、他’或‘某某老兒’相答,當然,直呼其名那是最好的,或者叫咱們‘賭王、賊王、賽諸葛’也行,卻千萬不能一口一聲前輩前輩的,從此刻起你也算是散人穀的人了,這一節卻不可不牢決於心。” “那晚輩如何自稱?” “就自報姓名或以‘我’相稱皆可,‘晚輩’二字別再挂在口上了,否則吳老兒和時老兒皆會不高興的。” “我記住便是了。對了,方才你說我此刻已算是散人谷中人,卻是——?” “這也是咱們穀中的規矩,除救你那……那人外,我和吳老兒時老兒還各有一處居所,我的叫八卦屋,吳老兒的叫五行屋,時名兒的叫三才屋,此間叫天罡北斗屋,俱是各有其妙,實不瞞你說,這五處居所其機關設置皆出自我賽諸葛的手筆,因而我對各屋均是了若指掌,他們對我的八卦屋卻始終摸其不透,吳老兒便攻心想贏了去一探究竟,他雖是一代賭王,卻總還是未曾贏得了去。哈哈,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咱三人毗鄰而居數十年,自是相互皆學會了對方不少絕活兒,若非今日你不幫忙,我相信不出半年吳老兒便能將八卦屋機關奧妙盡數識得了。不離開此谷,饒是我賽諸葛本事再大,想再修一間比八卦屋更玄妙的石屋那是萬萬不能了……” 鬼靈子插言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歐陽明“哦”了一聲,道:“是這樣的,自從咱三人發誓不離開此穀那天起,就約定只要有人能開啓任何一處居所,便算是咱們散人穀中的人了,只有救你性命那人例外,因爲他對我和吳時三位老兒都曾有恩。” 鬼靈子道:“救我那人是前輩高僧,這……” 歐陽明驚道:“你怎……怎知道?” 鬼靈子道:“是我猜出來的,卻不知他老人家法號如何稱呼,你能告訴……” 歐陽明面色倏變,連聲道:“說不得的!說不得的!” 鬼靈子悵然道:“你們向他老人家發過誓了?” “是的。” “然則你因何要替我開啓第一道石門,若非如此,我連這石壁內竟有三間屋子也不知曉。” “那也是救你那人吩咐的,並言能否開啓另外兩間,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數十年來就沒人能破過其中任何一間?” “哈哈,你是第一個。” “是沒人來破還是沒人能破?” “沒人能破。” “哦?” “先是有官府捕頭來捉拿時老兒和吳老兒,但他們連咱們的石屋門在何處也沒摸到,後又有爲數不少武林中人前來找岔,大部分皆一入穀便迷路了,只有一次……唉,若非救你性命那位神僧相助,我和吳老兒時老兒只怕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是故咱們發誓永不離開此穀,也不再過問江湖是非,並以散人自稱。” 鬼靈子道:“官府捕頭前來捉拿賭王賊王又是爲何?” 歐陽明道:“吳老兒既被稱爲賭王,其賭搏手段可想而知,但他自己並不開設賭場,只專挑大賭坊豪賭,日積月累,已是腰纏數百萬貫之人了,幾家賭坊老闆驚覺不妙,便買通官府,胡亂安個罪名,急欲將其所贏銀兩一半充公一半歸還賭坊,吳老兒驚聞音訊而逃,正巧遇上我賽諸葛,便由他投資我設計建造八卦屋和五行屋,也是機緣巧合,這兩屋剛欲峻工,我正爲屋內照明發愁時,時老兒膽大包天,潛入皇宮之內將西域不知哪國進貢的三十顆巨大而價值連城的夜明珠給偷了出來,事發後皇帝老兒派宮中最頂尖兒的十數名捕頭四處追查夜明珠下落,也算那些捕頭手段不弱,竟探知了是賊王時窮富所爲,便不惜代價追捕,時老兒逃至此間,我和吳老兒將他藏匿了起來,待他道出情由之後,咱們便又建了一間三才屋,一共用去二十六粒夜明珠。之後的事,我不便再細說了,反正數年之後。救你性命之人也救了我和吳老兒時老兒,咱們爲感其恩,又建了此套天罡北斗屋給他,用掉了最後四粒夜明珠,但他卻性喜遊戲風塵,數十年了,大約連皇帝老兒都換了好幾個,可他前後只到這散人穀中來過兩次。” 言罷仰首看著屋頂,一付悠然神往之色。 鬼靈子見狀倒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卻聽歐陽明又道:“我們三位老兒雖各有絕藝,武功卻是平平,大約與你相比也有所不及,此間飛禽走獸不少,你盡可自己料理飲食,我這便去與吳老兒時老兒商議,看誰先教你。” 鬼靈子道:“教我?” 歐陽明肅然道:“這是咱們的救命恩人吩咐的。” 鬼靈子凜然道:“那我也終生不得離開此穀了麽?” 歐陽明道:“不,只要學會了賭、偷和機關暗器三般絕技之後,便隨時均可離開了。” “必須學會才能走麽?” “是的,否則你也走不了。” “這也是救我性命那位神僧的吩咐?” “是的。” 鬼靈子喃喃道:“這可就古怪了。” 歐陽明並不睬他,只道了一聲:“時辰不早,我得走了。” 便徑自走出石屋。 待他腳步聲即將消失之際,鬼靈子忽然心頭一動,隨即微微一笑,運足全身修爲施展輕功尾隨而去。 前後不到一個時辰,鬼靈子便摸清了三位老者居所石壁的位置,並得知明日起先由歐陽明教他機關暗器之術和設陣之法。 果如歐陽明所言,賭王賊王和賽諸葛雖各自身懷絕技,武藝卻是平常得很,竟未發覺鬼靈子躲在離他們不到七丈遠的樹上偷聽。 |
第13章
愁煞裴文韶和苦煞糊塗帶著獨孤樵一口氣奔出五十餘裏,獨孤樵雖雙臂被人架著,卻依舊累得面色蒼白,直喘粗氣。 糊塗見狀道:“可別累死了這小子,否則上面怪罪下來,咱們可擔當不起。” 裴文韶也隨即慢下腳步,朝後看了一眼,不見鐵鏡跟來,當下竟長歎一聲一道:“這回咱兄弟倆可大有油水撈了。” 糊塗愣道:“什麽?” 裴文韶道:“眼下正邪雙方皆以得這獨孤樵爲快,他落入咱們手中,正當是奇貨可居了。” 苦煞聞言心頭也是大喜,面上卻依舊淒苦異常地道:“尤其是任盟主,無時無刻不在謀劃著如何搶得獨孤樵,他不但因此可要挾胡醉和童超就範。而且還可將金童玉女收服,所以嘛,如果將這獨孤樵藏起來,咱們大可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 裴文韶道:“更重要的是,那練上古絕世神功的《陰陽大法圖》也得著落在這個小子身上,到時別說什麽千佛手千杯不醉江湖浪子布袋和尚……唉,只怕整個天下武林,無人不敢唯我兄弟二煞是尊了。” 二人越說越得意,面上卻始終是愁怨淒苦的表情,縱觀整個武林,恐怕也只有他愁苦二煞能這般做作了。 正商議將獨孤樵藏身何處最妥時,忽聞一聲暴喝:“在這裏了!” 幾乎同時另有一聲音驚呼道:“鐵姑不可!” “可”字落時,愁苦二煞但覺一團巨大白影挾著勁風奔至,百忙之中,苦煞糊塗舉起手中玄鐵棍一擋,接著便是“當卿”一聲,那玄鐵棍早被震落於地,而糊塗已是雙手虎口震裂,鮮血汩汩湧出。 鐵姑正欲一鼓作氣,再一棒砸斷裴文韶手中長劍,卻被電射而至的鐵運算元田歸林一把架住。 鐵姑大惑道:“相公,這兩個雜種不是數度欺辱於你,並且你也急欲找到獨孤樵麽?怎的不止奴家……?” 未等她將話說完,裴文韶已幽然歎道:“唉!世道真的變了,瘦老漢娶了個母夜叉,可算是天下奇聞了,偏偏還一口一個‘相公’‘奴家’的。也不知世間尚有肉麻二字。” 鐵姑大怒,一把推開鐵運算元,轉向裴文韶,暴喝道:“你——!” 剛喝出一個“你”字,便已愣立當場,聲音立刻降低了八度有餘,接著道:“——幹什麽?” 原來是愁煞見機得快,方聞鐵姑第一聲暴喝,便電速將獨孤樵拉過一側,此時他的三尺青鋒正架在獨孤樵的脖頸上! 愁煞淡然道:“在下要幹什麽,問你家相公便知道了,否則他不會拉住你的,對嗎?唉!” 鐵姑再傻,已知田歸林是怕她暴怒之下一棒將裴文韶和獨孤樵同時砸扁,當下默然無聲,但胸頭那股悶氣,早將她巨大粉面憋得通紅。 原來自田歸林見那塊刻有“鐵運算元田歸林及愛妻鐵姑之墓” (缺少181—184頁) 裴文韶長歎一聲,道:“武林至寶現世,自然是知曉的人越少越好,閣下明白了麽?” 鐵姑突然插嘴道:“他快死了!” 裴文韶似是未有所聞,田歸林卻是一驚,低頭看時,連啞穴也被他精鋼算盤珠封住了的苦煞糊塗因雙手虎口流血過多,此時已面色慘白。 有黑力鐵姑在側,田歸林倒絲豪不懼愁煞裴文韻會突然暗算,當即彎腰下去,運指如風,點穴止住糊塗鮮血外湧,又從懷裏取出金創藥替他形好傷口,撕下半幅衣袖包紮停當,知其性命無礙,方立起身來,對裴文韶道:“老夫素喜快人快語,閣下便請劃下道兒來吧,老夫接著便是。” 裴文韶道:“好,就算胡醉也知武林至寶現世之事,但知《陰陽大法圖》習練之法的,當今天下唯閣下夫婦和獨孤樵三人……” 田歸林失聲道:“你說什麽?” 裴文韶道:“所以在下的條件嘛,便是絕不傷獨孤樵性命,而請賢伉儷自裁當場。” 鐵姑自知田歸林口才遠勝於她,故爾方才一直悶聲不發,此時聞言大怒道:“放你娘的連環屁!咱們不是說好了以一命換一命麽?!” 鐵姑口吐粗言,田歸林眉頭微皺,卻未吭聲,只彎腰解開了苦煞糊塗啞穴。 卻聞裴文韶歎道:“你這婆娘一輩子隻會幹一廂情願的事,田老兒算是被你追到手了,但在下何時曾答應過你以一命換取一命?” 苦煞糊塗啞穴既解,聞言駭然道:“裴兄……?” 裴文韶只長歎一聲,並不看糊塗一眼。 四人皆是默然無聲。 良久。 獨孤樵忽然道:“不錯,不錯,殺死那叫化的就是叫做裴文韶和糊塗,殺死阿香和她爹爹的也叫裴文韶和糊塗,肯定是你們兩人了。” 他似是不知頸項間正架著一柄利劍,言罷竟然微微一笑。 裴文韶一愣之後怒道:“此時你命懸本大爺之手,是老子又如何了?” 獨孤樵道:“你們若硬要教他們武功,打是可以打的,但殺人那就不對了。” 如此言語,恰與獨孤樵初入柳家堡時一般無二。 田歸林聞言顫聲道:“獨孤公子,總算找到你了,公子可還記得我田歸林麽?” 獨孤樵看著田歸林,茫然道:“原來你叫田歸林。” 田歸林惑然道:“獨孤公子,你——?” 獨孤樵介面道:“我叫獨孤樵。你身邊那又高又大的女人叫什麽?” 田歸林連忙道:“她是賤內,姓鐵名姑,人稱黑力鐵姑。鐵姑,還不快拜見獨孤公子!” 鐵姑襝衽道:“鐵姑拜見獨孤樵獨孤公子。” 獨孤樵道:“原來你叫黑力鐵姑,你們爲何要拜見我?” 見鐵姑一愣,獨孤樵又道:“哦,我想起來了,你和一群名叫‘俠義十三弟’的人打過架的。” 這般語無倫次,直把田歸林夫婦弄得面面相覷。 裴文韶早覺不耐,冷冷道:“田老兒,在下的道兒已劃出來了,你到底接是不接?” 田歸林滿目濁淚地看了獨孤樵良久,又輕輕握住鐵姑一支手,靜靜地看著她。 鐵姑一點頭,粗豪地道:“相公,刀山火海,陰間陽世,我黑力鐵姑跟著你走便是!” 田歸林使勁點點頭,一揮抽抹去滿面老淚,毅然轉向裴文韶,肅然道:“你答應不傷害獨孤公子?!” 裴義韶也肅然道:“我答應。” 田歸林道:“你黑煞四星的爲人,江湖中無人不知,閣下如何能使老夫相信你的話?” 這倒使得裴文韶一時難以對答,正躊躇間,忽聞三四十丈開外隱約傳來人聲:“據蔣副舵主說,獨孤兄弟最近在這一帶現身,怎的咱們連尋數日,卻連他的蹤影也不見,莫非訊息有差麽?” 另一女聲道:“丐幫弟子遍佈大江南北,應不會……” 一語未了,鐵運算元田歸林大喜高聲道:“童少俠,獨孤公子在此,快來救他!” 裴文韶對那一男一女之聲不熟,又是相距尚遠,倒不知究竟是誰。鐵運算元功力較他略高,聽力自也稍強,且對那兩人的聲音早已熟悉,故而未等那邊將話說完,早高喊出聲了。 來者非他,正是俠名君武林的江湖浪子童超和他的情侶司馬青青! 裴文韶反而奇快,未等田歸林喊叫聲歇,挾了獨孤樵便逃——整個武林中能被稱做少俠而姓童的,唯江湖浪子一人爾!童超之武功,已公認爲江湖絕頂高手之列,雖可以其拜弟獨孤樵性命相挾,但若稍有不慎,憑他那鬼神難測的神功,偷雞不成蝕把米之事,在裴文韶身上倒是隨時可能發生的! 更何況江湖浪子身旁還有個能在十丈開外殺人於無形的天下第一使毒高手之徒司馬青青在側! 裴文韶只有逃! 田歸林夫婦也只有追! 江湖浪子和司馬青青飛奔至田歸林高喊之處時,只有一個面色蒼白淒苦,正顫巍巍站起身準備離開現場的人。 童超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稍一愣道:“苦煞糊塗是你?!快說他們往哪邊走了,否則我一掌斃了你!” 一因單超言語間有一股令人震懾之威,二因方才愁煞不顧多年結交之情,竟置他性命於不顧,當下糊塗便往南面一指道:“往那邊……” 糊塗話音未落,果然從南面又傳來田歸林的高喊聲:“童少俠,咱們在這邊!” 董超冷笑一聲道:“今日且饒了你。” 話音落時,糊塗只覺眼底一空,更無童超和青青身影,心頭不由大駭:若有一念之差,他苦煞此時只怕早進鬼門關了! 卻說田歸林輕功本就略勝愁煞裴文韶一籌,且裴文韶還挾著獨孤樵,雖他見機得快,先行逃奔,但退出不到五十丈,二人之間的距哀只不過剩下七、八丈遠了。 裴文韶知田歸林須臾間便可追上,當下頭也不回地道:“田老兒!你若敢再迫近兩丈,姓裴的便與獨孤樵玉石俱焚,讓童超你們空喜一場!” 黑貂四星在江湖上以四殘狠毒著稱,田歸林豈有不知,裴文韶此時正掌握著獨孤樵性命,倒不是空口恫嚇。田歸林聞言大駭,當即放慢腳步,轉瞬間二人之間又拉開十二、三丈。 鐵姑大步流星趕上,失聲道:“相公,你怎麽啦?” 田歸林哪有功夫回話,只不緊不慢地尾追裴文韶,不讓他從視線內消失,口中卻一個勁兒地高喊:“童少俠,這邊!” 待他喊到第四聲時,裴文韶已折而向東。東邊是一片浩莽森林! 正急切間,田歸林忽覺眼前一黑,恰似撞在了一堵橡皮牆上一般,被震得“騰騰騰”倒退出七、八步方立穩腳跟! 裴文韶則已逃到森林邊沿了。 田歸林大急之下,更顧不得細觀究竟撞上何物了,也迅捷折頭向東,剛喊得“童少俠”三字,又一頭撞上那堵“橡皮牆”!倒彈回去的身體,剛好被隨後赴來的鐵姑抱了個正著。 裴文韶已閃身向林中循去。 鐵姑則只道了一聲:“相公?!”緊接著便驚“咦”了一聲。 田歸林連續兩下,已被撞了個七葷八素,懵懵懂懂地道:“怎麽回事?” 鐵姑放下田歸林,茫然道:“是你們?” 原來方才田歸林撞上的不是“橡皮牆”卻是特達、法達、伊達和細達四人排成的“人牆”! 公孫鸛束手立於“人牆”之後,滿面和善之色地答道:“方才你相公高聲喊的童少俠,可是江湖浪子童超麽?” 未等鐵姑回應,童超和青青已一前一後飛奔而至。 只掃了衆人一眼,童超便失聲道:“田前輩,獨孤樵呢?” 田歸林懵然道:“他……他們……” 童超面色一寒,以爲獨孤樵定是被這夥阻住田歸林之人的同夥劫走無疑了,遂逐個掃了“四達”一眼。 先前他倒只是心頭微奇:這四人的長相怎的如此古怪。 隨即便大吃一驚,凜然忖道:觀這四人雖盡似無精打彩之狀,卻是個個身懷絕技,僅以內力而論,第一個綠袍老者和第二個胖大頭陀大約俱不在我江湖浪子之下!獨孤兄弟既落入他們手中,倒是兇險得緊了! 正思忖間,忽聞田歸林和司馬青青幾乎是同時暴喝清吒出聲,一握精鋼算盤,一執雙鋒利劍,已然揉身攻上。 也幾乎在同時,鐵姑和童超高聲喊出“不可”二字。 鐵姑疾揮八十餘斤重的鐵杖,將田歸林業已射出的算盤珠盡數掃落。 童超則在電光石火之間,硬生生將青青拉退三丈有餘。 田歸林和青青又同時失聲道:“怎麽了?” 卻聽伊達道:“中原人真古怪。” 特達法達同聲道:“真古怪。” 細達道:“動不動便要打架。” 特達法達又道:“真的古怪。” 童超微一皺眉,道:“敢問各位尊姓大名,因何要劫持在下拜弟獨孤樵?” “四達”挨個道:“我叫特達。我叫法達。我叫細達。我叫伊達。” 伊達自報家門後又搶著道:“我們沒有劫持閣下拜弟……” 忽聞公孫鸛輕聲道:“伊達,你就不能少說兩句麽?” 伊達肅然住口,恭聲道:“是。阿鸛。” “阿鸛”二字出口。 田歸林早被怔立當場了呆呆看著鐵姑。 鐵姑點頭道:“不錯,就是他救了相公你的性命。” 田歸林又一次呆若木雞。 司馬青青卻茫然道:“超哥,究竟是怎麽回事?” 童超淡然道:“他們個個身懷絕技,冒然而攻,咱們絕對討不了好。” 公孫鸛聞言道:“果然目光犀利,又這般光明磊落,若在下所料不差,閣下便是江湖中人稱佩的江湖浪子童超童少俠了?” 言罷瀟灑地抱拳一揖。 無論人品武功,在中原武林中,江湖浪子皆可算得人中龍鳳了,但公孫鸛與他相比,卻絕無一絲遜色。 江湖浪子狂放、豪爽、滿腔凜然正氣,有若玉樹臨風。 公孫鸛則飄逸,成熟,一副平和之色,端似王孫公子。 閃念之間,童超自忖道,觀其外貌及方才伊達對其恭敬之態,定然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此人武功已至化境,要麽不會絲毫武功,只是來頭甚大。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僅憑他手下的四員家將,今日要強奪回獨孤樵只怕都是萬難了,卻不知他們“劫持”獨孤兄弟是何用意? 隨即心頭一凜:這幾人來自西域無疑了,莫非他們欲以獨孤樵性命協迫我和胡大哥及丐幫爲其效命,稱霸中原武林?若真如此,我童超卻該如何區處?! 見童超面色陰暗不定,只不言不語地看著他,公孫鸛大覺惑然,道:“莫非閣下竟不是江湖浪子童少俠麽?” 童超恍若大夢初醒,聽對方言語間並無絲毫惡意,當下也抱拳一揖道:“區區正是童超。刻不知閣下——” 他故意就此打住,公孫鸛聞言直道:“那就太好了。在下複姓公孫,單名一個鸛字,此番前往中原,絕無一絲惡意,還望童少俠務必相信這一點。” 童超淡然應了一聲:“哦。” 公孫鸛又道:“在下素喜寧靜淡泊,只是礙於家訓,才到中原來的。因此之故,在下一行到中原半截有餘,還從未與人真正打過架,只是伊達他……他在在下替他療傷之時,因誤會和她打過一架,不過那也不是真打。” 言語間用手指了指田歸林和鐵姑。 鐵姑高聲道:“單少俠,阿鸛說的是真話,我家相公中了冷風月那小賊的天冥掌毒,命在鬼門關的,正遇上他們,當時我鐵姑氣迷心亂,以爲阿鸛胡吹大氣,在轎中故弄玄虛,便欲去探個究竟,偏這四個怪人不許我靠近轎子,便和伊達打起來了,伊達武功遠勝於我,但他並沒傷我,後來他還挨了阿鸛教訓,並把那頂轎子燒了。” 一番話直把江湖浪子聽得如墜十裏濃霧,轉頭看田歸林,卻見田歸林老臉一紅,結結巴巴地道:“童少俠有所不知,早在……在一年多前,我便由二哥主……主婚,與鐵姑拜……拜過堂了。” 鐵姑聽田歸林神態扭捏,當下高聲道:“童少俠,司馬姑娘,別看我家相公比我年長,面皮卻是薄得很,還是讓我來說吧,我叫鐵姑人稱黑力鐵姑,本是滄州府員外莊人氏,今年二十九歲,年前他與連二哥到我莊上,便由二哥證婚與我拜了堂,但他死活不願與我成親,我鐵姑卻也不是好惹的,苦苦追了他一年,並替他與人打了不知多少架,直到數月之前,我家相公中了冷風月那個鬼毒掌,自知活不過十日了,而我鐵姑甘願生是他田家人,死是他田家鬼,這死鬼才回心轉意,答應待辦完兩樁事後,便帶我回柳家堡成親,哈哈,到時童少俠和司馬姑娘可一定要來喝杯喜酒啊!” 西域男女之間甚是隨便,此番話聽在公孫鸛等人耳裏自然勿怪不驚,卻把童超和青青聽得瞠目結舌。 田歸林則恨不得馬上尋個地洞鑽了進去。 少頃,江湖浪子哈哈一笑道:“恭喜田三叔和三嬸,你們的喜酒嘛,晚輩是一定要喝的了,卻不知……?” 鐵姑哈哈大笑打斷真超話頭,大喜道:“你叫我們三叔三嬸?哦,獨孤樵是你拜弟,這樣叫倒也沒錯。哈哈,那咱們這便說定了!” 童超也笑道:“好,咱們一言爲定,但不知三叔三嬸急待要辦的兩樁事卻是——?” 鐵姑道:“第一樁是要將獨孤樵帶回柳家堡交給瑋雲侄女,第二樁卻是要殺了飛天神龍給二哥報仇!” 雷音掌連城虎的死訊,童超早從拜兄胡醉那兒得知了,當下道:“第一樁事也正是晚輩要辦的,第二件事嘛,若三叔三嬸不棄,我童超也可微出薄力。” 鐵姑大喜道:“有你江湖浪子幫忙,要喝三叔三嬸那杯喜酒那是指日可待了。” 田歸林早臊得無地自容,此時再也忍不住了,高喝一聲:“鐵姑!” 鐵姑一愣,隨即道:“好好!我的話已說得差不多了,童少俠,你和阿鸛談你們的事吧。” 童超微微一笑,轉向公孫鸛,以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公孫鸛雖被鐵姑攪合了這半天,卻還未忘記話頭,當下道:“在下一行到中原來,也並非有何圖謀。因而儘量避免與武林中人朝相,但半年餘來,也總算打探出了一絲兒頭緒,得知百年前使先祖命喪中原的三人皆有傳人,便是號毒手觀音的候女俠、號千杯不醉的胡大俠和號江湖浪子的童少俠你了。” 江湖浪子駭然道:“令先祖是……?” 公孫鸛點點頭,道:“敝先祖複姓公孫,也是單名一個鶴字,首創天冥掌的便是他老人家了。” 稍頓又道:“百年之期匆匆而過,想必當年的毒聖苦苦僧人、醫聖酒仙翁和童少俠令師跛足神僧他三位老人家也與敝先祖一般,久已不在人世了吧?” 江湖浪子本是鷹爪門前任掌門無敵神掌楚通之徒,因得奇遇,始成江湖絕頂高手,但將他造就爲絕頂高手之人宛若神龍,從未得見其面,且只收他爲記名弟子,後雖聽毒手觀音說過他那記名師父識得她義父兼恩師苦苦僧人,但她也從未得見童超挂名師父之面,更不知其姓名,此時聽公孫鸛竟輕鬆道出:“跛足神僧”四字,童超不由愣立當場。 公孫鸛見童超不語,亦自奇道:“莫非他們三位老人家尚在人世麽?!” 童超連忙道:“苦苦大師及酒仙翁老前輩已然仙逝了,但閣下怎知……怎知家……家師叫跛足神僧?” 公孫鸛奇道:“童少俠竟不知令師法號?!” 童超道:“他老人家授我武功之時,在下總是在半夢半醒之間,且其時敝先師實乃鷹爪派掌門姓楚名諱單一通字,然閣下所言跛足神僧,實與在下受業恩師無異,雖在下從未得見他老人家金面,也從未知他老人家法號上下。” 稍頓又道:“但他老人家既與閣下先祖有殺身之仇,我江湖浪子便當是他老人家親傳弟子,與閣下了結便了。” 公孫鸛道:“童少俠既如此說,在下甚是喜歡,但童少俠你卻錯了,在下一行此番的來中原,決不是爲了算那陳年老帳的。” 童超愣然道:“不是算帳?” 公孫鸛道:“不是算帳,更不是爲了要報殺祖之仇。” 童超道:“那你們劫持在下拜弟獨孤樵卻是爲何?” 公孫鸛道:“這實在是個很大的誤會,只因在下一行急欲找到胡大俠,侯女俠和閣下,方才陡聞這位姓田的前輩不斷高呼‘童少俠’三字,便攔住他意欲問個究竟,卻不知那個滿面愁怨之人所挾持的,竟是中原武林黑白兩道人人皆欲利用之的胡大俠和單少俠的拜弟獨孤樵,在下當真是慚愧之至!” 童超問田歸林道:“是愁煞裴文韶麽?” 田歸林道:“正是。”往東一指,又道:“他逃入那森林中了。” 此地地處鄂西,荒山莽林延綿數萬里,要尋出陰狠狡詐的愁煞來,當真比大海拔針還難。獨孤樵落入愁煞之手,後果端的可怕。 童超黯然長歎了一聲。 卻聽公孫鸛道:“獨孤公子之不幸,實與我等有莫大干系,若童少俠信得過在下之言,我等必盡全力,將令拜弟安然找回,送到閣下和胡大俠手中。” 童超奇道:“此言當真麽?” 公孫鸛堅定地一點頭,道:“特達、法達、細達、伊達,你們這便去追那叫愁煞裴文韶的人,將他和獨孤公子帶到這兒來,並不許使獨孤公子有任何損傷。” “四達”一齊恭聲道:“是!阿鸛。” 公孫鸛看了看蒼莽不絕的山巒,又道:“若三日之內仍未尋到,便回到此地來,咱們一起去找。” “四達”應了,步履一致地直奔密林。 童超見狀抱拳作揖道:“多謝閣下!” 公孫鸛還禮道:“童少俠請勿多禮,咱們中原不是有一句名言,叫做‘解鈴還須系鈴人麽’?” 他明明自言自西域來,此時卻又道出“咱們中原”四字,倒使童超等人一時惑然不解。 公孫鸛見狀道:“恕再下冒昧,可否請童少俠借一步說話?” 童超略一沈吟,沒料一貫以粗魯豪放著稱的鐵姑竟倏然間笑得精明無匹,一拉田歸林,抱拳對公孫鸛道:“阿鸛,待找到獨孤樵後,我夫婦二人再來與你謝過我家相公的救命大恩!” 也不等人回話,言罷拉起田歸林也直奔密林。 公孫鸛看了看青青,似是有些猶豫。 童超當即道:“閣下勿須多慮,在下這位同伴正是侯前輩之徒……” 未等他將話說完,公孫鸛早喜道:“請恕在下孤陋寡聞,不知司馬姑娘竟是苦苦大師的徒弟,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司馬青青襝衽道:“閣下言重了,小女子愧不敢當。” 跟隨江湖浪子多年,青青早年之蠻性竟大有收斂,倒也是奇事一樁。 當下三人也緩緩步向森林,究竟公孫鸛有何分說,暫且按下不表。 |
第14章
卻說鐵鏡陡聞布袋和尚姚鵬之聲,一掌震昏絕因師太之後,惶惶如喪家之犬,一口氣連奔出十裏開外,方躍上一高大濃密的沙松樹枝時間藏好身形,靜觀其變。 布袋和尚並未追殺過來,鐵鏡暗道僥倖,驚魂初定,方覺額上佈滿細密冷汗。 吃罷乾糧,仍未見布袋和尚現身,鐵鏡暗道古怪:我這丐幫前任副幫主與那老叫化不共戴天,今日老子落了單,他卻爲何不乘機下手! 又忖道:好在今日搶到了獨孤樵,這可是奇功一件,西門老怪自以爲是盟主的座上客,總對我這副盟主心感不服,此番看他還有何話好說! 一躍下樹,陰沈的面容少上竟露出一絲兒笑意。 忽又忖道:愁苦二煞素行事陰殘狠,但武功是差勁得很,讓他們押送獨孤樵回總堂,萬一路上有個差遲,將煮熟的鴨子放飛了,那可是糟糕之極。 忖罷撒腿便奔,只道儘快追上二煞,親手將獨孤樵帶回總堂,那才算得上穩妥之事。 如此奔出裏許,鐵鏡忽然收住腳步,心頭一驚,姚鵬那老叫化不追殺過來,個中定有蹊蹺。 略作思忖,便知就裏,不禁陰笑著自言自語道:“好啊!無毒不丈夫,老叫化,今日你可死定了!” 他這般說話,自有其因: 絕因師太傷勢之重,無人比他更清楚了; 布袋和尚與絕因師太素來交好; 布袋和尚更是名震宇內的一代大俠; 對一個大俠來說,救人總是比殺敵重要,儘管布袋和尚與他鐵鏡勢不兩立,但絕因師太命在只夕,老叫化豈有不救之理! 既如此想,倏然間鐵鏡早折過頭,徑往方才與絕因師太惡鬥處狂奔。心頭還兀自想道:盟主昔日在泰山絕頂當著數千天下群豪之面吃了姚鵬一棒,早恨不得寢其皮而齧其骨,今日我鐵鏡替他殺了姚鵬,哈哈,這又是一件蓋世奇功,倒不知盟主該如何賞踢我了。 他甚至思忖好了一出手便取“蘭亭”筆意,第一個“永和九年”的“永”字,雖只五畫,卻有八招之多,先一點布袋和尚那老叫化的百彙穴,橫折一劃,老叫化腦漿迸裂,老尼姑則自後腦至尾椎穴破成兩,然後一勾,讓老叫化成爲太監之身…… 哈哈,這就夠了,後面四招已無必要再使出來,也好讓他們到閻羅殿有個交待,到時閻羅王問:“絕因,你一介出家之人,後身雖破前身未破,本王倒不怪你,你卻爲何要帶一個老叫化來?” 絕因師太肯定地道:“親啓大王,這老叫化生前是一代大俠,雖爲人疏狂豪放,不聰世俗禮法,卻是被淨過身子的。” 閻王爺扔下一簽,對衆小鬼道:“速速驗明姚鵬正身,如實報來!” 小鬼們忙碌了一陣,回言道:“啓察大王,老叫化果然是淨過身的了。” ……哈哈哈哈!一念及此,鐵鏡忍不住沖天狂笑起來。 果不愧一代奸雄,這一猜便讓他猜了個正著,待鐵鏡奔時,但見絕因緊挨著和尚二人面色一微紅一蒼白,布袋和尚頭頂偈籠罩著一團白霧! 早先茫茫然坐在數丈開外的瞿臘娜則已不知去向。觀其陣伏,至少還需半盞茶時光,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方能療傷功成,而他二人若調息歸元,至少也得在療傷之後半個時辰。 鐵鏡笑了。 如果貓也會笑,那定然是在扯到美食抑或在戲弄老鼠之時。 鐵鏡此時的笑便與貓笑一般無二了。 他慢慢地抽了判官筆,將精鋼所鑄筆尖在衣襟上輕輕擦了兩下,正象貓在地上輕輕控自己的前撲一樣。 然後他慢慢踱到了布袋和尚身後。 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均一無所覺! 鐵鏡強忍住呼呼心跳,緩緩提筆來,面上又露出一絲陰笑。 就在這刹那間,鐵鏡忽覺一道白光電閃而至自己喉結之前! 因此他馬上就肯定了會有兩種結果。 一是他將筆尖點下,那麽布袋和尚喪命當場是毫無疑問的,但那道白光絕對會使他的頭顱與脖頸分家。 二是他筆尖上撩,身形暴退,結果自然是他與姚鵬都均毫髮無損。 無法肯定的是那道白光發自何人之手。 於是鐵鏡選擇了後者。 但聞“叮”的一聲,鐵鏡已暴退出十丈開外。 緊接著是“嗆哐”一劍長劍落在了地上。 鐵鏡正自一愣,頓見十數名手握長劍的勁裝漢子一字兒地排在一條粗寬大漢的兩側。 那大漢腳光一跳,已將地上長劍握在手中,沈著臉道:“鐵老兒,你也算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了,如此偷襲暗算,哈哈,我昆侖派算領教了!” 說話的正是昆侖派當今掌門,中光“昆侖四劍”中碩果僅存的邰二俠邰盛。 方才鐵鏡爲求自保,提勁疾退,僅運出三成真力,便震落是邰盛手中長劍,不由大覺惑然。此時看清壞他好事之人竟只是昆侖派二、三代弟子,邰盛又如此說話,不禁惱羞成怒,冷冷道:“姓邰的小子聽著,我鐵鏡若不將你昆侖派斬盡殺絕,也枉任複聖盟副盟主了!” 邰盛淡然道:“在下孤陋寡聞,倒不知江湖上幾時冒出了個什麽複聖盟,但連閣下也能混個副盟來當當,此盟只怕……哈哈!我昆侖派數百年基業,憑你鐵鏡一語便欲毀去,那倒當真是……哈哈!……哈哈!” 鐵鏡怒極反笑,陰惻惻地道:“好說!好說!早先老夫只聽說‘昆侖四鼠’中的老四口齒憐俐,沒想管青死後,便將他的口技傳給了邰二鼠,連早先皇甫呈也不敢對老夫講的話,你這姓邰的小子倒敢胡吹大氣了……” 他將“昆侖四俠”講成“四鼠”,更直呼邰盛先師——昆侖派前任掌門追風劍客——皇甫呈之名,十數名昆侖派弟子,早個個氣得毗口裂張,邰盛更是不等他將話說完,早暴喝一聲:“鐵鏡!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亮兵刃吧!” 鐵鏡輕鬆地將手中的判官筆一抛一接,道:“俗話說鼠目寸光,果然一點不假,老夫的兵刃早在手中,可……嘿嘿!” 邰盛此時心頭之怒,端的可想而知,正欲仗劍攻上,心頭忽又一驚:“此番與鐵鏡這廝拼命,爲的是阻止他傷害姚大俠和絕因師太,此時本派弟子無不心頭暴怒,只要犯我一攻,他們定會群湧而上的,鐵鏡武功遠勝於我,他之本意便是所有昆侖弟子一齊離開姚大俠和絕因師太身側,以便覰空過來對二位前輩痛下殺手!” 一念及此,邰盛只覺頭頂虛汗直冒,當下強忍怒氣,對衆弟子道:“你們圍在姚大俠和絕因師太身側,無本掌門號令,一步也不許離開,違者一律格殺勿論!” 衆弟子肅然受命,當下分散團團圍在布袋和尚與絕因師太四周。 鐵鏡見狀心頭暗驚:看這邰盛外表粗魯,心裏倒是精細得很,果不愧是一派掌門。 又忖道:你既不著我的道兒,我只有先從你開始,對昆侖派痛下殺手了! 忖罷冷冷道:“邰盛!你死定了!” 邰盛淡然一笑道:“多說無益,咱們手底下見真章吧!” 鐵鏡道聲:“好!”人已探身攻上,本意是速戰速決,取的便是“草聖”張旭《肚痛貼》筆法! 昆侖劍法本也是名揚天下的以快打快,無奈邰盛功力不逮,劍筆只相撞四、五次,便已早落下風,既不敢硬接使長劍脫手,便只有閃避遊鬥,十數招一過,早是左支右拙,險象橫生。十數名昆侖弟子礙于掌門嚴令而不敢上去相助,面容皆是惶恐之極。 十招之內殺不了邰盛,鐵鏡也是大覺驚詫,憑他功力之高,縱是早先邰盛的師父追風劍客皇甫呈,他也能在十招之內取其性命了! 鐵鏡卻不知邰盛在進退維谷之際出任昆侖派掌門,曾得十年不在江湖露面的追魂劍客皇甫呈指點劍術,更因邰盛身負重傷,年餘來練功不極,早是今非昔比了。 又過數招,但聞“嗤”的一聲,邰盛左肩已被鐵鏡筆尖劃破! 這一劍未能卸下邰盛左臂,被他險之又險地避過,只劃出一道寸深傷痕,倒使鐵鏡微愣。 就在他這一愣之間,邰盛忽覺心頭一明,想起師伯所悟出《追魂劍譜》的開篇詞:“天下運劍者,均知快慢二途,快者若風,慢若處子,孰優孰劣,本無準則,然因……”不由面露微笑,劍法倏變,恰似自己練劍一般,忽慢忽快地“演練”起來。 鐵鏡猝不及防,險些被邰盛劍尖劃出的一個圓圈套中,驚咦一聲,暴退一丈避過,失聲道:“武當劍法?” 邰盛淡然笑道:“你看得出武當劍法麽?” 言罷慢騰騰欺近,只見他長劍左右穀緩緩虛劃兩劃,突然“唰”的一劍直入中宮! 這卻是一招正宗的昆侖劍法,名叫“陽關三晝”。只是在前“二疊”中,絕無如此慢法。 鐵鏡只顧看前“二疊”絕難傷敗的緩式,卻未料到最後“一疊”如此快著,當下又被迫退五尺有餘。 當真是靜若磐石,動似驚雷,十數名昆侖弟子直看得悠然神往,竟忘了高聲喝采。 鐵鏡一驚之後,隨即冷笑一聲:“你依然死定了!” 他本是文武全才的一介梟雄,當下也筆勢一變,邰盛快時,他明《肚痛帖》,邰盛慢時,他卻或楷或隸,筆勢端正進勁,一招一式,早把邰盛劍招盡數克住! 不過十招,邰盛又是險象環生,命懸鐵鏡之手! 圍在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身周的昆侖派弟子,只滿目惶恐地看著場中苦苦打架的掌門人,卻不知布袋和尚替絕因師太療傷已畢,二人正各自盤膝調息運功。 陡聞“叮”的一聲,昆侖弟子只覺一道青光直射空中,鐵鏡則高喝一聲“納命來”,言語間已一筆直刺閉目待死的邰盛左胸! 卻是鐵鏡兩度以強勁內力震飛邰盛手中長劍,而邰盛只覺混身如遭電擊,更難交身躲避了。 電光右火之間,未等昆侖派衆弟子反應過來,第二聲“納命來”又傳入耳中,隨即便見他們的掌門人“倒飛”了回來。 連鐵鏡也甚覺茫然:邰盛的左胸怎麽的如此硬法,竟連他精鋼銳利的筆尖也刺它不進,反倒將自己的手腕震得生疼! “騰騰騰”後退八步之後,鐵鏡方立穩足跟,定睛一看,先前邰盛僵立的地方,此時卻站著一個年近六旬的老叫化。 老叫化正面無情地看著他。 鐵鏡失聲道:“是你?” 那叫化只點點頭,右手中的鐵鏈鋼錘正在他膝蓋附近晃悠,左手中則握著邰盛那柄劍。 鐵鏡立時明白了,方才正是那銅錘刹那間變成了邰盛的“左胸”。 能在瞬間將邰盛提抛身後,以鋼錘迎上疾刺而至的判官筆尖,又手一抄接住邰盛被震飛空中又落下的那柄長劍的,自然不會是武功低微之輩。 丐幫的執法長老,當然不會浪得虛名。 “冷面菩薩”盧振豪,向來言語不多,他在洛陽天星客棧當“杜伏杜老闆”時,無人不知這位老闆又“啞”又“聾”又“瞎”,直他年前在泰山絕頂上出現時,人們才改變這種看法的。 此時鐵鏡問話,他也只是點點頭而已。 鐵鏡已發覺方才自己有些失態,當下陰沈下臉,又道:“盧豪,你以爲姓鐵的取不了你性命麽?” 冷面菩薩搖搖頭。 確實,他的武功比鐵鏡略遜一籌。 鐵鏡冷冷地道:“那你幹嘛來送死?” 盧振豪總算開口了:“執法長老必須清理門戶。” 言罷將長劍還給此刻已清醒過來,走到他身旁的邰盛,又道:“邰掌門捨命相救敝幫幫主,丐幫上下同感大德。” 邰盛連忙道:“盧長老救命之恩,邰盛沒齒不忘!” 二人正相互謝恩之際,忽聞鐵鏡高聲道:“盧振豪!邰盛!今日之事,我鐵鏡記下了,還望你們往後別犯在我手中,否則我定讓你們死的苦不堪言!” 話音落盡,人早在八、八丈開外,再追已來不及了。 鐵鏡竟趁盧胡二人說話分心之時,脫困而逃了。 他是怕盧振豪和邰盛聯手對付他? 不。 盧振豪早已言明他身爲執院長老,找上鐵鏡是爲丐幫清理門戶。 江湖上任何一幫一派自清門戶,外人是萬萬插不得手的。 邰盛決不會與盧振豪聯手對付他。 況且,就算他二人聯手,也未必能取鐵鏡性命。 昔日在太皇頂上,盧振豪與絕因師太聯手,雖占盡上風,卻也未能在一百招之內取了鐵鏡性命。雖當日事出有因,算是千佛手任空行一言救了他,但能在兩大高手全力圍攻百招之後仍未喪命當場,鐵鏡功力之高低便可想倒知了。 邰盛與絕因師太相比,雙方功力相差實在不能以一籌兩籌計算。 但鐵鏡曾任丐幫副幫主,對執法長老盧振豪的武功爲人自是深知。 憑武功,冷面菩薩勝不了他。 憑爲人,盧振豪會爲維護本幫聲譽而拼命。 鐵鏡並不怕盧振豪拼命,然一旦被這冷面菩薩纏上,你休想在未決生死之的脫身。 要取盧振豪性命並非不可能,但至少要在千招之後。 方才被邰盛一番死纏爛打,早過了一盞茶時分。 勿須再過千招,就是再縮短一半時間,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皆可調息歸元了。 這正是鐵鏡最覺可怕的! 他決不願再做那種惡夢:一爲本派弟子復仇,一爲本派清理門戶,絕因師太與冷面菩薩聯手與他搏命! 所以他只有一種選擇:逃! 也只有這唯一的選擇能撿回一條性命。 事實上,大俠與梟雄皆有一個共同特徵:能忍。 他們之間的最大區別是:身爲大俠,因著某種武林道義,不惜犧牲自己性命;而梟雄們則要相信一句俗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最重要的是先保住性命再說。 任空行如此,金一氓如此,甚至連武功盡失的冷風月也如此,他鐵鏡又怎會不脫兔而逃! 他成功了。 待盧振豪知再也追鐵鏡不上了,便與邰盛一起退回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身旁。 昆侖派衆弟子正欲拜見丐幫執法長老,卻被他們掌門人和盧振豪一齊搖手止住。 一時鴉雀無聲。 過得個半小時辰,布袋和尚姚鵬先悠悠呼出一口長氣,然後緩緩睜開眼來,恰似大夢初醒。 隨即絕因師太也是一般。 見這許多人圍著他們,二人均覺惑然。 便聽盧振豪道:“丐幫執法長老盧振豪參見幫主和絕因師太。” 邰盛也率昆侖派弟子道:“昆侖派後進末學拜見姚大俠和師太兩位前輩。” 布袋和尚看看盧振豪,又看看邰盛,茫然道:“方才好象這附近有人打鬥,是你們麽?” 盧振豪連忙道:“啓稟幫主,是邰掌門爲替幫主和師太護法,捨身與鐵鏡拼鬥。” 姚鵬和絕因師太何等樣人,略一思忖,便知是鐵鏡去而匆還,若非邰盛率昆侖弟子及時趕到,他們兩條老命不知不覺中便早齊赴黃泉了! 二人正欲說邰盛相救之恩,邰盛早搶先道:“二位前輩千萬勿要折煞晚輩,若非盧長老及時趕到,我邰盛此時早沒命了!” 布袋和尚一愣,看看盧振豪,又看看邰盛,邰盛當下道:“晚輩敵不過鐵鏡,正閉目待死之時,卻被盧長老救了性命,只可惜又被鐵鏡那斯偷偷溜走了。” 布袋和尚肅然道:“救命之恩,怎能不謝,絕因老尼,來來來,咱們且先謝過邰掌門再說。” 絕因師太卻道:“老叫化,貧尼還未謝過你的救命之恩呢。” 布袋和尚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算啦算啦,咱們說來說去,倒是沒個完了。不過嘛,咱們身爲俠道中人,卻又……卻又……這倒有些難以區處。” 盧振豪突然道:“存俠字于心,便是謝恩。” 在場數人中,先是布袋和尚救絕因師太,接著是邰盛救布袋和尚和絕因,最後是盧振豪救邰盛,如此連環相救,只有盧振豪一人未直接受惠於人,待他話音一落,布袋和尚早哈哈大笑道:“盧長老號冷面菩薩,既稱菩薩,吐的自是真言,哈哈,一點兒也不錯,便是這般了!” 盧振豪本不善言語,聽幫主如此當面誇他,竟窘的不知該如何作答。 而布袋和尚如此豪蕩不塔,卻使在場諸人無不爲之心折,連昆侖派弟子也似忘了本派掌門先前只命懸一線,竟爾紛紛附合。 正喜氣洋洋之間,絕因師太忽然驚“咦”一聲,道:“臘娜呢?” 布袋和尚也失聲道:“對了,邰掌門,你們可見瞿姑娘哪兒去了麽?” 邰盛從來見過瞿臘娜,當下惑然道:“瞿姑娘?!” 布袋和尚道:“便是絕因師太的關門弟子瞿臘娜。” 邰盛連忙道:“晚輩趕到時,只見姚大俠正爲絕因師太療傷,另有鐵鏡那奸賊正欲對二位前輩施不利,並未見到尚有第四人在場。前輩所說的瞿姑娘,倒不知……” 絕因師太駭然道,“莫非被鐵鏡那奸賊……?”她不敢再說下去了,她的俗家大弟子楊留虹,便是被鐵鏡辱殺於峨嵋山腰的! 布袋和尚連忙道:“師太放心,老叫化趕來時,鐵鏡那廝倉惶而逃,倒未擄走瞿姑娘,她便是坐在那兒的。” 言罷用手指了指先前瞿臘娜所坐之處。 絕因師太聞言總算驚魂稍定。 布袋和尚又道:“只是……嗯,我看瞿姑娘面色似乎有些不對,卻不知是何緣故。然當時老叫化已無暇細問於她,敢問師太……?” 絕因師太突然喟然長歎一聲,靜靜看著布袋和尚,良久才道“是因爲令徒鬼靈子陸……” 布堡和尚聞言大驚且怒,早打斷絕因師太話頭暴喝道:“好個臭小叫化!爲師不一掌廢了你,也枉在江湖中充字型大小了!” 絕因師太連忙道:“姚大俠你會意錯了。” 布袋和尚一愣,便聽絕因師太又輕歎一聲,道:“老叫化方才救我一命,貧尼若再說謝字那就大多餘了,但令徒陸小俠他……他……唉!我峨嵋派實在是欠姚大俠師徒之情太多,端的不知如何報答了。” 布袋和尚急道:“絕因老尼,你一向快人快語,剛烈不讓鬚眉,今日卻怎的如此吞吞吐吐,簡直憋熬人也!” 絕因師太點點頭,當下將鬼靈子如何將獨孤樵從飛天神龍那兒騙到手,如何遇上金童玉女,如何與金童賭命,如何輸後“耍賴”自戕,瞿臘娜如何因此而終目迷迷懵懵之事等諸般細節道了出來。 在場諸人,直聽得忽而樂、忽而驚、忽而凜然、忽而感慨,但聽畢之後,人人俱是對鬼靈子肅然起敬。 布袋和尚突然哈哈太笑道:“好個臭小叫化!好個臭小叫化!……”待說到第五遍“好個臭小叫化”時,饒是這名滿天下的一代大俠,也忍不住濁淚滿面了。 更無一人吭聲,四周一片寂靜。 良久。 布袋和尚一撩衣袖抹去面上的淚水,似是什麽也沒發生,對絕因師太淡然一笑,道:“眼下之事,還是以先找到翟姑娘爲上,不知師太以爲然否?” 未等絕因師太回話,又轉向盧振豪道:“盧兄,請傳本幫主之命,凡此時身在川陝鄂三省境內的本幫弟子,一律暫停尋找獨孤公子,務須在儘快時間內將峨嵋派弟子瞿臘娜下落探知,若她已落奸人之手,便將那奸人格殺勿論,且不許損傷瞿姑娘一絲一毫,有違者當以幫規論處!” 盧振豪肅然受命而去。 絕因師太心頭之感激,端的難以言表。 布袋和尚笑笑,對邰盛道:“掌門此次率弟子自昆侖來,不知……” 邰盛此次下山,實是爲報江湖浪子一掌擊斃追風劍客皇甫呈的殺師之仇,但江湖浪子俠名享著,更數次救他邰盛性命,一時倒不知如何應答,只得顧左右而言它,道:“姚大俠,聽鐵鏡那斯說他身爲什麽‘複聖盟’副幫主,不知前輩可知此盟究竟是何組織?” 布袋和尚一愣道:“複聖盟?此名老叫化倒也是初次聽說。” 略作沈吟,又道:“自泰山一役後,胡醉和童超及武當弟子明察暗訪,專以殺任空行、鐵鏡、冷風月和辛冰爲己任,卻無絲毫頭緒,我丐幫弟子雖大部在找尋獨孤樵,卻也有爲數不少之衆在探四獠下落,仍是不知其蹤,若老叫化所料不差,此盟定是任老賊組建了以對付俠義道剿殺的。” 邰盛頷首道:“前輩之言甚是有理,我昆侖派雖勢單力薄,卻也有一份責任,晚輩這便與兩位前輩告辭了。” 言罷揖手一拱。 布袋和尚知他欲到江湖中打探有關複聖盟之密,當下也一拱手,道:“望邰掌門多多保重!” 絕因師太則合什低宣佛號:“阿彌陀佛。” 待邰盛一行離去之後,布袋和尚又對絕因師太道:“能否請師太將敝徒倒地之後的諸般細節再講一遍?” 絕因師太惑然道:“怎麽?” 布袋和尚道:“不如怎的,老叫化總有一種感覺,敝小徒此時並未身亡。” 絕因師太驚疑道:“臘娜抱他離開此地時,鬼靈子屍……身體已僵硬了。” 布袋和尚道:“老叫化絕不懷疑敝小徒那匕首未刺入心窩,否則絕瞞不過金童那小賊的,但老叫化還是想聽聽那之後的經過。” 絕因師太當下又細細復述了一遍。 布袋和尚沈吟良久,又道:“翟姑娘並不知那救她的蒙面人是誰?” “臘娜只知那蒙面人是個女的。” “鐵運算元夫婦是受那蒙面人之托將瞿姑娘護送回貴寶山的?” “是。” “他們自然知道那蒙面人是誰了?” “知道,但他們已發下重誓,決不泄露蒙面人身份。” “依師太之見,武林巾幗中有幾人能令鐵運算元千里送人而發誓決不泄露其身份的?” “嗯……毒手觀音應算是一個。” “還有呢?” “若江湖浪子在側而不便出手,司馬青青也該算是一個。” “還有呢?” “還有……柳家堡的梅素素也是一個。” “一是胡醉師姐,二是江湖浪子情侶,一是鐵運算元田歸林的大嫂,師太所言三人皆有可能是那蒙面人,但她們既認瞿姑娘口中得知了全部細節,又何須在鐵運算元夫婦之前蒙面?” “這——?” “所以不大可能是這三人。” “對了,縱觀武功心性,玉女姑娘有此可能。” “玉女武藝高超,雖是昔日東方聖調教出來的得意門生,卻是心慈手軟,迄今爲止,還未聽說她殺過一個人,老叫化也疑是她。” “若然是她,便必須蒙面了。” “因爲她怕金童饒不了她?” “不錯。” “就是說金童憑他的心智武功,均比玉女略勝一籌?” “是的。” “既然如此,金童又怎會讓她有機會抽回身來救人?” “這倒頗有些令人費解了。” “也許她讓金童服了某種迷藥昏睡,然後回來救人,這也不無可能。好吧,咱們便姑且認爲是她,這個問題暫時擱下不提。 現在咱們再回到第一個問題上來,據獨孤樵告訴瞿姑娘,在她昏睡穴猝然被點之時,他只覺有一團灰影一閃而沒,隨後敝小徒便沒影沒蹤了。” “你是說——?” “昔年老叫化吃了玉蝴蝶金一氓重創,本該命赴黃泉了,卻得酒仙翁前輩相救,並以一甲子以上功力相授,這意味著什麽?” “奇迹。” “不錯,江湖中高人隱士甚多,因而奇迹也多。” “你相信鬼靈子是被世外高人所救了?” “不是相信,而是猜測。” “但人的心臟若被利器刺中,活命的機會便幾乎沒有了。” “僅是幾乎而已,並非絕無可能。據老叫化所知,酒仙翁前輩就曾將一隻猿猴的心臟移植到一位心臟壞死者身上,那必死之人因而多活了五年。” “酒仙翁前輩是一代‘醫聖’,但他已仙逝了。” “如果是內功練至化境之人,他便可以內力止住別人心臟裂口鮮血外湧,驅除放血,並護住病人心脈微弱跳動。只此晝夜不斷地待續七天,病人的心臟裂口便會自動癒合。” “持續七日?” “不錯,人體中最嬌嫩的地方,也就是癒合力最強之處。” “七日之後呢?” “病人絲毫也不會覺得身體有何不適,若是武林中人,于武功也絲毫無損,但那救他之人,勢必將耗盡上十年功力!” “一天耗十年功力?” “是的。” “當今武林中有內力如此高強者麽?” “據老叫化所知,武林中練過七十年武功的並不乏人,但那並不等於說練了七十年武功便具有七十年功力。練功時間長短與功力增強雖成正比,但有的人練一天便可頂別人練一年,而有的人練十年不如別人練一天!因而功力與習練武功時間並不是一回事。” “貧尼是問當今武林成名人物中有內力如此強勁者麽?” “自太陽叟東方聖死後,便再無第二人了。” “但你卻猜測鬼靈子還活著。” “或者說只是一種預感。但你問的卻是‘成名人物’中有無此等人,卻沒問‘未成名’人物中是否會有內力如此強勁者。” “未成名人物?” “這是一種約定成俗,正象我們習慣上將某人練過六十年武功便算成一甲子功力那樣,總是將‘未成名’之人看成是技藝低微之輩,其實在江湖中,‘未成名’與‘不願成名’根本上便是兩碼事。” “阿彌陀佛!貧尼但願你老叫化的預感不差。” “一切自有無數,看起來你這峨嵋掌門,還不如我老叫化更能堪破紅塵,哈哈!” 絕因師太淡然一笑,立起身來,道:“佛祖怪罪下來,貧尼一力承擔便了,卻關你老叫化何事?” 布袋和尚也大笑起身,道:“自不關老叫化之事。” 隨即又道:“此番師太意欲何往?” 絕因師太微一沈吟,道:“既然一切自有天定,貧尼便在江湖中隨意走動走動,看是否有機緣探聽到點兒什麽。老叫化你呢?” 布袋和尚道:“據本幫弟子稟報,說獨孤樵在左近一帶露過面,老叫化也隨意走動走動,看能否尋到他。” 絕因師太合什道:“阿彌陀佛!老叫化,咱們就此別過了。” 布袋和尚一拱手道:“後會有期。” 剛欲起步,絕因師太忽然道;“老叫化且請留步。” 布袋和尚奇道:“師太尚有話說?” 絕因師太頷首道:“方才咱們只顧談鬼靈子和臘娜之事,倒把二樁重要的事給忘了。貧尼攜臘娜一路北上,在鄂境一個叫羊頭村的地方巧遇獨孤公子……” 布袋和尚失聲道:“什麽?獨孤樵?” 絕因師太道:“正是,他隨我師徒倆直到此間,貧尼被鐵鏡那廝纏住,獨孤公子卻被鐵鏡的同夥愁苦二煞劫走,徑往東邊而逃了。” 布袋和尚只道得一聲“多謝師太”便徑往東奔,轉瞬便已不見蹤影了。 |
第15章
胡醉醉了。 胡醉號稱千杯不醉,但他此時是真的醉了。 並非不勝酒力,而是他自己想醉。 很多時候,一個人是否會醉與他的酒量並無多大關聯。 昔日在泰山絕頂,當若數千群豪之面,胡醉連飲數十碗酒。 非但沒醉,而且豪氣倍尊,令人心折! 因爲那時他不想醉。 此時他只飲了十數碗,卻真的醉了。 古人雲:何以解優,唯有杜康。此言之真正含義在於:酒能使你忘掉許多事情。 至少是暫時忘記。 此時此刻。在鄂川邊境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酒店裏,胡醉顯然做到這一點了。 他雙眼迷朦,舌頭似比往日大了數倍。口齒不清地道:“再……再拿酒……酒來!” 緊靠鄰桌而坐的是武當掌教滅性道長及七名門下弟子。他們是三日之前遇上胡醉和毒手觀音的。 滅性子見狀立起身來,道:“胡大俠,你不能再喝了。” 胡醉也迷眼看著他,道:“你……你是誰?我爲什麽不…… 不能再喝了?你可知道我叫什麽嗎?告……訴你,我叫千杯不……不醉!哈哈,我看……看清了,你是個老道……道人,我自不會怪……怪你,你們道家是不……不許飲酒的,可我可不…… 不是道家是人,所以嘛,我……嗯……怎麽還不拿酒來?” 滅性道長看了看坐在胡醉對面的毒手觀音,示意她勸胡醉別再喝了。 毒手觀音幽然道:“不,道長,讓他喝。”言罷示意酒保過來上酒。 滅性道長惑然不解地看著她。 毒手觀音道:“快一年了。” 她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滅性道長說話。滅性子神色一黯,只道了聲“無量壽佛”,便又坐下不語。 酒保不停地大碗上酒,胡醉不停地喝,不僅用口喝,連他的衣襟也“喝”。 過不多時,胡醉便已伏桌酣睡。 毒手觀音從包袱中取出一件長衫,連同一綻銀子一起遞給酒保,道:“還煩店家將敝師弟送去更衣歇息,銀兩不用找了,除酒資之外。便算是爲敝師弟過去歉意吧。” 一錠銀十兩。似這等村野小店,一月能賺這許多已是菩薩保佑了,店家樂不可支,奔過來與酒保一起抱頭抱腳,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將醉如爛泥的胡醉抱上樓安置停當。 毒手觀音道:“敢問道長,當日泰山頂上,究竟是怎麽回事?” 滅性子奇道:“你還不知道?” 毒手觀音道:“年余來我與師弟東奔西走,他只說爲找尋拜弟獨孤樵,問及當日之事,他總是閃爍其詞。向他與黃少俠是如何敘出我與青青師徒倆的,他也只說是正巧碰上,可我總覺得事情並非如此,敝師弟似總是心事重重,卻又不願吐露,是故有此一問。” 滅性道長道:“胡大俠不願細說,自是……唉!” 神色一黯,又道:“此事與敝派也大有關聯,待貧道說出之後,還望施主別告知胡大俠才好。” 毒手觀音點頭道:“道長但說無妨,我決不讓敝師弟知曉便是。” 當下滅性子緩緩將年前在泰山玉皇頂發生之事細細道了出來,說道鬼靈子陸小歪指使天山二怪胡攪蠻纏時,饒是他修行有道,也不禁微微含笑,補充道:“若非陸小施主那般拖延時間,直到悟明大師和丐幫盧長老帶了冒充胡大俠的黃世通施主上去,鐵鏡便……便得逞了。” 想像當日的兇險之局,毒手觀音也不禁出了身冷汗。 卻聽滅性子又道:“胡大俠得以洗清冤情,本正是鏟奸鋤魔的大好良機,無奈任空行詭計多端……” 稍作停頓,輕歎一聲,當下又將他和胡醉、童超當著天下英雄的面與本是走投無路的任空行、鐵鏡、冷風月及辛冰四獠所做的交易道了出來。 毒手觀音沈默良久,喃喃道:“原來如此,原是如此……” 滅性子見狀道:“也怪貧道無能,年餘來竟未探聽到一丁點兒任空行等人蹤迹。” 毒手觀音忙道:“這卻怪退長不樹,任空行明知以硬碰硬他們尚非敵手,自然是隱匿起來了,敝師姐弟兩年余來踏進大江南北,也未探得一絲音訊。” 滅性子道:“貧道甚覺奇異,憑千佛手任空行之魔性,決不會是那種甘願隱循山林之輩,卻爲何在江湖上打探不到一丁點兒風聲。” 毒手觀音心頭一凜,突然道:“月前敝師姐弟兩曾在鄂西遇見愁苦二煞,據說任空行組建了一個什麽複聖盟,任空行自任盟主,鐵鏡和金一氓行副盟主……” “金一氓?”滅性子奇道:“他怎會又與任空行攪到一塊兒去了?” 毒手觀音面色微紅,道:“個中原委倒是不知,不過此盟廣收江湖奇人異士,定然是爲對付咱們的了。” 滅性子又是一驚:“奇人異士?” 毒手觀音道:“道長可曾聽到過早中江湖上有個叫‘病諸葛’歐陽釗的麽?聽說此人已被收羅在任老賊麾下了。” 滅性子凜然道:“此人也數十年不在江湖現身了,他尚有位師兄,叫‘賽諸葛’歐陽明,他師兄弟倆武功倒是平平,但於機關陣式設置之術,倒確可稱滿絕天下了。有他相助,咱們要除掉任空行倒是頗有些麻煩了。” 毒手觀音道:“然則他師兄——?” 滅性子道:“‘賽諸葛’論技藝大約比‘病諸葛’略強,但隱退得更早,據有傳言說,他師兄弟間索來不合,賽諸葛隱退之後,病諸篇還曾助過東方聖來著,雖只是傳言,但觀當日‘武帝宮’之設置,倒也並非全無道理。東方聖雖動參天地,卻也並非聖人,于機關設置之道並不精通,偏偏僅有一息尚存的任空行能從被炸毀的‘武帝宮’死裏逃生,其中的機關之妙,卻是常人難以度之的了。” 毒手觀音鞋眉道:“如此說來,咱們倒須在他們機關尚未完全設置好之前先特其搗毀才是了。” 滅性子道:“只怕已經晚了,愁苦二煞既入此盟,而二煞武功平平,他放心讓他們出來作惡,難道就不怕咱們逼二煞道出他秘密總部的位置麽?” “道長之意是任老魔故意將二煞當作誘餌?” “有此可能。” “哼!俗話說得好: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咱們既已言明務殺任老虎以謝天下英雄,縱是鬼門關,也得去闖它一闖了。” “好氣魄!候女……不傀是女中豪傑!事不宜遲,貧道這便告辭了,待探查出任空行老巢之後,貧道自會差人告知胡大俠和至少俠你們的。” 他本想說“候女俠”三字,但早年侯玉音殺人如麻,被列入江湖四大魔頭之一,更有個“毒手觀音”之名號,這“俠”字卻有些不便出口,當下只好顧左右而言它。 毒手觀音只淡然一笑,道:“那道長先行一步,待明日敝師弟酒醒,咱們隨後趕來。” 滅性道長率弟子拜別之後,毒手觀音心潮起伏。滅性子的一番話,使她明白了師弟爲何一年來總是憂心仲仲。 爲了救她和青青,胡醉和童超給自己套上了一會沈重的枷鎖。 論武功,他們並不怕任空行,但任空行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首,一代梟雄,豈能不知此理,他是斷然不會以硬碰硬的。 他能忍,會等待時機。 事實上他也正是這樣做的。 而胡醉他們則不能等待。此時的等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失信于天下英雄。 ……毒手觀音忽然微微笑了:今生今世,她已被一條看不見的繩索與師弟挂在一起了! 次日日上三竿,胡醉才從樓上下來,見毒手觀音等在門口,大覺過意不去,乾咳了一聲,才道:“師姐,昨夜我……” 毒手觀音連忙止住他,笑道:“師弟號稱千杯不醉,看起來只怕是浪得虛名了。” 胡醉也笑道:“彼此彼此,師姐號稱毒手觀音,不也是早有一半浪得虛名了麽?” 毒手觀音奇道:“什麽叫一半浪得虛名了?” 胡醉故意淡然道:“觀音不假,毒手卻未見得。” 毒手觀者笑駡了一聲:“貧嘴”。隨即又道:“滅性道長大約探聽到了什麽訊息,連夜急匆匆投鄂西去了,並囑咱們隨後趕去,師弟你看——?” 胡醉忙道:“那咱們這便趕去吧!” 當下二人折向東南,徑奔鄂西。 奔出十裏許,胡醉忽覺此事有些突兀,緩下腳步道:“師姐。” 毒手觀音也緩下來,道:“怎麽?” 胡醉盯著她雙眼,肅然道:“昨夜滅性道長都與你講些什麽?” 毒手觀音故做驚異狀道:“沒講什麽呀?” 胡醉搖頭道:“師姐,你瞞不了我。” 毒手觀音垂首不語。 胡醉又道:“師姐都知道了?” 猶豫良久,毒手觀音才輕輕點了點頭。 胡醉長歎一聲,卻未再說什麽。 毒手觀音緩緩道:“師弟,尋找拜弟獨孤樵之事固然緊要,但丐幫數千弟子正爲此事奔忙,有姚大俠主持,想必遲早定會找到的,咱們倒可暫時擱在一邊。而當日爲救師姐,你們當著天下英雄許的願,卻再耽誤不得了。昨夜,師姐與滅性道長惴摸,任空行的老巢大約會建在鄂西大峪山一帶,是故……師弟不會怪罪我吧。” 胡醉輕歎道:“師姐是爲師弟的名聲著想,我怎會怪於你。” 話音未落,忽有一年近六旬的叫化“咦”了一聲。飛奔過來,伏地便拜,口中道:“丐幫川陝分舵副舵主蔣昌揚參見……” 未等他將話說完,胡醉早連忙將他扶起,肅然道,“在下已久不是丐幫中人,‘參見’二字,還望蔣副舵主休要提及。” 蔣昌揚一愣,恭聲道:“是,胡大俠。” 胡醉道:“蔣副舵主到此地來,可是老——” 他與布袋和尚關係篤厚,素以“老叫化”和“胡醉鬼”稱,此時姚鵬身爲丐幫幫主,在其屬下面前直呼老叫化,倒是有些不妥,當下改口道:“可是奉姚幫主之命來尋獨孤樵的麽?” 蔣昌揚道:“先前是的,此葉卻是爲傳幫主令諭,凡置身川陝鄂境內的本幫弟子,一律暫停找尋獨孤公子,而以找回峨嵋派瞿臘娜姑娘爲己任。” 胡醉奇道:“這卻爲何?” 蔣昌揚道:“這在下倒是不知,只是幫主令諭甚是嚴厲,不得損傷瞿姑娘一絲一毫,違者格殺匆論!” 胡醉大覺蹊蹺:此時任空行等魔頭隱匿不出,丐幫經泰山之變後,不到半年便已被整頓得秩序井然——布袋和尚接任幫主兼巡察長老;冷面菩薩盧振豪任執法長老,原川陝分舵舵主李仁森升任護幫長老並兼原職,蔣昌揚擔副職;洛陽分舵正副舵主鄭雄烈宇文虎原職於作自動,膠東、江南、預皖晉魯四大分舵原舵主鄭士武、周溫、王伯基和鄭啓龍葬身泰山,分別升原副舵主于健、王柏、王棟及徐魯棚爲正職,並挑各舵弟子中武功人品出衆者龍以剛、畢明軒、馮熙宏和葉纏四人爲副,至此。丐幫六大分舵又得以恢復元氣,端的不愧江湖第一大幫之名號了——對於姚鵬來說,此時不全力找尋獨孤樵,倒確是大悖常理之事。 見胡醉默然不語,蔣昌揚道:“若胡大俠和侯前輩無甚吩咐,我——” 胡醉被他一言驚醒,忙道:“蔣副舵主有要務在身,咱們這便告辭,若遇見姚幫主,請代我師姐弟倆問好。” 蔣昌揚拜別後,胡醉奇道:“爲尋峨嵋派一小弟子,老叫化叫此大動干戈,倒是有些古怪。” 毒手觀音笑道:“大約他是想將那瞿姑娘收爲鬼靈子的小媳婦兒。” 胡醉也笑道:“一個歪邪掌門,一個稚氣未脫,倒也算是地造天設的一對了。” 他口上雖這麽說,心頭卻不這麽想。 早已授首的千面狐智桐那魔頭易容成獨孤樵,使迷朦茫然的柳瑋雲失身,此事天下所知之人僅瑋雲之父母、白馬書生柳逸仙夫婦和瑋雲之師布袋和尚?以及他胡醉而已,連柳瑋雲自己也不知孩子的身生之父並非獨孤樵,此事胡醉當然不能告知毒手觀音——總之知曉之人越少越好。唯一能解此結的,便是找到獨孤樵,並勸說於他,讓他娶了以全付身心愛他的柳瑋雲,方可遮掩過去,否則以瑋雲心性,若知內情,後果便不可設想了。 姚鵬身爲瑋雲師父,于此節豈有不知,卻偏偏不找獨孤樵而嚴令屬下尋一個與此事毫無關係的翟臘娜,個中原委令人費解。 胡醉忽然心頭一動:莫非瞿姑娘與獨孤樵大有干系,找到瞿臘娜便能找到獨孤樵麽? 正思忖間,忽聞毒手觀音道:“師弟,你怎麽啦?” 胡醉恍然一驚,遮掩道:“沒怎麽。” 毒手觀音道:“爲何師弟總將心頭所想悶在心裏,對師姐說出來莫非……” 一語未了,忽聞救丈開外傳來一聲幽怨淒涼的長歎,隨即傳來一少女嬌柔哀婉的自言自語:“秦樓不見吹簫女,空余上苑風光,粉英含蕊自低昂。東風惱我,才發一衿香。瓊窗楚醒留殘日,當年得恨何長!碧闌幹外映垂楊。暫時相見,如夢懶思量。” 吟的竟是一闋南唐李後主的悼亡之詞《謝新恩》。 胡醉和毒手觀音皆是一愣,對視一眼,均暗道:不知此女是誰,因何自吟如此惆悵酸楚之詞,她借詞所悼的亡者又是何人。 詞中那聚日短暫而長恨綿綿之意,端的令人愁腸百轉。 胡醉猛然一愣:“莫非是法雲?” 當即一拉毒手觀音衣袖,道:“師姐,咱們過去看看。”二人奔過去,卻見一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女倚著一顆老樹,嬌美的面容上佈滿悵茫懵然之色。 毒手觀音不知這嬌美少女是誰,胡醉則大吃一驚,瞿臘娜! 見師弟面色有異,毒手觀音奇道,“師弟認識她?” 胡醉點點頭,道:“她正是老叫化嚴令丐幫弟子必須找到的瞿臘娜瞿姑娘。” 瞿臘娜“咦”了一聲,道:“你們是誰,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胡醉大惑,當日在泰山頂上,瞿臘娜是早見過他的了,怎的還會如此問話? 卻聽瞿臘娜又道:“你們既知道我的名字,那一定也認識陸小歪,對了還有金童和玉女,你們也一定是認識的一對嗎?” 胡醉奇道:“我自是認識他們的,瞿姑娘如此向括,不知是何意思?” 瞿臘娜茫然道:“什麽意思?嗯,我想想,對了,陸小歪。說我們打不過金童玉女,救不了獨孤樵……” 胡醉和毒手觀音同時失聲道:“獨孤樵?” 瞿臘娜道:“對,就是獨孤樵,所以陸小歪便與金童打賭,然後,陸小歪就不管我,自己到那兒去了……” 胡醉急道:“瞿姑娘,他們往哪兒去了?” 瞿臘娜往西邊一指,道:“那兒,對,就是那兒,我也要去的。” 她的意思是鬼靈子魂歸西天了,偏胡醉卻會意錯了,以爲鬼靈子是與獨孤樵一起被金童玉女劫到西面的風凰山去了。心頭不由一凜,暗道:“玉女當時答應我只須救得金童性命,便勸他在二十年內不得殺獨孤樵,卻沒料到這小賊如此奸詐,他若將獨孤樵秘密囚禁二十年後再行殺卻,倒也不負玉女對我的承諾。” 當下胡醉冷哼一聲,轉向毒手觀音,道:“師姐,咱們只怕得暫且分手了。” 毒手觀音道:“師弟要去鳳凰山?” 胡醉道:“義弟有難,我這做義兄的卻不能不管,還煩師姐將瞿姑娘好生送給丐幫。” 毒手觀音略作思付:此地離陝南風凰山並不遠,憑胡醉功力,要制服金童玉女也並非不可能之事。況且附近丐幫弟子甚多,要將瞿姑娘送給丐幫也不難,之後再追上滅性老道,助他一臂之力,探出任空行老巢,再會齊已救出獨狐樵的胡醉和眼下不知置身何處的童超,直搗任老魔巢穴,與他作拼死一搏,也未嘗不是兩全其美之事。 忖罷道:“好,還望師弟一切小心在意爲好。” 胡醉點點頭,拔腿朝西便奔。 良久,毒手觀音才道:“瞿妨娘,咱們走。” 瞿臘娜懵然道:“走?去哪兒?” 毒手觀音一愣,卻聽瞿臘娜又道:“哦,我知道了,你要帶我去見陸小歪,對嗎?” 言語間滿懷期待之意。 毒手觀音早年也是因情失意而心性大變,始得如此“雅號”。 怎不知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當下微笑道:“正是,咱們這便上路吧,當心晚到鬼靈子又跑了。” 瞿臘娜驚喜交加,不擇路徑,拉住毒手觀音衣袂便跑。 毒手觀音見所奔方向正是東南,倒是與她意欲現往之方位不謀而合,便任由瞿臘娜拉著飛奔。 不一日,胡醉已抵達鳳凰山下的紫陽城。 入城時已是日落時分。 數日奔波,晝夜兼程,雖滿面風塵,胡醉卻不覺得有倦怠之感。隨意找了家酒肆,吩咐酒保快快上酒上菜。少頃酒足飯飽,便出城直上鳳凰山。 年前胡醉曾到過金童玉女所居的那個山洞,並在玉女懇求下曾救過金童,倒是輕車熟路,不到子夜時分,便已抵達洞口,正欲高聲喝叫金童出來問個究竟,忽聞洞內傳來一少女的嚶嚶哭泣之聲。 胡醉眉頭微皺:怎的這些時來盡碰上些莫名其妙的少女,不是懵懵茫然便是哭哭泣泣! 卻聽另一少女宛若鶯啼之聲傳來:“阮姐姐,你不要再哭了,你一哭我心裏就……好難受。” 一聽這聲音,胡醉便知洞內那哭泣之人是昔日“紫鯨幫”幫主阮蚊之女阮靈素,而那勸她之人,正是玉女。 胡醉怒氣陡生,心道:好你個玉女,明明答應過我勸金童二十年之內勿得傷害獨孤樵,卻又助他將獨孤樵和鬼靈子一齊擄來,我胡醉今日倒要找你評評這個理! 但他方朝洞口邁進一步,卻聽阮靈素泣聲道:“姐姐又沒招他惹他,只一心想……想好好服侍他,可他自回來之後,每日對姐姐不是打便是罵。姐姐給他送茶送飯,也每每被他沒來由的將杯盤摔碎,玉妹,你說這……這究竟是昨啦?” 玉女幽然道:“禦兄心情不好,唉……!” 阮靈素道:“姐姐自知金童弟心情不好,卻不知究竟因何至此,玉妹,此番你們下山回山,歷時三個多月,是不是在江湖中遇上了什麽不順心的事,能告訴姐姐麽?” 玉女道:“先陛下曾有遺命,令禦兄和我相互督促,並創下了套武功,非得禦兄與我二人合練才能發揮威力。” 阮靈素道:“這些姐姐都知道了。” 玉女又道:“憑禦兄此時的功力,若獨自下山,若遇上象任空行那等絕頂高手,難免又要受制於人。” “你是說左護法?” “什麽左護法,哼!自陛下駕崩之後,他哪還將禦兄和我這昔日的禦前侍女看在眼裏,年前禦兄中他奇毒而險些亡命之事,你也是親眼看見了的。” “幸得胡大俠相救,否則金童弟他……後果真不堪設想。” “正是因此,妹妹才勸阻了他半年多不離開此地,但禦兄非得要獨自到江湖上去,我又怎能放心,只好陪他下山。一是因我與禦兄練成的那招‘旭日東昇’,江湖中倒沒幾人能抵擋得住,這樣便安全些;二因我曾答應過胡大俠,勸阻禦兄在二十年內不許傷害獨孤樵,有我在那,也好約束他一些,否則憑禦兄心性,他會瞞著我殺了獨孤樵的。” “玉妹柔慈心腸,姐姐自然知曉。若金童弟真的那般做了,咱們和有何面目向胡大俠交待。” “自下山之後,我一路提心吊膽,怕的便是與獨孤信樵見面,不料一月之前,在陝鄂交界附近,偏偏讓咱們給遇上了。” 阮靈素“啊”了一聲。 洞外的胡醉也駭然一驚。 便聽玉女又道:“當時獨孤樵是和鬼靈子陸小歪,還有一個叫瞿臘娜的小妹妹走在一起的。不知怎的,獨孤樵武功盡失,若憑武功拼鬥,他三人皆必死無疑。” 洞外的胡醉心道:這就對了,說到點子上了,玉女姑娘講的倒也是實話,若憑武功,鬼靈子和瞿臘娜斷不是你金童玉女的對手。 當下並不弄出聲響,只側耳細聽。 阮靈素卻駭然道:“你們將他們殺了?!” 玉女道:“沒有。” 阮靈素喜道:“那不就好了,咱們並未愧對胡大俠,金童弟爲何要心情不好?” 玉女輕歎一聲之後,才道:“妹妹正是搬出胡大俠對禦兄有樵這一點,禦兄才沒動手的。但禦兄卻說,咱們只答應二十年內不親手殺死獨孤樵,並未答應假手他人殺獨孤樵,這倒使妹妹難以再說什麽了。” 稍頓又道:“那鬼靈子也真不愧是姚大俠高足,端的古怪無比,他自知若禦兄凶性發作,他們便得喪命當場,便提出與禦兄打賭。” 阮靈素急道:“打什麽賭?” “賭命。” “賭命?!” “禦兄首願以一己之命賭獨孤樵一命,就是說,若禦兄輸了,他便自絕當場,若鬼靈子輸了,便得將獨孤樵殺掉。” “那鬼靈子不是輸贏皆與他無關了?” “正是。” “結果金童弟贏了?” “是的。” “鬼靈子就殺了獨孤樵?” “沒有。” “爲什麽?姚大俠的高足竟耍賴皮了麽?” “也沒有。” “那——?” “禦兄中了鬼靈子的計謀,結果一無所獲,因而連日來心緒很壞,倒讓姐姐受委屈了。” 阮靈素歎道:“唉,玉妹,再屈再苦,姐姐這一生終是不會離開金童弟的了。” 玉女道:“姐姐的一片苦心,妹妹自無不知之理,但……唉!” “唉。” 阮靈素道:“妹妹恍若仙女下凡,殊非人間絕色,若妹妹…… 唉,姐姐本是苦命之人,只要妹妹不賺棄,姐姐給你們當牛作馬也願意,爲的只求每日能看到金童弟一面。” 玉女道:“姐姐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與禦兄從小跟先陛下學藝,只有兄妹之情,更無別的……別的……還望姐姐千萬不要誤會。” 阮靈素喜極而泣。 卻聞一聲輕歎,從石洞左側的側洞裏傳出,隨即便聽金童道:“禦妹,靈素,你們都去睡吧。” 阮靈素失聲道:“金弟弟,你……你方才叫我什麽?” 石洞內金童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阮姑娘,叫你睡你便回屋去睡,還大唬什麽!” 阮靈素卻不管這些,只一個勁兒地道:“玉妹,玉妹,你聽到了麽,方才他……他叫我什麽了?你快說啊!” 玉女道:“禦兄叫姐姐閨名了。” 阮靈素竟又嚶嚶哭泣起來。 良久,才聽阮靈素道:“玉妹,今晚我……我好高興,外面月光甚好,妹妹願陪姐姐出去走走麽。” 聽說二人要出洞來,胡醉連忙閃身到十丈開外的一塊巨石後隱好身形。 無巧不巧,玉女和阮靈素出得洞來,竟也緩緩踱到胡醉隱身的那塊巨石前。 阮靈素道:“此地寬敞些,玉妹,咱們便在這兒賞月可好?” 玉女應了,二人當即倚石而坐。 胡醉暗暗叫苦,一代大俠,竟連大氣也不敢出。 先是飽聽阮靈素大訴身世之苦,其中大部分關於阮家之事胡醉早已知曉,倒也並不覺得怎樣,但隨後阮靈素卻娓娓訴說起對金童的愛戀之情,玉女不時插上一兩句安慰的話,終歸是女兒家閨房之語,直把個躲在石後的胡醉弄得好不尷尬。 末了,阮靈素總算道出了一句胡醉早就想知曉的話:“玉妹,方才你說金童弟與鬼靈子賭命,金童弟贏了反著了鬼靈子道兒,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玉女道:“鬼靈子明明賭輸了,可他偏偏說禦兄沒贏。” 阮靈素道:“這不是耍賴皮麽?” 玉女道:“不是。” 稍頓又道:“當時禦兄也著實惱怒了,但鬼靈子卻了笑嘻嘻地掏出一把匕首來,指著自己的心窩問禦兄道:‘咱們賭的可是閣下認爲在下一定會殺獨孤樵,是麽?’ 禦兄道:‘不錯,因爲咱們都是言而有信之人,而閣下又確實輸了。’ 鬼靈子笑道:‘可沒人說在下輸了這句話,並且閣下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那就是忽略了死人是不會殺人的。’ 當時我們都是一愣,鬼靈子卻笑嘻嘻地將匕首刺入了自己心臟!” 阮靈素失聲道:“鬼靈子自殺了?” 胡醉也聽得大覺駭異。 玉女幽然道:“若是詐死,他瞞不過禦兄的眼睛,鬼靈子確實是氣絕當場了。” 靜默良久,阮靈素才道:“果然是姚大俠高足,竟如此……如此……” 玉女道:“因事先有約,我與禦兄也只好任由瞿姑娘抱了鬼靈子屍身,帶著獨孤樵走了,回山後禦兄情緒不好,便是因爲此事。” 阮靈素輕歎一聲,忽然道:“玉妹,姐姐覺得有些冷了,咱們回屋歇息吧。” 玉女點點頭,與阮靈素一齊起身,回洞內小屋各自息歇。 月已西垂,胡醉茫然下山。 鬼靈子的“死訊”,他是此時才得知的。 鬼靈子的“死法”,已令一代大俠感慨萬端。 鬼靈子的音容笑貌和他那刁鑽奇怪的脾性,不停地在胡醉心頭翻湧。 但他也只象布袋和尚姚鵬一樣,喃喃自語道:“好個臭小叫化!好個臭小叫化……!” 他總算明白了姚鵬因何嚴令本幫弟子四處找尋瞿臘娜。 因爲玉女方才曾說,是瞿臘娜將獨孤樵帶走了。 他也明白了瞿臘娜因何滿面迷茫淒苦並遙指西邊。 因爲鬼靈子陸小歪已魂歸西方極樂了! 驀然,胡醉心頭一凜:在與師姐分手到這鳳凰山來這前,不是曾見到瞿姑娘了?爲何獨孤樵不在? |
第16章
愁煞裴文韶驚恐過甚,閃入莽林後仍是不擇路徑,只一個勁兒地朝樹叢濃密處狂奔,更不知過了多少時辰,裴文韶幾欲虛脫,方緩下腳步,卻早聽不到鐵運算元田歸林的鬼喊呐叫了。 此地古木參天,遮天蔽日,其昏暗的使人難以視清丈內物事。 愁煞驚魂略定,心道:如此地方,縱是你江湖浪子武功絕頂,只要我裴文韶不弄出聲響,要搜出我來那是萬難。 既如此想,心神不由一松。 心神一松,便覺背上沈甸甸的,獨孤樵恰似一袋土豆,竟伏在他背上呼呼入睡了! 大怒之下,裴文韶將獨狐樵一抖摔在地上。 這一摔委實不輕,直把大夢中的獨孤樵摔得“啊喲”一聲醒了過來,惑然不解地看著裴文韶道:“後腦勺,好疼!” 裴文韶一把抓住護領,將獨孤樵拎將起來,怒駡道:“疼你媽的疼,大爺險些爲你送了命,你可知道麽?!” 獨孤樵道:“不知道。” “那大爺現在就讓你知道!”言語之間,但聞“劈劈啪啪”數十記耳光,早把獨孤樵打了個口鼻流血。 裴文韶怒氣未平,正想一拳將獨孤樵滿口銀牙打碎,卻又心頭一驚:這獨孤樵可是個無價之寶,若一拳將他打死了,那卻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萬事皆成泡影了。 當下強忍怒氣,只瞪了獨孤樵一眼,徑自席地而坐,掏出乾糧大嚼。 獨孤樵一抹口鼻間湧出的鮮血,奇道:“你也要教我武功麽?” 裴文韶一愣,問道:“你說什麽?” 獨孤樵道:“先前飛天神龍說要教我武功,也是這般打我的。” 裴文韶又好氣又好笑,站起身來,點穴止住獨孤樵血液外湧,扔了一塊饃饃給他。 獨孤樵接過饃饃,席地而坐,便將饃饃送入口中。 少頃,忽見裴文韶彈地而起,道:“不行,咱們不能在此久留。” 獨孤樵道:“這兒太不光亮,果然不可久留。” 裴文韶道:“你懂個屁!” 因爲獨孤雄之言與他所想大相庭徑。 雖難辨方位,裴文韶也知他們此時已置身鄂西大峪群山中,若被鐵鏡或複聖盟中任何一人發現,他也只得空喜歡一場,最多得他們堂主“冷彌陀”南宮笑誇獎兩句而已。 而幾句誇耀之言對愁煞毫無用處,最有用的還是他自己練成絕世神功。稱尊武林,讓什麽胡醉、姚鵬、童超、任空行、鐵鎮……全部俯首稱臣。 一念及此,素以愁煞著稱的裴文朗竟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未了,忽有一個聲音淡淡地從頭頂上傳來:“裴文韶,你笑什麽?” 乍聞此聲,愁煞七魂早有六魂出竅了。 出聲之人非他,正是讓陰煞丘一西和笑煞莫軍斃命,使“黑煞四星”僅存愁苦二煞的飛天神龍萬人樂! 飛天神龍有若人猿,輕飄飄順樹滑下,看著裴文韶,又道:“你笑什麽?” 裴文韶駭然良久,才顫顫微微地道:“萬大爺,我……” 飛天神龍突然驚咦一聲,道:“獨孤樵,你怎麽做和尚了?陸小歪呢?” 獨孤樵大惑不解:“我做和尚了?” 飛天神龍突然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少林七十二般絕藝技壓武林,陸小歪與我打賭,說定能在半年內教會你武功,他便把你送到少林學藝,對麽?” 未等獨孤樵回答,萬人樂又眉一皺,道:“不對呀!既是如此,你爲何不乖乖呆在少林寺,卻跑到這裏來作甚?” 獨孤樵道:“是裴文韶帶我來的,他也象你一樣教我武功。” 萬人樂道:“就憑他那點兒微末道行,也能在半年內教會你武功?” 獨孤樵道:“不知道。” 萬人樂道:“大爺一人便可將四個裴文韶也殺了,連我也教你不會,他……哼!” 稍頓又厲聲道:“裴文韶,是陸小歪讓你教獨孤樵武功的麽?” 裴文韶連忙道:“是,是,萬大爺。” 萬人樂道:“大爺近日只想在林子裏玩玩,倒不知江湖中又有多少沒規沒矩的事發生了,不過大爺敢肯定,半年後陸小歪可輸定了,哈哈!” 裴文韶連忙道:“那是,那是!” 萬人樂眉頭一皺,又道:“大丈夫打賭卻要賭得光明磊落,陸小歪既放心讓你教獨孤樵,從中使詐,縱若本大爺贏了陸小歪也沒什麽光彩,大爺的口氣你也是知道的,到時我便象捏死一隻螞蟻那樣叫你也活不成,聽到了麽?” 裴文韶道:“聽到了,聽到了,小的盡心盡力地教便是。” 萬人樂道:“那好,本大爺爲使與陸小歪賭得公正,便替你們找個安靜隱秘的地方,那地方除本大爺外,天下更無一人能找到,但在這半年之內,本大爺決不來打擾你們便是。” 如此言語聽在裴文韶耳裏恰若聖旨,心頭之驚異端的難以言表。 他們“黑煞四鬼”有二煞死在飛天神龍掌下,此時飛天神龍放他一馬不說,還要爲他尋一隱秘之所,……哈哈!裴文韶暗忖道,萬人樂,這可怪大爺不得,待大爺從獨孤樵口裏得知上古神功之修習法門,練就蓋世奇功,到時要殺你區區一個萬人樂,卻是易若反塵…… 正越想越得意,忽聞萬人樂在十丈開外厲聲道:“裴文韶!不跟大爺走,你當真想找死麽!” 裴文韶大駭,連忙道:“小的不敢!”當下便一拉獨孤樵,緊隨飛天神龍之後。 約摸在昏暗如晦的莽莽森林中行了兩個時辰,到著一棵百年古松之前,飛天神龍停了下來,轉頭道:“怎樣?” 裴文韶不知其意,一愣之下道:“這……這棵樹好大。” 的確,那棵古松竟有四五人合抱之粗。 萬人樂也不理他,徑自走過去背靠古松,裴文韶正不知飛天神龍在弄什麽古怪,忽聞“啪啦”一聲,眼前的萬人樂早倏忽消失。 那棵古松仍是了無異狀,卻把個愁煞裴文韶弄的怔立當場。 僥是飛天神龍功力了得,也斷不能運功於背,猝然間便“鑽”入樹幹之內! 正如此想,便見樹幹從底部被掀起約三尺定的一塊,飛天神龍從樹內伸出頭來,道:“裴文韶,你帶了獨孤樵進來。” 裴文韶驚奇異常,依言拉了獨孤樵入內,待他們“入樹”之後,眼前忽然一暗,更難看清尺內物事,卻是飛天神龍將那“門”關上了。 正駭然間,裴文韶只覺手腕一緊,便聽飛天神龍道:“跟我來。” 依飛天神龍稟性,要殺他裴文韶倒無須如此鬼鬼祟祟。愁煞心頭一寬,使隨他往左側而行。 只行數步,飛天神龍放開裴文韶手腕,道:“屋裏飲食之物足夠你二人用半年了,你便在此地教獨孤樵武功,除本大爺之外,斷無第二人能尋到你們。” 稍停又冷吟一聲,道:“裴文韶,先現本大爺之言你可要記牢了,否則……哼!本大爺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 裴文韶雖目不視物,飛天神龍言語間之殺氣和還是能感覺得到的,機伶伶打個寒噤之後,連忙道:“是!是!小的記住了。” 話音落時,只覺眼前猝明倏暗,又聞“啪啦”一聲之後,早無飛天神龍蹤影了。 直呆立了盞茶時分,裴文韶方隱約看清自己立身之所竟是一間寬長皆約十尺的土屋。 土屋並無門戶,只有一條二尺餘寬的通道,此時獨孤樵正站在通道邊,依舊是滿面茫然之色。 裴文韶將屋內細細探視一番,見左角果然有一木架,木架上挂滿早醃熏過的獸肉。右角上則有一隻大木桶,裴文韶過去揭開桶蓋一看,卻是滿滿一桶清水。 腳下,則是一層厚厚的枯枝敗葉。 裴文韶自是不知,這些枯枝敗葉正是飛天神龍的“床”,但他卻明白了因何甫入此屋時便嗅到一股濃重的腐葉味兒。 既探視清屋內物事,裴文韶心頭大喜,暗自道:本大爺正愁沒個隱秘之所安置獨孤樵來習練上古神功,萬人樂那克星卻送上門來,這當真是天助我也,哈哈,既是上蒼注定沒讓我裴文韶稱尊武林,大爺便卻之不恭了…… 正越想越得意,忽聽獨孤樵道:“你要在這兒教我武功麽?” 裴文韶恰似好夢做到一半被人驚醒,一怔之下怒道:“還立在那兒幹什麽!快給大爺架進來!” 獨孤樵依言入屋,裴文韶又厲聲道:“坐下!” 待獨孤樵坐下之後,裴文韶也坐在他對面,道:“你當真能背那封書柬麽?” 獨孤樵道:“哪封書柬?” 裴文韶怒道:“你***竟敢消遣本大爺麽?” 獨孤樵惑然道:“我沒有。” 稍頓又道:“我只會背一封書柬,就是被你和糊塗打死了的那個叫化塞給我的那封。” 裴文韶轉怒爲喜,當那道:“對對對,就是那封。” 獨孤樵道:“可你名叫裴文韶,既不是胡大俠也不是姚大俠,我背給你聽,卻有些不妥。” 話音甫落,便又吃了一正響亮的耳光,裴文韶大怒道:“去你媽的胡大俠姚大俠,現在是大爺說了算!” 獨孤樵摸著火辣辣的面頰,道:“先前萬人樂教我武功,動作可比你多多了,可我還是不會,你只是這一個動作,大約我還是學不會的。” 裴文韶愣道:“你說什麽?” 獨孤樵道:“萬人樂說能挨打也是武功,他打了我很多地方,可我經不住打,所以才說我不會絲毫武功。現在你專打我的臉,我也是再經受不住了,所以你也教不會我武功。” 裴文韶哭笑不得,見獨孤樵雙頰此時已高高腫起,果然不能再打了,當下道:“只要你乖乖將那封書柬背出,本大爺不再打你便是。” 獨孤樵道:“那你不教我武功啦?” 裴文韶正欲回話,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當那不再吭聲,徑自閉目暗忖是何感覺,怎的這般古怪。 獨孤樵見裴文韶忽然閉目有言,只好木愣愣也不再問。 少頃,裴文韶睜開眼來,只道了一聲“你等著”,便朝那通道走去。 獨孤樵自然不知究裏,但裴文韶卻明白了那古怪的感覺是什麽。 ——此屋無窗無戶,唯一的“門”便是外面那棵巨大古松被飛天神龍不知如何弄得能啓合的一扇樹幹,但那扇樹幹合攏後的無一絲破綻,直若毫未被人作過手腳一般天衣無縫。因何能看清屋內物事? 本該黑暗如陰曹地府,偏偏連獨孤樵腫起的面頰也能看清! 本該氣悶難奈,立身屋中卻呼吸無滯! 光從何來? 氣從何來? 裴文韶理應覺得古怪。但待他走到丈餘外土屋通道的盡頭時,心頭頓即釋然。 古松中空! 仰首上觀,可見到似是黑色的細碎松葉。 裴文韶正啞然失笑,忽見到一片拳頭般大小的藍天,自然是有風掀動松葉之故了。但就在這刹那間,裴文韶心頭猛然一凜,再難笑出聲了。 樹心中空並非天成,而是人工鑿出來的。 底部這八尺余高,直徑約三尺的空洞憑人力鑿出,倒也並非難事,但其上那只有碗口般大小的通光透氣孔,飛天神龍卻是如何鑿出來的? 須知這棵百年古松之高不下十丈! 而碗口般大小的圓孔,饒是將“縮骨功”練至化境之人,也是難鑽進去的。 裴文韶自是不知,昔年太陽叟東方聖圖霸武林,天下大亂之時,飛天神龍從未在江湖露面,便是在這棵百年古松上痛下苦功了。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爲鑿此孔,飛天神龍足足花了一年多時間。至於如何鑿法,那便只有他自己才知曉了。 但此時裴文韶心頭之駭異,決不亞於年的他們黑煞四星將身懷至寶的田歸林和連城虎逼上絕路,飛天神龍突然現身並一舉重創他和苦煞糊塗,而陰煞丘一西和笑煞莫軍則當即斃命之時。 大駭之下,裴文韶伸手便去推先前飛天神龍輕易啓合的那扇“門”,卻哪里能撼動分毫! 僵立良久,裴文紹方冷哼一聲,陰惻惻地自言自語道:“待大爺練就上古神功,第一個要殺的便是萬人樂你這狗賊!” 驚魂已定,裴文韶複回土屋,卻見獨孤樵早呼呼入睡了,陡然間不由怒氣橫生,一把拎起獨孤樵,伸手便欲再讓他吃一記耳光,卻又在驀然間想到會將他打廢了,不能背出那封書柬,倒是大爲不妥。當下“哼”了一聲,強忍怒氣,只重重將獨孤樵摔在地上。 地上輔有厚厚的枯葉,倒未有何損傷,獨孤樵揉了揉雙眼,翻身坐起,道:“你又要教我武功了麽?” 裴文韶怒道:“見你媽的大頭鬼,獨孤樵,你給老子聽好了,大爺現在便要你背那封柬!” 獨孤樵道:“可你既不是胡……” 卻被裴文韶的暴喝聲打斷話頭:“夠了,別惹得大爺火起,一劍便把你宰了!” 獨孤樵連忙道:“胡亂殺人,那卻不好,真的不好。” 裴文韶哭笑不得,冷冷道:“如果本大爺覺得殺人很好玩呢?” 獨孤樵道:“那也由得你,不過嘛,縱然你殺了我,因爲你不是胡大俠或姚大俠,我還是不能背那書柬給你聽的。” 裴文韶怒極反笑道:“好!好!好!很好!” 獨孤樵喜道:“既然你也說很好,那咱們便睡覺吧?” 言罷竟真的倒地便睡了一下了! 裴文韶見獨孤樵竟愚蠢到如此程度,真恨不得真的一劍將他殺了。但轉念又想,殺這般一個蠢人,非但於事無補,往後也不好向鐵鏡和萬人樂交待,而他的拜兄胡醉和童超若知獨孤樵死於我手,那姓裴的縱有千條性命,只怕也難爲保住半條了。 當下強忍怒氣,思謀如何讓獨孤樵背出那封書柬內容來。 良久不得計較,反覺有些困倦,只得胡亂吃些薰肉,也自睡了。 如此一連三日,裴文韶既不“教獨孤樵武功”,也未能從他口中逼出書柬內容,只隨時怒氣填胸而已。 第四日,裴文韶忽暗忖道:這蠢東西既不吃硬的一套,便來軟的騙騙他又有何妨,難說如此倒能奏效。 計較已定,裴文韶強作詳和之態,對獨孤樵道:“獨孤樵,雖然你認識胡大俠和姚大俠,但……” 哪知未等他話說完,獨孤樵早截口道:“你錯了,我不認識胡大俠和姚大俠。” 裴文韶愣道:“你說什麽?” 獨孤樵道:“我說我不認識胡大俠和姚大俠。” 言語間並無作僞之色,裴文韶大奇道:“你……你真的不認識他們?” 獨孤樵道:“真的不認識。” 裴文韶心頭狂喜,暗道天助我他,這小子不但武功俱失,連記憶也喪失了,既如此,要騙他可就容易多了。 當下輕歎一聲,道:“你不是武林中人,不認識胡大俠和姚大俠倒也不能怪你。” 獨孤樵道:“你認識他們麽?” 裴文韶道:“那是當然,他們可都是在武林中名聲赫赫的人呢?” “哦!” “胡大俠的名一個‘醉’字,號千杯不醉;姚大俠也是單名一個‘鵬’字,號布袋和尚。” “噢,原來一個叫胡醉,一個叫姚鵬,先的我還以爲他們是不同姓而同名呢。” “實不瞞你說,我與胡醉和姚鵬交情篤厚,可惜……唉!” “那當然啦,你們常見面,自然就熟知了,只是,嗯,你爲何必歎氣?” “我知道你要轉告他們的那封書柬非常重要,但……唉,最多半年,咱們便都要死在這屋裏了。” “真的麽?” “我去探查過,這怪屋子一處出口也沒有,待咱們將屋裏的東西吃光,就非得餓死不可。” “萬人樂不是說他半年後還要來麽?” “那是他騙咱們。” “你說他不會來?” “絕對不會!” “哦。” “我方才歎氣,便是爲此了。我死在這裏倒沒什麽,只是你死了卻大爲不妥。” “爲何我死了便大爲不妥?” “你若死了,又有誰能傳那封書柬給姚大俠或胡大俠呢?” “這倒真是的。” “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先將書柬內容告訴我,萬一咱倆有一個人能活著出去,便可將書柬再告訴胡大俠或姚大俠?” “這——?” “再說,縱若活著出去的是你,你又不認識胡大俠和姚大俠,要找他們也不容易。而我卻熟知他們,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嗯。” “並且你不會武功。而我卻是會的,依我看來,能活著出此屋的大概還是我。” “那好吧,我把書柬上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你,你可要記熟了,將來便托你也一字不漏地告訴胡醉和姚醉?” 裴文韶心頭狂喜,卻未在面上表露出來,只連聲道:“當然,當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一點我是決不敢忘記的。” 獨孤樵卻哪知中了愁煞圈套,當即緩緩將那封書柬背了出來。待念至最後一句“X年X月X日黑力鐵姑謹啓”之後,裴文韶早失聲道:“就這些麽?” 獨孤樵道:“就這些了,你可記熟了?” 裴文韶呆坐良久,又道:“你再背一遍。” 獨孤樵又背了一遍,果然與前一遍並無絲毫差錯。 裴文韶心頭之失望端的難以言表。 書柬之內容,除田歸林將性命不保之外,其他皆是愁煞裴文韶全知道的! 他雖不知後來田歸林因何奇遇得救,但他卻明白,憑自己的武功,是決計不可能到雷音掌連城虎所葬身的那萬丈絕壁下取到《陰陽大法圖》和上古利器的。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冒喪命之險,將這獨孤樵帶到此間! 當下便想一劍將獨孤樵斃了。 抽出長劍之後,又心頭一凜:鐵鏡、胡醉和童超等人的面容猝然間湧上腦海,只要他殺了獨孤樵,這些人沒一個會饒過他的! 卻聽獨孤樵道:“你拔劍幹嘛?是要教我武功麽?” 裴文韶大怒道:“對!大爺正是要教你武功!” 話音落時,早取下劍鞘沖著獨孤樵便是“僻哩叭啦”一陣亂打。 雖不敢用上內力,卻已將獨孤樵打的皮開肉綻,早是人事不知! 總算略泄了心頭之憤,裴文韶不再理睬獨孤樵,徑自走出通道,運足渾身功力,沖著古松“門”雙掌擊出。 “門”卻紋絲不動,反震之力倒把他雙臂震的生疼。 盛怒之下,裴文韶更不顧其他,揮劍亂和刮削,將“門”一片片削下。 忽聞“嚓”的一聲,手中長劍已折爲兩截! 一愣之下,怒氣異熾,複沖入屋,以劍鞘對仍舊昏迷不醒的獨孤樵又是一頓狂抽猛打。 血,早將獨孤樵身下的枯枝葉浸濕了老大一片。 裴文韶見狀暗忖道:若把這小子當真打死了,卻只有些不便。 忖罷扔下劍鞘,扯下一塊醃獸肉,坐在一旁憤憤然亂嚼猛咽,然後倒頭便睡。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裴文韶醒了過來,卻見獨孤樵側身正靜靜看著他。 裴文韶陡然坐起,怒道:“你看大爺作甚?” 獨孤樵虛弱地道:“你……這般教……教我武功,我還……還是學不會的。” 裴文韶冷笑道:“那卻難說,咱們不妨再試試!” 言罷撿起劍鞘,只打得數下,獨孤樵又昏迷過去。 裴文韶只好手執半截斷劍,再去削那道“門”。 如此一連三日,“門”已被削下尺厚一層,卻依舊雙掌難擊動它分毫。 自然,三日之內,獨孤樵始終是昏迷不醒。 第四日,獨孤樵開始渾身發燒,口中吐出斷斷續續的胡言亂語。 裴文韶只得停止削門,使出渾身解數替獨孤樵療傷。 如此又過得數日,獨孤樵總算蘇醒了,只是虛弱憔悴,與先前判若兩人。 裴文韶又開始削“門”。 忽一日,不知觸動了何處機關,那尚有二尺餘厚的“門”竟倏然自行啓開了。 一瞬之間,強烈的亮光將裴文韶刺得雙目生疼。 但也只是一瞬,那“門”又自行會攏了。 一陣昏眩之後,裴文韶開始細思方才是怎樣將“門”啓開的。 手的位置,劍的位置,腳的位置,還有身形,一一擺好之後,又將方才的動作演了一遍。 蹊蹺的是,那“門”卻不聽話,依舊是紋絲不動。 暗罵了一聲見鬼,裴文韶一腳踢向“木門”。 但聞“啪啦”一聲,那“門”竟又自行開會了! 裴文韶一驚之後,隨即便大喜過望:原來“機關”竟如此簡單,就在腳下“木門”左側緊貼地面處! 當下連連踢那“機關”,“木門”自然也連連啓合。 這一喜非同小可,裴文韶沖進土屋,一把提起獨孤樵,高聲道:“獨孤樵,咱們有救了!哈哈……” 笑聲未畢,獨孤樵早“啊喲”喲出聲來。 裴文韶一愣,將獨孤樵拉至“門”前,以腳尖頂住“機關”,待適應外界光線後,細看獨孤樵,但見他渾身橫七豎八的傷痕尚未癒合,更有數處已開始化膿,端的令人噁心恐怖。 將獨孤樵送回土屋,裴文韶暗忖道:此時將獨孤樵帶出去,卻是有些不妥。 他自己無法走動,挾著他卻又髒又臭,若遇上胡醉或童超,那…… 忽然心頭一動,“咦”了一聲,又跑至“門”前,以腳尖頂住“機關”,果然“門”敞開出一道足可讓人自由出入之口,並未在瞬息之間合上。 這又是一個重大發現,否則憑他愁煞的輕功,是絕不能在那瞬間竄出去的。 裴文韻號稱愁煞,也禁不住大笑起來,哭聲在樹洞裏回蕩,顯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鬆開腳尖,讓“門”合上後,裴文韶又回到土屋,坐在離獨孤樵遠遠的“牆”邊,自忖道:這獨孤樵於我是沒什麽用處了,當然也不能再“教他武功”,當今之計,是先將他的傷治癒,然後…… 然後將他交給誰呢? 交給童超,他們定會饒我性命的,但鐵鏡能饒得過我麽? 鐵鏡此時是複聖盟副盟主,要找到我決非難事。 忽地心頭一凜,“複聖盟”三字有若鬼魂,使得裴文韶猝然色變——分筋挫骨、毒蚊穿心、刀剮劍削……——這些恐怖的字眼一一竄入腦海,因爲複聖盟能夠並且肯定會對他這樣做的! 所以萬萬不能將獨孤樵交給俠道中人! 裴文韶又忖道:“若將他交給複聖盟呢?” ——鐵副盟主自然會誇獎我幾句,但胡醉童超他們會饒得過我麽? ——絕對不會。 ——當然,也不會遭受分筋挫骨之類的慘死。 ——並且,複聖盟定會保護我的。 想起複聖盟,裴文韶不由自言自語道:“哼!要取我性命可沒那麽容易。” 卻聽獨孤樵道:“誰要取……取你性命?” 裴文韶皺眉道:“這與你有何相干?!” 獨孤樵道:“果然與我不……不相干,只是殺……殺人終究……不好。” “夠了夠了,閉上你那鳥嘴,大爺這便替你療傷。” “不對,我的嘴不叫鳥嘴,至於替我療傷嘛,那倒是應該的。” “去你媽的應該不應該!” “我的傷是你‘教’出來的,自然應該了。” 裴文韶哭笑不得,乾脆自己閉上眼,過去細細探查獨孤樵傷情。 雖傷痕累累,卻只是皮肉之苦,幸未傷及筋骨。 裴文韶將獨孤樵早襤褸不堪的衣衫除盡,然後捧來清水,替他擦洗化膿之處。 獨孤樵不時“啊喲”出聲。 裴文韶怒道:“鬼叫個鳥,大爺屈尊替你療傷,已是令人難以置信之事了。” 他說的本是大實話,偏獨孤樵似是有些不信,問道:“你是說你從來不替人療傷麽?” 裴文韶道:“大爺只會殺人。” 獨孤樵道:“殺人不好。” 稍頓又自言自語:“唉!反正我說了你也不會聽的,你們這些會武功的人真古怪。” 裴文韶沈著臉一言不發,直到將獨孤樵身上四、五處化膿之處洗淨之後,才道:“吃些東西,靜靜養傷,不准亂動,記住大爺的話了麽?” 獨孤樵道:“胡醉號千杯不醉,姚鵬號布袋和尚,你的號叫大爺,對麽?” 裴文韻“哼”了一聲,徑自睡了。 擦洗傷口、吃、睡,如此持續半月,獨孤樵那四、五處傷口總算不再化膿了。 又過半月,獨孤樵渾身傷痕已盡數痊愈,頭髮也已長出半寸有餘。 這一日,裴文韶道:“咱們走。” 獨孤樵道:“走?去哪兒?” 裴文韶道:“少囉嗦,跟著大爺走就是了。” 言罷徑自走向通道,獨孤樵只好茫然跟在其後。 到得“門”前,裴文韶忽然一愣:我以腳尖頂住“機關”,獨孤樵自可爬出去,但我卻如何出去? 略作思忖,但對獨孤樵道:“你用腳尖頂住這兒,千萬不可鬆開。” 獨孤樵依言而行“門”倏然間啓開了,裴文韶鑽出去,尋了一根長約四尺的木棒,又鑽進來,讓獨孤樵松了腳,然後用木棒頂住“機關”,“門”果然啓開後不復合攏。 裴文韶大喜,鑽出去後道:“你也出來吧。” 獨孤樵笨手笨腳地爬出“門”道:“咱們這就走麽?” 裴文韶也不答應,率先舉步而行,但走出四五步之後,又突然停步轉身,對獨孤樵道:“你在這兒等著,千萬別走開。”言罷也不等獨孤樵回話,奔回古松“門”前,鑽了進去。 少頃,裴文韶又鑽出來,對茫然呆立原地的獨孤樵道:“走吧。” 獨孤樵道:“你又進去幹什麽?” 裴文韶冷笑道:“萬人樂那小子自以爲聰明,哼!” 獨孤樵不明所以,正欲發問,忽見“門”和古松頂端冒出滾滾濃煙,頓即恍然道:“你把那屋子燒了?” 屋裏鋪滿枯枝敗葉,要點燃倒不費事,裴文韶也不回答獨孤樵問話,說道:“從現在開始,不許你叫獨孤樵。” 獨孤樵奇道:“爲何不許我叫獨孤樵?” 裴文韶道:“你還想讓人教你武功麽?” “不想。” “那就是了,你說你叫獨孤樵便有人要教你武功。” “那倒是的,但——我叫什麽?” “叫……嗯……就叫喬孤獨吧。” “你把我名字倒了過來,對嗎?” “對。嗯,不行,這樣還是太露了些,乾脆,叫喬石頭算了。” “喬石頭?” “對,姓‘喬’的‘喬’,‘石頭’就是石頭,記住了麽?” “記住了。” “叫什麽?!” “我叫獨孤……不,我叫喬石頭。” “好,就這樣,咱們走。” 此時日頭偏西,森林裏卻依舊異常昏暗,但對在土屋中呆過近兩個月的裴文韶來說,要憑濃密樹葉間偶爾露出的些許日光判定方位並非難事。 當下辨明方向,帶著獨孤樵徑回復聖盟總堂。 |
第17章
賽諸葛歐陽明已在鬼靈子陸小歪床前站了很久。可鬼靈子似乎連一丁點兒醒來的意思都沒有,他甚至轉了個身,含糊不清的咕噥了一句什麽。 過得良久,賽諸葛突然笑了,道:“陸小歪!你別裝蒜了,快給我滾起來。” 鬼靈子未等他話音落盡,早咯咯一笑躍起身來,道:“你給我送山雞來了麽?還不快快給我拿出來,我可是餓得要命了。” 賽諸葛愣道:“什麽?” 鬼靈子故做奇狀道:“你們這散人穀裏的人莫非只有在打賭時才吃東西麽?” 未等賽諸葛回話,鬼靈子又一本正經地道:“我有個毛病,大概你們是沒有人知道的。” 賽諸葛奇道:“什麽毛病?” 鬼靈子道:“我若是一覺醒來不吃點兒東西,那便蠢笨如牛,無論學什麽,都終歸是一絲一毫也記不住的。” 賽諸葛又是一愣,道:“你怎麽知道我們要……” 鬼靈子道:“沒有山雞麽?那麽……我看烤野兔也行。” 賽諸葛忽然哈哈大笑。 鬼靈子跟著哈哈大笑。 然後兩人齊聲道:“有趣!有趣!” 鬼靈子更道:“簡直***太有趣了!” 一語未了,賽諸葛早飄然出屋,少時又竄回屋來,手中竟真的拎著一隻烤得焦黃噴香的野兔,劈手撕了一半給,鬼靈子,道:“這當然不是山雞。” 鬼靈子淡然道:“不是。” “這是烤野兔。” “好像是的。” “吃了它你大概就不會蠢笨如牛了?” “那咱們幹嘛還不試試?” “有理。” 當下二人盤膝而坐,細嚼慢咽起來。過得良久,鬼靈子陸小歪慢慢站起身來,道:“我好像可以學點兒什麽。” 賽諸葛道:“你的確可以學做一隻野兔。” “野兔?” 賽諸葛大笑道:“幸好是我第一個教你,否則此時你不做野兔也不行了。” 鬼靈子道:“其實做野兔也沒什麽不好,至少它可以白天睡覺。” 賽諸葛面色微變,卻聽鬼靈子陸小歪又道:“幸好我現在突然不想做野兔了,所以咱們是不是應該馬上到材林裏去?” 賽諸葛莫名其妙地看著鬼靈子陸小歪。 鬼靈子微微一笑道:“我頭上突然長了二十八隻角麽?” “你沒有。” “我很好看?” 賽諸葛沒再說什麽,率先走了出來,鬼靈子微微一笑,也跟著走出石屋。 在整個散人穀中,這兒是樹木最稀疏的地方。賽諸葛收住腳步,轉頭對鬼靈子道:“你就在這兒站著。” 鬼靈子奇道:“幹什麽?” 賽諸葛歐陽明一言不發,徑自走出十丈開外,才又複轉回身,道:“現在你過來。” 鬼靈子不知他玩什麽玄虛,當下邁步便往前行,殊不料堪堪走出三步,陡聞“嘭”的一聲! 幾乎就在同時,一個人的哈哈大笑聲傳遍了散人穀。 笑的人當然是賽諸葛歐陽明。 因爲鬼靈子陸小歪早被一棵樹撞了個七葷八素。 鬼靈子一點兒也不懷疑那棵樹是真實的,卻實在不明白它從何而來,當他揉著頭上的腫塊懵然站起來時,那棵突然出現的樹又突然不見了,四周的樹木依舊顯得稀疏,唯一不同的是賽諸葛歐陽明正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當然,他的人依舊在十丈開外。 鬼靈子居然笑了笑,道:“散人穀的樹果然有些兒古怪,難怪那些野兔會被烤得焦黃流油。” 賽諸葛笑道:“此時你還覺得做只野兔挺不錯麽?” 鬼靈子立即道:“當然。” “當然?” “至少兔子不知道什麽叫不知好歹。” “說對了。” “我當然說對了,但你卻錯得不能再錯。” 賽諸葛一愣,便見鬼靈子陸小歪轉身就往回走,快得倒的確有些象野兔,當下大忿道:“喂喂,陸小歪,你吃錯什麽藥了?” 鬼靈子卻連頭也沒回,也沒有出聲。 賽諸葛歐陽明於機關陣式設置之術,數十年前便已可說是獨步江湖,不知有多少人敬拜他爲師而不得。往往此時這鬼靈子陸小歪卻似乎對他的絕技毫無興趣,縱是打破了他的腦袋,賽諸葛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愣愣地看著鬼靈子的背影發呆。 忽聽鬼靈子在三十丈開外高聲道:“咦!怎的這般古怪?” 賽諸葛聞言也是大奇,當下走過去道:“你看到什麽了?” 鬼靈子道:“方才有一隻老虎被一隻小貓追了從這兒逃奔過去,你說古怪不古怪?” 賽諸葛又愣得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古怪之極了,卻不知那只小貓撞上突然出現的樹木沒有?” 鬼靈子道:“好像是撞了一下,不過那老虎卻還是拿它毫無辦法。” 賽諸葛面色忽然一沈,道:“陸小歪!我歐陽明若不是看在那……那前輩神僧的面上,你縱是給我叩三千六百個響頭。也休想……” 鬼靈子截口道:“歐陽明,若不因爲那位的前輩神僧是我救命恩公,你縱是叩三萬六千個響頭,也休指望我鬼靈子陸小歪會去撞那棵樹!” 饒是歐陽明號稱“賽諸葛”,一時也竟被噎了個說不出話來。 鬼靈子則故意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少頃,賽諸葛突然大笑連聲:“好!好!果然不愧名叫陸小歪,當真算是‘歪’到家了,難怪!難怪!” 言罷仍舊大笑不己。 鬼靈子和皺眉道:“好?好個屁!我可一丁點也不覺得好。” 賽諸葛歐陽明倒也不以爲忤,只道:“陸小歪,你只要學會了我七成本事,將來可是受用不盡。” 鬼靈子道:“我爲什麽要學?” 賽諸葛大奇道:“你不學?!” “大約只有那種不知好歹之輩才學得會……哈哈!我鬼靈子陸小歪定然是學不會的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不懂?” “哼。” “看來你是真的不懂,唉,那我只好對明說了。” “你說。” “我先問你,你那間自以爲了不起的‘八卦屋’是誰替你保住沒輸給吳輸贏的?” 賽諸葛竟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鬼靈子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是我,難道你不記得了麽?” 賽諸葛道:“雖然是,但……” 他本想說:“但它的確了不起,而不是我自以爲了不起,”然未等他將話說完,早被鬼靈子截口道:“但你卻恩將仇報,口上說是要教我什麽屁本事,其實……哼!” 更不待賽諸葛開口,冷哼一聲之後緊接著道:“罷了,罷了,我這便去找賭王吳輸贏,將個中情由告之於他……”賽諸葛大急道:“說不得!說不得!” 鬼靈子故作肅然狀道:“我鬼靈子陸小歪雖出不上什麽,但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行事總得問心無愧,咱們那般作僞使詐,終歸是有些——” 他故作委訣難斷之態,沈吟不語。賽諸葛歐陽明當下連忙道:“不不不!你是大丈夫!甚至還是天下最了不起的大丈夫!” 鬼靈子道:“咦?這就怪了,怎的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賽諸葛道:“這倒不怪。” “哦?” “昔年東坡居士早有詩雲:‘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鬼靈子道:“噢,原來江湖上竟有人這樣說話。” 賽諸葛道:“蘇東坡詩、書、詞、畫以至音律無不冠絕當世,實可算我江湖同道,所以他的話當然是至理名言,你自己不知自己是大丈夫,那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我歐陽明佩服之至!但你是否還聽過另一句話……?” “什麽話?” “也是一句至理名言。” “請說。” “大丈夫行事,盡可不拘小節。” “你是說偶爾使詐也不失大丈夫本色?” “對對對!簡直沒有比這話更對的了!” 鬼靈子心頭暗笑,口上卻淡然道:“原來如此。” 賽諸葛大喜道:“所以嘛,你只要別對吳輸贏說出昨日之事,不但不失大丈夫本色,而我還會把渾身本事全教給你。” 鬼靈子道:“如此說來,我是對得不學了?” 賽諸葛歐陽明竟不知自己已入彀中,兀自哈哈大笑道:“的確如此,既然是大丈夫,你只有跟我學了。” 鬼靈子心頭大樂,面上和擺出一副勞愁之色,竟爾長歎了一聲。 當下二人重回先的鬼靈子撞樹之所,面對面盤膝而坐,賽諸葛恰似揀到了三百錠大金圓寶,得意非凡的給鬼靈子傳授起他那秘而不宣、獨步天下的機關陣式設置之術,鬼靈子自是面愁心樂,那也不用再說了。 時光如白駒穿隙,轉眼一月已過。 散人穀中的人已覺得頭大如鬥。至少賭王吳輸贏和賊王時窮富已覺得自己的頭在這一月間陡然長大了數倍。 剛開始的時候,賽諸葛歐陽明每天至少要對愁眉苦臉的賭王和賊王大笑三次。 因爲“四象屋”裏的東西總是莫名其妙地“跑”到“三才屋”裏去,而“三才屋”裏不見了的東西也常常會在“四象屋”裏出現。 又過一月之後,賽諸葛卻笑不出來了,因爲他“八卦屋”裏的東西也像是突然長了腳,會自己跑得無影無蹤。 因爲在這一月之內,鬼靈子是和賊王時窮富在一起。 鬼靈子陸小歪誤打誤弄了“北斗天罡屋”的臥室,賽請葛是知道的,但他實在不明,到底是他的機關不行,還是這鬼靈子陸小歪令人覺得太會人不可思議。 門然,先前一入內便東西難辨的森林,此時鬼靈子置身其中,甚至連賽諸葛也往往找他不到了。 無論如何,三老者從未想到過這小鬼頭會將他們散人穀弄得亂七八糟。 賊王時窮富向來很少開門,有一天他卻對歐陽明說了一句話:“***。” 賽諸葛更不猶豫,立即道:“活見鬼。”再末了,卻見賭王吳輸贏沈著臉走過來,道:“誰和我打賭?” 賽諸葛奇道:“賭什麽?” “將鬼靈子陸小歪找出來。” 歐陽明和時窮富同聲道:“我不賭。” 吳輸贏折頭就走。 歐陽明連忙道:“喂!喂!” 吳輸贏立足轉身,怒道:“既然不贏,你叫住我幹什麽?” 歐陽明一本正經地道:“因爲我看你臉色不對。” “這和你有何相干!?” “當然相干。” “哼!” “因爲我要和你打賭。” 吳輸贏雙眼一亮:“你能找到他?” “我不賭這個。” “那你賭什麽?” “我賭你的《賭經大全》被陸小歪偷走了。” “是你叫他偷的?” “就是說我贏了?” “你沒贏。” “賭王吳輸贏也會耍賴?” “因爲我根本就沒答應和你賭。” 未等歐陽明開口,早有一個聲音從三十丈外傳來:“歐陽明,時窮富不敢和你賭,讓小叫花與你賭怎樣?” 吳輸贏一愣,但聽歐陽明哈哈大笑道:“吳老兒,你已經輸了,還賭個屁!” 吳輸贏“哼”了一聲,高聲道:“陸小歪!你給我滾出來。” 鬼靈子當然沒有出來。也高聲道:“歐陽明,時窮富。你們還不這快和他打賭,只要我一出來,他就輸定了,哈哈……” 笑聲未落,歐陽明和時窮富早齊聲道:“吳輸贏,我和你賭!” 吳輸贏道:“不賭。” “幹嘛不賭?” 這句話是三個人同時說的,他們是:歐陽明、時窮富和鬼靈子陸小歪。 然後吳輸贏、歐陽明和時窮富就一齊愣住了。 卻聽鬼靈子道:“吳輸贏,你當真枉稱賭王,若我不出來,你豈不就贏定了。” 言罷竟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 三人一時愣立當場。 鬼靈子又道:“喂!你們到底誰想贏?” 賽諸葛歐陽明和賊王時窮富連忙道:“陸小歪,你趕快出來!” 鬼靈子道:“可我爲什麽要出來?我在這兒可是舒服得很。 再說,就等到真的出來了,也不算是你們找到了的,對不對?” 吳輸贏高聲道:“對!對!是對極了。” “了”字出口,人早朝鬼靈子發聲之處飛奔過去。 雖他的武功與其賭技相比那是大大不如,但與鬼靈子陸小歪相比,至少在輕功上絕不弱於他。 因爲總贏錢的人,腳底抹油的功夫好象一般比別人要好些。 可惜鬼靈子不是一般人,他就連賭徒都不是。所以吳輸贏雖然速度不慢,方向也沒弄錯,但他並未能見著陸小歪。連鬼靈子陸小歪的衣角也沒見著。就好像鬼靈子突然變成了空氣。 鬼靈子當然不可能變成空氣。只不過在吳輸贏剛說出第一個“對”字時,他早就從右側橫掠出了十丈有餘。 賽諾葛和時窮富也緊跟了過來,不過他們看到的也只不過是木呆呆的賭王吳輸贏而已。 過不多時,他們又聽到了鬼靈子陸小歪的聲音,發聲之處卻是在他們先前站立的地方:“吳輸贏要找《賭經大全》,你幹嘛不到歐陽明的‘八卦屋’裏去?哈!我敢肯定它准會在那兒。” 吳輸贏面色微變,歐陽明則言道:“真的麽?” 鬼靈子道:“我估計大約錯不了,但我卻可以肯定你找不到它。” 稍頓又道:“所以吳輸贏更找它不到。” 歐陽明道:“他連我的‘八卦屋’也進不去。”言語間竟大爲得意。 賭王吳輸贏一跺腳,憤憤道:“陸小歪!算你狠,我吳輸贏服了你了。” 鬼靈子施施然走了出來,面上兀自帶著微笑,道:“不知你是真服還是假服?” 吳輸贏只得一瞪眼,卻偏偏拿他毫無辦法。 鬼靈子故做沈思狀,良久才道:“看起來你姓真的服,唉,那也叫做無可奈何,因爲連我自己也不得不佩服自己了。” 的確,一個人要自己佩服自己用倒真不是一樁容易的事。 卻聽鬼靈子又道:“你們當然不知道我爲何要佩服自己,對麽?” 吳輸贏沈聲臉道:“不對。” “不對?” “當然不對,因爲有的人臉皮比城牆還厚。” “你的意思當然是說:既然有臉皮比城牆還厚的人,就一定有心眼已比針尖小的人了?” “哼!” “沒什麽好‘哼’的,因爲第二種人特別客易自以爲是。” “什麽叫‘自以爲是’?” “你連這個詞的意思也不知道麽?唉!真可惜,看來我只好費點兒口舌告訴你了。它的意思就是:有兩個人在鬼鬼崇崇地商量怎樣才朗不教另外一個人賭技時。這個恰好聽到了。” 賭王吳輸贏失聲道:“昨夜你在我的‘四象屋’?” 鬼靈子笑道:“好像是的。” 吳輸贏氣極反笑,道:“很好!很好!陸小歪,你現在究竟想怎樣,不妨劃下道兒來找哭輸贏接著就是了!” 鬼靈子道:“道兒嘛,劃不劃也是一樣的,只不過有一句俗話說得好,男子漢大丈夫,從哪兒跌倒還要從哪兒爬起來,我陸小歪就是因爲和人打賭才差點兒送了性命,所以歐陽明和時窮富的雕蟲小技學不學倒無關緊要……” 賽諸葛和賊王問聲怒道:“什麽叫‘雕蟲小技巧’?” 鬼靈子道:“好好就算是雕蟲大技那也不妨。但現在我可是在和吳輸贏說話,你們卻休要胡亂打岔,否則你們的《妙手空空經》和《設陣大法》難說什麽時候便會突然不見了,哈哈!” 歐陽明時窮富二人果然不敢再吭聲。 鬼靈子又道:“至於你吳輸贏敝帚自珍的賭技嘛,看起來我陸小歪倒不得不學它一下了。” 吳輸贏哭笑不得,沈聲道:“如果我沒興趣教了呢?” 鬼靈子笑道:“你不會沒興趣的。” “那倒不見得!” “可我和能肯定你一定很有興趣。” “何以見得?” “因爲方才你說的話題並不新鮮,我昨夜便聽樣對時窮富說過了。” “還有的?” “還有就是:假若你真的沒行興趣,那本《賊經大全》說不定便會成爲碎片並且它也一定會出現在茅坑裏。” 吳輸贏赫然色變,失聲道:“你敢?” 鬼靈子笑道:“我爲什麽不敢?” “因爲……因爲……”吳輸贏實在找不出鬼靈子陸小歪不敢的理由,只得一跺腳,接著道:“好吧,我認栽了便是,你先去把它拿出來,我教你也就是了。” 鬼靈子而忽間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問:“它?它是什麽。” 《賭經大全》實是賭王吳輸贏畢生精力之所聚,此時聽鬼靈子如此說話,幾乎氣破了肚皮,當下怒道:“陸小歪!你……” “我怎麽啦?”鬼靈子道:“哦,如果我猜得不錯,你一定是對我賭技突然大感興趣了。這好辦,我小叫花成全了你也罷。” 吳輸贏一言不發,因爲他不知道自己說什麽。 鬼靈子又道:“這樣吧,你回你的‘四象屋’等著,待我麽記它一段《賭經大全》裏的話,然後聽你細細分說如何?” 吳輸贏折頭就走。 鬼靈子在後面後聲道:“你放心,我保證一個字也不記錯就是了。” 話音未盡,賽諸葛歐陽明早笑得捧著肚了在地上打滾,連一句言笑的賊王時窮富也呵呵笑出了聲。 良久,時窮富才“咦”了一聲,道:“陸小歪呢?他到哪兒去了?” 歐陽明失聲道:“八卦屋!” 一語未了,人早飛出三丈開外。 |
第18章
江湖浪子童超和司馬青青緊隨公孫鸛身後,過不多時,已到一巨石旁。雖公孫鸛一副詳和之色,但江湖浪子和青方才依然是功布周身,全神戒備。 公孫鸛收足轉身靜靜看著江湖浪子,微微一笑道:“果不愧是一元大師高足。” 江湖浪子道:“一元大師?” 公孫鸛也自奇道:“童少俠果是不知令師法號嗎?” 縱是在說話之時,他仍是全身戒備。 公孫鸛又是一笑,道:“童少俠、司馬女俠,咱們可否坐下細談。” 江湖浪子撤去全身功力,哈哈笑道:“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公孫鸛歎道:“江湖險惡,倒也不便徒分‘君子’、‘小人’。” 言罷先自倚石而坐,江湖浪子看了青青一眼,也自坐下距公孫鸛不到三尺,青青則在童超身旁坐,靜靜看著公孫鸛。 江湖浪子童超道:“閣下似乎是我中原人?” 公孫鸛歎道:“在下雖自小在西域長大,但的的確確是中原人。” 江湖浪子和青青對視一眼,並沒再說什麽。 公孫鸛又道:“先祖公孫諱鶴之事,在下方才已與二位說了。” 稍頓接著道:“縱是在下不說,想必二位也是有所耳聞的。” 江湖浪子童超淡然道:“令先祖與家師他老人家乃是同輩,在下連家師他老人家的法號上下也是不知,‘略知一二’之言,倒……” 公孫鸛道:“然則家父……” 一語未了,司馬青青早大不是耐,截口道:“閣下有何話,何不爽爽快快便說了出來,如此打啞迷,卻不是咱江湖中人本色。” 江湖浪子連忙道:“青青!” 公孫鸛道:“司馬女俠所言甚是,今日一元大師高足和苦苦大師傳人在世,我若還這般……唉。” 輕歎一聲之後,公孫鸛續道:“百年之前,先祖年方十二歲之時,乃是少林寺一名雜役。” 青青奇道:“你祖父是個和尚?” 江湖浪子連忙道:“青青休得無理。” 公孫鸛淡笑道:“先祖雖身在少林,卻未剃度,倒不算是出家之人。” 稍頓又道:“其時一元大師已是少林方丈了然大師高足,家祖雖資質愚魯,不得傳授少林武功,但他老人家……” 童超心下大奇,失聲道:“公孫老前輩自創一派武功,的可算是一代武學宗師,資質愚魯之說卻不知是——?” 公孫鸛道:“家師他老人家不得學少林武功,心頭自大是不快,但他老人家記性奇佳,雖身爲一雜役,于武功心法一竅不通,但數年下來少林七十二種武功,格式倒被他記了個十之八九。” 江湖浪子童超道:“原來如此。” 公孫鸛看了童超一眼,續道:“後了然大師登極圓寂,其首徒一空大師又不知其所往,少林寺全派上下查尋其三年,終不見其蹤影,便推一元大師接任少林方丈,可他堅辭不就,反推一空大師之首徒去難大師接任方丈,便是當今少林方丈悟明大師之師伯了。” 青青道:“雖小女子其時尚未出生,但了然大師猝然圓寂之事,倒也從家師口中略知一二,卻不知閣下此時舊事重提是何意?” 公孫鸛道:“去難大師接任方丈三月之後,其三名‘一’字輩師叔也突然蹤影全無。” 江湖浪子失聲道:“家師他老人家便是這三名‘一’字輩高僧之一麽?” 公孫鸛道:“令師法號‘一元’,自是其中之了。” 隨即又道:“事後不到一年,另二位‘一’字輩高僧一空、一無卻也出現在少林寺方丈練功密室門口。” 司馬青青道:“他們是去爲難去難方丈的嗎?” 公孫鸛道:“不,是他們的屍體。” 公孫鸛淡然道:“一空、一無兩位雖修行多年,‘高僧’兩字卻恐怕擔當不起。” 江湖浪子童超道:“莫非他們……?” 公孫鸛道:“他們身上除了每人胸前多了個掌印之外,了空衣袋裏尚有一封書柬。” “書柬?” “所以此事少林派上下均閉口不談,江湖中知此事者也寥寥無幾。” “爲什麽?” “因爲此書柬落款便是童少俠令師一元大師。” 江湖浪子童超和司馬青青均訝然無聲。 卻聽公孫鸛又道:“了然大師猝然圓寂之事,想必童少俠和司馬女俠此時已知究理了?” 童超微微點頭,卻沒說什麽。 公孫鸛又道:“又過三年,去難大師忽然召集本派弟子,傳言若有誰能尋到先前寺中一位名公孫鶴的小雜役,無論是人還是屍首,只要帶回少林,便以方丈之位相傳,直到在時,少林寺全派上下才發覺那毫不起眼的小雜役果然了無蹤影了。” 江湖浪子道:“其時令先祖已隱身西域了?” 公孫鸛點頭道:“敝先祖隱居西域之後,心頭自是大憤,少林寺向稱中原武林第一大名門正派,僅因他偶知少林難以見人之事,便再容他不得。” 青青道:“閣下所言難以見人之事,便是指了然大師猝然圓寂嗎?” 她故意將“圓寂”二字說得很重,江湖浪子和公孫鶴豈有不知之理,便聽公孫鸛道:“不巧的是一空、一無兩人的屍體出現在少林方丈練功密室門口時,敝先祖正好去爲去難大師送素齋。” 江湖浪子和青青默然無語。 公孫鸛又是微微一笑,續道:“敝先派逃離少林寺時,身無絲毫武功,少林在如此煞然猝心,倒不僅僅只因他知一空、一無使了然大師‘猝然圓寂’之事,而是他從寺中帶出了一件東西。” 稍頓又道:“偏那東西又是少林寺的鎮派之寶。” 江湖浪子失聲道:“《易筋經》?!” 公孫鸛點頭道:“便是此物了。傳說此經爲少林寺創派祖師菩提老祖親手所書,內藏一套極爲高深的內功心法。” 江湖浪子童超道:“令先祖既能自創一套獨步武林的天冥掌法,看來此傳言並無虛妄了?” 公孫鸛點點頭,道:“然菩提老祖學究天人,《易筋經》所載內功心法,又豈是常人可以悟透達的,敝先祖已身少林還幹,曆記武功格式駁雜無序,故其所創天冥掌法,雖也可算了得,卻終非正道,以至最終爲其所害。” 江湖浪子奇道:“莫非令先祖……?” 公孫鸛淡然道:“敝先祖喪生于令師一元大師、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之手那是不假。”輕歎一聲之後,續道:“雖說做晚輩的不該妄言先祖不是不假,但敝先祖確有取死之道,那也怪他人不得。” 他既如此說話,倒使江湖浪子和青青一時不好出聲。 卻聽公孫鸛又談然道:“敝先祖練成天冥掌後,已是西域武林第一人,十數年之後,他老人家僅及而立之年,便已被聘爲國師。然他對昔年在少林寺的諸般際遇仍是耿耿於懷,奏明聖上之後,一人潛回中原,本欲獨上少林,以一己之力雪早年之辱,但入中原未久,便已發現自己身體內隱隱有些不對,卻又不知不對之處何在,以至脾性大變,狂暴異常,大開殺戒,成爲江湖中百年來人人聞名色變的一介魔頭。 當是之時,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兩位前輩,各自隱身修練毒功、藥功,無暇出手阻止敝先祖胡亂殺人,而且先祖其時已近似癲瘋,竟連自己殺人也不知。 數年之後,先祖懵然涉身南夷荒蠻之地,偶遇一名叫梅姑的苗家女子,看似美貌嬌名,卻不知她竟是使蠱高手,先祖毫無防備,竟身中其蠱,心神爲共所控。” 司馬青青插言道:“聽家師說過,苗家女子確有以放蠱控人心神之法,卻僅是不湖傳言而已,聽閣下所言,莫非真有此事麽?” 公孫鸛道:“這卻絲毫不便,以爲那名叫梅姑女子,便是後來在下的祖母了。” 江湖浪子童超道:“既是如此,令先祖從《易筋經》中悟出的天冥掌,掌風中竟含劇毒,也就不奇怪了。” 不料公孫鸛卻道:“童少俠是以爲先祖從出祖母那兒才練得掌風含毒嗎?”微微搖了搖頭、接著道:“錯了。” “錯了。” “敝先祖胡亂殺人而自不知,正因其掌風中本已含劇毒之故。” “閣下是說……?” “先祖雖悟性甚高,卻又怎能與菩提老祖相提並論,自練神功,難免走火入魔。” “哦。” “其時敝祖母生方二八,正是情竇安開之年,明知敝先祖已走火入魔,還是……唉!‘情’之一字,當真是誤人不淺。” 稍停又道:“敝祖母雖從未涉足中原,但身爲武林中人,也自知酒仙翁前輩的‘醫聖’之名,眼看敝先祖將性命不保,便將其帶至中原,欲求醫聖相救。無奈遍尋酒仙翁前輩不到,反在毫無防備之時被人打入深澗。” 江湖浪子和青青同時“啊”了一聲。 公孫鸛卻依舊是一副淡然之色,接著道:“古人說一切自有天數,當真不假。敝先祖和祖母命不當絕,竟是大難不死。更不知因何原故,敝先祖身上之故疾,反倒因此而痊愈了。二人恩恩愛愛,將那深澗取名梅穀。 一年之後,他二人在梅穀中生得一子,取名公孫鷹,那便是家父了。彼時敝先祖武功已然盡失,早無問少林寺雪恨之心,倒是敝祖母知得先祖早年際遇後,口上不說,心裏卻早盤算好終有一日代夫君上少室山尋少林派晦氣,故而纏著先祖將天冥掌修練之法盡數道出,暗中修練,過不經年,竟然有了六七成火候,先祖魔性盡除,察覺此事之後,自是大怒,當即以性命相脅,不許她步出梅穀。 敝祖母自是無奈,依從先祖,發下重誓終生不出梅穀,但卻將天冥掌法練功密訣牢記於心。 不料數年之後,有一武功奇高的蒙面人闖入梅穀,威逼先祖交出早年從少林寺帶出的《易筋經》。先祖帶出《易筋經》之事,天下林寺中二名‘去’字輩高僧知曉而已,此人武功奇高,又知如此隱密之事,先祖自疑他是早年不願接任方丈之職的一元大師,本欲將《易筋經》還了給他,但那蒙面人藏頭露尾,終不願以真面目相示,雖事隔多年,先祖倒還隱約記得一元大師的聲音,故待那蒙面人只一開口,便立知此人並非一元大師,當下佯稱《易筋經》尚在西域,並未攜藏於身。那蒙面人一笑而去,不意三日之後,敝先祖赫然發覺他一直藏之於懷的《易筋經》竟然不翼而飛了。” 江湖浪子奇道:“被那蒙面人盜去了?” 公孫鸛緩緩道:“此事雖至少未能查征,但十之八九定然如此。是故一待發覺《易筋經》失落,先祖便逼著敝祖母送他出穀。” 青青奇道:“卻是爲何?” 公孫鸛道:“敝先祖一向心高氣傲,雖武功盡失,卻也要尋回少林寺鎮派之寶,親手交還少林方丈去難大師。” 青青道:“那卻兇險得緊。” 公孫鸛道:“敝祖母也是一般想法,如敝先祖一出梅穀,便是凶多吉少,然任憑她千般阻攔先祖總是不聽,直至又以性命相脅,敝祖母方送其出穀,本欲助他一臂之力,無奈她曾早發下重誓,終身不離梅谷一步,更兼家父其時年幼,她也放心不下。只得與先祖揮淚而別。” 江湖浪子突然道:“貴先祖一出那深谷,便……?” 公孫鸛淡然道:“是第三天。” 青青道:“既然貴先祖武功盡失,又何需當世三大高手方能……?” 公孫鸛截口道:“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定然是不知先祖早已武功盡失,而敝祖心高氣傲,自不願言明自己武功早失以示弱於人。” 江湖浪子童超道:“若在下所料不差,將貴先祖出穀之事告之于家師和酒仙翁前,以及苦苦大師的,定然也是盜走《易筋經》那蒙面人。” 公孫鸛道:“此事也未能查證,對能……不說也罷。” 稍頓續道:“先祖甫出梅穀,被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以藥物困於一方圓丈餘之圈內,二人不知敝先祖武功已失,更以慈悲爲懷,苦勸敝先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然敝先祖只冷笑不語。一日之後,令師一元大師也匆匆趕至。敝先祖睨見一元大師,面色立變,少頃卻又哈哈狂笑。 一元大師淡然道:‘公孫施主……’ 未等他將話說完,敝先祖早截口道:‘一元大師是來取我公孫鶴性命的麽?’ 一元大師道:‘我佛以怎悲爲懷,只須施主交還……’ 敝先祖早截口道:‘並非我公孫鶴怕了你們,但那……那東西此時確實不在在下身上了,且貴派之事,雖歷經年,在下倒從未對何人講過且也不再打算對人講了。’ 聽他如此說話,三人俱是大惑不解。 過得良久,一元大師又道:‘公孫施主這般執迷不悟,老衲說不得只好領教施主高招了。’ 敝先祖又是沖天狂笑,只連道了個‘好’字。 一元大師面色微變,尚未出聲,忽見敝先祖一掌擎天,一掌豎立胸前,正是天冥掌的起手式‘天羅地網’。 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二人方道得一聲‘不可!’ 大驚之下的一元大師早運足八成功力,輕飄飄一掌拍出……” 江湖浪子黃超和青青齊聲驚道:“啊?!” 卻聽公孫鸛依舊淡然道:“江湖中無人不知敝先祖天冥掌的掌風中含有劇毒,倒也怪一元大師不得。” 江湖浪子默然無聲。 公孫鶴又道:“掌風甫與敝先祖身體相接,一元大師便覺不對,當下立撤掌力,但百忙之中,又怎能將八成功力撤盡,雖只不到一成功力加身,敝先祖還是被擊得淩空飛出兩丈開外。大驚之下,一元大師,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三人同時飛身而起,未等敝先祖身體落地,早將地接住輕放地上。” 青青驚道:“先前困住他的那毒圈……?” 公孫鸛點點頭,道:“酒仙翁前輩當即便取出解藥,運內力喂入敝先祖口中,但一元大師的功力端的非同小可,雖不到一成,已震得敝先祖五腑俱裂,饒是‘醫聖’就在當場,也難救其性命了。” 過得良久,公孫鸛又道:“直過了半盞茶時分,當世三大高手源源不斷輸入的內力才使敝先祖‘哇’的一聲,從口中噴出大半升汙血來。過得少頃,敝先祖緩緩睜開眼,氣若遊絲地道:‘謝謝你們救了我,使我能……能’僅說出這十一個字,敝先祖便氣絕身亡了。” 江湖浪子童超緩緩立起身來,肅然道:“俗話說和好,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一元大師對我江湖浪子童超恩同再造,雖他老人家未正式收我爲徒,但在童超心中,卻早將他視與受業恩師無異了。俗言道:父債子還。閣下若是來討債的,我江湖浪子童超雖然不濟,卻也……” 公孫鸛淡然一笑,打斷童超話頭,道:“在下當然不是來討債的。” 江湖浪子和青青俱是惑然不解,一齊愣愣地看著公孫鸛。 卻聽公孫鸛又道:“其時一元大師、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皆是黯然無語,良久,忽聞一元大師自言自語道:‘公孫鶴,你……?唉!也算貧衲無能,早該看出你武功已失了的。’話音落時,但見他手掌一揮,竟自廢了一條左腿……” 童超和青青又驚“啊”了一聲。 公林鸛看了他們一眼,接著道:“待一元大師一瘸一拐地離去之後,酒仙翁前輩和苦苦大師便將先祖遺體就地火化,收藏於一個木盒中。” 青青奇道:“此事你……你怎會知道?” 公孫鸛道:“因爲後來有人將先祖的骨灰送給了家父。” “誰?” “智桐。” “千面狐?” “當日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大約……大約心情有些……有些不好,故而先祖的骨灰盒竟從他們手中失落了。” “這不可能!” “也許有可能,但智桐卻說他受一蒙面人威逼,迫他將先祖的骨灰送到西域的,且他也不知那武功高強的蒙面人是誰。” “他還說了些什麽?” “他說那蒙面人告訴他,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因不慎失落敝家祖骨灰,已各自發誓從此不再在江湖現身。” “這倒有可能。” 童超忽然插話道:“若在下所料不差,那蒙面人……咦?不可能是他。” 青青道:“你是說太陽叟東方聖?” 童超點點頭,道:“但他不可能在百年前出現。” 公孫鸛道:“智桐送敝先祖骨灰找到西域,並非百年前的事,距離僅十年而已。” “那就是說,早年盜走《易筋經》的蒙面人和威逼智桐到西域的蒙面人並非是同一個人?” 公孫鸛淡然道:“事過境遷,也沒必要再找那人是誰了。” 童超道:“然則閣下此番到中原來,是爲了——” 公孫鸛道:“祖命難違,唉!”言語間竟大有黯然之色。 童超和青青俱是心下大奇,不解地看著公孫鸛。 公孫鸛又黯然道:“先祖雖武功全失,卻料事……卻有料事之能,那蒙面人武功奇高,要取他性命端的易若反掌,但他卻盜走《易筋經》。個中原委雖難盡知,然敝先祖已料定自己出穀之後,取他性命的必是一元大師、苦苦大師和灑仙翁前輩那當世三大高手……” 什麽“有些料事之能”。端的是料事如神了,但聞立青青失聲道:“他……令先祖怎會知道?” 公孫鸛搖搖頭,道:“那就沒人而知了。” 稍頓又道:“故先祖尚在出梅穀之前,便已留遺書,命後輩子孫中若有將天冥掌練至掌風無毒者,便必須到中原找一元大師、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的親傳弟子彼此印正武學。” 童超微微點頭,道:“我明白了。”言罷坐下身來。 公孫鸛也點點頭,續道:“其實先祖也知練天冥掌的兇險,還知敝祖母定會將掌法秘訣傳給兒子的,故而在遺書中,他只嚴令若後輩子孫中無人將天冥掌練至掌風無毒而到中原來,敝祖母便不得步出梅谷一步,卻又令她無論如何必須設法使在下家父回歸西域承襲他的衣缽,這看似前後矛盾的遺命,敝祖母焉能不知個中之意。待在下家父年方三歲之時,便將天冥掌法傳給了他。” 青青奇道:“既是如此,爲何在江湖中從未聽到過令尊之名?” 公孫鸛道:“家父二十歲時,已將天冥掌練至了七層,礙于先祖遣命,他不得不回了西域。” 江湖浪子童超道:“令祖遣命令尊不得爲他報仇?” 公孫鸛道:“是的,否則憑家父豈時身手,大可與江湖絕頂高手一較短長。” 童超和青青心知他所言非虛,皆是默然無語。 公孫鸛又道:“梅穀與世隔絕,自是寂寞難耐,家父也曾出谷遊歷,只不敢顯露自己身懷武功而已。然就在將回西域的前一年,他遇上了兩位江湖少女,一位姓夏,單名一個‘嬋’字。便是在下的家母,另一位姓盧,名諱上‘若’下‘嫻’……” 江湖浪子童超和青青同時失聲道:“木葉令主!” 公孫鸛奇道:“什麽木葉令主?” 青青道:“閣下所說的盧前輩,便是咱們說的木葉令主了。” 公孫鸛喜道:“你們認識她老人家?那太好了,在下到中原來時,家母還特地交待到了中原無論如何要在下代問盧前輩好。” 木葉令主盧若嫻已成廢人之事,江湖浪子童超青青自然知曉,當下俱是默然無語。 公孫鸛奇道:“莫非她老人家不願見人麽?” 童超看了青青一眼,才道:“是的。” 沒料公孫鸛面上也是一派黯然之色,緩緩道:“既是如此,她老人家自然更不願見我了,唉!” 青青奇道:“卻是爲何?” 公孫鸛道:“當年盧前輩和家母同時愛上了家父,據家母說,其時盧前輩無論人品還是武功,樣樣都勝過了她,盧前輩不但貌美溫柔,愛家父更是一片至誠之心,家母則古怪刁鑽,喜歡捉弄家父,偏偏家父就是喜歡家母而對盧前輩的滿懷癡情視若未見,回西域時,也……唉!彈指揮間,數十年已匆匆而過,他們都已是垂邁之人了,更何況家父已形同廢人,盧前輩又何必如此……” 未等他話說完,青青早又失聲道:“你……你說令尊他……他?” 公孫鸛黯然道:“家父爲練天冥掌,恰若當年先祖一般,差點兒性命不保,雖得在下拼著全力將他老人家體內的劇毒除去,但因他走火入魔已深,保住了性命,一身武功盡失不說,連神經也不大正常了。” 青青方道得一個“你”字,便被童超的話聲打斷,只聽他道:“聞閣下告訴在下這些,那是何用意?” 公孫鸛道:“還請至少俠放心,在下並無惡意。” 童超一言不發,只靜靜地看著他。 公孫鸛又道:“在下有四位家仆,也是在下長輩,方才二位也是見過了的,他們將天冥掌的諸般變化助於一陣式之中,此陣便叫‘天冥陣’,名字雖俗了些,但還算有些威力。爲使先祖遺願得了,敢請童少俠、胡大俠和候女俠一併指點。” 江湖浪子心頭一凜,青青大奇道:“一併指點?你是說要胡大俠和超……和江湖浪子還有家師他們三人聯手對會‘四達’麽?”她年余來叫童超“超哥”叫順了口,臨時改稱他江湖浪子,竟把自己弄了個粉面嬌紅。 公孫鸛又怎知她心頭所思,只道:“正是。” 青青竟咯咯笑了,邊笑邊道:“這……這怎麽可能,閣下不是開玩笑吧?” 公孫鸛很認真地道:“不是。” 青青一呆,卻聽江湖浪子童超肅然道:“閣下美意,在下替胡大哥和侯前輩領了,一待找到他們,咱們便約定日期在此恭候大駕如何?” 公孫鸛大喜道:“多謝童少俠!” 青青大是不解,失聲道:“超哥,你……?” 江湖浪子看了青青一眼,輕歎道:“俗話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此言當真不假,咱們能否破那‘天冥陣’,倒也難說得緊。” 青青道:“真……真的麽?” 未等童超言聲,公孫鸛已介面道:“是童少俠客氣了,別說特達他們的‘天冥陣’,縱是在下自己出手,能否勝得過你們幾人那也難說呢。” 此言一出,竟連江湖浪子童超也是心頭微驚。 青青則大是不信地道:“莫非你比他們四人還厲害麽?” 公孫鸛點頭道:“他們的武功有一大半是在下教的,所以我比他們是要強一些。” 青青兀自不信,道:“這不可能。” 公孫鸛道:“可能的,因爲他們都有家小。” 青青奇道:“這與有無家小有何關聯?” 公孫鸛道:“司馬女俠有所不知,天冥掌本是先祖從少林派武功中悟出來的,饒是他聰明絕頂,又怎能與菩提老祖一代神人相提並論,故由此掌法只要練至九成火候,便會走火入魔,掌風中的劇毒竄入自身四經八脈,端的是苦不堪言,開始時神志不清,便會胡亂殺人而不自知。時日一久,還定將自行焚身而亡。 先祖直至仙逝,也未能究其奧妙,家父到後來也發覺不對,卻又難以罷手了,並非在下有何過人之能,純因巧合方得以將天冥掌練至掌風無毒。” 童超赫然道:“閣下所說巧合,莫非是……” 究竟莫非什麽,他一時倒也說不出來。 但聽公孫鸛續道:“少林寺鎮派之寶《易筋經》所載武學。本是天下至陽至剛的內功心法,先祖依它習練,不知怎的卻創下了至爲陰柔的天冥掌法,以至最終身受其害,個中原委,實難一言道清,只是在下從小有個怪癬:孤芳自傲,絕不願與女流之輩往來。” 青青聽得大皺眉頭。 江湖浪子童超則輕歎了一聲,才道:“我明白了。” 公孫鶴始終一派祥和的面容候忽間閃過一絲黯然之色,隨即淡然道:“大師傳人,果然非常人可與攀比。” 青青聽得似懂非懂,正欲問個明白,卻聽童超道:“既是如此,在下和司馬姑娘就此別過,”公孫鸛忙道:“童少俠雙請留步。” 童超道:“閣下尚有何話要說?” 公孫鸛道:“童少俠和司馬女俠要去找胡大俠和候女俠麽?” 童超點點頭,青青則笑道:“家師可不是什麽‘女俠’,她有個名號叫做‘毒手觀音’,閣下可曾聽說過麽?” 公孫鸛道:“令師是昔日‘毒聖’苦苦大師高足,有這般一個名號並不奇怪。” 將頭轉向童超,又道:“在下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閣下但講不妨。” “在下五人雖不甚知曉中原武林之事,但令拜弟獨孤樵之名,倒是多次聽江湖中人談起過的,今日獨孤少俠因我等而失陷愁煞裴文韶之手,當真是……”面色一肅,接著道:“彼此印證武學,並非急迫之事,故爾在下想請至少俠轉告胡大俠和候女俠,一日未找到獨孤少俠,咱們印證武中之事便緩後一日如何?” 江湖浪子立起身來,拱手作揖道:“閣下美意,童超先行謝過了!” 公孫鸛也起身還禮道:“童少俠太客氣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言罷一揖,飄身離去。 良久,青青才道:“他果真……!” 江湖浪子童超黯然道:“也許比咱們能想象的還要厲害得多。” |
第19章
毒手觀音被瞿臘娜拉著疾奔了一程,忽聞左側二十丈外傳來兵刃相擊之聲,其間尚夾雜著十數人的低聲吆喝。 毒手觀音心下微奇:此地離前面鄂西北的最大的集鎮——竹溪鎮——不過五裏之遙,此鎮乃江湖中人最多出沒之所,誰竟這麽大膽,在此地大打出手,倒似渾不把江湖英雄放在眼裏了。 當即欠足立身,道:“瞿姑娘……” 瞿臘娜未等毒手觀音將話說完,早轉頭懵然道:“咱們不去找陸小歪了麽?” 毒手觀音道:“你聽那邊。”言罷一指左側。 瞿臘娜微一傾聽,道:“是有人和陸小歪打架麽?” 稍頓又道:“不,陸小歪雖刁鑽古怪,專欺負人,但我知道他不愛和別人打架。” 毒手觀音哭笑不得,倏然出手,點了瞿娜暈睡穴,伸手一抄,將她挾在腋下,疾掠左側。 幾個起落,距傳來兵刃相擊已不過五丈,當即隱身於巨樹之後,放眼細觀,心頭又自大奇。 僅見場中十餘條壯漢各持單劍,圍著一綠長少女遊走酣鬥,不時發出吆喝之聲。 那綠衣少女手持雙鈎,恰似一隻巨大綠色蝴蝶,飄行于十餘柄長劍之問。兀自遊刃有餘,那十餘柄長劍雖寒光霍霍。威勢逼人,卻連她的衣角也沒沾上,倒是她的雙鈎不時將壯漢們手中的長劍磕飛。 離他們身周一丈開外,另有一手持單劍的威猛大漢正全神戒備,怒視著與他面對面距不到五尺的另一位蜂腰聳乳的紅衣女子。 毒手觀音驚詫更甚:紅衣綠衣兩位女子雖不識得,但她卻曾救過那威猛大漢之性命——昆侖派當今掌門朗盛! 那綠衣少女似與同門過式練招一般,本可立取那個十余名大漢性命,但她每磕開一柄長劍之後,卻不痛下殺手,反倒飄身而退,咯咯笑道:“本始娘說過你們手中功夫不行,你們卻偏不信,何不依本姑娘和辛姐姐之意,咱們這便到……。” 一語未了,忽聞邰盛暴喝一聲:“不要臉!” 折身一劍刺向那綠衣少女的乳突穴。 那綠衣少女雖驚不亂,閃身避過劍鋒,咯咯笑道:“邰掌門若是用手而不用劍,本姑娘不閃不避也就是了。” 邰盛高聲道:“都給我退下!去纏住那姓辛的**。” 衆大漢轟然應了聲“是”倏然間已團團圍住抓紅衣女子。 便聽那綠衣少女又嬌笑道:“辛姐姐,邰掌門既然看上了小妹,卻怪我不得,還望辛姐姐勿要怪小妹掠人之美之罪才對。”她雖口中說話,手上卻絲毫不慢,運鈎如風,將邰盛劍式一一化解。 邰盛怒氣暴熾,出劍雖快如閃電,卻犯了武林大局,正所謂欲速則不達,數次幾欲得手,皆被那綠衣少女輕輕巧巧閃身避開。 當下,二人以快打快,乍見一青一綠兩團身影翻飛不已,端的迅膝有若奔雷,十餘名昆侖派弟子,更無一人能看清場內情狀。 毒手觀音心下大奇,不知他們弄什麽玄虛,觀那女子言行,似無取邰盛等人性命之意,而邰盛年餘不見,其劍法竟精進如斯,縱然其師追風劍客皇甫呈,只怕也要愧歎不如了。 昆侖派弟子無人能看清他們掌門與綠衣少女劇鬥之狀。毒手觀音乃武學大行家,卻知要邰盛斂怒氣,定下心神,百招內定可取勝。不便出手相助,只隱身作壁上觀。 邰盛似似發覺自己犯武學大忌,漸漸收斂怒氣,劍相交見迅捷淩曆。如此過得二十餘招,那綠衣少女雖身輕如燕,卻已被那盛劍網罩住,只運雙鈎守住門戶,雖一進不至落敗,卻更無還手之力了。 又過十餘招,那綠衣少女漸呈不支之狀,只聽她高聲道:“辛姐姐,快的小妹一把,這邰盛厲害得緊,小妹可打些吃他不消了。” 那紅衣女子咯咯笑道:“天下竟也有令銀鈎仙子吃不消的男人麽?這到可是怪事。”言罷依然嬌笑不已,似無出手相助之意。 轉眼又過十餘招,綠衣少女早險象環生,左支右拙,眼看立時便要傷于邰盛劍下。那紅衣女子兀自笑道:“這昆侖派看起來倒還真不賴,溫妹妹只要答應十日之內不內不與搶金哥哥,姐姐這便助你一日之力如何?” 綠衣少女盯還能開口說話,只聽那紅在女子又自言自語道:“看起來這十余個膿包全加起來還不如一個邰盛,本姑娘也不想要他們了。” “了”字出口,但見她雙手微揚,只聽“噗噗”一數聲,那十餘名昆侖派弟子已盡數委頓於地。 毒手觀音乍然一驚:“那紅衣女子出手之快,端的可算是江湖一流好手,但見她雙手微揚之際,一片紅雲乍現倏逝,且她所用的暗器,儘是淬過劇毒、奪命追魂的鐵沙!如此殺人於笑談之間,殊非正道,這放心狠手辣而武藝高強之輩。怎的在江湖中從未聽人說起過?她和那綠衣少女口中所說的金哥哥卻又是誰?” 俗話說最毒天下婦人心,毒手觀音不知紅衣女子是誰,但一般武林中人,只要提起“毒蠍子辛冰”五個小字,都皆會忍不住機凜凜打個寒顫。 這紅衣女子並非別人,正是與冷風月從大漠黃龍堡趕至中原未及三年的辛冰,她以毒蠍子爲號,倒並非浪得虛名,其淫蕩狠毒,江湖中更無能出她左右者。方才她與綠衣少女口中的金哥哥,卻是武林中第一色魔、論年紀大可與其父輩攀比的玉蝴蝶金一氓,個中原委若讓毒手觀音得知其樣,不將她弄個哭笑不得才怪。 若論使走功夫,天下又有誰堪與毒手觀音比?辛冰一舉將十餘名昆侖派弟子放翻,雙手又是一揚,兩把毒砂疾射邰盛背心要穴。 驚駭之下,邰盛更個顧自身性命,只暴喝一聲:“納命來!”竟使出同歸於盡的拼命劍招! 眼看那綠衣少女即刻便將橫屍劍下,邰盛也勢必斃死當場。 忽聞一聲:“不可!” 話音未落,又聞“叮叮”之聲不絕。 但見一劍雙鈎淩空飛起,而辛冰的那把走砂卻盡數散落於地。 三人俱是心頭大駭,怔立當場。 那一劍雙鈎尚未落地,忽見一團身影翻飛,早將劍鈎抄到。 只見一年約四十,風韻猶存的女子,右手持劍,左手持鈎,立於三丈開外,靜靜地看著他們。 少頃,辛冰慍怒道:“你是誰!竟敢打落我的鐵砂?” 與此同時,邰盛失聲道:“侯前輩,是你?” 不用說,正是毒手觀音現身解危了。聽邰盛失聲問話,她輕輕點了點頭。 辛冰也自失聲道:“‘侯前輩’?莫非你便是毒手觀音麽?” 毒手觀音淡然道:“區區賤號,虧姑娘倒還知曉。” 辛冰倏然色變,毒手觀音卻不再睬她,言罷徑自走到邰盛面前,將長劍交還給他。 邰盛暗然長歎一聲,才道了兩個字:“多謝。” 毒手觀音淡然一笑,更不多言,轉身又將雙鈎交還那綠衣少女,綠衣少女恰似噩夢方醒,接過雙鈎之後,竟是茫然無語。 毒手觀音傳向辛冰,忽然沈下臉道:“拿來!” 辛冰一愣道:“什麽拿來?” 毒手觀音一指躺在地上的十餘名昆侖派弟子,又道:“解藥。” 辛冰忽然“咯咯”一笑道:“實在對侯前輩不住,小女子向來沒有將這奪命毒砂的解藥相帶於身的習慣。”言語間竟裝出一付天真浪漫之色。 毒手觀音居然也微微一笑,道:“好說,也讓我毒手觀音能教會你隨身將解藥帶在身上的習慣,因爲你的鐵砂上淬過五種毒液,而其中至少有二味區區倒還識得,那便是天下至毒的丹頂紅和孔雀膽,對麽?姑娘雖將它們淬于鐵沙上,不似服食之後會立即取人性命,卻至少在一盞茶時分之內,能使中姑娘鐵砂者回天乏術,我說的可還對吧?” “吧”字出口,她的身影倏忽不見。 同時毒蠍子辛冰只覺風池穴微微一麻,正驚駭間,卻見毒手觀音又已立於原地,正笑盈盈地看著她。 辛冰失聲道:“你……” 毒手觀音截口道:“在她姑娘這般年紀時,我也曾有些壞習慣,警如說丟三拉四,常常忘把諸如‘斷腸奪命散’之類劇毒藥物的解藥攜帶於身……” 辛冰心頭大震,駭然道:“斷腸在命散?!” 毒手觀音道:“所以我說這是一個壞習慣,因爲斷腸奪命散取人性命絕不會超過半盞茶時分,並且中此毒者,只須微一運氣,肩進穴會如極針紮一般,過不多時,五臟腑便會如萬蟻鑽心,端的死得苦不堪言。” 辛冰微一運氣,果覺肩井穴似被人用針尖紮了一下,頓即花容色變,顫聲道:“說……你說的是真的……?” 毒手觀音輕歎道:“我只想教姑娘養成好習慣,其實並無惡意。” 辛冰忽然咯咯一笑,從懷裏掏出一隻小瓶,擰開瓶蓋一倒出十餘顆細如蟻卵的紅色丹粒,抛給邰盛,道:“給你那些膿包弟子每人服下一粒,他們便沒事了。” 邰盛接丹在手,轉頭看著毒手觀音。 毒手觀音笑道:“這位姑娘的記性可比我年輕之時好得多了,邰掌門他給貴派弟子服食不妨。” 邰盛聽她既如此說,當下便去爲本報弟子服藥,辛冰又沖毒手觀音笑道:“本姑娘的好習慣確實不多,與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毒手觀音相比,那自然是大大不如了。” 毒手觀音也自笑道:“姑娘如此說話,區區倒不敢妄自菲薄。”從懷中掏出一根鏽花針來,續道:“譬如這針上便沒淬過毒藥,剛才區區用它在姑娘鳳池穴上刺了一下,對姑娘實無任何妨礙。” 辛冰奇道:“然則個姑娘的肩井穴……!” 毒手觀音淡然道:“你現在不妨再運氣試試,我肯定它絕不會再有刺痛之感了。” 辛冰微一愣怔,恰似突然看見了天下最爲可笑的物事一般,捧著肚子笑彎了腰。 那綠衣少女早清醒過來,見狀到毒手觀音面的,盈盈被衽道:“溫玲玉謝過的前輩相救之恩。” 毒手觀音還禮道:“適逢其會,溫姑娘休要多禮。”又道:“溫姑報身手不凡,不知出於哪們高人門下?” 溫玲玉正欲開口,忽聞辛冰高聲道,“溫妹妹,你敢與姐姐打賭嗎?” 溫玲玉奇道:“賭什麽?” 辛冰道:“你過來,讓姐姐悄悄告訴你。” 毒手觀音大覺蹊蹺,不知辛冰耍弄何玄虛。然毒手觀音不願失了前輩高人身份,當下只全神戒備,以防辛冰暴起傷了邰盛等人。 也不知辛冰說了些甚麽,只見溫玲玉先是一愣,隨即便咯咯笑個不停,連聲道:“我不信。” 毒手觀音正自納罕,忽見辛冰和溫玲玉恰似一紅一綠兩隻蝴蝶,倏然側掠出三十丈開外,才立住身形,一起轉頭看著毒手觀音。 辛冰高聲道:“毒手觀音,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方才對溫妹妹說了些甚麽,現在諒你也追我們不上,本姑娘不妨告訴你,我說你之所以出手,是因爲看上了邰盛那小子,並且,依本姑娘看來,你與邰盛那小子早就有了一腿,既是如此,本姑娘和溫妹妹雖口味甚好,卻也不願吃別人的殘羹冷飯,便留給你自己慢慢享用吧。” 如此寡廉鮮恥之言,能侃侃道出而臉不變色者,普天之下,恐怕唯辛冰一人而已。 毒手觀音面色立變,卻聽辛冰又高聲道:“本姑娘還告訴溫妹妹,昔年你與金哥哥均名列天下四大魔頭,其時你二人懼是風華之年,金哥哥的身子最早倒是被你占了。溫妹妹她卻有些不信,咱們便只好回與金哥哥當面對質了。若真有此事,我毒蠍辛冰倒不在乎,去只怕溫妹妹有些帳便要和你算了。” 毒手觀音只氣得七竅生煙,只道得“小賤人”三字,人早已飛掠而上。 但辛冰言語甫畢,早拉著溫玲玉飛身逃遁了,她二人的輕功年餘來得玉蝴蝶金一氓指點,縱是江湖一流好手,只怕也要愧歎不如了。 毒手觀音知已追她們不上,當即收足立身,只憤憤的一跺腳,沖辛冰和溫玲玉的背影厲聲道:“兩個小賤人聽著,若有一日你們撞在姑奶奶的手裏,我毒手觀音定讓你們死在苦不堪言。” 只聽辛冰高聲筍道:“你是要打金哥哥主意麽,小妹倒不吃醋,只怕溫妹妹有些不肯,格格!” 笑罷人已又疾奔出十數丈。毒手觀音知道她們不上,忿忿回到先前打鬥之所,見十餘名昆侖派弟子已被救醒過來,一齊站在他們掌門人身側,沖毒手觀音拱手作揖道:“多謝侯前輩相救之恩。” 毒手觀音心頭怒氣兀自未消,見狀只淡然還禮道:“舉手之勞,各位不必客氣。” 見邰盛面上竟也是一付黯然之色,不禁又道:“邰掌門,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料邰盛忽然黑面微紅,訕訕地道:“這……” 昆侖派弟子中有見掌門羞於啓齒者,當下啓聲道:“好讓侯前輩得知,那穿綠衣的女子晚輩等雖不識得,但那身著紅衣的賤人卻正當今天下最不要臉的蕩婦,叫毒蠍子辛冰,只因她看上了邰掌門雄武強壯,便……” 饒是他口齡伶俐,下面的“要逼邰掌門與她上床”九字卻實在難再又說出來。 邰盛甚覺尷尬,當下喝道:“楊師侄休要多口!” 毒手觀音見狀已知究裏,不禁也覺滿面燥熱。連忙對邰盛道:“邰掌門,候某另有要事,咱們就此別過。” 邰盛淡然作揖道:“侯前輩,後會有期。” 言罷率先舉步離去,十余名弟子緊隨掌門身後,心頭俱覺默然:“師祖追風劍客皇甫呈斃命于江湖浪子童超掌底,偏童超之情侶又是毒手觀音之徒,毒手觀音數次成本派弟子甚至邰掌門性命,這滅祖之仇當真不知該怎生報法才好了!” 毒手觀音回到先敬隱身之所,不由心頭大駭:瞿臘娜已了無蹤影! 憑她點穴時所運勁力,瞿臘娜決不可能在這般短的時間內自行解穴離去,莫非溫辛二女另有同夥。竟是使的調虎離山之計串機擄走了瞿臘娜不成?! 未及細思,毒手觀音早、朝溫辛二女逃遁方向直追而下。 少頃,忽見前面房屋林立,距竹溪鎮已不過一裏之遙。毒手觀音只得放慢腳步,暗忖道,已近辛牌時分,此鎮距前面竹山鎮尚有二三百里之遙,那兩個小賤人輕功再好,也斷不能在天黑之前進到竹山;且依她們稟性,也絕不會在荒山野廟露宿,大約她們多半便是在這裏落腳了。 忖罷輕輕冷笑一聲,徑直緩緩入鎮。 一個時辰之後,毒手觀音已將鎮上大小數十家客棧個尋了個遍,卻是了無頭緒,心頭不由大急,瞿臘娜自己手裏得而複失,若被奸人擄去,對不起丐幫和絕因師太不說,往後和又如何向胡醉交待! 當下又往各客棧走了一遭,只因心頭認定瞿臘娜是被溫辛二女的同夥撈了去,故而每到一家客棧,皆個多言,掏出一兩銀子交給小二,只道一聲:“若且穿紅衣年約二十四五的女子和一綠衣少女到大店落腳打尖,便請到西香客棧來知會我一聲。”便即匆匆離去。 西香客棧乃竹溪鎮最大的客棧,那些小二們白得一兩純銀,自是忙不叠的應了。 如此拆騰一番,時已近酉戌之交,毒手觀直回到西香客棧,上樓尋了個雅位坐下,胡亂點了些酒菜,食而無味的細嚼慢咽。 過不多時,忽聞在下傳來雜亂的喧嚷聲,更有人驚呼道:“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快去報了官來捉拿正兇……” 毒手觀直柳眉一挑,招了勿勿邊上樓來的小二,問道:“下面出了什麽事?” 那小二驚魂未定,絡鉻巴巴地道:“是一位凶……凶震震的大爺,要敝店給……給他準備三天的食物,小的們正……爲他包捆之時,又從門外進來一位大……大爺。這後來的大爺眼神好像……好像有些不對。” 毒手觀音奇道:“有何不對?” 小二道:“看那眼神,倒似周二狗一般。” 毒手觀音更奇道:“周二狗卻是何人。” 此時樓下喧囂過之聲已息,凡店小二俱是口齒令俐之輩,當下道:“那周二狗吧,卻是本鎮的一個瘋子。” 見毒手觀音面露不耐之色,又連忙道:“那後面進來的大爺一後拿著一根黑黝黝的鐵棍,鐵棍的一頭還是尖的,倒有些像兩支鐵筆一般,只見他徑直走到凶霸霸那位大爺面前,呆呆盯著人家看,先入店的那大爺似是大覺古怪。 ‘咦’了一聲,道:‘唐華,你倒命大得緊,居然還能活到……’ 後面的話尚未能夠言聲說出,便被那後來的大爺……小的沒看清,只見那凶霸霸的大爺軟塌塌的倒了下去,兩邊太陽穴還……還噴出了血和腦漿……” 店小二兀自心有餘悸,言語至此,竟又渾身哇嗦,難已再說下去。 毒手觀音大覺蹊蹺,早飛奔下樓,但見在下廳內衆人早已逃盡,只有掌櫃的在櫃檯內打攔。櫃檯之前,駭然臥著一具屍體,果若那店小二所說一般,兩邊太陽穴已被銳器貫穿,鮮血腦漿兀自汩汩而出! 毒手觀音右掌淩空一抓,已將那屍體翻過來,一觀之下,不由驚咦出聲。 死者並非別人,正是數日前與她和胡醉朝過相的愁煞星裴文韶。 黑煞四星作惡多端,如此斃命倒非稀奇,只是這愁煞武功確非庸手,那小二口中的唐華不不是何路數,竟在一招之內便取了愁煞性命,再觀裴韶死狀,似是半嬉也未能還出。雖氣絕多時,仍未合上雙眼,滿目既駭異又不相信之色,莫非——毒手觀音忖道——天下以判官筆爲兵刃的武林中人,當數鐵鏡武功最爲了得,大約也有他能在一招之內便取悉煞性命而後者毫無還手之機,莫非那自稱“唐華”的便是他麽? 如若是他,愁煞已投身複聖盟,他身爲副盟主,因何要取本派弟子性命?縱若要殺裴文韶,他也用不著在此人衆惹眼處動手。且據方才那小二所說看來,裴文韶早認出了殺他那人,並不將其放在眼裏,爲何…… 正思忖間,忽聞有了馬蹄聲隱約傳來,更有人討好道:“老爺,就是前面那家客棧了,小的還有別的事……” 一語未了,使聽一人高吼道:“***!老子正睡得舒服,偏你小子來報這兒出人命案,大爺既吃皇糧,說中得只好到此秉公執法,你若此時開溜,那便是心虛了,難說人便是你殺的,給我拿下。” 毒手觀音一聽便知官差到了,也不想多作糾纏,當下飄身出店,另尋落腳之所。 行出尚未及二十丈遠,心頭不由一動:那人既能一招便取了裴文韶性命,憑一幫酒囊飯袋的官差,只怕連人家影子也看不清,不過官差雖是無能之輩,對付貧比百姓卻手段了得,方才走得急了,倒未與那掌櫃打探打探唐華穿貌,此時何不悄然折回,暗中聽聽他們有何說話。 計較已定,當即施展輕功,恰與飛鳥相似,飄然回至西香客棧,隱好身形,將手蘸了唾沫,將紙張捅了兩個小孔,湊近雙目細觀廳內。 但見裴文韶屍身上已蓋了一塊白布,其右側立著一五大三粗、有若屠夫的壯漢,身著黑色官差服飾,腰懸長刀,一付頤指氣使之狀。在其身後,另有六名官差,顯得他後下捕快無疑,而裴文韶屍身左側,則有一相貌猥瑣的瘦小男人正渾身哆嗦,目光既不敢與那捕頭相接,也不敢看裴文韶屍身一眼,似乎瞬間便要癱倒於地。 只見那捕頭一指那瘦小男人,沖到仍在櫃檯內打抖的店老闆道:“是他殺的人麽?” 店老闆搖搖頭,尚未開口,只聽“哢嗵”一聲,那瘦小男人早跪倒于地,邊磕頭如蒜邊道:“譚……查老爺明鑒,小的是吳……吳壽喜從來……從未殺過人。小的多……多管閒事慣了,攪了老爺修……修身養性,還望老爺高……高擡貴手,吳壽喜便……便祖宗八代懼感譚老爺大恩大德!” 那姓譚的捕頭大約是到此地吃過白食不少,當下也不再理睬閒事的吳壽喜,只對店老闆道:“羅老闆也算是瞥鎮的一號人物,你既說不是吳壽喜,我姓譚的不追究他也就是了,但……” 餘言未了,早被吳壽喜喜極而泣之聲打斷:“多謝譚老爺!多謝羅掌櫃!吳壽喜自今而後,決不再管一樁樁閒事……” 江捕頭大怒,截口道:“少爲話!你給老子乖乖站著,再多嘴一句,大爺便將你抓去當元兇砍頭!” 吳壽喜果然聽話,當即立起身來,乖乖的立著連大氣也不敢出。 譚捕頭又接著道:“但在貴店出了人命。咱們八扇門中之人既吃皇糧,只怕也難以替羅掌櫃完全脫了干系。” 羅掌櫃連連點頭稱是,隨即道:“譚大人如此說話,已給足小的面子了,姓羅的再不知好歹,也該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相告。” 當下將方才告訴毒手觀音事情原委那小二的話又重復了一番,末了道:“那唐華有個名號,叫做‘點蒼天’,先前本是‘滄州七雄’之一,今日卻只有他一人到此。” 俗話說縱沒吃過豬肉,也總該看到過豬路。滄州七雄早年橫行湘鄂,作惡多端,殺人們不眨眼,武功頗爲不弱,捕年橫行湘鄂,作惡多端,殺人們不眨眼,武功頗爲不弱。捕快們避之唯恐不及,又有誰甘願惹禍沾身了。此時陡聞滄州七雄之名,廳內捕快們懼是面色立變。 過得少傾,譚捕頭忽然哈哈大笑,衆人正不明其意,便聽他一指羅掌櫃道:“姓羅的。我敬你也是一號人物,方將厲害據實相告,沒想你竟敢戲弄本官,哼!” 羅學櫃驚駭道:“這……我……” 譚捕頭冷哼了一聲,又道:“你既開店、食客住宿者魚龍混珠,識得滄州七雄,倒也是常理中事,但我且問你,天下到底有多少滄州七雄?” 羅掌櫃道:“只……只有一個。” 譚捕頭道:“那就怪了。敝授業恩師,如今當受陽城總捕頭的黃老大人,年餘前在玉泉山左近,已將滄州七雄一舉擒了歸案伏法,怎的又冒出了什麽滄州七雄之一的點蒼天唐生來了?” 捕快似懼松了口氣,其中這一理會道:“對啦,黃老大人還因此受到巡撫大人嘉獎。此事連小的也是知道,你羅掌櫃怎的不知?” 其實滄州七雄倒有五人死于雷音掌連誇虎和鐵運算元田歸林之手,而點蒼天唐華,只是被鐵運算元的輕功給嚇得癡瘋,不知眼前明明白白的一顆大好頭顱,怎的兩支判官筆偏是點它不少,年餘來專練此招,但見是頭便點頭,竟使武功遠勝於他的愁煞裴文韶未有還手之機便斃命。 且當日連田二人見滄州七雄五死一呆,不爲已甚,只點了碩果僅存的一劍天路東南肩井穴和鳩尾穴便匆匆離去,熟不料黑煞四星隨即趕到,便當即取了路東南性命。 官府大人也端的了得,什麽黃老大人竟因此受到巡撫大人嘉獎,只怕此時九泉之下的“滄州七雄”和黑煞四星,也會暫且罷鬥而面面相覷,只覺啼笑皆非了。 卻說此時羅掌櫃聽說滄州七雄年餘前便已伏法,而點蒼天唐華又明明白白的在他眼前取了裴文韶性命,心頭之驚駭,端的難以言表,只“這這那那”的說不出話來。 譚捕頭又冷呼了一聲,正欲開口,忽見羅掌櫃面色倏變,雙目直愣愣的看著門口,恰似見了鬼魅一般。 隱身廳內的毒手觀音也是心下大奇,順著掌的目光看去,但見一雙目呆滯、年約三十的精瘦漢子,雙手各持一支判官筆,茫茫然步入廳內。 毒手觀音心頭一愣,暗忖道:“莫非此人使是一招取了愁煞性命的點蒼天唐華?” 忽聞江捕頭高吼一聲:“本官在此辦案,你這子竟取擅自闖入,莫非不要性命了麽?!” 但那人似不知譚捕頭是對他發怒,仍緩緩前行。 譚捕頭正欲再高呼“給本官拿下來!”卻聽羅掌櫃失聲道:“他就是……點蒼天唐……唐華!” 譚捕頭轉頭看著羅掌櫃,惑然道:“此人便是點蒼天唐華?” 羅掌櫃只滿目駭異地點點頭。 譚捕頭暗自咕噥道:“這卻是有些古怪。”轉向唐華,色利內茬地道:“你就是點蒼天唐華?!” 點蒼天唐華茫然看著譚捕頭,似是在想什麽,良久,才搖頭:“我不知道。” 譚捕頭見此人一副癡呆,又是精瘦異常,與他五大三粗的身材相比,簡直有若猛虎比之山羊,何況自己尚有六名手下,當即豪氣陡生,一指裴文韶屍體,又喝道:“然則此人被你所殺,你總該知道吧?!” 此時點蒼天已走近譚捕頭身前不及二尺,看了一眼裴文韶屍首,道:“那是一塊白布。”言罷又轉眼呆呆盯著譚捕頭的臉,倒似在鑒賞古玩一般。 譚捕頭一愣:“白布?!” 隨即明白唐華是說他看到只是蓋著裴文韶屍首的那塊白布,當下大怒道:“奸賊大膽!竟敢戲弄本官!看本官……” “看本官”究竟如何,卻永遠無人知道了。 因爲就在電光石火之間,“本官”的兩邊太陽穴已被貫穿,性命與餘言同失,腦漿共鮮血並湧了。 廳內一隻傳出“本官”倒地的“啪嗒”一聲,使寂靜得有若幽冥地府。 廳外的毒手觀音陡見唐華出手,心頭也覺駭異。 點蒼天唐華那快逾閃電的一擊,縱是江湖絕頂高手立于譚捕頭處身處置,只怕也難逃喪命之厄。以他這般身手,怎的在江湖上從未聽過此人之名,甚至連“滄州七雄”之名,她毒手觀音也從未聽到過,這豈非怪事一樁?! 正思忖間,卻見唐華又慢騰騰步出廳去。廳內的七個活人,倒與愁煞裴文韶和譚捕頭一般,更無半絲兒聲息。 毒手觀音對與死人一般的活人並無興趣,當下施展輕功,悄悄尾隨在唐華身後。 行出約三十丈遠,唐華忽然收足轉身。 毒手觀音心頭微驚,暗道這唐華果然了得,自己並未弄出絲毫音響,竟也被他給覺察了。隨即冷笑一聲,心道你唐華若敢靠近五丈之內,我毒手觀音便讓你嘗嘗中毒的滋味。 唐華卻不折回頭來,只慢騰走到左側一深宅大院門前,仔細觀看門前那兩尊石獅,毒手觀音正覺蹊蹺,忽見唐華倏然出手,只聽“叮”的一聲,兩支判官筆同時刺中尊石獅耳部雙側,出手之快,端的令人駭異。 唐華“咦”了一聲,摸了摸筆尖,又摸了摸石獅被刺中之處,似是大惑不解。 毒手觀音不竟啞然:這唐華出手雖快,內力倒也希松平常。 卻又聞“叮”的一聲,唐華再度雙筆齊出,位置拿捏得絲毫不差,雖又刺了先前刺中位置,卻依舊未能將石獅之頭貫穿。 唐華大惑不解,度到另一尊石獅之前,依法施爲,結果也是一般。但見他仰首望天,雙目癡茫,似是遇到了天下至難索解之事。 毒手觀音心道:是了,這點蒼天唐華瘋瘋癲癲,內力也希松平常,出手雖快,卻也只會刺中太陽穴那一招。但高手相鬥,誰又會讓你走近面前一尺之內,擺好了頭顱讓你去點。裴文韶太過托大,方稀裏糊塗的丟了性命,真算是死得窩囊之極了。點蒼天在江湖上籍藉無名,倒也是情裏中事。 念及至此,毒手觀音不竟啞然,另去尋了家客棧,方一入內,便有一小二飛奔過來道:“客官所說的那兩位客官,卻未到蔽店來。” 毒手觀音一愣,方看清此小二便是先前接了她一兩銀子,令他一見辛冰和沮玲玉二人便到西香容棧報迅之人,當下淡然道:“既是如此,那兩銀子便賞了你買酒喝,你這便去給我訂一間清靜些的上房。” 那小二大喜過望,連聲道謝之後,忙不叠的代爲訂房去了。 正當此進,忽聞身後傳來一少女之聲:“師傅,陸小歪就是躲在這兒麽?” 毒手觀音大爲驚詫,轉過身來,只見絕因師太帶著瞿臘娜正好跨門而入。 陡然相見,二人俱是一愣,卻聽瞿臘娜道:“你說要帶我去找陸小歪。怎的跑到這兒來了?哦!陸小歪一定是在這兒,對嗎?快叫了他出來,看我不老大耳刮子打他!” 絕因師太惑然道:“侯施主,聽小徒之言,莫非……?” 毒手觀音也自惑然:你絕因師太好歹也是堂堂峨嵋一派掌門,怎的悄悄將瞿臘娜帶走了也不知會一聲,莫非還怕我會害她不成!但聽其立語卻又似不知瞿姑娘曾與我同行,這豈非太過蹊蹺。 再觀其顔色,絕因師太並非作僞,毒手觀音知個中定有曲折,當下道:“師太可否借一步說話?” 絕因師太合什道:“侯施主有請,貧尼豈敢不遵。” 恰好那小二奔過來,對毒手觀行道:“小的已要好了樓上西廂雅屋一間,客官是否便隨小的去看看,若不滿意,小的可替客官另換一間?” 毒手觀音點點頭,與絕因師太師徒三人隨小二上樓,瞿臘娜滿面喜色,自顧道:“原來陸小歪是躲在樓上。”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殊無喜意,心頭懼覺黯然。 行至西側最末一間,小二推開門,立於一側恭身到:“便是此屋了,客官看可還得麽?” 毒手觀音只掃了一眼,見屋內雖佈置祖有些俗氣,倒也等是清靜,當下又掏出兩銀子遞給小二,道:“便是這間吧,有勞你了。 這兩銀子賞你喝酒,房錢我稍候自會去與掌櫃的結算。” 小二直樂得似是遇見了活菩種一般,接過銀子連聲道:“多謝客官!客官如此菩薩心楊,定會多子多福……” 毒手觀音面色微紅,輕叱道:“這兒沒你的事了,你自去忙活吧。” 小二不知因何得罪了這位活菩薩,連應了三聲“是”,這才自行離去。 甫一入屋,便聽瞿臘娜嬌喝道:“陸小歪!你給我滾出來!” 絕因師太輕歎了一聲,隨手點了瞿臘娜昏睡穴,將她抱在懷中,黯然坐下。 毒手觀音一言不發,從絕因師太懷中接過瞿臘娜,將她抱床上床下,拉上被子蓋上,方回到絕因師太面前坐下。 絕因師太是出家之人,其豪爽倒爲大悖,“消靜修爲”四字,見毒手觀音對瞿臘娜像對女兒一般,當下笑道:“侯施主面子倒是大得很,那小二若知閣下名號,只怕打死他也不敢說什麽‘多子多福’之言了。” 毒手觀音粉面微紅,道:“師太說笑了。” 隨即又道:“侯某有一要事不明,不知師太可否見告?” 絕因師太見她忽然面色肅然,不禁奇道:“侯施主雖號稱毒手觀音,但自你複出江湖以來,所行之事,卻是可擔當一個‘俠’字。貧尼忝爲峨嵋掌門,倒也還略知如何識人斷事,侯施主如此說話,那是太見外了。” 毒手觀音道:“多謝師太謬贊,既是如此,在下便要直言不諱了。” “侯施主有話但講不妨。” “好,師太既要帶走令徒,爲何不知會一聲?” “什麽?” “瞿姑娘自我手中丟失,我一直以爲是被奸人擄去了。若真如此,既對師太和對丐幫不起,更無法與胡師弟交待。心頭之惶急,師太可想而知。師太這小玩笑,開得實在也太大了。” “什麽什麽?怎的你越說我越糊塗了?” “師太真不知此事?”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逛語,方才小徒說你要帶她去找鬼靈子,貧尼大覺蹊蹺,個中原委,貧尼實是一無所知。” “那就怪了。敢問師太,瞿姑娘怎會與師太在一起?” “是一個蒙面人將小徒交給貧尼的。” “蒙面人?” “觀其身型似是女子,武功也頗爲不弱,但她一言不發,卻不知她究竟是誰。她將小徒交給貧尼,貧尼自不能逼她顯露真面目。聽施主之言,莫非是她從你手中將小徒悄悄帶走的麽?” “正是。” “這就蹊蹺了,她既無意加害小徒,又爲何要那般行事?” “並且……恕貧尼直言,觀其武功,與施主相比克實有所不及。她怎能從施主手中將小徒悄然帶走?” “因其時……” 毒手觀音當下便把如何與胡醉先遇到丐幫川陝分舵副舵主蔣昌揚而知鬼靈子自戕,丐幫上下如何傾全力找尋盟臘娜;如何仍然遇見翟臘娜,胡醉奔陝南鳳凰山扔獨孤樵而她帶了瞿臘娜找絕因師太或布袋和尚,又如何在距此鎮五裏開外見昆侖派與溫辛二女而點了瞿臘娜睡穴以至將她丟失等諸般細節一一道出,末了道:“那蒙面人也不知是何咱數,既對瞿姑娘並無加害之意,卻因何要這般藏頭露尾。” 絕因師太道:“江湖中事,又有誰能說清道白了。唉……” 毒手觀音道:“那身著一紅一綠衣衫的兩位女子,武功均頗爲不弱,卻不知是向來路,師太見多識廣,是否知——?” 絕因師太道:“著紅衣者姓辛名冰有個號叫毒蠍子,最是淫蕩狠毒。” 毒手觀直道:“原來她就是毒蠍子辛冰!若早知是她。我當既便取她性命!” “你聽過她的名號?” “是數日前從愁苦二煞口中得知的,據說她也被什麽複聖盟盟主任老賊收爲義女了。” “複聖盟之事,貧尼也曾聽說過,據說鐵鏡和金一氓充任了副盟主,任全行收辛冰爲義女,定然只是攏絡金一氓。” “然則那叫溫玲玉的女子。觀其年齡也只不過十八九歲,武藝卻頗爲不弱,卻不知……?” “她使什麽兵器?” “一雙銀鈎。” “施主可否將其格式演一兩招給貧尼看看?” “自無不可。” 毒手觀音方演了不到十招,絕因師太使失聲道:“卞三婆!” 毒手觀音奇道:“什麽卞三婆?” 絕因師本道:“早在你出道之前,江湖照道上便有‘一毒二掌,一變二淫,一箭雙巧’之說。” 見毒手觀音一副惑然不解之色,絕因師太又道:“一毒二掌,指的是‘千佛手’任中行和號稱‘東海獨行梟’的西門離與‘冷彌陀’南宮笑;一變二淫是指‘千面狐’智桐、‘玉蝴蝶’金一氓與‘赤發仙姑’卞三婆;而一箭雙巧卻是說‘活李廣’震天宏與賽諸葛歐陽明、病諸葛歐陽釗師兄弟二人了。” 稍頓又道:“早年貧尼與赤發仙姑卞三婆不只一次動過手。總在半斤八兩之間,故你所說那叫銀鈎仙子的溫玲玉一定是卞三婆之弟子無疑,只是她怎會和毒蠍子辛冰在一起,這倒有些古怪。” 毒手觀音道:“據愁苦二煞聽說,病諸葛歐陽明已被那任老賊請了去做什麽堂主……” 絕因師太截口道:“這不可能!” 毒手觀音奇道:“爲何不可能?” 絕因師太道:“因爲當年大家之所以公推太陽叟東方聖爲白道武林盟主,便是因爲當年他幹了幾樁轟轟烈烈震驚武林之事,其中一樁便是把東海獨行梟西門離、赤發仙姑卞三婆、病諸葛歐陽釗、活李廣震天宏和冷彌陀南宮笑逼出中原,並令他們發下重誓有生之年絕不准踏入中原一步!” 毒手觀音道:“但愁苦二煞既投身於複聖盟,且懼胡師弟有若老鼠見貓,當不至於會說假話。” 絕因師太沈吟道:“東方聖既亡,他們回中原也不無可能。但依他們本性,區區一個任空行只怕還請不動,只怕——” “師太是疑幕後另有其人?” “貧尼是有這般想法,但……未免也太過令人覺得匪夷所思了,普天之下,能操縱任空行的,除已死的太陽空東方聖外,又怎會有他人呢?” “此事日久定會明瞭,咱們也不必再去想它了。只是……” “侯施主有話但講不妨。” “請怨在下直言,瞿姑娘若再這般拖延下去,只怕——” “貧尼也知若長此以往,小徒勢必會神經受損,乃至終日癡迷,但……唉!小徒得的本是心病,沒有鬼靈子,又怎生醫得她好呢。” “然終日點她昏睡穴也非良策,若有胡師弟在,或許……” 稍頓又道:“在下有一種藥散,算食之後可令人旬日之內喪失記憶,但在這旬日之內若無胡師弟的另一種藥作輔,瞿姑娘將永遠……不!此事萬萬不可冒險!” 絕因師太沈吟良久,黯然道:“凡世間事,一切皆有緣法,臘娜命中既有此劫,卻也是無數使然;侯施主但給敝小徒服用不妨。” 毒手觀音正欲說話,忽聞樓下傳來一蒼老的高喝聲:“都給我聽好了!誰要是知我師父下落而不報答,我天山二怪一掌一個便取了他性命!” 樓下頓時鴉雀無聲。 少頃,又聞一有若蒼鷹啼夜的怪叫聲傳來:“天山二怪所說的師父,便是我歪邪門開山祖師陸掌門人了,名諱上小下歪,有個名震宇內的大號,叫鬼靈子,你們可曾聽說過麽?” 能如此說話的,江湖中除他天山飛怪更無別人了。 無奈樓下衆食客中,十之八九並非武林中人,只見他二人容貌古怪,言語駭人,當下更無一人敢開口應答。 但聞“哢嚓”一聲,大約是二怪中的一人將某支倒楣的凳子隨手折斷了,便聽牧羊童陽真子怒道:“老夫偏不信你們這許多人,就沒一個知道我師父姓名的!哼,若再知情不報,這凳子便是榜樣。” 梅依玲續道:“我師父的師父,便是當中丐幫掌門。” 布袋和尚姚鵬之名,確可謂天下無人不知,頓即“哦,啊”之聲不絕,儘管如此,心下也不由暗暗生奇,觀這二老者之狀,年齡當長於姚大俠,怎的倒成了姚大俠之徒孫了。 又聽陽真子“哼”了一聲,道:“姚鵬雖也算不錯,但又怎能與我師父相比了,昔年因……反正早年太陽叟東方聖以下流手段將我和依玲趕到天山,幸得獨孤樵一劍將他殺了,咱恩愛夫妻方可在中原大行俠義事,我師父爲救獨孤少俠性命,引刀自戕,這份俠義胸懷,怎是別人能及的了!” 便有人問道:“敢問二位老俠,令師即已身亡,其下落又怎會有人知道呢?” 此言問的並無大錯,沒料陽真子卻怒道:“俠便俠了,又加個老字作甚!更何況我師父是死是話,也還是丐幫中人告訴我夫婦的。你既這般問,定是知道我師父下落的了!” 那人連忙道:“小的不知!小的委實不知!” 如此顧左右而言它,本是天山二怪的拿手好戲。梅依玲見方才多嘴那人也不似武林中人,當下道:“縱若爾等不知我師父下落,我師母在何處總該知曉吧!” 陽真子道:“對對對!是我老糊塗了,天下除峨嵋派小師妹瞿臘娜外,又有誰能當得了我天山二怪的師……” “母”字尚未出口、忽見絕因師太笑吟吟地立于樓口,合什道:“阿彌陀佛,二位施主可否上來借一步說話?” 但見兩條人影晃動,僅然間二怪已一左一右立于絕因師太之側,一人道:“你找到我師父了麽?” 另一人道:“我師父是否和師母呆在一起?” 絕因師太雖是出家之人,見狀也不禁莞爾一笑,道:“雖尚來能找到貴派掌門,然敝小徒倒與其尼在一起。” 天山二怪大喜,齊聲道:“只要能找到師母,要找到我師父便指日可待了。” 當下三人回到毒手觀音寓所,卻見瞿臘娜平躺於床,面呈青紫之色,毒手觀音則坐于床邊,正靜靜看著她。 天山二怪不明究理,見狀一齊大怒道:“是你下毒害了我師母麽……” 絕因師太連忙道:“二位施主稍安勿燥,侯施主絕無加害小徒之意,且容貧尼慢慢相告。” 接著便將個中情由細細道出。 陽真子聽罷仍對毒手觀音怒目而視,道:“若一周內找胡大俠不到,我師母仍是爲你所害,到時若敝掌門一句話下來,我二怪仍要與你拼命!” 毒手觀音淡然生道:“這個自然。” 稍頓又道:“故現在要救貴師母,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梅依玲忙道:“什麽路?” 毒手觀音道:“上鳳凰山。” 陽真子大奇:“縱是去殺了金黃玉女,天下之大,仍是找胡醉不到,那又有何用?” 毒手觀音道:“因爲敝師弟此時正在鳳凰山。” 陽真子一奇更甚,道:“胡醉已救過金童一次了,莫非金童又身心奇毒,非得胡醉再去救他一次麽?” 毒手觀音道:“那倒不是,但二位前輩若此時勞駕到鳳凰山走一遭,興許在路上便可遇上敝師弟了。” 話音方落,二怪早齊齊道得一聲:“你們就在這兒等著。”人已雙雙掠窗而出了。 毒手觀者和絕因師太相視一笑,俱覺二怪行事之奇,端的邪到家了。 過得少頃,毒手觀音道:“師太多年來行俠江湖,可知一位名叫點蒼天唐華的麽?” 絕因師太略作思忖,奇道:“先前滄州府有七個臭名昭著的惡人,號稱什麽‘滄州七雄’,點蒼天唐華便是其中之一,在江湖最多算得上四流角色,不知侯施主怎麽問起此人?” 毒手觀音道:“若我曆料不差,他此時已是瘋癡之人了,但若讓他立身於面前一尺之內,縱是絕頂高手,也難逃脫他兩支判官筆貫穿太陽穴之厄。” 絕因師太奇道:“這似乎不……不太可能。” 毒手觀音道:“但愁煞裴文韶武功比唐華高明得多,卻也被他一招便取了性命!” 絕因師太駭然色變,失聲道:“你……你說什麽?” 毒手觀音也自大奇,當下將在西香客棧遇到之事細細道出。 話音甫落,絕因師太早失聲連道了三句“糟糕!”見毒手觀音大惑不解之狀,當下又將自己與鐵鏡惡鬥,幸在布袋和尚姚鵬及邰盛相救等諸般細節道出。 末了道:“獨孤少俠落入愁煞手中。那是絕對錯不了的,雖個中情由不甚明瞭,但此時愁煞既已莫名其妙的喪命于唐華之手,獨孤少俠的處境,那卻是寸步兇險了。” 毒手觀音心頭也覺駭異,沈吟良久,才道:“然此時瞿姑娘藥性已發,咱們卻離開她不得,只有坐等敝師弟來了。” 絕因師太雖眉頭苦皺,卻也想不出更好的計策來,只沈重的點了點頭。 |
第20章
又過半月,散人穀裏已是一片亂七八遭,賊王時窮富的《妙手空空經》和賭王吳輸贏的《賭經大全》經常莫明其妙的出現在對方屋裏自不必說,連賽諸葛歐陽明至爲得急的八卦屋鬼靈子陸小歪也成了常客。 三人終日愁眉苦臉,卻拿鬼靈子毫無辦法。 鬼靈子倒是終日笑嘻嘻的,只是散人穀中的三人對他避著瘟神,鬼靈子也不以爲忤,反而常常尋上門去,歐陽明、吳輸贏、時窮富三人礙于送陸小歪入穀那人之面,又不便強趕鬼靈子出穀,只忿然長歎,自認倒楣。 賽諸葛歐陽明倒也罷了,只足吳輸贏和時窮富二人卻連三才屋和四象屋也不敢出。 因爲他們一旦出穀,陡然間便會莫名其妙陷入飛沙走石之中,稍不留神,甚至還會稀裏糊塗的撞在某株突然出現的樹上。 大家心裏和明白,這一切都是陸小歪搗的鬼,卻偏又對他無可奈何。 三人一般所思,只盼那曾經救過他們性命的人到他們散人穀中來,將陸小歪帶走。 偏那人始終不露面,陸小歪卻經常笑嘻嘻的拎著烤得焦黃噴香的山雞或野兔光臨他們的居所,只是他們對陸小歪的“好意”實在毫無興趣。 某日酉牌時分,歐陽明與吳輸贏聯袂光臨三才屋,見時窮富一人正獨自猛喝悶酒,其額頭之上,駭然有一茶杯大小的紅“瘤”,吳輸贏哈哈大笑道:“賊王頭上長瘤,倒也是一樁怪事。” 時窮富順手將酒碗摔得粉碎,大怒道:“去你媽的瘤!明日看我不把陸小歪撕成碎片才怪!” 吳輸贏又自笑道:“憑你時老兒,要撕碎鬼靈子陸小歪只怕還不能夠。”稍頓又接著道:“縱是咱三人聯手,此時要治服陸小歪也非易事了。” 散人谷三人中若論話多,第一恐怕便發還歐陽明瞭,此時卻苦著臉,閉口不言,因爲他的頭上世有一個“瘤”,只不過比時窮富的稍小一些而已。 良久。 歐陽明忽然沈聲道:“咱們無論如何得想個法子,讓陸小歪離開散人穀,有他在此一月,本谷便不得安寧……” 一語未了,忽聞門外傳來鬼靈子的笑聲:“匆匆數月下來,我陸小歪倒喜歡上這散人穀了,此時要我離穀而去,在下倒是有些不願。當然了,如果你們覺得我陸小歪在此穀中惹你們生氣你們自可離穀而去,我決不用強也就是了。” 時窮富大怒道:“陸小歪!我倒是要問問你,這散人穀到底是誰建的?” 鬼靈子一言不發,反倒煞有辦事的繞著時窮富走了兩圈,故作不妨的道:“天下竟有如此怪事,人頭上居然也會長角,至少我陸小歪還是第一次見到。” 時窮富氣極反笑,高聲道:“陸小歪,若我三人聯手,只怕你的頭上也會長出一隻角來?你信是不信?” 鬼靈子笑道:“不妨咱們現在就試試,在下有個習慣:不經試過的事情,一般總是不信的。” 話音方落,便聽歐陽明和吳輸贏同聲道:“我不陪!” 時窮富冷哼一聲,道:“歐陽老兒、吳老兒,咱們數十年交情,你們竟然連這點面子也不給我姓時的。好!自今而後,咱個便恩斷義絕!” 歐陽明和吳輸贏倏然色變。 未等他二人開口,鬼靈子早大笑道:“時窮富,你未免也太過心胸狹隘了,其實要我陸小歪離開散人穀也並非難事,只要你們各自將身藏絕藝盡數傳授於我,我馬上出穀也就是了。” 歐陽明連忙道:“陸小歪,你這不是睜著睛說瞎話嗎?此時若論妙手空空之術、賭技和機關設陣之術,時老兒、吳老兒和我賽諸葛又有誰是你的對手了。” 鬼靈子道:“這就奇了,當年你三人各憑絕藝名動江湖,其時我陸小歪還未出世,此番在下到你們散人穀僅數月之久。怎能說我已強於你們了?” 吳輸贏道:“你用鬼計將咱三人的《妙手空空經》、《設陣大法》和《賭經大全》盜了去,逼使我等不得不傾囊傳技……” 鬼靈子截口道:“是你們自己無能,‘鬼計’二字卻又從何說起?” 歐陽明連忙圓場道:“好好好!就算你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總行了吧?” 鬼靈子道:“我爲什麽要相信你的話?” 歐陽明道:“因爲我說的是實話,數日前你到我八卦屋中盜走了《設陣大法》,又將它放在吳老兒的四象屋中,而我的八卦屋,縱是現在,不是我歐陽明誇口,吳輸贏和時窮富他二人要在我屋內來去自如,也是斷斷不能,僅憑這一點,我的機關設陣之術就極你學了個十成十。” 鬼靈子道:“就算我信了你的話,吳輸贏和時窮富二人定是藏拙了。” 歐陽明連忙道:“誰要是在陸小歪面前藏拙,那一定吃錯藥了。” 一直沈著臉未曾開口的時窮富忽然道:“在下倒有一個計較在此,咱們不妨就此比試。” 另三人同時道:“如何試法?” 時窮富淡然道:“麻將。” 三人俱是一愣,過得少頃,吳輸贏忽然撫掌大笑道:“時老兒這鬼主意實在是高明之極。” 話音落時,人早飛掠出屋,自是到他的四象屋取那付一直被他視若珍寶的黃金麻將去了。 歐陽明見狀世道:“此計果然大妙。” 沒料鬼靈子裝模作樣的道:“怎的我竟看不出此計有何妙處?” 歐陽明道:“你與金童打賭吃虧,險些兒送了性命,自不知賭中大有學問。尤其在麻將桌上,你與咱們三人所學的絕藝均能派上用場。” 鬼靈子道:“莫非在麻將桌上連機關設陣之術也能用上嗎?” 歐陽明道:“那是自然,難道吳老兒所著的《賭經大全》上並未載有搓麻將別有一說,叫做壘長城麽?既是‘長城’,那可是咱們機關設陣的租家,其中自然大有關聯。” 時窮富續道:“且搓麻將最是鬥智,更要心靈手巧,我教你的妙手空空,大可派上用場,而吳老兒教你是的賭技,那就更不用說了。” 鬼靈子故作沈思狀,良久才道:“還是不要。” 歐陽明和時窮富同聲道:“有何不要?” 鬼靈子道:“如若你三人聯手,故意輸了給我,倒顯得是我將你們各自的絕藝全學到手了一般。屆時我既贏了你們,又不得不守約出穀,那我鬼靈子陸小歪豈不成了冤大頭了……” 話音未落,睹王吳輸贏早提著一付精致的黃金麻將飄然回屋,見歐陽明和時窮富正面面相覷,當下大惑不解,問道:“你們都怎麽了?” 時窮富氣呼呼的道:“陸小歪他說他不幹?” 吳輸贏奇道:“陸小歪,你爲何不賭?” 鬼靈子道:“不賭便是不這,何來這許多理由。”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吳輸贏待向歐陽明,又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歐陽明道:“陸小歪懷疑咱們主人會使詐,故意輸了給他。” 吳輸贏頓即怒道:“我吳輸贏號稱‘賭王’,並非浪得虛名之輩,你休要把人看得太小。” 鬼靈子笑道:“你既是賭王,我陸小歪倒相信你不會在賭桌上耍賴而自廢名頭,但時老兒和歐陽老兒就難說得緊了。” 歐陽明和時窮富正欲開口說話,忽聽陸小歪又道:“好吧,就算我信你們一次,咱們這便開賭如何?” 歐陽明和時窮富雖心頭有氣,但聽陸小歪如此說話,一愣之下,當即道:“好,咱們這便在麻將桌上比劃比劃。” 二人心頭均是一般所想:你陸小歪既信不過我二人,那咱們不妨就做一次小人給你著看,讓你“贏”得心服口服。 他們自是不知,鬼靈子臨時改變主意,卻是因有人在暗中指使。 方才歐陽明和時窮富正自心頭有氣,甚覺慍怒之時,鬼靈子耳邊忽然轉來一細微卻清晰之聲:“與他們賭,並且非贏不可。” 鬼靈子雖不知是誰與他通話,甚至不知那聲音著從何大傳來,但那聲音似有一種強大的磁力,使他既覺得親切又不可抗拒。 當中賊王搬出一張玉石方桌和四把付椅,與歐陽明對方一眼,各選了“西”“北”二位坐下。 賭王一言不發,隨手把麻將整整齊齊擺在桌上,才瞪了賊王和賽諸葛一眼,肅然道:“搬莊!” 時窮富和歐陽明一愣,心道:你吳老兒怎的這極不知好歹,雖你不願使詐損了自己“賭王”名頭,但咱們助一臂之力,讓鬼靈子陸小歪離開散人穀,卻是對大家均大爲有利之事! 卻聽鬼靈子道:“昔日在下曾聽人言,賭搏、殺人和賣淫,歷來是人類最古老而又熱衷於幹的三件事,且無論男人賭博殺人還是女人賣淫,僅是規矩甚嚴,今日觀當世儲人言行,果然絲毫不爽。” 賭王吳輸贏淡然道:“多謝謬贊。” 鬼靈子故作肅然狀道:“不敢當,但今夜之賭,咱們以一盤走輸贏,我陸小歪定使使出渾身解數,如若僥倖贏了,自然拔腿便走;若是輸了,也只怪在下學藝不精,也是一般出開貴穀……” 話未說完,另三人早閻聲道:“你說什麽?” 鬼靈子道:“我陸小歪好歹也算堂堂一派掌門,言出如山,從不願再說第二遍。” 吳輸贏連道了三個“好”字,才又續道:“難怪一……難怪那恩公對你如此器重,果不愧是號人物!那好,陸小歪,所有的花樣,我已傾囊相傳於你了,今夜咱你便只賭一把明日姓吳的作東,咱們四人該當泛一大白!” 時窮富和歐陽明既聽鬼靈子說他無論輸贏皆要離開散人穀,早是怒意煙消,當下時窮富道:“好!咱們這便各憑其才實學,切磋技藝,明日爲陸小歪侯行,也算上我和歐陽老兒一份!” 歐陽明則只道了兩個字:“搬莊。” 雖已無人使詐,也是天數使然,搬莊結果,賭王作了東家,鬼靈子摸了“南”,而賊王和賽諸葛竟與他們先前所占位於一般,各自坐了“西”“北”二位。 既是東家,賭王要做一副“天臺”牌自是易若反掌,他料定此番鬼靈子是輸定了。 沒料取完牌後,賭王明明做好的一付“王合”牌卻少了個“一萬”而多了張“東”牌,形成了“東”牌,形成了“東”牌“開杠”聽“一萬”和“四萬”合牌之局。 賭王怔怔的看著坐在他下家的鬼靈子,足有平盞茶時分。 鬼靈子則若無其事,似是此番相賭與他毫無關係一般。 是打出一張“東”牌,等坐在對面的時窮富打出“一萬”,還是等“開杠”碰碰運氣,賭王始終舉棋不定。 桌上的四人,沒有一個出聲。 賭王的額頭上,已沁出細密的汗珠。 鬼靈子既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一萬”換成“東”牌,那他做一付“地合”牌局絕非難事。 若打一東一牌,鬼靈子自不能“合牌”,但接著便輪到他摸牌,賭王幾乎斷定能先鬼靈子能“自摸”而“合”。 賭王決定挺而走險了:“東”的“並杠”! 開起來的當然不是“一萬”或“四萬”而是一張“白板”。 賭王又猶豫了足有一袋煙功夫,才小心翼翼地將這張多餘的“白板”打出。 鬼靈子依舊若無其事,似是從未見過麻將用中居然會有“白板”這張用,只盯著它若了足足平小時辰。 時窮富、歐陽明與賭王相處數十年,各自的技藝均學了不少,特別是坐在鬼靈子下家的時窮富早已將一張“十萬”抽出放在最右邊,只等鬼靈子打出一張牌,他便將它打出讓賭王“合牌”。 但賭王和鬼靈子如此故意消磨時光,時窮富和歐陽明早大覺不耐,各自將牌朝裏扣倒。 沒料又過良久,鬼靈子忽然輕歎一聲,將那張“白板”撿起,淡然道:“開杠。” 他開起中一張“七筒”,然後又淡淡的將十四張牌椎倒,輕聲道:“合了。” 他的確是“地合”牌,單聽“邊七筒”。 杠上開花! 賭王面色慘白,長歎一聲,才黯然道:“你贏了。” 鬼靈子對在他下家的賊王時窮富輕笑一聲,道:“爲何不翻開你的牌看看?” 時窮富早目瞪口呆,更說不出一個字來。 因爲他一起牌便有四張“七筒”! 而一付麻將只有四張“七筒”,既不會多,也決不會少。 可鬼靈子陸小歪偏偏“開杠”開了個“七筒”合牌! 賭王站起身來,卻聽鬼靈子又淡笑道:“本來是閣下贏定了,如果你能沈得住氣的話。” 說話間將本該輪到他摸的那張牌翻了過來:一萬! 然後又接道:“但在下料定閣下會挺而走險的。” 賭王看了他良久,才道:“你才是真正的賭王。” 言罷大笑三聲。 坐在“西風”位上的賊王恍若大夢初醒,一張張翻開自己的牌,然後怔怔的看著鬼靈子。 他的“七筒”此時只是剩下三張了,卻莫名其妙的多了張“東”牌! 而“東”牌正是賭王吳輸贏開“暗杠”的牌。 時窮富忽然大笑道:“妙手空空!哈哈!妙手空空,陸小歪,這‘賊王’之名,今夜算是在你給搶去了。” 他雖如此說話,面上卻殊無怒意。 卻聽歐陽明道:“你們爲何不看我的牌?” 言罷也將他的十三牌一張張用了開來,吳輸贏和時窮富一看之下,恰似見了世上最古怪的物事一般,捧腹大笑不已。 歐陽明號稱賽諸葛,於機關陣式設置之術本是獨步天下,區區十三張麻將牌,他卻“設置”得亂七八糟! 鬼靈子淡淡的看著他們,對歐陽明道:“你這賽諸葛依我看倒也稀鬆平常得緊。” 歐陽明居然也大笑出聲,連聲道:“好個陸小歪!我賽諸葛算服了你了。” 三人正大笑間,忽閃門外傳來一朗笑聲:“你們輸得不冤吧?” 鬼靈子駭壞轉身,卻見門口立著一灰衣白眉老僧,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鬼靈子道:“方才是你要我與他們相賭的嗎?” 白眉老僧只點點頭,尚未開口,忽聞身後的歐陽明、吳輸贏和時窮富同聲道:“恩公在上,請受晚輩一拜!” 鬼靈子不禁大奇,轉過身去,僅見三人仍然沖白眉老僧作揖納拜。 鬼靈子心頭一動,又轉過身去,看著白眉老僧,問道:“莫非你……!” 尚未等他將話說完,賽諸葛吳輸贏早在身後高聲道:“陸小歪!他便是你的救命恩人一元……” 卻聽白眉老僧道:“事到如今,老衲的法號已沒必要對世人隱瞞了。”轉向鬼靈子又道:“老衲法號上‘一’下‘元’,雖救了你性命,你卻不必謝我。” 鬼靈子跪伏於地,肅然道:“晚生本是份死之人,大師爲救晚生,已損上十年功力,大師對晚生實是恩同再造,救命大恩,晚生定銜草以報!” 一元大師扶起鬼靈子,卻不與他說話,反對賽諸葛歐陽明、賭王吳輸贏和賊王時窮富道:“老衲欲與陸小歪二人借你們‘北斗天罡屋’用上一夜,不知……” 三人早截口道:“大師說哪里話來。‘北斗天罡屋’本就是爲大師所造。” 一元大師淡淡道:“既是如此,老衲這便與陸小施主到‘北斗天罡屋’去了,只是在明日午時之前,你三人決不許踏入此屋五丈之內。” 言罷也不等他三人回應,拉著鬼靈子便到“北斗天罡屋”去了。 入得屋內,鬼靈子又欲相拜救命之恩,卻被一元大師阻住。 鬼靈子道:“大師……” 後面的話尚未說出口來,便聽一元大師截口道:“老衲救你性命,本是爲天下武林蒼生爲計,你與其謝我敘命之恩,不如少開尊口,讓老衲將個中情由告之於你,此時你的武勸雖在江湖上算不了什麽,但憑你與散人穀中這三位老兒所學的本事,複出江湖,定將大有作爲,縱是武林一流高手,也難奈你其何了。” 鬼靈子道:“這三位老兒性情古怪,若非看在大師面上,我陸小歪在這散人穀中只怕一日也難呆下去,它日我鬼靈子陸小歪若有一星半點成就,也全托大師……” 一元大師道:“老衲最煩的事,便是一句話三番五次的顛來倒去沒個完!” 鬼靈子道:“是,謹憑大師吩咐。” 一元大師緩緩道:“陸小歪,你雖入江湖未久,擔當今少林派方丈是誰,你總該是知道的?” 鬼靈子道:“年余前是悟性大師,後爲太陽叟東方聖所害,當今少林方丈,卻是悟明大師,這晚生倒還知道。” 一元大師道:“你可知老衲是誰嗎?” 鬼靈子奇道:“大師所問,怨晚生不明其意。” 一元大師道:“若論輩份,老衲卻是悟明方丈的太師伯。” 鬼靈子道:“方才晚生與大師到此屋來時,見大師左腿……嗯,若晚生所料不差,大師便是江湖浪子童超的記名師父了?” 一元大師微微笑道:“你以‘鬼靈子’爲號,倒也名付其實。” 鬼靈子道:“多謝大師謬贊,晚生挽不敢當。” 一元大師沈咋良久,忽然面色一沈,肅然道:“老衲今夜將與你所講之言,待你複入江湖之後,除敝記名弟子童超外,斷不可與第三人提及,你可能答而麽?” 鬼靈子未說什麽,只面色凝重的點點頭。 便聽一元大師道:“百年之前我少林派方丈本是家師,法號上‘了’下‘然’,家師共收了三名弟子,分別取號一空、一元和一無……” 鬼靈子失聲道:“大師法號一元,莫非便是……” 一元大師道:“老衲正是家師座下第二弟子。” 稍頓又道:“實不瞞陸小施主,老衲並不敢妄自當薄,當時在咱和兄弟三人中,倒數老衲武功最高,也是得家師喜愛。然老衲對‘名利’二字,井無絲毫興趣。且敝師兄一空,本是掌門弟子,若對家師不幸圓寂,老衲絕無訝位之心,然敝師兄……你知敝師兄俗家姓名麽?” 鬼靈子道:“百年的之事,晚生自是一無所知。” 一元大師道:“然太陽叟東方聖之名,你總該是知道的了。” 鬼靈子道:“東方聖欺世盜名,但其武功已臻化境,確可算當初天下第一人了,幸被獨孤樵一劍斃命,這也是天意使然。” 一元大師道:“哼!若老衲早年不被一空一無兩名少林叛賊夾攻,以至損失了十年功力,區區一個東方聖,又怎容他稱霸武林!” 鬼靈子駭然道:“莫非大師的武功,竟比東方聖還強麽?” 一元大師道:“老衲不妨告訴你,一空那叛賊的俗家姓名便是複姓東方,單名一個尊字,他本是東方聖親生兄長,東方尊無論人品武功,均比其弟東方聖勝著一籌。” 鬼靈子驚“咦”了一聲,道:“既如此,大師的武功,豈不比東方聖勝過不止一籌了麽?然則當年師兄師弟,又怎會會力與大師對敵?” 一元大師倏然色變。 鬼靈子連忙道:“晚生口沒遮攔,還望大師恕罪!” 過得良久,一元大師面色才漸漸緩和,淡然道:“今夜老衲帶你至此,本就是爲了要告訴你百年前之往事,又怎會怪罪於你了。” 鬼靈子惑然不解的看著一元大師。 便聽一元大師道:“百年之前,家師已年逾古稀,但他老人家內功深厚,身體卻還康健硬朗,卻不料突然圓寂,而一空本該接掌本派方丈之職,卻在家師圓寂之後,突然與一無雙雙失蹤,老衲甚覺蹊蹺,細察家師法體,便已堪破端倪,家帥猝然圓寂,並非陽壽已盡,實是一空一無二位叛賊下的毒手,老衲一怒之下,堅辭本派衆弟子公報繼任方丈之職,在江湖上暗中查尋三年,終於得知真相。” 饒是一元大師一代得道高僧,言語及此,也不禁黯然傷神。 過得少頃,一元大師又續道:“咱們尚有五個時辰,不妨把話題扯得遠些。” 鬼靈子奇道:“五個時辰?” 一元大師淡然道:“明日午時,老衲便要追隨先師于極樂了。唉!縱是魂歸極樂,哭未能將東方尊那叛賊誅除,老衲又有何面目面對先師。”言語間盡一副傷極之色。 鬼靈子大駭,道:“觀大師還硬朗康健,斷不會……” “一切自有天定,何況一付臭皮囊,倒也沒有什麽。” 鬼靈子這一驚駭更甚,竟怔怔的說中出話。 卻聽一元大師淡然道:“百中之後,湖南永州府出了一對奇少年,不知因何原由,均練成了一身足可睥睨群雄的武功,他二人本是親生兄弟……” 鬼靈子插言道:“東方尊和東方聖?” 一元大師點點頭,道:“先前老衲已講過,兄長無論人品武功,均比其弟要高出一籌。但其弟心計深沈,行事又是細緻縝密,這卻是東方尊萬難與其比肩的。” 稍頓又道:“東方聖一心欲作武林第一人,其兄東方尊便成了他第一塊阻路石。更兼東方聖生性好色,總在暗中將稍有姿色的女子挖了去先奸後殺。然縱是他行事詭秘,終有一次還是給其兄查覺了,嚴加責訓之後,東方聖倒也對不收斂,只是對其兄暗怪于心。 過年之後,東方尊已及或者勉之年,當那娶了征陽府大人的千金爲妻,夫妻兩恩恩愛愛,未及半年,妻子便已有孕在身。 不料有一日東方尊有事外出,回家時卻見其弟正強行姦污親生嫂子!” 鬼靈子大怒道:“如此豬狗不如之輩,東方尊爲何不一掌將他斃了?!” 一元大師道:“那知府大人的千金也是性烈之人,蒙受如此大辱,陡見親夫,當即使咬斷舌根自盡身亡了。” “啊!” “東方尊本可一掌便將其弟斃了,但東方聖極功於心計,對其兄之脾性了若指出,當下恰與一條狗相似,先是苦苦跪求饒命,後又故作凜然之狀,言若兄長仍不見容,他便立時自訣不勞兄長動手。唉!也怪東方尊一念之仁,竟不忍殺了東方聖那逆賊,以至數十年之後,方釀出東方聖稱帝武林的鬧劇。然正如我佛所言,因果報應終是不爽,江湖中突然出現了個獨孤樵……” “獨孤少俠此時神功盡失,此事大師是否知曉?” “老衲救你性命,並會散人穀中三位老兒教你絕藝,本就是爲了讓你去救獨孤公子性命。唉!老衲也不知此事是對是錯,畢竟無意難測!” “敢問大師何出此言?” “只因……不說也罷,老衲此舉,是否會再爲江湖造孽一場浩大殺劫,此時老衲也是不知。” “晚輩性命爲大師所救,縱若晚生性喜頑皮胡鬧,也斷不敢做那人神共憤之事!” “老衲說的不是你,而是說獨孤樵。” “這……” “罷了,凡世間事皆有天定,且由它去吧。咱們舊話重提:昔年東方尊不忍手刃親弟,氣怒之下,當即遁入空門,投入家師門下。家師觀其心意既決,更兼身手不凡,便收了他爲開山大弟子,賜號一空。” “既是如此,一空大師又怎會……?” “一念之仁,反受其害,這本是世間常理。” “大師是說一空大師和一無大師最終加害了然大師,乃是受了東方聖陷害?” “先的老衲也是不知,只在與一空一無兩名叛賊放手對搏,最終每人賜了他們一人一重掌之後,方才得知個中原委。” “原來如此。” “並非盡然如此,一無當即斃命,一空武功遠在一無之上,老衲以內功護住其心脈,問他因何要欺師滅祖。你猜他怎麽說?” “晚生自是不知。” “他說,咱們師兄弟相處數十年,各自均知對方稟性,我知你決不會與我這做師兄的爭奪方丈之位的,然本派雖領抽武林群倫,卻也是天下第一大名門正派,若是愚兄做了少林方丈,也終困於此位而難稱帝武林。 老衲當時大驚道:‘稱帝武林?莫非你想做武林皇帝不成?!’ 一空苦笑道:‘你還記得我那親生兄弟東方聖麽?便是他這般說的,他還說天下百姓既有始皇,武林中便也該有始皇才是,愚兄知師弟和你二人的武功均強于敝兄弟倆,又被他說動人心,便出此下策,說動一無師弟後,便使計害死了先師。’ 老衲其時大怒道:‘東方聖奸殺親嫂,固然豬狗不如,而你這般欺師滅祖,與他又有何異!’ 一空卻只淡然道:‘沒料了然圓寂後,卻偏找你不到,沒能殺你,大約也是天數使然。我與一無師弟只好離寺逃遁,沒料還是被你給追到了。’ 老衲當時黯然無語,卻聽一空那叛賊又道:‘然敝親生兄弟,卻總是不會饒過你的。你信不信?’ 老衲只‘哼’了一聲。 一空又道:‘雖他武功不如你,但你最好還是相信愚兄的話,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稍頓他又道:‘此時你已推愚兄首徒去難接在了本派方丈之職,是也不是?’ 老衲點點頭。 一空微微一笑,就此氣絕身亡。 老衲當即寫了封書束放於其懷內,拎了兩名叛徒屍體悄然回到少林,將它們放在去難師侄的門口,言明他二人當死之道,又悄然遁去。 萬料不到的是,半年之後,去難師侄偶遇老衲,告知一空那叛賊的屍道竟已無影無蹤!” “是被東方聖盜走了?” “先前老衲也是這般想法,又過三年之後,原我少林寺的一名小雜役竟莫名其妙地盜走了本報鎮派之寶《易筋經》,老衲遍尋其蹤不到,且過數十年之後,那位名叫公孫鶴的小雜役忽自西域而來,且練就了一套陰毒霸道的天冥掌,老衲方始懷疑是他帶了一空屍首並盜了《易筋經》一同逃奔西域。但老衲終歸還是錯了,因老衲與苦苦大師及酒仙翁聯手除去一代大魔公孫鶴時,他胡練神功,早是走火入魔,身上竟連一絲兒武功也沒有了!老衲誤殺身不具絲毫武功之人,自是心頭大愧,當即揮掌自廢了左腿。” “啊!” 俗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公孫鶴臨死之時,與老衲言明《易筋經》並非在其身上。” “而它已被人送還少林寺了。” “這人是誰?” “太陽叟東方聖。” “東方聖?!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 “當日武帝宮一役,竟連悟明大師在東方聖一言之下,也甘願……甘願折節稱臣。” “大師何以會有這般想法?” “因東方聖公然稱帝之前,‘屍體’曾在我少林出現過,隨後卻忽然不見了。” “龜息功?” “不錯,東方聖既會龜息功,其兄東方尊自也不可能不會。” “據晚生所知,龜息功乃是從西竺傳至中土的一門古怪神功,運起此功來,人便‘死’上一月仍能‘復活’。” “是的。” “但晚生有一事不明,東方尊既未死,他爲何不兄弟聯手與大師爲難?” “因他們並未知老衲自廢左腿之事。且他們也疑老衲即能在十數日內便造就出童超這般一個絕頂高手——那老衲的《大夢神功》恐怕已練臻化境,故爾不敢輕舉妄動。” “《大夢神功》。” “此秘訣爲數百年前一位神僧所創,早年老衲機緣湊巧,與一異人習得此功,以至武功強於早老衲拜入少林門下的東方尊,只可惜……唉!” “大師因何歎息?” “老衲今年九十有八,爲造就童超,雖是在半夢半醒之間授功,卻也損了老衲三年功力,數月前爲護住你心脈,並使你能在七日之內心臟刀口癒合,又損了七十年功力,老衲此時所餘二十八年功力,在江湖中只能算是二流身手了。” “大師你……?!” “閒話少說,咱們時日已經不多了,老衲已要你答應二件事你肯麽?” “縱是一百件,我陸小歪也……” “憑不足三十年功力,此時要授你《大夢神功》是不能夠了,但要取你性命,老衲卻自信還能。” “是!” “那你聽好:一、明日你便出穀。二、出穀前你去對歐陽明說,就說老衲嚴命他待你甫一出穀,便來將這‘北斗天罡屋’毀去,並不准他三人任何一人入屋一步,且要歐陽明將此屋毀得連他自己也不能入內,三、還是老衲早先與你講的那句話,今日老衲與你之一席言談,除我那記名弟子童超外,決不許與第三人泄露半句!” 鬼靈子凜然一一應了,末了道:“大師……” 他方道出二字,一元大師早面色一凝,肅然道:“勿再多言,你去吧!” 鬼靈子位聲道:“是。” 立起身來,方轉身走出兩步,又聽一元大師在身後柒聲道:“陸小歪,並非老衲絕情,實因東方尊那廝若知老衲既已身亡,整個武林便又將大遭塗炭了。” 鬼靈子雙目含淚,並未轉身,只道:“晚生理會得!” 一元大師輕歎一聲歎道:“老衲最後只哀告你一句話:陸小歪,往後不可待人太好。” 鬼靈子早淚流滿面,只道了聲“是”,人早飛掠出屋。 屋外日正當空,恰是午牌時分。 鬼靈子只覺日光刺目,連眨數下眼睛,卻見歐陽明、吳輸贏和時窮富三人正立於屋前五丈開外,觀其形狀,自是一宿未眠。 陡見鬼靈子掠出屋來,心下俱是大喜,齊問道:“陸小歪,一元大師他老人家可還好麽?!” 鬼靈子黯然不語。 三人又齊聲道:“怎麽啦?!” 鬼靈子道:“我此刻便要出穀了。” 歐陽明怒道:“我們是問你一元大師他老人家怎樣了,可沒問你何時出穀!” 鬼靈子看定歐陽明,良久才將一元大師的第二條嚴命緩緩道出,末了道:“你若不遵命行事,別說一元大師他老人家饒不了你,縱是我陸小歪,也絕不會饒過你們!” 聽其言語,似是一元大師早已離去,只不知他爲何要叫陸小歪傳令毀了“北斗天罡屋”而已,雖心頭大覺惑然,但既是昔年救命恩公吩咐下來,歐陽明倒也不敢推辭,當下肅然道:“我歐陽明遵命便是了。” 鬼靈子淡然道:“如此甚好。” 話音落時,人已早飛掠出十數丈開外。 吳輸贏在身後高聲道:“陸小歪!咱們爲你飭行的酒還沒喝呢。你怎的就要走了!” 只聽遙遙傳來鬼靈子的回音:“在下有急事待辦,這酒嘛,不喝也罷。” |
第21章
三日之後,“四達”和田歸林夫婦先後回到那座森林邊,卻只見公孤鸛一人施施然立於原地,卻更無江湖浪子童超和青青身影。 黑力鐵姑最爲急燥,當下直通通地道,“喂!童少俠和青青呢?你把他們怎麽樣了?” 公孫鸛道:“童少俠和司馬女俠已于兩日前去尋找胡醉胡大陝和侯玉音侯女俠去了。” 田歸林道:“然則閣下……” 卻被黑力鐵姑將話打斷,高聲道:“田相公還問啥問,童少俠和司馬青青足然是去找胡醉和毒手觀音來一同找尋獨孤公子了。” 公孫鸛並沒再說什麽,只對“四達”道:“觀那愁煞裴文韶功並非了得,且他還帶著獨孤公子,你們費了三日功夫,竟連他的影子都沒見著嗎?” 特達肅然道:“啓稟公子,是小的們辦事不力,確是連裴文韶的影子也未見著。” 公孫鸛心下雖奇,口上卻只淡淡地道:“既是如此,自今而後,咱主仆五人在中原武林,便只以找尋獨孤公子爲務,若非萬不得已,斷斷不或與人動手。” “四達”恭聲應了。 “四達”中數伊達性子最急,當下便道:“公子,那咱們到中原來與胡醉、至超和侯玉音比武的事,莫非就此作罷了麽?” 公孫鸛道:“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未等伊達的“行”字出口,黑力鐵姑早高聲道:“不行不行,伊達,你方才說什麽來著?要與胡大俠、童少俠和毒手觀音比武,是也不是?” 伊達道:“正是。” 黑力鐵姑忽然哈哈大笑,似是聽到了天下最爲稀奇古怪的言論一般。 法達奇道:“你笑什麽?” 黑力鐵姑好不容易才忍住笑聲,又高聲道:“就憑你們,只怕……” 田歸林早看出端睨,當下厲聲道:“鐵姑!咱們走。” 鐵姑大惑不解,道:“去哪兒?” 田歸林道:“休要多言,你只管跟我走便是了。” 鐵姑自言自語道:“唉!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此言當真不假,我鐵姑真是倒了黴了,連想問一句話也不能夠。” 轉向田歸林提高聲音又道:“咱們也是找胡醉和毒手觀音報訊麽?” 田歸林大覺不耐,只沖公孫鸛等人一拱手,並不言聲,轉身就走。 鐵姑見狀大急,暴喝道:“你又想溜了麽?” “麽”字出口,人已緊隨田歸林身後追下。 看著她碩大的背景,“四達”齊聲道:“中原人古怪,沒料中原的女人更古怪!” 公孫鸛道:“閒話少說,咱們這便去找尋獨孤公子。” “四達”恭然應了,依舊是特達走在前面,法達跟隨其後,公孫鸛居中,後面緊跟伊達細達,五人的步子還似先前一般,恰若以尺子量出一般。而法達手中的方便鏟,仍像是擎著把雨傘一般遙指青天。 入林之後,“四達”個個俱是心頭惑然不解,公孫鸛便把自己與童超和司馬青青所談之言盡數道出。 特達雖未轉頭,其心頭之惶急,從他言語聲中表露無遺:“公子!若咱們一輩子找獨孤樵不到,抑或獨孤樵被人一劍殺了,那先主上的遺命,豈不是……?” 公孫鸛淡然道:“若然如此,那已算是天數。” 自此五人均不言語,心頭卻皆是一般黯然。 卻說黑力鐵姑追出三十丈外,一把抓住田歸林後領,怒道:“咱們堂也拜了,十數日前你已親口答應娶我爲妻,此事連江湖浪子這等人物均已知曉,此時若你還棄我而去,那我黑力鐵姑還有何面目再活下去?” 田歸林輕歎一聲,道:“鐵姑,咱們既是夫妻,有些話我卻不得不與你講。” 鐵姑道:“要講便講,你卻又逃作甚!” 田歸林道:“你脾氣暴燥,性格粗狂,那我也不去怪你。但有一句話。不知你是否聽說過?” 鐵姑道:“若是要搬書袋、吊人股,我鐵始自然不知,但我黑力鐵姑這近三十年也不是白活的,不知你問的是那一句話?” 田歸林道:“這卻是一句俗話……” 鐵姑哈哈大笑道:“既是俗話,我鐵姑定然是知道的了,相公但講不妨。” 田歸林道:“俗言道:山外有山,人上有人……” “這句話我三歲時便聽家母講過,不知此時相公如此說話,究竟是何用意!” “據我所觀,‘四達’中的特達法達兩人,若僅以內力而論,均不在胡大俠和童少俠之下,而伊達細達的輕功,放眼當今天下武林,只怕也無幾人能及。” “這我卻有些不信,咱們這便回去與他們問個明白如何?” “不用問了,否則童少俠和青青姑娘也不會不如約等咱們的。” “相公是說——?” “依我所看,縱是‘四達’合力。恐怕也頂不上他們主人。” “你說阿鸛?” “如我所料不差,公孫鸛的武功已臻化境,縱是昔日太陽叟東方聖複出,他二人也可一較短長。” 黑力鐵姑正欲開口,忽聞田歸林驚“咦”了一聲,失聲道:“苦煞糊塗!”言畢一指左側。 黑力鐵姑順目望去,果見二十丈外有一人手持熟銅棍,正然獨行,口中兀自喃喃自語,也不知他說些什麽。 卻不正是與他夫妻倆進過相的苦煞糊塗卻又是誰! 當下二人飛奔過去,黑力鐵姑八十余斤重的鐵杖沖糊塗頭頂當頭便用,卻被田歸林劈手阻住。 鐵姑正愣神間,卻見田歸林抽出腰間精鋼所鑄鐵算盤來,揮手之間,十數粒算盤珠予已飛數打中胡徐調身要穴。 見糊塗委頓於地,鐵姑方自轉過神來,道:“還是相公這招高明,此時獨孤公子陷身于愁煞裴文韶之手,咱們將苦煞糊塗活捉,大可與裴文韶做做生意。” 田歸林口上不說,心頭卻知黑煞四星之四殘狠毒,江湖中無人不知,就在四日之前,愁煞裴文韶爲挾走獨孤樵,竟連他拜弟糊塗的性命也可置之不屈,鐵姑所說的“生意”,那是萬萬談不成的。 正思忖間,卻聽鐵姑道:“糊塗你怎的還沒死?” 糊塗茫然道:“我沒死。” 他雖身周十還道要穴被扶等於打中,卻未被打中啞穴,故尚能開口說話。 田歸林道:“當日裴文韶挾走獨孤樵,竟連你的性命也不顧,你們這拜把兄弟,可拜得當真……” 苦煞糊塗雙目之中,倏期間閃過一絲怨毒之色,渙然道:“田當家的,算我胡徐當初瞎了眼,四月前江湖浪子雖未取我性命,但此時如你爽爽俠快的給我糊塗一個了斷,縱是到了陰苦地府,我糊塗也會感說不盡。”稍頓又道:“我苦煞糊塗縱是變成厲鬼,也總饒裴文韶不過!” 他們自是不知,如此時糊塗到了陰曹地府,最先看到的,恐怕便是愁煞裴文韶了。 聽糊塗如此言語,田歸林心頭也覺惻然,當下道:“既知如此,何必當初。此時老夫如要取你性命,那自是舉手之勞。但佛家有言: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又一言: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我這便放你一條生路。望你自今而後,勿再爲惡江湖。” 言罷順手解開了糊塗被封穴道。 糊塗站起身來,怔怔的看著田歸林。 鐵姑惑然道:“相公,咱們真的要饒過他嗎?” 田歸林輕歎一聲,並未多言。 卻聽糊塗道:“我苦煞在江湖中的名聲,端的不怎麽高明,饒命之恩,我是不會說謝字的,但當初我與裴文韶同時投入只聖盟麾下,對此盟中之事,到也略有所知,如田當家的忍借一步說話,我倒可與你二人分說一二,也好比你們白道中人有所提防。” 田歸林拱手道:“多謝。” 當下三人席地而坐,苦煞糊塗沈吟良久,才道:“此盟聲勢之壯,尤在當今天下第一大幫丐幫之上。” 田歸林駭然一驚,鐵姑卻道:“你少吹牛!複聖盟盟主千佛手任空行,武功雖也算了得,但當日在泰山絕頂,還不是一棒被當今丐幫幫主布袋和尚打了個半死不活……” 田歸林截口道:“鐵姑休要多言。” 苦煞糊塗只看了鐵姑一眼,又自顧道:“任空行雖是盟主,鐵鏡和金一氓分在二副盟主,但此盟共分內處各三堂,內三堂分爲黃紅藍三色,外三堂分著綠青紫三色,黃堂堂主複姓西門,單名一個‘離’字……” 忽聞田歸林驚“啊”了一聲。 糊塗接著道:“西門離早年有個名號,叫做東海獨行泉,其‘天罡旋’內功,縱是身任盟生的任空行,也對他怵上三分,而紅衣堂主赤發仙姑卞三婆,她的一雙金鈎,使得出神入化,若論真實功夫,大約也只出任空行略遜半籌……” 鐵姑又自言道:“我不信我不信!若那赤發仙姑卞三婆的武功只比任空行略遜半籌,那豈不比鐵鏡還要強上幾分,爲何她不做副盟主……” 田歸林怒道:“鐵姑!” 鐵姑一愣,又聽糊塗道:“藍堂堂主歐陽釗以病諸葛爲自詡,武藝倒是一般,然自其師兄賽諾葛歐陽明失蹤之後,論機關陣式設置之術,只怕放眼天下,更無一人能出其有者。” 田歸林插言道:“若老夫所料不差,複聖盟總堂之設施,定是出自此人之的了?” 糊塗點點頭,又道:“所以縱是憑實力白道群雄能與複聖盟分庭抗紮,若要直搞黃龍,那卻是斷斷不能,因其總堂內部機關重重,便有千人誤闖入內,也會連對手是誰也未看見便已被困死了!” 田歸林駭然點頭。 糊塗道:“外三堂主分別爲銀鈞仙子溫玲玉,活李廣震天宏和冷彌陀南宮笑。” 田歸林道:“李廣震天宏和冷彌陀南宮笑,一人甩袖手簡明百步穿楊,一人以快刀名揚天下,數十年敢便是武林黑道上會人聞名色變的人物,老夫雖未親眼見過,其名頭倒也是聽說過的,只是那銀鈞仙子溫玲玉,聽名號似是位女子,怎的老夫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曾有這樣一號人物,且在複聖盟中職位反倒在震天宏和南宮笑之上?” 糊塗道:“不僅是位女子,而且年紀只有個八九歲。” 田歸林道:“這就怪了,縱是老夫孤陋寡聞,也……” 胡徐淡然道:“那倒沒啥奇怪,因爲她便是赤發仙姑卞三婆的徒弟,雖身居高位,武功倒也不怎麽高明,只比……” 一語未了,忽聞十丈開外一人咯咯笑道:“本姑娘的武功固然比不上公堂堂主冷彌陀,但要取你三人性命,卻已是足夠的了。” 語音落盡,一紅一綠兩位女子已飄然而至。 正是毒蠍子辛冰和銀鈞仙子溫玲玉。 鐵姑當即“騰”地立起身來,高聲道:“姑奶奶偏不信你這兩個小丫頭有何本事,竟這般口出狂言!” 辛冰卻轉向銀鈞仙子溫玲玉笑道:“姐姐忽然不想殺這個人了。” 溫玲玉也自笑道:“小妹也有同感。” 鐵姑本性直魯,當下哈哈大笑,一揮手中臣在鐵杖,道:“你們是怕了我這傢夥了麽?” 辛冰與溫玲主對視一眼,笑道:“那倒不是。” 鐵姑奇道:“卻是爲何?” 溫玲玉一本正經地道:“本姑娘和辛姐姐的意思是想將你帶回去給金哥哥,給他個教訓。” 鐵姑大咧咧地道:“那金哥哥隨時欺負你們,是也不是?那時吧,姑奶奶就在這兒等著,你們去騙了他來,讓他吃姑奶奶一杖!” 辛冰和溫玲玉一齊咯咯媚笑。 鐵姑道:“你們笑什麽?” 辛冰道:“哥哥見了你,一定會大吃一驚。” 鐵姑大爲得意地道:“那是自然。” 溫玲玉道:“不錯,一驚之下,他定然三日之內再不敢沾女人的邊了。” 鐵姑又奇道:“什麽叫‘沾女人的邊’?” 辛冰道:“說得直接點,便是與女人在床上死纏爛打,因爲金哥哥雖功夫了得,卻總以爲凡女人皆是嬌柔溫軟的的。” 言罷又咯咯媚笑不已。 鐵姑一奇更甚,又問道:“死纏爛打姑奶奶倒是不俱,但爲何……爲何要在床上?” 辛冰和溫玲玉一愣之下,頓即笑的直不起腰來。 田歸林見狀心頭一驚,以詢問的目光看了糊塗一眼。 糊塗淡然點點頭,道:“毒蠍子辛冰,銀鈞仙子溫玲玉。” 田歸林陡然大駭,他雖從未見過此二人,溫玲玉之名也是方才聽說,但毒蠍子辛冰之淫蕩狠毒,卻是早已聽聞過的。 此時她們口中的“金哥哥”,自然是指天下第一采花大盜玉蝴蝶金一氓無疑了。 鐵姑正欲再問溫辛二人因何發笑,卻見田歸林“騰”地站起,且已抽出腰間精鋼算盤,沈聲道:“姓辛的和姓溫的! 老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號稱鐵運算元田歸林的便是,雖武藝不濟,今日說不得也要拼了這條老命,爲江湖除掉你這兩個小賤貨了!” 溫辛二人止住笑聲,對視一眼,又一齊搖搖頭。 田歸林沖天狂笑,道:“縱是老夫技藝低微……” 辛冰截口道:“你武功固然低微,但我和溫妹妹搖頭的意思卻是指你如此瘦弱,實在是毫無興趣。” 鐵姑怒道:“我家夫君縱是武藝再低十倍,也不許你們辱沒於他!你們既如此說話,姑奶奶絕不再出手幫你們懲制什麽金哥哥了!” 這下可輪到溫二女大奇了,竟同聲笑道:“你家夫君?!” 鐵姑道:“不是我家夫君!莫非還會是你家夫君不成,哼!” 田歸林忽然暴喝道:“鐵姑休再多言!” “言”,自出口,數十粒算盤珠子已盡數打出,疾射溫辛二女的身要穴! 田歸林自思此二女陰損淫濺,若論真實功夫,要取他夫婦二人和苦煞糊塗性命絕非難事,故爾倏然出手,陡施暗算,雖殊不光明正大,但對溫辛二人,倒也用不著講什麽江湖道義。 他已運足八成力真力,料想定能一舉奏功,孰知大謬不然,他的鐵算盤珠子甫一射出,但見眼前陡現一片紅“霧”。 只聞“叮叮”數十聲之後,紅“霧”自然散盡,然他的數十粒鐵算珠子,也盡數掀起於地。 而溫辛二女,依舊笑吟吟地立於原地。 自然是毒蠍子辛冰的劇毒鐵砂,將田歸林的珠子全部擊蕩了。 變起倉促,而又如此準頭奇佳,饒是田歸林這老江湖,也已極震驚當場。 便聽溫玲玉道:“我們早說過你不行的,你信不信,這下你還有何話可說?” 田歸林並未吭聲,卻聽苦煞道:“我糊塗本該是死過數次之人了,對死之一字。倒也不怎麽放在心上,只請辛姑娘和溫堂主手下留情,放過這兩人如何?” 辛冰在複聖盟中未兼何職,但她是盟主之義女,是故苦煞糊塗倒把其姓提于溫玲玉之前。 辛冰聞言道:“要饒過他們嘛,倒也不是難事,只是……” 一句話尚未說完,早聽鐵姑暴喝道:“原來你們不是好人,且看姑奶奶需不需要你們饒命!” 話音落時,早以八十餘斤重的巨大鐵杖,使出家傳絕技“三十六路伏虎降魔杖法”,攻了上去。 鐵姑天生神力,舉重若輕,但聞鐵杖卷起嘯嘯風聲了威勢煞是驚人,溫辛二女不敢以硬碰硬,只是一味閃身遊鬥。鐵姑的一根巨大鐵杖,竟連她們衣袂也難沾上,直氣得她嗷嗷怪叫。 辛冰見鐵蛄武功與她和溫玲玉聯手相比差遠甚,也不以淬毒鐵砂傷人,只想捉了她去讓金一氓大吃一驚,戰圈之內,一時竟成了似是“二貓戲鼠”之局。 溫玲玉見辛冰不發毒砂傷人。自早知其心頭所思,不禁暗笑道:金哥若是見天下竟有這等粗壯豪猛的女人,那表情一定有趣得緊!故也不便絕招讓鐵姑傷于銀鈎之下。 田歸林愣怔半晌,猛然間醒悟過來,暗道不好,若鐵姑真被這二淫女捉了交給金一氓。卻不知要遭受多少奇恥大辱!當下暴喝一聲了舞精鋼算盤,也自加入戰團。 如此越過得十數招,雖田歸林夫婦二人聯手,溫辛二女對付他們仍是遊刃有餘。 苦煞糊塗卻淡然立於原地,似是孰勝孰敗與他並無關聯一般。 過得二十余招,辛冰忽然道:“溫妹妹,這田老兒子咱們毫無用處,且先將他廢了再說。” 溫玲玉笑道:“姐姐說的是。” 猝然間一個側身,將右鈞交與左手,右手食指候然點出! 此時田歸林的精鋼算盤正被溫玲玉雙鈎來住,斷未料到會有此變,待溫玲玉陡然換招,其人連帶兵刃直往前沖,格式既老,空門大田,期門穴正被溫玲玉纖纖食指點了個正著!人已“砰”,然倒地。 鐵姑見田歸林受制,心頭大震,刹那間恰若一隻暴怒雌虎,怪叫連聲,竟招招使出同歸於盡打法,一時倒迫得溫辛二女連退了四五步 正酣鬥暗,忽聞頭頂上連續傳來兩聲“好”中。 衆人正錯愕間,忽見眼前已飄近一團淡黃色的影子,觀其身法,端得快逾閃電,當下三人駭然罷鬥。 辛冰一觀之下,竟失聲道:“你?!” 那人淡然一笑道:“方才你們以二打二,我自不便出手,否則便於江湖規矩大大有礙了,眼下你們打翻了一人,咱們再以二打二。那卻公平得很,你看如何?” 未等辛冰開口,溫玲玉早怒道:“你是何人,竟敢管你家姑奶奶之事?!” 辛冰連忙拉扯溫玲玉衣袖。 卻聽那身著淡黃色長衫、手持一併摺扇,年的三十有餘的那人淡然道:“小丫頭口沒遮攔,大爺並不怪你,但你若再這般凶霸霸的說活,當心大爺把你捉了去做愁煞裴文韶的老公。” 溫玲玉一指黑力鐵姑,咯咯笑道:“你若再自稱大爺一聲,本姑娘便把你抓了來做她的老公。” 那人面色一沈。 辛冰連忙道:“我這妹子不知閣下便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飛天神龍,還望萬大哥勿要生氣才好。” 溫玲玉陡知此人便是江湖中人人均頭痛的飛天神龍萬人樂,頓即不敢再出口多言。 飛天神龍見狀道:“既是你毒蠍子辛冰求情,我不再怪她也就是了,但咱們現在是否可以公公平平地打上一架了?” 毒蠍子辛冰自忖縱是合她與溫玲玉二人之力,一旦飛天神龍用上摺扇,也是敵他不過,更何況身旁尚有一狀似暴怒雌虎,手持八十餘斤重巨大鐵杖的黑力軼姑,她們縱是拼命相搏,也斷斷討不了好去。 當即道:“萬大哥的手段,小妹在秦山絕頂早已領教過了,小妹是斷斷不敢與萬大哥動手的,今日小妹自忖並未得罪萬大哥,溫妹妹得罪之處,小妹已代她謝罪過了,若萬大哥有何所求,敝姐妹兩無不進從。” 飛天神龍道:“既是如此,你們這便離開此地。”言語間用手一指苦煞糊塗,接著道:“但此人卻得留下,我有話要對他說。” 溫玲玉猶豫道:“這——?” 方倒出一個“這”字,卻又被辛冰一扯衣袖,截口道:“此人乃本盟叛徒,敝姐妹倆的意思,本是要擒了他回總堂淩遲處死或就地正法,但既是萬大哥相求,小妹答應你也就是了。” “了”字出口,早拉溫玲玉飛奔而去。 待她二人身形已逝,飛天神龍才一指苦煞糊塗,厲聲道:“你給本大爺滾過來!” 苦煞糊塗依舊面色談然地道:“萬人樂,你有話就講,走路嘛,苦煞倒是會的,但若論‘滾’,請怨我糊塗卻是不會。” 飛天神龍大怒道:“你找死!” 糊塗道:“在下本該是已死過多次的人了,閣下若用‘死’來嚇我,那卻是大錯而特錯了。” 飛天神龍突然沖天狂笑道:“好!算你是條好漢,我萬人樂也不爲已甚,只問你幾句話,你只需據實回答,我飛天神龍定要再饒你一次性命。” 苦煞糊塗只靜靜地看著萬人樂,並未出聲。 飛天神龍道:“我知你與愁煞裴文韶是拜把兄弟,而陸小歪將獨孤樵交給了愁煞,此時裴文確身何處,你總該知曉的吧?” 糊塗談然道:“我與裴文韶早恩斷義絕,此時在下也正要找他算算帳呢。” 飛天神龍奇道:“你說什麽?” 糊塗道:“你又說什麽?!” 飛天神龍道:“我是說大爺現在就欲找到他剝皮抽筋!” 糊塗大笑道:“那咱們可真是同路人了。” 飛天神龍一奇更甚,問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苦煞糊塗略作沈吟,才將他與裴文韶之間的諸般過節緩緩道出。 飛天神龍聽罷道:“我爲什麽要相信你的話?” 苦煞糊塗道:“因爲我說的是實話,你若不信,盡可問問他們。” 言罷指了指田歸林和鐵姑。 期門穴本是人身三六道死穴之一,方才田歸林此穴被點,幸得他內力不弱,加之溫玲玉百忙之中也未能使盡全力,人雖昏迷過去,卻未當即斃命,待溫辛二女一走,鐵姑便仗著與他推血過宮。飛天神龍與苦煞糊塗和一番對話,他夫婦二人倒是恍若未聞。 聽糊塗這般說話,飛天神龍不禁將目光轉向田歸林夫婦,恰聞田歸林輕歎一聲,緩緩睜開眼來。 飛天神龍一言不發,過去以右掌頂住田歸林背心,將內力緩緩輸入。 鐵姑大駭道:“你幹什麽?!” 飛天神龍道:“田當家的此時太過虛弱,在下正助其康復,並無絲毫惡意。” 鐵姑看看糊塗,見糊塗緩緩點頭,雖心中仍覺惑然,卻不便多說什麽。 過得少傾,但聞田歸林道:“多謝閣下相助。” 飛天神龍淡淡道:“我助你儘快復原,並非施恩於你,不過想問你幾句話罷了。” 田歸林道:“閣下有話但講不妨。” 飛天神龍當下將苦煞糊塗方才之言復述了一遍一然後道:“是真的嗎?” 田歸林尚未開口,鐵姑早高聲道:“那是再真也沒有了,象他們這樣的拜把兄弟,天下只怕再也尋不到了!” 待鐵姑話音甫落,忽聞飛天天神龍暴喝道:“何方鼠輩!還不快快給大爺滾出來!你尚要躲到幾時?!” 田歸林夫婦和苦煞糊塗均是一愣,卻見離他們不到二十丈遠的地方,猥猥瑣瑣成的從一塊巨石後轉出一虯髯大漢來。 飛天神龍又厲聲道:“滾過來!” 那虯髯大漢一步一趨的來到他們面前,顫聲道:“小的路經此地,恰見田大俠夫婦正與另兩位小人不識的女俠相鬥,小的不敢現身,方躲于那石之後,沒料後來……” 飛天神龍怒道:“少給大爺多嘴,我且問你,你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敢偷聽大爺說話!” 虯髯大漢道:“有勞大爺動問,小的乃山東‘黑風會’屬下,踐姓雷,名沖天,有個外號叫轟天炮……” 長天神龍哈哈大笑道:“轟天炮雷沖天!哈哈!閣下這名頭倒響亮得緊。” 雷沖天連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飛天神龍道:“大爺號‘飛天神龍’,你倒來了個‘轟天炮’,那豈不是要將大爺給轟下來麽?來來來,咱們這便比劃比劃,看你有何能耐將大爺轟了下來!” 雷沖天駭然色變,失聲道:“縱若再借小的一百個膽子,也斷斷不敢與萬大爺動手過招!” 飛天神龍道:“沒人能借膽子給你,大爺方才的話,你當是全都聽到的,我飛天神龍行事,你自不會沒聽說過,大爺今日反正是不會留你活口的了,你不比劃也是不行。” 雷沖天戰戰兢兢地道:“萬大爺的話,小的自然是聽到了,但若小的告知大爺愁煞裴文韶下落,大爺能否饒過小人一命?” 飛天神龍大喜道:“若你真能告知裴文韶下落,大爺非但不取你性命,反要請你大喝一頓。” 雷沖天連忙謝恩,隨卻道:“裴文韶死了。” 飛天神龍一愣,大驚道:“死了?!” 雷沖天道:“小的絕不敢撒謊,數日之前,小的在鄂西北竹溪鎮西香客棧,親眼看到愁煞裴文韶被一位不知姓名的大爺,用兩隻判官筆貫穿左右太陽穴,裴文韶當即斃命身亡了。小的若有半句虛言,便在家遭天遣!出門挨雷劈!” 飛天神龍失聲道:“鐵鏡!” 幾乎在同時,田歸林也失聲道:“判官筆!” 鐵姑奇道:“你們說什麽?” 田歸林道:“天下能在一招之間便取裴文韶性命,並使判官筆者,那便非鐵鏡莫屬了。” 卻聽飛天神龍“咦”了一聲,問雷沖天道:“你說那人是使兩支判官筆麽?” 雷沖天道:“是的,小的敢以性命作保!” 飛天神龍與田歸林對視了一眼,雖均未開口,但心頭俱是覺得古怪:鐵鏡所用的兵刃,歷來是一支判官筆。如此看來,雷沖天所說一招便取了裴文韶性命那人,倒不像是鐵鏡了。 但天下使一雙判官筆,且武功如此了得者,卻是聞所未聞。 他們自是不知,那一招便使裴文韶送命的,卻是在武林中只能算三四流角色、且神經已被鐵運算元田歸林嚇得失常了的點蒼天唐華。 田歸林倒只覺蹊蹺,問雷沖天道:“當時獨孤樵獨孤少俠與裴文韶在一起麽?” 雷沖天道:“沒有!” 田歸林又道:“你能肯定?!” 雷沖天拍著胸膛道:“這個的也敢以性命擔保!” 飛天神龍聞言則頓覺頭大如鬥——裴文韶一死,若與陸小歪相遇,卻叫他到何處找獨孤樵去! 何況依鬼靈子陸小歪那德性,到時他定然會反咬一口,就說“愁煞裴文韶本已教會了獨孤樵武功,他飛天神龍便殺了裴文韶滅口,並將獨孤樵藏了起來,使得胡醉童超之流全來找他萬人樂算帳,那卻是麻煩之極了!” 當下更不顧其他,飛天神龍起身便疾奔離去。自是爲著儘快找到獨孤樵,以防數月後無法向鬼靈子交待了。 田歸林夫婦看了雷沖天一眼,徑自離去。只有雷沖天一人在那兒大謝菩薩顯靈。 |
第22章
縱是得道高僧,要將能降福于人世的菩薩數完,只怕也還是不能夠。何況中原佛釋二道間之糾纏歷來便沒個完,除菩薩外,尚有不知幾多仙人真人,那就更難以數記了。 轟天炮雷沖天雖於釋佛二道一竅不通,其拿手好戲是攔路打劫,幹些沒本錢勾當,但僅擇迎老祖、藥師佛、彌陀佛、觀音菩薩乃至上老君和濟公活佛之類的“著名人物”,他倒世還能數出三四十個來。 然今日會他得以保全性命的,倒真與他所大謝的那些或登極樂或在九重天外身居高位的諸位大仙無關,若非湊巧得見裴文韶送命,他此時早成一具屍休了。 愁煞裴文韶生前作惡多端,死後只怕得入地獄,大受所謂小鬼折磨,那斷斷不是他的陰魂能救雷沖天一命的。 連雷沖天自己也沒能想到,否則他定會爲裴文韶大念超生經了! 見他咕噥個沒完,苦煞糊塗早大是不耐,當下怒喝道:“雷沖天!你要再叨嘮不休,大爺一棒便讓你永遠不能開口!” 雷沖天倒也聽話,當即不敢再勞動諸佛各仙,只駭然看著苦皺。 糊塗道:“那一招取了裴文韶性命之人是何形貌,給我細細說來!” 雷沖天連忙將點蒼天唐華的容貌細細形容了一番。 糊塗聽後略作思忖,忽然哈哈大笑。 雷沖天驚道:“大爺你笑什麽?” 糊塗面色一沈:“騙騙萬人樂和田歸林與傻鐵姑還可以,要騙本大爺,嘛,你卻還差的遠了!” 雷沖天連忙道:“小的斷斷不敢!” 糊塗道:“你所說那人便是早年號稱什麽‘滄洲上在雄’之一的點蒼天唐華,連他們龍頭老大一劍天路東南也敵不過我苦煞十招,唐華又怎能一招便取了裴文韶性命?” 雷沖天道:“小的絕不敢撒謊,當日……” 隨即將當日唐華雙筆貫穿裴文韶太陽穴的諸極細節道出。 末了又道:“憑小的這點兒敝末技行,竟連那唐華如何出手也未看待,還請胡大爺怨罪。” 胡徐道:“唐華出手果真快速絕倫麽?” 雷沖天討好地道:“果然有些古怪、那唐華雙目無光,似是瘋癲之人一般。” 糊塗點點頭,良久才道:“你們黑風會的龍頭老大是誰?” 雷沖天道:“敝會龍頭老大複姓尉遲,單名一個‘恭’字,複姓單田,爲人最是豪爽不過。咱們幹的雖是沒本錢買賣,但卻只劫那些爲富不仁之輩……” 糊塗截口道:“黑風會有多少人馬?” 雷沖天道:“百十號人,總也該是有的吧。” 糊塗道:“那尉遲恭我倒識得,若論武藝,大約可抵在下百餘招,咱們這便到山東如何?” 雷沖天大惑道:“這……?” 糊塗道:“我自知先前在江湖中名聲不佳,絕不會去搶了你們黑風會龍頭老大之位,此時黑星四煞唯我獨活,此番引貴會去爲尉遲恭打個主位,也還是可以的吧!” 雷沖天喜道:“胡大爺若肯屈尊,尉遲大哥定會喜之不勝!” 自此二人徑投山東,苦煞糊塗將諸般情由道了,尉遲恭性本粗豪,見糊塗確有悔過之心,便讓他坐了第二把交椅。連帶糊塗去的雷沖天,也在黑風會中撈到一個小頭目當當,此爲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卻說飛天神龍萬人樂回至早先將獨孤樵和裴文韶帶了去的藏身之所,見那已成焦炭的巨松已倒地才斷。不禁悲從中來。 他苦心孤道花了一年多心血所弄的隱秘居所,就此毀於一旦,偏偏裴文韶又命赴黃泉,除徒自傷悲暗在心裏將愁煞十八代祖宗操過一遍之後,還能再奈其何! 黯然呆立良久,飛天神龍忖道:“觀此巨松被毀之狀,不過數日之久,而裴文韶斷不敢公然帶首獨孤樵招搖過市。依獨孤樵本性,他定然還在這方圓百里的林海之中。” 忖罷飛掠上樹,竟與人猿相似,日復一日地在茫茫林海中找尋獨孤樵。 他卻哪里知道,此時獨孤樵已不叫獨孤樵,而叫“喬石頭”,正在崆峒山被以上賓之禮相待。 原來裴文韶毀了飛天神龍的隱秘居所,帶獨孤樵疾奔三日之後,囊中乾糧已盡,獨孤樵倒也罷了,反正野果野菜於他,皆與大魚大肉無異。而裴文韶卻習慣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早已口中淡出鳥來,便將獨孤樵藏於一山洞中,並點了他昏睡穴,自己則到處溪鎮弄酒弄肉,沒料一去便喪命于唐華判官筆下。 十二小時辰之後,獨孤樵穴道自解,醒來後只覺饑腸輾轉,又不見裴文韶在側,便自到洞補尋野果充饑。偏又讓他遇上了一個會武功的人。 “會武功的人真古怪”——獨孤樵向來便是這樣認爲的。 見那人一料蠶豆極大小的石子便將一隻麂子打死,獨孤樵便知他會武功。而那人陡見獨孤樵,只驚“咦”了一聲,竟不去撿自己的豬物,反倒奔至獨孤樵面前拱手作揖道:“崆峒派門弟子曹國沙拜見獨孤少俠!”言語間竟是一付喜不自勝之色。 獨孤樵愣得一愣,鑒於他一承認自己是獨孤樵便有人要“教他學武功”,更兼裴文韶說過不許他叫獨孤樵,當下便道:“你認錯人了,我叫喬石頭。” 曹國沙也是一愣,隨即便道:“獨孤少快說笑了,在下雖未能親睹獨孤少俠俠顔,但家師他老人家卻與敝先師伯一起曾與少俠有一面之緣,故而……” 獨孤樵截口道:“不管你怎麽說,反正我叫喬石頭。” 曹國沙惑然不解地看著他。 獨孤樵截道:“甚至你說的什麽崆峒啦、家師啦、或者先師伯啦等等之類是什麽東西,我也是一無所知。” 曹國沙面色倏變,沈聲道:“敝派雖不能與少林武當相比。 但在江湖中倒也略有名聲,至於家師,便是敝派當今掌門焦公名諱上‘石’下‘子’。” 獨孤樵奇道:“焦石子?倒與我喬石頭之中有些相近。” 曹國沙冷冷道:“獨孤少俠向來在江湖中俠名卓著,若僅只調侃在下,在下自不敢多言,但既辱及家師,我姓曹的縱然不濟,也只好請教少俠高招了!” 說到“少俠”二字,他故意提高聲音,其意不言而明: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不過浪得俠名爾! 偏獨孤樵不懂其意所指,又道:“我姓喬,你師父姓焦,這是同音;我名石頭,他名石子,那是同……” “義”字尚未出口,忽聞曹國沙暴喝一聲:“看招!” 言罷一拳擊出。 曹國沙武功本不甚高明,但運全力對付一個不會絲毫武功之人,那威勢便非同小可了。 但見獨孤樵有若紙蕩一般,被走得淩空飛出三丈,方才“砰” 然倒地。 曹國沙大吃一驚,急奔過去,方俯下身,便聞“哇”的一聲,獨孤樵狂噴出一大口鮮血,恰把曹國吵噴了個劈頭蓋腦! 曹國沙心頭大怒,撩起衣襟沫去臉上血迹,正欲離去,忽又忖道:“我崆峒派好歹也算是名門正派,如此重創一個不具武功之人,卻非本派弟子之所爲!” 當下強忍怒氣,操查獨孤樵傷勢。 一探之下,頓即大驚:這喬石頭離死不遠了! 不敢再作它想,抱起獨孤樵,直奔崆峒派總堂,心忖縱是以死相求,也定要求得師父他老人家以內力救活此人,勿要因我曹國沙一人而損了本派的名頭才好。 不一日,二人回到崆峒山,卻見本派戒備森嚴,若臨大敵一般。 曹國沙本是當今崆峒派掌門五丁開山焦石子的大弟子,一路倒無人阻攔,但待他離本派議事大廳尚有三十丈遠,卻被一年約四十的黑衣漢子阻住。 曹國沙急道:“萬師兄,愚弟有急事求見師父,還望……” 那黑衣漢子乃是崆峒派前任掌門“神拳無敵”焦礫子之首徒萬兆欣,武功遠在曹國沙之上,此時見曹國沙抱著一垂死少年,而面現焦急之色,當下冷冷地道:“掌門師叔正與人有要事,商議,囑咐爲兄無論何人拜山,均一列不得入內。” 曹國沙道:“此事有關本派聲譽,還望萬師兄……” 萬兆欣截口道:“掌門師叔此時所議之事,大約也不會不與本派聲譽有關,否則又何須如此慎重其事。” 神拳無敵焦礫子被黃世通假冒胡醉之名生生肢解,此事端的慘絕人寰,天下人人皆知。萬兆欣本是焦礫子之首徒,本以爲師父一死,這掌門之位非他莫屬,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焦石子觀師兄死狀之慘,其時又人人皆認定活活肢解焦礫子的乃是名揚天下的一代大俠胡醉,胡醉武功之高,萬兆欣自不可能不知,且自焦礫子死後,崆峒派便數五丁開山焦石子武功最高,爲報血海探仇,全派上下便推焦石子繼任掌門之職。 萬兆欣樂得作個順水人情,便也跪請師叔接任出門,只道一遇到胡醉,這掌門師叔必死無疑,他萬兆欣順理成章,便可坐上掌門之位了。 焦石子怎知萬兆欣心頭所想,憤然間便接了掌門之位,並派本脈弟子到江湖中找胡醉復仇,反把留守總堂照管全盤之重任交給了萬兆欣。 不料年餘之後,真相大白,肢解焦礫子的並非胡大俠,而是戴著面具充胡醉的丐幫長老黃世通。其時黃世通迷途知返,拜在少林方丈悟明大師門下,取了個法號無念。然焦石子居怒這下,一掌斃了黃世通,雖大仇得報,卻殊無喜意。之後黯然率了本脈弟子回歸本派。 五丁開山焦石子又怎知就在他率本脈弟子追殺胡醉的年余間,萬兆欣已在總堂恩威並施,將本派弟子十之八九收歸已用,早做好了接任掌門之夢! 沒料焦石子率出去追殺胡醉的弟子竟一個沒死,安然歸來,萬兆欣自忖只要掌門師叔存活一天,他無論人品武功俱是不如,要做掌門那是萬難。且焦石子若再活上個一二十年,屆時其大弟子曹國沙的武功,決不會在他姓萬的之下。順理成章,崆峒派掌門之位,對他萬兆欣來說仍是一枕黃梁,故他日夜所思的,便是如何儘快將焦石子及其一脈除去。 今日之事,當然也是他暗中促成的了。 曹國沙心知萬師兄武功遠強於他,更兼自己還抱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喬石頭,要強于奪路而過那是萬萬不能,當下急中生智,沖議事廳高聲道:“師父!師父!弟子曹國沙有急事求見!” 待他放聲高呼,萬兆欣意欲阻止已是不及,只目光中猝然露出一絲惡毒之色。 聲音甫甫落,便見議事廳門口出現了兩個人。 走在頭裏的,自然是五丁開山焦石子,他身後那年約七旬、身著一襲青衫、腰懸一雙竹簡之老者是誰,曹國沙倒不認得,只是心頭微驚:觀那老者情狀,武功似遠在師父之上,也不知他們方才談了些什麽,若真是有關本派聲譽而又極其機密之事,那自己卻真是太過孟浪了。 正思忖間,卻見焦石子沈著臉冷冷道:“國沙,你鬼嚷嚷些什麽?”言語雖至爲冷漠,卻無絲毫怒意。 曹國沙道:“師父,弟子……” 忽見五丁開門焦石子面色陡變,似是大覺驚異,然只刹那之間,便又恢復原狀。 曹國沙又道:“師父,弟……” 這回連“子”字也未能道出,便聽焦石子厲聲道:“還快給我滾回你自己的居所去!爲師少頃自會來與你算帳!” 其餘三人均是一愣,曹國沙更是不明所以,但見師父發怒,只得唯唯咯咯的應了聲“是”,攜著獨孤樵回自己居所去了。 就在曹國沙轉身之時,焦石子身後的青衣老者對萬兆欣使了個眼色,萬兆欣輕輕點了點。 焦石子過轉身去,對青衣老者道:“震前輩請!” 那青衣老者似根本並未將五丁開山焦石子放在眼裏,當下淡然道:“請!” 當下二人複入議事廳內。 且說曹國沙回到自己居所,將獨孤樵平放於床,俯身探其脈膊,只覺他氣息微弱,少頃便有性命之厄,心頭不同大急。 正惶然不知所措之間,卻聽門外忽然傳來萬兆欣的聲音:“曹師弟如此惶急。不知究竟是因何事?師兄我能否助一臂之力麽?” 也不等曹國沙回話,他已徑自大咧咧進入室內。 曹國沙見狀指了指躺在床上的獨孤樵道:“此人名喬石頭,並不會絲毫武功,卻被師弟我一舉打成重傷,我好歹也是江湖上一大名門正派弟子,如此恃武欺人,若傳出江湖,與本派名聲大是有礙,幸得他論時尚有一絲氣息,姑師弟急欲求掌門師尊以內力爲其療傷。” 萬兆欣看了一眼獨孤樵,見其頭髮僅數才長短,當即笑道:“此人非僧非俗,定是瘋癡之輩,如此山野村夫,縱是再打死他一二個,也對本派名聲無礙,師弟倒不必如此著急。” 曹國沙黯然無話。 萬兆欣又道:“只是此人既不會絲毫武功,師弟你卻下這般重手作甚?” 曹國沙道:“師弟與他善言說話,他卻自說自己姓喬,與掌門師父之姓同音,而他名石頭,家師名石子,與又是同義,如此辱師父,師弟還以爲他有何了得,竟不把敝派看在眼裏,故而一出手便運足全力,沒料他不會絲毫武功,而敝師弟之內力沒有達到收發隨心之境甚遠,故而造成如此之局。” 萬兆欣笑道:“區區小事,師弟倒個必在心上,便讓他死了也罷。” 言罷步出屋去,竟似什麽事情也沒生一般。 曹國沙不以師兄之言爲然,卻也束手無策。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五丁開山焦石子急匆匆奔入屋內,曹國沙見狀當即跪下道,“師父!弟子不慎將此人擊成重傷,而他不會絲毫武功,尚請師父降罪!” 焦石子卻不理他,只轉身將門關嚴,才複轉身扶起徒第,道:“你爲本派立下如此奇功,師父怎會怪你。” 曹國沙不明其意,還道師父在說反語,複又跪下,凜然道:“弟子自知罪該萬死,此時便請師父一掌將……” 焦石子一把將他從地上抓起來,指著獨孤樵道:“你可如他是誰麽?” 曹國沙道:“他是喬石頭。” 焦石子笑了笑道:“就算他是喬石頭,你也確爲本派立了一大奇功。” 曹國沙奇道:“請恕弟子愚魯,不明師父之意。” 焦石子又道:“方才你萬師兄來過此屋,是也不是?” 曹國沙道:“是的。” 焦石子微微色變,問道:“你也說此人姓喬石頭麽?” 曹國沙點頭稱是,焦石子喜道:“那就好了,爲師這便替此人療傷,若是你萬師兄再來,你便說爲師替此人療傷,也僅是以本派聲譽爲念。” 曹國沙雖不明所以,卻大聲道:“多謝師父!” 言罷立于門口替師父護法。 直過了一個時辰,焦石子才將雙掌從獨孤樵背心移開,長呼了一口氣,才露喜色地道:“這下好了。” 而獨孤樵“哇”的一聲啦出一大口汙血,面色也漸漸傳紅。 焦石子又道:“國沙,你仍爲爲師護法,一盞茶時分之內,不許任何人步入此屋五丈之內。” 曹國沙知師父內力消耗過甚,急需運功調息,當下肅然應了,依舊立于門口,全神戒備。 不料只過了大半盞茶時分,萬兆欣和那個腰懸雙筒的青衣老者聯袂而至,尚有七八丈遠,曹國沙早高聲道:“萬師兄!敝師父正動功調息,請你們稍候再來。” 萬兆欣笑道:“然此時本派弟子除掌門師叔和你之外,已全部聚於議事大廳,師叔身爲掌門,若無他去主持大局,卻是有些不妥。” 曹國沙也自奇道:“萬師兄,本派究竟有何大事,竟要將全派弟子盡數招集?” 萬光欣指了指嶴側的青衣老者,道:“師弟可知這位前輩是誰麽?” 曹國沙道:“師弟孤陋寡聞,倒是不知這位前輩是何方高人。” 便聽那青衣老者狂傲地道:“你確是孤陋寡聞得緊,連老夫活李廣震天宏之名也不知曉,難怪只會拳打不具武功之輩!”言罷哈哈大笑不已。 活李廣震天宏成名於數十年前,若論輩份,倒比當今崆峒派掌門五丁開山焦石子還高,曹國沙不知其名,本是情理中事,但聽他如此說話,也不禁心頭惱怒,當下也大笑道:“在下雖然誤傷了不會武功之人,但卻還知做人不可太過無理。” 震天宏面色一沈,忽見五丁開山焦石子此時已緩緩步出屋來,淡然道:“萬師侄,你未免也太操之過急了吧!” 萬兆欣道:“掌門師叔身體康健,師侄甚是喜歡,但……” 焦石子哈哈大笑道:“你果然甚是喜歡嗎?敝先師兄有你這般一個好弟子,我這做師叔的也是歡喜得緊!” 卻聽震天宏道:“焦掌門,你師叔侄二人這般相互推祟,何時是了,倒不如咱們這便到議事廳去,聽聽貴派衆弟子究竟如何說話。” 焦石子淡笑道:“好說!好說!” 轉向曹國沙,又道:“國沙,咱們這便走吧。” 四人一步入議事大廳,但見人頭攢動,崆峒派屬下百余名弟子,果然齊聚廳內。 焦石子面色漠然,徑直走到南面掌門主位坐下,活李廣震天宏也大咧咧的到西面首位坐下,而萬兆欣和曹國沙則分立于衆師弟之前左右 五丁開山焦石子沈聲道:“衆弟子們聽著,此人姓震,名諱上‘天’下‘宏’,數十年前,確實於本派有恩,但此時江湖上忽然出現了個叫做‘複聖盟’的組織,其盟主便是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首的千佛手任空行,姓震的卻是此盟青衣堂堂主,日前他忽然光臨本派,強要本報加入複聖盟,本掌門自是一口回絕了,今日他和萬師侄將衆弟子招至此間,本掌門事先並未知曉,眼下事已至此,便請諸位弟子自拿主意吧。” 說到“此人”二字之時,他指了指震天宏,待他話音落盡,整個大廳內頓即鴉雀無聲。 焦石子見狀又道:“本派自創派至今,已超百年之久,我焦石子忝爲當今掌門,絕不敢愧對列祖列宗,若有……” 震天宏截口道:“焦石子,貴派掌門信符,如若老夫所料不差,當是《七傷拳譜》吧?” 焦石子道:“是便如何?” 震天宏道:“也沒什麽,只是貴派皆日掌門信符,被‘東海毒行梟’西門離從令師‘龍虎追魂’束九均手中盜走,是誰助令師在你崆峒山西南平掠城外將它奪回的?” 焦石子依舊淡然道:“敝掌門方才開口時,便言明昔年你曾有恩於敝派。” 萬兆欣插言道:“掌門師叔,震前輩既于本派有如此大恩,今日前輩既中所相求,咱們又何必徒背那知恩不報之名。” 焦石子忽然暴喝道:“既有本掌門在此!還輪不到你萬兆欣說話!” 沒料他這一聲暴喝,竟使寂靜的大廳頓時喧囂。 廳內百餘名崆峒派屬下弟子,倒有過半高聲道:“換掌門!換掌門!……” 良久,震天宏才開口道:“貫派之事,我姓震的本不便干預,但既貴派弟子十之六七更希望更換掌門,只怕五丁開山你這掌門人做的並不高明。” 他雖聲音不高,但卻是以內家真力逼出,廳內雖人聲鼎沸,卻人人俱覺震耳,其內力之高,端的非同小可。 焦石子冷笑一聲,道:“你既自著不便干預敝派之事,那我這掌門做的如何,卻與你閣下並無關聯。”隨即提高聲音續道:“本派弟子聽著:若有願背叛本派列祖列宗,甘願追隨震老兒到‘複聖盟’升官發財的,我焦石子絕不相攔!但若心中尚存‘崆峒’二字者,更是拼了性命,咱們也與震老兒周旋到底!” 忽聞曹國沙暴喝一聲:“襲師弟!馮師弟!魏師弟!你們……你們還是人麽?師父待咱們恩重如山,你們卻爲圖一己之富貴,甘願做爲本派叛賊!” 原來自“龍虎追魂”束九均死後,將掌門之位傳給了大弟子“神拳無敵”焦礫子,焦礫子只有焦石子一個師弟,二人相處甚是和睦,爲使本派發揚光大,各自廣招門徒。焦礫子共收了六十余名弟子,焦石子之門徒也有五十餘人之多。焦石子本無覬覦掌門之位之心,兩脈弟子倒也相處安然。不料焦礫子猝死,焦石子悲憤中匆匆接掌門戶,率本脈四十余名弟子下山追殺“胡醉”。 然近二十年相處,焦石子對師兄的大弟子萬兆欣之脾性自不會絲毫不知,故留下本脈弟子十數名在崆峒,爲的僅是本派勿要自生內亂而徒惹人笑話。不料就在這年余間,萬兆欣已將這十數名掌門師叔之弟子盡數收歸麾下。曹國沙口中的襲馮魏師弟,便是那十數名弟子中武功最高者。 卻聽焦石子淡然地道:“人各有志,卻也怪他們不得。國沙,你過來,爲師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曹國沙連忙應了,卻依舊怒視了本脈那十數名追隨萬兆欣的師弟一眼,才走到師父面前,肅然道:“師父但有所命,弟子縱是粉身碎骨,也要和這幹叛賊周旋到底!” 焦石子道:“你附耳過來。” 曹國沙依言附耳過去,卻聽師父聲若蚊蠅地道:“真的《七傷拳譜》在那喬石頭身上,稍後戰事一起,你速帶了喬石頭乘亂離去!算是爲師求你了!”曹園沙正自一愣,忽聞師父又提高聲音道:“這叫以己之短繞敵之上,以己之長攻敵之短,這本是兵家之大計,咱們今日也不妨用它一用。” 震天宏大笑道:“焦老兒,到此時你才面授機宜,只怕爲時已晚了吧!” 焦石子凜然道:“我崆峒派縱是自今日起自江湖中除名,在下身爲掌門,也決不敢墮了本派名頭。” 震天宏道:“這你可大錯特錯了。”一指萬兆欣,續道:“待他接在掌門之後,頓時便身兼二職。第一嘛,卻仍留守崆峒山做貴派掌門;第二職則是我複聖盟青衣堂屬下舵主。”言罷又乾笑幾聲。 焦石子也不睬他,轉頭對萬兆欣道:“萬師侄,我知你欲做本派掌門由來已久,近兩年來爲報師兄之血海深仇,師叔我十日中倒有七日不在本報,這掌門做得也確實有些不象話,如今事已至此,師叔便把這本報掌門信符送了給你,還望你好自爲之。” 此言一出,萬兆欣自是大喜。焦石子一脈弟子則盡皆色變。 卻見焦石子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其狀淡黃且縐,封皮上駭然寫著《七傷拳譜》四字! 焦石子捧著它,右手微微有些發顫。 萬兆欣連忙道:“既蒙師叔垂青,師侄感恩不盡!” 焦石子淡然道:“此譜歷來便是本派鎮派之寶,本派也因它而在江湖揚名立萬。然數百年來,本報歷代掌門,均無一人敢將它練至八成者,萬師侄可知是因何緣由麽?” 萬兆欣大惑道:“還望師叔示下。” 焦石子輕輕翻開首頁,道:“若欲人,先必自傷,這八字真訣,乃是本派創派祖師爺臨終之前,臨時加上去的。然本派祖師爺縱是一代武學奇人,也僅只將它練至九成,便即身受其害。因而在他老人家之遺命中,便令本派後代歷任掌門,斷不可將此譜練超八成!” 連震天宏聽及此處,也不禁心頭微驚。 便聽焦石子又道:“此譜之博大精深,端的非同小可,若真能有人能將之練至八成者……哼!” 稍頓續道:“師叔資質愚魯,只將此譜練至三成,縱是敝師兄,也只練至四成。” 衆人驚“啊”了一聲,心頭各自忖道:焦礫子師兄弟倆均僅將此譜所載武功練至三四成,武功便已可算是江湖一流好手了,若將它練至上七成抑或八成,豈不是無敵於天下了麽? 衆人正思忖間,果聽焦石子又冷冷道:“如若本掌門能將此譜練至七成抑或八成,別說區區一個震天宏,縱是千佛手任空行那魔頭親至,本掌門又何俱於他!” 震天宏冷吟了一聲,尚未開口,便聽焦石子又道:“你用不著使出這般嘴臉,早年先師僅練至六成,如若公平相鬥,閣下自信能勝得過敝先師麽?” 震天宏失聲道:“束九均果然只將《七傷拳譜》練至六成麽?” 崆峒派弟子見狀,均知這武功了得的震天宏,最多也只能與他們先師祖打個平手,而先師祖“龍虎追魂”束九鈞僅將本派神功練至六成!不由人人俱對《七傷拳譜》悠然神往。 焦石子點了點頭,隨即凜然道:“先師名諱,還不配你震天宏大呼小叫!” 焦石子本存必死之心,此番話他雖是對萬兆欣所言,其意卻是故意告知曹國沙的。 只可惜曹國沙性本直魯,一時竟聽得如墜五里霧中。 焦石子又道:“萬師侄,你可聽明白了,友才震老兒已言明,你雖歸屬複聖盟,卻依舊是我崆峒派掌門,創派祖師之訓,你卻不可不聽!” 萬兆欣心道:“待我將《七傷拳譜》練至七八成時,震天宏早不是我對手了,到時只怕那青衣食堂主甚至盟主副盟主之職,也……哈哈!” 當下連忙道:“祖師遺命,師侄豈敢不聽!” 卻聽焦石子歎道:“唉!本派神功,天下竟無一人能將它練得功成圓滿,否則便會五腑經脈自傷而亡,端的令人傷感。” 萬兆欣假惺惺地道:“本派神功既是練至八成便可無敵於天下,咱們又不似東方聖那般有稱帝武林之心,掌門師叔倒也不必徒自傷悲。” 焦石子淡道:“萬師侄既如此說,我這做師叔的便放心了。 本派這神功秘訣,你這便拿去吧。” 言罷右手微揚,已將《七傷拳譜》抛向萬兆欣。 焦石子手下四五十名弟子齊叫道:“師父不可!” “可”字出口,已有十余名弟子飛身過去,想要截往那《七傷拳譜》。 焦石子阻之不及,不由心頭大駭。 但聞“噗噗噗噗”數聲,那十余名弟子已盡數倒地。 每人的左胸上,駭然插著一支尺長袖箭,僅露出不及一寸的箭羽來! 而震天宏右手甩出袖箭,左手一抄,已將那《七傷拳譜》接在手中。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焦石子的十余名弟子固然喪命當場,而震天宏的左手中,卻落下數百片紙屑來! 場中百餘人,俱是人人色變。 但見焦石子一指地上屍首,冷冷地道:“震老兒!咱們這筆帳如何演算法?” 震天宏冷笑一聲,也指了指地上紙屑,道:“焦石子!咱們這筆帳又如何演算法?” 焦石子沖天狂笑道:“萬師侄,本派至寶,我到底是給你還是給他?” 未等萬兆欣開口,震天宏早大怒道:“焦石子,你栽髒陷害的本領固然高明,但你自毀中派鎮派之寶。那卻是大錯而特錯了!” 焦石子淡然道:“好說!若我姓焦的所料不差,閣上是怕萬師侄將來將本派神功練至七成抑或八成之後,會奪了你堂主之位吧?” 此言正說中萬兆欣心頭所思,不由面色倏變,冷冷看著震天宏。 震天宏見狀道:“焦石子!你既自毀了掌門信符,此時便該從那位子上滾下來,讓萬兄坐上去了!” 萬兆欣惑然道:“震前輩——” 震天宏道:“方才焦石子與萬兄說話之時,已將貴派的《七傷劍譜》以內家真力毀了,老夫忙於使那十餘名不知好歹的小輩送命,又怎能在猝然間運力毀去貴派至寶,故而他……” 萬兆欣一聽有理,當下道:“焦石子!我萬兆欣以先掌門首徒之名,令你即刻從掌門之位滾下來!” 焦石子大笑道:“萬兆欣,本報第二條門規你可還記得麽?” 凡江湖各大門派,首條門規俱是淩遲欺師滅祖之輩;第二條自是大忌以下犯上,也是當殺!焦石子身爲師叔,萬兆欣如此說話,那便犯了“以下犯上”之罪。 萬兆欣豈有不知,當下冷冷道:“你既毀去本派鎮派之寶,依本派第三條門規,此時你早已將自己革出本派門牆,既非我崆峒派之人,這‘以下犯上’四字對,倒是無從說起了!” 曹國沙急道:“我師父並……” “未將《七傷拳譜》毀去”八字尚出口,早聞焦石子暴喝一聲:“國沙!你是我焦石子之弟子不是!” 曹國沙凜然道:“是!” 焦石子面色稍緩,指了指立于曹國沙身後的四十余名弟子,肅然道:“你們還認我這師父不認?” 四十餘人轟然道:“是!” 焦石子道:“好!就算咱們都不屬於崆峒派門下,今日咱們這幹人是上崆峒山找碴子來著!” 轉向萬兆欣,續道:“但咱們不識好歹,很想領教領教貴派掌門七傷拳的高招,卻不知貴派掌門卻是哪一位,可肯出來與老夫賜教兩招麽?” 萬兆欣自忖不是這位師叔對手,竟被一語噎住。 震天宏見狀道:“焦當家的來得不巧,崆峒派當今掌門正巧有事處出末歸,幸好老夫與此派掌門交情篤厚,便由老夫接你幾招如何!” 焦石子道:“數十年前,崆峒派掌門尊姓束,名諱上‘九’,下‘均’,在下是尊崇已久了的,束公仙逝之後,據說是由其首徒焦公名礫子的接掌了門戶,在下也不敢到此自討沒趣,後又聽江湖朋友說焦公礫子被人假冒千杯不醉胡醉胡大俠之名慘遭屠毒,又不知當今崆峒掌門是誰,便自不量力,率了弟子上山,想與名列江湖九大門派之一的崆峒派掌門領教幾招。閣下既與當今崆峒派掌門感情篤厚,斷無不知其名諱之理,敢問繼焦公礫子之後的崆峒派掌門姓甚名何,閣下卻又是何人?” 震天宏乾笑道:“當今崆峒派掌門究竟是誰,卻不便告知於你,但老夫姓震,名諱上‘天’下‘宏’,有個名號叫活李廣……” 焦石子道:“活李廣震天宏?這名頭倒當真不小,只是據在下所知,山東響馬幫有個小角色名號叫做轟天炮雷震天,武功如稀鬆平常得緊,因而……” 震天宏大怒道:“焦石子!你休要再裝瘋賣傻了,我且問你,若老夫甩出袖手箭來,你究竟能接幾招?” 焦石子淡然道:“若姓焦的不顧身家性命,十招之內,大約也還能接下的。” 震天宏道:“十招之後呢?” 焦石子道:“我崆峒派並非全是沒有骨頭之人!” 震天宏正欲狂笑,忽聞大廳門口冷冷傳來一個聲音:“焦掌門若能接住閣下十招,卻不知你姓震的卻能接住在下幾招?” 衆人大驚回首,卻見門口立著一位面色漠然、年約六旬的灰衣老者,但見他腰懸雙錘,淡淡地看著活李廣震天宏。 震天宏駭然色變,失聲道:“是你?” 焦石子則喜道:“盧前輩……”來人正是當今丐幫執法長老,號稱冷面菩薩的盧振豪! 昔年震天宏與盧振豪曾以性命相搏,震天宏的袖手箭雖也了得,但冷面菩薩盧振豪使的卻是一雙鐵面銅錘,恰是活李廣克星,袖手箭縱若淩厲,卻也總是穿銅錘不過的;其時僅過五十餘招,震天宏便即敗于盧振豪手下。 雖事隔數十年,震天宏內力自是今非或比,然冷面菩薩也並未閑著。只聽他依舊淡淡道:“是我。” 陡見盧振豪現身,震天宏立知今日之事大爲不妙,縱是他與盧振豪打成平手,萬兆欣等人也斷非焦石子一脈對手,當下自忖道:“此時論人數敵寡我衆,只須先把焦石子焦老兒給廢了,自己纏住盧振豪,已仍有六成勝算。” 思忖既定,猝然間暴施辣手,運足八成功力,一甩中手,三支袖空骷疾射焦石子! 便聞“叮叮叮”三聲,也不知冷面菩薩盧振豪使的是何身法,他人已漠然地立于焦石子身側,冷冷看著震大宏。 而震天宏方才狡施暗算的三支袖箭,正落盧振豪腳邊。 焦石子道:“多謝盧前輩相救之恩,焦石子沒齒不忘!” 盧振豪道:“焦掌門勿須多禮……” 震天宏截口道:“盧振豪!算你狠,今日之事,我姓震的它日自會加倍討還!” 盧振豪淡然道:“盧某隨時恭候大駕便是。” 震天宏轉向萬兆欣,道:“咱們走。” “走”字出口,人已飛掠至大廳門口,沒料到盧振豪早知有此變,待震天宏堪堪奔至門口,卻見盧振豪手持鐵鏈,雙錘—左一右的懸於身側,依舊面色漠然地立于門邊上。 震天宏暴喝一聲,左手甩箭連珠,右手輕然一掌拍出! 又聞“叮叮叮叮”之聲不絕,之後依舊是盧振豪立於門外,而震天宏則置身廳內,只是他二人間的距離,此時相距約有二丈。 崆峒派弟子雖不明所以,但焦石子卻心頭雪亮:方才盧震二人交手,盧振豪以右手使用雙錘,將震天宏的袖手箭盡數擊落,而以右掌與震天宏右掌相接,盧振象只震退了一步,但震天宏卻連退了五六步方才立住腳跟。相較下來,仍是盧振豪勝了一籌。 震天宏明知吃了暗虧,但卻不願在萬兆欣等人面前表露出來,當下道:“盧老兒,咱們彼此彼此,是否還要重新打過?”他聲音雖高,卻已狂性大斂。 焦石子笑道:“既是‘彼此彼此’,哈哈!那你何不再與盧前輩比個高下,也好讓我崆峒派門下弟子見識見識。” 震天宏道:“姓焦的,你身爲一派掌門,又爲何不下場與老夫比劃比劃,也讓貴派弟子見識見識。” 言罷對萬兆欣使了個眼色,其意不言自明:今日既突然冒出個冷面菩薩來,咱們若是玩硬的,那是絕對討不了好去,俗言道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今日所丟的場子,咱們總有能找回的一日。 萬兆欣本是心計過人之輩,自也知震天宏目光之意:三十六計,走爲上計。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待震天宏聲音甫落,他早高呼一聲:“衆師弟們!並肩子沖啊!” 焦石子飛身離位,早與冷面菩薩盧振豪一起堵住大廳門口,只在掠過曹國沙身旁之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曹國沙縱然直魯粗豪,此時已早明白方才毀于師父之手的《七傷拳譜》是冒牌貨,而真的本派鎮派之寶,卻依舊在那喬石頭身上,當下也高喝一聲:“衆師弟們,咱們與這些本派叛賊拼了!” “了”字出口人卻飛掠出廳。 盧振豪大惑不解,焦石子則微微一笑,心道:“國沙雖性格粗豪,卻也尚明事理。” 一時之間,但聞廳內“乒乒乓乓”兵刃相擊之聲不絕,未及盞茶時分,大廳之內,已橫七豎八的躺倒了不下二十具屍體。 又過了小半盞茶時分,焦石子見本派弟子又有十數名橫屍於地,心中大爲不然,頓即高喝道:“住手!” 他運足全力而發之聲,直震得衆人耳鼓轟鳴,正劇鬥之衆人,陡聞其聲,各自皆是一愣,一齊收手罷鬥。 但聞焦石子道:“至少目前我姓焦的仍是敝派掌門,如此纏鬥下去,我崆峒派在江湖中除名已爲時不遠了,若本派毀於本掌門之手,焦石子縱是命喪黃泉,也愧對本派列祖列宗。” 轉向萬兆欣,又道:“萬兆欣,此時老夫已用不著再瞞你了,方才毀去的,並非真是本派鎮派之寶《七傷拳譜》,因老夫早知會有此變,已將真的《七傷拳譜》妥善藏於隱秘之所,縱是你一百個萬兆欣,也是斷斷尋它不到的,此時老夫仍是崆峒派掌門,事已至此,本掌門也不想再究你以下犯上之罪,因爲你已不配身爲崆峒派弟子了!” 萬兆欣正自一愣,便聽焦石子又道:“震天宏,今日既有盧前輩在此,若再鬥將下去,諒你們也絕難討得了好去!姓焦的以本派聲譽爲念,也不會太爲已甚,願替你與盧前輩求個情,放爾等一條生路。雖本掌門不與萬國欣等人問罪,但自今而後,他們已不再是本派弟子,若有願與你同去者,焦石子我絕不阻攔!” 震天宏惑然不解的看著盧振豪。 盧振豪淡然道:“震天宏,往後咱們若在江湖相遇,那自然是敵非友。今日既是焦掌門替你求情,你這便給我滾吧!” 震天宏冷冷地看了盧振豪一眼,才憤憤道:“兆欣,咱們走。” 先前與震天宏和萬國欣立於西首的崆峒派弟子,此時只剩五六十人,他們自知無顔再留本派,當下也隨震萬二人出門而去。 震天宏走在最後,方自步出廳門,便轉過頭來盯著盧振豪,冷冷道:“姓盧的,希望你別爲今日之事後悔。” 冷面菩薩難得一笑地道:“盧振豪隨時恭候大駕便是。” 待震天宏一行背影消失,焦石子方道:“我崆峒派得以不滅,全賴盧大俠之恩,我焦石子……” 話音未落,忽聞門外傳來一聲急呼:“盧長老,幫主有急令相傳!” 廳內衆人即是一愣,便見一勁裝大漢奔入廳來,也不與焦石子等人打聲招呼,徑自沖盧振豪拜道:“啓稟盧長老,幫主嚴令凡本幫副舵主以上之人,務必在半月之內趕至陝南安康鎮,幫主有要事相傳!” 盧振豪奇道:“蔣副舵主,本幫究竟出了甚麽大事,姚幫主爲何這般著急?” 那大漢道:“在下也不知出了何事,只尊李長老之命行事而已。” 盧振豪道:“這位是當今崆峒派掌門焦石子焦兄。”言語間指了指焦石子,又道:“這位卻是本幫川陝分舵副舵主,姓蔣名昌揚,你們多親近親近。” 蔣昌揚匆匆作揖道:“焦掌門大名,在下是久仰了的,只是此地離安康尚有數百里之遙。在下和盧長老它日有暇,定當重上貴山陪罪並浮一大白。” 盧振豪見蔣昌揚如此焦急,心頭已自驚異,當下拱手道:“焦掌門,咱們後會有期。” “期”字出口,人早已與蔣昌揚聯袂奔出十數丈處。 焦石子沒想他們說走便走,當下大急道:“盧長老!蔣副舵主!在下尚有……”可惜盧振豪和蔣昌揚已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而焦石子倒是聽到了一個令他大爲震駭的聲音:“師父!師父!不好了……” 人隨聲進,入廳的正是五丁開山焦石子之首徒曹國沙。 焦石子沈聲道:“國沙,怎麽回事?” 曹國沙語不連聲地道:“喬……喬石頭他……他不見……不見了!” 焦石子聞言大驚,卻半晌說不出話來。 |
第23章
少頃,五丁開山焦石子猛然醒悟,自忖道:獨孤樵乃胡大俠和童少俠拜弟,且不說胡大俠和童少俠曾數度有恩於本派,本派的鎮派之寶《七傷拳譜》更在獨孤樵身上,此時獨孤樵身無絲毫武功,若他被人給劫了去搜身,那於本派卻大有堪虞。 當下道:“震天宏本人中不知道盧振豪前輩已匆匆離去,本派弟子請就此將衆已不幸身亡的師兄弟們的屍首擇地安葬。” 衆弟子轟然應了。 焦石子轉向曹國沙,又道:“你隨我來。” 二人回到曹國沙的居處後,焦石子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曹國沙惶然道:“弟子也是不知,方才弟子回到此間時,但見床上空空如也,更不知那喬石頭到何外去了。” 焦石子道:“什麽‘喬石頭!’他便是獨孤樵獨孤少俠,你卻是怎生將他帶回我崆峒山的?” 曹國沙道:“先前弟子也疑他便是獨孤少俠,因其容貌與師父你老人家早先與弟子們所述的一般無二,然他自言姓喬名石頭,並出言無狀,辱及本派和師父你老人家,弟子一怒之下,便……” 當下將他與獨孤樵相遇的諸般細節,一字不漏的敍述了出來。 見師父眉頭緊皺,並未言語,又續道:“弟子得師父告知,本派真的鎮派之寶便在那喬……獨孤少俠身上,此事端的非同小可,且獨孤少俠重傷初愈,縱是他自行離去,弟子也料他定然不會走的很遠,便將附近方圓十裏之內細細搜了一遍,卻連獨孤少俠的影子也沒見著,這倒確是怪事。” 焦石子駭然道:“你果真將附近方圓十裏搜了個遍嗎?” 曹國沙肅然道:“是的。” 焦石子沈吟良久,面色倏變,失聲道:“莫非震老兒他們竟是使的調虎離山之計,另有幫手……”話音一轉:“國沙,咱們走。” 師徒二人回至崆峒派議事大廳,但三十餘名本派弟子已將先前躺在廳內的屍體全都搬了出去,此時廳內公有十余名弟子正用水沖洗地上血迹。 焦石子又徑自走到掌門之位坐下,高聲道:“不用沖洗了,你們這便各自去打點點,然後隨本掌門下山。” 那十余名弟子皆是大惑不解,便聽曹國沙道:“師父……” 焦石子又道:“此間之事一律由你們大師兄料理,個中原委待咱們下山之後,爲師自會與你們分說的。” 衆弟子雖心頭惑然,但見師父面色沈肅,當下各自放下活計,各回自己居所裝點去了。過不多時,另二十餘名前去掩埋屍體的弟子和己打點好行裝的十余名弟子一齊回至廳內,俱是不明所以地看著師父。 焦石子指了指已打點好行裝的衆弟子,道:“本師與他們此刻便要下山,本派之諸般事務,均由你們大師兄作主,若有違命者,一律格殺無論!” 曹國沙惶然道:“師父……?” 焦石子沈聲道:“先前爲師與你所講之言,待爲師下山之後你不妨與衆師弟們分說個明白。” 隨即又道:“今日震老兒等大敗而歸,近日內斷不敢再來找麻煩了。” 曹國沙道:“弟子並非怕了他們,只是……” 沒料焦石子大怒道:“曹國沙!你身爲本派掌門大弟子,如今師門有難,你卻這般畏首畏尾……”曹國沙連忙跪下道:“弟子不敢!謹進師命行事便是。” 焦石子面色頓即緩和,率先步出廳去,那十餘名打點好行裝的弟子,自然也只好緊隨其後,與師父下了崆峒山。 而就在焦石率衆下山之日,是夜戊牌時分,鄂西北竹溪鎮的一家客棧內,正有一年約四十、風姿綽約的女子正喃喃念著一首南唐李後主所作的淒婉之詞:“曉月隊,宿雲微,無語枕頻歌。夢回芳草思依依,天遠雁聲稀。啼駕散,餘花舌亂,寂寞畫堂深院。片紅休掃盡此言,留待舞人歸。” 後世有一大書評家王國維曾有此言:李煜是“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方才那婦人所念之同,本是抒寫一個所鍾愛的美人別後思念之情,而她身爲女子,此詞出自她口,雖不顯得滑稽,倒頗爲有些蹊蹺。 便聽她身側一年約七旬的老尼連忙淡笑道:“問世間情爲何物,此言當真不假。” 先前那婦人面色微微一紅道:“師太取笑了……” 一語未了,忽聞坐於床沿、年約十三四歲的嬌美少女茫然道:“你是誰?竟然會念李後主的這闕《喜遷鶯》?” 那中年美婦和老尼聞言懼覺心頭黯然,同時輕歎了一聲,尚未等她們開口說話,忽聞樓道有人高聲道:“哪位是絕因師太?還有誰叫毒手觀音?你們快出屋來,小的有話要轉告給你們。” 聲音雖大,卻無絲毫內力,那中年美婦和老尼惑然對視一眼,老尼微微點點頭,中年美婦便立起身來,步到門口,對一年約四十、容貌狠瑣的瘦小漢子道:“你鬼嚷嚷些什麽?” 那瘦小雙子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尼姑,大約便是毒手觀音了吧?” 中年美婦道:“你既知我便是毒手觀音,還竟敢這般高聲嚷嚷,是不想要命了麽?” 那雙子道:“原來你真是毒手觀音,那就好了。” 毒手觀音冷笑道:“只怕並不怎麽好,如果閣下還想多活幾年的話。” 那漢子大駭道:“小的少年方才三十七歲,幾然是還想多活幾年的了,只是那蒙面大俠說,只要小的到此客棧找到絕因師太或毒手觀音,便可憑空得到五兩銀子。” 毒手觀音奇道:“蒙面大俠?” 那漢子正欲開口,卻見屋內那老尼也步出屋來,合什道:“施主可否進屋說話?” 那漢子看了看她,問道:“你可是絕因師太麽?” 老尼道:“貧尼正是絕因,忝爲當今峨嵋掌門,不知施主有何話要轉告貧尼和侯施主?” 那漢子喜道:“這就太好了,那蒙面大俠說,若小的時候找到了你們二人,便可得十兩銀子。” 絕因師太道:“既是如此,便請施主入屋說話。” 那瘦小漢子喜滋滋地跟在絕因師太和毒手觀音身後,自言自語道:“原來那蒙面大俠並未欺騙小的。” 進屋之後,毒手觀音面色一沈,冷冷道:“有什麽話你現在可以說了!” 那瘦小漢子道:“我姓伍,名餘元,是這麽回事,在下乃是本鎮人氏,今夜閑極無聊,正在街上閒逛,莫名其妙便睡著了,待小的醒過來時,卻已身在城忙五裏之外,在下大惑不解,因我祖宗三代,均無一人患有夜遊症……” 毒手觀音怒道:“閒話少說!快將你所講的那蒙面大俠要你轉告的話道了出來!” 陡見毒手觀音發怒,那伍餘元再不敢以“在下”自稱了,當下連忙道:“是是是!小的正自大惑,卻猛見一蒙面人正立在面前,小的大駭,以爲遇見鬼了,沒料那蒙面人竟開口道:‘給我聽好了!你便回鎮去替我傳一句話,如若有半點差錯,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言至此出,伍餘元兀自心有餘悸,停得一停才又語道:“小的一聽那蒙面人竟能開口說話,頓時放下心來,因爲鬼是不能說話的……” 毒手觀有一拍桌面,又道:“若再沒完沒了,只怕此地也會是你的葬命之所!” 伍餘元大駭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那……那蒙面人要小的回鎮後,即刻到此客棧來,找兩個人,一個叫絕因師太,另一個叫毒手觀音,還說若能同時找到你們兩人,便請你們先給小的十兩銀子,小的才可將他要轉告的話告訴你們。” 言罷似信似疑地看著絕因師太和毒手觀音。 毒手觀音忿忿地掏出十兩紋銀,抛給伍餘元,厲聲道:“快說!” 伍餘元喜從天降,當下連忙將銀子塞入懷中,才道:“那蒙面大俠要小的轉告的話只有二十一個字:天山二怪,與胡醉交錯而過,此時胡醉正在陝南平利。” 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俱是一愣,隨即便聽毒手觀音道:“這二十一個字果然值得十兩銀子,現在你可以走了。” 伍餘元生怕毒手觀音反悔,拳步便欲出屋,卻聽絕因師太道:“伍施主且請留步。” 伍餘元驚道:“你們——?” 絕因師太道:“敢問施主,那蒙面大俠身形長相如何,施主可曾看清了麽?” 伍餘無道:“他蒙著面,長相如何小的倒是不知,只是觀其身形似是……似是有些瘦弱。” 毒手觀音道:“我再給你一兩銀子,你將那蒙面人如何瘦弱之狀細細說來。” 伍余元大喜,當下將那蒙面人的身材形狀描述了一番。 見絕因師太沈吟不語,毒手觀音又掏出一兩銀子扔給伍餘元道:“你可以走了。” 伍餘元也不知道說了多少個“謝”字,方才出屋離去,在走廊上兀自咕噥道:“二十一個字便值十兩紋銀,縱是說破了口,只怕也沒人會信,往日若再有這等美事,我伍餘兀倒願意再突然昏睡個十次八次……” 待伍餘元出門之後,毒手觀音問絕因師太道:“是她?” 絕因師太點點頭。 毒天觀音道:“既然如此,咱們這便動身到平利找我胡師弟去。” 絕因師太見自己愛徒瞿臘娜自服用了毒手觀音的迷性藥物醒來之後,竟連她自己是誰也是不知,心頭正自焦慮:此時已過三日,若在四日內仍尋不到千杯不醉胡醉,臘娜便將永久迷失心性,那她做師傅的,便…… 毒手觀音又道:“那蒙面人既對瞿姑娘並無加害之急,只怕所言無虛。” 絕因師太點點頭,隨手點了瞿臘娜昏睡穴,將她抱在懷裏自毒手觀音徑投平利。 竹溪與平利雖分屬鄂陝二省,相距卻只不過兩二三百里之遙,憑絕因師太和毒手觀音腳程,僅十五六個時辰之後,便已到了平利。平利雖可算得上陝南重鎮,但胡醉身形威猛,更兼虯髯濃密,雖他在平利呆留不過兩日,卻是人人均知,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並沒有費多少力氣,便已知其下落。 到得南廂客棧,毒手觀音將胡醉之容貌描述了一番,問掌櫃的胡醉居室。 掌櫃的點頭哈腰地道:“客官問的原來是那位出手闊綽的胡大爺,他果曾住過敝店最爲清雅的西廂上房,只可惜幾位客官來得不巧,昨日午時胡大爺已結帳離開敝店。” 毒手觀音道:“掌櫃的可知敝……可知那位胡大爺到何處去了麽?” 掌櫃的道:“這個嘛……” 毒手觀音掏出二兩銀子放在櫃檯上,一言不發。 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掌櫃一見銀子,頓即雙目發光,笑容滿面地道:“昨日午時,敝店突然匆匆闖入一髒兮兮的叫化來,也是急問胡大爺下落,小的正欲將其亂棒打了出屋,沒料他卻是胡大爺的朋友,也不知他與胡大爺說了些什麽,胡大爺當即便匆匆結帳與那叫化同去了。小的只聽見那叫化臨出門時,與胡大爺道了‘安康’兩字,若小的所料不差,胡大爺定是到安康鎮去了。” 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更不多言,轉身出屋,徑投西北。 次日子夜時分,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師徒已到安康,此時離瞿臘娜永失記憶已不過十四五個時辰,二人心頭俱覺黯然,胡亂尋了家客棧,將瞿臘娜安頓好了之後,二人分頭出店找尋胡醉。 且不說絕因師太際遇如何,只說毒手觀音甫一出店未久,便聽有人在十丈開外高聲道:“胡醉,咱們已打過招了,依舊是勝負難分何不明日此時再重新打過!” 毒王觀音陡聞“胡醉”二字,心頭大喜,暗道:這下瞿姑娘可有救了! 當即疾掠過去,高聲道:“胡師弟,可找到你了!” 與胡醉面對面相距五丈開處的一黃衣老者猝聞毒手觀音之音,不由面色倏變。 胡醉卻道:“不知師姐找愚弟有何要事?” 毒手觀音看了看那黃衣老者,問道:“這老兒是誰?” 胡醉並不直接回答毒手觀音所問,卻對那黃衣老者道:“敝師姐毒手觀音之名,想必你‘東海獨行梟’也是知道的,此時咱二人已鬥過千招,彼此不分軒輊,若在下與敝師姐此時聯手將你除去,那倒有失大丈夫行徑。便依閣下之言,明日此時,咱二人便到鎮外西邊那破廟前再打個痛快。” 毒手觀音聽胡醉之言,便知此黃衣老者便是尚在她出道之前便名動江湖的“一毒二拳”之一的西門離,心頭也不由得一驚。 心道:西門高號稱“東海獨行梟”,倒也並非浪得虛名,自太陽叟東方聖死後,胡師弟之武功當可算是天下四大高手之一,西門離能與胡師弟過手千招而勝負難分,倒也真算了得,大約其武功斷不在千佛手任空行之下。 而西門離也自忖道:此時若胡醉與其師姐聯手,我“東海獨行梟”倒確是鬥他們不過,當下沖胡醉拱手道:“胡大俠果然名不虛傳,雖咱們是敵非友,但僅憑胡大俠不乘人之危這一點,明日之約,我西門離無論如何也是要去的了。告辭!” 待西門離離去之後,毒手觀音道:“西門老兒武功之高,端的非比尋常,今夜本是除去他的大好時機,師弟爲何——?” 胡醉淡然道:“師姐可還記得東方聖爺麽?” 毒手觀音奇道:“你此時提他作甚?” 胡醉道:“昔日東坡居士有一言:高處不勝寒,端的可算千古絕唱了。咱們身爲武林中人,武藝低微固然不幸,但若連對手也難尋到,那卻是更爲不幸之事。東方聖找上我作對手,便是因此了。” 毒手觀音沈吟不語。 便聽胡醉又道:“西門離的‘天罡旋’武功,實可算武林奇技,縱是我有打狗棒在手,要勝他恐怕也須千招以上。” 毒手觀音駭然道:“當日在泰山絕頂,聽說布袋和尚僅數十招,便使千佛手任老魔身受重創,莫非這西門離竟比任空行還要強麽?” 胡醉道:“他二人大約在伯仲之間,當日任空行傷於老叫化棒下,實是因他並未料到老叫化在短短時間內便能將丐幫打狗棒法使得如此純熟。” 毒手觀音道:“原來如此。” 稍頓道:“令愚姐不解的是,任空行組建什麽複聖盟,卻讓鐵鏡和金一氓分任二位副盟主,西門離武功如此之高,怎會……?” 忽聞有人自十丈外道:“家師另有苦衷,胡大俠你們倒勿須尋根問底。” 陡聞止聲,胡醉急奔過去,其身法之快,端的匪夷所思。然他奔到那發聲之所,卻連人影也未見著。 毒手觀音緊隨其後,見師弟面現惑然不解之色,當下道:“聽其說話,定是西門離門下弟子無疑。” “疑他並未投身於複聖盟麾下,此時卻……當真是蹊蹺得緊。” 毒手觀音道:“聽絕因師太說,在愚姐未曾出道之前,黑道上便有‘一毒二掌’和‘一變二淫’以及‘一箭雙巧’之說,除咱們所知‘雙巧’之一的病諸葛沒效複聖盟之外,卞三婆也投身複聖盟了。” 胡醉駭然道:“赤發仙姑?這……這不大可能吧?” 毒手觀音當下將數日前與蘭辛冰和溫玲玉二人相遇而救昆侖,又如何巧遇絕因師太的一番言談細細道出。 胡醉沈吟良久,才道:“這裏面只怕還有更大的陰謀,但……” 毒手觀音突然截口道:“不好!” 胡醉奇道:“怎麽啦?” 毒手觀音連忙道:“咱們邊走邊談。” 胡醉大覺蹊蹺,他還從來見師姐如此惶急過,當下緊隨其後,也不言聲,而毒手觀音將瞿臘娜之事盡數詳告,未了道:“若在這十幾個時辰之內尋師弟你不到,瞿姑娘便將永久喪失記憶了。” 過不多時,二人已回至那家客棧,堪堪入得店內,便見絕因師太正爲自己左臂包紮傷口,而瞿臘娜則漠然立於窗前,看著已漸西斜的明月發呆。 毒手觀音失聲道:“師太!你——?” 瞿臘娜聞言轉過身,指著胡醉和毒手觀音道:“你們是誰?竟然知道她名叫師太?” 毒手觀音連忙道:“師弟,你爲瞿姑娘療傷,我替師太包紮傷口。” 絕因師太合什道:“阿彌陀佛!有勞胡施主和侯施主了。” 胡醉還禮道:“同是武林一脈,師太勿須多禮。” 言罷淩空一指,內力到處,瞿臘娜早已昏迷,尚未等她倒地,胡醉又使出淩空取物神功,將她托起平平俯臥於床。 絕因師太笑道:“胡大俠的神功是越來越精進了!” 她雖左臂兀自汩汩流血,卻好若無事一般。 胡醉只道得一聲“多謝師太繆贊”,便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瓶,倒了四、五粒紅色藥丸置於掌心,一捏瞿臘娜頰東穴,將藥丸塞入其口中,又將雙掌抵住瞿臘娜背心,以強勁內力助她使藥力透入心脾。 未過半盞茶時分,便見到胡醉頭頂之白霧氳氤。毒手觀音面色倏變,絕因師太見狀驚道:“侯施主——?” 毒手觀音忙道:“以師太這份功力,竟爾傷于敵手,不知是——” 她故意收口不言,果聽絕因師太怒道:“區區狼山雙鬼,雖也算是不弱,但要傷貧尼,卻也還不能夠!偏偏段一凡好歹也算堂堂名門正派掌門,反倒助紂爲虐,貧尼一時不慎,竟傷於他蒼山礁劍下!哼!” 毒手觀音一邊替絕因師太敷藥包紮,一邊奇道:“什麽狼山雙鬼?” 絕因師太疲乏道:“便是白無常艾虎和黑無常艾豹那一對孿生兄弟,一使飛索,一使飛錐,自言是什麽複聖盟藍衣堂屬下舵主,貧尼若放手與他二鬼相捷,倒也可在兩百招之內上他們變成真鬼,沒料百招之後,忽見點蒼派掌門段一凡率了二男二女四名弟子匆匆趕至,不由心頭暗喜,只道那段一凡雖劍法未臻一流,有他相助,十招之內定可取二鬼性命,沒料……!” 毒手觀音道:“段一凡是否又似昔年太陽空東方聖意欲稱帝武林之時,心性已被迷失了?” 絕因師太怒道:“迷失個鬼!猝傷貧尼之後,他竟裝模作樣地輕歎了一聲,方才率四名弟子離去,貧尼有傷在身,不便纏鬥下去,方才饒勝了那狼山雙鬼!” 毒手現音大覺蹊蹺,峨嵋派與點蒼派同處西陲,素來交善,怎的會有這般作爲?! 二人正自面面相覷,黯然無語,忽聞胡醉長呼了一口氣,將雙掌撤離瞿臘娜背心,淡笑道:“師姐的迷性散,當真厲害得緊。” 毒手觀音也笑道:“若尋師弟不到,瞿姑娘記憶全失,我可無顔再見峨嵋派中之人了。” 胡醉道:“瞿姑娘仁心宅厚,又是一派天真未鑿,上蒼又怎忍心使她遭難。三個時辰之後,瞿姑娘自當無礙了。只是……” 絕因師太道:“胡大俠有話請講不妨。” 胡醉道:“俗話說解鈴還須系鈴人,雖敝師姐和在下的藥物能使她暫時將鬼靈子之死所受心靈創傷消弱,然時日一久,瞿姑娘仍會爲此而心性恍惚。” 絕因師太道:“阿彌陀佛,一切自有天定,那且由它去吧。” 毒手觀音道:“師弟,你此時內力消耗……” 胡醉截口道:“敢問師太,憑師太如此精絕的峨嵋劍法和數十年內力修爲,竟爾身受……不知是何人所爲?” 絕因師太冷哼了一聲,尚未說話,毒手觀音早將方才與絕因師太的對話道了出來。 胡醉奇道:“狼山雙鬼也出山了?” 稍頓又道:“他們投效了複聖盟,這倒並非稀奇,只是段掌門怎會……這倒是怪事一樁。” 毒手觀音道:“凡世間事,均終有真相大出之白。師弟今夜尚有要事,何不此時便調息運動,師姐雖然不濟,爲你護法總該是無礙的。” 胡醉微笑點頭,當即面對窗口,席地盤膝運功。 見絕因師太面呈惑然之色,毒手觀音當下又將如何巧遇胡醉的諸般際遇告知了她。 絕因師太聞言後也大奇道:“西門離武功不在任空行之下,且他生性狂傲,怎會甘願附其驟尾,這實在是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 是夜子時,尚有盞茶時分,毒手觀音道:“胡師弟,你此時的功力,至多只恢復了九成,若是……” 胡醉截口凜然道:“師姐!師太!若你們再行相勸,那便是看我胡醉不起!” 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同時輕歎了一聲。 又聽胡醉道:“若你們欲在暗中相助于我,胡醉不勞西門離動手,定將在那破廟外自絕經脈而亡!” 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駭然無聲,胡醉一拱手,也不多言,徑自赴約去了。 到得鎮西那座荒廟之外,正是子夜時分,方自立定身形,便聽西門離高聲道:“胡大俠真乃信人也!” 胡醉也高聲道:“好說,但……” “東海獨行梟”西門離聞言微一愣,頓即明白胡醉尚未出口之言之後,當下指了指身側一年約四十、兩邊太陽穴高高凸起、顯見武功頗爲不弱的一大漢道:“范蕭,還不快拜見胡大俠!” 胡醉道:“西門前輩勿須多禮,卻不知這位范兄……?” 西門離連忙道:“胡大俠請勿介意,他是老朽之徒范蕭,有個名號叫‘旋風掌’,今日帶他前來,並無它意。” 胡醉只淡然一笑,並未多言,卻見“旋風掌”沖胡醉作揖道:“東海幫范蕭拜見胡大俠。” 他一開口,胡醉便即一驚:昨夜他與毒手觀音說話之時,那曾進了一句“家師另有若衷……”的,無疑便是此人了,當下道:“范兄勿須多禮。” 卻聽西門離道:“胡大俠,昨夜咱們已鬥這千招,閣下的‘降龍十八掌’與老朽的‘天罡旋’內功不分軒輊,縱若再鬥下去,也僅是個平手之局。但胡大俠若使出貴幫獨步天下的‘打狗棒法’來,大約千招之後,老朽便將喪命於此了。故帶了敝小徒來,僅是讓他替爲師收屍的。” 轉向“旋風掌”范蕭,又厲聲道:“范蕭!你聽好了:今夜爲師,與胡大俠將以性命相搏,死于胡大俠之手,總比寄人籬下要好得多,你若還認我西門離是你師父,便將爲師屍首帶回東海,爲師身上已留有書柬,回至東海之後,你便與衆師弟宣讀爲師遺命,繼任我東海幫幫主之職。” 范蕭決然道:“師父……” 西門離又厲聲道:“范蕭!你竟敢連爲師的話也不聽了麽?” 范蕭位聲道:“弟子不敢!” 西門離面色稍緩,又道:“今日之事,你只可作壁上觀,若你出手相助爲師,爲師便一掌先將你廢了,然後自絕經脈死于胡大俠之前!” 胡醉聞言道:“西門前輩如此說話,倒真是折煞我姓胡的了。” 稍頓又道:“‘打狗棒法’雖是秘而不宣的武林絕技,但依丐幫規矩,此棒法僅丐幫幫主一人可使,此時我胡醉早不是丐幫幫主,又怎能用此棒法。” 西門離奇道:“你我一正一邪,江湖中事,本就是正邪之間水火不容,胡大俠可知今夜你我二人是以性命相搏麽?” 胡醉淡然道:“人之生死,本由天定,西門前輩倒不必替晚輩擔心。” 西門離大笑道:“你千杯不醉胡醉倒真不愧‘大俠’二字!咱們這便開始如何?” 胡醉道了聲“好”當下二人各自往前走了數步,待到二人相距僅有丈余,一齊立定身形,俱是功布全身。 西門離道:“胡大俠請!” 胡醉知西門離生性狂傲,且輩份又高於他,當下只道了一聲“晚輩有譖!”一招見龍在田已轟然擊向西門離下盤。 但見西門離身形陡失,人早飄至胡醉左側,恰似一陣旋風,已使出他的獨門絕技天罡旋掌法。 一時之間,但見方圓十丈之內飛沙走石,二人以硬打硬,更無半絲取巧之隙,其威勢端的令人駭異。 “旋風掌”范蕭已退至十三四丈之外,面色漠然地看看當世兩大高手搏命。 轉眼已過二十餘招,忽聞轟然一聲巨響,只見胡醉“騰騰騰”連退數步,嘴角兀自挂著一縷血絲,而西門離則神情古怪的立於原地。 良久,方聞西門離道:“你究竟是何人?爲何要代胡大俠來與老朽相拼?” 胡醉所受內傷不輕,卻傲然狂笑道:“我若不是胡醉,天下便再無第二個千杯不醉胡醉了!” 西門離奇道:“要你此時與昨夜相比,功力竟然大打折扣,究竟是怎麽回事?” 胡醉淡然道:“要打便打,西門老兒何來這許多話說。” 沒料西門離也淡然道:“既是如此,待你功力復原之後咱們再重新打過不遲。”未等胡醉開口,便轉向范蕭高聲道:“范蕭,咱們走。” “走”字出,他師徒二人恰若兩支巨大鷹隼,數個起落之間,早已失其身影。 胡醉黯然呆立良久,方輕歎一聲,自回客棧去了。 見胡醉雖嘴角挂著血絲,但他安然歸來,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俱是大喜過望。 毒手觀音道:“胡師弟,你終是勝過了那西門老兒麽?” 胡醉黯然搖頭。 毒手觀音奇道:“那——?” 胡醉長歎了一聲,方自坐下,良久才道:“他‘東海獨行梟’,西門離也真可算是一號人物。” 只道出這一句之後,胡醉複又黯然不言。 毒手觀音道:“師弟,究竟是怎麽回事?看你所受內傷不輕,當不未與西門離動過手,然你二人本是約的生死相鬥……” 胡醉黯然道:“是他沒取我性命。” 絕因師太插言道:“胡施主,依貧尼之見,還是先將內傷療愈才好。” 毒手觀音連忙道:“師太所言甚是!倒是我這做師姐的不該如此急燥,胡師弟,你這便趕快運功療傷,我和師太替你護法。” 胡醉依言坐下,盤膝運功療傷。 忽聞瞿臘娜道:“真是怪事,胡大俠武功蓋世,怎會有人能傷了他。定然是許多人群湧而,胡大俠雙拳難敵四手,方才被人打傷。” 轉向絕因師太和毒手觀者,又道:“師傅,侯前輩,你們怎麽不去助胡大俠一臂之力?” 她此時早已清醒過來,雖心頭因鬼靈子之死尚有一絲黯然,卻不似先前那般癡迷了。見師傅和毒手觀音並不回答她之所問,不由心頭大奇,又道:“你們怎麽不說話?哦,是你們定然是不知有人要和胡大俠打架……” 話音未落,忽聞樓下傳來一粗豪之聲:“掌櫃的,你可知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現在何處麽?” 此音聽上去像是女聲,卻又如此粗豪,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均是心頭微奇。 卻聽瞿臘娜忽然道:“是黑力鐵姑。” 絕因師太道:“臘娜你說什麽?” 瞿臘娜道:“樓下說話那人是黑力鐵姑,因爲我曾見過她,並聽她說過話。” 毒手觀音笑道:“你說的她,不知是男是女?” 瞿臘娜咯咯嬌笑道: “她是柳家堡鐵運算元田歸林的媳婦,侯前輩你倒是說說她會是男的麽?” 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一奇更甚:她們都是識得田歸林的。 田歸林雖精悍卻瘦小,聽那鐵姑聲音之粗豪,只怕壯大異常,這對配偶,可算啼笑姻緣了。 瞿臘娜道:“鐵姑爲人不錯,我這便去請她上來與咱們敘話可好?” 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均欲一睹鐵姑“風采”,當下一齊微笑點頭。 少頃,瞿臘娜已將田歸林和鐵姑帶進屋來。 末等瞿臘娜替他們引見,鐵姑早大咧咧地道:“絕因師太和毒手觀音之名,在江湖中端的響亮得緊,今日方得一睹尊顔,我黑力鐵姑倒是幸運之至了。” 田歸林一扯鐵姑衣袖,道:“鐵姑,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鐵古道:“行自然是行的,但得見前輩高人,依我看多說兩句也沒什麽。” 絕因師太和毒手觀音俱是心頭暗笑,卻見田歸林作揖道:“田歸林和鐵姑拜見二位前輩。” 絕因師太道:“田施主無須多禮。” 毒手觀音則笑道:“我毒手觀音比你鐵運算元還要年輕,這‘前輩’二字,卻是擔當不起。” 田歸林只覺得啼笑皆非,忽見胡醉正盤膝於地,似是正在運功療傷,當下心頭不由大奇,道:“胡大俠他怎麽了?” 鐵姑一愣,指著胡醉道:“他便是名滿天下的丐幫前任幫主胡醉麽?” 未等衆人開口,鐵姑又自顧道:“既是如此威猛雄壯,他定然便是胡大俠了。” 毒手觀音雖口上不說,心頭卻想:你之威猛粗壯,與敝師弟相比,倒也不差多讓了。 絕因師太道:“田施主賢伉儷到此鎮來,不知有何要事?” 鐵姑不等田歸林開口,早高聲道:“是這麽回事,咱們在鄂西遇到丐幫豫皖分舵舵主王棟,他說丐幫在此鎮有急事,咱們便晝夜兼程的趕來了。” 正說話間,但聞“哇”的一聲,胡醉噴出一大口汙血來。 衆人一驚,卻見胡醉緩緩睜開眼來,道:“西門老兒的天罡旋,端的非同小可。” 毒手觀音滿目愛憐地道:“師弟所受內傷,此時已無礙了吧?” 胡醉道:“多謝師姐動問,略須調養,便可無礙了。” 言罷“咦”了一聲,問道:“田前輩是何時到此間來的,晚輩方才忙於動功療傷,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田歸林連忙道:“胡大俠言重了……” 鐵姑高聲道:“胡大俠的確是言重了,我家夫君雖年長於你,但你卻是名滿天下的一代大俠,他怎可以前輩自居,更何說我黑力鐵姑年僅三十,那他就更加不能做你的前輩了。” 胡醉正自一愣,便聽田歸林扭扭捏捏的將鐵姑替衆人引見。未了又道:“胡大俠之傷,莫非是‘東海獨行梟’西門離那老魔所爲麽?” 胡醉點點頭,當下將今夜子時西門離的劇鬥之情細細道出。 鐵姑奇道:“那西門離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打敗胡大俠。” 絕因師太道:“阿彌陀佛!若非爲敝小徒之故,那‘東海獨行梟’西門離要傷胡施主,只怕還不能夠。” 瞿臘娜奇道:“是因爲我麽?我怎麽一點也不知道?” 絕因師太輕歎了一聲,並未再說什麽。 鐵姑忽然道:“我想起來了,那叫‘東海獨行梟’西門離的,卻是複聖盟屬下黃衣堂堂主,據說早年被大陽叟東方聖趕去海外了,怎的今日會跑到這安康鎮來!” 胡醉“咦”了一聲,奇道:“西門離果是衣著黃衫,只是——?” 當下以詢問的目光看著田歸林。 田歸林見狀道:“好讓胡大俠得知,任空行爲逃避追殺,挖空心思組建了個叫複聖盟的組織……” 隨即便將數月來自己的諸般際遇盡數道出,聽得衆人無不駭異。 胡醉沈吟道:“如若苦煞糊塗所說乃是真言,那冷風月固然因惡貫滿盈而不足慮,但咱們要殺任空行、鐵鏡和辛冰三狼以謝天下群雄,那卻是有些棘手了。” 毒手觀音道:“縱觀西門離與其徒旋風掌范蕭之言,似是西門離有何把柄落入了任老魔之手。” 絕因師太插言道:“縱是西門離因有何把柄被任空行抓住而爲其所控,南宮笑、卞三婆、歐陽釗和震天宏等人,無一不是狂霸一方之輩,又怎會一齊投效複聖盟甘爲任空行操縱?” 胡醉道:“且方才師太所提這幾人,除歐陽釗外,論武功無一均不在鐵鏡和金一氓之下,這果然有些古怪。” 毒手觀音道:“師弟和師太是疑任空行身後另有其人?” 被問二人一齊點頭,又一齊搖頭,不約而問地道:“這似乎不可能。” 胡醉更道:“放眼當今天人,又有誰能將如此衆多狂傲桀訓之輩控制得住?” 田歸林突然失聲道:“公孫鸛?” 胡醉駭然道:“他……?” 鐵姑早高聲道:“斷斷不會是阿鸛,如若是他,他又何須救你性命!” 田歸林道:“田某本是江湖中一個角色,他固然曾施恩於我,但凡江湖中大奸惡之人,皆是心計過人之輩。” 話音尚未落盡,忽有人在門好道:“公孫鸛並非大奸大惡之輩,這點上在下倒有把握。” 一語未了,江湖浪子童超和青青早聯袂入屋,青青一頭撲在毒手觀音懷裏,泣聲道:“師傅!徒兒可想死你了!” 毒手觀音愛憐地撫摸著徒弟一頭秀髮,也是滿目淚花。 當下衆人一一見過。 鐵姑高聲道:“童少俠,你們怎不如約在那林邊等咱們?” 江湖浪子道:“在下因另有要事,急欲找到胡大哥和侯前輩,故爾先行離開,還請二位多多包涵。” 鐵姑道:“憑你童少俠之名,要包涵那是沒問題的,但你們怎會也到此鎮來?” 江湖浪子道:“在下與司馬姑娘路經豫西鄧縣時,偶遇丐幫膠東分舵正副舵主于兄以健和龍剛二人,他們說接得彼幫幫主姚大俠急令,凡丐幫副舵主以上弟子,務需在半月之內到達此鎮,在下雖不明所以,但想此鎮定會有大事發生,而胡大哥身爲丐幫前任幫主,斷不會不在此地出現,入鎮後又得一丐幫三袋弟子稟報,說胡大哥、侯前輩和絕因師太俱在此客棧落腳,便急趕而來了。” 鐵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爲你們是誤打誤撞闖至此間的呢。” 田歸林怒道:“鐵姑你要再多嘴多舌,我田歸林便……” 鐵姑道:“你便又要逃麽?哼!” 話雖如此,卻也果然不敢再出口多言。 胡醉笑道:“童兄弟,聽你方才說話,似乎倒是一點兒也不懷疑那公孫鸛才是複聖盟真正主事之人。但方才田前輩說,觀那公孫鸛武功已臻化境,大約不在昔日太陽叟東方聖之下?” 江湖浪子童超道:“田前輩可謂目光如炬,公孫鸛之武功,倒真可與東方聖一較短長。” 衆人聞言俱是一驚。 卻聽童超又道:“請恕小弟直言,大哥似乎曾受內傷,卻不知是何人所爲?” 胡醉黯然道:“東海獨行嫋西門離。” 童超奇道:“此人小弟雖未見過,但其名倒也從先師口中聽到過,其天罡旋掌力大約與任空行只在伯仲之間,大哥怎會——?” 未等絕因師太將個中原委道出,胡醉早顧左右而言它,道:“難怪愚兄到鳳凰山尋獨孤拜弟不到,原來他竟然被人給劫到鄂西去了。”接著又將自己在鳳凰山聽到玉女與阮靈素的一番對話道了出來。 江湖浪子知拜兄受傷定是另有別情,但他不願說,自己倒也不便再問,只好先將自己和青青一起與公孫鸛的一夕長談道了出來,未了道:“那曾授功於我,對我江湖浪子恩同再造的記名師父,法號‘一元’,我也是從公孫鸛口中方才得知的。” 絕因師太失聲道:“一元大師?豈不是當今少林方丈悟明大師之太師伯麽?若貧尼所料不差,一元大師已年近百歲高齡了!” 江湖浪子黠然點點頭,道:“只惜晚輩連他老人家的真面目也未能一睹,當真是在自……唉!” 胡醉見狀道:“一元大師一代神人,可謂有若神龍,能觀其首而不得見其尾,拜弟倒不必徒自傷悲。” 稍頓又道:“天外有天人人外有人,此言果然不差,公孫鸛既如此了得,依拜弟看,咱們三人能否勝得過他?” 童超道:“與他手下的‘四達’相比,大約可鬥個平手之局,若公孫鸛親自出手,咱們恐們必敗無疑。” 毒手觀音道:“莫非他已練至百毒不侵之境了麽?” 江湖浪子點頭道:“幸得他與咱們非敵非友,否則只怕……” 毒手觀音忽然道:“他果真說過若一日不尋到獨孤少俠,便一日不與咱們印證武學麽?” 童超道:“是的。” 隨即又道:“僅憑他和手下‘四達’手段,要從愁煞裴文韶手中救下獨孤拜弟,當是易若反掌之事。” 毒手觀音連忙道:“可裴文韶已經死了。” 童超失聲道:“什麽?” 毒手觀音將裴文韶之死狀道出,未了又道:“也不知此時獨孤少俠流落何方抑或被何人劫持去了。” 言語間黯然之色溢於言表。 鐵姑卻大聲道:“任空行身後既有太上盟主,最好是被他給劫了去,讓公孫鸛先去與他拼個兩敗俱傷再說!” 但聞“啪”的一聲,鐵姑只覺左頰生疼,當下怒道:“你打我?” 田歸林沈著臉,一言不發。 鐵姑大怒道:“好好好!打老婆倒是你的拿手好戲,但你遭別人欺負時,卻是誰三番五次的舍了性命救你!走走走,咱們這便到屋外寬敞處先見個真章!” 言罷“騰”地立起,對田歸林怒目而視。 田歸林也怒喝道:“你給我坐下!” 鐵姑一愣,見田歸林面色鐵青,顯是動了真怒,當下道:“坐下便坐下,你以爲我黑力鐵姑真怕了你不成!” 語音落盡,早然已大咧響地坐下來。 衆人心頭均是暗笑:真是一物自有一物降,若論真功夫,只怕這狀似母夜叉的黑力鐵姑要勝田歸林一籌。沒料田歸林僅一句話,便使她不敢再耍賴了。 卻聞胡醉道:“老叫化將本派精英盡召此地,不知是何道理。” 田歸林道:“既連複聖盟各堂堂主也已來至此間,只怕姚大俠是要與複聖盟見個真章了!” 見童超惑然不解,田歸林又道:“複聖盟共分內外堂,分別爲黃、紅、藍和綠、青、紫……”當下又將從苦煞糊塗口中得知的話復述了一遍。 童超大惑道:“這就當真蹊蹺之極了,昔日聽先師說,尚在侯前輩未曾出道之時,江湖黑道上便有‘一毒二掌’、‘一變雙淫’和‘一前雙巧’之說,冷彌陀南宮笑的‘遊魂掌’與西門離的‘天罡旋’齊名,怎會反做了堂主?” 胡醉也道:“這且不去說它,布袋和尚那老叫化既已到了此鎮,並知我等落腳於此客棧,卻因何不來與咱們朝相,這又算是一奇。” 絕因師太接著道:“我峨嵋派自言並未得罪同處西陲的點蒼派,他段一凡卻猝施暗算,刺了貧尼一劍,這……這卻從何說起?” 奇事叠起,衆人俱是百思不解而默然不語。 當是之時,忽聞有人在門外高聲道:“更有一奇,卻令我老叫化也是不解!” 話音未落,布袋和尚姚鵬早已闖進屋來,“砰”的一聲,將一大桶酒置於地上,又道:“就在一個時辰之前,複聖盟近十名堂主舵主,竟一個不剩地撤離了本鎮,敝幫的去跟蹤的十余名弟子,只有一個得以生還,並帶了一訊回來,說任空行當另擇時日與我丐幫一較短長。” 未等衆人開口,布袋和尚父沖門外道:“蔣副舵主,本幫中數你腳程快而辦事最爲妥貼,你這便代我去與盧長老、李長老和各舵正副幫主傳令,還是各歸本舵,以找尋獨孤公子爲首要義務,老叫化今日卻要與此間衆故人浮一大白了。哈哈!” 門外有人恭聲應了聲“是”,早已自行離去。 毒子觀音笑道:“丐幫當真是人材輩出,蔣副舵主的輕功,已然入臻一流好手之列了。” 胡醉卻面色一沈,道:“老叫化,你明知我等已至此間,卻爲何不來相見?” 布袋和尚笑道:“胡醉鬼,老叫化已將酒親送至此,爲何不邊喝邊談!” 胡醉哈哈大笑道:“好!老叫化果不愧還是老叫化!” 當下除絕因師太和瞿臘娜外,俱是各人執了一大碗酒在手。那送碗來的店小二得了一大錠銀子,自又喜滋滋的去送上許多下酒菜來。 待各人俱有三分醉意之後,布袋和尚方道:“複聖盟忽然不戰而退,卻與你們大有干系。” 見衆人俱是不解,市袋和尚又道:“一月之前,老叫化收到任老魔親筆書柬,說什麽他複聖盟欲與本幫在此鎮以真功夫一比高下,誰輸則必須俯首稱臣,且各方最多只能各出十五人爲限,老叫化自然應允了。” 喝下一大口酒之後,布袋和尚續道:“此番複聖盟帶隊的表面上是鐵鏡,實權卻控制在‘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和‘冷彌陀’南宮笑手中。實不瞞胡醉鬼所說,你與西門離之兩戰,老叫化均躲在暗處看到了……” 胡醉截口大笑道:“***!老叫化你這般偷偷摸摸,倒枉稱江湖第一大幫幫主。” 布袋和尚也自大笑道:“早年你做幫主之時,爲查東方聖真實面目,還不是在江湖中偷偷摸摸地隱身了五年之久,老叫化此舉有個名目,叫做‘上行下效’。哈哈!” 他二人感情篤深,這般相互打趣,衆人倒未覺得有何不妥。 布袋和尚又道:“待西門離發覺你功力有損,更不顧鐵鏡那廝是什麽鳥副盟主,說動‘冷彌陀’南宮笑之後二人便自行離去。鐵鏡知他二人一走,便敵不過本幫兄弟,便也只好下令撤離了。” 胡醉一口氣將大半碗酒飲下,方道:“若那‘東海獨行梟’不歸順於複聖盟麾下,我胡醉倒想與他交個朋友!只可惜咱們一正一邪水火不容,卻……算了!咱們今日只管喝灑,勿要再論其他!” 布袋和尚和江湖浪子一齊大笑道:“喝!” 言罷俱是一飲而盡。 少頃,一大桶酒已點滴不剩,毒手觀音自若不勝酒力,對江湖浪子道:“童少俠,今夜我可要將青青帶走了。” 青青“嚶嚀”一聲,嬌嗔道:“師傅若再欺負徒兒,青青可是不依!” 毒手觀音故意打趣道:“這就怪了,師傅與童少俠說話,怎的又欺負你了?” 青青滿面嬌紅,卻再難出口“申辯”。 便聽江湖浪子道:“此屋已酒氣熏天,依我看……” 布袋和尚截口道:“對對對!咱們另去訂它三間上房,給絕因老尼師徒、毒手觀音師徒和鐵運算元賢伉儷各住一間,老叫化和胡醉鬼及江湖浪子便在此共謀一醉。” 鐵姑連忙道:“訂四間。” 布袋和尚大奇道:“卻是爲何?” 鐵姑居然面色微紅,扭扭捏捏地道:“田郎雖是我家夫君,卻……卻……” 田歸林連忙道:“若蒙不棄,田某願與三位大俠一齊醉倒於此,讓鐵姑自己去住一間。” 布袋和尚哈哈大笑,道了聲好,飛掠出屋,少頃卻又疾轉回來,滿面窘困地看著衆人。 胡醉奇道:“老叫化你弄何玄虛?” 布袋和尚道:“哼!那掌櫃的狗眼看人低,既說無酒又說沒空房了。其實……” 毒手觀音笑道:“其實只因未見姚大俠掏出金銀之故,對麽?” 布袋和尚故作驚訝以掩窘道:“佩服!佩服!早先老叫化只知毒手觀音使毒功大天下無匹,沒想料事也是這般如神!” 衆人俱是大笑。毒手觀音掏出一片金葉子遞過去,布袋和尚大喜道:“此時我敢以性命擔保,這客棧裏酒和空房皆是多得不可勝數了。” 也不等衆人再笑出聲,他早已複掠出屋,少頃便有兩名小二各抱了一大壇酒進屋,而又恭恭敬敬地引了毒手觀音師徒、絕因師太師徒和鐵姑各去安歇了。 |
第24章
次日日上三竿,胡醉、童超和布袋和尚姚鵬幾乎同時醒來,卻見鐵運算元田歸林兀自酣醉如泥,不由啞然失笑,心頭均暗道:“鐵運算元雖也武功不弱,但娶了鐵姑那般一個似母夜叉之女爲妻,只怕往後的日子卻有些不大好過了。” 正思忖間,忽見鐵姑竟不敲門,大咧咧直闖入屋,見狀道:“你三人內功高絕,明知我家夫君大是不如,爲何要將他灌得這般爛醉?” 憐愛之情,溢於言表。倒使三位當世大俠無言相對。 過不多時,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兩對師徒也自入屋。 毒手觀音笑道:“你們促膝交談,定是投機得緊,否則鐵運算元也不會……” 言罷掏出一粒藥丸,塞入田歸林口中,道:“最多不過半盞茶時分,他的酒性當可得解了。” 鐵姑松了口氣,自顧咕噥道:“三位大俠一齊將我家夫君灌醉,總是大大的不該。” 待田歸林醒來之後,衆人自各有一番說話,但爲了不使瞿臘娜和布袋和尚傷心,自無一人提起鬼靈子之名。 偏瞿臘娜“不識趣”,問布袋和尚道:“陸小歪是你徒弟,他爲救獨孤樵而自戕,你竟一點兒也不傷心麽?” 布袋和尚黯然無語。 江湖浪子見狀道:“卻不知那蒙面人是誰?” 鐵姑正欲開口,忽聞田歸林道:“此事端的有些蹊蹺,然時日一久,就當可知。” 鐵姑高聲道:“蹊蹺個鬼,她不就是……” 田歸林陡然厲聲道:“鐵姑!你忘了當日咱們所發下的毒誓了麽?” 鐵姑駭然住口。 田歸林又道:“依在下愚見,咱們還是這便分頭找尋獨狐少俠爲要。” 衆人均覺此言有理,當下仍是兵分四路:胡醉與師姐毒手觀音、童超與青青、田歸林與鐵姑分赴東南、東北和正東而行。布袋和尚則獨奔長安,到川陝分舵找李仁傑商議尋找獨狐樵大計去了。 正當他們依依惜別之際,獨狐樵卻己然橫穿陝南並甘肅東南諸地,到了青海湖畔。 青海湖本是西域第一大淡水湖,煙波浩淼而一望無望,獨孤樵平生從未得觀如此景致,竟在湖邊一呆三日,好在湖邊野果甚多而湖內魚兒不少,倒也餓他不著。 第四日上午,忽遇二人背了一大團絲織之物,到得湖邊,一聲吆喝,那團絲網已自撒開,撒入湖內。 獨狐樵大覺奇異,當下過去道:“你們這是幹什麽?” 那二人聞言一齊轉過頭,獨狐樵不由驚“咦”了一聲:那二人均是三十餘歲年紀,容貌之相似,端的令人難以分辨! 只聽其中一人道:“我兄弟二人專以捕魚爲生,莫非你竟不知道麽?” 獨孤樵道:“什麽叫捕魚?” 那人奇道:“你連什麽是捕魚也不知道麽?” 稍頓又道:“是了,觀你容貌,似是中原人氏,是故不知我兄弟二人名頭。你不妨去打聽打聽,方圓百里之內,若論撒網捕魚,又有誰不知我柴氏兄弟姓名的了?” 獨孤樵道:“原來你們姓柴。我叫喬石頭,卻不知你們會不會武功?” 那人道:“什麽叫武功,莫非比捕魚更重要麽?” 獨孤樵聞言大音道:“那就太好了,你們即連武功是什麽也不知曉,定不會逼我學武功了,我與你們學捕魚行麽?” 先前一直未開口的那人道:“你爲何要學捕魚?” 獨孤樵道:“因爲我無事可做。” 那人想了想,沈著臉道:“那你看好了。” 言罷又高喝一聲:“老二,起!” 二人更不言語,一人拉一邊網繩,迅捷將網拖出湖面。 獨孤樵“啊”了一聲。 但見網中魚兒活蹦亂跳,當不下千尾之數! 只與獨孤樵講過一句話的那人道:“喬石頭,這就叫捕魚。” 待他們將網中之魚全倒入一巨大竹籮中,複將絲網掀入湖內,那人又道:“我柴方柴圓兄弟倆並非浪得虛名。縱是要學,既不知漁期潮迅,你喬石頭也學不會。” 獨孤樵道:“這倒好玩得緊,我是一定要學會的。” 向無多言的柴方道:“縱是學上三年五載,若要在這青海湖奪我兄弟飯碗,你喬石頭還差得遠了。” 獨孤樵奇道:“什麽叫奪你們飯碗?” 柴方眉頭微皺,卻聽兄弟柴圓道:“你不妨來試試。” 獨孤樵依言從柴圓手中接過一邊網繩,待柴方高喝一起“起!” 獨孤樵連忙急拉網繩,卻終是慢了一步,至少有百餘尾魚從他這邊溜出網去。 柴圓哈哈大笑,卻聽獨孤樵可憐兮兮地道:“再讓我試幾次可好?” 柴圓:“這倒不妨,只是……” 獨孤樵忙道:“下次我一定快些收繩就是了。” 如此五次三番,獨孤樵竟一次比一次快,以至後來魚兒反從柴方那邊溜走了不少。 柴方非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道:“你手腳如此利索,當真令我柴氏兄弟大開眼界了,若是不棄,咱們便交個朋友如何?” 獨孤樵大喜道:“那太好,只是……” 柴方截口道:“今日咱們所捕之魚,比任何一日均多,老二,咱們這便收網回家,與這位喬兄弟喝酒去。” 柴圓也自道:“好。” 當下三人回至柴氏兄弟家中,早有兩名粗手大腳的婦人等在門口,陡見柴氏兄弟帶著獨孤樵並一大籮魚回家,俱是又驚又喜地道:“你們比往日早回了一個時辰,卻不知這位貴客是誰?” 柴氏兄弟異口同聲地道:“快些弄了酒菜出來,咱們今日當該與這位喬兄大喝一它場。” 二位婦人應了,不多時便弄出許多酒菜來。自是大魚大肉之類。 獨孤樵本不善飲,方才兩杯酒下肚,便覺頭已大了,當下結結巴巴地道:“實不瞞二……二位兄長,小弟並非姓喬……名石頭……” 柴圓奇道:“卻是爲何?” 獨孤樵又道:“小弟本複姓……複姓獨孤,單名一個‘樵’字,只因……只因在中原時,小弟一說真名實姓,便有人硬要教小弟學什麽武功,那卻是一樁苦不堪言之事,既然二位兄長不知武功究竟是何物事,小弟便可道出真名了。” 柴圓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先前我還道似兄弟這般俊秀人物,怎的會有‘喬石頭’這般一個不方不圓之名。” 兄弟二人一名柴方一名柴圓,他這般說話,倒也有幾分道理,只可惜此時獨孤樵頭大如鬥,更不能聽出其趣味來。 便聽柴方道:“獨孤兄弟既已不把咱們當做外人,若蒙不棄,咱們這便義結金蘭如何?” 獨孤樵奇道:“什麽叫義結金蘭?” 柴圓高聲道:“獨孤樵兄弟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義結金蘭便是拜把兄弟,你若不願折節下交,我兄弟倆自不能強求,但你這般問話,卻是大爲不該。” 獨孤樵大著舌頭道:“既然義結金蘭便是拜爲異姓兄弟,我獨狐樵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了,又怎會看你們不起!” 觀其言語之間並非作僞,柴方柴圓兄弟各自喚了媳婦兒來,將他們欲與獨孤樵結拜兄弟之事說了,二位婦人俱是大喜,匆匆出門拎了只公雞回屋,柴方一刀將雞頭斫下,將血滴人三隻酒碗之中,柴方率先端起一碗,看著柴圓和獨孤樵。 獨孤樵驚道:“這碗酒非喝不可麽?” 柴方面色倏變。 柴圓連忙一扯獨孤樵衣抽,將其餘兩碗血酒端起,遞了一碗給獨孤樵,道:“若獨孤兄弟看得起我兄弟倆,便請將它喝了。” 獨孤樵道:“我怎會看不起你們,但我若將這碗酒喝了,那肯定是要醉的。” 柴圓大笑道:“咱們今日義結金蘭,何等事關重大,縱是醉死,這碗酒獨孤兄弟也一定是要喝的!” 獨孤樵道:“既是如此,我便將它喝了也罷,只是我知道酒並不能將人醉死,只不知加了雞血的酒卻又如何。” 言罷端起酒碗,將酒一飲而盡。 柴方方自一愣,便聽柴圓:“獨孤兄弟不諸世事,大哥卻勿要怪他。”言畢也是一飲而盡。 異姓結拜兄弟,本是要先各自報出身庚辰,長者爲兄的,此時尚不知獨孤樵年紀幾何,一碗酒下肚之後,他卻早爛醉如泥,癱倒於地,少頃便即發出鼾聲。 柴氏兄弟夫婦四人俱覺啼笑皆非,只得將獨孤樵抱至西廂客房,替他更衣安歇。直至次日已牌時分,獨孤樵方才醒來,與柴氏兄弟各報了生辰八字,自是柴方居首,柴圓次之,獨孤樵作了老三。 自此兄弟三人專以捕魚爲生,日子過得倒也其樂融融。 再說天山二怪與胡醉交錯而過之後,直奔鳳凰山,方到金童玉女和阮靈素所居洞口,便即高呼道:“胡醉!你師姐叫我們來請你趕快隨我們走,否則我天山二怪的師娘便大事不妙了!” 話音落時,卻見金童沈著臉走出洞口,冷冷地道:“你二怪在此大呼小叫些什麽?” 牧羊童陽真子道:“你又不是胡醉,卻出來做甚?依我之見,你還是快快將胡醉叫了出來,否則我天山二怪的脾氣,想必你金童也是知道的。” 牧羊女梅依玲接道:“我家老不死的雖然武功不濟,此番說話倒還有幾分道理,若你不快快將胡醉叫出來,我天山二怪便把你們這山洞一把火給燒了!” 陽真子道:“此話大有語病,既是山洞,裏面自然全是石頭,咱們怎能一把火將石頭給點燃了呢?” 梅依玲怒道:“老不死居然敢與我耍嘴皮子……” 陽真子連忙道:“依玲,我並非……” 梅依玲冷哼了一聲,又道:“石頭燒他不燃,莫非此洞中便無可燃之物了麽?” 他二人似演雙簧,倒似渾不把金童放在眼裏。 金童知此二怪行事之邪天下無匹,而又功力奇高,當下也只冷哼了一聲,道:“胡醉並非身在此間,我金童倒無法將他叫出。” 言罷一轉身,徑回山洞去了。 陽真子高聲道:“***!你金童竟敢連我天山二怪也不放在眼裏了麽?” 話音甫落,卻見玉女盈盈步出,襝衽拜道:“敢勞兩位前輩動問,胡大俠的確未曾到過此地。” 端的是人若天仙,聲似鶯啼。 天山二怪一時意愣立當場。 過得少頃,梅依玲才道:“毒手觀音卻說明胡醉到你們鳳凰山來了,莫非她竟是騙了我天山二怪不成?” 玉女道:“我想侯前輩是不會騙你們的,大約你們與胡大俠在途中交錯而過了也未可知,只奇怪胡大位既已到過此間,又怎不與咱們見面。” 陽真子道:“玉女姑娘此言大有道理……” 梅依玲“哼”了一聲,陽真子馬上收口不言。 玉女又道:“卻不知二位如此急找胡大俠是因何事?” 梅依玲道:“也不知怎麽搞的,我師娘滿面青紫,連一句話也不會說,毒手觀音說只有胡醉能救其性命。” 玉女奇道:“你們的師娘……?” 僅道出這五字,頓即想起峨媚派小師妹翟臘娜本與鬼靈子乃是一對情侶,雖他二人年紀尚幼,並不知情爲何物,但鬼靈子自戕,瞿姑娘定然傷心,以至心性癡迷。便若阮靈素苦戀金童而人日漸憔悴一般。當下不復多言。 卻聽陽真子道:“我師娘姓瞿,名諱‘臘’下‘娜’,她在江湖中雖沒甚名頭,俱我師父卻最是聽她的話。至於我師父嘛,便是本門創派掌門,當日在泰山頂上,我師徒二人將鐵鏡那廝駁斥得啞口無言,在數千江湖群豪面前可是露盡了臉,當真是風光得緊,只可惜其時玉女姑娘未能親眼目睹,否則我歪邪門掌門師父的名頭,可是響亮之極了。哈哈!” 玉女黠然道:“前輩說的可是鬼靈子陸小歪?” 梅依玲搶著道:“普天之下,配當我歪邪門掌門的,除了他更有何人?!” 陽真子待梅依玲話音一落,馬上道:“依玲的話一點兒也沒錯,當日在泰山頂上,連胡醉也稱我師父爲‘陸兄’,這‘兄’字嘛,便是兄長意思。我師父既是胡醉的‘兄長’,其名聲之大可見一斑!” 玉女聽他二人說話,心知此時二怪尚不知鬼靈子陸小歪與金童打賭,因而自戕身亡之事,否則憑二怪心性,此時當真沖入洞內與金童拼命也非奇事,當下不覺黯然傷神。 陽真子見狀忽然道:“不好!咱們既在路上與胡醉錯過了,萬一師娘無……無救,將來師父追問下來,咱們卻如何交待!” 梅依玲也駭然道:“老不死的話大有道理,咱們這便折頭追胡醉去。” 話音未落,二怪大袖飄飄,人已在二十餘丈之外。 下得風凰山,二怪徑投紫陽鎮,匆匆購置了些食用物事,馬不停蹄的又直奔安康。 而二怪離去之後,玉女尤在洞口呆立良久,才轉身入洞,徑到金童居所,將方才與二怪的一方談話道出,未了道:“以二怪的功力,只怕咱們的一招‘旭日東昇’也難奈其何,若讓他們得知鬼靈子之死真情,只怕……” 金童面色陰沈,道:“依禦妹之見,卻又當該如何?” 玉女:“咱們不妨將此間珍貴之物帶走,另行擇地隱居,待咱們將先陛下所遺神功練就之後,又懼何人來了?” 金童淡然道:“二十年時間?哼!我金童可沒那耐性!” 阮靈素插言道:“我看玉妹講的有理,咱們……” 一語未了,金童忽然厲聲道:“這兒還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阮靈素略微一愣,兩行清淚已大然湧出。 玉女面色一沈,道:“禦兄!你未免也太過份了,當日你身中任空行奇毒,人事不省之時,幸得胡大俠相救,阮姐姐每日爲你端湯送藥……” 言語及此,雙目早是淚光盈盈,更難再往下說。 金童面色稍緩,卻沒再說什麽。 正當此時,忽聞洞外有人高聲道:“鐵鏡星夜前來造訪,不知公子公主可肯賞臉一見麽?” 金童玉女俱是面色微變:怎的鐵鏡也知他們住在此地? 隨即金童高聲道:“原來是鐵副幫主,請在洞外稍候。” 故意讓鐵鏡等了足有半盛茶時分,金童才與玉女步出居所,到得外廳,果見鐵鏡一言不發地立於洞外。 金童淡然道:“鐵鏡幫主可以進來了。” 鐵鏡知金童生性狂傲,武功也極爲了得,倒也不以爲忤,只哈哈一笑,步入廳內坐下,道:“泰山之變時,公子與公主在此間自練神功,是故有所不知,此時在下已非丐幫中人了,而公子……” 忽見金童面色一變,冷冷道:“你怎知我與禦妹置身此間?” 鐵鏡並不直接回答金童所問,只自顧道:“而公子方才所言‘鐵副幫主’四字,倒也並無大錯,只須將‘幫’字改爲‘盟’字便可了。” 金童依舊冷冷道:“閣下似乎尚未回答本公子所問?” 鐵鏡道:“其實很簡單,公子公主的一舉一動,本盟盟主俱是了若指掌。” 玉女奇道:“什麽叫‘本盟’?盟主又是何人?” 鐵鏡道:“本盟名叫複聖盟,盟主他老人家嘛,便是先陛下的左護法了。” 金童沈聲道:“千佛手任空行?” 鐵鏡肅然點點頭。 金童又道:“本公子與他尚有一筆舊帳未算,卻不知閣下到此有何貴幹?” 鐵鎮道:“任盟主不忘舊情,此番派在下到此,便是欲請公子公主加入本盟。” 金童忽然冷笑數聲,隨即道:“好個不忘舊情!若無它事,你可以走了。” 鐵鏡淡然道:“該走的時候,鐵某自會走的。” 金童面色突變,沈聲道:“閣下是想考較考較本公子和敝禦妹的武功麽?” 鐵鏡道:“公子錯會鐵某之意了,在下的意思是,待在下將本盟之情簡略與公子公主敍述一番之後,自會下山離去了。” 見金童玉女均不開口,鐵鏡又道:“公子與任盟主昔日有隙,在下也是知道的,鐵某與‘玉蝴蝶’金兄雖分任二副盟主,若論武藝,倒是稀鬆平常。然本盟所分之內外三堂,分著黃紅藍綠青紫六色,各堂堂主,公子公主雖未見過,其名頭嘛,大約也曾聽先陛下講過的。” 隨即便將“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及“冷彌陀”南宮笑等人之名一一報出。 除銀鈞仙子溫玲玉之名外,見他每報出一位堂主之名,金童玉女俱是面色微變,鐵鏡不禁面上大行得意之色。未了道:“若公子公主願意加入本盟,與任盟主前隙盡釋不說,鐵某倒可替公子說項,將病諸葛歐陽釗降爲綠衣堂堂主,而原綠衣堂堂主溫玲玉雖是‘赤發仙始’卞三婆之徒,縱是將她撤了,卞三婆也是斷斷不敢在盟主之前多言的,便讓公子身任本盟藍衣堂堂主如何?” 金童道:“先陛下雄才大略,數十年前曾將‘一毒二掌’、‘一變二淫’和‘一築雙巧’中的西門離、卞三婆、震天宏、南宮笑和歐陽釗逼出中原,方才被公推爲白道武林盟主。只是西門離和南宮笑與任空行齊名,怎會甘願被任空行驅策?” 玉女也奇道:“任空行又爲何不讓西門離和南宮笑當副盟主?” 鐵鏡淡笑道:“個中原委倒是不知,承蒙任盟主恩寵,在下方才得任此職。” 金童道:“冷彌陀,南宮笑的‘遊魂掌’,當可與任空行一較短長,怎的反倒成了貴盟未堂堂主?” 鐵鏡道:“在下方才已說過了,鐵某雖身爲副盟主,卻實是不知任盟主因何要這般安置。” 金童與玉女對視一眼,心頭均覺此事蹊蹺之極。 鐵鏡見狀道:“在下言盡於此,還望公子公主三思,七日之內,鐵某另有要事不充分身,但任盟主和西門堂主及歐陽堂主三人,定會到此間聽公子公主回話的。” 一番長談,已近日出時分。 鐵鏡道了聲“告辭”,方自步出洞外,忽聞金童道:“鐵副盟主且請留步。” 玉女面色突變。 鐵鏡卻心頭大喜,以爲金童甘願加入複聖盟了,故作坦然地轉過頭來,道:“公子已拿定主意了麽?” 金童淡然道:“七日之內,本公子自會與貴盟盟主有個交待。” 見鐵鏡惑然不解之狀,金童又道:“本公子與禦妹曾得先陛下指點過一招武功,有個名目叫‘旭日東昇’,此時距日出未及半盞茶時分,若鐵副盟主有此雅性,本公子與禦妹便將它演練一番,有何不妥之處,還請鐵副盟主不各賜教。” 鐵鏡笑道:“得見先陛下所遺神功,我鐵鏡當真是三生有幸了。” 當下三人步出洞外,到得一樹林內,金童只道了一聲“請鐵副盟主退至距此間十丈開處。”便即抽出雙劍,一劍擎天,一劍插地,而玉女則與金童相距五尺對面而坐,手執白綾。 待到日頭堪堪冒出,陡聞一聲清嘯一聲嬌叫,金童玉女身形早失,但見劍光白綾交織成一團巨網,已將方圓七八丈內的諸般物事盡數籠罩! 鐵鏡雖置身十丈開外,也只覺寒氣逼人。 僅刹那間,金童玉女又渾似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一般,仍是依樣端坐原地。 鐵鏡自忖能抵擋此招者,放眼當今天下武林,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他自己是斷斷抵敵不過的,不由心頭大駭,當下道:“先陛下所遺神武,威力竟一至如斯,鐵某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 話音落時,但聞“唰唰”之聲不絕,無數枝葉,已在金童玉女身周輔了厚厚一層! 金童已雙劍入鞘,玉女也已將白綾纏網腰際。 聽鐵鏡如此說話,金童只淡然應道:“先陛下學究天人,所遺神功端的博大精深,本公子與禦妹只不過學到了點兒皮毛而已。” 匆匆交待幾句場面話之後,鐵鏡便匆匆離去了。 金童玉女複回洞中,見阮靈素早在外廳相候,金童也不與她說話,只自尋了個位子椅壁頹然坐下。 玉女和阮靈素見狀也各自坐下,三人俱是一言不發。 直過良久,才聽金童冷哼一聲,怒道:“任老魔的清秋大夢倒是做的臭美!” 玉女道:“禦兄,依你看——” 金童沈吟良久了才道:“任空行和西門離雖功力了得,卻也破不了咱們各自居所石門,只是那歐陽老兒……唉!” 阮靈素奇道:“什麽歐陽老兒?” 見金童不語,玉女連忙道:“此人複姓歐陽,單名一個‘釗’字,有個外號叫‘病諸葛’,昔年江湖人稱‘一箭雙巧’其中之‘一巧’指的便是他了。他武功倒是一般,但於機關陣式設置之術,聽說僅略次於其師兄‘賽請葛’歐陽明。” 阮靈素道:“歐陽明便是另‘一巧’了吧?卻不知此人又如何?” 玉女微微點頭,道:“歐陽明已數十年未在江湖現身了,究竟此人如何,倒從未聽先陛下言談起過。” 隨即又道:“只是早年先陛下並未真將‘病諸葛’歐陽釗逐出中原,僅將其藏了起來,此洞和兩年前被毀去的‘武帝官’,俱是由他親手設計的。要開啓此洞中的每道石門,于他簡直是易若反掌。” 阮靈素驚“啊”了一聲。 玉女又道:“憑我和禦兄此時的功力,縱是有阮姐姐相助,也是斷斷敵不過任空行和西門離二人的。” 阮靈素滿面駭異地看著金童。 金童面色鐵青,良久才道:“咱們走!” 玉女和阮靈素面露喜色,並未多言,自到各居室收集珍貴異寶去了。 過不多時,她二人已一人背了一隻大包裹出來,看著金童。 金童淡然道:“你們先走一步,到山腳等我,我馬上便來。” 玉女和阮靈素應了,徑自出洞下山,金童則複入左右側屋,將每道石門俱是砸了個稀爛,然後各放了一把火,將洞內所有可燃之物燒了個乾淨,這才飛掠下山。 玉女和阮靈索尚未到山腳,便見他們先前的居所濃煙滾滾,心頭俱覺仍然。待金童追上她們,三人也並未多言。 黯然行出五裏左右,玉女才道:“禦兄,咱們此番該到何處?” 金童道:“河南王儲山雖另有先陛下行宮,但此時歐陽老兒既已效命于任空行,咱們去了也是有害無益。” 略作沈吟,又道:“好在距此東南散百里便是鄂西大峪山,咱們便到那萬山祟嶺之中尋個隱秘居所,料他任空行也找咱們不到。” 阮靈素道:“但這數百里正是江湖中人最多出沒之所,童哥和玉妹又……又這般俊俏非凡,只怕——?” 玉女連忙道:“阮姐姐所言不錯,禦兄,只怕咱們都得改扮改扮。” 金童頷首道:“如此也好。” 不多時到了紫陽鎮,購置些易容之品後,金童玉女頓即成了一對老翁老嫗。三人中本數阮靈素年紀稍長,此時倒像是一對年老夫婦帶了閨女出門探親訪友一般。直逗得阮靈素格格嬌笑,連一直陰沈著臉的金童,也甚覺啼笑皆非,面色稍緩。 不一日,三人已至大峪山中,果然尋得一隱秘之所落腳。 金童依玉女之勸,二人終日苦練那招“日正中天”。而江湖中所識阮靈素之人並不多,由她出去探查風聲,那是最爲妥當不過。阮靈素自是欣然應允了,每隔一周回來一次,所報消息無非是任空行等人因鳳凰山那石洞被毀大怒之類,倒惹得金童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忽一日,阮靈素回來凜報,說獨孤樵忽然現身江湖又陡然失蹤,此時江湖黑白兩道皆傾全力追查其下落,卻無一人能見其蹤壓,當真是古怪之極。 金童奇道:“任空行追查獨孤樵,僅爲以他要挾胡醉、童超和姚鵬而已,但獨孤樵那賊子武功盡失,如此衆多的武林中人卻又怎會盡皆找其不到,莫非是被人給人殺了不成?” 阮靈素道:“恐怕不會,此時江湖黑道中稍有頭臉之人,皆被任空行收歸複聖盟麾下效命了,若是獨孤樵被人殺了,他又何必花這極大的功夫追尋其下落?” 金童道:“此事倒當真有些蹊蹺。” 阮靈素又道:“天山二怪果然是在途中與胡醉交錯而過了,日前我見到絕因師太和瞿臘娜,看上去瞿姑娘的病已被胡醉治癒了。” 玉女道:“當真麽?那可太好了。” 阮靈素道:“我雖未親眼見過天山二怪,但他們的聲音倒還記得,三日前在河南新野鎮一家客棧裏,我聽到牧羊童陽真子曾說道:‘胡醉還真有些鬼門道,竟將咱們師娘救括了。’而牧羊女梅依玲則道:‘師娘既已無礙,咱們只要跟定絕因老尼,與師父見面已是爲時不遠了。’” 金童玉女聞言只同時輕歎了一聲,心頭皆暗道:“兩個老邪物要與他們歪邪掌門見面,只有到陰曹地府去了。” 正思忖間,忽聞有人高聲道:“飛天神龍!你休要跑,咱們所的打的賭的到底還算不算數?” 陡聞此聲,金童玉女俱是面色大變。 說話的並非別人,正是早已“自戕身亡”的鬼靈子陸小歪。 |
第25章
卻說鬼靈子離開散人穀後,先到以匕首自刺左胸處方圓十裏之內轉了一圈,卻未見瞿臘娜絲毫蹤影。又徑自折頭東南,直奔峨嵋山,遇見了逸靜及黃雯等人,將自己之諸般際遇簡略相告,只略去早年少林之變不提,待得知絕因師太已帶瞿臘娜下山之後,便那匆匆告辭。 這日回至鄂境,本是爲找瞿臘娜和江湖浪子童超,卻猝然與飛天神龍相遇,正自一愣之際,沒料飛天天神龍陡見鬼靈子之面,竟連半句場面話也不交待,便即飛掠上樹逃之夭夭。 鬼靈子陸小歪大覺蹊蹺,方自大聲吆喝。 而飛天神龍則遙遙傳過話來:“此時離咱們的賭期尚有二月,屆時再見不遲。” 鬼靈子正愕然間,金童玉女早疾掠過來,但聞金童冷笑一聲,道:“好個姚大俠高足,竟然也會使奸作詐!” 鬼靈子奇道,“什麽使奸作詐?” 金童淡然道:“你不是已死了麽?怎的又活過來了?” 鬼靈子更不言語,“嘩”地撕開胸前衣襟,凜然道:“我陸小歪究竟何等樣人,倒勿須與閣下計較,但既辱及家師聲譽,我歪邪掌門今日……哼!” 但見他左胸之上,駭然有一寸餘長的紅印,顯是堪堪癒合未久。 金童淡然道:“區區一個傷痕嘛,要弄出來也非難事,尤其對你鬼靈子陸小歪,更是易若反掌之事。” 鬼靈子忽然笑道:“在下自信與閣下並無甚麽深仇大恨,閣下如若不信,何不過來一探。” 金童不知鬼靈子又將使何花招,一時竟愣立不語。 卻聽鬼靈子又道:“待閣下探察在下左胸傷痕之時,只須內力一吐,在下自然要再死一次了,只因在下相信閣下實乃信人,斷不會行如此卑鄙下流之事,倒不是我鬼靈子陸小歪有何過人之能,敢在閣下面前托大。” 聽他如此說話,金童面色稍緩,輕輕點了點頭,徑自走過去探查鬼靈子傷痕。 金童本是武學行家,微探之下,頓知當日鬼靈子以匕首自戕並非作僞,當下退回玉女聲側,呆呆望著鬼靈子,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鬼靈子拉好衣襟,隨便打了個結遮住胸膛,方自笑道:“閻王爺見我年紀尚幼,故爾又將在下亂捧打回陽世來了。” 金童素知鬼靈子德性,倒也不以爲忤,只淡然道:“若非得高人相救,你這歪邪掌門此刻只怕早成黃土一堆了。” 鬼靈子肅然道:“閣下所料不差,若非得高人相救,在下早巳死過一次了。” 金童奇道:“查你傷勢,已然刺破心尖,縱是先陛下復活,要救你性命,也須自折七十年功力,莫非此刻天下尚有……?” 鬼靈子道:“俗話說天外有天有人上有人,太陽叟東方聖固然是一代武學奇人,武功之高,已到了令人難以置信之境。但據在下所知,此時天下至少有二人武功強過了他……” 金童失聲道:“這不可能!” 鬼靈子淡然道:“可能的,一位便是在下的救命恩公,另一個嘛,嗯……請恕在下尚不能將其姓名道出。” 金童玉女俱是心頭駭然,一時竟作聲不得。 便聽鬼靈子又:“若無要事,在下可要告辭了。” 待鬼靈子方欲起步,金童連忙道:“閣下且請留步。” 鬼靈子奇道:“閣下尚有何話要說?” 金童道:“數目之前,絕因師太和瞿姑娘曾在豫南新野鎮出現過。” 鬼靈子喜道:“多謝閣下相告。” 金童淡淡道:“並非我金童意欲施恩於你,只是在下等人隱居此間,僅你一人得知而已,還請勿要將此事傳出,以便複聖盟中人得知。” 鬼靈子惑然道:“什麽複聖盟?” 金童道:“憑你丐幫幫主姚大俠高足,要知此盟之事,不過數日爾。” 鬼靈子滿腔蹊蹺,卻又不便多問。 金童又淡然道:“在下和禦妹毀了陝南鳳凰山居所而至此間,便是爲了不願加入複聖盟,閣下可明白了麽?” 鬼靈子微微點頭,道:“在下理會得。” 隨即又拱手道:“告辭。” “辭”字出口,人已從玉女身側疾掠而過。 金童觀其身法,輕歎道:“此子年紀尚幼,便有這等身手胸懷,俗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輻。其將來之造詣,只怕難以限量。” 玉女頷首道:“所幸咱們與他非友非敵。” 金童點點頭,二人當下徑回居所,早有阮靈素端上酒菜不提。 再說鬼靈子掠過玉女身側之時,爲金童曾對其師布袋和尚姚鵬出言不遜,畢竟小孩兒家心性,竟爾略施薄懲,使出賊王時窮富所教妙手空空之術,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玉女身上盜走了被金童玉女視爲至寶的《東方秘訣》。 奔出十數裏之後,心頭不覺大是得意,將那秘訣掏出,但見靡頁上僅有八字:“劍綾合壁,天下無敵。” 鬼靈子只冷哼了一聲,再翻次頁,也僅有寥寥數語:“此譜雖爲內家真訣,然若非與《太陽劍譜》合練,仍是無濟於事。” 鬼靈子大失所望,更不復觀第三頁,合上秘訣揣入懷裏,心道:“既是如此,不妨再尋時機,將此於我鬼靈子陸小歪毫無用處的見鬼秘訣神鬼不知地還給玉女也罷,爲今之計,還是以先找到瞿臘娜爲要。” 思忖既定,當下拔腿朝北疾奔,直到酉戊交泰時分,早已錯過了宿頭,不由心頭苦笑,暗道:我鬼靈子枉然自命聰穎,兩個時辰前路經一鎮時,爲何不再施妙手建交,弄了些酒菜帶在身上,此地前不沾村後不落店,看來今夜該當挨餓了。 當下尋了座荒山野廟,掃盡香案上陳年積灰,倒頭便睡。 未及子夜時分,忽聞廟外傳來十數人的腳步聲,鬼靈子不知來人是何路數,當下一躍而起,隱身於一巨匾之後。 便聽有人道:“師父,此廟荒廢已久,廟內更無僧侶,咱們何不入內暫避一日風霜再說。” 另一略爲蒼老的聲音道:“也只得如此了。” 隨即一干十餘人湧進廟來,待他們點燃火褶子之後,鬼靈子立知俱是崆峒派門下弟子,而那年約五旬的老者,正是當今崆峒派掌門“五丁開山”焦石子。 焦石子昔日在泰山之強暴怒之下一掌擊斃已取法名無念,投入悟明大師門下的黃世通,鬼靈子自是親眼目睹了的。 崆峒派也算得上是江湖九大名門正派之一,鬼靈子本欲躍下與他們敘話,然此時他身爲“梁上君子”,卻是頗爲有些不便,只好摒住呼吸,靜聽他們說話。 便聞一人道:“師父,此時黑白兩道無一不傾巢而出,追尋獨孤公子下落,若讓俠道中人尋到,自對本派無礙,但若讓複聖盟中人劫了去,那可……!” 又有一人道:“弟子有一事不明,敢問師父,那任空行雖武藝高強,充其量也只不過與胡大俠和童少俠相若,爲逃避胡大俠等人追殺,他組建複聖盟與白道相抗,那也是情理中事,但他究竟有何本事,竟能將象‘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和‘冷彌陀’南宮笑這般絕頂高手盡數收歸麾下?” 焦石子道:“此事爲師也甚覺蹊蹺。” 鬼靈子雖不知西門離和南宮笑之名,但既是“絕頂高手”心頭不由一動:莫非果如一元大師所言,東方聖並未斃命,此時竟是任空行的太上盟主麽? 另有一崆峒派弟子道:“此時黑道上稍有頭臉之人,皆悉數被複聖盟收歸已用,且胡大俠不久前還曾傷于西門離的‘天罡旋’下,此事天下皆知……” 焦石子截口道:“胡大俠爲西門離所傷,並非功力不若,個中定然另有別情。” 那弟子連忙道:“師父所言甚是。” 鬼靈子陡聞胡醉竟被那叫做“東海獨行梟”西門離之人所傷,幾欲驚咦出聲。 便聽焦石子又道:“此時歸隱數十年的魔頭們相繼而出,且盡爲複聖盟效命,黑白兩道,正是勢均力敵,誰也不敢輕捋虎須,皆在暗中探查獨孤公子下落,咱崆峒派自內亂之後,已是勢單力薄,要找到獨孤公子……唉!” 又有一弟子小心翼翼地道:“師父,弟子心中有一疑問,不知當說不當說?” 焦石子道:“徒兒但講不妨。” 那弟子道:“《七傷拳譜》本我崆峒派鎮山之寶,當日師父爲何要將它栽于重傷初愈,且不會絲毫武功的獨孤公子身上?” 焦石子沈吟良久,方道:“你曹大師兄誤傷獨孤公子之時,獨孤公子自言姓喬,名石頭,此事連萬兆欣也是不知。你曹大師兄心地仁厚,自以爲恃武淩人有損本派聲譽,將他帶回崆峒山求爲師相救。當日除爲師之外,均無一人知那‘喬石頭’便是獨孤公子,待將獨孤公子內傷療愈之後,爲師自知本派弟子敵不過複聖盟青衣堂堂主震天宏及先掌門師兄萬兆欣一脈弟子,本己存必死之心,故爾在戰事將起之前,爲師已悄悄將《七傷拳譜》在那‘喬石頭’身上之事告知了你們大師兄,令他戰亂一起,便乘亂離去,帶了‘喬石頭’遠走高飛,待將《七傷拳譜》練至六、七成時,再斃了萬兆欣清理門戶,以使我崆峒派不至於除名江湖。” 衆弟子齊聲道:“原來如此,師父高瞻遠矚,弟子們是望塵莫及……” 焦石子“哼”了一聲,才道:“什麽高瞻遠矚!當日若非丐幫盧長老陡然現身驚退震天宏和萬兆欣等人,我等師徒橫屍當場自不必說,憑你們曹大師兄一人,又怎能找尋獨孤公子。” 當下又將曹國沙回至居所時獨孤樵已蹤影全無之事道了一遍,未了竟黯然長歎道:“當日若非盧長老盧大俠出手相助,我崆峒派早是名存實亡了。” 話音甫落,忽聞廟外又傳來一人之聲:“焦掌門人言重了,盧某愧不敢當。” 除鬼靈子外,廟內衆人懼是大喜道:“盧大俠!” 進來的正是丐幫執法長老,告稱“冷面菩薩”的盧振豪,只見他拱手作揖道:“盧某雖恭爲丐幫執法長老。‘大俠’二字,卻是愧不敢當。” 盧振豪雖只是丐幫執法長老,但與前幫主胡醉和現在任幫主布袋和尚姚鵬均是相交莫逆,陡然見其現身,鬼靈子便欲躍下與其相見。 但此時他鬼靈子陸小歪做“梁上君子”已久,貿然躍下,倒與崆峒派不好交待,遂複進位呼吸,卻不慎弄出了一絲兒不易覺查的聲響。 盧振豪似是未有覺察,自腰間解下一布囊來,續道:“姓盧的自作主張,取了此物交給焦掌門,若有得罪之如,尚乞鑒諒。” 焦石子連忙道:“盧長老對本派恩重如山,若再這般說話,豈不折煞我姓焦的了!” 待焦石子言罷,盧振豪解開了布囊。 凡崆峒派弟子,陡見囊中之物,均不由驚“啊”了一聲。 一顆人頭! 萬兆欣之頭。 但聞焦石子道:“欺師滅祖,本是罪可當誅,長老之大恩,本派當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盧振豪道:“焦掌門說哪里話,數日前某在豫境桐柏山外,見此賊正欲強暴一良家女子,盧某氣怒之下一錘取了他命,心道此人畢竟曾身爲貴派掌門大弟子,方取了其首級來交給焦掌門人發落,也不知某此舉是否太過孟浪。” 焦石子連忙道:“此人狼子野心,置其師慘遭塗毒于不顧,焦某身爲先師兄之弟,自是甘願出頭替先師兄報那血深仇,不料他卻蓄謀奪取本派掌門而報身複聖盟,如此豬狗不如之輩,縱死欠也是有餘,盧長老又何來孟浪之言了。” 大笑數聲之後,又道:“若先師兄九泉有靈,也會對盧長老感恩不盡的。” 衆弟子紛紛附合道:“萬兆欣取滅亡之道,該殺!該殺……!” 待衆人嚷嚷之聲落盡,冷面菩薩盧振豪才道:“如此說來,盧甘行事還不算太過孟浪。” 隨即又道:“只是盧某有一事不明……” 焦石子連忙道:“盧長老有話但講不妨。” 盧振豪道:“貴派陡生內亂,最是焦掌門坐鎮之時,爲何……” 焦石子稍作沈吟,道:“當日長老和貴幫蔣副舵主……” 盧振豪截口道:“此時蔣兄已升任本幫川陝分舵舵主。” 焦石子連忙改口道:“當日盧長老與蔣舵主匆匆下了崆峒山,我焦石子自忖追你們不上,但有一句話本欲當時便對你們講的,唉!” 盧振豪奇道:“焦掌門說得如此慎重,卻不知是句什麽緊要之言?” 焦石子道:“本派陡生內亂之日,焦某已存必死之心,故爾將本派鎮山之寶《七傷拳譜》藏在獨孤公子身是……” 盧振豪失聲道:“獨孤公子?焦掌門所說的莫非是獨孤樵!” 焦石子肅然點了點頭,遂將曹國沙如何誤打誤撞地將獨孤樵帶回崆峒山之事悉數道出,末了道:“故而戰亂一起,焦某便令敝徒曹國沙趁亂帶了獨孤公子逃離……” 盧振豪又截口道:“獨孤公子此刻尚在崆峒山?” 焦石子黯然搖了搖頭,道:“待敝徒到其居所時,獨孤公子已了無蹤影了。” 盧振豪駭然道:“莫非當日震天宏等尚有後援不成?” 焦石子道:“先前焦某也以爲他們使的是乃是調虎離山之計,然率弟子到江湖中明察暗訪數日,見此時俠義道和複聖盟俱在追查獨孤公子下落,方知當日震天宏等人並無幫手。所奇的只是爲何獨孤公已然武功盡失,卻怎能在短短時間內神鬼不知地離開了我崆峒山!” 盧振豪道:“原來焦掌門率衆下山,只爲從那自稱‘喬石頭’的獨孤樵身上取回貴派鎮派之寶《七傷拳譜》。” 焦石子肅然道:“正是。” 盧振豪忽然道:“閣下做梁上君子久矣,也不覺得悶氣麽,給我滾下來!” 焦石子方道了一個“什”字,徒見盧振豪一錘砸向廟宇上方之巨匾! 錘尚未到,已覺勁力逼人,鬼靈子大驚之下,竟爾大笑一聲,從巨匾後躍了下來。 鬼靈子怕盧振豪又一錘砸將過來,方躍下地便道:“盧長老,是我!” 盧振豪一愣之下,忽然哈哈大笑道:“鬼靈子!你枉爲姚幫主之徒,怎的自甘墮落,做起梁上君子來了,哈哈!” 鬼靈子道:“在下匆匆趕路,錯過了宿頭,本欲在此歇上一歇,沒料焦掌門等人猝然而至,在下不知是友是敵,所以……” 盧振豪道:“方才我與焦掌門之言,你是全聽到的了?” 鬼靈子道:“一字不漏。” 盧振豪笑道:“幸好是你,否則今夜你恐拍要……” 鬼靈子續道:“橫屍當場,也許便似萬兆欣一般。” 盧振豪號稱“冷面菩薩”,倒是絲豪不錯,依舊只淡然道:“聽說你爲了救獨孤公子,與金童打賭輔後而自戕,莫非你竟使了詐不成?” 鬼靈子道:“要在金童面前作好使詐,我鬼靈子還沒那般本事。” 盧振豪奇道:“那你怎麽安然無恙?” “幸得高人相救!” 衆人盡皆奇道:“高人?” 鬼靈子道:“他老人家不願吐露真名,但以其功力而論,十個任空行也斷非其敵!” 盧振豪聞言大喜,道:“此言當真?” 鬼靈子肅然道:“一絲不假!” 鬼靈子又道:“只是他老人家有若神龍見首不見尾,且在下已發下毒誓,決不吐露他老人家姓名,尚乞各位鑒諒。” 衆人聽得悠然神往,一時皆作聲不得。 鬼靈子待向焦石子,又道:“小叫化得以死而復生,自不敢墮了我那老叫化師父之名頭!若無要事,小叫化這便要走了,找到老叫化之後,自會以我尋獨孤公子爲要務,絕不讓貴派鎮山之寶被好人得了去!” 焦石子連忙道:“陸少俠之言,敝派上下自是信得過的,若……” 余言尚未出口,盧振豪忽然哈哈大笑道:“鬼靈子!你此時所要找尋的,最先一個恐怕不是令師吧?” 鬼靈子道:“‘冷面菩薩’不但功力了得,料事也是這般如神,果不愧爲當今天下第一大幫執法長老!” 盧振豪從身從取下一個布袋,扔給鬼靈子,道:“快將它吃了,然後隨我去找瞿姑娘。” 鬼靈子大喜道:“盧長老知翟姑娘下落?” 盧振豪道:“她與其師距此不過三四百里,憑咱們腳程,當可在今夜子時趕到。” 鬼靈子忙將那袋乾糧吃了,便聽盧振豪道:“同是武林一脈,焦掌門也無須過慮,我丐幫縱若不濟,也決不會對貴派之事置之不理,此時事急從權,盧某可要帶鬼靈子走了。” 焦石子喜道:“有勞貴幫了!” 此時東方既白,盧振豪更不多呆,攜了鬼靈子徑奔西北。 二人疾奔了近六個時辰,直至午時,忽有人在前方約十余開外陰惻惻地道:“盧振豪!今日若不取你性命,我鐵某也枉作複聖盟副盟主了。” “冷面菩薩”盧振豪和鬼靈子陸小歪聞言一驚。 但見鐵鏡手持判官筆,與一年近七旬的老嫗正堵住他們的必經之路。 那老嫗一頭赤發,背負一雙金鈎。 此時日正中天,那一雙金鈎煞是晃眼。 盧振豪失聲道:“‘赤發仙姑’卞三婆?” 那老嫗嘎嘎怪笑道:“事隔數十年。你竟能一眼認出老朽面目,看起來你這丐幫長老‘冷面菩薩’盧振豪,倒也還不等浪得虛名。” 盧振豪淡然道:“好說。” 卻聽鐵鏡道:“當日在泰山絕頂,本盟任盟主大事將成,沒料你盧振豪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帶了悟明那老禿驢和黃世通那假禿賊猝然而至,壞了本盟主大事不說,我鐵某還在天下群雄面前丟盡了臉,幸得任盟主寬宏大量,組建複聖盟,尚且委任鐵某副盟主之職,鐵某與你盧振豪可謂不共戴天!” 轉向鬼靈子又道:“當日若非你那兩位邪之又邪的所謂門徒‘天山二怪’胡攪蠻纏地從中搗亂,任盟主與鐵某仍有九成勝算,今日算是上蒼有眼,得讓卞堂主與鐵某在此與你相遇,哈哈!” “冷面菩薩”盧振豪淡然道:“盧某與鬼靈子聯手,那是斷斷抵不過你鐵鏡和‘赤發仙姑’的,對麽?” 鐵鏡道:“鐵某身爲丐幫副幫主時,對你‘冷面菩萍’之脾性也並非不知。” 稍頓又道:“盧長老也是知明斷事之人,何不將鬼靈子與你頸上之頂乖乖奉上,咱們也免得再動干戈。” 言罷又陰笑數聲。 卻聽鬼靈子道:“鐵鏡,你與盧長老和在下均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盧長老與在下縱其喪命于閣下與卞前輩之鐵筆金鈎之下,那也是天數使然,但閣下武功本比盧長老高明,你何不先取了盧長老性命,再將在下一筆送至黃泉。” 鐵鐵奇道:“因何如此?” 鬼靈子道:“卞前輩遠離中土之時,在下尚不知親身父母身在何處,自信與卞前輩並無大恨深仇。待閣下與盧長老交鋒之時,我鬼靈子陸小歪好歹也算一堂堂正正之定邪派掌門,斷不會出手相助盧長老的。” 盧振豪和鐵鏡均知鬼靈子陸小歪刁鑽古怪!又知他是名振寰宇的一代大俠布袋和尚姚鵬之高足,聽他如此說話,當下俱是一愣。 便聽鬼靈子又道:“早死晚死,也沒多大區別,古人言:長者優先。我看還是讓盧長老先行一步的好。” 盧振豪惑然怒道:“你——?” 鬼靈子咯咯一笑,道:“盧老長你身爲丐幫執法長老,竟是如此怕死麽?” 盧振豪面色鐵青。只忿然道:“算我姓盧的瞎了眼!居然看錯人了!” 言語已取下腰間鐵鏈鐵錘,對鐵鏡道:“鐵當家的請!” 鐵鏡本是原丐幫副幫主,功力自比盧振豪略高一籌,但欲在五百招之內取盧振豪性命,卻也還不能夠。 鬼靈子陸小歪卻走到赤發仙姑面前,問道:“三婆,五百招一過,鐵副盟主若要取‘冷面菩薩’盧振豪性命那是易如反掌之事。 對麽?” 卞三婆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竟有這般眼力,倒也算是難得。” 鬼靈子又道:“他二人要過五百招,依三婆之見,大約需要多少時辰?” 卞三婆道:“最多不過半個時辰。” 鬼靈子裝模作樣地長歎了一聲,方道:“也就是說,半個時辰之後,我陸小歪也將與盧長老在陰曹地府見面了。” 卞三婆又嘎嘎怪笑道:“你知道就好。” 稍頓又道:“觀你小小年紀,誰人不好招惹,卻偏偏要去招惹鐵副盟主……唉!” 鬼靈子忽然道:“三婆,你今年四十有餘了吧?” 卞三婆哈哈大笑道:“老朽今年已六十有九啦。” 鬼靈子大搖其頭,連聲道:“不可能!不可能!” 但凡天下女人,無人不喜別人說她年輕的。 聽鬼靈子如此說話,卞三婆自是大喜,當下道:“可惜咱們是敵非友,否則……” 鬼靈子連忙道:“鐵鏡與盧振豪此時已過兩百招了,咱們作壁上觀,言明誰也不得柑助,反正我陸小歪離死不遠了,如若三婆開恩,晚輩絕不離此十丈開處,便去自掘墳墓如何?” 卞三婆道:“那也由得你。只是縱若你離此十丈,我‘赤發仙姑’也終是要跟著你的。” 鬼靈子故作暗然狀,到十丈開外並排挖掘了兩個大坑,又亂七八糟地搬了些石頭置於坑側。 卞三婆見他未使任何“花招”,也自笑道:“大丈夫視死如歸,本屬尋常之事,沒想你陸小歪小小年紀,竟對‘死’之一字如此滿不在乎,若非……罷了,咱們再去看看鐵副盟主與盧振豪相鬥,此時究竟如何了。” 二人複回原地,但見鐵鏡竟然使出其平生至爲得意的絕技“永字八法”筆法,正是《蘭亭集序》“永和九年,歲在甲子”之虞世南所摹“書聖”王右軍之草書,顯是五百招已過,盧振豪左支右拙,險象橫生,至多再能支援二十餘招,必將喪命於鐵鏡筆下! 忽聞鬼靈子高呼一聲:“盧長老!快隨我來!” 盧振豪素知鬼靈子花樣百出,當下雙錘齊出,運足全身功力,使的竟是兩敗俱傷打法,將鐵鏡逼出五尺開外,兩個起落,已隨鬼靈子雙雙躍進十丈開外的坑內。 鐵鏡與卞三婆俱是一愣。 卻見鬼靈子從坑內伸出頭來,笑咯咯地道:“鐵鏡、卞三婆,此番你們可上我鬼靈子之當了!” 但聞鐵鏡暴喝一聲:“今日我鐵鏡若不殺你二賊……” 鬼靈子道:“憑你由區區二人,恐怕還殺不了我們。” 言罷又咯咯一笑。 此時連卞三婆也知上了鬼靈子賊當,當下與鐵鏡雙雙暴喝一聲,急奔鬼靈子與盧振豪隱身之所,沒料尚未奔出九丈,但聽“砰砰”兩聲,二人額頭之上,已被兩顆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石塊擊中。 二人俱是大惑不解,暴怒之下,仍是急掠鬼靈子先前露頭之所。 但見坑內更無一人蹤影。 鐵鏡失聲道:“這——” 卞三婆道:“那小鬼一舉一動均在本堂主眼中,卻不知他玩的是何古怪。” 數十丈開外遙遙傳來鬼靈子的嘻笑聲:“若是兩個大活人被一頭公豬和一頭母驢給害死了,那豈不止天下人笑掉了大牙!哈哈!” 盧振豪駭然色變,低聲道:“你如此大聲說話,豈不將咱們所處方位給暴露了?” 鬼靈子笑道:“雖是時間倉促,但在下所設那‘飛沙走石陣’,也夠他二人折騰盞茶時光了。” 果若鬼靈子所說,鐵鏡聞聲便追,不料堪堪奔出三步,便與一株巨碗粗細的松樹撞了個滿懷! 也不如此樹處是何時長出來的,暴怒之下,但見鐵鏡鐵筆一刺一絞,生生將那樹攔腰折斷,勁力煞是了得。 只是那樹一轟然倒下,方圓十丈之內一時間走石飛沙,一派迷朦! 大駭之下,鐵鏡和卞三婆只得各自運起全身功力,一雙金鈎和一支精鋼所鑄的鐵判官筆,與那些流星相似的石塊沙粒搏鬥。 只稍微挪動身形,便會莫名其妙地撞上一棵陡然而出的柘木巨樹,直氣得二人嗷嗷怪叫,卻又無可奈何! 如此折騰了盞茶時分,一切便又恢復原狀,恰似方才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一般。 鐵鏡和卞三婆二人面面相覷,一時均不知如何開口。直過良久商議停當,如此大丟臉面之事,回盟後是斷斷不能讓人知曉的。 而鬼靈子和盧振豪,人早在數十裏開外了,此時縱是號稱輕功天下第一的玉瑚蝶金一氓置身鐵鏡立身之所,也是斷斷追他們不上的人。 盧振豪突然哈哈大笑道:“鬼靈子上你究竟玩了什麽把戲?” 鬼靈子故意顧左右而言它,道:“冷面菩薩也會大笑,倒是奇事一樁。” 盧振豪道:“遇上如此奇怪之事,只怕真菩薩也會大笑,何況我這假菩薩。” 鬼靈子淡然道:“盧長老先前不是自言你是瞎了眼,看錯人了麽?” 盧振豪道:“算我‘冷面菩薩’口無遮攔,此番給你賠個不是,那總該行了吧。” 鬼靈子道:“要丐幫執法長老爲我這小叫化賠罪,那卻是愧不敢當。” 稍頓又道:“若憑真實功夫,依盧長老看,究竟是鐵鏡還是卞三婆強些?” 盧振豪道:“大概卞三婆那老妖婦要略妥善勝半籌。” 鬼靈子道:“既然如此,縱是咱二人以死相拼大約也討不了好去。” 盧振豪“嗯”了一聲,並未多言。 鬼靈子又道:“故而晚輩略施小計,且先脫身再說,這有個名目,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盧振豪道:“此言固然有理,但你死而復生,又有這般‘略施小計’,卻是——” 鬼靈子道:“晚輩‘死而復生’,是得高人相救……” 盧振豪失聲道:“你所說的那高人究竟是誰?” 鬼靈子肅然道:“當日晚輩爲救獨狐公子,自戕時刀刃已刺破心尖,只是那救命恩公決不許晚輩在江湖中泄露其姓名,還請盧長老鑒諒。” 盧振豪一時竟無言以對:既已刺破心間,放眼當今天下武林,只怕尚無一人能將鬼靈子從鬼門關拉將回來! 鬼靈子見狀道:“至於那匆忙間所施之小計嘛,卻是從‘賽諸葛’歐陽明那兒學來的。” 盧振豪再度失聲道:“數十年不見其蹤,歐老兒竟還活著?” 鬼靈子笑道:“不錯!他還活著,連‘賭王’吳輸贏和‘賊王’時窮富也活得好端端的,只是他們不願讓外人知其居所罷了。” 盧振豪大笑數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鬼靈子道:“實不瞞盧長老說,他三人武藝平平,卻各身懷絕技,且我那救命恩公昔年曾有恩於他們,是故他三人之絕技,晚輩數月間倒也學了不少。” 盧振豪大喜道:“如此說來,‘病諸葛’歐陽釗倒也不敢過分猖獗了!” 鬼靈子尚未開口,盧振豪又道:“昔今的‘一箭雙巧’,所說的一雙巧,便是‘賽諸葛’歐陽明和‘病諸葛’歐陽釗兄弟二人,於機關陣式設置之術,歐陽明比歐陽創倒要強上一些,你既得歐陽明親傳,咱們便不懼那投身效命于任空行的什麽‘病諸葛’歐陽釗了。” 稍頓又道:“據說那歐陽明自以爲了得,並不將天下英雄放在眼裏,你卻——” 鬼靈子道:“那三個老兒脾氣俱是有些古怪,可他們卻偏偏撞上了我這歪邪掌門鬼靈子陸小歪,那便算是他們尋到克星了,哈哈!” 當下將與賭王、賊王和賽諸葛學乞的諸般細節悉數道出。 盧振豪號稱“冷面菩薩”,向來俱是不苟言笑,此番卻不時大笑連聲,未了還道:“自古只有‘惡人自有惡人磨’之說,殊不料‘邪人也是自有邪人制’,哈哈!” 是夜子時,二人到了豫南桐柏鎮。 雖是連續十幾個時辰疾奔,但一路上有說有笑,倒也並不覺得疲乏。 盧振豪將鬼靈子徑直帶至一家客棧,小二出來點頭哈腰地尋間二位客官要何酒菜。 但聽盧振豪道:“酒菜稍候再要不遲,快帶了我和這位小兄弟去見絕因師太。” 那小二惑然道:“客官說的絕因師太,小的真的不識得。” 鬼靈子連忙道:“便是一年約六旬的佩劍老尼。” 那小二喜道:“客官若早這般說,小的便識得了,那面色個善的師太可是還帶著一位年約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盧振豪和鬼靈子齊聲道:“正是!” 那小二看了看他們,問道:“你們可有誰是郎中麽?” 鬼靈子奇道:“你問這作甚?” 小二道:“那小姑娘雙目癡迷,似是患了什麽怪病,故而小的有此一問。” 鬼靈子連忙道:“在下祖傳八代俱是郎中,正是絕因師太重金將在下請來的。” 那小二道:“原來如此,二位客官請隨小的來。” 上了樓,小二指了指右首第五間屋子,道:“她們便是住在那屋裏,小的另有要事,就……” 盧振豪連忙道:“你去與掌櫃的說,準備一桌酒席和一道素齋,稍後咱們便下樓食用。對了,還要訂購間上房。” 那小二唯唯喏喏的下樓去了。 盧振豪沖鬼靈子使了個眼色,輕聲道:“你暫且在屋外隱好身形,不得我呼喚,千萬莫擅自闖入。” 鬼靈子道:“卻是爲何?” 盧振豪道:“盧某自有錦囊妙計。” 言罷徑自去敲絕因師太后所之門。 “誰?”屋內傳來一聲厲喝。 盧振豪忙道:“丐幫盧振豪有急事求見師太,深夜來訪,有擾師太清修,尚乞師太怒罪。” 絕因師太在屋內道:“原來是盧施主,還請稍候。” 少頃,絕因師太拉開門,合什道:“不知盧長老大駕光臨,有何要事相告?” 盧振豪尚未開口,忽聞立於床沿的瞿臘娜茫然道:“你又不是陸小歪,深夜到此幹嘛?” 絕因師太見盧振豪竟微微一笑,心頭不由大奇,正欲出言相詢,卻聽“冷面菩薩”盧振豪道:“敢問師太,令徒似乎又——” 絕因師太微歎一聲,道:“月前得毒手觀音師姐弟兩人相救,臘娜倒還好了一些,但……唉!正如當初胡大俠所說,解鈴還需系鈴人,臘娜的心病,那是……”一時言哽塞,又長歎了一聲。 卻聽盧振豪一本正經地道:“毒手觀音師姐弟兩雖分別是或日毒聖醫聖傳人,若論藥道醫術,盧某那是大愧不如,但令小徒之病,盧某倒有一味良藥,大約可將她徹底治癒。” 絕因師太大奇道:“請恕貧尼孤陋寡聞,僅知盧長老一雙銅錘便的出神入化,卻不知……” 盧振豪一笑截口道:“並非師太孤陋寡聞,盧某也不過正巧……只哈哈!” 隨即提高聲音道:“鬼靈子!還不快給我進來!” 瞿臘娜和絕因師太俱是一愣,不約而同地失聲道:“你說……” “什麽”二字尚未問出口來,便見鬼靈子笑吟吟地立於門口,雙眼直愣愣地看著瞿臘娜,口中卻道:“什麽錦囊妙計!盧長老竟將我小叫化說成是一味藥了,哼!” 屋內三人,竟無一人出聲。 鬼靈子又道:“晚輩鬼靈子陸小歪拜見師太。” 絕因師太並未還禮,只道:“你……你……”第三個“你”字尚未出口,忽聽“劈啪”兩聲,鬼靈子左右面頰,已各吃了瞿臘娜一記耳光。 自出散人穀起,他鬼靈子第一個想見的人便是瞿臘娜,此時陡然相見,本是雙目含情,不料尚未與她說上一句話,便挨了兩記耳光,心下不由大奇,惑然道:“臘娜!我是鬼靈子陸小歪。” 瞿臘娜一雙妙目淚如泉湧,呆呆看著鬼靈子,道:“你是陸小歪?” 鬼靈子道:“莫非你認我不出了麽?” 話音甫落,又是“啦啪”兩聲脆響,鬼靈子之雙頰,頓即各印了五道紅印,只覺火辣辣的生疼,當下怒道:“臘娜!你瘋了麽?” 瞿臘妞嬌喝道:“我是瘋了!你又來找我作甚?你不是已經死了麽,怎的又要來……來……這裏!” 言語及此,早是泣不成聲,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鬼靈子一愣之下,當即走過去扶住瞿臘娜肩頭,柔聲道:“臘娜,是我不好,我並非不想見你,實在是另有別的……” 瞿臘娜一律肩頭,泣聲道:“你……你欺負我!” 鬼靈子心頭暗道:甫一見面便吃了你四記耳光,還說我欺負你,這卻從何說起!看來我這歪邪掌門,恐怕要讓給你做才合適了正思忖間,忽聞“嚶嚀”一聲,瞿臘娜已自地上躍起,一頭撲入鬼靈子懷裏。 盧振豪朝絕因師太使個眼色,二人當下徑自出屋下樓。 盧振豪自是吃的大魚大肉,絕因師太則只略用少許素齋,惑然不解地看著盧振豪,盧振豪知她心頭疑問甚多,當下將鬼靈子自戕之後的諸般際遇悉數道出,未了道:“今日若非依仗鬼靈子與賽諸葛所學的那手絕活,別說師太見鬼靈子不到,縱是盧某,也該去陰公地府報到了。” 絕因師太直聽得既駭異又驚喜,待盧振豪語音落盡方道:“俗言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鬼靈子得有如此奇遇,將來之造化,端的難以估量。” 盧振豪笑道:“只是鬼靈子從‘賊王’時窮富那兒學到了妙手空空之術,只怕對貴派有些不妙。” 絕因師太奇道:“怎會因此對本派不妙?陸小歪雖古怪刁鑽,但爲人卻是俠肝義膽,且敝派與丐幫越來越好……” 盧振豪截口笑道:“師太請看。” 言罷一指樓道口。 但見鬼靈子摟著瞿臘娜纖纖細腰,正緩緩步下樓來。 盧振豪大笑道:“妙手空空,果然了得,竟連峨嵋派的……哈哈!” 瞿臘娜嬌面一紅,連忙將鬼靈子挽在她腰間的手推開。 鬼靈子則大咧咧地道:“盧長老,你在這兒大吃大喝,我陸小歪可是餓了一天一夜了。” 盧振豪道:“盧某在此吃香喝辣,你卻在上邊大喝蜜糖,咱們算是扯了個平如何?” 鬼靈子面不改色地道:“好說,好說。” 言語間已到盧振豪桌前,大咧咧地坐下,端起碗便吃喝起來。 瞿臘娜雖屬峨嵋派,但她本是俗家弟子,倒也不忌葷素,在其師目光示意下,也坐到了鬼靈子對面。此時她已再無癡迷之狀,只細嚼慢咽,美目流盼,一刻不停地盯著鬼靈子。 盧振豪道:“師太,我‘冷面菩薩’這味藥效用如何?” 絕因師太笑而不答。 盧振豪忽然道:“咦?鬼靈子,你的右耳怎麽啦?” 鬼靈子淡然道:“出門時不小心,被挂了一下。” 盧振豪故作奇狀道:“那門居然長有牙齒,倒是古怪得緊。” 瞿臘娜一張粉面已與一塊紅布相似:鬼靈子耳上的齒印,自是她的“傑作”了。 卻聽鬼靈子道:“果然有些古怪。” 但最覺古怪的,恐怕還要數先前帶盧振豪和鬼靈子上摟的那名店小二:絕因師太終日面色陰沈,瞿臘狀似癲瘋,僅一個時辰,二人便與常人了無異狀!心頭不由對鬼靈子這小郎中敬佩萬分。 酒過三旬,菜過五味,鬼靈子忽然輕輕一拉盧振豪衣袂,悄聲道:“盧長老,可有盤纏費麽?” 盧振豪倏然色變:丐幫中人,誰會有多餘銀兩帶在身上! 鬼靈子淡然一笑,複低聲道:“請你們稍候。” 喚過那店小二,笑道:“你們這桐柏鎮可有賭坊此時尚開業的麽?” 那小二對鬼靈子早佩服得五體投地,當下道:“有有有!距此不過兩百尺,便是此鎮於最大的‘金鈞賭坊’,客官若有雅性,小的可爲帶路。” 瞿臘娜忽然立起身來,道:“陸小歪,你又要跑了麽?” 鬼靈子忙道:“不跑不跑,酒喝多了,我得去找個地方……那個……方便方便。” 瞿臘娜粉面一紅,只好坐回原位。 鬼靈子背對著她,沖那店小二使了個眼色,當即二人出門,鬼靈子道:“那位師太和那小姑娘俱是身染沈屙,請了多少郎中也是無濟於事,但本少爺手到病除,她們便給了許多銀兩。銀兩一多出,自然手便有些癢了。” 那店小二連連道:“小的理會得。” 到得“金鈎賭坊”,鬼靈子道:“你在這兒等我,呆多不過半盞茶時分,到時本公子給你十兩銀子如何?” 小二大喜,自是忙不叠的應了。 沒料僅過片刻,但見鬼靈子沈著臉走了出來。 那店小二心下一涼,只道那十兩銀子泡湯了。 卻聽鬼靈子道:“當真是古怪之極了!” 小二道:“陸公子覺得有何古怪?” 見鬼靈子不開口,眉頭緊皺,當下又道:“賭場的老闆號稱本鎮賭王,最會聯手坑人!哼!” 鬼靈子道:“本公子說的不是這個。” 小二道,“那——?” 鬼靈子道:“實不瞞你說,本公子今年雖僅近雙八年紀,搓麻將牌麻,倒也有五六年經歷了,卻只聽人說過有‘天合’之局。沒料今夜竟給本公子遇上了。” 小二驚“啊”了一聲。 鬼靈子又道:“天合,牌嘛,自然只有東家才可遇上,可你知方才本公子那這桌上的東家是誰麽?” 小二“哼”了一聲,才道:“除了那坑害人的賭場老闆還會是誰?” 鬼靈子搖搖頭,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是本公子!” 那小二又“啊”了一聲。 鬼靈子道:“所以本公子覺得此事實在古怪。” 言罷掏出兩錠銀子遞過去,道:“這是二十兩紋銀,小二哥爲本公子帶來好運,便給了你拿去買酒喝。” 二十兩純銀,簡直可自開一家小鋪子了,那小二喜從天降,又恍似置身夢中,竟跪下“砰砰砰”給鬼靈子磕了三個響頭。 鬼靈子大覺得意,大咧咧地受了人家磕頭,方與小二回至客棧,前後不到半盞茶時光。 複回原位坐下後,那小二自是不經掌櫃的許可,便捧出一瓶上等“西風”酒恭恭敬敬地親自爲盧振豪、鬼靈子和瞿臘娜斟上。 待小二離去之後,盧振豪大笑道:“多少?” 鬼靈子淡然道:“有金有銀,沒細數過,但若兌換成純銀,當不下千之數吧。” 瞿臘娜奇道:“你們說什麽?” 鬼靈子道:“方才我去方……方便時,忽然遇著一位坐在蓮花寶座上之婦人,但見她渾身上下盡被一層金光籠罩。 我正覺駭異,忽聞她道:‘陸小歪,你爲救獨孤樵而不惜以刀自戕,這包東西便給了你。’ 言罷扔過一包沈甸甸的東西過來,我本想不是自己的東西還是不要的好,正欲還給她,沒料一眨眼間,那蓮花寶痤和座上的婦人早已不見了,待我打開那包裹一看,頓時傻了眼兒:裏面全是金銀!” 言罷將一包裹放在桌上,砰然有聲,果然是十數片金葉子和數十錠紋銀! 瞿臘娜大覺惑然,只有“冷面菩薩”盧振豪和絕因師太心頭雪亮:昔年“賭王”吳輸贏和“賊王”時窮富調教出來之人,又怎能是區區一個“金鈎賭坊”老闆可與比肩的了!不由心頭俱是暗笑。 忽見瞿臘娜面西而跪,口中念吟憎愛分明詞,大謝觀音菩薩。 直過良久,方才立起身來,對鬼靈子道:“陸小歪,正所謂好心必有好報,方才你所謂到的,正是觀音菩薩,卻不許你再以什麽‘婦人’稱之,你可記住了麽?” 她說得如此鄭重,以至於將鬼靈子弄了個哭笑不得,只得應允。 |
第26章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盧振豪說他另有要事。先行告辭了。 步出客棧門口,絕因師太道:“臘娜,你——?” 瞿臘娜連忙道:“徒兒自然跟著師傅。” 絕因師太故意皺眉道:“但鬼靈子此而複生,只怕先得去見其師布袋和尚姚大俠一面,所以嘛………” 她故意收口不言,看看鬼靈子,又看看瞿臘娜。 鬼靈子連忙道:“家師身爲丐幫幫主。丐幫弟子遍佈大江南北,盧長老又腳程奇快,此刻家師只怕已知晚輩死而復生之事了。” 絕因師太道:“你是要在這兒等令師麽?” 鬼靈子吱吱唔唔的難以開口,心頭卻暗道:真的見是了鬼啦,你明知我不願與臘娜分手,卻偏偏有這許多話說。 便聽絕因師太又道:“這就有些難辦了,距此不足二百里的一山谷中,住著貧尼一位同道故友,那位師太脾性古怪之極,除貧尼之外,一律不見江湖中人。臘娜你跟著我,便連爲師也難見她面了,偏偏爲師又正有急事求見於她,這卻……” 鬼靈子聞言大喜,連聲道:“不妨!不妨!師太你儘管去見那位前輩好了,誰敢動瞿娘姑一根毫毛,我鬼靈子陸小歪定會與他拼命的!” 絕因師太道:“俗話說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憑你是姚大俠之徒,又有誰敢輕易招惹你鬼靈子了。只是——” 鬼靈子道:“只是,什麽?師太但講不妨。” 絕因師太道:“只是若貧尼將小徒交給了你,就怕你會欺負臘娜。” 未等鬼靈子開口,瞿臘娜早嬌喝道:“他敢!” 絕因師太微微一笑,道:“鬼靈子你怎麽說?” 鬼靈子故作肅然狀道:“瞿姑娘雖只說兩個字,但卻無一字是錯的。” 絕因師太又微微一笑,當下道:“既是如此今爲師對得先行一步了。臘娜,你與鬼靈子若見著布袋和尚那老叫化,請代爲師問姚大俠好。” “好”字出口,人已飄出數丈開外。 待絕因師太背影消失,鬼靈子突然哈哈一笑。 瞿臘娜奇道:“你笑什麽?” 鬼靈子道:“出家人不打逛語,令師今日卻足破了此戒了。” 瞿臘娜道:“你別誣陷好人,家師她老人家可是從不說謊的!” 鬼靈子道:“既然從不說慌,爲何偏要編出一位子虛烏有、而又脾性古怪的前輩師太來?” 瞿臘娜道:“你是說……?” 鬼靈子咯咯笑道:“爲了使二人能單獨在一起,令師絕因師太如此做法倒也不失爲一高招。” 瞿臘娜嬌面微紅,“哼”了一聲,才道:“臭美!” 鬼靈子道:“這也不錯,我‘臭’而我‘美’加起來下是‘臭美’二字。” 隨即又正色道:“只是令師口出逛語之事,咱們是一個字兒也不能泄露出去的,否則若讓少林武當那些禿頭老道得知,對令師之聲譽卻大是有礙。” 瞿臘娜道:“不說便不說,那又有什麽了不起的了。” 鬼靈子心頭暗笑,當下帶了瞿臘娜步出桐柏鎮,方未行出半裏,忽見左側樹林中躍出一男—一婦二位老者來。 鬼靈子正自一愣,卻發現此二人正是他的老徒兒天山二怪。 只聽二怪齊聲道:“天山二怪拜見師父師母!” 鬼靈子聞言倒沒什麽,只是把瞿臘娜羞了個滿面緋紅。 “呸”了一聲,將頭轉向一側,裝作並未聽到此言。 鬼靈子見狀道:“二位徒兒聽著,爲師這便再宣佈本門一條門規!” 天山二怪肅手而立。 便聽鬼靈子又道:“往後見著爲師之時,你們倒不必大叫三聲‘師祖’了……” 二怪似突然拾了個大金元寶,一齊大喜道:“師父這條門規,當真是再好不過了,徒兒謹記便是!” 鬼靈子指了指臘娜,續道:“但往後若遇見了這位峨嵋派小師妹,你們若再師母長師母短的叫個不休,爲師定將嚴懲不貸。” 二怪駭然道:“但……但咱們該如何叫師……叫她?” 鬼靈子道:“你們便叫她瞿姑娘可矣。” 二怪心下雖奇,口上卻一齊道:“既是師父吩咐下來,徒兒豈敢不遵!” 鬼靈子道:“那就好啦。” 隨即又奇道:“你們怎知會在此地遇上爲師和瞿姑娘?” 陽真子搶著道:“真這麽回事兒……” 將如何見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師徒倆,又如何大是冤枉地跑陝南鳳凰山一趟未得與胡醉相遇,直至安康鎮,方見瞿臘娜已被胡醉以藥物加內力治癒,未了道:“當時我與依玲便欲與師……與瞿姑娘相見,但偏偏令師也在安康,當時師父你尚未將每見令師便要讓我和依玲大叫三聲‘師祖’之門規取消,故爾…… 總算依玲神機妙算,說咱們只要跟定師……跟定翟姑娘,要見師父那是早晚之事下便一路悄悄尾隨於後,直到此間,果然……哈哈!若論聰明機智,天下又有誰堪與依玲比肩的了!反正我牧羊童陽真子是大大的自愧不如!” 梅依玲聽陽真子對她讚不絕口,不禁面上大有得色。 殊不料鬼靈子卻面色一沈,肅然道:“爲師到此鎮已過三日,你二人爲何不前來相見?” 陽真子道:“這……這個嘛……” 梅依玲道:“這又有什麽這個那個的了,老不死的吞吞吐吐,的端的是沒有出息之至了。” 稍頓又道:“這麽回事兒,‘冷面菩薩’盧振豪帶了師父你一到那家客棧,我們便欲出面相見的,沒料師父與師……與瞿姑娘形影不離,好得蜜裏調油、恰似當初我方句與老不死最初相見時一般,但不敢掃了師父情調,只好到此相候了。” 陽真子連忙道:“正是!正是!依玲說的一字不差,只是另有一點,咱們也想給師父和師……和瞿姑娘來個意外之喜。” 二怪陡然現身,對鬼靈子倒的確是意外之喜,對瞿臘娜卻恐怕並不見得,梅依玲那“形影不離”、“蜜裏調油”之言,又將她羞得粉面嬌紅。 鬼靈子道:“咱們雖只有三人,卻也是湖江堂堂歪邪門派……” 二怪截口道:“正是!” 其實既“堂堂”又“歪邪”,本是不通之至。 鬼靈子又道:“當日你師兄妹投入爲師門下之時,卻有些……有些……” 只因當日在泰山之巔二怪受鬼靈子指點,在數千江湖群豪面前出盡了風頭,此時聽鬼靈子如此說話,陽真子連忙道:“本派以‘歪邪’二字爲名,自是與那些自命名門正派之輩大不相同,我和依玲卻是自願拜你爲師的。” 見梅依玲也大點其頭,鬼靈子方道:“既是如此,爲師所問之言,二位徒兒自是願意據實以答的了。” 二怪齊聲道:“知無不言!” 鬼靈子略作轉忖,差別道:“你師兄妹二人數十年來感情篤深,這是天下皆知的,卻不知當初二位徒兒是以什麽東西作爲定情之物?” 陽真子大笑道:“師父是想效法徒兒,在師……在瞿姑娘身上試…試麽?哈哈!” 未等瞿臘娜嬌叱出聲,鬼靈子早肅然道:“爲師之問,你竟敢不答麽?” 陽真子連忙道:“咱歪邪門中之人,自與那些凡夫俗子不同,實不瞞師父說,初時咱們並無定情之自我物,後我偷了依玲一件肚兜,依玲也一報還一報,偷了徒兒的一條……那個……嗯……” 梅依玲老臉居然一紅,高聲道出二字:“褲衩!” 陽真子連忙道:“對對對!正是如此,於是咱們便成親了。 而那肚兜和褲權,便成了咱們的定情之物了。” 二怪行事之邪,端的難以言表,直把個瞿臘娜羞得幾欲尋個地洞鑽了進去。 鬼靈子卻道:“原來如此。我歪邪門之人,行事果然不同非響。卻不知此時二位徒兒是否尚將那定情之物裝在身上?” 陽真子道:“徒兒自是將那肚兜視若珍寶,以油布包了隨時揣在杯裏的,卻不知依玲是否也——?” 梅依玲“哼”了一聲,道:“你以爲只有你老不死的才會這麽做麽?” 陽真子喜道:“不敢!不敢!” 卻聽鬼靈子道:“我這做掌門師父的嘛,倒不可顯得太過無能,否則二位徒兒也會覺得面上無光。這樣吧,你們站好了,待爲師演一招。二位徒兒從未見識過的武功給你們看看。” 當場三人俱覺蹊蹺:天山二怪成名於數十年前,可謂見多識廣也,鬼靈子年方十二歲,竟能…… 三人正愣怔間,忽見鬼靈子疾掠而出,恰與泥鰍相似,眨眼間已自二怪之間竄了個來回,又笑吟吟地立于瞿臘娜身側。 他身形雖快,卻也沒啥子得,二怪和瞿臘娜均暗道:這怎算得上是什麽“從未見識過的”武功?! 便聽鬼靈子肅然道:“有爲師面前,二位徒兒也不必怕羞,此時可各自將懷中的定情之物打開了。” 瞿臘娜聞言連忙將頭轉向一側。 少頃,忽聽陽真子“啊”了一聲。 瞿臘娜心下大奇,複將頭轉回來,卻見天山二怪正大惑不解地看著鬼靈子。 再看二怪,陽真子和梅依玲夫婦二人正各自拎著自己的褲衩肚兜,兩張油布撒落在他們腳前。 鬼靈子笑道:“方才爲師這招武功有個名目,叫做‘妙手空空’,二位徒兒果然從未見識過吧?” 天山二怪方知是鬼靈子將他們各自的定情之物掉了包,當下一齊大笑道:“師父神功了得,徒兒佩眼之至。” 言畢複將那兩樁物事包了相易入懷揣好。 陽真子歎道:“數十年前,江湖上有個號稱‘賊王’的時窮富,據說他的‘妙手空空’之術獨步天下,但若與師父你相比,只怕也大歎不如了!” 他又怎知鬼靈子這“妙手空空”之術,正是昔日“賊王”時窮富所教的。 鬼靈子也不點破,只道:“果然如此麽?爲師倒想與他比劃比劃。” 稍頓又道:“此番爲師另有要事,二位徒兒儘管在江湖中大行俠義歪邪之事,以光大本派門戶,順便打探打探獨孤公子下落如何?” 陽真子連忙道:“大約獨孤公子不會離此地太遠,若師父不棄,我和依玲願……願距師父和用姑娘二裏開外相隨。” 梅依玲也道:“老不死此言大有道理,反正相距二裏,咱們是什麽也看不見聽不到的。” 鬼靈子笑道:“那也由得你們。” 帶了瞿臘娜,當下便舉步而行。 天山二怪果然直等到估計他們走出二裏之後,方才隨後跟上。 瞿臘娜一直悶悶不樂,行出約十裏之後,方道:“有那兩個老邪物跟在後面,當真是彆扭得緊。” 鬼靈子笑道:“我那兩個徒兒行事雖邪,卻非大奸大惡之輩,小姑娘倒不必計較他們。並且有他們作保鏢,倒也不算是樁壞事。” 瞿臘娜道:“哼!誰是小姑娘?!” 鬼靈子連忙道:“好好好!自今而後,我便叫你大姑娘可好?” 瞿臘娜嬌嗔道:“那難也難聽死了。” 鬼靈子故作惑然道:“那我該叫你什麽?莫非……” 一語未了,忽聞有人道:“沒有什麽莫非……” 一語未了,忽聞有人道:“投有什麽‘莫非’了,到陰曹地府之後,閻王爺自會替你們安排稱謂的。” 二小俱是駭然一驚。卻見一面色漠然、年約七旬、身著紫衣的胖頭陀率了點蒼派當今掌門“蒼山樵”段一凡和二男二女,正堵在前面五丈之外。 鬼靈子失聲道:“段掌門,此人是——?” 段一凡漠然道:“這是南宮前輩……” 鬼靈子截口道:“原來是複聖盟紫衣堂未堂堂主‘冷彌陀’南宮笑南宮前輩,在下鬼靈子陸小歪久仰之至!” 他雖如此說話,面上卻毫無久仰之色。 南宮笑漠然道:“老朽出道之日,你尚未到此陽世,卻用不著什麽仰之言了,只是你小小年紀,怎知老朽是複聖盟紫衣堂堂主?” 鬼靈子笑道:“貴盟月前不是曾與家師有約,要在安康鎮與丐幫一較雌雄麽?” 其實鬼靈子所知複聖盟之事,也是絕因師太和盧振豪在桐柏鎮那三日詳告地他的,這也正是他不回絕天山二怪在二裏後相隨之意。 此時天山二怪不知師父危在眉睫。只怕還在慢騰騰地信步而來。鬼靈子自忖道:這“冷彌陀”數十年前便與“千佛手”任空行和“東海獨行桑”西門離合稱“一毒二掌”,他的“激魂掌”端的不可小覰,其武功當可列入絕頂高手,爲今之計,還是先拖延時光,待天山二怪趕到,令他們纏住此獠。 二怪隨即又忖道:觀“蒼山樵”段一凡面色,大有受控於人之狀,居時不妨與他單獨一敘,興許尚有全身而退之機, 正思忖間,忽聽“冷彌陀”南宮笑道:“你二人一爲丐幫幫主之徒,一爲峨嵋派掌門之徒,憑你們師門名頭,也許能嚇得了別人,可我‘冷彌陀’卻不吃這一套,先取了你們首級,再要姚鵬和絕因老尼性命,那也並非難事。” 鬼靈子卻道:“人活一世,草木一春,早死晚死,本無區別。 何況在下已經死過一次,對這‘死’之一字,倒也並不怎麽放在心上。” 隨即又道:“只是段掌門人,爲何不替在下引見引見這四位——?” 段一凡忙道:“南宮前輩請稍候。” 這才轉向鬼靈子,道:“此四人是段某門徒。” 依次指著那四人又道:“他名段風,她名段花,她名段雪,他名段月,分別爲敝掌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弟子。” 鬼靈子人人作奇狀道:“久仰!久仰!卻不知他們大師兄因何未至此間?” 段一凡道:“敝首徒段陽,此時仍留守大理點蒼山。” 轉向四名弟子,又道:“還不快拜見姚大俠高足鬼靈子和峨嵋派瞿姑娘!” 段風等人萬一拱手,尚未開口,便聽南宮笑道:“沒必要了,將兩之人,縱是拜見也是枉然。” 鬼靈子卻作揖道:“鬼靈子陸小歪和峨嵋派瞿臘娜拜見點蒼派二位段兄和二位段女俠。” 點蒼派二男二女頓即尷尬異常,看看師父,又看看鬼靈子,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區才是。 段一凡也是大覺難堪,只得顧左右而言它,道:“陸少俠和瞿姑娘勿須多禮。” 但聽南宮笑道:“陸小歪!你已離死不遠,如此裝佯作態,卻是……” “爲何”二字尚未出口,忽聞有人道:“好臭!好臭!誰***竟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大放狗屁,敢說我師父離死不遠了!” 話音落盡,天山二怪已一左一右守於鬼靈子和瞿臘娜身側。 方自立穩足跟,陽真子便“咦”了聲,道:“南宮笑!是你?!” 南宮笑也自奇道:“天山二怪,誰是你們師父?” 陽真子道:“普天之下,除我歪邪門創派掌門鬼靈子陸小歪外,又有誰配做我天山二怪的師父了!” 南宮笑聞言居然怔立當場。 便聽鬼靈子道:“二位徒兒,你們可有把握勝過這胖大頭陀麽?” 陽真子哈哈大笑,反問梅依玲道:“依玲,此人既已欺到咱們掌門師尊頭上,你說咱們該當如何?” 梅依玲道:“你南宮笑的‘遊魂掌’固然不弱,但在三千招內,不是你死,便是我天山二怪喪命當場,你信是不信?”南宮笑面色陰沈。 陽真子又道:“天下武林中人多如牛毛,你誰不好招惹,卻偏要來招惹我天山二怪的師父!說不得,咱們只好以死相拼了。” 鬼靈子聞言大喜,道:“二位徒兒,你們只須纏住南宮老兒千招左右,爲師自有辦法制服住他,上!” 二怪肅然道:“是!” “是”字出口,人已雙雙撲上,早與“冷彌陀”南宮笑打了個難解難分。場中三人俱是運足全身功力,更無一人能開口說話, 卻聽鬼靈子道:“段掌門人可否與晚輩借一步說話?” 段一凡點點頭,與鬼靈子步出十丈開外,鬼靈子方道:“聽說月前在安康鎮,段掌門人竟助‘狼山雙鬼’,刺了絕因師太左臂一劍,可真有此事麽?” 段一凡黯然長歎一聲,隨即點了點頭。 鬼靈子又道:“當日在武帝宮,段掌門人受‘太陽叟’東方聖的藥物所控乃至迷失心性,據晚輩所知,胡大俠和毒手觀音見獨孤公子一劍刺死東方聖後,均未曾有暇與你解毒,卻不知——” 段一凡道:“是任空行親自替我送來解藥的。” 鬼靈子淡然道:“就因爲此,段掌門人便甘願斷送貴派爲複聖盟效力了?” 段一凡搖了搖頭。 鬼靈子奇道:“那——?” 段一凡沈吟良久,方道出一番話來。 數十年前,點蒼派掌門人本是“九天玉龍”殷冉獨,掌門大弟子號稱“旋風劍”,也是姓段,名岳克,段一凡身爲第二弟子。 忽一日,“旋風劍”段嶽克不知因誤食何物,竟爾身染沈屙,久病不起,而且言語不清。段冉獨對此掌門大弟子愛逾親生骨肉,竟自去遍嘗諸等藥物慈草,終是未果,待“旋風劍”段嶽克死去之後,段冉獨竟是終日魂不守舍,年餘這後,派中一切事務,均由二弟子段一凡照管。 忽一日,掌門師尊段冉獨突然失蹤、點蒼屬下弟子悉數下山,半月後仍未尋到其絲毫蹤影。 衆弟子正自惶然,忽在第十六日上,段冉獨竟若無其事地回歸本派,並將段凡召至掌門練功密室內,將本派武功劍法,盡數相傳。七日之後,盡召本派弟子,當衆將掌門之位傳給了“蒼山樵” 段一凡。末了,從懷中掏出一小塊銅錢,凜然道:“凡我點蒼門下弟子,包括新任掌門段一凡在內,往日若有人持同一銅錢到此,無論其人如何,均須一切聽其號令!” 當時段一凡奇道:“師父,這卻……” 未等他將話說完,便聽段冉獨厲聲道:“段一凡!你堪堪才任掌門,便敢不聽爲師的話麽?!” 段一凡連忙道:“弟子不敢!” 段冉獨又道:“爲師下山的第三日,到令師兄墓前,方自拔出利劍欲自抹頸項自戕之時,忽然一粒銅錢將爲師手中長劍擊落,爲師當即便將那強勁內力擊的不少人力,幸得那人以內力相助爲師方有今日。” 段一凡當即道:“當今天下有此功力者,僅……” 沒料段冉獨又厲聲道:“便是這枚銅錢,你且休管此人是誰,若某日他持同一枚銅錢至此,無論他有何求,你段一凡均要聽從其號令,記住了麽?” 段一凡連忙跪下道:“一凡謹記師尊之命便是。” 段冉獨微微一笑,竟爾坐斃當場,卻是自絕經脈而亡了! 言語間大有黯然之色。 鬼靈子見狀道:“若晚輩所料無差。段掌門人定是將令先師‘九天玉龍’與令先師兄‘旋風劍’合葬一處了?” 段一凡黯然道:“正是。” 旋即又道:“實不瞞閣下說,敝先師兄段岳克正是敝先師的獨生愛子,此事中原武林中人不知,但在我大理,卻是人人均知之事。” 鬼靈子道:“原來如此。” 稍候又道:“是‘冷彌陀’南宮笑持了枚與令先師賜予段掌門人一模一樣的銅錢到了貴派?” 段一凡點點頭,並未多言。 鬼靈子也覺黯然,二人一時俱無言語。 直過良久,段一凡方道:“不管光師所言如何,他老人家臨終前最未一句終歸是這樣一句:‘你段一凡必須聽其號令,記住了麽?’” 鬼靈子奇道:“請恕晚輩愚魯,不知段掌門人此言之意。” 段一凡道:“段某有一所求,不知陸少俠願不願意——?” 鬼靈子肅然道:“前輩但有所求,晚輩無有不遵。” 段一凡道:“此時南宮笑與天山二怪只怕鬥愈千招了,若南宮笑覰空溜出戰圈,令敝四小徒斬殺瞿姑娘,那卻大爲不妙。” 鬼靈子聞言大駭,當下道:“晚輩先行告辭。” 話音甫落,人早飛掠至先前立足之地,卻見瞿臘娜了無異狀,而段風、段花、段雪和段月四人,也是漠然置於戰圈之外。 鬼靈子松了口氣,再觀場中,二怪與南宮笑堪堪打了個平手。那南宮笑以一敵二,兀自未落下風,其功力之深,連鬼靈子也是大爲歎服。 又過得三百餘招,鬼靈子忽然心頭一動,暗道:不好! 當下直奔段風面前,失聲道:“段兄,快隨在下來!” 段風不明所以,但見鬼靈子滿面惶然之色,當下便隨鬼靈子直奔段一凡置身所。 甫一見面,段風不由駭然色變! 一柄劍! 或者只能說是一小段劍柄。 因劍刃已自段一凡左胸直穿而出! 段風飛旋轉身,對鬼靈子怒道:“你……?” 鬼靈子卻道:“段前輩,你又何須……” 他二人均未將說完,便聽段一凡氣若遊絲地道:“段風你過來。” 段風依言過去,道:“師父,是這個雜種害了你老人家麽?!” 段一凡微微搖了搖頭。 段風道:“那——?” 段一凡強忍一口真氣,道:“是他救了我點蒼派。” 稍頓又道:“段風,你師祖臨終之前那段話,你現在替爲師一字不漏的背了出來!也算是爲師求你了。” 段風肅然道了聲“是”,方道:“先師祖臨終之前的那段話是:‘便是這枚桐錢,你且休管此人是淮,若某日他持相同一枚銅錢至此,無論他有何求,你段一凡均必須一切聽從其號令,記住了麽?!’” 段一凡蒼白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絲笑意,道:“普天底下均只有一個‘蒼山樵’段一凡,若這段一凡一死,那枚銅錢便無絲毫效用了。” 段風失聲道:“師父,你——?!” 段一凡道:“方才爲師支開鬼靈子後,便寫了封血書在此,你這便率了師妹師弟回我大理,讓你大師兄當衆拆了宣讀。我點蒼派好歹也算江湖九大名門正派之一,爲師決不希望本派自此便從江湖中除名。” 段風泣聲道:“弟子謹尊師父之命行事便是!” 段一凡又道:“稍候若有時機,你們便助鬼靈子將那南宮笑殺……殺……” 一語未了,早是氣絕身亡! 正當此時,忽聞“冷彌陀”南宮笑長笑一聲,道:“與你二怪拼個同歸於盡,我冷彌陀是決不幹的,告辭了!” 話音落時,人已在十數丈開外,鬼靈子自知已追他們不上,當下也高聲道:“二位徒兒,且讓他多活幾日也無大礙,便讓他去吧。” 話音落盡,天山二怪、段花、段雪、段月和瞿臘娜早聯袂而至,見狀均是大駭。 卻見段風沖鬼靈子作揖道:“多謝閣下于本報之恩。” 轉向段花等人,又道:“恩師不願爲人所制,已然自盡身亡,師妹師弟,咱們便遵恩師遺命回蒼山去吧。” 言罷也不與天山二怪告辭,徑自抱著段一凡屍首徑投西南。 待段風一行離去之後,陽真子方道:“師父,這倒底是怎麽回事?” 鬼靈子沈聲道:“你們將那南宮笑給放跑了,又是怎麽回事?” 梅依玲連忙道:“南宮笑滑溜得緊,自知敢徒兒們不過,竟在二千七百三十一招上,使出一記怪招,便即逃遁了。” 陽真子也道:“段一凡自盡身亡也和南宮笑差的不多,不說也罷。” 陽真子奇道:“師父當真了得,竟連那段一凡也敵你不過!” 鬼靈子淡然道:“此事既了,咱們多言也是無聊。依爲師看,還是先找到爲師那老叫化師父爲要。” 天山二怪連聲稱是。 鬼靈子又道:“你們還是跟在爲師和瞿姑娘身後二裏左右吧。” 天山二怪自然允應了。 一月之後,點蒼派由掌門大弟子段陽主事,隆葬了受業恩師,繼任了點蒼派掌門之職,親自至峨嵋山將事情原委道出,賠禮道歉,也不必多提了。 |
第27章
布袋和尚自陝南安康鎮與胡醉等人分手後,直奔長安丐帝川陝分舵總堂,言明自己已身爲幫主,不宜再兼巡察長老之職,當下授手書,著即任命原川陝分舵舵主李仁傑任護幫長老,而將其舵主之位讓給蔣昌揚,“冷面菩薩”盧振豪仍爲丐幫執法長老,升原江南分舵舵主王棟爲巡察長老。 於是丐幫此時便爲—— 幫主:“布袋和尚”姚鵬。 執法長老:李仁傑。 巡察長老:原江南分舵舵主王櫟。 而川陝分舵蔣昌揚和此舵身佩六袋的宋昭魁以及王櫟江南分舵原副舵主柏寒壽及五袋弟子溫琨各加一袋,分任正副舵主。 洛陽、皎東、豫皖和普魯四舵不變,舵主分別爲鄭雄烈、于不健王柏和徐魯康,各佩七袋,宇文虎、龍剛、馮熙宏和葉維副之,各佩六袋。 俱皆大喜。 尤其是江南分舵,自前舵主周溫自戕之後,俱覺心頭愧疚,沒料姚幫主倒把後任舵主升爲巡察長老,俱是大覺面上有光,對這新任幫主,更是平添了數分敬意而豫皖分舵舵主王柏本是王櫟之弟,此時見其兄長得升高位——除田主外,丐幫三長老便爲職位最高者,有先斬後奏之權——也自喜極無限。 暢飲三日,衆人方奔本舵各司其職,而布袋和尚姚鵬自聽絕因師太一言昔談之後,心頭大有疑竇,當下與新任巡察長老李仁傑過別,徑奔鄂中柳家堡。 不一日,己至豫鄂交界之所,忽聞有人道:“幾年不見,姚大俠功力精進如斯,實令在下驚佩之至。” 布袋和尚聞言一驚,隨即笑道:“老叫化還道是誰,原來是你。” 正是“東海獨行梟”西門離。 西門離道:“好說。” 布袋和尚道:“老叫化有一事不明,敢請閣下指教:” 西門離道:“姚大俠有話但講不妨。” 布袋和尚道:“貴盟約本幫在安康鎮一較雌雄,因何至期不戰而退?” 西門離道:“那是任盟主的旨意,大約他並未料到胡大俠、黃少俠、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會不約而同地一齊到了安康。” 布袋和尚笑道:“大約並非如此吧,因老叫化有幸在安康與敝幫前任幫主‘千杯不醉’胡醉相遇。” 西門離微微一愣,道:“既是如此,在下也心存一大疑團,敢問姚大俠……?” 布袋和尚截口道:“閣下但問不妨,若叫化知無不言。” 西門離道:“在下與胡大俠曾兩度拼鬥,若以真實功夫而論,當在估仲之間,然第二次相鬥之時,胡大俠與前一次判若兩人,至少內力打了個拆扣,這卻是什麽道理?” 布袋和尚道:“很簡單,因他引閣下一番劇鬥之後,又隨其師姐去以內力救了一個人。” 西門離沈吟良久,方道:“原來如此。” 隨即又道:“他至多只恢復了九成功力,與在下之鬥,明明是徒自送命,可他因何還要依約前往?” 布袋和尚只談然道了一個字:“俠。” 西門離也淡然道:“僅爲了一個‘俠’字,便不顧自身性命,當真是……若在下所料不差,那‘俠’字便意味著公平,不知姚大俠以爲然否?” 布袋和尚道:“正是。” 西門離道:“既是如此,在下此時倒想公公平平地領教一番貴幫秘而不宣的‘打狗棒法’高招,不知——?” 布袋和尚道:“閣下但有所求,老叫化無有不遵。” 西門離大喜,右手朝左側亂石崗一揮,道:“請!” 布袋和尚也道了個“請”字。 當下二人步人那亂石崗內,相距五尺立住身形。 西門離道:“你我輩份相若,大家皆用不著客氣了,待在下數完一二三之後,便即同時出手如何?” 布袋和尚笑道:“這的確很公平。” 待西門離數至“三”字,二人一齊出手,俱是各運全力,只刹那間,那亂石崗已被夷爲平地! 布袋和尚所使的是“降龍十八掌”。 西門離則是使的“天罡旋”。 但聞“砰”然有聲,二人正是功力悉敵。 如此五百招方過,西門離突然躍出戰圈,道:“姚幫主功力了得,倒與胡大俠不分軒輊,但如此打將下去,終是個沒完沒了,而在下所欲領教的,卻是貴派秘而不宣、獨步天下的‘打狗棒法’,不知姚幫主肯予賜教否?” 布袋和尚道:“你我功力相若,以掌對掌,那才公平,若老叫化真的抽出了敝幫幫主信物打狗棒來,那卻有失光明。” 西門離道:“不妨不妨!姚大俠竟管施爲便是,縱是我‘東海獨行梟’喪命當場,那也總比……那也死而瞑目了。” 布袋和尚當下抽出一根三尺餘長,綠色幽幽的“竹棍”來,道:“這便是敝幫的打狗棒了,卻並非青竹,而是玄鐵所鑄。此時在下手中有此利器而閣下雙手空空、便請閣下先行出手如何?” 西門離道了聲:“好”,人忽似一團旋風,直卷布袋和尚。 布袋和尚恍若未覺,恰似自行練功一般,一招招將“打狗棒法”使出。 也是到了最末一招“天下無狗”但聞“砰然”一聲,西門離的一條左臂,已軟塌塌地垂於身側。 過得良久,西門離忽然大笑三聲,道:“貴幫被譽爲江湖第一大幫,端的並非浪得虛名!” 布袋和尚道:“在下一時收手爾及……” 未等他將話說完,西門離早道:“你我一正一邪,本就水火不容,此時若要取我性命,對姚大俠自易若反掌!” 布袋和尚淡然道:“當夜若要取胡醉性命,對閣下來說不也是易若反掌麽?” 西門離正自一愣,卻聽布袋和尚又道:“閣下對胡醉不痛下殺手,今日咱們算是扯平了,因你也當該知道我與胡醉之交情。 但老叫化有一事不明,閣下可答也對不答:憑閣下身手,怎會投效于任空行麾下替他效命?” 西門離輕歎一聲,只搖了搖頭。 布袋和尚見狀一拱手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也不等西門離還禮,徑自疾奔而去。 尚未奔出二十裏,忽聞二十丈外有人陰惻惻地道:“你既不願露出真面目,我狼山二鬼只好取了你項上之頂,回本盟複命了。” 布袋和尚聞言大驚,高聲道:“艾虎艾豹有我布袋和尚姚鵬在此,還輪不到你們行兇!” 喝畢疾掠過去。卻哪里還有“狼山二鬼”行蹤,只有一以黑巾蒙面之人,似傻了呆了一般呆立於原地。 當下二人俱是默然無語。 過得良久,布袋和尚方低聲道:“瑋雲,你又何須如此?” 那蒙面人聞言渾身一顫,失聲道:“師父你……你怎知是我?” 布袋和尚道:“你阻止翟姑娘自盡,又令鐵運算元夫婦將她送到蜀中交給峨嵋派掌門人絕因師太,這正是我俠義道中人當該所爲之事,徒兒卻爲何要遮遮掩掩?” 蒙面人道:“是田三叔告知師父徒兒真實身份的?” 言語間大有慍怒之色。 布袋和尚搖搖頭。 蒙面人奇道:“那——?” 布袋和尚道:“俗話說的好:知徒莫如師,爲師聽人說那令人替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傳話,說胡醉右平利鎮的那蒙面人現身形似是女子,便已猜到會是你了。此番爲師急趕路程,也是爲了到柳家堡去查證此事。” 蒙面人無言以對。 布袋和尚怒道:“哼!爲師當面,你還要蒙著那勞什子作甚?莫非我姚鵬竟不配做你師父麽?” 蒙面人連忙“唰”的一聲撕下蒙面黑巾,正是布袋和尚之徒柳瑋雲,只是她此時作少婦打扮,人已經初拜師時瘦了許多。 布袋和尚柔聲道:“瑋雲,你……” 柳瑋雲只道了“師父”二字,便即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直待柳瑋雲哭罷,布袋和尚方道:“近兩年來,爲師終日雜事纏身不斷,倒是苦了徒兒了。” 柳瑋雲道:“徒兒會得。” 稍頓又道:“徒兒這般作不,也確不難言苦衷……” 布袋和尚截口道:“我那小徒孫,當近二歲了吧?” 柳瑋雲點頭道:“可獨孤樵卻了無蹤影,你叫徒兒如何做人。” 布袋和尚道:“此時爲師身爲丐幫幫主,敝幫上千數千之衆,我就不信無人能找到獨孤公子。” 隨即又道:“卻不知徒兒替我那小徒孫取了個甚麽名字?” 柳瑋雲道:“徒兒本欲也讓他複姓獨孤,但家父家母對他甚是喜愛,非讓他姓柳不可,故而師父你老人家那小徒孫,便姓了柳,名念樵。這‘念樵’二字,卻是徒兒自己替他取的。” 布袋和尚聞言竟悵然良久,喃喃道:“柳念樵……柳念樵……” 柳瑋雲奇道:“師父你怎麽啦?” 布袋和尚淡然道:“沒什麽。柳念樵,這名字倒也好聽。” 柳瑋雲道:“徒兒離家找尋念樵之父,本來得家父家母允許,故爾以巾蒙面。只田三叔他們二人知徒兒真實身份而已。此時師父你老人家既也知曉,還望勿要泄露出去才好。” 布袋和尚道:“你還要以巾蒙面?” 柳瑋雲道:“若師父不許徒兒如此,徒兒自不敢……” 沒料布袋和尚截口道:“那也由得你。只是爲師不善使劍,若遇見絕因師太,徒兒自可以真面目相見,看在老叫化面上,他定會傳你劍法 咱們江湖中人,多會一般技藝,終會少吃些虧。” 柳瑋雲頷首道:“徒兒蒙面出沒江湖將近一年,早知師弟……嗯,不知師父你老人家可知他音訊麽?” 布袋和尚驟然搖了搖頭,道:“但若不出不師所料,你師弟此時大約尚在人世。” 柳瑋雲大喜道:“果真如此麽?” 正當布袋和尚與其徒柳瑋雲敘話之時,鬼靈子陸小歪和瞿臘娜卻在豫境距洛寧鎮百里之處與江湖浪子童超和青青二人相遇。 四人俱是大喜。 童超大笑道:“陸小歪,你這歪邪掌門倒也名付其買得緊,竟能死而復活!” 鬼靈子故作肅然狀道:“堂堂一門創派祖師,若連這丁點兒本事也沒有,豈不讓天下人笑掉了大牙!” 衆人又是大笑。 沒料笑聲末落,天山二怪已飛掠而來,人尚在三十丈開外,陽真子的高呼之聲已然傳至:“師父!又有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 一語未了,二怪已雙雙奔至當場,見鬼靈子和江湖浪子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們,陽真子當下硬生生將後面之言咽了回去,又道:“原來是童少俠,你們如此大聲說話,我和依玲還道又有誰吃了虎心豹膽,竟敢招惹到我歪邪門上來了呢。” 董超笑道:“你們天山二怪兩位前輩功力了得,又有誰敢招惹貴門了!” 天山二怪大喜,齊聲道:“正是!” 陽真子又道:“既已無事,我和依玲仍退至二裏開外如何?” 鬼靈子連忙道:“不必了。” 轉向青青嘻嘻一笑,道:“司馬女俠,我暫借童少俠半個時辰如何?” 青青面色一紅,尚未開口,鬼靈子又道:“在這半個時辰之內,在下便讓瞿姑娘陪你聊聊天兒,當不會使司馬女俠寂寞的。” 轉向天山二怪,又凜然道:“你們退至五十丈開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決不許任何人接近爲師與童少俠二十丈之內,記住了麽?” 天山二怪齊聲道:“記住了!” 董超心下雖奇,卻也隨鬼靈子步出二十丈開外,各尋了一平坦之所坐下之後,鬼靈子方道:“並非我鬼靈子故意作得神秘兮兮,實是有要事相告,不得不如此爾。還望你江湖浪子鑒諒。” 江湖浪子童超道:“你我二人之間,又何須來這許多客套。” 鬼靈子道:“倒是我這歪邪掌門太也不該了。” 隨即面色一肅,當下將自己數月來之諸般際遇悉數道出,未了道:“一元大師乃童少俠之記名師父,又是我鬼靈子的救命恩公。他老人家圓寂之前,嚴令在下出穀後,只可對你一人詳言,縱是胡大俠和家師問起,咱們也不可明告,否則我江湖同道,又將慘遭荼毒了。” 江湖流子童超黯然良久,竟爾落下兩行清淚,更不多言。 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良久。 江湖浪子道:“敝記名師父一元大師之尊顔,尚請陸兄再詳敘一遍如何?” 鬼靈子點點頭,又將,一元大師之容貌細細描繪了一番。 江湖浪子朝西磕了三個響頭,抹去滿面淚珠,肅然道:“如此說來‘太陽叟’東方聖稱帝武林而找胡大哥作對手,也並非出自本意了?” 鬼靈子道:“其實胡大俠並非東方聖之敵,他這般作爲,不過是想探知一元大師是否尚存人世。” 江湖浪子道:“先前咱們還甚覺奇怪,任空行並無多大本事,卻能將昔年與他齊名的‘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冷彌陀’南宮笑等人盡收留麾下爲其效命,此時便一切皆明白了。” 鬼靈子道:“東方尊之所以尚未公開亮相,怕的便是被一元大師追殺,故而,一元大師仙逝之事,咱們是斷斷不能泄出去的。” 江湖浪子肅然點點頭,道:“俗言道:‘真作假時真亦假,假作真來假亦真。’陸兄若遇複聖盟中之人,便言你自戕之後,乃是被一蒙面怪人所救的,而那人觀其身形似是女人,東方尊不敢拍再爲所欲爲了。” 鬼靈子笑道:“沒想你江湖浪子童超豪氣幹雲,竟也會…… 哈哈!” 江湖浪子也自笑道:“哪管人鬼當道,我自浪蕩江湖,這本是我江湖浪子童超一貫之脾性。但對付那卑鄙無恥之徒,咱們縱是略說上它一二句謊言,倒也並不失爲大丈夫本色。” 鬼靈子打趣道:“可惜你江湖浪子武功奇高,否則若投入我‘歪邪門’定會爲本派大放異彩。” 二人哈哈大笑,一齊攜手回至先前立足之所。 司馬青青、瞿臘娜和天山二怪也—起奔將過來,但聽牧羊童陽真子道:“師父,你們如此鄭重其事,可是商談童超投入本門之事麽?” 鬼靈子道:“休要胡言亂語,童少俠又怎會投入我歪邪門下!” 陽真子連忙道:“徒兒並非胡言亂語,童超年長於你,這與咱們門規並無衝突,何況做我天山二怪的師弟,也不算給他丟了臉。” 鬼靈子只覺啼笑皆非,當下道:“你二人仍離咱們二裏左右,爲師尚有話要與江湖浪子和司馬女俠細談。” 二怪恭聲應了,肅立原地。 黯然行出裏許之後,青青率先沈不出氣了,問道:“童少俠,陸小歪,方才你們都談了些什麽?” 鬼靈子搶先道:“還請司馬女俠鑒諒,你方出道之時,本是毒手觀音之徒,脾氣倒是有點兒……有點急躁。方才我便是與童少俠求教,他是如何將你改……改變的。” 青青“呸”了一聲,道:“從你鬼靈子口裏,當真吐不出一句好話來。” 言語間滿面嬌紅。 童超則哈哈大笑。 瞿臘娜卻一本正經地道:“陸小歪,你向童少俠求教,卻是爲了對付誰?” 鬼靈子道:“不知道。也許憑我陸小歪這德性,將來總會遇一位蠻橫不講理的姑娘,便預先學上一手以防萬一。” 瞿臘娜“哼”了一聲,並不多言。 江湖浪子忽然道:“對了,方才咱們只顧談那……那事,在下忘了告訴你另一要事。” 鬼靈子奇道:“是何要事?” 江湖浪子道:“你可聽說過公孫鸛這名字麽?” 鬼靈子搖頭道:“沒有。在下只聽家師講過百年前一代大魔之事,據說其天冥毒掌端的了得,卻已被苦苦大師、酒仙翁和……和跛足神僧三人聯手除去了。也不知因何緣故,冷風月那小賊竟也學會了那套至爲霸道的掌法,家師他老人家還爲此險些命喪大漠!” 江湖浪子道:“我所說的公孫鸛,便是那公孫大魔嫡傳之孫了。” 鬼靈子“啊”了一聲。 江湖浪子又道:“他到中原已將近一年了,若不出我之所料,其武功之高,當不在昔日‘太陽叟’東方聖之下。” 鬼靈子駭然道:“他是來爲其先祖報仇的?!” 江湖浪子搖了搖頭,當下將公孫鸛及“四達”之事悉數道出。 鬼靈子亦喜亦憂。 喜的是:冷風月武功盡廢,從此便不能再爲惡江湖了。 憂的是:一旦公孫鸛等人找到獨孤樵後,一人勝了胡醉、童超和毒手觀音三人,而此三人俱是心高氣傲之輩,一敗之下,定然心灰意冷,退隱江湖,屆時道消魔長,卻是大大的不妙了。 此時他二人均心知複聖盟的“太上盟主”並非公孫鸛,而是百年前少林派方丈“了然”大師之首徒、法號“一空”的東方尊,對公孫顴雖無敵意,卻也不算是朋友。鬼靈子更是心頭暗暗忖道:“我陸小歪堂堂歪邪門創派祖師,若能使個什麽法兒,讓那公孫顴與東方尊作一生死相拼,那卻是妙之極矣!” 正思忖間,卻聽瞿臘娜道:“童少俠,依我看來,既然胡大俠和你再加家師,也只能與公孫鸛手下‘四達’打個平手,咱們乾脆去認個輸,不與公孫顴動手也罷。” 童超笑道:“公孫鸛雖非好惡之輩,但只怕他不會答應。” 瞿臘娜奇道:“他怎會不答應?反正又不是什麽生死之約。” 江湖浪子道:“咱們江湖中人,最重‘道義’二字,礙于其先祖遺命,公孫鸛自是不會答應的了。” 瞿臘娜道:“那公孫大魔也當真不是好人,竟留下如此古怪的一條遺命,哼!” 鬼靈子道:“臘娜,你少說幾句行不行?” 翟臘娜惑然道:“莫非我說錯了話不成?” 鬼靈子連忙道:“你所說之言,並無錯處,但說了也是白說。” 瞿臘娜噘起一張小嘴,果然不復多言。 過不多時,忽見天山二怪飛奔而至,陽真子手中,更拎著一愁眉苦臉之人,顯是渾身要穴被點過。 鬼靈子陡見之下,不由失聲道:“是……” “你”字尚未出口,便聽陽真子道:“此人賊頭賊腦,一看便不是好人。待徒兒們捉住了他,問他究竟是何方神聖,他竟是吱吱晤晤,只說是來找鬼靈子陸小歪的。徒兒們聽他直呼本派掌門師尊大名,甚怒之下,便將他捉了來,聽憑師父發落。” 那人雖口不能言,聽陽真子如此說話,也不禁面露驚異之色,陸小歪小小年紀,怎會是這兩位年近八旬的老叟老嫗之師父?但一想到鬼靈子在散人谷中的諸般作爲,心頭頓即釋然。 ——此人非他,正是“散人穀”中的“賊王”時窮富。 鬼靈子當下道:“快將他穴道解了!” 陽真子一愣。 梅依玲卻運指如風,當下將時窮富所被涉穴悉數解開。 陽真子暗道:還是依玲見機得快,此人武藝平平,縱是讓他逃出百丈開外,再將他捉了回來也決非難事。當下不由有些後悔。 那人連忙沖鬼靈子擠眉弄眼,連聲道:“說不得!說不得!” 鬼靈子嘻嘻一笑,道:“果然是說不得,但你既來找我陸小歪,定然是有重大之事了?” 時窮富道:“此事是否全關緊要,我倒也不知,但卻必須單獨與你細談。” 看了看場中諸人,續道:“最多不會超過盞茶時光。” 鬼靈子看了看江湖浪子,見他微微點頭,當下道:“請。” 時窮富大喜,也道了個“請”字,方隨鬼靈子步出五十丈外,低聲道: “是這麽回事兒,距咱們‘散人穀’二十裏開外有個水潭,這你也是知道的。月前我一時的突然心血來潮,想弄幾條魚吃吃。 沒料到得潭邊,早有一頭戴鬥簽、也不知其年齡幾何的人正自悠然垂鈞,其身旁的魚簍之內,已有十數條一般大小的魚兒了。一時的心下大喜,還暗道是天助我也,當下便施出妙手空空之計,取走了簍中三條,自信那鈞魚人並未有所知覺。 殊不料尚未溜出五丈,便似撞上了鬼一般,竟有一巨大吸力將我這‘賊王’拖回了那垂鈞之人身側。 當時我大覺駭異,未等那人開口,早將懷中的三條魚放回簍中,便聽那人頭也不擡地道:‘區區三尾魚,送了你時窮富也沒什麽。只是你這昔日賊王若要在我面前耍花招,那卻差的遠了。’ 當下我大奇道:‘你怎知我姓名匪號?’ 那人淡然道:‘江湖中事,只怕還無我所不知的。’ 我大是不信,卻又不敢多言,只道:‘閣下鈞魚之術端的了得,只是閣下既不把區區三條魚兒放在眼裏,卻又怎的要將在下給……給帶了回來?’ 那人從簍中取出六條魚遞給我,道:‘今日你在此間陡然與我相遇之事,回穀後縱是對賭王吳輸贏和賽諸葛歐陽明也不可提及,這六條魚,便讓你帶回去燒碗湯喝,記住了麽?’ 我聽罷又是一奇:偷你三條不行,你倒白送六條,這卻是何道理?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時,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封書柬,又道:‘我叫你回來,是要你替我辦樁事。’ 遞過那書柬來,續道:‘你將此書轉交給鬼靈子陸小歪,且出穀後你千萬不可暴露身份,更不能走漏一絲兒風聲,否則我僅憑這魚杆,便可將你散人穀中的什麽鳥三才四象八卦屋搗個稀巴爛!記住了麽?現在你可以回穀去了。’” 鬼靈子道:“你沒問他姓甚名誰?” 時窮富道:“我怎敢問,那人雖聲音不高,卻似有甚魔力,實不瞞你說,當時我一邊聽他說話,小腿肚還一邊打顫呢。” 鬼靈子奇道:“怎的從未聽說過江湖上竟有這樣一號人物?” 隨即又道:“俗話說江湖最是臥虎藏龍之所,此言當真不假。” 時窮富卻松了口氣,道:“便是這封書柬了。”言話間從懷中掏出一封書柬遞給鬼靈子,續道:“幸不辱命。我可不願再被你那兩個老徒兒點上十七八處穴道了,這便回散人穀去也!” 鬼靈子微笑點頭。 待時窮富遠離之後,鬼靈子方將那書柬拆開,一觀之下,不由大奇! 書柬一共四頁。 筆迹遒勁剛健。 第一頁上只有寥寥數語—— 陸小歪: 一元大師既己仙逝,徒自傷悲也是無益,此柬僅你一人可閱,否則江湖將釀起巨大凶波。閱後便毀!切記!! 第二頁右首首行便駭然是: 《江湖英雄榜》 一、從不過問江湖中事者。 二、東方尊(原法號“一空”)、梅姑。 二、公孫鸛。 四、姚鵬、胡醉、任空行。 五、童超、西門離、特達、法達、天山二怪。 六、南宮笑、侯玉音、鐵鏡、伊達、細達。 七、悟明、滅性、絕因、盧振豪、金童、金一氓。 八、震天宏、卞三婆、玉女、辛冰、萬人樂。 第三頁首行也是《江湖英雄榜》五字,只是在這五字後附加了四個小字:五年之後 一、從不過問江湖中事者 二、公孫鸛 三、陸小歪 四、姚鵬 五、西門離、特達、法達、天山二怪。 六、金童、鐵鏡、南宮笑、玉女、伊達、細達。 七、盧振豪、卞三婆、李仁傑。 人、悟明、滅性、絕因、震天宏、萬人樂。 第四頁仍是《江湖英雄榜》,只不過是注明乃十年之後: 一、獨孤樵。 二、公孫鸛、陸小歪。 三、金童、西門離。 四、玉女、悟明。 五、鐵鏡、盧振豪。 六、特達、法達、南宮笑、滅性。 七、李仁傑、卞三婆、絕因、伊達、細達。 八、萬人樂、震天宏、辛冰、溫玲玉、王櫟、蔣昌揚、鄭雄烈。 鬼靈子連閱了三遍,心頭既駭異複蹊蹺,三份《江湖英雄榜》,前兩份名列第一的俱是“一從不過問江湖中事者。”而書此榜之人,又明知一元大師已然仙逝,莫非便是書者本人麽? 首份英雄榜上,東方尊與梅姑齊名,倒也不足爲奇。 方才聽江湖浪子所言,梅姑乃公孫鸛之祖母。此時尚存人世,已是年愈百歲高齡:其功力之深,自是非同小可。且後面所列順序,倒也不等荒唐走板。 只是第二份上,言明只過五年,他鬼靈子陸小歪又怎會名列在師父之前?且胡醉、童超、毒手觀音和任空行四人俱被除名,這豈不是古怪之極了? 而十年之後,名列武功天下第一的居然是獨孤樵,他陸小歪用與公孫鸛齊名了,這卻又……又從何說起?!布袋和尚內力之深天下均知,怎的十年之後便不再名列“英雄榜”? 是真是假? 是假是真? 鬼靈子只覺儘是一派撲朔迷離。當下依言將那書柬燒成灰燼。 距衆人尚在二十丈之遙,牧羊童陽真子高聲道:“師父,那賊模賊樣的老頭兒是誰,講話怎的似放屁一般!他說最多不會超過盞茶時分,卻讓咱們在這兒空等了半個時屁有餘!” 鬼靈子笑道:“算你說對了,那人就是昔年號稱‘賊王’的時窮富。” 衆人俱是“啊”了一聲。 鬼靈子又道:“他聽說爲師的妙手空空之術了得,大是不信,便尋上門來要與爲師比劃比劃。” 陽真子一急道:“結果如何?” 鬼靈子道:“他沒有贏,爲師也沒有輸。” 天山二怪一齊大喜道:“能與‘賊王’比個乎手之局,放眼當今武林天下,僅論妙手空空之術,唯我歪邪派掌門師尊一人而已!哈哈!” 見江湖浪子面帶疑竇之色,鬼靈子連忙道:“那人的確是昔日‘賊王’時窮富,只是有人托他轉告在下一句話,此時獨孤公子尚自活著。” 江湖浪子大喜道:“真的麽?!托‘賊王’傳話那人是誰?” 鬼靈子其實也是從最末一份《江湖英雄榜》上得知十年後獨孤樵將成爲武林第一人而推斷出獨孤樵並未死的,見江湖浪子如此急切,當下道:“在下細加盤問,時窮富卻果然不知那人是誰,言語間絕無作僞之色,故而在下讓他走了。這才耽擱了許多時光,實在是抱歉之至。” 江湖浪子道:“時窮富可記得令他傳話那人之容駭麽?” 鬼靈子道:“時窮富說其時那人頭上戴了斗笠,正自悠然垂釣,別說容貌,縱是年齡幾何,他也未能得知,只是那人武功高的出奇……” 江湖浪子失聲道:“莫非是公孫鸛?他們已找到獨孤拜弟了?” 鬼靈子道:“那也難說,因時窮富從未見過公孫鸛,自然也未聽他說過話。” 江湖浪子微皺眉頭,道:“如若是他,卻又因何不如約前來與在下等人印證武學?” 梅依玲忽然道:“你們所說的公孫顴卻是何人?又因何要來印證武學?哼!先讓我天山二怪與他比劃比劃如何?” 鬼靈子道:“你們打他不過的。” 陽真子道:“師父此言可是不對,若僅是我單獨一人,也許打他不過,但有武功高出我許多的依玲與徒兒聯手,當不會輸了給那叫公孫鸛的。” 鬼靈子笑道:“百年之前的一代大魔頭公孫鶴,自創下一路天冥掌法。二位徒兒可曾有所耳聞麽?” 天山二怪駭然色變。 鬼靈子見狀道:“公孫鸛便是那公孫鶴之嫡親孫子,此時他武功比其先祖鼎盛時期還要高出許多……” 陽真子連忙截口道:“那‘飛天神龍’萬人樂行事雖邪,所說的話倒也還有幾分道理,以二打一這事,我天山二怪是不幹的。何況論輩份咱們比那公孫鸛要高,那就更不能以大欺小了。” 明明是不敢打,卻偏要自尋臺階。 除瞿臘娜頷首稱是外,江湖浪子童超和司馬青青及鬼靈子三人,俱是莞爾一笑。 江湖浪子忽然道:“如此說來,在下與青青倒該折向西南了。” 鬼靈子奇道:“卻是爲何?” 江湖浪子道:“自陝南安康鎮分手後,胡大哥和侯老前輩便到鄂西去了,且公孫鸛及其四名家將也正在鄂西大峪山中找尋獨孤拜弟。” 鬼靈子道:“反正在下此番北上,也僅是想到長安與那老叫化師父見上一面,並無其他要事,若童少俠不棄,咱們便一起到鄂西走一遭如何?” 江湖浪子喜道:“什麽棄不棄的,只是令師尚未……” 鬼靈子截口道:“若在下所料不差,此時老叫化定然已不在長安了,在下去了也是白搭。況且咱們在途中不會遇不到丐幫中人,便令他們去與老叫化細細稟報在下死而復生之事還更爲妥當些。” 鬼靈子既如此說,江湖浪子自然應允了,道:“只是如此便勞累你和瞿姑娘了。” 鬼靈子暗道:“反正與江湖浪子之間的大事已談完了,有天山二怪同行,倒也算是兩個好幫手。”當下道:“若你們並無另外要事待辦,便隨爲師一起到鄂西找尋獨孤公子也是不妨!” 天山二怪齊聲道:“最大的要事,便是儘快找到獨孤樵了!” 陽真子更道:“若非獨孤樵一劍殺了‘太陽叟’東方聖那不要臉的老賊,我天山二怪又怎能到中原來,並與師父你一起創下我歪邪門。僅此而論,獨孤樵便是咱們恩人。那是一定要找到他的。” 當下一行六人折頭西南,徑投鄂西。 不一日,六人已越過邀鄂交界處的桐柏山,當夜在鄂北棗陽落腳。 一路上鬼靈子揮金如土——便是十數日前在桐柏鎮“金鈎賭坊”贏來的——直把個天山二怪驚佩得五體投地。 江湖浪子和青青也覺蹊蹺,問他何來這許多金銀,鬼靈子笑而不答,瞿臘娜則格外虔誠地把鬼靈子得遇“觀音菩薩”之事講了出來,未了竟然道:“陸小歪,觀音菩薩賜你金銀,是爲了讓你再行俠義之事,你這般花錢如流水,觀音菩薩一定是不喜歡的。” 鬼靈子笑道:“那好,此鎮西邊五裏開外有一寺廟,今夜我便前去燒香拜佛,祈求菩薩恕罪如何?” 瞿臘娜喜道:“那就太好了,若尚有多餘銀兩,你不妨再施捨一些,讓僧侶們替觀音菩薩再塑金身。” 是夜酉牌時分剛過,鬼靈子果然單獨離開客棧,只是他並未到那子虛烏有的寺廟,而是近了賭場。 既不似當日在桐柏鎮那般急等銀兩。鬼靈子也不願太過招搖,不到一個時辰,他已“輸”了二百餘兩純銀,直待囊中僅剩四、五十兩後,他的“運氣”突然好轉,一個“莊”久坐不下,贏回了先前“輸”出去的二百餘兩銀子自不必說,反把另外兩位“賭友”所帶近千兩銀子掏了乾乾淨淨,這才心滿意足地慢慢步出賭場。 不料方步出賭場約二十餘丈,忽覺背心一麻,人已癱軟於地,隨即使被人似小雞般拎起飛奔出鎮。 鬼靈子暗暗叫苦:早知如此,便少贏它二三百兩也沒什麽,往後再進賭場,卻得手下留些情了。 隨即又暗道:怪哉怪哉!那兩個被輸光之人,看上去並不會絲毫武功,怎的會有這般身手? 正思忖間,身體己被輕輕放在地下,背心被封穴道,也同時被解開了。 鬼靈子正自大惑不解,立起身來,但見一蒙面人正靜靜地望著他,目光中更無絲毫惡意。 鬼靈子惑然道:“閣下……” 那蒙面人截口笑道:“什麽‘閣下’‘閣上’的,你連師姐也認不出來了麽?” 鬼靈子聞言一愣,便見蒙面人一把扯下面巾,卻不正是他瑋雲師姐是誰! 鬼靈子笑道:“我還道這棗陽鎮一小小賭場中,竟有如此高手,原來著了自己師姐你的道兒,哈哈!” 柳瑋雲道:“師弟爲救獨孤哥哥而自我,師姐當真是……唉!對了,師弟,月前師姐遇見了師父他老人家,咱們均不知你目前究竟怎樣了。你是如何死而復生的,可能告訴師姐麽?” 鬼靈子當即又把他自戕之後的諸般際遇細細道了一遍,仍是略去一元大師及昔年少林派之變不提。 柳瑋雲默然良久,方道:“也不知師弟那救命恩公是誰,否則……唉,算了,咱們不說也罷。” 隨即又道:“若師父他老人家得知師弟之事,定是歡喜得緊。師姐苦再遇上師父,定代師弟轉告他老人家。” 鬼靈子連忙道:“多謝師姐。” 柳瑋雲溫怒道:“你我同門師姐師弟,又何來這‘多謝’二字了!” 鬼靈子忙道:“好好好,師弟認錯便是。但師弟卻實在有些不明白,師姐你爲何要以巾蒙面?” 柳瑋雲黯然道:“你那小師侄已近兩歲了,可獨孤哥哥卻……你說師姐還有何面目見人。” 鬼靈子也甚覺黯然,良久才道:“若師弟所料不差,那救了臘娜並令田三叔夫婦將她送至峨嵋山的,一定是師姐了!” 柳瑋雲點點頭,肅然道:“此時江湖中知我這蒙面人真實身份者,唯師父和三叔夫婦與你四人而已,還望師弟萬萬勿將此事泄露出去,否則師姐唯有一死而已。” 鬼靈子凜然道:“師弟理會得!” 稍頓又道:“一月之前,獨孤公子曾出現在甘肅崆峒山……” 柳瑋雲失聲道:“什麽?” 鬼靈子又將“冷面菩薩”盧振豪和“五丁開山”焦石子當夜在一座荒山野廟中所說之言復述了一遍,未了道:“此事除崆峒派弟子外,僅師弟我與盧長老得知。崆峒派的鎮山之寶《七傷拳譜》,此時仍在獨孤公子身上,因而他們也是絕不會將此事宣揚出去的,這一節師姐倒可放心。” 柳瑋雲道:“當真是古怪得緊,獨孤哥哥莫名其妙地神功盡失,偏能離開丐幫川陝分舵總堂而無一人知覺,重傷初愈,又能自下崆峒山卻遍尋不到。看來咱們師姐弟倆這便又得道別了。” 鬼靈子道:“師姐意欲何往?” 柳瑋雲道:“到甘肅走一遭,再問問崆峒派掌門大第子曹國沙當日詳情。” 當下師姐弟倆依依惜別,柳瑋雲自去甘肅。 鬼靈子呆立良久,方慢慢步向客棧。 江湖浪子見他又帶了這許多銀兩回來,當即笑道:“什麽觀音菩薩!你鬼靈子騙得了瞿姑娘,卻騙不了我江湖浪子,你又去了賭場不是?” 鬼靈子駭然道:“你……你一直跟著我麽?” 江湖浪子見狀大奇,道:“怎麽啦?!” 鬼靈子道:“那你怎知——?” 江湖浪子道:“我只是估計小小一個棗陽鎮,還不值得你施展妙手空空,菩薩自也不會賜你這許多銀兩。而昔日‘賭王’調教出來之人,只有到賭場帶回這多銀兩方是情理中事。” 鬼靈子松了一口氣,笑道:“果不愧是江湖浪子,算你猜對了。” 童超也笑道:“帶了這許多銀兩回來,看你如何與瞿姑娘交待。” 鬼靈子略一思忖,道:“這樣吧,你和司馬姐姐攜帶五百兩,再讓我那兩個老徒兒帶上五百兩,令他們決不能對臘娜說是我給的,在下身上尚有三百餘兩,臘娜她自不會見疑了。” 童超大笑道:“不愧爲歪邪掌門,此招果然高明之至,這口‘黑鍋’嘛,我江湖浪子替你背了便是。” 一夜無話, 次日六人複奔鄂西,不提。 |
第28章
正午。 日正中午。 金童取出《太陽劍譜》,念經似的一字一句細細讀了一段。 方道:“禦妹可記得清楚了麽?” 玉女點了點頭,伸手入懷,猝然間面色倏變。 金童奇道:“禦妹,怎麽啦?” 玉女早花容失色,已是語不成聲:“不……不見了!” 金童大惑道:“什麽不見了?” 玉女潸然淚下,良久才道:“《東……東方秘訣》!” 金童聞言也是面色立變。 良久。 金童道:“也許禦妹將它忘在屋裏了。” 玉女搖搖頭,道:“縱是在睡覺之間,我也是將它揣在身上的。” 金童冷嚀了一聲,折頭便走。 玉女連忙道:“禦兄!” 可金童連頭也沒回,更沒應聲。 如此連續數日金童只與阮靈素言笑宴宴,對玉女卻恍若未見一般。 阮靈素自是大覺蹊蹺,只玉女心頭明白,且又無法解釋得清,但見阮姐姐好心終得好報,心裏方才有一絲安慰。 某日晚間,二人正自用膳,阮靈素實在忍不住了,問道:“童哥哥,玉妹,你們有好幾日沒練功了,究竟是因何——?” 金童笑道:“爲救獨孤樵,你玉妹已使出一記高招,咱們用不著再練了。” 阮靈素喜道:“真的——” “麽”字尚未出口,玉女早將飯碗放於桌上,自回獨自居所之中,不多時淚水已將枕頭濕透。 其出門時身法快捷美妙,阮靈素不由大爲驚佩,衷心歎道:“玉妹如此武功,端的令人羨煞!” 金童冷笑不答。 複聖盟大廳足可容納數千人之衆。 但此時廳內只有十個人,顯得甚是空蕩。 除內外名三堂堂主之外,尚有高坐面南主位的千佛手任空行。 兩位副盟主鐵鏡和“玉瑚蝶”金一氓分立盟主兩側,“毒蠍子”辛冰則立于義父身後。 只聽任空行冷冷道:“鐵副盟主,本座急欲生擒獨孤樵圖謀大計,但獨孤樵自你手中得而複失,卻是——” 鐵鏡駭然道:“當日屬下本欲將絕因老尼和布袋和尚姚鵬一舉盡殲,方令‘愁煞’裴文朗韶帶了獨孤樵回盟複命,殊不料……” 任空行冷哼了一聲,轉向“冷彌陀”又森然道:“南宮堂主,‘愁煞’‘苦煞’均是貴堂得力屬下,不知南宮堂主有何話說?” “冷彌陀”南宮笑肅然道:“其時本堂主並未身在中原,而是依盟主之命到了西南點蒼,至於本堂屬下所做所爲,大約只鐵副盟主一人所知。”言罷乾笑數聲。 鐵鏡心頭雖怒,卻又不敢招惹這位雖隻身爲本盟末堂堂主的“冷彌陀”,只在心裏氣怒而已。 但聽任空行又道:“西門堂主在安康鎮時,本可輕而易舉地立取了千杯不醉胡醉性命,你卻爲何饒過了他?” “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凜然道:“我西門離雖非好人,但卻不願甘爲小人,只因彼時胡醉爲救人而功力大打折扣……” 任空行居然微微一笑道:“西門兄的脾氣嘛,本盟主也是知道的,既是如此,本盟主也自不會怪罪於你。” 西門離淡然道:“多謝盟主開恩。” 話雖如此,面上卻絕無“多謝”之意。 任空行也不以爲然,當下道:“金副盟主,本盟中人數你腳程最快,本盟主令你在最短時日內,探查到先陛下禦前侍位金童玉女二人下落。” 金一氓肅然道:“屬下謹遵盟主令諭!” 任空行轉向鐵鏡,又道:“鐵副盟主,本座令你……” 大廳雖僅有一人,此時卻是一派肅穆。 當是之時,在此大廳左側縱探四十餘丈深處的一間小石屋裏,正有一年逾百歲高齡的老者盤膝運動,但見他頭頂之上白霧氤氳,顯見其武功已臻化境。 直過了小半盞茶時分,其頭上氤氳之霧盡除,但他並未轉過身來,只厲聲道:“任空行!本座之言,莫非你已忘記了麽?” 卻未聽到任何回音。 那老者又厲聲道:“本座知你到此屋已有盞茶時分了!你可知罪麽?!” 仍是未聞任何回音。 那老者微奇,轉過身來,但貝他鶴髮童顔,面色略呈驚異之色。 他的對面兩丈開外,正悠然坐著—位手持魚杆、頭戴斗笠,也不知年齡幾何之人。 那老者失聲道:“原來是你,” “不是我。” “終於還是讓你給找到了。” “我什麽也沒找到。” “你不是一元?!” 那頭戴斗笠之人淡然道:“你兄弟二人爲逃避一元大師追殺,已隱逸江湖數十年,老朽可沒說錯吧?” 那老者又失聲道:“閣下究竟是何人?” 頭戴斗笠者又淡然道:“老朽究竟何人?你最好還是別知道的好。東方尊,你讓令弟出面組建‘黃龍令’,爲的不過是想引出一元大師……” 那老者駭然道:“你怎知——” 頭戴斗笠者道:“老朽雖非武林中人,但江湖中事,只怕還沒有本人不知道的。武林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叫獨孤樵的怪人,只怕貴兄弟兩人當初並未料到吧?” 稍頓又道:“此時獨孤樵並未身在中土,貴盟倒也不必大費周章了。” 東方尊越聽越奇,當下冷笑數聲,道:“既然閣下不願露出真實面目,在下也不再過問便是,但此時獨孤樵武功盡失, 此事天下皆知,若我東方尊所言還不算在妄,縱然閣下便是一元,在下卻也不懼於你了。” 那頭戴斗笠者依舊淡然道:“那我不妨告訴你一樁閣下聽了絕對會高興的事:一元大師已然圓寂了。” 東方尊微微一愣,隨即大笑道:“好!很好。” 那頭戴斗笠、一直未曾露出真面目之人直待東方尊笑畢,方道:“但你錯了。” 東方尊奇道:“我錯了?” “你當然錯了。” 東方尊大笑道:“此時‘千佛手’任空行‘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冷彌陀’南宮笑、鐵鏡、‘玉蝴蝶’金一氓、‘赤發仙姑’卞三婆、‘活李廣’震天宏和‘病諸葛’歐陽釗等人盡歸老夫麾下。 且他們各自均有武功不可小覰之門徒,更何況除他們的各自門徒之外,尚有數千江湖黑道群雄效命本盟,縱是老夫不出手,什麽武當少林丐幫峨嵋昆侖等所謂名門正派,本盟也可將其一網打盡。” “你又錯了。” 東方尊大笑不已,卻未多說什麽。 沒料那頭戴斗笠者仍舊淡然道:“獨孤樵神功盡失,一元大師又仙逝,你便以爲武功天下第一之名頭非你東方尊莫屬了麽?” 東方尊傲然道:“除老夫之外,更有何人……” 頭戴斗笠者淡笑一聲。截口道:“當今武林天下,能在千招之內取你命者,據老朽所知尚有一人,而在半招之內便可取你性命者,也有一人,所以我說你錯了。” 東方尊駭然道:“這不可能。” “可能的。” 東方尊道:“我爲何要相信你的話。” “江湖中事,本就難測得緊。正象當初你們並未料到獨孤樵竟能—劍殺死東方聖一樣。” 東方尊冷笑道:“老夫倒想知道那兩位能取我性命之人究竟是誰?” “那能在千招之內取你性命之人,此時還不是你知其姓名的時候……” “那能在半招之內便可取老夫性命之人,莫非——” “不錯,正是老朽。” 東方尊突然沖天狂笑。 待他笑畢,那頭戴斗笠者才淡然道:“閣下與東方聖二人聯手,尚且非一元大師對手,而你東方兄弟二人爲逃避一元大師追殺,所懼的僅是他的一身‘大夢神功’。若僅論少林武功你比一元大師入門更早,自是練的更爲純熟,然有一點,恐怕天下更無人所知,—元大師的‘大夢神功’卻正是區區在下傳於他的。” 東方尊聞言駭然色變。 便聽那頭戴斗笠者又道:“老朽雖非武林中人,也從不願過問武林是非,但老朽不妨勸你一句:貴盟之事,老朽絕不干預,閣下身爲任空行太上盟主之位,俠道中人也僅僅是猜測而已,他們也不知江湖中有你東方尊這號人物。老朽絕不露透出去也就是了,但你若一意孤行,非要大肆荼毒武林蒼生,老朽絕不會讓你……哼!” 東方尊冷哼一聲,方道出一個“你”字,忽見那頭戴斗笠者魚杆輕揮,但見那繞於魚杆上端的棉質軟線,雖細似毫髮,卻猝然間插入石壁三尺有餘,倒似那魚線恰若精鋼所鑄一般! 東方尊見狀大駭,自忖功力與此人相比差得甚遠,方知其所言並非虛妄,當下竟怔立當場。 那老者見狀更不復多言,竟而飄然出屋。 直過了一個時辰,方聞屋外有人道:“主上,屬下有事求見。” 東方尊葛然一驚,道:“任空行,方才廳內有多少人?” 立於屋外的正是複聖盟主任空行聽東方尊如此問話,不由心頭微奇,道:“方才廳內共有十人,俱是本盟武功高強人輩。” 東方尊冷哼一聲:“好!好個武功高強之輩!你進來吧。” 任空行惶然進入屋內,道:“請怨晚輩愚魯,不明前輩所言之意。” 東方尊黯然道:“你坐吧。” 任空行戰戰兢兢的尋了個位子坐下,茫然不解地看著他的太上盟主。 東方尊輕歎了一聲,他自不願將那神功絕世的頭戴斗笠者曾到此屋之事告訴千佛手任空行,只厲聲道:“自今日起,若無本座之命,本盟千萬勿要輕舉妄動!” 任空行惑然道:“主上……” 東方尊淡然揮手道:“別多說了,你以盟主這名將本座之令傳下便是。” 日月如梭。 轉眼之間,三年多光陰已如白駒穿隙,匆匆而過。 有的俗話這麽說:該來的總歸會來。 所奇的是,複聖盟甫一組建,便以其咄咄逼人之威,直欲屠盡江湖白道英雄。可謂山雨欲來風滿樓。 殊不料三年多時光,此盟卻了無聲息。 俠道英雄,自不知其總堂置於何處,而複聖盟中之人,也決不與似千杯不醉胡醉等人交鋒。 三年多時光,除似“苦煞”糊塗被“銀鈎仙子”溫玲玉一鈎送至黃泉之外,江湖中倒無任何大事發生。 而江湖中人,過的本就枕刀舐血的日子,對“死”之一字,倒也並不怎麽放在心上。 唯一的變化是,每個人都年長了三歲。 但無一人在江湖中見到過獨孤樵。 是年初春。 洛陽,六朝古都。 牡丹花開的正濃。 一行十三人,雖無言笑宴宴之狀,卻也興致盎然,專心賞花。 有江湖中人見了,都不住驚“咦”一聲,隨即悄然離去。 他們不能不必到驚訝:雖說每年到此賞花者,王孫公子大有人在。但能同時請動丐幫前後兩任幫主、毒手觀音、江湖浪子黃超和司馬青青等人做“保留”者,天下更有何人? 莫非那身著黃衫,面呈—派平和之狀者,竟是當今聖上微服出訪不成? 因爲這十三人,正是千杯不醉胡醉、布袋和尚姚鵬、毒手觀音侯玉音、江湖浪子童超、司馬青青、鬼靈子陸小歪、瞿臘娜和公孫鸛及其手下四員家將。而爲首的,顯然便是公孫鸛。 江湖中人雖大多不識得特達、法達、伊達和細達四位長象怪異之人,但在高手中,也不乏西域人氏。 到得一靜避之所,公孫鸛忽然道:“在下請各位至此,各位可知在下之意麽?” 胡醉頷首道:“知道。” 公孫鸛默然道:“不,你們不會知道的。” 衆人懼是一愣,但見一頭戴斗笠的老者慢騰騰走過來,替一叢牡丹澆水。 便聽公孫鸛又道:“在下等人前到中原來時,曾發下兩條誓言:若非‘四達’敵不過昔日苦苦大師、一元大師和酒仙翁三位前輩的傳人,在下置身轎內決不露面;若在四年內尋敝祖母不到,也必須趕回敝國,四年之後方可再回中土。” 稍頓又道:“首條誓言,卻被黑力鐵姑誤打誤撞地掀開在下轎簾,本人只好自毀坐轎了;第二條誓言,卻因找尋獨孤公子,連那梅穀竟在何處也是不知,而今已過四年,倒連獨孤公子的影子也未見著,當可算無能之至了。” 江湖浪子道;“爲尋敝拜弟,倒耽誤了閣下正事,我等深覺內疚。” 公孫鸛道:“獨孤公子失落,本與在下等人有若莫大干系,童少俠倒也用不著太過客氣了。” 布袋和尚姚鵬道:“這倒也是怪事,敝幫弟子遍佈大江南北,卻偏無一人能遇見獨孤公子。” 話音甫落,忽聞耳際響起一雖細微卻格外清晰之聲,顯是有人以“傳音入密”神功傳言過來:“因爲獨孤樵根本就不在中原。” 布袋和尚大惑,看看公孫鸛和胡醉等人,卻無一人像是方才發話之人,正欲出言相詢。忽聞那聲音又道:“不是他們。你也不必知說我是何人,但你今夜必須促成胡醉、童超和侯玉音三人聯手與公孫鸛手下‘四達’全力一戰,事關往後江湖大計,切記!切記!” 布袋和尚雖大是不解,卻也不易覺察地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公孫鸛也聽到了“胡醉”的聲音:“既是如此,胡醉與童拜弟和敝師姐今夜子醜之交時分,定傾全力領教閣下手下‘四達’高招,以便閣下得遂心願。” 公孫鸛連忙沖胡醉作揖拜道:“多謝胡大俠!” 胡醉一時竟被弄了個摸頭不著腦,也自作揖還禮,尚未開口,公孫鸛又道:“無論今夜結局如何,咱們皆以勿要傷人爲要。明日卯時,我等定然回歸敝國,四年後咱們再行相見。” 聽他出言怪異,胡醉愣立當場。 布袋和尚姚鵬連忙一拉胡醉衣角,道:“閣下勿須客氣,我等今夜落腳城永‘王朝客棧’屆時……” 公孫顴連忙道:“屆時我公孫顴一定親自登門造訪。如此美景良辰,咱們倒勿須再言及那些俗事了。” 言語間竟大有喜色。 布袋和尚湊聲稱是,竟大談起時丹如何花咨曲稚,色彩絢麗,幽香馥鬱之類的話題來。 除他自己和公孫鸛外,無一不恰似已墮入了十裏濃霧中,對他的什麽牡丹乃“花中之王”及“牡丹仙子”之言,更未能聽進半個字去。 衆人邊走邊談——其實僅是聽姚鵬一人大談而已……不多時遊人已稀,但聽公孫鸛道:“敝國地處高寒,從未見過牡丹,今日既得大飽眼幅又得聽姚大俠一番宏論而大飽耳福,當真是感激不盡。” 姚鵬大笑道:“大飽眼福倒是有的,只是老叫化信口胡謅,這‘大飽耳福’四字嘛,只怕有些……哈哈。” 公孫鸛也自笑道:“姚大俠說哪里話來。哈哈!今夜子時,在下一定親自登門造訪,此時時日已晚,咱們就此告辭如何?” 當下衆人拱手別過,待公孫鸛及“四達”走遠之後,胡醉和童超及鬼靈子早是忍耐不住,幾乎同聲道:“老叫化,今日你玩的是何古怪。” 布袋和尚肅然道:“別說你們滿腹蹊蹺,縱是我老叫化,也覺此事委實古怪。” 胡醉急道:“究竟……?” 一語未了,忽聞布袋和尚低聲道:“跟我來。” 話音落時,人早急掠而出。 到得先前布袋和尚及公孫鸛出言古怪之所,那頭戴斗笠的澆花人早已不見蹤影。 布袋和尚愣得一愣,方將他受人指點之言細細道出,未了道:“公孫戳忽然大謝你胡醉,定然也是那人代你與他約好了時間。若老叫化所料不差,定是那頭戴斗笠之人無疑了。” 江湖浪子童超道:“此人藏頭露尾,只怕——” 布袋和尚道:“這一節童少俠倒可放心,我觀那公孫鸛絕非食言而肥之輩。請恕老叫化直言,你們三人聯手抵敵‘四達’大約是個平手之局,公孫鸛是斷然不會出手相助的。屆時有他在側,縱是任空行的太上盟主親至,大約也難討了好去。何況我老叫化也不是吃素,更兼有司馬姑娘和敝小徒及瞿姑娘替你們護法,饒是任空行吃了熊心豹膽,大約也不敢輕舉妄動。” 胡醉、董趁和毒手觀音聞言俱微微點點頭。 忽見一小叫化直奔過來,問道:“你們誰是胡醉?” 胡醉眉頭微皺,道:“閣下是誰?” 那小叫化喜道:“這麽說你便是胡醉了,那人倒也沒騙我,他給了我一兩銀子,讓小的趕快到此間將一張便條交給你,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言罷果然遞過一張便條。 胡醉並不立即打開便條,只道:“那人是何模樣,你可看清了麽?” 小叫化道:“那人頭戴斗笠,將便條和銀子交給小的,並囑儘快到此間交給你外,便似鬼魂一般倏忽不見了,其容貌小的倒是一丁點兒也未得見。” 胡醉淡然道:“你可以去了。” 待小叫化喜滋滋地哼著小曲兒離去之後,胡醉方打開那張便條。 便條上並無擡頭落款,只是筆迹剛健遒勁: 姚鵬不愧爲丐幫幫主,其所料絲毫不差。今夜你三人儘管全力施爲可矣!茲事體大,切記!! 胡醉閱罷沈吟良久,方道:“自‘太陽叟’東方聖死後,江湖中竟還有武功如此高絕之人,端的是太不可思議了。” 隨後姚鵬、童超、毒手觀音師徒一一將那便條閱罷,俱是駭然無聲。 直到便條傳至鬼靈子手中,微觀之下,不由驚“咦”出聲。 翟臘娜連忙道:“陸小歪,你怎麽啦?” 她之所問,正是衆人心頭所欲得知的,故而一齊看著鬼靈子。 鬼靈子則心頭大震:這筆迹他太熟悉了,簡直與昔日“賊王” 時窮富所傳,且嚴令只有他陸小歪一人可閱的那封書柬之筆迹別無二致! 過得良久,鬼靈子才恍若大夢初醒,淡然道:“沒什麽,只是我自戕之後,似乎在朦朦朧朧間見過此筆迹而已。” 布袋和尚厲聲道:“鬼靈子!在爲師面前你也竟敢撒謊麽?” 鬼靈子連忙肅然道:“啓稟師父,徒兒並未撒謊。” 瞿臘娜也道:“姚大俠,陸小歪大約沒有撒謊,因爲我也曾在朦朦朧朧之間見到過……見到過陸小歪被人救了,事後果然……果然見他還活著。” 瞿臘娜一派天真爛漫,她既如此說話,衆人一時倒不便再說什麽。 卻聽鬼靈子道:“咱們身爲俠道中人,倒不可……算了,不說也罷!” 布袋和尚怒道:“有話就說完,別吞吞吐吐的行不行了!” 鬼靈子嘻嘻一笑,道:“師父有令,弟子豈敢不遵,但那公孫鸛等人並非卑鄙無恥之徒,故徒兒方有‘不說也罷’之言,否則嘛,只要徒兒略施手段,今夜縱是公孫鸛親自出手?咱們也是贏了。” 布袋和尚笑道:“幸好你還記得咱們身爲俠道中人。” 鬼靈子連忙道:“徒兒雖脾性有些……有些與衆不同……” 瞿臘娜截口道:“什麽與衆不同,簡直是刁鑽古怪。” 鬼靈子道:“就算是刁鑽古怪,但‘俠’之一字,我鬼靈子陸小歪倒也是時刻也不敢相忘的。” 布袋和尚笑道:“如此就好,你倒是說出給咱們聽聽,怎的只須你略施手段,咱們便可贏定了?” 鬼靈子肅然道:“徒兒雖死過一回,卻也不是白死的。昔日的‘賊王’、‘賭王’和‘賽諸葛’均非浪得虛名之輩。依我看來,公孫鸛手下‘四達’各使錘鏟劍刀,特達的鐵鏈雙錘和細達伊達的白劍黑刀,均無什麽異狀,只法達那方便鏟有些古怪,大的是用來專門對付侯前輩的,否則他也不必將它隨時象擎著把雨傘似的。” 衆人聞言俱是暗暗點頭,布袋和尚笑道:“說下去。” 鬼靈子道:“如若徒兒使出‘賊王’所傳妙手空空之術,別說區區一柄方便鏟,縱是將那四股兵刃一古腦兒取了來,倒也並非難事。” 江湖浪子哈哈大笑道:“如此技藝,大約只有你鬼靈子陸小歪才想得出來。” 鬼靈子一本正經地道:“好說,但想得出來和能否做得出來,那卻是兩回事兒,這一節童少俠可須記住了。” 童超笑道:“我江湖浪子謹記陸少俠教誨便是。但有一點,縱是你將‘四達’各自的稱手兵刃全取了去,如若公孫鸛親自出手。閣下又有何取勝之道?” 鬼靈子也笑道:“‘少俠’二字,在下愧不敢當,至於教誨你江湖浪子,更是在下連做夢也不敢夢見之事。但咱們今夜不是要在城東‘王朝客棧’打尖麽?若我鬼靈子沒記錯的話,距城東十七八裏之處,有一片亂葬崗,在下只須獨自先行一步,到那兒略微佈置—番,屆時各位只要聽在下號令,躍出戰圈,饒是公孫鸛及‘四達’武功蓋世也只得盡全力與走石飛沙和殘肢枯骨搏鬥,無論是以快打快還是以慢打慢,均終將脫而亡。” 言罷尚未嘻笑出聲,早聽布袋和尚姚鵬暴喝道:“鬼靈子!你若真敢這般作爲,爲師此刻便一掌將你立斃掌下!” 鬼靈子駭然道:“徒兒斷斷不敢!只個過與童少俠說說笑話而已。” 江湖浪子也連忙道:“姚大俠休要動怒,今夜之事,咱們各盡全力也就是了。至於鬼靈子‘賽諸葛’歐陽明前輩所學的機關設陣之術,它日當可與時已投身複聖盟效命的‘病諸葛’一較短長,倒也並非毫無用處。” 布袋和尚面色稍緩,又對鬼靈子道:“往後少進賭場坑人,記住爲師之言了麽?” 鬼靈子連忙道:“師父你老人家的金玉良言,徒兒字字銘刻於心!” 他雖說得斬釘截鐵,但除瞿臘娜外,場內諸人無有不知:布袋和尚雖爲名滿天下的一代大俠,更是江湖公認第一大幫幫主,卻對這年僅十四五歲的徒兒無可奈何,心頭皆忍不住暗笑不已。 子夜時分。 公孫鸛如約而至,各人均有一番客套,不在話下。 到得日間鬼靈子所言那亂葬崗,早有“四達”恭身相迎。 自也勿須多言,匆匆交待了幾句場面話後,公孫鸛、姚鵬、鬼靈子、青青和瞿臘娜五人,已退至十丈開外。 但聽特達道:“咱們以四打三,這本有失光明,然我等所練‘天冥陣法’卻非需四人中可。並非我們對胡大俠、童少俠和侯女俠不敬,還請你們先行出招如何?” 胡醉看了童超和毒手觀音一眼,見他二人皆微微點頭,當下道:“特達兄既如此說話,在下等三人有譖了!” “了”字出口,已與江湖浪子同時深身躍上。 毒手觀音則仍立於原地,雙掌連揚,自是使出她那獨步天下的毒功了。 一時之間,便聞細微的“僻啪”聲,清脆的“叮噹”聲不斷,時更有轟然巨響發出,除公孫顴面上依舊是一派祥和之狀外,竟連布袋和尚姚鵬如此高手,也不竟聳然色變。 果如鬼靈子日間所言,法達那把隨像雨傘般高擎著的方鏟,端的有些古怪,無論毒手觀音所發任何有形無形毒物,均會失了準頭,直奔那鏟而去! 雖鬼靈子未使任何花招,但此時這亂葬崗方圓八、九丈內舊墓新墳,皆被胡醉等人的強勁內力夷爲平地。一時殘肢枯骨橫飛,其熏天臭味端的難以言表。 公孫鸛等觀戰的五人,均不由自主地連退了三丈有餘。 他們自是不知,此時距他們未及十丈遠的地方,正有一蒙面人右手扣著五粒粹過劇毒的暗器,緊緊盯著他們,雙目中露出一絲陰毒的獰笑。 待場中胡醉又與特達又硬對了一掌,發出轟然一聲巨響之後,那蒙面人右手輕輕一揮,五粒劇毒暗器竟若有線垂著一般,慢慢“飄”向公孫鸛和姚鵬等五人背心死穴! 決無破空之聲,連公孫鸛如此高手,也未料到喪命僅在頃刻之間! 那蒙面人雙目之中的獰笑之意愈加濃了。 只要那暗器“飄”至五人身後半尺左右,自然會陡然間快逾奔雷的! 但是他錯了。 錯得既厲害又莫名其妙。 因爲那五粒劇毒暗器“飄”離公孫鸛等人背心堪堪只有一尺之時,竟然又鬼使神差慢騰騰地飄回到了他自己的身邊! 蒙面人既駭異複驚詫:莫非早年那頭戴斗笠者所說能在千招之內取我性命之人,便是這公孫鸛麽?難道是任空行等人搞錯了不成?! 但他馬上就明白任空行等人並沒有搞錯,因爲耳際傳來了一個三年多來他一想起便即心驚肉跳的聲音:“東方尊,老朽苦口婆心對你所講的一番言語,莫非只有三年多的效用麽?” 那蒙面人既被人揭破身份,心頭之駭異端的非同小可,一時竟作聲不得。 但聞那聲音又道:“若要取你性命,對老朽來說,方才你自己的那五粒劇毒暗器便足夠了。老朽早已言明自己並非武林中人,絕不願管你們白道黑道之間的恩恩怨怨。現在你便似初來此間之時一般,悄然離開,徑奔正南,半個時辰之後,老朽自會來與你相會。” 東方尊聞言豈敢不遵,當下悄然隱退,居然連公孫鸛也未查覺,其武功之高,端的令人只覺匪夷所思。 再說場中酣鬥諸人,除法達的方便鏟專爲化解毒手觀音毒物外,胡醉童超聯手抵敵其餘“三過”,五人俱是武藝高強之輩,當下以硬打硬,更無一絲敢巧之隙。 鬼靈子忽然道:“師父!四達‘大冥陣法’,除法達之外,其餘三人之招式相輔相承,倒頗有些似我中原的‘三才陣’。” 布袋和尚並不直接回答鬼靈子之言,只對公孫鸛道:“令先祖、閣下均爲一代武學奇人,老叫化端的驚佩之至。” 公孫鸛道:“姚大俠繆贊了,其實……” 餘言尚未出口,忽聞毒手觀音冷哼一聲,右臂急揮,一條長不盈尺、細若小指的金色“緞帶”,早疾射細達背心! 法達不驚不亂,方便鏟一揮,已截住那金色“緞帶”去路。 沒料他那百發百中的方便鏟此番竟未“吸”住那“緞帶”但見那“緞帶”就在堪堪與方便鏟相漿的刹那間,竟爾空中一個急轉,直奔正與童超力戰的伊達。 百忙中,只聽法達高喝一聲:“老四小心!” 方便鏟隨聲出,一鏟掃向童超腰脅。 童超正以一敵二,見輕功了得的伊達被法達一語驚退之後,正欲向細達痛下殺手,已使出八成功力,待見法達的方便鏟掃來,招式已然使老,當下得硬生生使出一技鐵板橋功夫,身子往後一折。 饒是他反應奇速,仍被掃中左腿,劃出一條長約三寸的血槽來! 但聞“砰砰”兩聲,伊達和江湖浪子一前一後相繼昏倒在地。 伊達的頸項間,駭然盤旋著一條金色小蛇,又哪里是什麽“緞帶”了! 而法達的方便鏟上,早沾上了毒手觀音不知多少毒物,雖傷的不重,卻又怎能吃它得消! 但聞公孫鸛輕喝一聲:“住手。” 當下特達、法達和細達依言而退,胡醉自己躍出戰圈罷鬥。 毒手觀音也不知用何手段,只一招手,那條小金蛇居然又疾射回來,徑自鑽入她腰間的皮囊之間,隨後掏出兩小包藥粉抛給公孫鸛,淡然道:“黑的外敷,黃的內服,半個時辰之內便可無礙了。” 公孫鸛只道了“多謝”二字,便急忙去爲伊達療傷。 而毒手觀音也是一般,微一探查,便知童超所中何毒,當下助他解了毒性。青青又撕下半幅衣袂,爲江湖浪子包紮停當。 未及盞茶時光,童超便即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厲害!厲害!” 也不知他說的究竟是“四達”厲害,還是毒手觀音的毒功厲害。 見青青滿目關切地望著他,童超又笑道:“別擔心,我是一點兒事情也沒了。” 隨即又“咦”了一聲,道:“這位伊達兄怎麽了?” 公孫鸛道:“苦苦大師之傳人,果然了得。” 布袋和尚忽然插言道:“此番伊達兄爲苦苦大師傳人毒功所傷,而童少俠也傷于法達兄鏟下,依我看來,縱是待伊達兄醒來之後,雙方再戰千招他以是多毀幾尊新墳舊墓罷了,咱們便算扯了個平,四年後再印證武學如伺?” 公孫鸛道:“在下也正有此意,不知——?” 胡醉、童超和毒手觀音齊聲道:“如此甚好。” 公孫鸛淡然道:“既是如此,在下等人也不用再回洛陽了。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四年後再行相見。告辭了!” 衆人當下拱手別過,公孫鸛令特達抱起伊達,五人自回本國,胡醉一行返回洛陽“王朝客棧”。 一路之上,衆人俱是對方才劇鬥之事閉口不提,偏瞿臘娜不諳世事,總向陸小歪問這問那,直到被鬼靈子嗆了幾句之後,方撅起小口不復多言,只道了一句“你陸小歪有何了不起”而已。 暫且按下不提。 東方尊心頭一直忐忑不安,朝正南奔出約四十裏開外,忽聞先前那聲音又道:“很好,現在你可以停下歇歇腳了。” 聲音竟是從前方傳來! 東方尊駭然止步,卻見那頭戴斗笠者已立於五丈開外,正饒有興味地把玩著手中的魚杆。 東方尊色利內茬地道:“你究竟是誰?爲何總陰魂不散地跟著我?” 那人淡然:“我誰也不是。” 稍頓又道:“你的算盤倒是打得挺精,若那觀戰五人一死,公孫鸛屬下‘四達’自也會自戕隨主,而要取其餘三人性命,對你倒絕非難事,對麽?” 東方尊道:“既是如此,閣下再將我東方尊殺了滅口,整個武林天下,豈不就是閣下一人的了麽?” “但老朽並非武林中人,又怎麽有稱霸武林之心。” “那你總盯著我作甚?” “只不願多見流血而已。” “閣下昔年所言能在千招這內取我性命者,便是那公孫鸛麽?” “不,閣下能在第十四招上勝了他。” “那——” “彼人名姓,此時仍不是閣下所能知曉之時。” 東方尊長歎一聲,黯然道:“既生瑜!何生亮?” 那人依舊淡然道:“閣下並非周瑜,在下也不是諸葛孔明……” 沈吟良久,又道:“若無它事,你現在便已經可以走了,只是老朽還是要再奉勸閣下那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姑且待之!” 待東方尊惑然離去之後,那頭戴斗笠之人竟大笑數聲,流下兩行濁淚,只不過沒人能夠瞧見罷了。 |
第29章
這本是個小小的漁村,平靜而安祥。 村裏僅有十幾戶人家,共七八十號人。 獨孤樵到此村的第二年,其拜兄柴方添了一子,取名柴規;次年晚些時候,柴圓家的也添一子,取名柴矩。 獨孤樵雖不姓柴,但在此小漁村所呆時日非短,倒也略通人情世故,見其兩位拜兄和兩位小侄分別以方圓規矩爲名,雖口上不說,心頭卻也不時暗笑。 而此柴家倒也真不愧方圓規矩四字,其樂善好施之名,方圓數十裏之內卻是無人不知的。 眼看三弟已由一懵懵少年變爲一英姿勃發的青年,早是該當婚配了,二位拜兄自不必說,縱是獨孤樵之嫂嫂兩人,也是終日盤算著如何爲這淳樸得近似愚魯的三弟找尋一位門當戶對的好姑娘。 “門當戶對”四字的意思是:獨孤樵到此漁村雖只三年時光,但其捕魚之術早超過了兩位拜兄,三年下來,柴家已新修了兩間大瓦房。 這一日淩晨,柴方對獨孤樵道:“三弟,今日大哥我和你二哥均有要事纏身,你將此擔魚挑到海晏鎮賣了,大約可換得一二十兩銀子,愚兄再紿你五十兩,你將它全部買成綢緞布匹回來……” 獨孤樵奇道:“咱家又不缺衣衫布料,卻買這麽多東西做甚?” 柴方之妻笑道:“你大哥之言不錯,更有一點,那綢緞必須買成紅色的。” 獨孤樵雖滿腹蹊蹺,但聽大哥大嫂俱是一般說話,當下只用應允,挑了那擔百十餘斤的魚,徑到海宴鎮去了。 過不多時,柴方柴圓兄弟兩人各抱了一隻大紅公雞,也自到了村頭東邊的焉家。 焉家當家主事的名德華,甫見柴家兄第二人各抱公雞,聯袂而至,早明各中原委,當下哈哈大笑道:“今日也不知刮得什麽好風,竟將柴家老大老二給一起刮到寒舍了!” 柴方笑道:“焉當家的,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我兄弟二人到府上,卻是有事相求。” 焉德華笑道:“你們卻各抱一隻公雞做甚?縱是天大的事,只要你柴老大開口一聲,我姓焉的無不聽從也就是了。” 老二柴圓道:“焉當家的,你也別再與我兄弟二人裝佯作態了,本村規矩,諒你也不會不知,咱們今日登門拜訪,卻是爲我出三弟求親來了。” 焉德華道:“我還道你兄弟二人各抱一隻公雞作甚。哈哈!原來是爲了此事,實不瞞二位所說,若小女得知此事,只怕會樂得連我這做爺的也忘記了。只是……” 柴圓高聲道:“只是什麽?何不爽爽快快的說了出來。” 焉德華道:“本村雖然不大,但似小女這般待字閨中的女孩兒家卻是不少,若讓她們得知小女已許配給了獨孤樵,只怕會對小女恨之入骨呢。哈哈!” 柴方大喜道:“如此說來,你這當家的是願意將青菱姑娘許配給我三弟了?!” 言罷大笑數聲。 卻聽柴圓高聲道:“本村待字閨中的女孩家雖然不少,但又有誰比得上你家青菱姑娘了,這一節倒請焉當家的放心。” 焉德華笑而不語。 柴圓又道:“何況本村能配得上敝三弟獨孤樵的,除了你焉家青菱姑娘外又更有何人了!哈哈!” 焉德華道:“既然你們如此看得起我家青菱姑娘,我這做當家人的便替小女應允也就是了。” 稍又道:“只是令三弟他——?” 柴方連忙道:“實不瞞焉兄所說,今淩晨,敝三弟已到海宴鎮購置綢緞布匹等一應迎娶物事去了。” 焉德華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柴氏兄弟早料定我姓焉的必會答應將小女嫁與獨孤樵了,是也不是?” 柴方微覺尷尬。 柴圓卻高聲道:“正是!正是!” 待柴氏兄弟離去之後,焉德華自忖道:我焉家雖不如他柴家家底殷實,卻也不似孫二狗那般窮得叮噹。此番獨孤樵到海晏購置綢緞布匹,定全是上等貨色。雖說我焉家是嫁非娶,但獨孤樵既爲人淳樸厚道,捕魚鈎魚之術更是千里挑一,青菱得夫如此,我這做老岳丈的也該心滿意足了。倒不可顯得太過小氣,如此天大喜訊,晚間再告知青菱她母女倆也不爲遲。不如此時我便到湖裏走一遭,若能約兩條大紅尾鯉,到時也好來個錦上添花。 思忖既定,取了兩根魚杆便即出門。 方至村頭,便遇上了孫二狗。 孫二狗笑嘻嘻地道:“恭喜焉老大!得了獨孤樵這般一個好女婿,我二狗子可是要去討碗喜酒喝的了。” 焉德華心頭正樂,雖平時對這孫二狗並無絲毫好感,當下也自笑道:“本村嫁女娶妻,又有哪一次沒你二狗子喜酒喝了,哈哈!” 言罷徑自離去。 孫二狗卻自言自語道:“本村無論閨女寡婦,倒只有青菱姑娘一人配得上獨孤樵,只是那些寡婦們,竟無一人願嫁于我姓孫的,這倒是怪事一樁。” 其實此言大謬,孫二狗雖出身青海湖畔,卻是生來懼水,從未人湖過一次。今年他已四十有三,除遊手好閒外,便是裝瘋賣傻,若是有人嫁他,那才真乃怪事。 全村除柴氏兄弟外,更無一人看得起他孫二狗,只是獨孤樵到本村後,幾乎隨時周濟於他,所以他時獨狐樵奉若神明,方自柴圓口中得知獨孤樵將娶青菱姑娘爲妻,除一絲兒莫名其妙升起的惆悵之外,心頭更多的卻是大樂,暗道我孫二狗雖無賀禮,但一頓喜酒卻是跑不掉的,興許獨孤樵大喜之下,賞我個三五兩銀子也未可知。 焉德華離去之後,孫二狗越想越是樂不可支,竟在地上一連打了三四個滾,邊滾還邊吟著一曲不堪入耳的下流小調。 正得意間,忽見眼前兩二寸處有兩雙鞋。 一雙是沾滿塵沙的布履。 另一雙也沾了些塵沙,卻是嬌小紅鞋。 孫二狗一愣,連忙爬起來,陡然一見,不禁失聲道:“獨孤樵!” 獨孤樵面無表情。 卻聽一女子叱喝道:“你說什麽?!” 孫二狗聞聲只覺心頭發冷,連退出四、五步之後,方敢戰戰兢兢地擡頭看那出聲女子。 但見那紅鞋女子一襲紅衫,此時正立於獨孤樵身側,粉面含霜,目光中透出一種冷冷殺氣。 孫二狗忽覺一股寒氣正從立足之處升起,穿透五臟六腑直至頭頂,當下駭然立於當地,更不敢喘口大氣兒。 那紅衣女子又冷冷道:“方才你說什麽?” 裝瘋賣傻,本是孫二狗的拿手好戲,見獨孤樵面色漠然地一言不發,顯是不會對那紅衣女子加以約束。心念電轉,竟爾嘻嘻一笑,雙手一拱,作揖道:“獨孤公子,青菱姑娘,原來你們……嘻嘻,這碗喜酒我孫二狗可是喝定了。” 獨孤樵和那紅衣女子聞言一愣,又聞孫二狗道:“不叫大狗,也不叫小狗,爹娘爲我取名二狗,那便注定了我是這湖東村最有福之人。” 言罷又是嘻嘻地笑。 紅衣女子冷哼一聲,尚未開口,卻被獨孤樵一拉衣角,道:“二狗哥,此事個中原委曲折,能否先讓我二人到你府上一敘?” 他這一開口,倒把個孫二狗弄得呆了一呆:他明知那紅衣女子決非焉青菱。方故意裝瘋賣傻,但獨孤樵一開口,卻不正是柴方柴圓的拜弟獨孤樵又是誰?! 便聽獨孤樵又道:“若是二狗哥覺得不便……” 孫二狗連忙道:“哪里,哪里,我孫二狗若不得令兄弟三人時常周濟,這些年只怕早成風乾之魚了,只是寒舍敗敗不堪,委屈了公子和這位小姐。” 獨孤樵:“二狗哥說哪里話來,咱們這便走吧。” 孫二狗自忖道:“原來獨孤樵早有了心上人,卻不願對兩位拜兄說明,大約是這紅衣女子太過霸道,觀其情狀,自是獨孤樵和柴焉二家欲將青菱姑娘許配于他,方出此下策,欲與這紅衣女子私奔了。而他自覺愧對二位拜兄和焉家,方欲到我孫二狗那窩棚暫避,否則到海晏鎮來回一二百里,又怎能在三四個時辰之內趕回。是了,他在本村一呆三年有餘,捕鈎之術之精無人可與攀比,且那紅衣女子雖滿面殺氣,卻似一大富人家之千金。他們定是要托我孫二狗將重金轉送給柴焉兩家了。既是如此,依獨孤樵心性,斷不會不重重報答我孫二狗的。哈哈,今日我孫二狗可是要發財了!” 一忖至此,當下先行引路,轉眼便進入自已空空蕩蕩的“寓棚”——屋內幾乎一無所有,且腐敗氣息彌漫,實在不能稱之爲家。 紅衣女子直皺眉頭,卻被獨孤樵以眼色止住。 孫二狗倒一丁點兒也不覺得窘困,大咧咧地道:“敝寒舍嘛,獨孤公子你是來過多次了。” 獨孤樵微微點頭:“嗯”了一聲。 孫二狗見狀,看了看那紅衣女子,神秘兮兮地道:“公子這位心上人,當然不是焉家青菱姑娘,若我所料不差,她不是王候千金,便是大戶人家之閨女……” 獨孤樵截口道:“二狗哥真乃料事如神。” 孫二狗面上大有得意之色,又道:“不知此番獨孤公子——?” 獨孤樵道:“小紅,你且到外面暫避一刻,我與二狗哥單獨有幾句話要說。” 那紅衣女子看看二狗,又看看獨孤樵,方悄然飄身出屋。 其身法迅捷妙曼,直把個孫二狗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難怪!難怪!” 獨孤樵奇道:“什麽難怪?” 孫二狗道:“青菱姑娘美貌手巧,在本村實可算得首屈一指的閨女,但與這位仙女相比,又怎及得上半分了。難怪獨孤兄弟要與她私……私……那個……嗯……” 獨孤樵連忙道:“實不瞞二狗兄說,她本是……本是王室千金,不知怎的卻看上了我這窮小子。兄弟可不敢高攀,方到此隱居,本想平平安安過此一生,不料終讓她查出兄弟在此並己與青菱姑娘婚配之事,故甫一出村,便被她不知以何種藥物所控,竟爾迷失記憶,若非方才二狗兄提起青菱姑娘之名,只怕此時兄弟我還不知置身何處。” 言語間掏出三錠金光燦燦的,黃金來放在桌上,續道:“這三錠黃金,一錠給二狗兄添點兒家什,另兩錠請轉給在下的兩位兄長和青菱姑娘。但實不瞞二狗兄說,此時兄弟我心性迷失,竟連何時到本村隱居,又與何人結拜兄弟等諸般細節均是一無所知,不知二狗兄可能見告否?” 自獨孤樵一掏出金錠,孫二狗便即呆了,任何一錠皆可將亥湖東村給買下了!他孫二狗一生窮得叮噹,此時猝然間便成了本村第三號“巨富”!這不是在做夢吧?! 獨孤樵又道:“小紅說一到京城長安,便會替兄弟解了藥性。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往後我獨孤樵定將重重報答!” 孫二狗“卟嗵”跪下,恍似大夢初醒,高聲道:“駙馬爺在上,請受草民一拜。” 獨孤樵連忙將他扶起道:“兄弟也是被迫無奈,還望二狗兄勿要多禮。” 孫二狗惶然立起身來,道:“駙馬爺到本村已三年有餘了……” 當下將獨孤樵如何到湖東村與柴氏兄弟義結金蘭,又如何時常周濟于他之諸般細節悉數相告,未了道:“柴焉兩姓,可是本村第一第二,家底最爲殷實之戶,今日淩晨令拜兄讓駙馬爺到海晏鎮購置迎娶之物,不料卻遇上了公主,那也算是駙馬爺你老人家洪福齊天了。” 獨孤樵連忙道:“海宴鎮?” 孫二狗奇道:“是啊!莫非駙馬爺……哦,倒是小的忘了,駙馬爺被公主以藥物迷失了記憶。距此正東約摸百里,便是海晏鎮了。” 獨孤樵道:“多謝二狗兄弟相告。” 未等二狗開口,獨孤樵又沖門外道:“小紅,你可以進來了。” 紅衣女子聞言飄然複入屋內。 孫二狗又連忙跑下,磕頭如蒜地道:“公主在上,請受小人叩拜!” 紅衣女子一愣,便聽獨孤樵道:“他已將詳情悉故見告了。 此時你當該給他重賞才是。” 紅衣女子點點頭,輕輕一掌拍出,孫二狗尚未來得及謝恩,便已伏屍於地! 與孫二狗相似,未及半個時辰,凡在家中未曾出門者,無論婦孺老幼,皆被那紅衣女子輕輕一掌了帳。人人俱是面呈青紫之色! 柴氏兄弟正忙於殺豬宰羊,陡見三弟帶子個嬌美的紅衣女子回家,正驚訝間,早莫名其妙地魂歸極樂。連不滿周歲的柴矩,也未能得以倖免,一家大小六口,轉瞬間便齊奔陰曹地府! 柴家大院裏,頓時血腥彌漫而腸肚橫流——豬羊之血及其五臟六腑。 待到傍晚,外出勞作之人先後回家,見自是大憾。然不過多久,一條紅影飄浮如風,早使悲嚎之聲悉數止住。並且是永遠止住。 焉家青菱母女倆雖不明究因,結局卻與鄉鄰們一般無二。 只焉德華是日手運特佳,下湖未幾,便釣得兩尾長盈尺許的紅尾鯉魚,心頭自是大喜,暗忖道:“既是如此,何不再釣兩條,以湊個事事(四)如意之數。” 忖罷耐心垂釣,卻再無那般好運。直至天黑時分,更無一條紅尾鯉魚上勾,只得收杆而歸。 方至村頭,見家家戶戶清冷無煙,心頭微奇。忽見獨孤樵與一紅衣女子攜手而來,狀極親密,焉德華巫是大惑,正欲出聲與獨孤樵問個明白,卻聽那紅衣女子道:“獨孤哥哥,那孫二狗的話聽怕靠不住,焉家大約僅有那母女二人而已,否則怎的直到此時,還不見那焉老大回家?” 獨孤樵道:“也罷,反正這湖東村更無一人會絲毫武功,那焉德華大約也是一般。今日咱們已將全村人悉救殺盡,縱有一人漏網,那也不算其甚麽……” 焉施華陡聞獨孤樵口出“悉數殺盡”四字,一時竟駭立當場,更難開口出聲。 直過了約摸半個時辰,獨孤樵和那紅衣女子只怕早已離村十數裏開外了,焉德華方似噩夢初醒,直奔家中,果見老伴和女兒無聲無息地躺在院中,面呈青紫之色,顯是已氣絕多時了。 焉德華心頭狂震,卻又駭立當場。 良久。 焉德華狀似瘋癡,直奔柴家,但見柴家大小六口人,也是氣絕面青,唯一不同的,是豬羊血腸遍地,腥臭之味幾不可聞。 之後將全村家家戶戶闖盡,所見俱是一般,更無一個活口! 整個湖東村,只剩下他焉德華一人留得命在了。 驀然間,焉德華有若野獸一般,嗷嗷怪叫幾聲,更不卸下腰間魚簍和肩上魚杆,只暴喝一聲:“獨孤樵!哈哈哈!獨孤樵!” 便朝獨孤樵與紅衣女子出村方向直追而下。 焉德華本不會絲毫武功,盛怒之下,狂奔出來及十裏,頓覺氣血翻湧,喉頭一甜,“哇”的噴出一大口鮮血,雙眼發黑,人即栽倒於地。 子夜,焉德華悠悠轉醒,知定然追獨孤樵不到了,又念及本村父老鄉鄰尚未有人安葬,便懵懵然原路返回。 回村之後,又挨家挨戶走了一遭,其狀之慘,使焉德華時而狂笑時而嚎陶,竟忘了自己返村之意。在自家門口呆坐至天明,竹簍中兩條紅尾鯉魚早乾渴至死,焉德華一無所覺,依舊肩扛魚杆腰懸竹簍。 日頭猛然自東山之顛進出,焉德華心頭忽然閃過一絲兒靈光,自方自語道:“獨孤樵!若你尚有一丁點兒人性,自當回來爲你兩位拜兄安葬停當……” 言語之間,人已不知不覺地走到柴家門前坐走,口中喃喃自語,也不知他咕噥了些什麽。 如此三日,不吃不喝,焉德華時而瘋癡時而清醒,雙唇如龜裂黃土,時而嘶啞狂笑時而無聲流淚。 第四日午時,獨孤樵果然挑著一擔上等紅色綢紗回村,見焉德華正坐在自家門前無聲垂淚,望有腐臭之氣彌漫,當下奇道:“焉大伯,你……” 一言未了,忽見焉德華立起身來,不由分說,一魚杆劈頭蓋腦地打了過來。 百忙間未及卸擔,獨孤樵頭頂上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棍。 獨孤樵大惑道:“焉大伯……” 仍是餘言未了,焉德華一根魚杆亂劈亂掃,獨孤樵既不能還手又不明所以,如此連挨十數棍,獨孤樵身上已橫七豎八地佈滿傷痕,方卸擔強抓住魚杆末稍,失聲道:“焉大伯,你這是怎麽啦?” 焉德華數日來粒米未進,自難從獨孤樵手中奪過魚杆。當下嘶聲道:“獨孤樵!你不願娶我家青菱姑娘那也罷了。可你爲何如此毒蠍心腸,要將本村之人殺個一乾二淨?!連你拜兄一家也不放過,當真是豬狗不如!有種的便連我焉德華也一齊殺了!本村盡百餘之人,縱是變成厲鬼,也決饒不過你獨孤樵和那小賤女的!” 言罷又哈哈狂笑,只是那笑聲既嘶啞又淒厲,竟有說出的詭異。 獨孤樵駭然道:“焉大伯你說什麽?!在下奉大哥大嫂之命,到海晏鎮賣了魚幹,偏走遍全鎮,竟買紅綢不到,只得到了湟源鎮方才買到,以至遲歸二日,不知……” 見焉德華恍似末聞,只得忍住話頭,奔入屋內,頓即駭立當場。 恰似先前焉德華一般,獨孤樵狀似瘋癡,欲哭無淚,奔出柴家下遇門則入,但見全村除焉德華和他之外,更無一人留得性命! 懵懵然回到柴家門口,焉德華早是氣絕身亡,屍身之旁,所嘔鮮血已浸濕地上萬圓二尺有餘! 又過三日。湖東村近百具屍體己發出熏大惡臭。獨孤樵一言不發,將柴家所存銀兩悉數包了藏於懷內,又在四位拜兄嫂屍身前各叩了九個頭,然後將焉德華屍體移至其老伴兒女身旁,未了將各家各戶房屋一一點燃,不到兩個時辰,湖東村莊一片火海中,已從官府典籍中除名。 獨孤樵面色漠然,舉步東行。 海晏鎮。 獨孤樵和一位紅衣女子緩步而人。 已是酉禦時分,二人正欲在西盛客棧落腳打塵。剛向掌櫃的訂了一間清雅上房,尚未等小二引道上樓,忽聞身後有人驚咳了一聲。 獨孤樵聞言轉身,一觀之下,不由心頭大震,卻未在面上表露出來。 方才驚咦出聲之人非它,正是公孫鸛手下“四達”之一的法達。 “四達”與公孫鸛寸步不離,五人齊全,獨孤樵焉得心頭不驚! 便聽伊達道:“咱們在中原遍尋你三年不到,原來你竟在此間,還帶了個女的。” 紅衣女子目光突然暴射出一股殺氣,卻被獨孤樵一拉衣角而止。 獨孤樵道:“原來是公孫公子和四位達兄,卻不知……” 他故意收下口不言。 公孫鸛輕歎一口氣,道:“敢請閣下和這位姑娘與咱們同桌共敘如何?” 獨孤樵連忙道:“公子有請,愚夫婦豈敢不遵。” 公孫鸛淡然道:“請!” 獨孤樵肅然道:“請。” 六人甫一落座。伊達便忍不住道;“方才你說‘愚夫婦’三字,莫非你已經和這女的那個……那個……你已娶了她麽?” 獨孤樵道:“正是。拙荊姓淩名紅,在下與她已於年前結爲秦晉。” 特達奇道:“當日你被裴文韶挾持。後又落人崆峒派之手,不知你是怎生脫困的?” 獨孤樵道:“這個嘛……” 公孫鸛截口道:“這位淩紅姑娘,想必天冥掌法已練至六成了吧?” 獨孤樵連忙在桌下一踩淩紅腳背道:“公子當真目光如炬,拙荊果然已將天冥掌法練至六成了。” “四達”同時驚咦了一聲。 公孫鸛道:“將天冥掌練至六成,要時裴文韶和崆峒派手中救出獨孤公子自是易若反掌,但獨孤公子令二位拜兄和侯前輩爲遂在下心願,已……本說也罷。然莊下等四年之後方會再至中原,爲報令二位拜兄和侯前輩之恩,在下只有一言奉告:請獨孤公子勸尊夫人勿要再練天冥掌法了。” 獨孤樵連忙道:“謹遵公子之命。” 公孫鸛輕歎一聲,並未再說什麽。 適逢小二上菜,獨孤樵夫婦略飲數杯,便告辭而去。 待他們上樓之後,伊達道:“阿鸛,你爲何不將那女子武功廢了。” 公孫鸛黯然不語。 “四達”也不敢再口出多言。 而獨孤樵甫一入屋,便令淩紅將店小二點倒,肅然道:“小紅、你快離開此間,徑直東奔,距此三百里有一平安鎮,你在那兒等著,數日之後,我自當設法前來與你相會的。” 淩紅奇道:“公子,方才那一干人——?” 獨孤樵道:“那五人中的任何一人,均可在兩三招之內取我二人性命。尤其那叫阿鸛的,複姓公孫,正是創下天冥掌法一代大魔頭公孫鸛之孫,武功尤在其先祖之上。懂了麽?!” 淩紅心頭駭異,顫聲道:“那咱們一起……” 話音未落,獨孤樵早厲聲道:“快走!” 淩紅雙目含淚,破窗急奔。 獨孤樵則冷笑一聲,伸手一抹,取下一張人皮面具給店小二戴上,將其置於床上,自己則裝成小二模樣,下樓徑自離去。 公孫顴與“四達”正飲的酣暢,不顧那小二出店之後逃循之事。 忽聞一細微而清晰的聲音自耳邊響起:“公孫鸛,你認爲此舉高明麽?” 公孫鸛執杯以袖遮口,沖發聲處以傳音入密之功道:“不高明。” 那聲音又道:“然你爲何裝佯作假?” 公孫鸛道:“一切自有天定。” “你已認出他了?” “當然。” “那只能算老朽白救了你一命。” “此話怎講?” “不提也罷。” 公孫鸛突然執杯飛彈屋後,身形端的快逾奔雷閃電,卻未見絲毫人影正愣怔間,忽聞那聲音又在耳際響起:“再練五十年,你仍不是老朽對手,不信你此時全神戒備,將渾身功力運于肩井穴上,老朽僅一片枯葉,便讓你此穴被封,注意了。” 公孫鸛本是心地坦蕩之人,聞言果將全身功力運足十二成護住肩井穴,殊不料少頃之後,果覺肩井穴一麻,全身更無一絲力氣可發。 那聲音又道:“這下你信了吧?” 公孫鸛黯然道:“若在下所料不差,前輩便是一元大師了。” 那聲音道:“一元僅是老朽記名弟子。” 公孫鸛駭然無聲。 那聲音又道:“老朽並無害你之心,否則在洛陽城外亂葬崗,老朽也沒必要救你—命了。” “請怨晚輩愚魯,不知——?” “中原武林能取你性命者,眼下僅有三人而已。其中至少有二人不會取你性命,一是老朽,二是令祖母梅姑……” 公孫鸛渾身一顫,道:“敝祖母仍在人世?” 那聲音道:“你雖將天冥掌練至掌風無毒,然令祖母可在十招之內取你性命。而老朽最多不超過一招,也可取你性命。另一人大約能在十四招之內取你性命,只足此人與令祖母有不共戴天之仇,四年之後,待你複至中原,當可見今祖母如何誅殺你公孫家之滅祖之仇。老朽言盡於此,就此告辭。” 公孫鸛連叫了幾聲前輩,然四周杳無聲息。 少頃,“四達”連袂而至,齊聲問道:“阿鸛。你怎麽了?!” 公孫鸛淡然道:“咱們回去吧。” “四達”恭聲應了,一行五人複回客棧。公孫鸛招來小二,問道:“先前與我等同桌的那位公子和小姐不知——” 店小二連忙道:“西廂上房,樓七左首第二間便是,大爺可是要小的去招了他們下來麽?” 公孫鸛道:“不必了。” 言罷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小二,又道:“除酒資之外,剩餘的賞給你買碗酒喝。” 那小二喜從天降,公孫鸛等人的酒席加住宿費,加起來也用不了這錠銀一半!當下連聲道謝而退。 是夜子醜之交,公孫鸛悄然出屋,到得西首第二間上房,卻見房門大開,獨孤樵正自酣睡,而那紅衣女子已了無蹤影。 略一細觀,便知獨孤樵已被人點了穴道,當下微一揮手,一股罡風已替他解了穴。 穴甫解,獨孤樵便連聲道:“掌櫃的,並非小的偷懶,實不知因何緣故,方入屋內……” 待看清眼前之人並非本店掌櫃時,頓即駭然住口。 公孫鸛揉身而上,快逾閃電的在獨孤樵面上輕輕一抹,早揭下一張人皮面具來,其做工之精細,端的令人只覺匪夷所思。 那小二不明所以,更不知公孫鸛身形是否動過,但覺面—上一涼,連忙卟通跪下,磕頭如蒜地道:“神仙饒命!” 公孫鸛見“獨孤樵”揭下面具之後竟然變成了先前引獨孤樵和淩紅上樓的店小二,愣得一愣,方自扶起小二,道:“我並非什麽神仙,只是小二哥在此一睡幾個時辰,貴店掌櫃的定然會加責於你,這樣吧我給你三兩銀子,你悉數交給掌櫃,就說是先前那位公子和小姐所賜,令你陪他們閒聊。” 那小二得以保全飯碗,自是千恩萬謝的下樓去了。 但聞公孫鸛在屋內依然道:“但願四年之後,胡大俠、童少俠和侯女俠安然無事才好。”長歎一聲之後,又喃喃道:“洛陽城外一戰之後,我公孫鸛發誓再不與中原武林中人交手,不知此誓發的對也不對,唉!” 歎罷身回屋中安歇不提。 甘涼古道,寒風蕭蕭。 有一個滿面摔悅之人正漠然朝東緩緩獨行。 他正是獨孤樵。 獨孤樵並不覺得寒冷,因爲他的心比寒風更冷十倍。 有兩樁事一直纏繞著他。 第一樁是:爲什麽准只要一沾上他,便會招全殺身之禍! 另一樁是:他想殺人! 但他卻不知自已是否真是一顆災星,更不知要殺誰。 他只覺得腦海中渾濁一片。 路遇之人,見他目光時而散亂時而又凶光暴熾,背上更負有松紋木劍,只道他是一介狂人,皆繞道遠避。 不一日,獨孤樵已茫茫然橫穿甘南而不自知,到得陝東漢水河畔,但見洪水滔滔,荒無人煙,只得沿岸一下行,找尋渡口。 尚未行出半裏,忽見一頭拉斗笠之人正自悠然垂釣,身旁魚簍卻是空空如也。 獨孤樵在湖東村三載有餘,於捕釣之術甚是精通,此時見有人悠然垂釣,不禁駐足觀望。 直過一個時辰,那人仍是一無所獲,甚至連浮飄也未動過一下。 獨孤樵略一觀望,不禁啞然:“那頭戴斗笠者垂釣之所,前後均爲巨石所擋,水流紋波不動,恰似死水一汪,且觀形狀,水深大約絕不會超過三尺,如此地方,又怎會有魚兒來上鈎呢。” 正思忖間,卻聽那人道:“閣下駐足觀老朽垂釣已一個時辰有餘,莫非閣下對此也有興趣麽?” 聲音甚是蒼老。 獨孤樵連忙道:“此處水淺不流,老丈在此垂釣,只怕是徒勞無功。” 那聲音蒼老之人道:“依你之見,老朽要垂鈎何處方不勞而有功?” 獨孤樵略觀江面一眼,道:“老丈若往上移步五丈,定有所獲。” 老者道:“五丈之上,水流甚急,老朽雙眼昏花,卻是看浮飄不清。” 孤樵道:“若老丈不棄,晚生倒願替老丈效勞一二。” 老者笑道:“有勞閣下了,只是此魚杆爲老朽祖上所傳,閣下可要當心。” 言罷遞過魚杆。 獨孤樵伸手接,但聞“匡當”一聲,魚杆竟然垂落於地。 那魚杆雖只拇指粗細,狀似竹節,卻是千年玄鐵打制,其重量只怕不下五六十斤! 獨孤樵心頭一凜,連忙道:“晚生雖得前輩事先提醒,卻未料到它竟……竟有這般重,實在是對……對不起之至。” 那老者笑道:“不妨!不妨!你快去替老朽鈎上幾條魚來,老朽可真是餓壞了。” 雖那魚稈重達五六十斤,但比起在青海湖捕魚時收網之重量,那卻是大大不如了。 獨孤樵微微一笑,拾起魚杆,卻發現那垂入河中之線,竟長達三四丈有餘,不由心頭微奇:此處水深不過三尺,置三四丈之鈎下之,無異於送餌喂魚了。 待他將魚線收盡,將浮飄下移至五尺左右,撿起一條蚯蚓正欲接上鈎時,不禁傻了眼兒! 那“鈎”竟然是直的,恰與一根針相似! 見獨孤樵愣立當場,那老者惑然道:“怎麽啦?” 獨孤樵突然哈哈大笑道:“姜太公鈞魚,願者上鈎,今日晚生大開眼界,竟見到當今的姜太公了。” 那老者奇道:“你說什麽?” 慢慢移步過來,口中自咕噥道:“當今之世,莫名其妙之事是越來越多了,連老朽也捉摸它不透。” 獨孤樵將那魚“鈎”置於掌心,笑道:“你看。” 那老老似是遇見了世間最爲離奇之事,竟然也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還道……哈哈!” 見獨孤樵惑然不解,又道:“老朽每日夜此垂釣,至少一二寸長的魚兒還是能釣上四五條果腹的,也怪老朽老眼昏花,今日竟將敝老伴的繡花針用來作魚鈎了,哈哈。” 笑罷從懷裏掏出一包釣鈎來,遞給獨孤樵,道:“這些鈎有大有小,公子自挑一根吧。”獨孤樵也自大笑,不疑有它,挑了根不大不小的魚鈎換上,道:“老丈若有雅性,不妨……” 話音未了,那老者截口道:“對對對!敝老伴去世已有三年之久,並無子嗣,你我一見如故,老朽便尋些枯枝敗葉,靜等公子鈎上魚兒來一同烤吃。” 獨孤樵本意是讓那老者靜觀他如何垂釣,聽老者如此說話,當下只淡然一笑,徑自到上游五丈之處垂鈎。 未過一時辰,獨孤樵已釣得尺長之魚四尾。 但聞那老者連聲:“好啦好啦!咱們先烤了這四條吃再說。” 獨孤樵自然應了,收杆回到那老者早已燃起的簧火旁,但見那老者不知從何處弄得一根鐵絲,雙指恰如鋼刀一般,瞬間便將那四條魚開膛破肚,穿於鐵絲之上,不多時已烤得焦黃噴香,又洋不停地從懷裏掏出稀奇古怪的佐料,灑在魚上,遞了一條給獨孤樵,只道了一個“吃”字,自己便狂嚼猛吞起來。 獨孤樵見他如此,也自撕了手中之魚細嚼慢咽,也覺此魚昧之鮮美,實爲平生所未嘗。然未等他將一條吃完,那老者早巳將其餘三條連骨刺也未剩下一根的吃了個乾乾淨淨。 正詫異間,忽聽那老道:“不夠不夠,快將魚杆給了我。” 也不等獨孤樵發話,便取過魚杆。小心翼地扯下魚鈎,複又換上那根針,並不加餌,回至先前淺水灘,接連不斷地將二尺長的魚“釣”起來抛給獨孤樵。 如此五次三番,已有七八條魚在獨孤樵身周蹦跳不已。 獨孤樵正乍自愣怔,卻見那老者收了魚杆。回至火邊,笑道:“傻小子,魚兒一旦出了水面,多留一瞬便減了一分鮮味,還不快助老朽將它們烤了。” 獨孤樵恍若大夢初醒,當即跪下道:“高人當面,小子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多多原諒。” 那老者道:“何來這多虛禮,還不快快烤魚。” 見獨孤樵仍是跪地不起,那老者忽然道:“獨孤樵,你起來吧,待老朽與你慢慢分說。” 獨孤樵惶然起身,道:“前輩怎知晚生姓名?” 那老者並不言語,直待與先前一般將魚烤熟之後,方自言自語道:“俗話說事不過三,老朽已兩次……唉!” 獨孤樵奇道:“請恕晚輩愚魯,不知前輩之意。” 那老者緩緩道:“你不知那是最好。” 當下二人俱是細嚼咽,過得良久,那老者方道:“獨孤樵,你可願聽老朽講個故事麽?” 獨孤樵連連點頭。 那老者似是猶豫不決,時而仰頭觀天,時而垂首靜思,又過良久,才緩緩道:“三國鼎立時期,魏王曹公諱操雄才大略,更有許諸、夏候淵等諸大將忠心護主。 吳子孫權雄霸長江下游,重用魯肅、周瑜,陸遜等文武大臣。 而劉荊州有諸葛孔明先生輔佐,更有張飛、關羽和趙子龍等猛將赤膽忠心,倒是誰也難奈何誰。 曹公諱操因操勞過度,撒手塵黃,其子曹公諱丕繼位。至西元二百二十年,漢獻帝看大勢已去,便將帝位禪讓給曹公。曹公正式稱帝,定都治陽,史稱曹魏。 次年曹公稱帝之消息傳至成都,並有傳言說漢獻帝已遇害,劉備一直自稱漢王朝後裔,聞此傳言,便爲獻帝吊喪,於是年四月稱帝成都,重建雙國,史稱蜀漢。 又過八年,孫仲謀也正式稱帝,建都南系,史稱孫吳。” 見獨孤樵始終如聽天書,茫然而不知其意,那老者竟微微點點,續道:“後曹帝、蜀帝和吳帝相繼而逝,蜀漢雖有諸葛先生輔佐,無奈後主劉禪胸無大志,不圖進取,終難有所成就,好不……好不令人感傷。 而孫仲謀一死,吳國內部爭權奪權,亂成一團,也是日見其衰。 唯魏國文帝曹公諱丕死後,年僅八歲的曹芳承襲帝位,由大將軍曹爽與司馬鼓共同輔佐,大勢不衰。 無奈西元二日四十九年春,司馬說乘曹爽與魏帝曹芳到洛陽城南九十裏的高平陵祭祀明帝之時,發動兵變,逼迫大將軍曹爽交出權力,免官回家,並大肆殺戮曹氏同宗。獨攬曹魏軍政大權! 兩年之後,司馬懿去世,其子司馬師繼續專擅曹魏政權。 魏帝曹芳心頭不平,司馬師乾脆於二百五十四年九月令其弟司馬昭率軍入京,廢曹芳而立曹髦爲帝。待司馬師去世之後,司馬昭仍將首魏帝國軍政大權獨攬。身爲皇帝的曹髦不勝其仇,便密召了待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堂待王業入宮,怒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吾不能坐受廢除,望諸聊共伐之。’然王沈王業兩位奸賊聞言後便立即向司馬昭告密!” 過得良久,又道:“曹氏鬃公聞訊後知唯有一死方可於九泉之下有臉見列位祖宗,當即拔劍登車,率宮內僮仆數百人殺奔相府。司馬昭早有防備,令心腹賈充串軍抵禦,又令太子舍人成濟用戈刺死曹帝鬃公!” 言語至此,那老者居然聲音哽咽。 獨孤樵仍是茫然不解。 那老者又道:“早在司馬懿使曹公諱爽交出軍政大權之時,曹大將軍便知先祖基業將爲司馬氏所纂,便暗中將其偶然所得的《陰陽大法圖》一撕爲二,一份交與曹氏旁宗並令其遠循。另一份則密交皇室,望能有人參悟得透,取重寶且誅殺司馬宗族,奪回首氏天下。” 長歎一聲之後,老者接著道:“然自明帝之後,司馬氏擅權,魏帝懼是憂鬱憤然,又有誰能潛心參悟那份看似一幅山才圖,實則維繫皇室大業之圖了……唉!老朽又將話題扯遠了還是說曹氏髦公當日將王沈、王經、王業召至內宮、商討伐司馬昭大計。 待三人離去之後末久,尚書王公諱經忽又末召而至,對髦公道:‘陛下此舉,只怕是斷然難成的了。’ 髦公驚問主故,王經方道:‘王沈王業兩位奸賊爲圖富貴,已去向司馬昭告密了。’ 髦公大驚,卻聽王經又淡然道:‘微臣索蒙聖恩,唯以一死報答,然陛下雖千金之軀,此時欲步出皇宮只怕也是不能了,若陛下有可未了之事,微臣倒可最後一次所答聖恩。’ 髦公既羞且憤,取出一錦盒遞給王經,聲淚俱下地道:‘此圖一直密藏深宮,朕雖不知其用,但定與我曹魏氣數有關,望尚書將圖速速帶出,隱姓埋名,遠遁它鄉,終有一日替朕雪此奇恥大辱!’ 王經肅然應了,當下匆匆離宮,然他老人家並未遠走高飛,卻將此錦盒連夜密托其忠心耿耿的故吏向雄,令其火速離京。然向雄也與王公一般,口上應了,卻未離開京城,只在錦盒內廖廖加了數語,令其子向傑連夜出京遠遁山林。 髦公遇害之後,換曹免爲帝。 司馬昭爲推卸罪行,掩人耳目,將成濟與其兄成沖當作替罪羊斬首。 又斬了王尚書諱經公全家上下百餘之衆。王公故吏向雄到刑場哭祭,哀動全城,也被司馬昭派人密殺……” 言語至此,忽聞“吡”的一聲,兩滴濁淚,竟從那老者雙目湧出,落入火中。 獨孤樵驚道:“老丈!你……?!”那老者一言不發,從懷中掏出一錦盒,遞給獨孤樵道:“一切自有天定。你去吧。此盒製作精巧,當開之日,它會自行啓開的。你不必姓向而姓獨孤,盒內先祖所留數語對你並無所困。” 獨孤樵奇道:“先祖?!莫非老丈使是那哭祭刑場而憾全城的向雄之後人麽?” 老者不易覺察地微微點點頭,隨即道:“你不是要尋渡口過江麽?” 獨孤樵道:“正是。” 若者並不言語,只將那魚杆一節一節地抽出來,直看得獨孤樵目瞪口呆。 少頃,獨孤樵便覺腰際一緊,隨即人已淩空飛起,心頭之駭異,端的難以言表,未及發出驚呼之聲,人已輕巧巧立于對岸江邊! 先前烤魚之火,已被那老者弄滅,更難看清對岸物事,獨孤樵正懵然間,忽聞那老者以傳音人密神功化言入耳:“老朽以魚杆魚線助你渡江,對你只怕是平生第一遭吧?” 獨孤樵茫然無語。 那老者之聲又在獨孤樵耳際響起:“今日之事,你斷不可與第二人言及,否則……哼!” 獨孤礁連忙道:“是。” 那聲音又道:“只是此事老朽也不知做的是對是錯,唉!獨孤樵,你好自爲之吧。” 獨孤樵奇道:“晚輩愚魯,請恕未知老前輩言下之意。” 那聲音道:“此番你若投身東南,或許會別有奇遇。只是你懷中的《七傷拳譜》,本是崆峒派鎮山之寶,於你絲毫無用,故老朽已將它取走了。” 獨孤樵一探懷中,果然空空如也,不禁大是惶惑,一時啞然無聲,卻聞耳際又遙遙傳來幾不可聞之聲!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苦其心智……” 待對岸無聲無息之後,獨孤樵腦際倏然閃過一絲靈光:對了,這就是武功,方才我爲何不求他傳我武功,也好爲困我而無辜至死的人報仇。唉!我獨孤樵當真是蠢笨如牛了。 一念至此,連忙高呼了幾聲“老前輩!”但他聽到的,僅是江水驚濤拍岸之聲。 |
所有時間均為台北時間。現在的時間是 03:09 AM。 |
Powered by vBulletin® 版本 3.6.8
版權所有 ©2000 - 2025, Jelsoft Enterprises Ltd.
『服務條款』
* 有問題不知道該怎麼解決嗎?請聯絡本站的系統管理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