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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7-05 04:41 AM

第08章 強盜與情人

  無比威嚴於“回來”兩字上,十來高大官兵,身手立時頓停,乖乖地退了回來。
  接著,申將軍又低聲朝鐵面婆婆道:“娘,看孩兒面上,饒他一次吧!”
  眾人灼灼注視下,鐵面婆婆深明大禮,不好為難聲名顯赫的將軍,遂悻悻收起鐵拐,指著金遺龍道:“小孩子,算你運氣好,命不該絕,再放過你這次……”
  金遺龍內傷微見好轉,聞此惡言,激起倔強剛直的傲氣,微剔劍眉,就想回頂幾句。乍聽三小姐道:“爹爹,此人武功不弱,若這次將他遣走,說不定會引起百姓非議,何不任他做護院武師,豈不是好?”
  這一番話,只把金遺龍聽得幾乎氣炸了肺,心中暗道:“我金遺龍頂天立地,怎能被你這賤人輕看,罷了,罷了,我金遺龍男子漢大丈夫,哪能被你戲弄於指掌之間?”
  申無畏撫額沉思有頃,紫面上閃過一絲喜色,頻頻點首,笑道:“不錯,不錯,你一向聰明解人,爹爹就同意你的意見……”頓了頓,轉向鐵面婆婆道:“娘的意思如何……若不反對,此人就任我護院武師統帶!”
  鐵面婆婆悻悻道:“全憑你的意思,反正是這小子走運……”言下大有金遺龍因禍得福,得上那萬人企求的將軍府護院武師統領位置。
  金遺龍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暗忖道:“你們把我金遺龍小看到這種程度,僅憑一個護院武師的位置,還當做提拔了我,哼,我縱然餓死,也不願做你們的奴役!”
  三小姐有意無意地向他走了過去,幽香撲鼻,金遺龍身畔突聽她幽幽地低語道:“秦龍,青青病了!”
  “病了?”金遺龍呆了一呆,心如被利刀削著:“可憐的青青!你怎麼生病了?一定是為了我……啊,青青,你對我太好了!”
  滿眶熱淚為之流落滿腮,心中充滿了有負美人恩的感覺,吶吶道:“青青,我不用再瞞你了,我思念你,如同你思念我,我深愛著你,不該不告而別啊!”離愁、懷念、自責激盪心田,腦中思潮如湧。
  於是,他忍住胸中一口惡氣,毅然道:“我答應受任這個職位!”
  平蠻大將軍微微一笑,道:“少年人有前途,你的月薪是二十石半!”
  金遺龍根本就沒有聽清他說的是什麼,他腦海裡滿是青青的倩影幽幽,有時悽婉一笑,不勝柔媚,有時回頭注視,目光晶瑩更動人,倚窗凝思,在輕柔的微風裡,掠著散亂的鬢髮,悠悠長嘆,默流淚珠,他突然大聲道:“你想念我?為什麼?為什麼?我一直是欺騙你的呀!”
  三小姐嚇了一跳,俄頃輕輕一笑,清冷明亮的大眼睛內似有神采在飛揚,那是一種會意了什麼傲意。
  “告訴你!”金遺龍無故地發起牛脾氣,暴躁地道:“你不要得意,我想的根本不是你!”
  這顯然是無頭無尾,莫名其妙的話,只是他心裡這樣想,無形中就講了出來。
  三小姐一怔,回也未回他一眼,板起冷冰冰的臉孔走了。
  隨著十來位高大官兵身後,走進將軍府邸大門。金遺龍急速往青青房間走去,目光一轉,卻發現鐵面婆婆滿面鐵青之色,手持鐵杖,坐在廣闊園中一張椅上,冷喝道:“小孩子過來!”
  金遺龍緩步走去,鐵面婆婆冷冷說道:“你今後是武師中的一員,須聽命於主人,不得隨意亂跑亂撞!”
  金遺龍忍住氣朗聲對答:“知道!”
  鐵面婆婆哼了一聲,向曲折走廊走去,轉眼不見。
  金遺龍抱著頭,狂喊道:“為了青青,我須忍受一切!”
  驀然一聲洪笑傳來,抬頭一看,不知何時,來了十一位上身赤裸,肌肉盤結、雄壯、粗獷的彪形大漢,冷眼看著他,為首一位年約四旬,滿面橫肉,敞聲一笑,拱手道:“兄台請了,聽說兄台到任負責統領兄弟等人的職務,恭喜……。”
  毫無疑問的,這十一位彪形大漢都是他的同仁,只是他地位高上一級,他又氣又好笑地忖道:“想不到我也得跟這些粗獷的漢子問個住行……”
  抱拳一禮,笑道:“大哥說得不錯,小弟是大將軍新近任用的,小弟才疏忽學淺,尚未請教各位尊姓大名?”
  那滿面橫肉的壯漢皮笑肉不笑地說:“兄台太客氣了,兄弟人粗藝淺,寄居此地,無非混口閒飯:庸俗賤名,哪敢勞動兄台貴耳,不說也罷,日後大家熟了,當自會明白的。”言來粗裡粗氣,滿是江南口味,並帶著仇視敵意。
  金遺龍聽得出來,故作不解地問道:“小弟初來此地,人生地疏,禮數不周,難免無意中冒犯了各位大哥,尚請多多原諒!”
  那漢子臉上肥肉顫動了一下,敞聲笑道:“不敢,不敢,兄台是兄弟們上司,兄弟等謝罪還唯恐不及,哪能說冒犯……!”
  金遺龍劍眉一皺,暗道:“奇怪,你我初次見面,又非有著不解仇怨,為何出言諷刺挑釁?”放眼四顧,那十位漢子全是滿向仇視之態,不禁暗地謹慎起來。
  耳畔又聽那滿面橫肉,肌肉高高隆起的彪形大漢道:“請教統領大名,讓弟兄等也好稱呼!”
  金遺龍道:“小弟姓秦名龍!”
  這壯漢撫額沉思,半晌裝做一副錯愕之容,道:“兄台既能為申老爺垂青,並任做兄弟等頂頭上司,武功必然有過人之處,說來,兄弟閱歷不算不豐,但是,怎麼從沒聽說過江湖上出了兄台這樣一號的人物?”
  這一番話,表面上似是不明所以,其實骨子裡滿含譏嘲之意。
  金遺龍不是聽不出來,不由為之錯愕,耳畔突聞眾人敞聲大笑,笑聲之中滿是譏諷嘲弄與輕蔑的成份,心中大感不悅。
  護院武師大笑一陣後又道:“不瞞兄台,兄弟等聽說本院來了個武功高強的統領,心中就都高興,想藉此時機,請兄台多指點兩手,也好叫兄弟開開眼界!”
  說著,手腳亦不怠慢,揉身趨上,一只毛茸茸手掌疾抓過來。
  金遺龍抱拳一禮,閃開兩步,道:“小弟兩手三腳貓武藝,難登兄台法眼,算了吧!”
  原來這些粗獷的護院武師聽說新來個統領,特地跑來看看,哪知照面之下,金遺龍外貌文質彬彬,手無縛雞之力,失望之下,油然生出不滿之意,存心試試他的身手。這一迴避,更確定他無甚武功,於是嘲笑聲紛響不絕,那滿臉橫肉的武師得理更不讓人,身手微自一頓,又飛速撲抓過去。
  此人勁力渾厚,倒真有幾分功力。
  金遺龍不願初次見面之時失了和氣,抱拳又笑道:“大哥請停,小弟實在不行,還請高抬貴手……”
  豈料,他這一謙虛卻正合了大漢心意,暗把不滿之念化為挫折他的念頭,在對準他抱拳行禮無暇防備之際,一掌搭上他的肩膀,奮力一拉,只聽“嘶”的一聲,他肩衫盡裂,俊臉為之一變。
  眾人哄然一聲,齊聲大笑:“好白的肉,敢情自幼嬌生慣養,哈哈,這樣文弱的人,也配做我兄弟的頭子?哈哈,申老爺大概是欣賞他的相貌派其他用場吧……”
  金遺龍努力忍住氣忿,拱聲道:“夠了嗎?兄弟們!”
  漢子敞聲大笑道:“除非自卻其職,否則我們如不將你趕出門外,誓不甘休!”
  手腳不停,拔起一丈來高,後來頭下足上,雙掌平分,十指箕張,像一頭兇惡蒼龍壓襲而下。
  金遺龍劍眉一挑,朗聲道:“大哥等不聽小弟勸告,彼此傷了和氣,怪不得小弟!”錯掌一聲,倏地擊去,呼呼呼一連三掌,疾如閃電,擊向大漢。
  眾人驚呼一聲,腦子裡忽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果然不出所料,大漢與他雙掌接觸之下,忽然悶哼一聲,莽撞的體軀非但未曾落地,反而斜飛而起,重重摔在花園草木叢中。
  金遺龍疾步過去,抱拳一禮,道:“小弟冒犯,在此謝罪!”
  武師晃了晃頭,肥胖的臉上肌肉顫動了幾下,慢慢爬了起來,直到站直腰時,忽又虎吼一聲,再度揚掌猛撲。
  金遺龍猝不及防,險些吃他擊中,心中不悅,立意挫折他一番。遂藉了一閃之勢,忽地一個“春風拂柳梢”式子,向前一挺,一掌推去,快逾疾風。大漢閃避不及被他一把抓住後頭,用力摔出三丈多餘,跌得頭暈腦眩,眸冒金星。
  這時,他才知道金遺龍深藏不露,武功確屬一等高手之人,但是仇怨已結,再也休想化解得開,周身疼痛,氣得破口大罵:“小狗,你給老子記著,有朝一日,老子非擰下你的頭不可!”
  金遺龍冷笑道:“隨你的便,秦某隨時領教!”
  漢子更怒,指著那十個彪形凶漢叫道:“兄弟們上啊,給我剁了!”
  那十來人均呆立不動,目光中已全有畏意。
  漢子孤立無援,不禁氣得目眥皆裂,鼻孔生煙,大叫道:“反了,反了,老子失意之時,你們這群笨蛋沒有一個助上一聲,有福時卻***爭先恐後,深怕老子一走了之!”
  金遺龍聽得又氣又好笑,暗想這個粗獷的漢子,原因自私自利,毫無義氣,有難之時,叫破喉嚨,也沒人允了,這是他兇狠的報應,誰叫他無緣無故,挑釁欺壓生人。
  冷笑一聲,再也不理會他。
  漢子罵聲如雷,咆哮道:“小狗別得意,說穿了一個錢也不值!”
  金遺龍心中一動,回頭喝道:“此話怎講?”
  大漢怒氣沖天,不假思索地叫道:“指何而言?***小狗自己心裡有數,你不過是個喫軟飯的小白臉,仗著一副俊俏模樣,討人喜愛,使得三小姐垂青,將你提拔來此,你有什麼了不起!哼,還能比老子當初吃了千辛萬苦,硬闖出來的……”他頓了頓,拍著胸膛,傲然道:“這就是男子漢大丈夫,小狗,你算哪一門?”
  金遺龍俊臉倏變,怒哼道:“我今天有這種成就,原來是仗了她的提拔?……”他忽然揚聲輕嘯,龍吟般笑聲清脆無比,高亢入雲,引得四方嗡嗡回響著怒意的回音。
  這短短的幾句話,使他自尊心被猛烈地刺痛著,他自負不凡,滿懷雄心壯志,卻不料被認作喫軟飯的窩囊廢,而且,那垂青他,提拔他的還是自己一向最鄙視、輕蔑的三小姐。
  近日來,他周旋于平蠻大將軍千金書閨裡,滿懷的雄心壯志,無處發洩,已是郁郁不得志的時候,情緒脆弱,遠超過任何人。只見他俊臉忽青忽白,變幻不停,無緣無故一個踉蹌跌出老遠,他自言自語地道:“你罵得好……你……你罵得好……”突然眼中兩股精芒,射在大漢臉上,厲叱聲道:“你有種的話,就再說一遍看看!”
  頃刻之間,他像變了個人似的,柔和的臉上,布滿了層層殺機,星眸噴火,劍眉高揚,不怒而威,攝人心魄。
  那大漢移動身體,向後退去,說不盡的恐懼、驚慌,心頭罩上一層不祥的陰影。但是,目光轉處,那十幾個同伴正注視著自己,暗自一定神,硬撐到底,大叫道:“你殺吧,小狗要殺就殺,大不了一死,大爺要是皺了一下眉頭,從此就不叫過山虎,嘿,二十年後又有一條漢子找你索命!”
  金遺龍滿面殺機,揚起鐵掌,那掌中早巳聚滿驚世駭俗的內家掌功純陽罡氣,只消他輕輕一揮,壯漢縱有十條性命,亦免不了到閻王殿報到。
  可是,他突然仰天長嘆一聲,轉過身來,落寞地走了。
  他要向青青告辭。
  其實,他來此的動機就是向青青表達心中感激之情,然後向她告辭,踏上自己永遠走不完的路程。
  他默流著兩行英雄淚,因為,近些天來,他幾乎把胸中的滿腔熱血,英雄壯志,消磨殆盡。他承認媽媽的教言是對的,英雄不能接近美人,是的,青青是世上難得一見的少女,然而,她確是自己前途的阻礙啊。
  步入青青秀閨,帶著歉疚的心情,輕叩著房門。
  “碰”“碰”“碰”……
  半晌,裡面傳來一聲嬌嫩懶散的嗓音:“誰呀?門是虛掩的!”
  他緊張地吐了一口氣,推開房門。
  四道目光交視的霎那,兩人都不覺一顫。
  只見青青嬌懶地倚靠在牙床上,絕世面容上有一絲憔悴,益發顯得楚楚動人,誰見誰愛。
  額前稀疏散亂的鬢髮,輕掩著白皙的臉龐,她稍微瘦了些,不是嗎?那容光渙發,活潑的朝氣早巳失去了不少。
  金遺龍只覺懷中積壓的千言萬語,突然無從說起,甚至連簡單的一句問候也講不出來。
  青青亦如此,兩人對視良久,沒有動靜。
  他看得出來,青青芳唇在微微地顫抖著。
  片刻,青青淡然一掃,微微憔悴的美豔容顏上,做出無所謂的樣子,笑態盈盈地道:“嗨,強盜,你這幾天到哪裡去了?”
  說罷微笑著,等待他的回答,金遺龍瞧得清楚,她說話之時,身軀往前一倒,又被她極力支持著掩飾住了。
  她勉強裝出健康的樣子,更掩飾不住芳心無限的淒苦、悲哀。
  “她病得如此重……”金遺龍一陣辛酸,幾乎落下淚來。
  青青微笑道:“強盜,我們又見面了,不是麼,我們都很快樂!”故做欣喜的語聲中卻掩飾不了無形中流露出的哀痛。
  她微一側首,又很快地回望著金遺龍,嬌嗔道:“強盜,說話呀!”
  金遺龍心裡,在她極快地別過頭的霎那間,早見她暗落下兩滴眼淚。
  他側然想道:“她為什麼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難道她怕自己知道她病重而傷心麼?”
  他極力克制住洶湧的感情,說道:“青青,你病了?”
  “沒有啊!”青青掀開被褥,坐了起來,向他招呼並提高聲音道:“來,強盜,我們談談!”
  金遺龍忽然禁不住撲了過去,握住他的柔荑,霎那間,他又有個感覺,青青的手太冷了,毫無疑問的,她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他激動地跪在她的面前,吶吶道:“青青,不要瞞我,你病了,你一定病了……你故裝高興,為的是叫我放心,青青,不要瞞我,我看得出來!”
  青青站了起來,恬靜、安祥地笑道:“強盜,你真是,想不到做強盜的硬漢,心腸也會如此軟弱,我根本沒病,只不過有點頭暈……”一言未了,突然搖晃了一下,不支地坐在床頭,嬌喘連連。
  金遺龍大聲道:“不,不,青青,你為什麼說假話?為什麼要逗我開心?我……我……”他扯著頭髮,咬了咬嘴唇,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不告而別,你不恨我,我知道我們彼此都經常在想念,你為什麼要裝出那種無所謂的樣子?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感情呢?”
  青青突然哇地哭出聲來,多少委屈、悲傷、哀怨不解的情懷,都包含在哭聲之中,她吃力地嬌喘著,哽咽地說道:“龍哥 我恨你,我恨你啊,你傷病一好就不顧我而去,我哪裡錯了?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呢?甚至僅僅連告別兩句,也吝嗇得不肯說一聲……”哭得直如杜鵑啼血,帶雨犁花,原本柔弱的她,加上病魔糾纏,愈發顯得孱弱不堪,說話當兒,嬌軀連晃,如風拋柳絮,堪欲折倒。
  她突然疾走兩步,雙手握緊拳頭,拼命敲搥著他結實的胸脯,哭喊道:“龍哥,我不想念你,我恨你,我……病死也不再睬你了!”晶瑩的淚珠,繁星似地灑落下來,沾濕了金遺龍胸襟、手臂,也令他肝腸欲斷,深深自責。
  他惶恐、慚愧、內疚地撫著她的芳肩,他滿懷中那氣吞河岳的萬丈雄心突然隨風而逝,吶吶喊道:“青青,你恨我吧,要打要罵我都不反抗,但是,你不要生病,你堂堂尊貴身份,千金之體,為了我這麼一個沒恩沒義的壞人生病太不值得了呀!”
  青青嬌呼道:“我不管,我要生病,你離開了我,我就想病,甚至因此病死了我也不管,看你還回不回來看我……”
  她發小姐脾氣了,但金遺龍卻並不覺得她任性,他被她無意說出的兩句“甚至因此病死了,看你還回不回看我”所震撼,他只覺這千金小姐身體裡蘊藏萬縷情絲,向他包圍,向他收攏。
  他希望她練有武功,重重地打他,那哀慟的泣聲,使他比接受重擊還來得痛苦。
  常言說得好,最難消受美人恩,青青拋開尊貴的小姐身份待他,想他,甚至為他而病,這如海恩情,該是粉身碎骨,難以報答的啊。
  “餵,強盜,你走吧,我病死給你看,等到你有一天惦記我,想看我時,卻再也找不到我的人了!”
  金遺龍如被悶雷擊中,霍地跳起老高,大聲道:“求求你,別再這樣,我……決不再離開你,我陪你一輩子!”洶湧的感情如潰堤江水,一發不可收拾,他親吻著她的嫩白的面頰,吻去她晶瑩的淚水。
  青青忽然平靜下來,緊閉著星眸,在被吻的一霎那,胸中堆積過多的哀情怨意,都化作一縷輕煙,隨風飄逝。
  她嬌喘著捧著他的臉孔,不勝力乏地道:“自從你不告而別,悄悄走了之後,我每天倚窗把望你回來,可是一天,兩天,你沒有回來,你心腸真狠,我要病,甚至撒手西歸,叫你再休想看到我……”頓了頓,然後緊緊握著他的手掌,喃喃細訴道:“龍哥,陪著我玩,永遠別走,我叫爹爹給你弄一個安適的職位,讓你快樂而有前途地去工作……”
  金遺龍頻頻點首應道:“是!是!”
  然而,第三個是字尚未出口,他腦子如被春雷猛烈一擊,轟然一聲,全身無由地震顫一下。
  他星眸倏睜,射出那道懾人的光芒,凝視著美慧的青青。
  那護院武師之一,過山虎謾罵之聲洪鐘似敲擊著他的耳朵:“小狗,你算哪一門的,你不過是一個喫軟飯的小白臉,還沒老子自傲,至少,老子是自己闖出來的,不像你,仗著長得漂亮,要小姐垂青……”
  他努力把青青推開,抱頭大喊:“我不是那種人,我要自力更生!”
  個性剛強的他,強烈的自尊心被刺痛了。
  他匆匆向青青道!了聲再見,奪門而出。
  青青嬌呼一聲,不支地撲倒地上,金遺龍疾快地掃來一眼:烏細的頭髮披散一地,本來勻紅嫩白的美臉,透出蒼白之色,嬌柔的喘息,那眨動著的長長睫毛,眼角兩串驚慌哀怨的淚水,無一不是金遺龍的阻礙。
  他終究咬著嘴唇,硬下心腸,大聲道:“青青,放過我,原諒我不能過這種生活!”
  放開腳程,飛快地奔出府邸大門。
  沿路多少驚愕的眼光注視著他,他像發狂了一般,兩眼直視,毫不理會。
  耳畔風聲呼呼,如同在咆哮:“哼哼,姓金的你算哪 號人物,你不過是一個喫軟飯的小白臉……”
  過山虎輕蔑的笑聲,如一把利刀削著他的心靈,他只在混沌的腦海裡極力否認這種鄙視的嘲笑、譏諷。
  耳邊風聲又在吼叫:“姓金的,你如果有一點志氣就拋開兒女私情,到外間去轟轟烈烈幹一番事業,然後你光明正大地,放膽地去找她,你面上帶著勝利的風霜,向她示愛,或迎娶她,那時你沒有一切恥辱與顧慮……”
  他心中在想:“青青會怎樣哪?死?病?……”
  過耳山風答覆了他:“她如果真的愛你,必忍受一切,等待你出人頭地……”
  帶著一顆殘破的心靈,漫無目的地狂奔……他沒有察覺,在他奔出平蠻大將軍大門之時,立刻被兩個守候一旁的黃衫少年綴上了。
  黃衫少年緊跟著他,眼角示意,各自提聲大喊一聲:“餵,金遺龍別走,咱哥倆兒來啦!”
  金遺龍微吃一驚,身子略頓,但他立刻又想這是一個危險的現象:“不好,自己自出道以來,認識的人有限,這嘹亮的嗓音十分陌生,不要是秘密查訪自己行蹤的人使用詐術,自己此時所代表的只不過是名不見經傳的秦龍!”
  他深知自己已成眾矢之的,無論正邪兩派都欲尋找自己,是禍是福,不敢料定,萬一是禍,則稍微大意,便陷入虎口,日後的麻煩,就將永無休止了。
  幾個警惕的意念曳光火掣般閃過腦際,他猛地彎下身去,故意拾起一塊石頭,然後放腳奔馳,再不理會身後追著的人。
  “金遺龍……金遺龍……金遺龍……”那嘹亮的聲音,始終不離地在他身後十丈遠近響起。
  金遺龍是個沉默而機警的少年人,利用拐彎之時,斜瞟一眼,早巳看清兩個黃衫少年的面貌,心中暗叫一聲險:
  “果然陌生之極,從未見過!”
  兩位黃衫少年在緊追的當兒,互視一眼,臉上浮現出一種會心的苦笑:“兄弟,咱倆白追了,這傢伙根本不是!”
  兩人沮喪地停住腳步,說道:“兄弟,這人輕功雖高妙,卻夠不上傳說中的金遺龍,咱倆折騰了一天,到底還是徒勞往返。”
  驀然,兩個黃衫少年中身軀較高的一位反手拋出一掌,掌風嗖然,刮起漫天飛沙,四處飛揚,只見隱隱約約之中一個紅衫老者,畢直地站在身後。
  黃衫少年各吃一驚,想不出這紅衫老者何時隱在身後,自己兀自不覺,單憑這手輕功,就足夠這兩人名師之徒慚愧的了。
  那身軀較高的少年抱拳道:“敢問老前輩有何事指教我兩兄弟?”
  紅衫老者年約六旬,濃眉環眼,鼻如鷹鉤,顴骨高聳,一副陰沉冷峻的臉容,望而生畏,未說之前,先四下回顧一周,然後冷冷地問道:“金遺龍在何處?”
  黃衫少年一愕,道:“我兩兄弟不明白前輩的意思!”
  紅衫老者重重哼了一聲,道:“你兩小娃兒不明白老夫的意思,老夫卻明白你倆的意思!”
  黃衫少年各自怔了一怔,不解地道:“前輩此話指何而言?”
  紅衫老者又哼一聲,瘦削的臉頰顯得更加陰森可怖:“小娃兒雖裝糊塗,老夫早知道你倆是幫玉面飛戟幹事的!”
  聞言之下,黃衫少年退了一下,大聲道:“前輩尊姓大名?”
  紅衫老者道:“不談姓名,不談姓名,你我雖行事一正一邪,但此刻卻懷著相同的目的對麼?”
  黃衫少年臉色微變,沉聲道:“兄弟聽不懂前輩的話!”
  “不懂?嘿……”紅衫老者忽然仰天長笑一聲,聲如鴟啾,陰冷肅殺已極,只聽他冷冷說道:“玉面飛戟做任何事都瞞不了老夫,你倆間接受他之命,探訪金遺龍下落,不利於他,不過……”頓了頓,見兩人面有驚色,長笑一聲接道:“你倆別怕,這對我邪派是一個有利的行動,外傳金遺龍年紀輕輕,武功蓋世,曲服山一役,幾將玉面飛戟挫于掌下,若然再假以時日,對我邪派中人卻是一種威脅。玉面飛戟妒忌才智高於他的人,正是我方佳訊,小娃兒,老夫並不阻礙你倆行動,但你倆必須將金遺龍行蹤告訴老夫,說來,老夫為你們正派賣力,你倆還應該先謝老夫哩!”
  兩人臉色漸恢復常態,微笑道:“原來前輩亦有此動機,再好不過,兄弟理該效勞,但兄弟實在不知那廝行蹤,前輩不信,可在本城打聽一番!適纔呼喚那廝名字是咱兄弟兩一貫手法,籍此詐術,也許尋人較快!”
  紅衫老者臉色一沉,道:“你倆真不知道姓金的下落?”
  黃衫少年頷首笑道:“兄弟不敢欺瞞前輩!”
  紅衫老者慢慢吞吞地道:“老夫為了此事,將我方機密要事洩露無遺,為了慎重之計,兩位可知老夫準備如何處理?”
  兩人微笑道:“前輩放心,不用你交代,兄弟也是知道好歹的,此生此世,決不將這事告訴任何人!你可放心吧!”忽覺紅衫老者語中含意深遠,不似自己想像中那麼簡單,心中凜然,不禁退後一步。
  紅衫老者冷笑道:“老夫從來不信任何人的話,況且兩位是正派中人,一旦改變心意,豈不是我方極大的損失?是以老夫想委屈兩位一下……”
  話沒說完,兩個黃衫少年已感不好,臉色一變,迅速抽出長劍。
  但紅衫老者動作快如閃電,形同鬼魅,兩人長劍抽至一半,就覺眼前一黑,兩股狂 洶湧而來,想閃已是來不及。
  紅衫老者冷冷一笑,掌中加勁,用驚人的速度按去。
  兩人哼也未哼一聲,向後便倒,一動不動。
  黃衫少年死於非命,未留下任何痕跡,紅衫老者將兩人屍體挑擲路旁草叢之中,一聲長笑,飄然而去。
  金遺龍甩脫黃衫少年跟蹤,胡亂遊逛了一會,步入客棧。
  此時,月落西山,飛霞滿天,暮色四合,城市中的屋宇接二連三地燃起燭火。
  金遺龍心中默念著過山虎那痛罵之辭,心中決意轟轟烈烈地幹一番事業。首先,他要設法恢復那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光憑此刻僅有的功力,小幹一下勉強可以,談到大事,卻無法高攀得上。
  於是,回房之時,默運真氣,週轉全身三百六十穴道。
  這間客棧已被太湖幫包租下來,除了幾個捧水倒茶,服侍眾人的店夥外,大家都樂得偷閒數日,回家去了。
  一個時辰過後,血氣流轉,靈台空明,金遺龍凝神內視,企圖強運本身真氣,衝破迂滯的逆關。
  行功五周,運至風尾穴時,真氣忽然停滯不前,全身亦漸麻痺起來。金遺龍總算知道自己受創所在,不禁愁眉深皺。
  天山掌門人黑面老者曾以重手法點中他天樞死穴,但被他以絕高內家閉穴之法,封閉穴道,並自拍死穴,使體內陰陽兩氣,得到些微的疏通,僥倖不死,然而,這一來卻使他欲活不能,欲死不得。
  他並不知道平蠻大將軍的三小姐以訂親之寶避毒除陽神牌使他苟延生命,恢復一點功力,否則他早已化為鬼魂了,而他自己以為天生異稟,避開練武之人最忌憚的“天人兢鬥”。於是,氣納丹田,倏地提足向鳳尾穴衝去。
  一陣麻痺隨之產生,腦暈頭昏,眼前一黑,不禁哇地噴出一口紫血。
  他尖銳地慘叫一聲,目光所及,全是搖搖擺擺旋轉不停的景物,他大驚之餘,忙自散去所有真氣。
  饒是如此,已俊臉蒼白,冷汗淋漓,氣喘如牛了。
  休息良久,知覺才漸次恢復,他仰天長嘆:
  “欸,天絕我也……”一向以為是天下最倔強的男兒的他,亦感受到了英雄末路,壯士潦倒的悲哀。
  他憤憤地和身倒在床上,長吁短嘆。
  忽然,直覺告訴他一個疑事:“奇怪,太湖幫所有的人都住在此地,不下數十餘位,照理應該鬧鬨哄的才對,怎麼從剛才自己進房到現在還是靜悄悄的,一直沒聽到一點響動……”進房之時,他心神不寧,不曾覺得,此刻平靜地一想,不覺疑念叢生:“難道所有的人都睡著了?不會的,這些強悍粗獷的漢子哪像平常的人,沒事就睡?一定不聽自己命令,隨便跑到外面遊逛去了!”
  他十分生氣,因為自己堂堂一個龍頭幫主在此,部屬卻不遵幫規,四散遊蕩,成何體統。
  他不願衰敗的太湖幫頹敗下去,他有野心,立意使太湖幫在經過自己領導整頓之後,活躍於中原眾幫之上。尤其懷念那神秘威嚴的爹爹鐵府大將軍,決心繼承他老人家未完之志,使衰敗的 .太湖幫乎步青雲,恢復往日的強盛地位。
  於是,他怒喝道:“鐵公雞何在?”
  清亮的喝聲,在這沉靜岑寂的黃昏中,搖曳著久久未歇,然而,他卻僅聽到自己的回音,沒聽到鐵公雞的回答!
  “果然不出所料,這些放蕩的傢伙出去尋樂去了,若是長此以往下去,那還能強盛?……”他帶著滿腔怒氣,推門而出,先打開對面房間的窗子一瞧,空空如也,半個人都沒有。他早就想到了,再慎察幾間客房,都是如此,心中的想像也就全部確定了:“哼,這些傢伙目無法紀,十分可恨,回來之時非得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不可!”
  心念既定,閒著沒事,也就沿著長長的走廊,散慢地踱著。
  輕風徐來,這初夜的風兒,竟也十分清爽,吹得他心中一暢。
  走完了走廊,再轉向另一條走廊之時,目光掠處,不由大喜。
  這客棧內最大一間客房,窗門是開著的,他很清晰地就看清了房內的陳設,及一切景物。
  只見四周光滑的石砌牆壁上,規規矩矩地倚坐著一大群人,全身黃衫,頭帶笠帽,正是他所尋找的太湖幫手下眾人。
  他疾快探望一圈,但見三數十位太湖幫徒,分別倚壁靜坐,雙手抱膝,目光直視,一聲不響,似不知他已安然返回。
  金遺龍見眾人這般傻態,心中也頗為感動,敏感地思忖道:“自己久出未歸,音訊毫無,難怪他們如此愁眉不展。”
  推開虛掩的柴門,步了進去,微笑著道:“你們都辛苦了,本幫主安然返回,但請放心,大家回房休息去吧!”
  豈料,大伙兒依然默默出神,一動不動,既未起身迎駕,亦無恭行幫禮,甚至連瞧他一眼都不會,呆愕愕地,不知在想什麼。
  起初,金遺龍十分不悅,旋即疑心陡起,壓制住不悅之情,迅速地回頭掃視一眼。目光轉處,各人臉色平板,目呆口張,像似被人製住重穴。
  他大吃一驚。呼道:“鐵公雞!”
  他放目四覓,找了半天,甚至看清了所有太湖幫徒,還未發現這個忠心不阿的頭目蹤跡。
  他俊臉一變,腦中疾快地生出一個意念:“莫非是鐵公雞幹的勾當?”但是,鐵公雞數年來一直以一口忠義之氣維持著太湖幫殘餘的勢力,不辭風塵,千里迢迢,尋訪故主,義薄雲天,卻使他否認這個念頭。
  他心思細密,雖有迷惑之念,其實暗中已清點在場的人數,共計三十六位。
  這時,他真的迷惑了,心中疾想:“太湖幫所有的人數總共不過三十五位,如今鐵公雞神秘失蹤,該剩下三十四人,怎會多出兩人來?”
  他默默計算一遍,仍然是三十六人。
  他是聰明的人,眼珠微轉,便知其中定然混雜著兩個奸細,而這奸細與鐵公雞失蹤眾人穴道被製有關。
  他年紀雖輕,性情卻迥異常人,知道這兩個混雜其中的奸細,企圖暗算自己,沉住氣,微笑道:“敢情大家都疲倦累困了,也好,你們不願回房,在此休息一會吧!”藉朝眾人說話的時候,放足眼力像獵犬般仔細查了一遍,話才說完,可疑之人已然發現。
  西面牆壁角下,兩個漢子依樣葫蘆,一動不動,抱膝而坐,與眾人一模一樣,但不同的是兩人都深垂著頭,像是怕人瞧見臉孔,若不是細心的人,休想著看出破綻。
  金遺龍氣怒交加,暗中冷笑道:“這兩個奸細,分明想藉自己為眾人拍解穴道的當兒,猝然出手暗算,哼,幸虧自己心細,警惕得早,否則一進門忙著解拍眾人穴道,不被他兩得手才怪呢!這兩奸細可惡之極,設此陰謀,陷害自己,不知為了什麼,非擒住這兩人問個明白不可!”
  他沉住氣,安詳地笑道:“你們如此熟睡,若有宵小之輩暗中偷襲,豈不是難逃劫數麼?”一面運氣貫掌,移動腳步,有意無意地接近兩人。
  漸漸地,兩方距離只隔一丈多遠,金遺龍自信這兩人已落人自己的掌握,插翅難飛,暗中滿意地一笑。
  於是,他再也不怕兩人逃跑了,哼的一聲諷笑道:“若有不長眼的宵小盜匪,想用詭計暗算本幫主,那簡直是夢想,本幫主明查秋毫,立刻叫他現出原形!”
  說話時暗暗打量著兩人,哪知兩人聞言之下,依然故我,不響不動,他不禁又氣又好笑,暗罵道:“好個莽賊,居然還在那裡裝蒜呢。”
  於是冷冷笑道:“本幫主雖然寬宏大量,但卻從不饒恕詭計害人之輩,哼,光是鎮定功夫出類拔萃,可惜仍然難逃一死!”
  兩人依然未動分毫,金遺龍大惑不解,倏然揚起的手掌,以驚人的速度,懸置于距兩人天靈蓋不到三寸之地,冷喝一聲:“朋友,把戲玩夠了,站起來,否則我掌力一增,你倆哪還有命在!”
  兩人仍然一動不動,充耳不聞。
  金遺龍忍耐不住,手掌代拍為拉,奮力一抖,兩人離地而起,摔出丈餘,噗的一聲僕伏地上,竟連一聲喊叫都沒有。
  金遺龍迷惑不已,一探兩人鼻息,呼吸微弱,已是奄奄一息。
  “這是怎麼一回事?”
  淡淡月光下,兩人的面貌尚稱英俊,年紀不大,最多超不過廿五,長長的劍眉,斜飛人鬢,可惜一雙星眸卻是緊緊地死閉著。
  金遺龍生怕兩人裝甚詐死,手掌分別按在兩人胸口重穴上,喝道:“你倆是什麼……”
  話出良久,卻仍是得不到只字半句的答覆。
  他聰明絕頂,立刻想到這恐是嫁禍東吳之計,暗中一定另有其人偷窺動靜,乘機偷襲。
  心念一動,猛地縱了出去,身形未落,淡淡星光下,果然東方一條灰影快如蒼隼,一掠五、六丈遠,飛馳而出。
  金遺龍大喝一聲:“站住!”
  當下哪敢怠慢,放開腳程,跟蹤追上。
  “虛氣登空”絕世輕功,畢竟神妙,雖功力大半未復,但施展之下,仍快如一縷輕煙,一掠五丈。
  夜行人回眸一瞧,兩道神芒炯炯的目光顯示他內功修為極深,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金遺龍邊追邊喝道:“閣下陷害本人,用意何在?如不據實說出,就是你逃到天涯海角,秦某也不能饒你!”
  夜行人一聲不響,足尖點處,人巳飄出五丈之外。
  金遺龍大怒,暗中提氣,颯颯掠去,距離愈來愈近。
  夜行人並不在意,仍然好整以暇地不時回望著他,在金遺龍迫近之時,腳程一展,又將金遺龍拋出老遠。
  金遺龍已查覺此人武功高深,已屬一流高手,自己功力失去不少,縱然迫上,拼鬥起來,倒還沒把握勝他。但他天性倔強,好勝心切,寧死不屈,努力展開輕功,身如夜鷹掠空,緊追不舍。
  兩人一前一後,一逃一迫,時即時離,金遺龍無法追上此人,夜行人也拋不脫金遺龍。
  不知奔了多少時候,一幢高築大牆呈現眼前,夜行人毫不猶豫飛掠而入,金遺龍卻猶豫不已,原來這地方正是平蠻大將軍的住宅。
  冤家路狹,他不願再觸及自己的隱憂,竭力阻止自己生出思慕青青的情意,但無意之中,又追到他又愛又怕的地方。
  考慮再三,終於認為追蹤要緊,暗一咬牙,飛掠過牆。
  可是,經他停頓了片刻,那夜行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金遺龍仔細搜查,不解辛苦,找出此人。
  將軍深閣樓宇燈火輝煌,殿宇重疊,目標僅不過是一個人,隨處都可藏身,到何處去搜尋呢?金遺龍雖是輕車熟路仍深感困難。
  只見月華如洗,烏雲盡逝,大地顯得一片幽靜。
  月光照映之下,他的影子是那樣的長,只要微微一動,立刻就會暴露,這是一項困難。
  但是腦中靈光一閃,他亦抓住這個弱點,利用它去探測那來歷不明的夜行人。
  此時,他儘量沿樹縱掠,將自己身形藏於密葉裡頭,居高臨下如此東張西望,四面芳草如茵,一目了然,卻沒有那夜行人的身影,他並不失望,相信時間一久,那怪異的夜行人必會暴露出行蹤的。
  忽然東方有狗吠傳來,心中一動,忖道:“狗不見人不吠,也許它發現了夜行人的身影……”
  此狗一吠,群狗群呼,一時吠聲四起,混亂異常,遠遠地,那護院武師喝叫之聲亦可聞及。
  金遺龍反而不敢動彈了,放足目力望去,只見人影幢幢,那高大的護院武師手提風燈,四下尋找不到。
  他憂悶地倚在樹枝背上,腦中又浮現了青青那美麗溫柔的倩影。
  “何不將她抱出來?她喜歡自己,決不致於反對自己要她為妻,一方面藉此……也許能恢復舊有的功力,創出一番事業,否則自己如此拖延下去,內病加深,終究不是辦法!”
  蠢蠢欲動,幾乎有中止自己追尋那來歷不明的夜行人的動機。
  可是,當過山虎那一段刻毒挖苦的話閃過腦際,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認為一個自負不凡的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被罵為喫軟飯的小白臉是畢生的恥辱,當然,他金遺龍不屑為之。
  他亦發覺青青,這位美麗溫柔有時又任性的千金小姐在他心中佔有的份量,閒來無事,或默思回憶的當兒,都會想她,思念她。
  他常把青青跟她的姊姊,三小姐比較一下,結果認為青青較好,那三小姐雖美麗無雙,性情卻冷如冰霜,會處不來,她給人的印象只有敬服,沒有愛戀。同時,當他想起她向孫家公子媚笑時,他又極度地恨她,在心中拋棄侮辱著她,他認為想她對自己來說是一種侮辱。但他卻經常發現她那一雙清冷的大眼睛,時而在自己的腦海裡不時停留了一個時刻。
  他默默思想,漸漸忘懷了自己為何而來。
  忽然狗吠之聲慢慢地平靜下來,接著一種清冷悠揚的琴聲,飄進耳裡。
  他停止了一切思想去聽,漸漸地,他胸中的憂悶煩惱被這清冷美妙的琴聲所帶走,他有了恬靜舒適之感。
  美妙的琴聲,悠揚高低,深盪飄游於蒼穹中,百曲九轉,久久不散。
  他從未聽過人彈琴,但琴彈得好壞的欣賞力卻有,他心中暗替彈琴之人喝了聲彩,心中感漸敬意。
  同時,他企求地想著:
  “這彈琴的人若是青青,我將更喜愛她,非她不娶!”
  他對準美妙琴音的來源,蛇行鼠伏,摸索而進。
  他心裡這樣地為自己辯說:“看看彈琴的人是誰又何妨,這一會兒,那夜行人也不致於走遠,說不定他跟自己一樣去傾聽著琴聲不是更好?”
  兩個高大的護院武師站在前方不遠之處,金遺龍大吃一驚。忙不迭伏倒地上,暗中急道:“不好,自己忘神地去聽琴音,忘記自己偷跑進來,暴露了身形,被他們看到可不是玩的!”
  心中忐忑不安,見那兩個高大的漢子亦是渾然忘我,如痴如醉地傾聽著,並未發現自己,這才放下心了。
  立刻提高警覺,繞了個大圈子,仔細打量一番,確定四下無人,方放膽向琴聲來源處撲去。
  曲曲折折地轉了幾個彎,來到一處閨房外,此時琴音猶在窗中傳出,悅耳之極,顯然,彈琴的人正在此間房中。
  窗門未關,金遺龍悄悄趨了過去,偷眼一窺,不由大感失望,原來那彈琴的人卻是冷艷無雙的三小姐。
  此刻她靜坐椅上,忘神地撫弄一面古琴,神情惆悵,美麗的面龐上淚痕斑斑,也許被優美的琴韻觸動芳心深處隱藏的傷心事情。金遺龍從未見過她如此傷心地流淚過,他所見到的不外是一副孤傲自負,比男人還要更堅強的面孔,此刻,他暗中洞悉了她深閨中真實面目,不知怎地,一陣悵然、感慨、原宥、同情……而對她生出了諒解。
  “她跟青青一樣,都是柔弱的少女啊,只是她表面上不把它顯露罷了……”

runonetime 2008-07-05 04:43 AM

第09章 硃砂痣

  他不敢再看,深怕被她發覺。
  於是,悄悄倚在牆角下,聽她彈奏另一闋哀怨悱側,無比傷感的曲調,他聽得肝腸寸斷,觸動蓼莪之情,一時為之潸然淚下。
  忽然,美妙的琴音中途停輟下來,接著房內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金遺龍如夢初醒,挺身打量之時,但見三小姐滿面淚痕,捧著那面古琴,悠悠長嘆了一聲步出門外。
  他不解地想道:“難道她有傷心事?”
  目光掠過精雅的房間,隱約幽香飄出,敢情是三小姐的香閨。
  房中平擺著一張檀木方桌,金遺龍的目光卻注視著檀木桌下那揉成一團的白紙團。他突然好奇心起,想去看個究竟,紙上面究竟寫著些什麼?
  他對這三小姐的待人處世,忽冷忽熱的性情態度感到極度迷茫,也覺得十分的神秘。呆了片刻,四周靜悄悄的,不見有人,放開膽量,縱掠而進,隨手拾起紙團。
  藉著明亮的燭光下折開皺箋,數行紊亂的字體隱約出現眼前,只見歪歪斜斜,東寫幾個,西劃幾筆,毫無規則,但字體極為娟秀。
  他認定這些字都是三小姐寫的。
  突然,他低低地驚叫一聲,因為那紙上都是寫著他的名字。
  他又看到那無數秦龍字體旁邊,似乎還寫著兩個細小的字,他眼力充足,當下看出那細小的字是“微翠”!
  他疑迷不止,暗自不解道:“她為何寫我的名字?那微翠又是誰呢?”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他微感一凜,忙把白紙揉成原來的模樣,丟在桌下,然後縱出房間,隱藏在窗外牆下。
  片刻之後,腳步聲又遠了,他再次起身打量時,見桌下那一團白紙已失去了蹤跡。
  他出了會兒神,心中暗叫奇怪。
  想起自己有事而來,不便耽擱,三兩個縱掠,巳然移身隱藏在一顆樹葉濃密的古樹上,輕撥著濃枝密葉,靜候夜行人出現。
  等了半天,夜行人再沒出現,甚至那悠揚起伏的絕妙琴音也不再傳來了。金遺龍有點後悔,悔不該偷窺那神秘的少女,徒使心中產生好多疑問。
  事已做了,後悔已來不及,正想掠走,忽見芳草上兩條人影,一晃一晃,趕忙打消走的念頭,再度靜伏樹下。
  兩只高大猛犬,東聞西嗅,不時抬起那青光凌凌的眼睛向他處身樹上打量,金遺龍藝高膽大,但首次深夜侵入人家室院,免不了有些緊張。
  猛犬走後,兩個高大的護院武師,左手握刀,右手提著燈籠慢慢踱來,粗獷的嗓音老遠就傳了過來:“老高,這樣深夜,孫家公子還來做什麼?”
  那老高的聲音道:“是呀,這小子還不是為了四小姐絕世容顏給迷住了,好像是來商洽迎親的事,反正老爺叫咱們替他佈置一間房,咱們照做就是,管他什麼閒事!”
  “老高,我說老爺這次做事有點糊塗,既然設擂招婿,將機會給予每一個好武者,就應按實際辦啊!那孫家公子敗陣了,只怪武藝不精,功夫未到家,憑什麼面子再來迎娶四小姐之理?”
  金遺龍亦感不滿,照理說,平蠻大將軍一諾千金怎能食言,應該把青青嫁給自己才對,豈能行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不公平之舉?
  “噓!”,那叫老高的護院武師四下盼顧一周,壓低聲音道:“兄弟,別忘記咱們是吃人家的飯,看不過的不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要弄得把鋼飯碗給打破才不好收拾呢!”
  “老高,說句良心話,孫家公子野心勃勃,不懷好意,兄弟全看在眼裡,剛才,笑嘻嘻地請三小姐彈琴,一會兒又跑到四小姐閨房裡閒聊,莫非想得隴望蜀要一箭雙雕?”
  “兄弟,不瞞你說,我也看不順眼,想起老爺膝-下一無子嗣,四位千金,又有兩位丈夫死了,獨守空房,不勝孤零,這三、四小姐美豔無雙,又將遭難,心裡也感到悵然,愛莫能助……欸……”
  “老高,據聞三小姐早巳有了婆家,不過那婆家音訊全無,遲遲未來迎娶,把她青春給誤了,害得三小姐淚珠偷彈,顧影自憐,不勝淒楚,全是那鐵府姓金的大將軍的錯過,那混蛋酒後一時興起,訂下這樁親事。近幾年來,兒女早巳長大成人,卻又石沉大海不來認親,哼,我說達官貴人,本無信譽可言,出爾反爾,還不如咱們!”
  金遺龍勃然大怒,疾忖道:你等粗漢草莽,山村野民之流也敢辱罵我爹爹,看我不好好教訓你們一頓。
  順手折了一段枯枝,揚掌就待擲出,忽然,腦中縝密地思想一遍,頹然又急切收回,的確,這些人除了粗野一點,不明金家變故,胡指亂罵,說的卻也是事實啊。
  不過,他心裡卻極力地替自己家門辯護,那也不能怪我金家啊,事隔經年,河東河西,誰無變故?爹爹命喪幽洞不說,就是自己也備嘗孤零流離之苦,怎能責我金家出爾反爾,不守信用?
  他覺得這樣還不夠,繼續為自己辯護道:“再說三小姐不甘寂寞為自己守著,與那孫家公子媚笑相迎,曾幾何時,嘗到淒苦、孤零、寂寞的味道?相反地,她也許欣愉無限,樂不思蜀呢!”想到這裡,不禁哼一聲,表示自己決無任何過錯。
  那叫老高的道:“兄弟,別扯得太遠了,我懷疑孫公子深夜來此,定有所謀!”
  “聽老黃說,孫家公子還是神鷹幫的呢!”
  “真的?”老高瞿然問道:“老黃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這……我就不知道了……”
  老高見他期期艾艾說不出消息來源,以為他捕風迫影,胡說八道,也未加置信,微一笑,道:“就算孫家公子是神鷹幫一份子,跟咱們小姐有何關係?他難道想拉小姐入幫?哈,兄弟你太糊塗了,老黃何許人也,他的話也能相信!”
  “不,兄弟的意思是說孫家公子靠山不小,老爺雖然是當朝沒名的將軍,想必也難跟這批傢伙做對,萬一孫家公子有所遠謀,明談不成,暗地裡派人將三小姐、四小姐一併擄走……”
  金遺龍心頭一震,暗替青青擔憂。
  他胡亂地想著:“如果孫懷玉跟自己協定,放棄以陰謀惡計暗算青青,自己倒真願意與三小姐解除婚約,由他怎樣去做都可以!”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思念方出,他已暗罵自己幼稚。
  其實,以他的為人,俠義心腸,就算對三小姐存有惡感,也不會如此去做。
  兩個高大的護院武師,微舉燈籠,四周照了一遍,其中一人道:“老高,神鷹幫主是誰?”
  老高道:“玉面飛戟!”
  金遺龍吃了一驚,他才知道玉面飛戟起初的身份。
  神鷹幫與他領導的太湖幫早已是水火難容,誓不兩立,仇積怨深,不能化解,他並不畏懼神鷹幫幫主玉面飛戟,他怕孫家公子真是神鷹幫的一員,加害于美慧賢淑的青青。一方面,他又懷疑玉面飛戟何以能躋身於正派人士之中?因為神鷹幫所做所為,全是偏激邪惡的極端陋行啊。
  驀然,眼角瞟處,南方一條淡影如同夜鷹掠空,一閃而逝,輕功之高,簡直少見,金遺龍腦中疾快地喊出三個字。
  “夜行人!”
  再不疑遲,顧不得驚動兩人,身形一長,疾如脫弦之箭掠空而去。
  兩人駭然相顧,燈籠落地,卻呆呆地發不出聲音。
  藉著明亮月色,他施展“虛空登足”絕秘輕功,大喝一聲,疾矢而入。
  突然,身後風聲強烈,那夜行人不知何時摸到他身後。
  金遺龍驚叫一聲,頭未回,反手一掌迎去。
  四掌交接,砰然一聲,氣彌定,掌風激射,金遺龍一個身子連同大片樹枝枯葉飛出三丈多遠,跌得眼冒金星。
  夜行人神光稜稜的眸子劃過山川大地,然後停留在他臉上,密林里頭腦混沌,混身痛楚的金遺龍看不清身外一切,卻看清他犀利如寒星的眼睛,心中的驚疑,可想而知。
  “此人武功莫測高深,難道是妖怪不成?”適纔他追趕他時,發現他輕功並不算最上選,與功力失去大半的自己大致相若,是以肯定他武功也不會高出自己太多,哪知見面之下,竟是位神鬼莫測的人物,難怪他驚疑交加了。
  夜行人靜待一會,發現他一動不動,冷笑一聲,欺身上前。
  金遺龍正想運功抵抗,腦中疾快地閃過一個意念:“千萬不能抵抗,此人一身深奧武功,神鬼不測,自己何苦徒費氣力!”
  閉目待死的悲哀滋味,他還是首次嘗到,星眸之中,早巳蘊含了兩道熱淚。
  夜行人並不再度襲擊他,竟去控測他的鼻息。
  金遺龍覺得早,索性連呼吸也故意迫住了。
  於是,夜行人陰冷地笑了兩聲,轉身步出林外,闊步而去。
  金遺龍睜眼一看,淡淡月光下,那人修長的身影,毫無隱藏地暴露在眼簾裡,一霎間,他又覺萬分困惑,暗道:“奇怪,看他身材分明不像自己追丟的夜行人,為何從平蠻大將軍的府中掠出,並隱窺一側,偷襲自己?”
  夜行人似乎料定他已中掌死去,搖搖擺擺,闊步揚長而去。
  金遺龍為了探明真相遂也利用他這疏神之際,遠遠地在他身後十丈之外,躲躲閃閃地跟蹤著。
  曲曲折折不知行了多久,驀聽修長身軀的夜行怪客冷森地哼了一聲,接著,不遠之地現出熊熊火光,心知有異,忙疾走兩步,使自己隱入附近的青石後。
  抬頭打量,只見十丈之外,一堆燃燒的枯材熊熊火光四周,坐著一大群人,男女老少不下十餘位,每人眼神充足,太陽穴高高隆起,一看便知均是身懷高深的武功。
  傾刻之間,那夜行怪客,蹤跡已杳,但金遺龍卻肯定他隱身不遠,並未走開。
  他又看到一群人的左邊,靜立著十來匹馬,但都疲累不堪,眼睛半閉,靜靜地喘息著,想必走了一程並不太短的路程。
  這十來位男女江湖人物的臉上都有一層難以掩飾的風塵疲累之色,兵器四散,橫擺直豎,在他們懶散的表情中透露,他們顯然身有急事,而這急事必是不太容易辦的。
  這時,熊熊火光照映下,一個相貌清矍,年約七旬的長須老人慢慢站起身來,抱拳說道:“各位都十分辛苦,為了此事,連日奔波,日夜兼程,身為當事之人的老夫,勞動大駕,心中不安,在此致表歉意,尚希各位原諒!”
  微停頓一下,接道:“各位深知我輩接連失利原因完全由於人才短缺,黑道猖狂,妖魔小丑,趾高氣揚,無法無天……”
  “為了正義,為了天下善良百姓與武林安危,老夫接受大會主持者之命,尋訪那曠世絕才金遺龍少俠,各位知道玉面飛戟一連兩次失利于于黑道翅銀羽,若然這次再由他擔當出面,亦難免再蹈覆轍……
  “老夫自愧力薄德鮮,無法為我輩人士一吐心中鬱氣,如今,幾經尋訪結果,未有所獲,卻發現黑道人士亦甚為重視此事,遣出不少武功精湛好手,四處查訪。企圖暗算金遺龍,以絕後患。老夫將此不幸消息公布各位,一方面是激起各位同仇敵愾的心理,不辭勞苦,細心繼續不斷地查訪,一方面因為如此,各位又多了一項負擔,今後不但負起查訪金遺龍少俠的責任,還要負起保護他的任務。當然,金遺龍蹤跡不見,人如黃鶴,咱們無從做起,咱們可用間接手段,破壞敵人的陰謀詭計,便是有力的護助。”
  長須老人炯炯目光回視一周,接下去道:“說實在話,不但咱們正派武林人士,就是天下善良百姓也對玉面飛戟失去了信心,沿路所見所聞,相信各位還未忘記。曲服山上,那半路殺出的金遺龍少俠與玉面飛戟對敵的武功,大家親眼目睹,用不著老夫多說,老夫敢保證,以他一身神鬼莫測的武術,第二次決賽,玉面飛戟決非其敵,目前只有他才是咱們希望所寄之人。為了揚眉吐氣,咱們吃了些風塵之苦,算不了什麼,相信各位都是熱血漢子,巾幗英雄,老夫這一番話,不算過分吧?”
  眾人口中不言,卻連點著頭。
  金遺龍又愧又羞,恨不得自己功力立復,上曲服山與玉面飛戟一決勝負。
  他終於忍耐了下來,含著滿眶晶瑩的淚水。
  陰涼的晚風,陣陣吹過,將他淚珠拋灑在地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深知眾人對他期望的殷切,他為往昔慚愧,也為未來而悲哀。
  長須老人嘴皮微動,長嘆一聲,道:“老夫自知深負眾人所托,為……”
  他倏然止住話語,驚疑地看著左旁,眾人訝然望去,卻見一個目光如炬,面罩黑紗,身軀修長的不速怪客慢慢走來,陰冷的眸子裡煞氣重重,懾人心魄。
  陰風、霜月、怪客、寂靜形成了一副恐怖的景象,眾人怯弱地,悄悄地退了老遠,他們的心中,不知為何如此畏懼此人?
  為他行為有異?還是目光陰冷?
  更使這些武林人物不解的,他僅憑來時不動聲色的一股無形威勢,就令眾人萌生畏意。
  驀地,一連串恐怖的慘叫,驚醒了他的思潮。
  接著,駿馬長嘶之聲,劃空而起,在這森冷沉寂的夜裡,分外令人寒栗。
  金遺龍駭然回顧,卻見一片屍體之中那長須老人踉踉蹌蹌,跌撞去遠,然後喃喃叫道:“你……你是……”
  金遺龍吃驚地回顧一周,卻沒發現任何一個人。
  長須老人一言未了,人也死去。
  多麼巨大的變化!
  適纔人馬健在,生氣勃勃。
  此刻人死馬亡,死氣沉沉。
  這地方突然陰森起來,在金遺龍的感覺裡,此地仿佛是樹枯草殘,人稀獸絕的古老墳墓。
  他自以為做夢,目光怔怔轉了一周,卻又不象做夢,那火堆未熄,適纔明明有十來位男女武林人物活生生地坐著,現在淡風依舊,卻連微細的一動,甚至呼吸都沒有留下。
  他見過許多大場面,然而,最令他震顫,驚訝的可就莫過於這一次了,一霎那間,十幾個雄健的人物突然悉數死去,而且傷痕全無。
  陰涼的風仍不斷地吹送著,死去的氣息,刺骨的寒意,使他如同置身於廢墟鬼域之中,他搖了搖頭,猛然停起身來,喃喃地自語道:“一定是他!”
  自然,他所指的人物就是那行蹤飄忽,武功奇高,身材修長,眸如寒星的夜行怪客:“他是誰呢?”
  他不再理會這些,在場遊走一周,尋定了個方向,疾追而去。
  終於,折騰了半天,毫無所獲,帶著無限憤怒、驚愕、慚愧的心情,頹然回到客棧。
  客棧內燈火未滅,照得滿園花樹,清清楚楚地映進眼裡。
  他又吃了一驚,他記得自己走後並未拍活手下幫眾的穴道,此刻燈火通明是誰來點燃的?
  店小二?
  不,這些人拿了房錢,決不擅自行動,多找麻煩,抱著三不管的態度!
  那麼說是誰呢?一日之中竟如此多的變化。
  打開房門,首先映進眼簾的,仍然是那一群直眉愕眼的漢子,然而,往後卻不同了,那是一位寒青著面孔,坐在太爺椅上的老人,與兩位長身玉立,面貌英俊,恭立老人身後的少年。
  他見手下眾人無恙,他才微微放下了心,但這不速之客,一老二少卻使他疑惑起來。
  老人寒霜著臉,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便是:“哼,老朽自信十數年來,沒人敢在老虎頭上拔毛,豈料,你這糊塗蟲,偏跟自己性命作對,怪得誰來!”
  金遺龍一愕,拱手笑道:“前輩先別發怒,且把事情講清楚,免得在下滿頭霧水,弄不清是怎回事!”
  老人哼了一聲,未說話之前,先反手“啪”地打了身後一旁英俊少年一個耳光,然後怒氣沖沖地道:“沒用的東西,給老朽丟盡了臉,你說,他怎樣欺侮你的!”
  少年垂下頭來,沮喪地應了聲是,金遺龍卻為老人懲治徒弟的嚴厲而嚇了一跳。但見那英俊少年面頰火紅,似已微腫,心知老人出手極重,毫不留情,即使自己徒弟也是如此心狠手辣。
  英俊少年戰戰競競地說道:“此人乘徒兒練功已畢,欲睡之際,下重手點了徒弟期門重穴,挾著徒兒從窗口跳出,半路揮拳胡亂打了徒兒一頓,徒兒身受這兩番重擊,人已暈厥過去,後來迷迷糊糊,不知究竟……”
  一言未了,老人又寒青臉厲叱道:“蠢豬,就是這麼簡單的兩句話?”
  英俊少年垂下頭去,神色間對金遺龍流露無限仇恨,老人不由分說,又給他一記耳光,英俊少年身體連晃,終於站直,老人指著另外一位少年叱道:“你呢?”
  那少年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邊道:“他……他用迷魂香……將……徒兒迷倒……”話未說完,老人目光精射,臉色陰沉,揚掌拍去,“啪”的一聲脆響,少年面頰平空多添了五個指印,火辣辣地十分難受,只聽老人厲聲叱道:“蠢豬,說清楚點!”
  金遺龍又好氣又好笑,這老人肝火之旺,無與倫比,動輒拳腳相加,厲聲喝叱,真是不好對付。
  象這類型的人,最講面子。
  默點了點手下眾人的人數,正是三十位。
  嘿,除了鐵公雞外,自己手下又失蹤了四位,長此下去,那還得了,太湖幫不攻自破。金遺龍劍眉一挑,大喝一聲,指著面前 老二少道:“你們是千什麼的?”老人長眉微剔,道:“蠢豬,你又犯了老夫禁忌,罪不可赦,老夫豈是你能指著衝撞的!”
  金遺龍冷笑道:“好極,在下正要領教領教。”
  老人睨視作態,看不起他似地道:“蠢豬敢冒我故友身份,早就是死罪一條,你當老夫不知道麼,哼!”
  金遺龍微微一愕,停止行動,問道:“前輩故友何人?”
  老人冷冷道:“鐵府大將軍金鳴飛!”
  神色雖滿浮輕蔑、不屑、嘲笑的意色,但當說到鐵府大將軍金鳴飛時,又一變為無比的尊敬,欽佩與懷念。
  金遺龍聞言大木地震憾一下,本想大叫出聲!那是我爹爹啊,話到唇邊,想起自己身份與前不同,忙自咽下。
  身畔,老人帶著嘲笑的意味,慢吞吞地道:“本來,金鳴飛與老夫相處極為和洽,雖然年歲上有所差別,但老夫卻不管這些,他年紀雖小,卻是老朽生平唯一相處得來的知己……他無故失蹤,害得老夫一陣好找,歷年有三,仍無一收穫……”頓了一頓,接道:“太湖幫是他的幫會,他人失蹤之後,照理說老朽應該助友一臂之力,整頓太湖幫,然而老朽生性如風,飄忽不定,以致始終沒將此事承攬下來……”
  老人又指著驚訝的金遺龍大聲喝道:“何方小輩,憑著與金鳴飛面貌酷似,假冒金鳴飛,高居這些人之上?哼哼,小輩難道忽略了年紀上相差懸珠,仔細看去,不成的倒是一大漏洞,你太笨了,若稍加化裝便不能瞞過老夫,哈哈……”
  笑聲如雷,聲震長空,顯見老人內功修為已達巔峰。
  金遺龍忍不住問道:“前輩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老人厲笑道:“可以,可以,但須在你死去之後!”
  金遺龍知道此老頭與父親有舊誼之後,便不想跟他翻臉,對老人冷諷熱嘲,佯做不知,笑著說道:“老前輩別開玩笑了,小生雖膽大包天,也不敢冒犯您老,請前輩示明身份,日後小生見了您也有個稱呼。”
  老人心中暗想:嘿,你小子果然狡猾無比,一見事勢不對,使與老夫套交情,老夫可不上你這個當。
  他暗地已動殺機,心恨金遺龍狡猾,表面上便裝作感到十分受用的微笑,說道:“小輩想知道老夫身份,那是極容易的事,不過老夫話已說在前頭,除非你死後。”
  死字方出口,兩雙特長的手臂已閃電般向他百匯穴拍去。
  金遺龍是道道地地的老實人,但是,驚覺之心卻高人一等,說話當兒見他臉色陰暗,煞氣流動,便知老人笑裡藏刀,居心不正,待他疾然攻擊時,金遺龍已先比他快了一步。他上身微仰,巧妙避過一掌,左足運勁,猛踹而出,一縷風聲響起,老人臉色微變,顧不得傷人,先求自保,手掌一收,迅速退後一丈,才躲過金遺龍足擊。
  他寒青的臉色跟著失利,突然間雙眼變得血紅,一片羞怒紅潮,直達耳根,頃刻脖子已紅起來了。
  偏在這尷尬的場面,兩個白衣少年不知趣,越上說道:“師父您老人家請休息,此人徒兒們足夠應付了。”
  老人下不了臺,遷怒到這倆人身上,揚掌便是兩個耳光,怒罵道:“蠢豬,你倆是什麼東西,快給我滾開!”
  兩少年撫著面頰,悄悄退開一旁。
  老人陰溝裡翻船,怒氣沖天,一聲不響,朝金遺龍打出兩股掌風。
  此刻,四周一片岑靜,一點兒風聲也沒有,金遺龍猝然間想起這是內家氣功,心中一震,趕忙倒縱而出。果然不出所料,他身形方動,前面桌椅已嘩啦啦飛了起來,其勢兇猛,撞碎了紗窗,飛落廣大的庭院內。
  老人再度失利,已知他驚覺之心超人一等,並非尋常人可比,見他昂然盼顧,毫無驚容,心中委實佩服他藝高膽大。
  金遺龍雖然生氣,依然心乎氣和地拱手說道:“老前輩請息怒,大家都是自己人,請示明身份,叫晚輩好做稱呼。”
  老人沉聲說道:“小輩,你別耍滑頭,老夫就是神拳孟飛,希望你把自家人的含意解釋一遍,否則老夫以神拳取爾等頸上人頭。”
  金遺龍心想:此老果然是爹爹生前十二位好友之一 神拳孟飛,我必須以長輩之禮待他。
  他恭身一禮,說道:“晚輩是鐵府大將軍金鳴飛之子,萬望神拳老前輩恕適纔冒犯之罪。”
  老人訝然問道:“你是他的兒子?有何證據?”
  金遺龍卷起袖管,指著臂上一顆鮮紅的硃砂痣道:“假如先父曾把晚輩暗記說給前輩聽過的話,這顆硃砂痣便是晚輩的最好憑據。”
  藉著燈光,老人仔細瞧了 眼,臉色果然平和了下來,他訝然道:“是的,是的,金鳴飛生你之時,曾說給老夫聽過,這顆硃砂痣的位置,與他親子相象,你酷似吾友,必是他兒子無疑了。”
  金遺龍悲憤地道:“伯父是我生父最好的朋友,家父死因,想伯父略知一二,請伯父不煩說出,晚輩誓為生父報仇。”
  老人臉色逐漸地黯淡,兩眸注視窗外新月繁星,似在回憶什麼,半晌才緩緩說道:“金鳴飛為何而死,仇人是誰,吾只聞傳說,一概不知,傳說並不可靠,吾不會相信的。但據吾心下推測,令尊死因與金翅銀羽有關,因為令尊出事之前與金翅銀羽有決鬥之約……”
  金遺龍暗想:不對,父親遺冊曾有記載,金翅銀羽心地坦誠,雖為情與父親結仇,但他絕不是睚眥必報,詭謀算人的小人,神拳孟飛推敲走了岐途。
  神拳孟飛一反才前兇猛之態,溫祥地撫著他的頭髮,喃喃說道:“故友秘密而死,十多年來一無音訊,令我傷心,不想兒子巳長大成人,習尚武藝,故友雖含恨而死,也有替他報仇的人了。賢姪,你且別傷心,金鳴飛為我生平知己,他的事就等於我的事,你有困難,我當盡力助你。”
  神拳孟飛回頭朝那兩個白衣少年說道:“徒兒快來拜見師兄,此後你們須同心一志幫助師兄,若有違拂之處,師父知曉,決不饒恕。”
  兩白衣少年見師父片刻之間就與金遺龍化敵為友,私心下委實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聽師父囑咐,也就依命雙雙向金遺龍行師弟之禮。
  金遺龍忙也還了一禮,笑道:“適纔小弟是一場誤會,是中了敵人的反間之計,差點與師兄翻臉,請師兄別介意才是!”
  白衣少年靦腆地說道:“都是師弟魯莽,遇事不經大腦,還望師兄包涵。”
  一場風雨,在極和諧的氣氛下平息了。
  神拳孟飛慈祥道:“賢姪,咱們從今之後是一家人了,老夫住在此城絕妙谷中,賢姪有所困難,請往絕妙谷一行,老夫必然助你,此刻時候不早,老夫要向你道聲再見了,希望你提高警覺,殲滅仇敵。”
  金遺龍道:“多謝伯父盛情,小姪必遵師父的意志去做。”
  神拳孟飛微笑著點了點頭,帶領白衣少年推開房門,回絕妙谷去了。
  神拳孟飛走後,房子裡只剩下三十四個直眉愣眼的漢子,金遺龍將他們一一解開了穴道。
  眾人穴道一活,都大吼一聲,拔出兵器推門而出,似要找什麼人拼命。金遺龍眉毛一皺,大喝一聲道:“統統回來,聽候發落。”
  眾人吃了一驚,一見是龍頭幫主,紛紛跪下來,最先奔出房屋的幾個漢子已慌忙趕了回來,大伙兒一聲不響地跪在金遺龍面前,紫銅色的臉孔都深露一層羞憤之色。
  金遺龍問道:“鐵公雞呢?”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所以,金遺龍再問一遍,才聽人報告道:“小的們只知被一黑衣人點中穴道,並不知鐵公雞的行蹤。”
  金遺龍冷冷問道:“那黑衣人生成怎樣,有何特徵,武功如何,快說給本幫主聽。”
  眾人又是一陣眩迷,半晌才由那跪在前頭的小頭目報告說:“黑衣人武藝高絕,行動迅速,小的們只覺黑影一閃,要穴便被製住,是以本不知黑衣人是何許樣。”
  金遺龍怒道:“沒有用的東西,穴道被人製住,連敵人的臉孔也沒看清,如果敵人有殺害之心,你們焉有命在?今晚負責巡邏的弟兄給我出來。”
  金遺龍領導眾人以來,第一次動了真怒,是以眾人都噤如寒蟬,心中充滿了不安與焦慮。
  負責巡邏的四位壯漢低著頭站了起來,悄悄地立在金遺龍面前,大氣不敢喘一口。金遺龍冷冷責備道:“你們是幹什麼的,弟兄們被敵人摸了進來,施了手腳,你們四人竟連敵人的影子也沒見到,你們是喝醉了酒,或是偷懶怠職,快據實供來。”
  四人囁嚅道:“小的不曾喝酒,也不曾偷賴,只因那黑衣人輕功太高,一聲不響,便把小的們的穴道製住,小的們想招呼一聲也來不及……萬乞幫主明查……”
  金遺龍冷笑道:“念爾等初犯,本幫主不欲重責,但疏忽之罪非治不可,爾等四人應打四十大板,由刑堂弟兄執行。”
  四人恭施了一禮,當場便由刑堂第五位職司取出來木板,重打四十大板。
  四人雖皮破血流,但幫主之予,嚴如旨意毫不能托怠,責罰之後,向幫主謝了恩,才回到弟兄行列裡。
  金遺龍道:“各位要注意,本幫敵人神鷹幫勢力日益壯大,日夕有吞滅本幫的企圖,神鷹幫的野心,從鐵公雞無故失蹤,便可清楚地分析出來,本幫已臨生死存亡之關頭,決不能懈怠。各位須矢夜匪懈為本幫的坎坷命運奮鬥,本幫主決意查訪鐵公雞的下落,並救他脫險,現在,吾須兩位助手,願隨吾冒險的弟兄請舉手。”
  三十四人忘義之士眉目轉動,紛紛舉起手臂,三十四人中竟無一人表示冷淡,金遺龍被這些出身不正,而義薄雲天的漢子大大地感動了,回顧一周,笑道:“林傳福,羅文仁你倆效忠本幫多年,技藝出眾,機警過人,本幫主選你倆為助手,若有未了事務,快向弟兄交待,本幫主此刻就欲動身。”
  林傳福,羅文仁兩人紫銅色的臉孔有些發紅,顯然是興奮過度了,兩人對望了一眼,豪笑道:“小的沒有可交待的事務,幫主要走,小的此刻就追隨幫主啟程。”
  餘外三十二人都有點失望,這件榮譽的差事被林傳福,羅文仁捷足先登,眾人目光都透出羨慕的光芒注視著他。金遺龍安慰道:“各位也別失望,太湖幫現處逆流境勢裡,日後機會多得很,各位的熱忱使我十分感動,時間不早,吾須動身了,各位好自為之吧,吾回來必有好消息帶來。”
  眾人齊聲唱喏,紛紛恭身送行,金遺龍大步踏出房門。帶領林傳福,羅文仁兩人步出客棧,沿著大道一路東行。
  林傳福說道:“幫主,鐵公雞的失蹤是神鷹幫的好事?”
  金遺龍道:“八成是的,”
  林傳福道:“據小的猜測鐵公雞的失蹤與神鷹幫沒有關係,神鷹幫與我們太湖幫,勢同水火,互不相容,神鷹幫既派人擄走鐵公雞,何不將小的們一併殺害,永杜後患呢?”
  金遺龍心理一想:這話也對,神鷹幫恨太湖幫入骨,既然點倒眾人,何不趁機除去?其中也許另有複雜的細節。
  “林傳福果然超人一等,本幫主沒找錯人,”金遺龍頷首說道:“你猜想是誰幹的勾當?”
  林傳福道:“小的認為三花幫嫌疑最大,三花幫雖沒與太湖幫發生正面衝突,但三花幫的三位娘們卻野心勃勃,企圖合併太湖幫,並曾於兩年前煽動本幫心志不堅的人倒戈反叛,幫主不能忽略的……”
  羅文仁補充說道:“兩年前反叛本幫的人被鐵公雞秘密查出,處以死刑,三花幫鬼謀失敗,因此恨鐵公雞入骨,時時派人暗算於他,但卻被他躲過,所以小的也認為鐵公雞失蹤的原因與三花幫有所關連。”
  金遺龍問道:“三花幫建幫之地在何處?”
  林傳福搖首道:“這個非但小的不知,就是天下武林中也沒一人知道。三花幫成立以來,一向化整為零,秘密散佈各地,爪牙眾多,勢力龐大,凡是大城市都有他們的暗盤。”
  金遺龍問道:“附近的城市有他們的佈置吧?”
  羅文仁道:“也許有,也許無,這小的不敢肯定,附近的城市除了三十裡外的寶山城我想像一點,也許有他們設下的暗盤,別處想不會有的。”
  林傳福也點頭道:“羅文仁說得極是,寶山城人物風華,商市繁榮,人口眾多,在浙縣稱得上一流城市,三花幫必不肯放棄此城,餘外的零零碎碎,全是荒鄉僻壤,沒有行動的價值,自然打不到他們的行跡。”
  聽罷,金遺龍斷然說道:“咱們就到寶山城去!”
  林傳福望了他一眼,問道:“幫主意下欲探三花幫嗎?”
  金遺龍頷首道:“凡是與太湖幫做對的邪幫外教,本幫主都要去一探,決不容許他們存在。”
  羅文仁道:“聽說三花幫幫主絕情娘子、絕色娘子,絕緣娘娘于三皆練有勾魂魔術,任何男人與她們比鬥,都會被她們勾魂邪術弄得神魂顛倒,六親不認,而均心甘情願地供她們驅使。”
  金遺龍笑道:“你可是替她們幫主耽憂?”
  羅文仁臉孔一紅,囁嚅道:“不是,不是,小的言中之意只想提醒幫主一下,讓幫主事先有個準備。”
  金遺龍笑道:“本幫主是見色不動懷的柳下惠,三花娘子要向本幫主使勾魂邪術,那是她們太不長眼了。”
  林傳福道:“幫主真不愧是世間奇男子,自古至今能闖過美人關的英雄並不多見呢!”
  金遺龍笑道:“好了,林傳福你口才不錯,日後用得著你的地方很多,此刻別談了,趕路吧!”
  三人就在道路上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向寶山城奔去。
  途中,金遺龍試想恢復以往的功力,飛掠之時,提氣壓迫心田,一霎那間,一股熱流傳遍四肢八脈,十分舒暢,腳步不覺快速了一些。
  他心電方感驚異,豈料這陣快慰的慶幸念頭尚未消退,猝然間心胸中沉悶無比,頭腦昏眩,眸冒金星,哎唷一聲尚未出口,人已斜斜衝出七八丈遠外,撞在一棵樹上。他吃力地抱住樹身,一張俊秀的臉孔微呈蒼白之色,額角上豆大汗珠隨之滑落面頰。
  林傳福,羅文仁見狀,大吃一驚,趕緊用手扶住他,焦急地問道:“幫主,您怎麼啦?”
  金遺龍長吸一口真氣,暗地週轉全身一周,逆氣化解開,他的臉孔恢復了原有的血色。
  “沒關係的,我絆著了石塊!”他突然感到在手下面前坍台是丟臉的事,雙足一撐,口中喝道:“快走吧,天快亮了。”
  林傳福,羅文仁見他步伐輕巧,身極靈巧,才放下心來。
  金遺龍邊奔邊想:“我是完蛋了,我將辜負我爹爹的心願,也毀滅了數人的期待。”
  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種深沉的悲哀,猶如落魄了的英雄,潦倒了的壯土,以及斷了翅膀的雄鷹,許多無法訴說的苦衷,都向他沉沉地積壓在胸懷中
  寶山城已在眼前,此時,東方微熹,大清早兒,道路上早已有稀落的莊稼漢背著耕具行走,三人拐了個彎,踏人了街市。
  羅文仁問道:“幫主,咱們人地生疏,如何能尋著三花幫的巢穴呢?”
  林傳福笑道:“羅兄,這還算問題麼?”
  他並不告訴羅文仁,先在金遺龍耳畔說了一番話,金遺龍拍著他的肩膀笑道:“林傳福真有一套,此計成功,吾必提升你!”
  林傳福高興地謙虛道:“這點小計算什麼,幫主別誇獎了。”
  兩人一對一答,笑口吟吟,只有羅文仁一頭霧水,不知林傳福悶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
  他也不曾多問,太湖幫素有規定,屬下人員不得隨便尋問幫主的機密大事。
  金遺龍首帶三人在街上溜連,待旭日東昇,早市開場,行人如梭的熱鬧時候,才領著兩人大步踏人嘉賓酒店。
  金遺龍炯目一掃,早有一群直眉愕眼的壯漢把守著位置。
  這一群賣相十足的粗夫勇士脫了鞋襪,一足高高踏在板凳上,掣起酒杯,大杯小杯往嘴裡倒,並肆無忌憚地高聲談論著。
  金遺龍會神一聽,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腔調,心中頓時有了個譜兒。
  林傳福悄悄索著羅文仁離開金遺龍,裝著陌生人走向一張酒桌,呼來酒菜後,便埋頭大吃。
  金遺龍故意裝作一副市井無賴模樣,呸地吐了口痰,拉開胸衣,打開窗門吹風。
  這一群漢子並不驚奇,依然故我地高談闊論著。
  金遺龍吹了一會風,便大搖大擺往眾人中間一張木凳上一坐,口中喃喃說道:“***,三花幫是什麼玩意,別人不敢惹,老子就不信邪門……”
  大伙兒與他毫不相識,見他大刺刺地走了進來,心中已驚異了,再聽他這番一罵,紫銅色的臉孔齊齊變了顏色。
  金遺龍暗中滿意地一笑,更不怠慢,繼續罵道:“媽的,三花幫,都是一些見不得人的老鼠,老子以前還以為有什麼出色的人物……”
  此言一出,大伙兒中早有人忍不住喝道:“朋友,真人眼裡不摻沙子,你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嗎?”
  另外一人咆哮道:“朋友,你若是存心找三花幫碴兒的,那你也太不長眼睛了。”
  金遺龍故意裝出一副怒容,大聲叫罵道:“媽的巴子,你們又不是三花幫的人,老子罵的是三花幫,管你們何事!”
  說著兇狠狠地一拳打了過去,當前一位壯漢倉猝間受襲,來不及招架,吃他一拳打倒地上。
  “嘿,媽的這混蛋造反了!”十來位彪形大漢一見同伴無辜被揍,心中大憤,紛紛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
  金遺龍存心鬧事,眼睛閃過桌上一把酒壺,一把抓了起來,不由分說,往當前的漢子頭上便掄。
  他知道這批彪形大漢,只懂些皮毛武技,但他卻不這樣做,僅使出二成功勁與眾人扯做一團。
  一時,椅子、桌子、酒杯、碗具飛出窗外,跟著換來了窗外擲進來的石頭,磚頭。
  金遺龍一把抓著一個滿面瘡疤的大漢,使勁扭著他的手臂,大漢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一個大漢飛來一拳,他故意不避,這拳正好擊在他頰上,他大叫一聲,鬆開手掌,像餓虎一般撲向那個人,一陣拳打腳踢,把那大漢打得神哭鬼嚎,全縮成一團……
  他極力把場面製造得十分慘烈。
  林傳福佯裝受了驚的酒客,不停地在旁大叫:“要打死人啦……快來勸架啊……”
  只有羅文仁怔怔在旁觀看,心中如十八個水桶七上八下吊著,直到現在,他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片刻
  嘉賓酒店大門突然響起一個嘹亮的喝聲:“混蛋!你們連一個人都拿不住,還想混什麼飯吃!”
  金遺龍心中一喜,想道:“來了……”
  只見一個衣穿黃袍的中年劍客大步踏了進來,滿面怒容地喝叱著,一經他喝叱,這十來個彪形大漢十分聽話地退了開來。
  其中一人伸手按住肩上的傷口,叫道:“堂主,這人可惡極了,一進門便大罵三花幫的不是!”
  中年劍客目光猶如雷電掃了金遺龍一眼,陰沉沉地說道:“知道了,你們全給我讓開,讓本堂主收拾他。”
  眾人如喪家之犬,匆匆退了下開去,中年劍客邁開腳步,一步步趨了過去,在金遺龍身前丈餘遠倏然一停,嘿然冷笑道:“朋友是哪條線上的好漢,如果光憑這點功夫,便想在三花幫的地頭上撒野,那是你白討苦吃。”
  金遺龍打量他一眼,瞧他一身裝扮,只相個起碼的小堂主,心中微感失望,暗忖道:“真到霉,費勁打了大半天,僅引來個小頭目。”
  中年劍客見他沉默不言,以為他懼怕自己,心中得意,嘿嘿冷笑,又道:“朋友公然敢毀謗三花幫,想必自恃一身無人能敵的武功,本堂主今天若不教訓教訓你,你也太過猖撅了。”
  說著,倏然一掌擊去,掌風呼呼,竟有些火候。
  金遺龍退後一步,大喝一聲,一掌迎將上去。
  兩掌交接,金遺龍佯裝不支,向後連退三步。
  他裝得十分逼真,就連表情也是一派嚴肅,如臨大敵,是以中年劍客根本不知這是計策。
  此刻,目睹他如此膿包,經不起自己一掌,心中一驕傲,冷笑之聲也就更刺耳了!
  “朋友,江湖俗語雲,人吃飯,狗吃屎,各不管各的,你想多管閒事,一碰三花幫,這便是顏色!”
  說罷,一掌打去,足下倏然橫掃而去,金遺龍索興佯裝到底,像似顧上顧不到下,雖對住一掌,但卻防不了他一腳,哎唷一聲,被他一記掃堂腿掃得翻了個大跟頭跌倒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他在地上撒賴,大聲罵道:“媽的,老子既然鬥不過你,要殺請便,皺一下眉頭稱不上好漢。”
  黃袍劍客冷笑道:“朋友,你多吃幾年飯再來……”回頭朝那彪形大漢喝道:“來人,將他綁起來,送舵主發落。”
  四個彪形大漢應聲而出,取來一條粗大麻繩將他手足綁得緊緊的,然後負手恭立一旁。

runonetime 2008-07-05 04:44 AM

第10章 石室

  金遺龍眼睛一閉,裝成一副泰山崩於面前不改色的英雄行徑,任他如何調譏,都不發一言。
  中年劍客哼道:“朋友先英雄到三花幫,叫你立刻現出原形。”一面吩咐手下馳來馬車,四人八手將金遺龍抬了起來,重重往車內一丟,金遺龍被摔得眸冒金星,知道這些彪形大漢公然報仇,有意叫自己受苦,口中不說,心中委實憤悶難消。
  林傳福目睹金遺龍被擄,才像完成一件大事似的,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羅文仁不明所以,屢次想出手迎救,都被林傳福阻止,此時見幫主被擄上馬車,委實忍耐不住,詢問道:“林兄,這是什麼名堂?難道說幫主被擄,你一點都不動心?”
  林傳福低低在他身邊說了一番話,羅文仁這才恍然大悟,但口中卻埋怨林傳福不早些說明,害得自己平白緊張了一陣。
  門外趕車壯漢低喝一聲走,馬車疾馳而去,道路只留下一道滾滾塵煙
  金遺龍被綁在車上,行動不便,十分難過,但是為了探究鐵公雞失蹤的真相,也就忍住這口怨氣。
  經過了半日的馳騁,馬車忽然一停,接著黃袍堂主跳下車來,命令著車夫:“把他眼睛蒙起來抬進去。”
  壯漢取出一條黑巾將金遺龍眼睛蒙住,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大步行去。
  耳畔,金遺龍隱約地聽到流水之聲,心想這舵主的住宅近郊一定有條小河,否則不會有流水之聲。
  他內功精湛,耳覺靈敏,一會兒又似聽見許多男女嘻笑之聲,知道這舵主的住宅必然容納了許多人。
  迎面清風涼爽,他又知道,此地決不會是城市,定是在窮荒僻壤建立的空房。
  以上種種推敲使他有充分的信心,假如一旦被蒙住眼睛放回原地,他也有辦法找到這邊回來。
  壯漢曲曲折折行了許多路,最後將他擲到地上,恭恭敬敬地說道:“報告秦舵主,這人公然在酒店毀謗三花幫,並毆傷黃堂主多名手下,黃堂主特將他擒住,交舵主發落。”
  一個低沉洪亮的聲音慢吞吞地問道:“黃堂主人呢?”
  壯漢說道:“黃堂主回來了。”
  “這太不像話了!”秦舵主顯然不太高興:“你將他黑帕拿掉,然後出去候命,沒有本舵主命令不准回去,知道嗎?”
  “小的遵命。”壯漢恭恭敬敬地說,隨即金遺龍眼睛黑巾一摘,四周景物清楚地落人眼中。
  首先見著的是一張花分形的馬臉,高聳的顴骨,瘦削的雙頰,以及一對精光四射的眼眸和一縷山羊短須,他立刻明白這身構修長的青袍老人便是秦舵主了。
  秦舵主身旁筆直站立六人,三左三右,俱各持著鋒利的長矛,臉色肅穆,靜悄悄地如同六尊石像。
  秦舵主身前是一面木桌,桌上安置一具木令牌,四壁光滑,光可鑑人,懸掛著四雙巨燭,此堂廣大,比起衙門毫不遜色。
  秦舵主往太爺椅上一坐,微笑著問道:“朋友貴姓?”
  金遺龍短短道:“石。”
  秦舵主點點頭笑道:“哦,原來是石朋友,對不起,還沒有請教石朋友大名!”
  金遺龍料不到秦舵主如此厲害,當下臉色也板不起來,隨便編了一個名字道:“小名衝青。”
  秦舵主微笑道:“這個名字取得不壞,就如石朋友長相一樣,充滿了靈秀之氣。”
  金遺龍道:“哪裡,石某人不學無術,僅是個鄉下粗人,舵主的誇獎,石某人不敢擔當。”
  他心中卻狐疑地自問道:“難道兇惡的三花幫幫主問人的方法是這樣的溫柔?”
  他儘量將眸中神光隱去,他深知武藝高強的人,只須淡淡一眼,便能看穿對方內功修為的深淺,在堂主面前,他是不敢大意的。
  秦舵主和靄地問道:“石朋友,你所以仇視三花幫是否是受了三花幫的壓榨?抑是不滿三花幫的行動呢?”
  金遺龍斷然道:“三花幫多行不義,必遭天遣,就如黃堂主吧,與我石某人毫不相認,更無仇恨,竟趁石某出外未歸之時,強迫擄走了石某的妻兒,這口惡氣,我石某當然不願平白無故被人欺辱……”
  他信口胡扯了一篇謊話,秦舵主竟信以為真,怒哼一聲道:“真有此事嗎?”一面命令手下的人去差遺黃堂主立刻到來對質。
  金遺龍一見弄巧成拙,忙改口道:“也許不是黃堂主,石某歸家時僅聽鄰人一面之解,尚不敢肯定何人所為,石某生平做事,不願冤枉好人,也不甘被人欺侮。”
  秦舵主微微一怔,道:“石朋友既然不敢斷定何人所為,想來這件事是極棘手的了,須知我的手下共分九堂,各堂主性情不一樣,平日在外作事叫我如何分出善惡呢?”
  金遺龍故作發怒容,喃喃自語道:“奪妻之恨,深比海水,我石衝青誓必查出此惡徒……”
  秦舵主眉頭一皺,說道:“石朋友就為了此事,在酒肆內侮罵三花幫嗎?”
  金遺龍頷首道:“不錯!”
  秦舵主道:“此事石朋友認定是三花幫中人幹的,會不會聽錯呢?”金遺龍憤然道:“奪妻之恨,豈同兒戲,石某人從來不會信口雌黃,胡說八道的!”
  秦舵主考慮了一會,忽道:“這樣好了,石朋友先委屈一點,在此住宿幾日,本人則命人將九位堂主調來,若然其中果有此敗壞道德之舉,本派門規極嚴,終有適當的處置。若是石朋友信口雌黃,那麼本人也照樣用幫規治罪,你認為如何?”
  金遺龍巴不得秦舵主出此計策,私心竊喜,也不敢形現於面,佯做委曲求全的神志頷首說道:“舵主德高望重,明察秋毫,石某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只有寄掌舵主作主申我冤情了,舵主出的主意,石某當服從……”
  秦舵主說道:“石朋友果不愧是個爽朗的漢子,本舵主能遇到你,也是一件高興的事。”
  隨即差人將金遺龍眼睛蒙住,松去緊捆身上的麻繩,照原來的手法,抬著他往裡面走去。
  不知走了多少時候,猝感自家身體已碰到地面了,這時,蒙住眼睛的黑巾也同時被拿掉,舉目竟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突然,外面 嚓一聲,似下栓的聲音,他輕用手敲著石壁,感覺上此壁十分之厚,非人力能夠擊破的。
  漸漸地,他已明白地看清四周景象,處身之處,是一個幽秘的石洞,洞口一條狹窄通道,向前伸延,不知有多長,心想這不好,這簡直是囚禁嘛。
  又想道:“如果秦老匹夫想要製自已死命,那是輕而易舉的事,只消不送食物來,不用刀,自己也得餓斃石洞之中。”
  想到這裡,不禁凜然。
  “最怕秦老匹夫是險惡的人,說不定早巳看穿了自家的形藏,口中雖對我笑吟吟地有說有笑,其實是笑裡藏刀,以便施展其計謀暗算於我。”
  他急切要想找出一條活路,便跨出石室,沿著陰暗的甬道摸索前進。
  此地無風,空氣沉悶,且有一股陰濕之氣時時沖人鼻孔,令人十分難受。
  金遺龍求生心切,倒不在乎這些,走著走著,不時用手擊石壁,但那回呃的聲音卻令他失望,想像中秦舵主建築此巨形秘密石室,必然花去一番心血。
  突然
  不遠之處,忽有斷斷續續的痛苦呻吟之聲傳來,金遺龍側耳一聽,就在前方,腦中疾速地想道:“嘿,這竟是囚牢!”
  腳下不敢怠慢,飛速奔了過去,抬目一瞧,只見一道鐵檻內關著無數面黃肌瘦,形態憔悴的人,這些人有坐有臥,臉色因同樣日久不見天日,而顯得十分蒼白,頭髮也是零亂無比的。他問著一個雙手握住鐵條的中年人道:“兄台來此多久了?”
  滿面焦黃病態的中年人有氣無力道:“來此三個多月了……”
  “為什麼被關?”金遺龍再問道。
  “為什麼嗎?”中年人睜大了眼睛反問了一句,不一會突然像瘋子一般尖銳地狂笑起來!
  “嘿,他問咱們為什麼被關……”中年人狂笑之聲略斂,回頭向眾犯人說道:“為什麼呢?你們清楚嗎?”
  囚犯們全不作聲,默默注視著他,這種看法,金遺龍感覺到全身都不自在起來,心中暗想他們難道都被囚瘋了不成?”
  那中年人見他不語,追問一句:“你也犯了什麼罪麼?”說罪,他語氣變得十分輕蔑,由鼻孔裡輕輕地哼了一聲接道:“***這是什麼罪,我到底得罪了誰?我關了那麼久,人都快死了,還不知自己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就算我前世做孽,也不能做冤枉鬼呀!”
  金遺龍沒理會他,目光落在一個臉色紅潤,體格偉岸,武師打扮的壯士身上。
  全室不少人中,唯獨他氣色依舊,漫長的不見天日的生活,似乎並沒有折磨這位豪士一毛一發。
  他表情十分的肅穆,兩雙深深陷入的眸子,不時射出流動的精光,注視在鐵條上,從他微皺著的眉毛,隱約可以找著一絲淡淡的抑悒!
  從緊閉的嘴角,與那一張英偉的臉孔,金遺龍斷定他是個沉默寡言而不畏艱難的人物。
  “這還算是個豪士!”金遺龍私下暗想,著實佩服他忍辱負重,不畏萬難的毅力,結識之心油然而生。
  他用手掌向他打了個手勢,然後微一拱手道:“壯土請了。”
  武師微微一笑,道:“朋友太客氣了,不知有何貴幹?”
  金遺龍道:“壯士可聽說有個鐵公雞的人物被關了進來?”
  武師短短道:“不曾。”
  金遺龍十分失望,心想自家費了好大的精神才摸了進來,哪知卻是撲個空。
  鐵公雞不在此地,他的目的便成泡影,他感到無聊,便問道:“壯士高姓大名?”
  武師苦笑道:“敗軍之將不可言勇,恕我在此環境裡不能將姓名奉告。”
  金遺龍暗想:他確是一表人材的,我不能傷他的自尊心,便轉開語風,說道:“壯士可知這些犯人犯了什麼罪被囚於此?”
  武師短短道:“三花幫與神鷹幫合併之後,神鷹幫的敵人也就成了三花幫的敵人,這些都是神鷹幫敵人的家屬,他們是無辜的……”
  金遺龍抑制胸中怒火,問道:“神鷹幫找不著敵人,把他家眷擄囚於此,有何目的?”
  武師深然道:“這是迫使敵人就範的方法。”
  金遺龍嘿然冷笑道:“這辦法果然毒辣無比。”
  武師也冷笑道:“但敵人卻未就範,否則這些人早該放出去了。”
  那中年人怒道:“我弟弟與神鷹幫結怨,那是他個人的事,可惡的三花幫竟將我一家人擄囚於此,難道說三花幫也有抄門滅族的規矩,這太無法無天了………”
  金遺龍疾忖道:“自家身為鋤姦安良的俠義,一定要想法救他們脫險。”
  他似想起什麼,心中一喜,問道:“你們是怎樣生活,什麼時候送食物來?”
  武師仿佛知道他的意思,苦笑一聲,指著上面說:“這小孔是我們食物的來源,每天由人從上面擲下。”
  金遺龍抬頭一看,果然屋頂石壁穿鑿了一個小洞,口徑僅及三寸,飛鳥難渡,別說人了,他僅有的希望立刻化為泡影。
  武師苦笑道:“朋友,唯一的方法是安分守己,勤練武功,等待機會,最忌荒廢武功,自暴自棄,就算機會從天而降,也無法逃出去!”
  金遺龍頷首道:“怪不得我適纔見壯士滿面紅光,敢情是無憂無慮地等待時機!”
  武師淡淡笑道:“除此以外,別無他法。”說完話後,便盤膝坐下,閉目運功調息,再也不理金遺龍了,金遺龍自覺不能再耽擱下去,便悒悒回到自己的地方。
  總算秦舵主待他不惡,沒將他關人鐵檻的牢房,是以,他還有行動的自由,每天由房頂小孔拋來食物維持生命。
  日月如梭,轉眼間五日已過,與林傳福、羅文仁相約見面的日期也到了,金遺龍正感焦急,支呀一聲,啟開一條縫兒,一股強光線透了進來,金遺龍久經黑暗,一旦遇到光明,眼睛幾乎睜不開來。
  感覺中,仿佛有三兩漢子向他走來,漸漸雙方又距離愈來愈近,金遺龍腦中疾快地考慮著,否則立刻便施展殺手。
  終於他認為小不忍則亂大謀,還是忍耐一下為妙。
  耳畔響起一個嘹亮的嗓音說道:“石衝青,舵主有命,請自行縛住手足。”
  跟著一條麻繩擲了過去,金遺龍暗中冷笑一聲,暗想這小小的麻繩能奈何我麼?我想走就能走,這繩索只能算徒具形式的廢物。
  口中卻恭敬地說道:“石某遵命。”拾起地上的繩索,往身上便綁,一面表示自己是個正人君子,道:“朋友請幫點忙,我自己無法綁得太緊。”
  三個壯漢同時笑出聲來,其中一人道:“石朋友真是個爽快的漢子,假使可能的話,哥們兒真想跟你交個朋友。”
  金遺龍暗道見你的大頭鬼,待會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口中不得不虛與委蛇,支支吾吾敷衍了一番。
  漢子先將他眼睛蒙住,抬在肩上,照原來方法走出石洞。
  這條路似乎很長,拐了一彎又一彎,走了一程又一程,金遺龍不禁疑心起來,因為一個平常的住宅,哪有這般廣大,不知是不是他們故弄玄虛,故意到處亂走,以混淆他的感官
  他問道:“貴幫九位堂主都到了嗎?”
  壯漢短短道:“都到了。”
  金遺龍故意興奮地自語道:“好,這番奪妻之恨可以洗雪了,秦舵主果然公正,毫不偏袒屬下,這是值得頌揚的事…………”
  壯漢笑道:“朋友別先高興,即算你妻重回你的懷抱,咱們從今以後也是弟兄了!”
  金遺龍驚道:“為什麼?我是安分守己的鄉下老百勝呀!”
  壯漢冷笑道:“你知道了我們三花幫分舵的秘密,非加入本幫不可。”
  金遺龍慌道:“你是說那石室是貴幫的機密?”
  壯漢道:“石朋友別多說了,反正人幫也不是壞事,有些人想加入幫主還不肯呢!”
  金遺龍道:“不行呀,我家父母年過六旬,我加入了三花幫,由誰去撫養他老人家?”
  壯漢低喝道:“石朋友小聲點,秦舵主住宅已到。”
  果然遠方有一陣少女訕笑之聲,還有一條河流流動的水聲都清晰地收入耳裡。金遺龍心中急忖:聽他的口氣,好似秦舵主的住宅與秘密石室位屬兩地,那麼自家的推敲就完全錯誤了。
  繼而一想:“管他的,反正黑巾透露的光線代表東方,秦舵主住宅位於東方,那秘密石室一定是秦舵主住宅的西面。”
  耳畔忽響起壯漢嘹亮的嗓音:“報告舵主,石衝青帶來了。”
  屋內,突然響起混雜的話聲:“就是此人嗎?”
  言下怒氣沖沖,金遺龍知道說話的人必是被自己隨口污衊的九位堂主,暗中幾乎想笑出來。
  秦舵主沉聲說道:“各位請坐下,本人相信大家都是清白的,待問明此人再說。”
  金遺龍眼睛忽然一亮,原來黑巾已被壯漢拿去,壯漢躬身而退。
  還是原來的大廳,但大廳之中卻有些改變,八仙桌上肅容端襟圍坐著九位身穿黃袍的好漢,秦舵主位居首席,身旁筆直立著六人,臉色陰沉,空氣沉悶,那九位堂主臉上都有慍容,閃著銳利的目光緊緊注視他一人。
  金遺龍心中笑笑,表面上不得不裝成心驚的模樣,向後移動了兩尺。
  秦舵主笑道:“石朋友別緊張,對質之時,一律平等,不分彼此,心裡有話便放膽說出來,這樣才能讓本舵主查明事情的始末真相,以決定何人所為!”
  金遺龍感激地道:“石某一切都由舵主做主。”
  秦舵主微微一笑道:“郭堂主你先說。”
  他身旁一位年約四旬,滿面強悍之色的劍客站了起來,短短說道:“此人與我素昧平生,出事之時卑職奉命去龍城,是以此事與卑職在時間上發生矛盾,卑職有充分的理由加以否認。”
  秦舵主頷首道:“郭堂主言之有理,出事時郭堂主的確外出未歸,朋友你會懷疑他嗎?”
  金遺龍道:“是的,石某從不冤枉好人。”
  郭堂主坐了下來,秦舵主便朝座下第二人道:“吳堂主你把理由說出來。”
  滿臉絡腮胡的吳堂主道:“出事之時正值卑職練功,卑職有人為證。”
  一面高聲道:“霍老前輩,請您來作證。”此聲一出,門外大步走進 位年約六旬,面容削瘦的老人,笑吟吟地道:“吳堂主練功之時,老夫亦在他身邊。”
  這姓霍的老者是三花幫五大長老之一,秦舵主忙站起來行晚輩之禮,霍老還了一禮,便走出大門。這是三花幫的規矩,不論地位高低,一視同仁,霍老以證人身份出現,聽證完了,便即退出大堂。
  秦舵主也不挽留,正自朝金遺龍說道:“吳堂主有德高位尊的長老為證,石朋友懷疑他嗎?”
  金遺龍道:“吳堂主有證人為憑,石某豈敢無理取鬧,冤枉清白之人?”
  “馬堂主呢?”秦舵主說到這裡忽似意識到些什麼,菀爾一笑道:“對不起,本舵主忘記了馬堂主是女人。”
  金遺龍道:“馬堂主不會的!”說著打量這女性堂主,見她面如滿月,眉目如繪,並不像三花幫一些窮凶極惡的魔頭,私下委實替她惋惜了一番。
  馬堂主嬌臉微詫,十分羞赧地坐了下去,因為她看見眾堂主面上都有訕笑之色。
  秦舵主朝座居第四的一位短小精悍的漢子說道:“傅堂主,你練的是童子功,想不會破戒吧!”
  傅堂主雙掌一擊,啪的一聲,他迅速卷起袖管,那瘦小的手臂上赫然浮出一輪淡淡的紅霞,秦舵主見了,頷首命他坐下,道:“傅堂主童身未破,這事與你沒有關係。”
  秦舵主手指第五位席的黃袍劍客道:“黃堂主你呢?”
  黃堂主也是擄金遺龍來此的人,金遺龍認得他,此刻見他一副沮喪的面容,暗中感到好笑。
  因為黃堂主性好漁色,他才站起身,眾堂主的目光便向他投去,使他羞得腆然低下頭去。
  半晌,他道:“卑職沒有什麼說的,但卑職以人格保證,此事決不是卑職幹的。”
  他不說話眾人已有了懷疑之心,待他自報以人格擔保,都不禁掩面笑了起來。
  黃堂主所以受無妄之災,也有著其他的原因,他食色的記錄是:五年前因強姦良家婦女人獄。
  三年前逃獄,加入三花幫,因強迫幫中女弟子未遂,被絕情娘子查出,處罰六十重棍。
  兩年前率眾偷襲下水城、會武鏢局,並擄走總鏢頭掌上明珠,事後被總鏢局查悉,逼上黃山,終因三花幫勢力龐大,黨羽眾多,半路放出求救信號,才僥倖避過 難,幫主絕情娘子震怒之下,幾乎將之斃于掌下。
  半年前,故態復萌,藉行動之便,苦苦追蹤一名門俠女,但那名門俠女武藝高強,芳心慍怒,將他一掌擊傷,幸得幫中弟兄救助,方免於難。
  他食色的記錄清晰地存在眾人腦海裡,除了女堂主不好意思訕笑外,餘外同伴忍不住大聲笑起來。
  眾人口中不說,心裡已認定是他,黃堂主十分尷尬,他是聰明的人,但誰叫他好色如命呢!
  秦舵主用手拍了桌子一下,嚴肅地道:“各位別笑,這是刑堂。”
  眾人果然不敢再笑了,秦舵主道:“黃堂主坐下,你是嫌疑犯了,待會本舵主再問!”
  黃堂主苦笑一聲,靜靜坐了下來,在場只有金遺龍心裡有數,他是冤枉的,但他的惡行,金遺龍深為不恥,便冷眼瞅住他,口中嘿然有聲。
  黃堂主盯他一眼,無形中兩人已結下怨仇。
  秦舵主繼續向左邊位置第一人道:“端木堂主你的理由呢?”
  體格高大的端木堂主,是個道地的莽漢,生平不知什麼憐香惜玉,秦舵主問到他,他便猛烈叫道:“秦舵主,俺雖沒有理由,老天爺不會認為是我的!”
  秦舵主深知他的老粗脾氣,並不怪他無禮,微微笑道:“端木堂主,刑堂之中說話慎須小聲,你生平不近女色,眾所皆知,本舵主焉能懷疑於你,請坐下吧!”
  端木堂主歉然答道:“對不起,秦舵主我不是故意嚷叫。”
  端木堂主身邊是一二八年華,全身大紅裝束的少年,秦舵主佼問著第三人道:“倪堂主你說 ”
  一臉陰風的倪堂主道:“報告舵主,卑職在出事前至出事後,一直生病,為卑職看病的上官大夫與端木堂主都是證人。”
  秦舵主精光閃閃的眸子注視著端木堂主站起來作證,說道:“倪堂主臥病不起,確實沒參與這件事。”
  “好!”秦舵主頷首一笑,問著最後一人:“齊堂主,剩下你一人了,希望你說個明白。”
  齊堂主站起身來,忽指著金遺龍道:“秦舵主,恕卑職先問一句,這姓石的朋友是怎樣被擒的?”
  秦舵主愕了一下,道:“這個你問黃堂主!”
  齊堂主便向黃堂主說道:“黃兄,此人武功如何?”
  黃堂主據實答道:“架式不壞,但功力不足,只能算三流角色。”
  聞言,齊堂主細眉一揚,嘿然冷笑一問道:“黃兄可曾見過神鷹幫的孫公子?”
  黃堂主怔怔道:“齊兄問的是那玉面飛戟的記名弟子孫懷玉?”
  齊堂主點首道:“正是!”
  黃堂主道:“孫懷玉我雖未與之交過手,但知他內功深奧,武技高強,是個不可多得的少年英雄。”
  提到孫懷玉公子,金遺龍心中微凜,那俏麗的馬堂主黛眉似乎也揚了一下,仿佛她跟孫懷玉公子有著一番不惡的交誼。
  齊堂主又問道:“黃兄,請原諒小弟一句不見外的話,黃兄自忖敵過孫懷玉?”
  黃堂主搖搖頭:“小弟自知非其之敵,不知齊兄問這作什?”
  齊堂主忽然赫然大笑起來,笑聲之中充滿得意與憤懣,只聽他斷然道:“這姓石的朋友,吾親眼見他在擂臺上擊敗孫懷玉公子,那威猛無儔的掌力,吾敢說在場除了秦舵主能敵外,咱們聯手起來,不見得能把他怎樣,這其中八成含有計謀!”
  眾人聞言,皆相顧愕然,秦舵主也怔了一怔,仔細打量金遺龍一眼,見他鳳目玉鼻,面貌靈秀,不似鄉村子弟,心下不禁微微一動。
  齊堂主拍胸說道:“我敢保證,石某八成是個奸細。”
  他仗著秦舵主在旁,有恃無恐,滔滔不絕大發宏論,只氣壞了金遺龍一人,私下疾忖道:難道憑他一言,自家就前功盡棄了?
  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他還不願暴起行動。
  他身上捆扎的繩索怎能奈何得了他一身絕高的內功修為呢?
  他十分平靜地說道:“這位堂主不知在說什麼,石某於農村長大,雖習了兩套防身之術,但在真人眼裡,石某實算不了什麼。這位堂主說石某曾與姓孫的公子上過擂臺,那真是天大的笑話,石某人連擂臺是生成何像也沒見過,豈敢於眾目睽睽之下上台現醜?”
  齊堂主厲聲喝道:“石朋友,你即使化為灰燼,我也認得出,何必再逞三寸不爛之舌隱瞞大家?”
  金遺龍故裝驚容,戰戰兢兢地說道:“秦舵主,您老是好人,千萬洗我冤情才好!”
  秦舵主捋著頷下山羊鬍鬚,肅容說道:“石朋友,我且問你,你確實與孫懷玉交過手麼?”
  金遺龍呼道:“冤枉啊,孫懷玉是誰我都不知道,怎會與他交過手?秦舵主,難道您也懷疑我了?”
  秦舵主道:“這不是懷疑與不懷疑的問題,他要我手下指責你是奸細,你應該替自己辯駁。”
  金遺龍大叫道:“我不會辯駁呀,我是冤枉的………”
  秦舵主沉聲道:“石朋友既不願吐實,只好再委屈你一下了,待會我傳人請孫懷玉來一趟,立刻就知你的身份。”
  金遺龍心中一震,表面上毫不做聲,委屈地頷首道:“好吧,秦舵主如此說,我也沒有辦法,只好等那姓孫的來後再說吧。”
  於是,金遺龍又被軟禁於石室之中。
  他不想反抗,原因是想從孫懷玉身上探出鐵公雞的下落,他很早就懷疑鐵公雞的失蹤是孫某人做的好事。
  石室裡,他與中年武師聊了一陣,兩人情投意合,頃刻間便交上了莫逆的朋友。
  金遺龍想助他脫離,中年武師表示鐵檻的鐵條太粗,非尋常人能夠扯毀,金遺龍笑道:“希望是建築在冒險之上,咱們可以一試。”
  中年武師苦笑道:“如非大力金剛氣功、混元真氣,莽牛氣功等一類內家真力,休想動它一毛一發,金朋友,咱們即交上朋友,互以知己看待,就不必太看重生死了。”
  金遺龍道:“事關眾人性命安危,不容忽視,小弟非盡個人之力不可!”
  他決心用純陽真氣試他一試,但他又怕近日內力大損,恐心有餘而力不足,便先試探性地拍出一掌,鐵條紋風未動,證明它是十分堅實的精鐵。
  金遺龍突然犯了年輕人執拗的脾氣,心想:此鐵條不毀,我就睡在此地,除非到擊毀為止。
  他默默調習運氣,盤地而坐,一呼一吸深長地吐納起來。
  中年武師心中驚想道:“原來他尚練有內家氣功,怪不得他敢一試了,只不知他練得是不是正宗的內家真氣……”
  俄頃,金遺龍運功完畢,中年武師便警告道:“金兄練有內家氣功,固然是高興的事,但若不是正宗掌功,我就要勸你死了心吧,那是極危險的冒險,弄不好功破人殘,你好生小心才是。”
  金遺龍笑道:“放心,小弟練的正是正宗內家真氣,縱然毀不了鐵條,也不至被反震之力震傷心脈的。”
  說話時,眸中神光湛湛,犀利如刃,中年武師不敢與他對視,便側過頭去,口道:“金兄試吧。”
  金遺龍倏然提足六成純陽氣功,呼地擊在鐵條上,砰的一聲大響,粗如兒臂的鐵條竟然嗡嗡震顫起來,但卻仍然沒斷,僅彎成了弧形
  廿廿余人生命希望全寄託在他一人身上,見他試擊鐵條,都鼻息停止,不語不言,默默注視他的行動,神色間都顯得十分關切。
  金遺龍再擊出一掌,那鐵條被一股猛勁衝來,深深向內彎去,地上鞏固的石地已多了幾條裂痕。
  他兩掌沒毀鐵條,臉色不禁紅了下來,心想:我再不毀斷它,這張臉皮往哪兒去放?
  一種傲氣衝上心田,他突地悶喝一聲,提起二成功勁,向鐵條擊去,但聽轟轟兩聲,鐵條再也禁受不住, 嚓斷成兩截。
  眾人被他掌力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紛紛用手掩遮,竟然沒注意到他已將鐵條擊斷一根。突然,屋上一片灰塵像似被大力震動,輕輕落了下來,撒了眾人一頭一臉,對視當兒,顯得十分狼狽。
  鐵條折斷,生命曙光已現,但中年武師性格沉穩,並無露出過多的喜悅,衷心贊道:“金兄年紀輕輕,竟有數十年之上的內家修為,不愧是世上罕見的少年英雄,吾自嘆弗如矣……”
  不知是傷感,抑是自卑,他一反常態,緩緩垂下首去,從他滿面濃密的胡髭看去,他的青春已失去大半了,失去了的青春,不再回顧,金遺龍何嘗不知他心中的悲哀,他想:“他勞碌了大半生,一無所獲,此刻見自己內功深奧,前程似錦,不免引起了種種感觸……”
  他微微笑了一下,並不說話,展開神力,雙手握住兩端,用力一分,只聽支呀一聲響起,兩根鐵條已被硬生生地分了開來。
  頓時,一個足夠容得下一人出進的空隙露了出來,眾人喜極忘形,接踵奪門而出,往四處亂跑,活像剛從死神手裡拾回了性命似的。
  只有中年武師木然立著,眼前耳邊的一切均未能驚動他,金遺龍拍著他的寬闊的肩膀,說道:“朋友,世上的人不分老幼,性命只有一條,在未死之前,大家都是有生命活力的,你怎麼想不開呢?”
  中年武師凝視著他,一霎那間,忽似領悟了什麼,用力拍著金遺龍的肩膀,豪情之態,重又流露出來,他翹著大姆指大聲笑道:“金老弟,你真是熱血男兒,我想通了人生,生老病死是任何人所避免不了的。生命只有一條,應該看開一點。”
  談笑間,那一群像拾回生命的狂笑著的人,重又垂頭喪氣地踱了回來,他們知道,鐵條斷了生命只拾回一半,餘外一半是更艱巨了,非撞破石室不得出去。
  大伙兒白喜歡了一頓,待知曉並非逃出了囚籠之後,都不禁愁眉苦臉地唉聲嘆氣起來。
  也有不少人將目光注視著金遺龍,他們心裡有數,金遺龍是大夥的救星,除了希望他擊破石室以外,別的沒有再好的法子。
  金遺龍微笑道:“我知道大家的意思,但抱歉的很,我自忖沒這份能力!”
  此言一出,眾人臉上立刻布上一層愁雲慘霧,有的膽子較小,失望之下,竟然伏在石地上號啕大哭起來,氣氛悶沉沉的,充滿了淒涼。
  金遺龍忙補充道:“不過大家也別傷心,有我在,大家性命早晚會得救的,此刻別哭了,讓我思想一下,看看什麼計策能救大家出去……”
  哭泣的人聞言之後,不再哭了,大伙兒早巳把生死寄託於他一人身上,沒有人敢擾亂他的思潮。
  半晌,金遺龍道:“有了,待會兒三花幫爪牙啟門之時,我即施展殺手,製他於死命,然後幫助大家逃命……現在,大家請聽我的命令,回到原處去,每人神態要須跟以前一樣,千萬別露出破綻,否則被三花幫人從中看見,咱們就全要死在此室了。”
  眾人依言回室,金遺龍又用神力將鐵條扳回原來形狀,遠遠看去,好像沒斷一樣,這才喘出一口大氣。
  一切佈置妥當,金遺龍便回到自己的石室裡,閉目運功,提氣養神。
  石室之內無天日,分不清是夜是晝,金遺龍養息了大半天,疲累除盡,四肢俱爽,閒得無聊,便在甬道中踱來踱去。
  此刻他中氣充沛,步伐穩健,眼睛一閉一張便能視出五丈以外的一景一物,暗地一種雄心浮上心頭,他摩拳擦掌,準備大大地廝殺一場。
  過了一會,石門支呀一聲,一股強烈的光線衝了進來,金遺龍暗中一喜,疾忖道:“來了……”
  果然不出所料,來人共有四位,全是先前抬他出洞的三花幫爪牙,金遺龍故意閉上眼睛,靜靜倚躺在壁上,私下裡蓄勢以待,準備一網將四人打盡。
  四人不知究裡,邊談邊慢慢走來,金遺龍自忖用掌便能把四人擊斃,但他突然又一考慮到,石室門口不知留有人在否?假如自己貿然行動,萬一驚動了守門之人,希望便完全絕斷了。
  四位彪形大漢愈走愈近,其中一人先打招呼道:“姓石的朋友,你住得舒服嗎?”
  此人與他常常談話,是以比較熟絡,金遺龍也從容不迫地笑道:“謝謝大哥關懷,石某一切無恙。”
  那人洪笑道:“石朋友真是風頭人物,一天到晚都是你的事兒,此刻舵主的又把神鷹幫的孫懷玉公子請來了,石朋友,你好像都跟一些大人物打過交道嘛!”
  “哦,孫公子那麼快就來了?”
  “嗯,舵主派人火速去城裡傳請孫公子來,他起初不太高興,認為舵主架子太大,說什麼看不起他孫某人,後來一聽石朋友是跟他打過擂臺的人,馬上就騎馬趕來了,一路上,他的神色還顯得很緊張呢!”
  “秦舵主問了他什麼沒有?”
  “沒有,孫公子急於見你,人才坐下便示意舵主傳你……”
  “好的,我這就去,要不要蒙住眼睛?”
  “當然要的,這是老規矩。”
  “麻繩呢?”
  金遺龍故裝十分溫馴的樣子請示說道:“拿來給我自己捆吧!”
  “這次例外,不用綁了,反正秦舵主相信石朋友是不會跑的。”
  金遺龍聽得出,這不會跑的意思就是逃不掉,當下故意傻笑一聲,贊道:“你們秦舵主真是個居心仁慈的好人。”說到此,他忽想起一計,笑著問道:“不知名的朋友們,每次提人都是你們四個,難道你們四人是專職提人的?”
  那跟他較為熟絡的大漢微微一笑道:“石朋友說得不錯。”
  金遺龍道:“這職位十分的好,既輕鬆又安逸,你們大哥四人真享福。”
  “石朋友你說錯了。”另外一人心直口快忙加更正道:“我們一共六人,還有兩人你沒有見過面,此刻守候在門外。”
  聞言,金遺龍心中大喜,暗地罵道:笨蛋,這樣一來,你不是將秘密都洩露了,還自以為聰明呢,呸!
  口中卻道:“哦,原來還有兩位老兄,我沒見過面,想像中,他倆一定跟大哥一樣行動,說話做事我就喜歡痛痛快快的。不瞞諸位大哥,我石某若然加入了三花幫,一定交識跟你們結拜兄弟,好好認識一番。”
  四位彪形大漢原沒什麼心機,生平最喜人讚頌,金遺龍左一句大哥,右一聲佩服,早使四人受用得如飲蜜釀,哪還記得舵主的吩咐,打開話匣子便談個不休,連所負的任務也忘掉了。
  金遺龍從懷中摸出六錠銀子,說道:“諸位大哥都是值得一交的漢子,石某生平最喜交友,這六錠銀子上面,都有我做下的記號,大哥們如蒙不棄,就各分一錠,做個紀念。”
  這些粗人都是貪財如命的角色,一聽有銀子可分,哪管他是什麼紀念物,一人取了一錠,暗在手裡一拈,竟是十兩一錠的,這筆橫材,喜得各人連嘴巴都合不攏來了,哪管他什麼任務,左一句,右一句大伙兒直將金遺龍捧得像天上的鳳凰。
  金遺龍笑道:“還有那兩位大哥呢?煩你們叫他一聲,說石某人也要與他倆交個朋友,特送上紀念之物。”
  一個大漢飛奔而去,不一會就帶領了兩人下來,兩人一聽有銀子可拿,所負的任務,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金遺龍道:“這些銀子不成樣子,希望諸位大哥多多包涵。”
  六人同聲道:“哪裡,哪裡,石大哥太客氣了,應求大哥包涵的是咱們,咱們接了大哥的紀念物,自身卻無一物奉送,委實顯得太不夠意思。”
  金遺龍見六人合攏了,便提足真氣,蓄勢欲發,口中假笑道:“相交貴知心,諸位大哥萬勿介意這點小事,請將銀子收起來,咱們走吧。”
  六人正待收下銀子,金遺龍目光暴射,忽然發出凌厲雙掌,掌風如剪,一種刺耳破空之聲,首先尖銳地響了起來,六人警覺之時,為時已遲,一聲不響均死於就地。
  鳥為食亡,人為財死,六人貪圖不義之財,終於在毫無防備之下死於非命。
  六人一死,金遺龍立刻展開行動,匆匆將鐵條分開,放出眾人,一面命中年武師看管大門,勿被三花幫爪牙乘機關閉,自家則把六具屍體托進室內,並將六人擺了個倚壁熟睡的姿勢。
  當他踏出大門之時,映進眼簾的景象使他吃了一驚,那是一片空曠的墳地,四周罕無人跡,只有天空中飛翔的蒼鷹。
  三花幫秘密石室正建築於墳地之中,那堅實的石門也正是一個大富戶墳墓的碑牌。
  這塊巨大的石碑,可以任意轉動,配合得天衣無縫,十分巧妙,若非自己發現,做夢也不會想到三花幫密室是建築在這個鬼地方。
  他按照自己的推敲,決意東行。
  往東直路,有一半希望可以找到秦舵主的住宅,既然孫懷玉已經去了,他勢必迫他說出鐵公雞的下落不可。他生性果斷,說走便走,當下朝中年武師說道:“我有一件要緊的事,必須立刻去辦,這些難民,拜託你照顧了,直到完全脫險為止。”
  中年武師有點不信自己耳朵,他不相信出門談無兩句話,便要分別,於是反問一句道:“咱們真將分手了?”
  金遺龍頷首道:“是的,我必須立刻就走,遲了我的同伴將因此而喪失性命。”
  中年武師短短道:“好的,咱們後會有期。”
  言下無形流露出一種依戀的友情,他是個不善辭令的漢子,心中儘管有許多感情,也無法從口裡表露出,他僅用一對洋溢的眸子默默注視他:“你好生保重。”
  短短的一句話,內中都包含了無窮的情誼,他不會矯揉做作,更不懂虛情假意,他是個鐵骨冰心的男兒,只會深刻地奉出感情………
  金遺龍默默注視他一眼,多日來,兩人在不平凡的遭遇裡結識,由惺惺相惜而結為知交,離別之前,不覺黯然神傷。
  他自知生活動盪,此別不知何時能重逢,也許…………這是死別,惜別的剎那間,他突然感到英雄氣短。
  他也短短道:“你也保重。”
  兩人沒有說太多的話,因為感情有時不只是用話就可代表的。
  君子之交淡如水,只能會於心,口裡是說不出的,金遺龍倏然回頭飛掠,他的背影逐漸縮小甚至消失了………
  然而,不可磨消的友情卻隨日而增。
  金遺龍一路直行,一氣奔出數十裡外,仍一無所見,甚至連那心中唯一的暗記 河流,也沒發現一條,這時,他極端後悔了,後悔不留下一個活口,從他口中探出秦舵主的住宅。
  他失意地重又返回墓地,空曠曠地,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中年武師早巳率眾逃出險境了。
  這僅是些微的安慰,他對日後的計劃,突然陷入茫無目地的迷濛裡。
  他來回踱了兩周,心中委實想不透秦舵主的住宅會是那麼隱密。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嘉賓酒店,早巳被林傳福,羅文仁兩人迎了上來,面上的憂慮,隨之一掃而空,匆匆問道:“幫主無恙否?”
  金遺龍道:“一切均安。”

runonetime 2008-07-05 04:46 AM

第11章 破雲箭

  兩人似覺氣色不好,也不敢多問,金遺龍坐下來便悶著喝酒,半晌才答道:“你倆有發現嗎?”
  林傳福搶先道:“三花幫絕情娘子在此城現身了,跟玉面飛戟一道,昨天一同騎馬向城西馳騁而去。”
  金遺龍一怔,疾問道:“昨天什麼時候?”
  “昨日上午巳時,此刻怕早已離城了。”
  “還有什麼發現嗎?”
  羅文仁道:“培英教教主王陰尊者老魔與他手下八大弟子也經過此城,向西方行去,還有太真教主乾坤叟也出現了,隻身一人前往西方 ”
  “嘿,這些魔頭為什麼都向西方集合?”
  “小的不知。”
  “西方有何大城?也許發生了什麼大事,快說來聽聽!”
  “最大的城是一百里外的晉州城,至於發生了什麼事,小的不得而知,總之,這些魔頭集合一道前往西方,必有他的道理。”
  林傳福道:“據說晉州附近有一個古潭,名日龍王潭,出現了一條上古的蛟龍,蛟龍頭上一只怪角,紅光燦然,幾可透視,聽說這是無價之寶,尤其是練武中人得到了它,能………能……”
  他知道得似乎並不太多,說了一陣,便接不下去了。
  “你從哪裡聽到的?”金遺龍對此頗為重視。
  “這都是酒店內路過晉州的酒客閒談中吐露的,小的並非是看到或路過,是以不敢相信是真的。”
  “晉州附近真有個龍王潭嗎?”
  “有的。”
  “龍王潭附近有居民吧?”
  “也許有的。”
  金遺龍不快地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怎可說也許呢?”
  林傳福忙答道:“聽路過晉州的酒客說,年前曾有人住,現在卻沒有了,小的委實不敢斷定。”
  金遺龍又問道:“龍王潭距離晉州多遠?”
  林傳福尚未回答,羅文仁已搶先說道:“大約五十裡。”
  “很好。”金遺龍斷然決定道,“咱們上龍王潭去。”
  林傳福,羅文仁兩人吃了一驚,滿面畏懼地道:“幫主,那潭中有上古遺留的蛟龍呀,您怎可去冒險…………”
  金遺龍臉色一沉,喝道:“你們怕死就別去,本幫主就不信那虛傳的蛟龍有登天的本領!”
  林傳福愁眉苦臉地道: “幫主,並非小的貪生怕死……實是……”
  金遺龍劍眉一挑,短短說道:“這是命令。”
  林傳福,羅文仁對望一眼,苦著臉答道:“小的遵命。”
  金遺龍哼道:“又不是叫你倆去送死,瞧你們嚇得那個樣子。”
  兩人默然不敢作聲,任他斥責。
  金遺龍神光湛湛的眸子閃著堅定的光採,心想:“要想恢復原來功力,也許只有從這方面著手了。”
  快馬加鞭,來到了龍王潭。
  四周的景物突然淒涼起來,褪了色的青石子路旁,長長的雜草,蓋住了半邊路面,天邊的顏色也仿佛蒼白了不少。
  羅文仁、林傳福兩人臉上泛起了一片陰霾,隱約地,膝蓋抖擻,格格細響。
  三人漸漸深入龍王潭腹地,道上行走的路人由多變少,由少而完全沒有了。
  這時,道路忽然崎嶇起來,交叉口的地方,分成四條碎石小徑,直向四周崇山峻嶺蔓延,其中一徑聳立一塊石碑,上面寫著龍王潭三個大字,但年代長久,字跡已模糊不好認了,三人才算正式地抵達了龍王潭。
  龍王潭,只是一灣天然形成的小湖,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但近年來,江湖上的蟄語傳謠,卻使它大大地出了名。
  大家看不到什麼,不遠之處隆起的山岳,擋住了視線,林傳福皺著眉說道:“咳,幫主,這山恁地雄壯,光爬便須不少時間,尚……”
  金遺龍道:“這正是考驗吃苦耐勞的時候,你若不願去,現在還可以回去。”
  林傳福臉孔一紅,低頭道:“幫主誤會了,小的並不是那個意思……”
  經過一條人工挖掘的隧道,便覓著了山路,三人攀緣而上,天色至此忽然一暗,削林勁風沙沙作響,一片荒涼淒清的氣氛,籠罩了每一方寸的土地。
  不多時,三人已達山腰,金遺龍俯視鳥瞰,情物歷歷人目,他舒暢地笑了一聲,繼續再爬。
  驀然,一種奇怪的聲音傳來,金遺龍側耳傾聽,霎時,臉色微微一變。
  它不像山泉,不像海洋,更不像小溪,這種奇怪的聲響,好似從地裡面激噴出來的水,灑落在林木間一樣,偶然一聽,好似在不遠之處,正下著大雨。
  天色雖然陰暗,還不至下雨,金遺龍暗自忖度,始終弄不清楚,不禁十分地納悶起來。
  到達山頂,狂風突起,吹得三人睜不開眼睛。金遺龍默運內功,星眸倏然一張,一見巨形清潭,映於眼簾,宛如浩瀚江洋,千頃萬畝,但見水波粼粼,波光瀲灩,竟是風景絕佳之地。
  此山海拔數百丈,山頂勁風刺面,林傳福、羅文仁始終睜不開眼皮,各用手臂勾住樹木,以防不慎跌落山崖,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了。
  金遺龍暗暗心想:“這 大概就是龍王潭了,瞧它碧然生光,一望無際,若非蛟龍盤踞,倒是中原風景佳地……”
  突然靜靜的水波起了一陣極大的漩渦,一條水柱倏然沖天而起,霎時,碧浪翻湧,跟踵互擊,轟然有聲,如千軍萬馬馳赴戰場,四周均為遮住天光的崇山峻嶺圍繞著,雖在白晝,仿佛是朦朧的黎明,暗黑的黃昏。
  俯視之下,浪濤險惡,像熱鍋中煮熟的沸水,激起無數巨大浮沫,清碧的池水,漸漸混濁,過了一會,竟同陰溝裡的污水一般。
  金遺龍暗暗一嘆,自語道:“妖孽又作怪了,可惜呀 ”
  山勢奇險,石壁尖削,遠年的古木,從層層的山峰,展開可怖的枝葉,如張牙舞爪的惡魔吃人,那些岩石蒼黑中略帶紫褐色,類似古墓裡掘出來的棺木。
  羅文仁突然失聲叫道:“幫主,回幫吧 ”暮色四合的黃昏,天邊亂雲如墨,籠罩著環崎的奇峰怪石,像黑煞神一般,果然觸目驚心。
  金遺龍赫然大笑道:“回幫幹嗎?我的興趣已經來了,你別打擾。”
  羅文仁、林傳福,心中似有默契,聞言後,忽地都退後五丈,不敢直視。
  一股腥惡之氣從西方疾飄而來,金遺龍嗅進肺裡,忽感到一陣眩迷,心頭大震,趕緊運功逼避,暴退五丈。
  林傳福眸中閃動淚光,低頭說道:“幫主,我……我中毒了,支持不了……”
  話沒說完,兩人噗通栽倒於地,一片狂風吹嘯而過,金遺龍心中一陣酸痛:“糊裡糊塗,毫無準備,才在身冒大險,自家太無智不夠驚覺了……”
  一時,憂急如焚,手慌足亂,眼見兩位手下呼吸漸弱……
  他默運內功,並無大礙,只犧牲了兩名精明幹練的手下,心下不忍,虎目之中,淚水潸潸而出。
  目光一轉,樹葉草心根上仿佛滲著淡淡蒼黃的顏色,心知久染氣物所致,但一片雜草間,卻有三兩小撮嫩草欣欣向榮,色澤油綠,生命蔥籠。腦中靈光一現,不由大喜過望,三手兩把,連根拔起,徑往兩人口裡送去,自家也分開一枝,含在口中。
   但覺一股清香流人,滿心俱爽,不但悶氣全消,精神也倍增爽朗。
  天生萬物相克,毒極之處,必有靈方,兩人悠悠驚醒,面面相對,都有隔世之感。
  金遺龍心中放下一塊重石,多採了幾枝不知名的靈草,藏在懷中,向原來立身之處走去。
  波浪平息了,池水由混變濁,又由濁轉碧,由碧生清,一霎那間,波光瀲灩,仿佛根本就沒有發生過變化,暗地不禁大叫奇怪。
  他錯愕了好一會,不知那陣風浪因何而起。
  聰明的他,此刻倒有點糊塗了,就算蛟龍鬧浪,至少不會那麼快收場,他怎連影子也沒瞧見?如果是天然的,方才似乎並無狂風暴雨,如果是人為,那更加不可思議了,天下誰有鬧浪的本領,千古以來,還未有傳說。
  他聯想到,適前爬山的時候,那一種奇怪的聲音,似山泉非山泉,似流水非流水,正是這噴浪的聲音,心中更覺奇怪:“難道龍王潭裡的蛟龍呆得不耐煩了?一會兒工夫便鬧了兩次浪?”
  蛟龍是上古蠻荒時期龍蛇的遺種,幾千年卵化生蛟,蛟性懶惰,除非有所驚動,輕易決不白費力氣,興風作浪。
   如果說,此潭之中妖孽並非蛟龍,也許有此可能,否則,前人遺留的學識經驗,在此便告推翻了。
  暮色四合,天色漸晚。
  三人圍坐蒼松樹下,但覺寒流陣陣襲來,苦不堪言。金遺龍內功深厚,猶能忍耐,林傳福、羅文仁卻全身發抖,語不成聲:“幫主!生,生火取暖可以麼,小的快……快凍僵了………”
  金遺龍道:“可以。”
  林傳福大喜,牙齒打戰,勉強說了句“謝謝”,伸出早巳凍僵了的手去摸火熠子,待他好不容易找到火熠子,正欲生火,金遺龍已改變心意,沉聲道:“慢來,你倆是知道的,此刻一生火,絕對將給三情娘子、玉面飛戟、玉陰尊者、乾坤叟等魔頭引來,這些人都與我們太湖幫有仇有恨,此刻人單力薄,不宜相拼,還是快快收起來。”
  林傳福托著鼻涕,顫巍巍收起了火折子,嘴唇,眼皮已經呈現紫黑之色。
  金遺龍過意不去,震臂一抖,運起內功,兩掌發出一片熱浪,導人兩人體內,頓飯時光過去,兩人才靈活了許多。
  突然,那邊峰頭林木間青光一閃,隨即收斂,金遺龍眼力充足,早巳看出那匹練似的青光,是揮劍造成的,心中微微一動,只聽一種嬌脆嫩柔的女子口音道:“神鷹幫當家的,你一身武功,果然不愧武林尖頂人物,幾下子便將那妖孽觸怒了……”
  “娘子別取笑了……”是男子低沉有力的嗓子說道,“誰不知道三花娘子,三絕劍獨步武林,無堅不毀,光憑方才那一起手式,滿林生光,已令在下心悅臣服,甘拜下風了…………”
  “哎喲,我的當家的,你幹嗎老捧我啊………”那娘子武功十分到家,語聲充滿了迷人的風韻道:“你現在是中原第一把交椅,姑娘應該向你討教才是。”
  “哎,娘子,別斤斤計較了,咱們已同心合力……”語聲倏然一頓,但聞一陣男女訕笑之聲,四周便重歸寂然
  金遺龍道:“我說的對麼,這談話的人,正是玉面飛戟與絕情娘子,如果打亮火折子的話,咱們的行跡,勢必被敵人據入眼簾。”
  一輪新月,緩緩上升,灑出一片銀光照耀大地,在人的心中深處,仿佛也升起了一份暖意。
  突然,龍王潭裡的潭水又起了變化,三人伸長了脖子驚視著,只見一道水線直衝山腰,潭面上咕咕噥噥起了許多泡沫,林傳福喃喃道:“毒香又來了,毒香又來了……”
  金遺龍也有感覺,迅速分給各人一枝香草默默注視潭心。
  赫然,潭面上一道金光,直衝雲霄,映得滿潭火紅,跟著那邊已有人疾語道:“娘子,快把劍收起來,別讓這妖孽發現咱們藏身之地。”
  “知道了,看你那副緊張樣子……”
  說話間,潭面上金光更熾,仿佛太陽落在潭中,那咕咕噥噥像煮沸了的水的怪音更清晰地飄進眾人耳裡。林傳福臉色發白,喃喃道:“蛟龍出潭了,蛟龍出潭了,幫主,你且要小心……”
  金遺龍一步步走進懸岩,倏然一陣狂風吹嘯而過,幾乎將他吹落潭中,趕忙收神後退了兩步。
  由上視下,數百丈下的潭水火紅一片,俱是那道光作祟,金光之下,可能就是蛟龍了。
  他一再打量金光,體積雖小,染光的輻面可不小,良久 蛟龍並未出現,藉此時機,金遺龍放足目力環視一周,只見東邊山巒上筆直站立著一群武林人物,遠遠望去,人身有如木偶般大小,非內功深湛者,視察不出,金遺龍暗地一數,竟有九人。
  於是,他知道了這九人便是培英教教主玉陰尊者偕門下八大弟子了。
  西面,一塊巨石上亦挺立著一人。此人長須飄然,與月亮同色,山風勁疾,他卻搖也未搖,灼灼注視潭心,金遺龍料定他是太真教教主乾坤叟。
  北方是玉面飛戟、絕情娘子的人馬,他自己與林、羅兩人隱於南方。
   但北方,西方相交的中間,都有無數人影蠕蠕而動,月光下,人影拉得又大又長,這批人馬,顯然已是懷著同一目的的江湖成名人物。
  四面山巒,相距數百丈遠,他能分毫不差地分辨同來之人,光憑這份能耐,已是大多數武林人物所望塵莫及的了。
  長嘯入雲,在這夜深入靜的荒山,回應不絕,但回應之聲,尚未完全息滅,他流星般的影子,已抵達半山腰上一塊巨石上。
  金遺龍心中一動,疾想著:“乾坤叟老匹夫莫非想獨霸奇寶……”
  一忖未了,北方已傳來絕情娘子的語音:“神鷹幫當家的,你還猶豫什麼?妖孽已出,正是動手時候,你不走,難道眼巴巴見奇寶落入那老兒之手不成?”
  “娘子,”玉面飛戟道:“現在還不是時候,時機未成熟之前,驚動了它反而不妙。”
  “看你……真是……”絕情娘子嬌嗔道:“就算時機尚未成熟,先準備也是好的,那老兒急火火的,看了心裡真不好過……”
  “好,好,我依你就是。”
  兩條黑影閃電般往懸岩下落去,半空中,一提真氣,平平穩穩地落在一棵松樹上,跟著,又展鳥翼般向山腰撲去。
  東邊,人影翻飛,六條疾影首先動身,撲向山腰,二人都留在原處,監視別人。
  “弟兄們,大家有份。”淡淡星月下,那西、北相交地方一群江湖人物忍耐不住,紛紛展開輕功提縱之術,飛身而下。
  金遺龍怦然心動,正想動身,忽聽遠處一種鏘然的喝聲喝道:“統統上來,都是死路……”句句強似鳴金,字字如珠落玉盤,夜半當中,萬籟俱寂,更漩著一種柔綿的音波,圈圈擴大,十分清晰地落人眾人耳中。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且又威嚴無限的喝聲震住了,僅僅愕了一下,便相繼奔上山頂。
  金遺龍也在將欲動身之時,被這突如其來的沉喝,震動了耳膜,立刻打消立刻動手的念頭沉著應變。
  短短一喝,竟似有無窮的威力,強迫當今諸多一流好手上山。這發出喝聲之人,可是大有來頭的奇士。
  眾人回到原處後,紛紛後悔自己露了行藏,唯有金遺龍警急收勢,沒被看出破綻,是以未被發覺。
  其餘,山巒遠隔,林木陰暗,更無法知曉同來之人的勢力與散佈範圍。
  那人鏘然的喝聲息滅之後,久久不見動靜,饒是金遺龍位於最高山頭,一覽無餘,也無法看破那人的蹤跡。
  眾人之間的騷動已平息下來,誰都知道,這荒山上出現了一位難惹的人物。
  其人動機如何,委實關係寶物重大,如果這人也是懷著奪寶心思而來的,那麼,誰想佔寶為已有,實必大費一番心血不可。
  金遺龍也感棘手,暗中皺眉想道:“這人語聲鏘然,顯然內功已臻顛峰,自家若然功力全復,也許有點希望,但………欸!日前情況下前途更黯淡了……”
  龍王潭上金光漸隱,潭水的泡沫也時現時隱,但此奇蹟過後,卻又來一奇蹟。
  山風過處,一股奇異的清香撲鼻而入,香氣愈來愈濃,由花香變人蓮香,再由蓮香變為深沉的檀香,金遺龍越嗅越不對,冥冥之中,似有睡魔催促,眼皮一沉,不禁打了個盹,昏昏欲睡。
  星眸半睜,掃過林、羅兩人,見他兩早已抱頭大睡,睡態甚是香甜,連他自家也被香氣感受到直想蹲在樹下好好睡上一覺。
  他內功深厚,腦中疾快打了一個轉,突然吃了一驚,暗暗叫道:“不好,這也是一種毒……否則自家練武之人,內功深湛,怎會極力還想睡……”
  一想不對,趕緊懸崖勒馬默運內功,調習真元,半刻後睡意消失,星眸一張,兩道電火直射而出。
  倏然,適纔鏘然喝聲又劃破長空:“阿彌陀佛,檀樾們嘗到利害了麼?”
  金遺龍炯目四掃,久久找覓不到發音的來源,鬥然吃了一驚,疾忖道:“嘿,此人竟能用氣功將喝聲逼入空中,怪不得自己找覓不到。”
  能夠運用氣功,將語音迫入氣流之中,而不讓人發現行跡,這門上乘心法,百年以來,首次經人運用,於是,荒山上奪寶的江湖高手,都騷動起來。
  太真教主乾坤叟吃驚之佘,忍耐不住,揚聲呼道:“高僧留名……”
  半晌沒有人回答,他再度呼道:“高僧哪來此地,也是為著蛟龍身上之寶否?”
  說完話,當金遺龍朝他注視的時候,那塊青石上人影已杳,不知隱于何地了。
  久久,天空中似有人輕語:“檀樾錯會老僧了……”僅此一句,太真教主乾坤叟似有了安慰,不再揚聲尋問。
  不獨是他,荒山所有之人,連同金遺龍在內,也都為這話慶幸著。
  玉面飛戟高聲呼道:“我猜老僧來自北祁連山……”
  金遺龍聰明絕頂,當下悟出他問此言的目的,暗下冷笑一聲,自語道:“你始終以為自己是中原第一高手,見了武功更好之人,就生出激憤的心理,你別認為這樣講就可以挽回你的面子,哼……”
  那僧人沒有回答,絕情娘子卻嬌笑接口道:“老僧一定是北祁連山藍燕一系的黃衣古佛!黃衣古佛您老人家是來中原賞遊的嗎?”
  金遺龍暗道:“呸,絕情娘子無恥,一見老僧厲害,就厚著臉皮拍人家馬屁。”
  林傳福突然詫道:“幫主您說什麼?”
  金遺龍一怔,道:“你何時醒來的?”
  林傳福道:“這……小的不知,小的只覺耳畔有人大吼一聲,便給吵醒了。”
  金遺龍恍然大悟,暗想:“老僧那一句喝聲,原來是有作用的,嘿!由此可見,此僧已臻練氣成丹,金剛不壞的地步了。”
  他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意念,道:“你倆且在此休息,非到萬不得已之時,別出一點聲音,我去去就來。”
  身形一展,宛如海燕掠波,踏松而去。
  星月下,仗著一雙夜眼,往來林木之間,不時東張西望,極力找覓著。
  松濤生響,夜華如水,不遠之地,突然人影一閃,金遺龍大喜過望,疾步追去。
  雙方相隔十丈,金遺龍惟恐追失此人,便飛身上樹,就藉著樹梢上一點彈力,飛也似地趕去。
  那人影輕功不弱,但在金遺龍眼裡,這點功夫就微不足道了。
  他很失望,幾欲折返。
  驀地,又是一條人影,一晃而逝,凝目注視時,兩條人影已會合一塊,停了下來。
  一個身材較高的低沉說道:“二弟,搜查遍了,此地確實無人,咱們走吧。”
  那較短較胖的人說:“大哥你急什麼,咱們何不趁此機會遊逛一下。”
  “嘿!”那大哥叫了一聲道:“二弟你真不知死活,這裡江湖一流高手紛杳而來,不亞龍潭虎穴,你竟還有遊興!”
  “大哥,你腦筋怎不轉一下呢?待會蛟龍出現了,當家的絕對調咱們打頭陣,說實在的,那妖孽已成氣候,不是玩的,你不怕,我可含糊了。”
  “放心,當家的帶著法寶來的。”
  “哼,那幾根穿雲箭有什麼用,妖孽成長千年,刀槍不入,怎會怕這幾根破箭?”
  “好吧,慢點去就是了。”
  “呀!”那老二突然驚叫起來:“快看,那是什麼?”
  金遺龍也順著他手指望去,只見潭底邊緣來了一大群野獸,月光下有狐、有豹、有鹿、有熊、有麝,也有體軀壯大的山豬,更有成群的野馬,雜交一塊,似在食著什麼。奇怪,這些平常視為仇敵的獸類,此刻竟一反常態,不吼不鬥,各理各的,低頭疾食
  金遺龍覺得很奇怪,那地方既非有山珍海味,也無豐肉甜羹,只有一層霜白的液體,有何好食的?
  獸群愈來愈多,擠擠攘攘,川流不息,沒有一只是抬著頭的,金遺龍暗感納悶,也算開了眼界。
  再見兩人,亦與自己一樣,怔怔出神,連叫奇怪。
  金遺龍是聰明的人,立刻便聯想到那層薄薄的霜白液體,它似乎是一種有香味,能從老遠引來動物,而是種極為可口的食料。
  倏地,潭面上響起“呵”、“呵”兩聲,像老人打哈欠,卻又比打哈欠響亮百倍的怪聲,此聲才起,潭心之處又有一道金光直衝雲霄。
  於是,潭面上輝映著大紅的色彩,那咕噥咕噥的泡沫聲如原先一般響個不絕。
  星月下,一道巨大的水柱噴出水面,潭水急促地洶湧著,僅是那麼一會兒工夫,潭水便漲高了一倍。
  霎那間,水面上群獸嘶吼,慘叫之聲打成一片,荒山四周開始煩囂了,到處都是奇鳴怪聲。
  那二弟似恍然大摀,叫道:“好傢伙,原來是這傢伙作怪。”
  動物臨被溺斃之前,發出淒烈的吼聲,動人心魄,百獸齊吼,驚天動地。
  那息滅了許久的老僧吼聲,此至又在黑夜裡的蒼穹遊走著:“阿彌陀佛,妖孽殺生巨重矣!”
  此聲一出,那邊玉面飛戟便鎗口道:“老僧人身為佛門中人,不至見死不救吧!”
  “……”
  老僧人沒有再見說話,金遺龍聽出玉面飛戟言語中滿含著挑撥的意思,心中冷笑一聲道:“有本事的,自己何不動手呢?”
  潭上吼聲漸弱,滾滾巨浪,將百獸捲入潭底,他知道潭底正有一張血盆大口,迎張著呢!
  那道金光,猶未隱去,驀地一種尖銳破空之聲響了起來,西、北交隔的地上,射出一道碧綠的光芒,閃電般奔向金光。
  那二弟眸子一張,疾語道:“當家的下手了,哎……”
  只見碧綠芒圈,一隱而逝,被那金光閃耀的東西彈了回來,落入潭裡。
  “破雲箭失效了。”老大嘆道。
  又是一道紫光,從林木裡射出,仍然奔向那金光閃耀的東西。
  金遺龍頓時明白了那道紫光便是破雲箭,瞧它光華熾烈,去勢極強,如果對方是人,不死也得重傷,射箭的人,十分準確,又分毫不差地擊中那金光。
   但,仍與上次一樣,無聲無息地跌落潭底,毫無反應。
  “哎呀,這是浪費啊!”老大頓時叫道。
  “我已說過,沒有法子這妖孽已成氣候。”
  第三枝破雲箭,尚未射出,玉面飛戟已揚聲說道:“應老英雄,別虧損浪費破雲箭,留幾支待它出潭時用吧!”
  絕情娘子嬌笑道:“應老頭子,出手便栽了個跟鬥,這次定要給氣死了。”不知有心,或無意,故意將話聲提得很高,一字不露地傳進西、北方林木深處,接著恨恨地響起一聲冷哼之聲。
  金遺龍暗中滿意地一笑,忖道:“你只知在口頭上討些便宜,不想已被我知道你倆間的不睦,日後有你受的……”
  不一會,那尖銳破空之聲又響起,顯示應老頭子心有不甘,賭氣再試。
  一道淡黃光華,電閃而出,手勁加強了許多,恐是應老頭子親自動手之故。
  “鏘”的一響,藍光一閃,接踵射出,一黃一藍,一前一後,直奔金光爍閃之物。黃箭先至,藍光後到,破雲箭的威力,仿佛一支比一只大,只見黃箭中的,仍是無音無息地隱去,藍箭中的卻發出“喀”的一聲異響,聲音清晰,誰都聞及。
  應老頭子在深林內呵呵笑道:“待我紅白兩箭一出,這妖孽氣數便盡了。”
  “不行!”玉面飛戟大聲道:“應老英雄,那東西是無價之寶,可不能將它毀了!”
  應老頭子笑道:“兄弟有意思要麼?”
  玉面飛戟支吾道:“這……很難說,大家同樣為此事而來,鹿死誰手,猶在未定之數。”
  應老頭子說道:“兄弟此言對極,此妖死於誰手寶物便歸那人,這是最公平的處理辦法,兄弟以為如何?”
  沉默了一下。
  玉面神戟知道他言下含意,但惟恐他繼續發箭,損壞奇寶,不得不沉聲說道:“應老英雄處理公平,令人敬服,但妖孽未死,切勿毀壞大眾的利益。”
  說話間,天色一暗,巨潭里金光爍然的東西已隱入不見了。
  應老頭子乾笑兩聲,說道:“兄弟有理,老夫收箭不發了。”
  絕情娘子久未開口,此刻嬌笑連聲道:“應老兒,姑娘想瞧一瞧你破雲箭,紅白兩簇的威力,為何隱而不發,你不想要那寶物了嗎?”
  頓了一頓,繼續奚落道:“其實,紅白兩簇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充其量打落一只鷹兒。應老兒,我猜你捨不得損失紅白兩箭,姑娘說的可是?”
  應老頭沒答話,卻在林木深處哼了一聲。
  淡淡光圈下,那大哥的眉毛一軒,低聲道:“賊女人可惡,屢次奚落咱當家的,二弟,咱倆將她宰了,也是奇功一件。”
  二弟頷首道:“大哥說的極是,小弟正有此意。”兩條黑影飛掠而起,黑夜裡不帶一絲風聲,疾向北面山巒縱去。
  金遺龍心頭微動,展開輕功,追躡其後,奔向北方。
  霜白的月色,一泓如水,映著層密遠岫,樹煙含翠,淡雲輕掃,如鶴羽,如輕綃,林木深處,樹丫橫漲,搖曳生姿,金遺龍停步打量,感到一陣陶陶然…………
  一聲輕細驚叫,驚醒了他的幻夢,腦海疾轉一周,飄至一塊橫擋於峭壁間的青石下,向下凝望。
  驚叫之聲僅僅一頓,四周便歸寂然,空蕩蕩,令人心懷空虛,不勝淒涼。
  不遠怪石堆中,似有動物蠕動,他星眸放光,疾撲而下,只見那蠕動之物眼色碧然,竟是一只山貓,此刻見有人來,咪的一聲,飛速逃開,他不禁低笑一聲,暗覺自己過分緊張。
  突然,身後風聲嗖然,其疾如電,練武入耳目靈敏,金遺龍臉色一變,情知有人偷襲,來不及轉身,反手一掌推去。
  豈料,發出的掌風並未遇到阻力,他身形一仰,頓然立足不穩,翻落石後。
  身後果然一無人跡,他久經大敵,聽風便知動向,這時,不覺狐疑不已。
  待他愕愕扭過頭來時,目光瞬處,只見一條黑影靜靜停立前面,心中鬥然一驚,不期然退後了一步。
  星月下,來人身材細長,卻又十分苗條,陣風吹去,衣袂飄飛,長髮搖擺,竟是一個女流。
  來人嘴角微牽,抿嘴一笑,但,一對酒渦卻深深地印在頰上,僅只一眼,便覺她丰神如玉,嬌美動人。
  金遺龍沉聲問道:“姑娘可是絕情娘子?”
  來人微微一笑,未曾置答,金遺龍又發現她一雙眼眸,出奇的明亮,宛如黑夜裡蒼穹閃耀的星辰,令人不敢正視。
  金遺龍並不是好色的人,雖覺她美絕人間,一代尤物,卻不動心,昂然說道:“姑娘不答話,無疑默認了,在下不才,久聞大名,此刻想以一雙肉掌,討教一番。”
  少女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露出編貝似的皓齒,說道:“年輕人脾氣真壞,見面便要動武,討厭死啦!”
  金遺龍道:“在下不恥三花幫所行所為,動武是免不了的,絕情娘子,你準備好了嗎?”
  絕情娘子笑道:“好了。”
  金遺龍搶步上前,一掌擊去,掌勢雄厚,呼呼生風,絕情娘子蓮步微旋,黑影一晃,突然失去了芳蹤。
  金遺龍暗叫一聲不妙,振臂一抖,跟蹤飛掠起來,但身形才起,身後便傳來絕情娘子的嬌笑道:“哎喲,年輕人緊張什麼,我在這兒呀!”
  金遺龍俊臉一紅,人才落下,便凝氣運功,蓄勢待敵,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絕情娘子身手出奇的奧妙,不得不小心翼翼。
  絕情娘子美眸瞬過他的俊臉,芳心微一震,疾忖:“當今世上,竟有如此俏俊人品,自家也經歷不少,始終以為玉面飛戟是……”
  女人心腸最細,暗底便將他與玉面飛戟比較一下,玉面飛戟的俊偉灑脫,大大地失色了,一霎那間,這善變的女人竟生起厭惡的意念。
  金遺龍右掌聚滿力道,沉聲說道:“絕情娘子,今晚咱們必須一決雌雄!”
  絕情娘子掩口直笑,道:“其實,雌雄早巳分出,何必再鬥……”
  金遺龍怔了一下,暗中一忖,不由恍然大悟,暗罵一聲“無恥”,紅著嫩臉說著:“我不與你鬥嘴,看掌吧!”右掌一圈,劃了一道孤線,左掌倏然穿掌而出,疾拍絕情娘子芳肩,娘子芳肩一卸斜邁橫踏半步,倏然推出一股大力。
  一股香風首先襲到,醉人心魄,金遺龍悶哼一聲,由終南派剪手掌法中“引天吸玉”第一招變為崆峒派飛虹十式中的“春蝶穿楊”第二式擊去。
  絕情娘子退了一下,嬌喝道:“好掌法。”纖腰一扭,玉臂一伸,春蔥般玉指堪堪將點上他上星、大辰兩穴。
  金遺龍一式崑崙鎮山飛紅八腿中的“橫掃太平”,避開要穴,又將絕情娘子迫退三步。
  絕情娘子芳心猛然一震,腦中一轉,順勢往石上一坐,嬌嬌地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慢著,我有話要說。”金遺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決不做不光榮的事,當下撤回手掌,說道:“你說吧。”
  絕情娘子道:“方才那兩個漢子是你什麼人?”
  金遺龍道:“我不認識他倆,你將他怎樣了?”
  絕情娘子笑道:“殺人者死!你想他倆會怎樣?”
  金遺龍冷笑道:“好伶俐的手腳,一會兒便將兩人殺死,哼!你也別高興,兩人是應老頭子的人,應老頭子知道之後,必不與你甘休。”
  絕情娘子嬌聲道:“哎喲,年輕人,幹嘛恐嚇我,應老頭子昏庸無恥,我豈會怕他,再說,這也是他的不對,誰叫他命人暗算於我………”
  金遺龍冷笑道:“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管。”頓了一頓,接道:“我也想問你一句話,希望你也跟我回答你的一樣,使我滿意!”
  “你問吧!”
  “玉面飛戟是否與你同行?”
  “不錯。”
  “他與你的交情如何?”
  “……”
  絕情娘子美眸一睜,兩道迫人的光芒落在他臉上,金遺龍避過她的注視,緊迫地追問道:“你說呀!”
  絕情娘子目光忽然柔和起來,她似乎想到很遠的地方,嬌嗔道:“年輕人,你……真的……我會跟他怎樣?……”
  金遺龍冷笑道:“據說玉面飛戟時時想暗算一個名叫金遺龍的年輕人,派出大批高手,迫訪金姓少年下落,果真有此事?你聽他說過 嗎?”
  絕情娘子霍然站起身來,冷冷指著他道:“年輕人,你是姓金的什麼人?”
  金遺龍冷哼道:“金遺龍是在下義兄,此刻下落不明,絕情娘子,我不該問嗎?”
  絕情娘子目光一緩,口氣也一緩:“原來如此,年輕人,我提醒你,金遺龍是天下最壞的人,千萬別跟他一起混……”
  “胡說!”金遺龍紅著臉叱道:“你再侮辱我義兄,可別怪我心黑手辣。”
  “年輕人……欸!死心眼真是沒辦法……”絕情娘子嘆息道:“冤家的,我告訴你吧,玉面飛戟確有此心,不過,你卻莫跟他結怨,你不是他的對手。”
  金遺龍怒哼一聲道:“你看錯人了,我並不怕他。”
  “這並非怕不怕的問題,犯不著為了……哎,別談這個了,年輕人,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大名。”
  “我是無名小卒,才出江湖。”
  星眸一轉,突見絕情娘子凝睇著自己,明亮的剪水雙瞳,盪漾著一片柔情,忙扭頭他視,口中沉緩有力地說道:“好了,咱們的話都問完了,我想繼續鬥個上下!”
  絕情娘子芳唇一咬,恨恨道:“小冤家的,你心真狠呀!”
  “你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餵,你聽見我說話沒有,快快準備妥當……我要動手啦!”
  絕情娘子驀地從思想里拉回到現實來,方才她覺得這少年,委實是世上奇男子,全身適度,沒有一絲瑕疵,油然生出許多感想。
  見了他,冥冥之中,一種厭倦風塵,撒手江湖的意念油然而生。
  見著了他,頓感年華虛度,青春不長……
  好夢難延,一切名利、利益,似乎都是天際煙雲,女人需要歸宿,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但,離開了他的視線,雄心又起,志氣突長
  “年輕人,對的,咱們倆似乎必須一較長短!”
  金遺龍冷冷一笑,展開萬柳飄風掌法,揉身上進,步踏天罡,一陣搶攻,猝然間,壓力萬鈞,連絕情娘子這等人也覺風雲變色,冷汗直冒。
  突然,遠處玉面飛戟揚聲道:“娘子,你在做什麼?”
  絕情娘子芳心莫名地慌了一慌,暴退一丈,壓低聲音道:“別動。”金遺龍聞言停止攻擊,她遂高聲說道:“當家的,你疑神疑鬼的幹嘛,姑娘正在收拾那兩個漢子的臭皮囊啊!”
  玉面飛戟笑道:“快一點好麼,那條蛟龍又將興風作浪了。”
  絕情娘子道:“好的,姑娘馬上就來。”
  金遺龍催促道:“快點,咱們速戰速決,免得夜長夢多……”他心中對此舉懷有許多見解:“如果勝了絕情娘子,三花幫便不足為懼了。”
  絕情娘子低喚一聲:“冤家!”柔嫩嗓子一變,微微顫抖,似乎情感起了激烈的變化。金遺龍怔了一怔,抬頭望去,突然對方眼眸閃耀著五色神彩,不覺狐疑不已,緊緊注視著她。
  一霎間,天地仿佛變了顏色,他的眼睛,除了她以外再見著不到別的東西。
  那迷人柔光的剪水雙瞳,流轉著許多人影……都是窈窕的身材,啊……她……她們都轉頭微笑,動人極了……咦!還有象牙溫床,紗帳翠簾,美酒菜羹……多溫馨的洞房……
  金遺龍怔怔出神,思潮起伏,情懷大開,再也收不回眼睛。
  絕情娘子步步向他走近,口中矯喊道:“冤家,你真害死人啦……”突然在他白晰的臉頰上吻了一下,繼而又反身奔掠而去。金遺龍如夢初醒,耳畔餘音娓娓,回響著“你等 下,我去去就來”等叮嚀的悄語。
  他忽然恍然大悟,喃喃自語道:“該死,該死,自家中了她的勾魂邪術尚不自覺,如何能消滅三花幫!”
  惱恨起來,重重拍了腦門一下,轉身奔去,哪管她的叮嚀。
  林傳福一再提醒,不想他仍陷入迷惘,不能自克,一陣羞憤湧進胸懷,星眸之中,突然閃動一片淚光。
  不知奔馳了多遠,山野的夜風才將他心緒吹平定了下來。
  突見潭面上金光沖天,山巒上無數黑影似飛地掠下,金遺龍注視一眼,只見潭面上浮現一張大口,六只獠牙,皆呈銀白之色,月色下,這一張口竟有一丈直徑,六根獠牙也有七八尺長短,心頭鬥然一震。
  西、北方林木間,“錚”的一聲暴響,如金石交鳴,緊跟著一條熾烈的紅光,疾向潭面浮現的一張巨口奔去。
  一霎間,又是一聲怪響,紅光一閃而逝,那血盆大口仍依然故我,停留潭面不動。
  “穿雲箭白簇快出現了……”金遺龍暗暗料想道, 但,紅箭無功後,白箭已不再出現,敢情應老頭子徒勞無功,已然放棄動用穿雲箭殲妖了。
  半晌,那巨口忽地一合,跟著又是一張,呵呵發出噓氣怪聲。
  一團淡淡白氣,直往上冒,衝向雲霄,罩蓋了月光,過了一會,白氣又緩緩收了回來。
  東面山巒上有人振腔高叫:“嘿!妖孽竟在吸取日月精華!……”
  山腰上,人影翩飛,不下十人,紛紛往山角奔去,玉面飛戟也在其中,但他卻將自己隱藏藏于大之後,緩緩抽出他的成名利器,一雙銀白色利戟。
  金光燦爛,映照得四周山石一覽無餘,金遺龍站在山頂,一眼便能看清眾人分布概況。
  他冷笑著自語道:“大家捨命奪寶,一副窮凶極惡模樣,急死人了。哼!大家都別想得著它!”
  自語時,雙掌用力搖撼著一塊巨大的石頭,石頭慢慢地搖動了,他用手一舉,赫然平舉過頂
  大喝一聲,奮力一送,巨石流星般向潭中落去,但聽碰的一聲,正巧擊在那張巨口上。
  巨口內一條紅舌閃電般伸了出來,接著“呵”、“呵”之聲大作,仿佛老人呵氣,但聲音響亮百倍,傳遍了每個山谷。
  巨口慢慢晃動著,左擺右搖,極力想浮著水面。
  金遺龍利用這段空隙,又拔起一棵大樹,正想擲去,太真教教主乾坤叟已在遙遠的地方喝道:“呔,爾是何方好漢,快停止擲石,否則老夫先將你斃了。”
  金遺龍冷笑一聲,毫不加理會,嘿地吐氣開聲,將那重逾百斤的大樹拋了出去。

runonetime 2008-07-05 04:47 AM

第12章 玉面飛戟的故事

  他衡量得十分準確,不一會,那大樹又擊在巨口上,這次巨口不再呵氣了,倏然沉了下去,一時金光頓失,四周重歸於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金遺龍站在山石上,朗聲大笑道:“大家回來,妖龍受傷了,哈哈 ”
  話未了,潭水翻湧,浪濤沖天而起,潭水漸漸上漲,本來有些不想罷休的江湖高手,此刻不得不撤身後退,退回山頂。
  僅僅盞茶時分,龍王潭碧綠的潭水便漲了兩倍,半山腰盡是洪水浪濤,呼呼轟轟,聲如天崩地裂,可怖已極。
  所幸,大家及時上山,才免被溺斃之難。
  狂風過處,月色盡被烏雲遮住,太真教主乾坤叟怒極而笑道:“朋友,你也太無法無天了,本教主容你不得。”說著人如大鵬,沖天而起,飛也似向這邊連忙飛掠而來。
  金遺龍不畏他,也不願多樹強敵,哈哈一笑,隱入密林。
  月沉星隱,松聲如濤,那一層淒清荒涼的氣息散開來。
  豈料 絕情娘子早已先在林木裡守候他了,四目交接,金遺龍畏懼地避開她溫柔的注視,只覺此女可惡,愚弄自家,一股莫名之火,直往上衝,冷笑一聲道:“絕情娘子,你的勾魂邪術不錯呀,在下也被你戲謔了一陣。”
  絕情娘子搖首道:“誰敢戲弄你,姑娘可是真心的。”
  金遺龍冷冷道:“你真是善良的人!”突然欺身上進,展開萬柳飄風掌法攻去,並道:“我這樣對你,不是也很友善嗎?”
  絕情娘子冷笑一聲,玉腕一翻,往下一切,道:“你別裝瞎子,究竟是何人門下,速速道來!”
  金遺龍不閃不避,容她玉掌切下,一撤雙掌,橫地推去,足下“橫掃太平”猛踢而出,口中嘿然笑道:“絕情娘子,你管不著。”
  絕情娘子舉掌一格,一股奇猛大力使她幾乎站不住腳,一個忽疏,他沉雄的一腿,已橫掃而至,忙不迭往旁一閃
  “橫掃太平”是華山派飛紅八腿精純,並不止於此,絕情娘子往旁一閃,正中了飛紅八腿製敵的道兒,只見黑影一閃,呼地又是一足踢來,來勢如風,百難再避。
  電光石火的霎那,絕情娘子突然恨聲喊道:“冤家,你……”玉靨之上泛起一片紅暈,“你”字以下的話,似羞於出口,便頓住了。
  金遺龍俊臉一熱,硬生生撤回攻勢,腆然低下頭去。
  原來他臨陣之時,忘記對方是個女人,一腿向她下陰踢去。他是正人君子,生平最氣下流之徒,此刻竟也……雖非有意,但對方卻難免生出誤會。
  絕情娘子暗咬銀牙,叱道:“你原為是登徒子,差點瞞過姑娘耳目。呔,狂徒,你敢輕薄姑娘,決不饒你!”
  說著玉掌一翻,疾向他臉頰摑來,金遺龍一掌格開,道:“我不是有心的,在下不才,豈能輕薄於人……”
  絕情娘子冷笑道:“口說無憑,姑娘不是傻瓜,不聽你的謊言!”
  蓮足微旋,駢指如戟,疾點雙睛,騰出一掌,倏然推向前胸要害。
  金遺龍疾退三步,怒道:“不聽就算了,反正我問心無愧,講出去也不丟人。”揚掌發出一記掌風,又補充一句道:“這樣更好,大家認真地比鬥一下。”
  說話間,萬柳飄風掌法連出三招,他功力雖喪失小半,含怒發掌,掌風亦並不衰落,只聽一陣狂風,樹枝林葉,簌簌落下。
  兩人隼起急落,轉眼二十招已過,仍然一個半斤,一個八兩,勢均力敵,分不出高下。
  他暗地疾忖道:“我若再恢復一成功力,她便抵不住了。”
  偏是一成也不容易復原,壯士潦倒的悲哀充滿胸膛,心神微分,絕情娘子凌厲的攻勢,連綿迫來,逼得他不得不退後一步。
  悶哼一聲,聚足內力,拂出一掌,絕情娘子舉掌一接,碰的一聲,一股奇猛大力襲來,不禁揶退半步,金遺龍欺身上進,一連數拳,扳回劣勢。
  他緩了一下,心中又在打轉,照此情形看來,光是絕情娘子已與自己半斤八兩,難分軒輊,若再加上一個玉面飛戟,自家非敗不可。
  心頭一凜,便道:“為何不招呼玉面飛戟出來,二鬥一,不是輕快得多……”
  絕情娘子道:“姑娘一人,巳足夠應付你了,何用他來動手!”其實,她也不想驚動玉面飛戟,原因為何,她自己也不明白。
  金遺龍聞言,心中放下一塊大石,冷笑道:“不見得吧!”搶攻三招,迫得絕情娘子連退三步,柳眉一豎,還以顏色,重又恢復原先的局勢。
  金遺龍道:“老實說,玉面飛戟偽善作惡,在下很想鬥一鬥他,只是沒有機會。”
  絕情娘子道:“我早知道你是大有來頭的人,江湖上能與我平分秋色的敵手並不很多,你那一篇鬼話,等於白說的呀!”
  金遺龍道:“我只是藉藉無名的小卒,你一定要認為我是成名的人物,我也樂於接受!”頓了一頓,接道:“其實,你自己也把自己估量過高了,以你的身手,江湖隨處可見,我與你鬥個平手,並不算稀奇的事。”
  兩人懷著同樣心思,悄悄鬥了五十多招,額角已微有生汗。不遠之地的玉面飛戟,仍一無所覺。
  金遺龍道:“久聞三花幫惡名,我還以為幫主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哪知見面之下,卻是 ”
  絕情娘子極快地接道:“卻是徒負虛名,對麼?”又平平和和地道:“你故意氣我,想使我分散心神,我卻不上你的當。”
  說話時,剪水雙瞳向他凝視著,有了一次教訓,遺龍再不敢與她對視,疾鬥當兒,一瞬不瞬,注視她手腳動態,然後發掌返擊。
  “你的勾魂邪術,在我眼裡已不值錢了,希望別拿出來現醜。”
  “你怕了麼?”絕情娘子嬌笑道:“姑娘法寶多的是,要生擒你,易如反掌,不信你試試。”
  “三花幫那些伎倆,在下清楚得很,可笑黔驢技窮,還吹什麼牛!”金遺龍昂然不懼,臉上現出一片傲意,確是男子漢大丈夫本色,他安逸地道:“請問三花幫另外兩位娘子的武功,與你相差多少?”
  絕情娘子突然收住攻勢,退開一丈,冷冷說道:“你先別狂,要知道姑娘與你纏鬥,完全是試探你的來路。此刻已無探究的必要,本幫主要下手擒人了。”
  金遺龍笑道:“你忙了半天,探查出來了嗎?”
  語氣極是輕蔑,絕情娘子吃他一譏,玉面不禁一紅,慍道:“你那套掌法,摻雜各派掌拳的招數,雖精奧絕倫,但卻非最佳掌法,並不值得如此骨傲。”
  金遺龍冷笑道:“還好,你尚且不算完全瞎了眼,倒還認識一二,哈哈!不錯,不錯。”
  絕情娘子鳳目含威,一聲不響,伸手入懷摸索起來,似乎要取出法寶,生擒金遺龍。金遺龍似笑非笑,道:“絕情娘子,你可是要施毒手了?”
  絕情娘子突然嘆了口氣,緩緩伸出手來,道:“你我並非深仇大敵,我何必加害於你,走吧,別再譏諷我了。”
  金遺龍含蓄地道:“其實,你不用仁慈,我早晚會碰一碰你利害的法寶的。”
  絕情娘子芳心一動,道:“你可以不激我嘛。欸!說實在的,我的心腸從來不曾這樣軟弱過,冤家……你……你究竟什麼地方跟別人不同……?”
  她垂下眼皮,玉靨蕭索。
  一勾明月,伸出雲外,於是,秀潤的峰巒又格外地鮮明了。
  絕情娘子輕輕地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吧,我們並沒有仇恨,我對你始終是友善的,可是你卻恁地野蠻……如果……你初出江湖,沒有安身之地,我可以給你種種方便與你,哪想你不肯接受,但這只是我一片心意……”
  金遺龍本想道:“謝謝你的盛情。”但話到唇邊,想起太湖幫的沉落,幫徒的消散,一股怨意,陡然升起,一變為:“對仇人仁慈,是惹火燒身,你是聰明人,當能明白我這話的意思。”
  這句話說得很露骨,可是絕情娘子卻沒仔仔細細地體會,輕輕嘆道:“那是不可能的,你與我都覺陌生,不會結仇的,但如果一定有的話……我情願……這樣做……”
  金遺龍一怔,想不到這女魔頭一反常態,突然出奇地軟弱下來,私下忖量一下,也不好再向她動蠻了,沉聲說道:“絕情娘子,我不明白你為何要說此話,但我的答覆是並不領你的情,究竟為何,日後必有分曉,現在,恕我不能久待……”
  說著,大步離開,當他再回頭時,絕情娘子已不知去向。
  他回到原來的地方,一見林傳福、羅文仁昏睡如泥,情知被點中睡穴,心頭一震,趕忙朝四下打量。
  果然不出所料,五丈遠外,嵯峨不齊的怪石堆裡盤坐著一人。
  月光下,這人一襲寬大僧衣,迎風飄舞,習習生響,金遺龍見狀,心頭大大地震憾了一下。
  “方才如天際神龍的高僧,不正是他?”
  他悄悄走了過去,在僧人身後一丈之地,停止腳步,拱手道:“大師有何指教?”
  僧人背山而坐,沉若山岳,只聽衣袖生響,身子卻動也不動,仿佛像一尊石像,金遺龍再問了一句,他才緩緩回過頭來。
  金遺龍迅速打量一眼,突感萬般失望,原來這僧人雖修眉鳳目,長相不凡,但年齡只在四旬左右,方才那世外高僧,顯然不是此僧。
  他疾忖一會,便認定他可能是高僧的徒弟了。他自作聰明,拱手笑道:“令師真是世外高人,兩句話,便震動了此山所有武林高手,他老人家道行高深,怕不已成半仙之體了。”
  僧人神色漠然,對他的嘉贊並不反應,半晌才道:“這兩位檀樾是你帶來的麼?”說話時,眉目不動,卻有一股逼人的威嚴。
  金遺龍頷首道:“正是,敢問是大師將他倆睡穴封閉的?”
  僧人緩緩說道:“若非老衲封閉檀樾睡穴,怕此刻已成白骨……”
  金遺龍見他年紀不過四旬,即已自稱老衲,心中暗暗好笑,說道:“如此多謝大師勞神了。”
  僧人道:“妖孽已成氣候,腹丹鞏固,刀槍難損,你疏忽大意,帶此兩武功平庸的檀樾,企圖除害,無非自尋死路!”
  滿口教訓之言,且又老氣橫秋,金遺龍感到不滿,卻未表示在面上,說道:“大師教訓的是,小可確實大意些了。”
  僧人長眉微垂,鳳目倏閉,不再言語。
  金遺龍動了好奇之心,問道:“大師也是除害來的?”
  僧人一動不動,似乎並沒有聽見他的問話,金遺龍再問一句,他才緩緩睜開眼睛,說道:“檀樾如此問話,顯示汝心中只存奪寶之念。”金遺龍俊臉一熱,道:“大師只說對了一半,小可既想除害,也想得寶,總比光奪寶不除害的人好些,大師你說對麼?”
  僧人道:“寶物有德者居,無德者失,蘭因絮果,不得勉強,檀樾好自為之。”
  說話時,鳳目中寒光一閃,劃過山川大地,金遺龍心中突地一跳,暗喝一聲:“嘿,好犀利的眼神!”
  武林中的高手,他也見多了,回憶起來,卻沒一人能比得上此僧,光那微微一瞬,那犀利的眼神,便令人渾身生起了一陣抖擻。
  不知是驚,抑或是懼,顫巍巍直退兩步。
  腦中靈光一閃,膝蓋一軟,拜將下去,口道:“大師請賜法號!”
  淡淡月華下,僧人長眉一垂,低沉有力地道:“老衲來自南海,只算雲移鶴遊的和尚,檀樾大禮,老衲身受不起。”
  袍袖略擺,金遺龍只覺一股柔綿大力推來,跪拜之際,似乎一種無形的阻礙,再也拜不下去,不禁暗驚地站起身來。
  一陣馥郁的檀香撲鼻而入,僧人已閉目入定了。
  金遺龍疾忖道:“前人傳言,內功修行達最深境界,可化氣香風,這僧人發出的掌風也帶有一種芳馥的檀香,想必……”
  福至心靈,忙拱手道:“聖僧請指迷津,弟子感激不盡!”
  喊了三聲,僧人才短短說道:“速速回去,百難不生。”
  “回去?”金遺龍反覆在口中念著,猶豫道:“不瞞聖僧,弟於身有重疾,失去此寶,再……”他結結巴巴哀求道:“聖僧明查,弟子身有苦衷。也許,也許無法遵命。”
  僧有膜然道:“不回也行,切莫再纏老衲。”
  金遺龍道:“聖僧原諒,請指點別的途徑。”
  僧人道:“檀樾沉溺太深,終將自誤,老衲無回天之能,走吧!”
  金遺龍賴著不走,苦苦哀求,約摸經過頓飯時間,僧人似感不耐,長眉微微一皺,兩道神光投在他白皙的臉上,短短道:“把苦衷說來。”
  金遺龍心頭一動,恭恭敬敬將天人兢鬥、走火入魔、武功消失的事情一一道出,並真摯地道:“除妖孽頂上之寶有治癒的功能外,別無他法。”
  當他提到自己練的純陽真氣的時候,沉若山岳的僧人突然動了一下,金遺龍也沒注意到,且聽他連連自語了兩聲:“太像了,太像了!”
  太像誰?金遺龍一概不知,只覺冷冷漠漠的僧人眼神裡閃過一片情感的光芒,稍現便逝,他覺得奇怪,卻又不敢追問。
  半晌,僧人一字一句地問道:“檀樾父親叫什麼名字?”
  金遺龍據實以告:“金鳴飛,外號鐵府大將軍。”
  僧人沉緩地頷首,嘆道:“欸!這孩子終於食言了。”
  “您說我爹爹食言”。金遺龍驚詫道:“您認識家父?”
  僧人伸出白玉似晶瑩的手掌,慈祥地撫摸著他的頭髮,他的指甲足有三寸多長,晶白如玉,與月色一片顏色,奇怪的,金遺龍頭髮被他一撫,頓覺一股暖意衝向心田,壯志消逝了,痛苦沒有了,安靜得像爹娘身旁的赤子,空虛的胸懷也突然地充實了不少。
  僧人道:“孩子,在你爹爹失蹤之前,你是否跟他見過面,他傳給你了什麼?”
  金遺龍道:“沒有呀,我自落地之後,就沒見過他一面。”
  話沒說完,僧人兩道稜稜電光已射到他的臉上,他心頭猛跳,仿佛心裡頭的隱事,全被他看穿了。
  僧人道:“你的純陽真氣,從何處學來的?”
  金遺龍恨不得立刻清雪冤情,便把自家遭遇從頭至尾地說了一遍,提到爹爹白骨於荒洞時,虎目之中淚水簌簌而落,只差沒哭出聲來。
  僧人明曉始末,臉色稍霽,長嘆一聲道:“孩子,我們免不了要鬥一場了……”
  “為什麼呢?”金遺龍抑制悲哀的情緒,驚異地說道:“可是,大師,我是極不願意冒犯您的啊!”
  “孩子,祖師爺留下的規矩,便要遵守,老衲已不能做主!”僧人搖頭說道:“純陽真笈是南海派絕學,除派中具有聲望的人士,誰也不能擅自學習。你爹爹金鳴飛便是為了純陽真笈殉職的,你非南海系中之人,卻習了純陽真笈中的武功,以致種下與老衲一鬥的根源。”
  金遺龍吶吶地說道:“這樣說來,您老就是南海聖僧了?”憶起石洞裡爹爹的遺言,深悔自己不該擅自學究純陽真笈的武功,於是他堅決地道:“師祖,都是弟子的錯,您處罰好了。”
  僧人緩緩頭道:“孩子,大錯已鑄,人力無法挽回,你也不用過分自咎了,待明年桂子飄香之時,親自赴南海,找尋老衲,處理一切是非曲折,此刻老衲用三昧真火助你恢復功力,速盤膝坐下,運氣自轉……”
  南海聖僧臉上有一絲苦色,顯然是金遺龍無意中的過失,造成祖孫間的瓜葛糾紛,使他為難。
  金遺龍依言盤膝跌坐,運氣週轉三十六大穴,十二重樓,陽厥二關。
  運功入定後,一切知覺都消逝了,剩下一點靈智,催迫真飛,衝突阻礙。
  冥冥之中,全身熱氣蒸發,如浸入沸水之中,氣血如濤翻湧,堪欲昏厥……
  他咬緊牙根,不發一點聲音,但頓飯時分過後,卻是不住要大吼,吼聲劃破岑寂的長空……跟著眼皮沉重,猛打了個盹兒,昏昏睡去。
  不知經過多少時候……
  他似乎熟睡醒來,臉上沾滿了寒濕的露水。這時,東方微熹,五更已過。
  他極力捕捉記憶,回顧一周,僧人已不知去向。
  他深知奇人高士都是獨來獨往,來去無形的,便嘆息了一聲,停止搜索。
  他心中有些沉重,但立刻又開朗了,暗忖:“明年秋天,就算是自己離世之日,也是死于師祖之手,這是值得安慰的,誰叫自己不聽爹爹的話,擅自學習純陽真笈……”
  “明天秋天……我已有足夠的時間了斷恩怨,人生本是一場春夢的,如何地來,就如何的去的,有何好嗟嘆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掌,朝著身後呆若木雞的林傳福、羅文仁兩人間道:“僧人幾時走的?”
  林傳福先道:“小的沒看清楚,半夜裡好似天空雷聲巨嗚,醒來之時,只見您昏昏熟睡,小的未敢驚吵您……”
  羅文仁道:“我睡覺之時,好似覺得附近有梵喝之聲,一聽入耳,舒暢爽朗,百疲俱逝,但那時僧人已不在了……”
  金遺龍暗中甚感納悶,也不再多問,兩人所識不多,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荒山裡的清晨,更是寒瑟萬分,但山與山相隔的幽澗深谷,卻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雲霧,既絢麗又神秘,蒼林古木尖削插雲,顯得格外鮮明。
  金遺龍疾走數步,人已靠近懸岩,往下一瞧,潭水準靜,波光瀲灩,想像中,先前一段時候並無發生什麼事情。
  突然,對面山峰有人疾呼道:“餵!對面的人,你可是常氏二鬼?”
  語音嘹亮,中氣十足,聽在耳裡,竟是十分熟悉。金遺龍疾目打量,卻無所見,便也振腔呼道:“問話之人是應老英雄嗎?常氏二鬼自不小心,已變成鬼了!”
  他料想沒錯,常氏二鬼,正是昨夜被絕情娘子殺害的兩位兄弟。
  他呼氣洪亮,餘音娓娓,響徹清晨的蒼空裡,自家突感真力充沛,大非以前可比,暗中狂喜,知道功力至頂。霎那間,熱血激流,豪情大發,朗聲清笑道:“應老英雄,你先彆氣,常氏二鬼是絕情娘子殺害,在下不過路過看見,這事與在下無關。”
  對面,應老英雄虎吼連聲,咆哮道:“絕情娘子,老夫與你結下深仇,早晚叫你還回公道。”
  北方,絕情娘子的嬌笑聲搖遠地響了起來:“應老兒,你糊裡糊塗,指使手下之人暗算於我,姑娘尚未開口,你卻意向姑娘討公道,好呀,應老兒先下手為強的腦筋動得真快,令人折服!”
  突有一種尖細的聲音發自東方山巒,隨風飄來,刺耳難聽!
  “哎咳,妖孽未滅,自家人竟衝突起來,八成是那南面的朋友挑撥的。”
  金遺龍暗中冷笑一聲,道:“你這陰陽不分的老魔頭,才是挑撥離間的人呢!”仰天哈哈大笑,說道:“玉陰老鬼,你一石三鳥之計,比在下一石二鳥之計高明得多,看樣子,在下要向你請教嘍。”
  “嘿嘿,朋友……”那又尖又細的聲音又傳開來:“你猴急什麼,既有挑撥野心,就不是怕事之人,本教主好意勸架,你卻火上加油,這不是太過分了……”
  四方的太真教主乾坤叟聞得是金遺龍的話聲,便冷笑喝道:
  “朋友,你尊姓大名?”
  金遺龍道:“在下無名小卒,說出來有辱大駕尊身。”
  “原來是見不得人的鼠輩,餵!你得罪了我,可沒有那麼便宜讓你逸去。”
  “哈哈,乾坤叟,你恐嚇在下嗎?”
  “隨你如何說,待事情未了,你定難逃公道。”
  “嘿!乾坤叟,在下生平最不愛聽夢話,你少說兩句如何?”
  培英教教主玉陰尊者與太真教教主乾坤叟,一向水火不容,此刻乘機打落水狗,笑道:“乾坤吾兄,這傢伙不識好歹,胡說八道,真是該死!”
  乾坤叟冷笑道:“小弟自有辦法對付他,玉陰兄請自放心。”
  金遺龍不願暴露行跡,讓玉面飛戟認出是自己,便退後三丈,倚在古樹背上,大聲疾呼道:“玉面飛戟,在下有句話必須問你,前幾日正派俠義推舉查訪金遺龍少年下落的人馬神秘而死,這件事是你幹的嗎?”
  北方突然沉默了一下,接著,玉面飛戟低沉地說道:“朋友憑什麼將這些人的死因,牽罪到敝人頭上!”
  “不憑什麼……”金遺龍一時也想不出理由,便揚聲道:“你那副身手,眾所皆知,賴也賴不掉。”
  玉面飛戟冷冷哼了一聲道:“朋友此話,不覺太過武斷,再說敝人豈是你能侮辱的……”
  哼聲、話聲,衝破雲層,直達雲霄,久久不散,顯然露了一手上乘的氣功。
  “玉面飛戟,不管如何,你是脫不了關係的!”金遺龍十分強硬地說:“金遺龍不死,你的名位,便無法延續,因此,你百般想致他於死命,甚至連查訪他下落的人也冤死九泉,玉面飛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在下說的可是?”
  “胡說,胡說……”玉面飛戟當著天下武林頂尖高手之面吃他一陣指責,內心大為震怒,厲聲喝道:“朋友,你究竟是何人,從速道來,敝人決不與你甘休。”
  金遺龍嘿嘿冷笑道:“在下早已說過,在下是江湖無名小卒,用不著大聲嚇唬人,在下大不了一死,其實早死晚死,有何差別,豈會畏懼於你……”
  玉面飛戟不再說話,卻由絕情娘子接口道:“朋友,大家都是有頭有面的人,出手便驚動武林,難道還用得著恐嚇嗎?你是不是太小氣量了……”
  “絕情娘子,你少管閒事。”
  “喲,朋友你真是夠英雄,姑娘從不曾遇見有人敢當面喝叱我的,今天算是開了先例,難道還不滿足?”
  “三花幫有什麼了不起,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邪魔外教,在下還未放在眼裡。”
  絕情娘子並不動氣,依然笑吟吟地說道:“朋友才說只是江湖無名小卒,哪知語聲尚留有大家耳裡,朋友就暴露了底細。”
  金遺龍見她與自己纏扯,玉面飛戟卻默無聲音,心中疾然一忖,不禁赫然大笑道:“絕情娘子,你用緩兵之計,用話纏住在下,然後玉面飛戟趕來對付在下,在下雖然不怕,卻也不上你的當!”
  又笑聲道:“玉面飛戟,你心機白費了,待你趕來,在下已是鶴飛冥冥了,哈哈……”
  雙手各挾一人,帶著林、羅兩人,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向西面疾馳而去。
  他將兩人安頓好了,便掠上樹梢,凝眸往原先立足之地瞧去,果然見一深黃身影,疾如電閃,一閃而逝,暗中滿意地一笑,對自己反應的疾迅,感到欣慰,過了一會,他油然生出捉狹的念頭,施開輕功,重回到原先山頭上,引臉高笑道:“玉面飛戟,勞你費神了,小弟這裡道歉。”
  遠遠的北方,玉面飛戟怒道:“朋友果然狡猾如狐,預先撤退,不過,這等行徑,只有下三濫的人才肯為,敝人不屑與你交談了。”
  金遺龍笑道:“絕情娘子,你也費神了。”
  豈料
  絕情娘子久久未曾回答,金遺龍突感不對,極快回首一瞧,果見林木中靜靜停立一人,正是那冷艷迫人的絕情娘子。
  絕情娘子冷冷淡視著他,金遺龍本能地避開她的目光,一霎間,私下忽生被辱的感覺,俊臉一沉,嘿然冷笑道:“你手腳真快,想不到我大意過甚,栽在你手裡……”頓了一頓,繼續譏諷道:“不過,我很替你可惜,堂堂一幫之主,竟做了玉面飛戟引誘在下的工具。絕情娘子,說實在的,他給了你多少好處?值得你低聲下氣,聽命於他?”
  絕情娘子銀牙一咬,芳唇顫動,短短進出一句話:“冤家,你真氣死人啦……”
  “是麼?可惜我不是玉面飛戟,不懂得拍你的馬屁 ”說到這裡,嘴唇一翹,一臉鄙薄之像,冷笑道:“請你知難而退,乖乖回到玉面飛戟的身邊,你此刻已不是我的對手了,你……”
  絕情娘子不容他把話說完,便忍受不住,低吐一聲,一掌擊來,看去輕輕飄飄,柔綿綿,卻是她全身武功的精華梅花手印。
  金遺龍似理也不理,待她掌勢離身不到半尺,才輕描淡寫地舉掌一格。
  他忽略了絕情娘子先前與他動手時,並未展盡功力,以為她功力超不過此刻他自己功力的一半,是以出掌只用了六成功勁。
  哪知兩掌一接一股柔綿大力,將他震退兩步,手臂酸麻難當,不禁大吃一驚,只聽她恨恨說道:“討厭鬼,你死就算了。”
  金遺龍收起輕敵之心,聚足八成功力,翻掌上迎,兩掌相抵,絕情娘子嬌軀一陣搖晃,向後連退了三步。
  金遺龍道:“回去吧,你放過我一次,我也饒恕你一次,從此誰也不欠誰了,下次碰面,便是較生死存亡的時候。”
  絕情娘子突然退後兩步,說道:“咱們真有仇恨?……”
  “當然!”金遺龍道:“你自己不知道,說起來,那一筆難以化解的隨年舊帳……”說著,星眸一張,兩道神光,電射而出,絕情娘子又嚇了一跳。
  只聽她輕輕說道:“你莫太過自負,我功力雖不如你,製敵的法術卻比你多,尤其是勾魂大法,方才……我只用四成威力,你就受不了,不知怎地,與你比鬥之時,我都儘量避免用它,也許我心情不夠堅強,我必須抑制情感了,下次見面,我會勝你的,再見了。”
  淡影一晃,轉眼走得無影無蹤。
  片刻,一陣風飄來她與玉面飛戟的對話聲:“娘子,你真沒守著?”
  “瞧你,那副疑神疑鬼的樣子,好像我背著你幹壞事似的……”
  “別誤會,這人來歷不明,我很擔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並非三頭六臂,有何足以擔心的?”
  “不,他說的話,很氣人!”
  “你真的做了那事?”
  談話之聲,忽然壓低了不少。
  “娘子,別談那陳舊的事了。”
  “你與金翅銀羽的鬥期,還有多久?”
  “只剩下約摸一月的光景了。”
  “你有把握勝他?”
  “這……誰都不敢肯定說……”
  “聽說,你從前極力追求一位叫白素秋的少女,但一直沒有反應,真有此事嗎?”
  “噢!”玉面飛戟低沉地嗓子突然輕輕地顫了一下:“是的,娘子你聽誰說的?能告訴我麼?”
  金遺龍驚異了一下,那白素秋正是他媽媽的名字,不想在這裡被提及,他不禁默運內功,清理雜覺,展開地聽之術側耳傾聽著。
  “抱歉,這人曾一再叮囑過,我必須保守秘密。”
  “欸!娘子,你也不是外人,我告訴你一件事,請別宣揚出去,那是有關人家名譽的……”玉面飛戟頓了 頓,長嘆一聲接道:“我很後悔,因為我無意中害了一位潔白的少女……這事是這樣的,我習藝較晚,出師時年齡已過三旬,我的青春在荒山裡消逝了一半,雖得到一身武功,但想起來時時不免有些悲哀!”
  “五年前,我遇見了一位美麗溫柔的少女,她就是白素秋。那時,她正藝滿出師,下山行道,我……可以說一見鍾情,便暗中跟隨著她,她很機敏,不多時便發覺了。也許她初出江湖,面嫩心軟,僅說了幾句,我見她並無怒色,以為她也是有意於我,心中狂喜,不顧一切,繼續跟蹤著她……”
  “她是天山派弟子,武功得自真傳不可輕視,有一天,幾個惡道見她面貌美麗,上前調戲,被她殺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豈料,那幾個惡道是大有來頭的人,當然不會甘休,過了三天,便率領一群江湖高手,尋釁來了。那時是仲夏時節,天氣奇熱,我與她都落宿一家客棧內,我的房間與她房間相隔甚近是以,惡道們找她報仇的時候,也驚動了我,她仗劍而來,矯似遊風,一氣連傷四人,但不知怎地,打了 半,她真力突然不繼,不支倒地上,我見機會來了,三拳兩掌,擊退敵人,用自製藥物,將她救醒,詳問之下,原來她腹裡蘊有奇疾,每值仲夏,天氣酷熱的時候,奇疾便常爆發。我暗為她捏一把汗,勸她穩定下來,別再在江湖走動,因為我怕她生命會有危險,但一番好意,卻不被她接受……”
  玉面飛戟接道:“她婉謝了我,飄然而去,我從她臨去的目光中發現她對自己並無愛意,心中十分失望,也因此明白她芳心中另有所系之人。我是執拗脾氣,不肯就此罷休,經過一番調查,知道她竟私戀著一位聞名江湖的鐵府大將軍 金鳴飛其人,她學藝時,金鳴飛曾上天山,並指點了她幾手,哪知她竟一心就戀上了他,無奈出道之時,金鳴飛也神秘地失了蹤,她不死心,遂人江湖苦苦追訪。”
  “皇天不負苦心人,她是找著了……”
  說到此,倏然一頓,金遺龍幾乎跳將起來,心想:“玉面飛戟真會說謊,我爹爹早死於荒洞內,時間相隔數年,怎會被媽媽尋著。”
  懷念之情油然而至,虎目內暗自泛出一片淚光。
  玉面飛戟突然狂笑道:“找是找著了,但卻非他本人。”
  他好似有意賣關子,說到此又是一頓,金遺龍暗地大感納悶,心想:“這話怎說?既然找著了,卻又不是他本人,難道是替身,但為何又說‘找著了’?……”
  “我曾勸她,她卻置之不受,硬說我的懷疑是由於嫉妒過甚,好,算我嫉妒過甚,你卻吃了大虧……”玉面飛戟說到後來,不再是敘述,好像跟白素秋在對話。金遺龍知道他嫉妒至今心中仍有恨意,也知道他愛白素秋甚深,否則他早該忘懷她了。
  “她糊裡糊塗,僅憑多年前的印象,認金鳴飛親弟弟為情郎,金鳴飛的弟弟與金鳴飛長得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弟弟左眉心上有一點黑痣,不仔細分辨,絕對認不出他倆是兄是弟。”
  “金鳴飛的弟弟恰好是一條惡棍,因此白素秋便陷入了虎口,猶未知曉。我冷眼旁觀。心中有氣,無處發洩,便打了他弟弟 掌,懷恨而去……”
  “我有心忘懷她,但老是揮不開她的倩影,心中苦惱極了,若非在武功上有了些成就,否則早就削髮出家了!”
  絕情娘子,插口笑道:“騙鬼,你這等心腸,還會……”
  玉面飛戟嘆道:“娘子,那是真的,我委實日夜苦惱,害了單相思,有些時候,發狂起來,幾乎想把金鳴飛的弟弟一掌擊斃,可是,她既然沉迷不醒永沉虎口,我也無可奈何……”
  “有一天,我喝了過量的酒,那時,我雖已是天下第一高手,但冥冥中仍忘不了她……”
  “那天夜晚,我經過葛嶺山,突聞叱喝之聲,心知有人在拼鬥,動了好奇之心,便登山一觀,豈料,出乎意外,拼鬥之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剛膺中邪派的第一高手的金翅銀羽,女的正是我日夜懷念的白素秋姑娘……”
  “我一時衝動起來,用金鏢將白素秋打倒地上,巧妙地瞞過金翅銀羽,背著白素秋下山,半路上情緒起了很多變化,憶起自身所受的痛苦,不禁生出報復的心理,當時愛恨交熾,失去了理智,將她……”
  金遺龍劍眉一軒,忍不住要發作,最後為知更多的事,只好忍耐下來。
  “後來,欸……她並不是白素秋……她據說是姓沈……是位官家小姐,與白素秋長得一模一樣,黑夜裡分辨不太真切,竟將她當做了她……”
  絕情娘子詫訝道:“竟有這種事,她呢?官家小姐最愛面子,稍感委屈便會投井自盡,不要說那……”
  “她不知去向了,江湖上沒有她的消息,可是我卻十分懷念她。”
  金遺龍突然想起一件吃驚的事,在荒山時,美麗如花,卻又神色黯淡的媽媽自稱姓沈,後來在錦衣城逢遇的時候,又改姓為白,這問題他早就懷疑不解,只是不敢尋問,此刻前後一想,似有許多吻合。
  荒山上,姓沈的娘好像沒有腹疾,他與她相處數年,不見有奇疾復發的現象;錦衣城姓白的娘卻有奇疾,他也曾親眼看見她痛苦的樣子。
  姓白的娘也曾一度追問爹爹的長相,並且有一次在聽見爹爹右眉心上沒有黑痣的時候,她就仿佛遇到極大的打擊,哀怨欲絕。
  如果推想不錯,可能有一真一假的怪事發生。
  那麼,撫養自己長大,相依為命的娘尚在荒山之上,金遺龍一陣心酸,幾乎落淚。
  清晨的寒水,使潭面上起了一陣漣漪,於是碧潭閃映,水波不興。
  附近平野裡,沒有人煙。由於妖龍作怪,居民多攜家他遷,居高臨下,山水如畫,卻也含帶一股荒涼的氣息。
  金遺龍暗下了決定,待大害除去,即查究真媽的下落,也許,歲月蹉跎,她已老了許多,不易辨認。
  突然,狂風大作,一種尖銳的怪聲衝破了岑寂,在蒼穹裡回繞打轉,餘音未滅,潭面上卻吧吧吧伸出一條巨尾,拍擊著水面,把平靜的潭水,拍得浪濤洶湧,水花四濺。
  玉面飛戟立刻停止說話,像似也被那怪聲驚動了。
  金遺龍打量了一眼,只見那條巨尾,粗如木桶,色呈銀白,淡淡雪光,遊戲水面,燦然眩目。
  巨尾自潭裡伸出,足有三丈多長,力大無窮,左右一擺,浪花即衝擊不停。金遺龍凝神一瞧,只見水面上隱約閃泛著銀光,一個龐大的物體若隱若現,心知是妖龍,暗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兩只沙鷗低翔而過,卻支呀一聲,被沉雄有力的浪花擊落,跌落潭裡,跟著一個浪花,便將它倆捲入潭底。一霎那間,洪水激流,吞滅了山腰,西北方有人慘叫連聲,被潭水捲入中心,眩眼間便不見了,山腰裡人影翩飛,疾向山頂撤退。
  絕情娘子嬌笑道:“應老兒求寶心切,又折損了一員好手。”
  玉面飛戟嘆道:“妖孽果真厲害無比,難怪附近不見炊煙,居民徙遷一空……”
  突然,一條寬大的身影,流星般自山頂一洩而下,眨眼間,便落在水邊。
  金遺龍又是一驚,這種身手就算他輕功再高上一倍,也無法辦到。
  絕情娘子吃驚地道:“餵,他是誰呀?”
  玉面飛戟沒有說話,他是野心勃勃的人,吃驚的程度,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玉陰尊者在東方陰笑道:“大師真乃神人,此寶非你莫屬了。”  山腰上一人停立岩石上,寬大的僧袍被山風吹得習習生響,金遺龍凝目一看,正是已成半仙之體的南海聖僧,鬥然間心中泛起一股凜服的感覺。
  南海聖僧低首合掌,淡然說了一聲“阿彌陀佛”,倏然舉掌一拂,但見袍袖飛舞,空氣中激旋著一種奇怪的聲音。
  一剎那間,距離他七、八丈開外的巨尾突然頓了一頓,停止拍水,沒入水裡,接著一張銀白色巨口倏然冒出水面,呵呵向他立足之地噓氣。
  一股淡黃色的煙霧,自它獠牙外露的巨口裡射出,隨風化成圈圈毒煙,向他立身處卷去。
  南海聖僧修眉一垂,低喝道:“孽障敢鬥!”聲震長空,落在金遺龍耳畔,如空山猛雷,震得耳膜嗡然作痛,不禁用手掩住耳朵。喝聲裡,南海聖僧袍袖再度一拂, 股排山倒海的罡氣疾撞而出,那一圈似生長著眼睛的青煙突然極快地被擋了回去。
  巨口迅速一合,再冒出一丈多高,一道金光沖天而起,紅紅的潭面忽然升起三道水柱,上下噴激,然後一合,形成一道巨浪,疾向南海聖僧卷去。
  潭水微微上漲,南海聖僧自膝蓋以下的地方都沒人水中,但他仍然穩立如山,此時袍袖一揚,那巨大的浪花似乎突然遇到無形的阻力,轟轟噴激回去,但見水花四射,潭水湧洶,一種極大浩壯的聲勢,簡直駭人聽聞。
  四面山巒都沒有了聲音,許多隱密的地方均探出了明亮的眸子,閃耀著精光,集中一線,落在僧人身上。
  南海聖僧微微一笑,合掌說道:“妖孽果然厲害,若非老衲,早巳葬身其腹了……”
  他這句話,說得很自負,可是含義卻是和藹的,暗勸眾人勿讓奇寶迷住心竊,自尋死路。
  太真教教主乾坤叟,大步走出叢林,洪聲地笑道:“不錯,不錯,高僧既然這般說,定能殲伏妖龍。”
  南海聖僧微微一嘆道:“檀樾至此尚癡迷不悟,可惜,可惜!”
  說話問,那道燦然金光,突然強烈一倍,映得潭面晃如血海,漸漸向南海聖僧趨近,那張巨口更是倏張倏合,不停地噴出煙霧,襲向僧人。
  南海聖僧大喝一聲:“孽障已是黔驢無技,尚敢侵犯老衲,呔 ”突然喝聲倏然- 頓,他一只晶白的手臂登時伸出袍袖,緩緩地舉了起來。
  金遺龍目光一轉,見他掌心一塊寸餘大的地方,晶白透明如玉,瑩瑩閃光,幾乎可以看穿,心中鬥然一驚:暗想:“他老人塚,內功已臻水火不侵的地步了,光憑這微小的特徵,便是千古年來,尚未有人練成的‘含氣成形’,今天能一睹他老人家的身手,已是奇緣了。”
  漸漸地,巨口離他只剩五、六丈遠,一股潛伏的浪濤,翻翻滾滾,衝激得他身外四周巨石堅木,劇烈地搖晃著,不時傳出山崩地裂,巨石下落地轟隆轟隆聲響。但是,南海聖僧卻比嵌於堅土里的大石還要沉穩,那無形的水濤潛力,分毫不能動搖他的身體。
  熾烈的金光,把南海聖僧一襲白色僧衣,染成血紅之色,金遺龍距離雖遠,已感雙目難睜,打量南海聖僧時卻見他目光電閃,一瞬不瞬地凝視那道金光,古玉似的臉上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心中欽佩得無以復加,只差沒脫口喊出。
  雙方只剩下五丈距離了,倏地在南海聖僧身前丈餘冒出一條巨尾,呼呼向他擊去。
  金遺龍臉色一變,本能地握緊手掌,掌心之處已冒出冷汗,只見南海聖僧突然拔起三丈多高,一只晶白的手掌,往下一按,閃電般按在巨尾上……

runonetime 2008-07-05 04:48 AM

第13章 獨角蛟龍

  無聲無息……卻似含帶一股萬鈞的大力,那條水桶粗的巨尾吃他輕輕一按,竟叭的一聲沒入水中。
  突然巨口倏然一擺,浪濤沖天,把南海聖僧原先立足的地方完全吞沒了,但是,南海聖僧的身形仍穩立於翻滾的水面上。
  他表情依然不動,使人意味到,這真正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巨口中的獠牙突然向外一翻,六根淡黃巨荀,便與水面平行了,緊跟著一個碩大無朋的怪頭露了出來,兩盞青燈似的眼睛射出兇怒的光波,注視著南海聖僧,妖龍這一露形,顯然是氣怒極了。
  只見它頭呈三角形,大如馬車,額面上長著無數麻繩粗細的鬍鬚,足有一丈長短。散亂地貼在怪頭上,宛如千百條長蛇蠕蠕爬動,鬍鬚下半掩住一雙深陷的眼睛,眼中碧光閃耀,稜稜生光,僅是短暫的一眼。便覺它長相醜惡已極。
  倏地,蛟龍頂上金光燦然的東西 那只獨角,往下一沉,湧洶的浪濤即分開為二,露出一條長長的水道,其間,一只六指巨爪自水底探出,伸出三丈多長,向南海聖僧疾抓去。
  南海聖僧呵呵一笑,袍袖微擺,掌心那寸餘地方瑩瑩閃光,迅雷也似印在巨爪之上,登時轟然大響,一股血水噴濺出來,六根粗壯的爪牙折斷了兩根,只剩下殘餘的四根了。
  蛟龍眼睛怒睜,咆哮聲中,巨大的怪頭猛然撞來,只見金光暴射,南海聖僧突然往下一落,一個巨大浪花,幾乎將他捲入水底。
  南海聖僧果然不愧一代高僧,臨死不變,表現他一身玄乎其玄的武技,兩足隨波一登,拔起七、八丈高,半空中鳴金般大喝一聲,須發飄舞,袍袖飛揚,修長的體軀便往妖龍頭上落下。
  電光石火一霎那,金遺龍見他掌心晶白如玉的地方已按在蛟龍額角上。
  輕輕地一按,蛟龍就禁不住沉了下去,南海聖僧也藉一按之勢,再度拔起七、八丈高,宛如一只飛鶴,平穩地落在一棵古樹伸出潭面的樹丫上。
  一個龐大浮遊著的銀光的物體,便漸漸沉下水底,轉眼一片血水自潭底冒出,染遍了龍王潭,如似一片血海。
  暴漲的潭水慢慢退逝,險惡的浪濤已緩緩乎息下來,山腰一景一物,重落人眾人眼裡。
  四面山巒無數人影向山腰疾奔,仿佛爭搶著什麼寶物,頃刻間便蜂湧而至山崖邊,這時,潮水已退,眾人無所顧慮,身形展動得又疾又快。
  南海聖僧長嘆一聲,道:“孽障未除,各位已動奪寶之念……欸……朽木不可雕也……”。
  一股義憤衝激金遺龍胸懷,忍不住大喝一聲,雙掌運勁,猛拍在一塊山石上。
  轟然一聲大響,碎石飛濺,泥土失去,嘩啦啦向山腰下落去。
  南海聖僧合掌說了句阿彌陀佛,身形倏地拔起十丈多高,越過林木,到達山巒,跟著三兩縱掠,聖蹤已杳。
  山腰上有人大聲疾呼道:“朋友,你屢次阻礙……活得不耐煩了嗎?”
  金遺龍不言,運起生平之力,推動著一塊數丈寬闊的千斤巨石,巨石起了一陣搖動,他大喝一聲,用力一送,巨石便轟隆轟隆滾下山坡。
  一種山峰崩裂的威勢震住了眾人紛紛停止飛奔,縱掠上樹。
  無數碎石,泥土跟著巨石飛快地滾下山坡,遇者盡毀,霎那問林撼地震,眾人雖未吃它擊中,卻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金遺龍又推動另一塊巨石,嘩啦啦跟踵滾下轟然滾入水潭,噴起丈余高的水花。
  眾人靜伏不動,心中大罵不休。
  玉陰尊者嘿嘿在山腰間冷笑道:“朋友如此作為,是想獨佔寶物嗎?”
  金遺龍朗聲說道:“老怪物胡說八道,在下看不慣你們那副窮凶極惡的樣子才是真的。”
  絕情娘子嬌笑道:“兄弟,我也在下面呀,你可別狠心了……”
  金遺龍道:“管你是誰,誰也不能阻止我!”
  絕情娘子道:“哎呀兄弟,你不念舊情啦?”
  金遺龍俊微紅,大喝道:“少給我胡纏,我不吃你那一套的。”
  說話間,八位壯士穿著閃閃發亮的短裝,偷偷自石隙中潛入潭裡,水花一現,八位身手敏捷的潛水好手便相繼沒入水裡。
  金遺龍出手不及,便停止阻歇,冷眼旁觀。
  太真教主乾坤叟冷冷說道:“玉陰吾兄,你八大弟子手腳真快!”
  培英教主玉陰尊者陰淒淒地笑了一下,道:“乾坤兄過譽,這些不成器材的小子,水底功夫雖然不錯,但也未必能制服妖龍,乾坤兄先別著急!”
  一個五短身材,神色悍直兩鬢已白的老頭洪聲笑道:“玉陰尊者有句不好聽的話要間你,哈哈,寶物上手之後,是否應公議一下,決定誰該是寶物之主?”
  玉陰尊者陰笑道:“那個自然,應老英雄真是快人快語,嘿嘿……”
  應老英雄肩上斜掛著月形巨弓,淡淡烏光游離不停,弓上背囊上尚插著一只白光瑩瑩的長箭,金遺龍心知這就是他成名之物穿雲箭了。
  玉面飛戟突然白山石旁探出頭來,說道:“妖龍只受了重傷,並無真正死去,玉陰兄請吩咐八大徒弟小心一點!”
  玉陰尊者微感一愕,隨即笑道:“放心,放心,大家的好意,敝教主心領了。”
  話沒說完,在眾目注視下,潭面上突然衝起一道血水,跟著另一道血水,又從另一方向浮了起來,玉陰尊者臉色微微一變,一個搶身,趨向潭邊,拾起兩塊石子,在水裡疾敲著。
  過了一會,潭面冒出一個頭來,大叫道:“不好了,教主,師兄們都……”話聲一頓,頭也沉了下去。
  “都怎樣了?”玉陰尊者雖陰鷙異常,此刻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那顆人頭再度冒出水面,氣喘吁吁地叫道:“教主,他們都葬身龍腹,我……我也不行了……。”
  一個細微的渦漩,將他身體捲入無底深淵。
  玉陰尊者頹然長嘆,自語道:“悔不該不聽僧人之言,折損了八位徒弟,寶物卻連影子也沒摸到,欸……”
  應老英雄濃眉一軒,回首向十餘位精壯的漢子問道:“誰肯立此奇功?舉手!”
  十餘位漢子不自戚然低下頭去,竟沒一人敢擔當重任。
  應老英雄虎目放光,回顧一周,突然怒喝道:“蠢才,老夫臉皮被你們丟盡了,滾開點,你們不去,老夫就自己去!看妖龍能奈何我麼?”
  應老英雄當下卸下巨弓,往潭邊走去。
  金遺龍心中微動,拾起一塊碎石,揚手擲去,他手勁特強,擲出的石塊發出絲絲的聲音,應老英雄老遠便聽見了,趕忙往旁一閃,只聽叭的一聲,碎石擊在樹背上,直嵌入三寸多深。應老英雄心頭一震,拾首喝道:“朋友,咱們素昧平生,你為何偷襲於我?”
  金遺龍道:“在下正是一片好意,信不信由你。”
  應老英雄不悅道:“我的事無須你過問,請自個尊重。”
  金遺龍冷笑道:“你堅持要送死,在下也無可奈何,要知寶物雖珍,卻不如性命,你付出性命代價,就算得到了寶物,有何用處,應老英雄,你年歲也不小了,想開點吧!”
  應老頭心中懍然一驚,細細一想,自己果然太衝動了,一片雄心登時逝去大半,口頭上雖不認輸,心裡卻已軟弱下來,緩緩說道:“朋友,生命是我自己的,用不著你管,你無故偷襲於我,待會老夫還得向你討回公道。”腳步移動,退回山腰。
  玉面飛戟冷冷一笑,趨近水邊,伸手自懷裡摸出一個瓶子,拔開瓶塞,將內中盛著的黃水倒入水中,然後用掌一拂,那黃色液體便緩緩四散,摻雜潭水之中。
  絕情娘子疑問道:“當家的你做什麼啊?”
  眾人也不知所以,紛紛舉目望他,玉面飛戟微微一笑,沉聲說道:“這瓶中黃水是天下至毒之物,吾花三年工夫,方提煉成這一小瓶,現在將它倒入潭中,隨水化散,以毒攻毒,不一會,妖龍便得毒死水中,用不著咱們多費手腳了。”
  乾坤叟驚異地道:“神鷹幫主,你可有自信?”
  玉面飛戟道:“說不定,這須看妖龍的能耐。”
  絕情娘子將信將疑,急問道:“當家的,龍王潭寬大無比,一望無際,這小小一瓶毒水能奈何它嗎?”
  玉面飛戟笑道:“你千萬不可小覷了它,別瞧它體積小,其實它是數千斤千年毒草提煉而成的,僅需用三點,便能殺滅一條小河之內的所有生物。”
  驀然,培英教教主玉陰尊者大聲咆哮道:“神鷹幫主你且聽著,敝人門下八徒,皆在龍王潭中,你施下毒藥,想毒死他們嗎?”
  玉面飛戟冷笑道:“玉陰尊者,你們徒不自量力,妄圖取寶,早巳葬身妖腹,此刻在下用毒水攻妖,正是替你門下徒弟報仇呢!”
  乾坤叟早年與玉陰尊者結怨,雙方破臉毀謗,趁機加上一句道:“神鷹幫當家的幹的不錯,拋開私人恩怨不說,玉陰尊者你似應該向他致謝。”
  絕情娘子心不在焉,秋水為神瞥了一眼,嬌笑道:“餵!你的法寶失效了。”
  玉面飛戟十分有自信地說:“不會的,你再等片刻就知道。”
  良久
  乾坤叟目光一轉,忽地跳了起來,大叫道:“大家快瞧!”他手指指著潭水上面,只見一條條五色繽紛的大魚,翻了白色肚皮浮了上來,接二連三地,轉眼間滿潭俱是魚屍。
  金遺龍忙扭首視下,只見無數大小怪魚、水蟲充滿了潭面,碧綠的清潭,也微微變了顏色,潭面上隱約有淡淡一層黑水,若不仔細,決看不出來。
  應老頭子翹起大姆指贊道:“玉面飛戟,真有你的,老夫頭 次開了眼界,哈哈 ”
  絕情娘子仍不感滿足,喃喃說道:“妖龍呢?怎不見出來?”
  玉面飛戟兩眼緊緊停留潭上,神色之間有點緊張,他口中不得不先加敷衍道:“各位別急。由這些魚屍,可以證明我毒藥殺傷之力,那妖龍天生異稟,蟄居潭中達數千年,吸取日月精華,早巳成形,也許毒它不死,但在下相信,即使幸僥逃過一死,也難免有些損害……”
  乾坤叟極快地附合笑道:“那妖孽已嘗到了僧人的內家罡氣,再吃毒水一攻,傷上加傷,不死也難逃吾等之合擊了。”
  應老英雄取下穿雲箭,蓄勢以待。
  玉面飛戟微笑道:“各位稍事準備,以防萬一不測!”當先將一對銀白色利戟摯在手中,灼灼注視潭裡的變化。
  培英教主撒下一面漁網,只見絲絲相連,柔綿滑手,是厲害的外門兵器。
  乾坤叟呵呵笑道:“老夫一向獨來獨往,就是遇上強敵,也是一雙肉掌,妖孽能將我手掌吞下,老夫死也甘心。”
  玉面飛戟沉聲喝道:“別出聲!”潭面上已起了變化,圈圈水泡自潭底冒出,咕噥、咕噥,仿佛煮熟之水,極其細密怪異。
  忽然,應老英雄率帶來的一群江湖好手紛紛哀呼,跌倒地上,兩眸翻白,竟昏死了過去。
  應老英雄虎目放光,疾速打量一周,只見眾人目光如炬,一瞬不瞬注視著潭面變化,雙方相隔數丈,稍有動靜,他立刻便知。
  他廿歲出道江湖,迄今已有四十年,所見所聞,廣大精博,細細顧盼一眼,便查出手下之人所以昏死的原因。
  他胸府極深,雖在危亂之際,仍不慌忙,雙手夾著平日最疼愛的兩位門徒,一言不發,回向出巒奔去。
  剩下一些江湖好手,氣息微弱,面如黃蠟,似已離死不遠。
  玉面飛戟矍然忖道:“應老兒性貪好財,此刻竟自動放棄爭寶,退回山巒,必有他的動機。再者這些人死因未明之前,他竟不查不究,一聲不響,拔足就走,大反老兒平日的行徑,這事顯然不比尋常。”
  想了一會,不得要領,便朝眾人說道:“各位請猜應老英雄為何不告而別?”
  乾坤叟道:“應老兒自覺黔驢技窮,捉襟見肘,無法與吾等相爭,是以知難而退。”
  玉陰尊者搖頭說道:“不對,不對,恐是這些好手的死因使他動疑,向山上搜查去了。”
  絕情娘子道:“我也認為應老兒穿雲箭看家本領無效之後,自感無力爭寶,遂打消除妖之念,不顧而去!”她對應老頭子印相最壞,頓了一頓又道:“應老頭子本是浪得虛名之輩,見機不對,就溜之大吉,當家的你說是嗎?”
  玉面飛戟搖頭苦笑道:“應老兒胸府極深,我認為他無故退兵,必有他的其他預謀。”
  乾坤叟不以為然,冷笑道:“應老子那身武功,老夫知道的最清楚不過,老夫敢說在場眾人都能在百招之內,將他斃于掌下,他敢妄使詭計,老夫首先將他毀了。”
  玉面飛戟道:“現在不是討論武功強弱的時候,咱們須查明應老頭子撤退的真象。”
  金遺龍居高臨下,把眾人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當應老兒屬下好手無故皆倒地死去的時候,他並未看見什麼,心中正自驚異不已。
  應老頭撤退山巒,他也看見,並且不停地朝他注視,此刻山頭上的應老英雄竟探出半個頭來頻頻向山下注視,臉上一派怪異奇詭的神情,瞧得金遺龍更是大惑不解,莫測高深。
  乾坤叟呵呵仰天大笑一陣,正想說話,臉色突然一變,仿佛遇見什麼足使他吃驚的事,步步向後倒退。
  玉陰尊者揶揄道:“乾坤兄,你也想溜之大吉了?”話方說完,眼眸中突射出驚悸的光芒,身軀往後暴退。
  乾坤叟極快地從懷中摸出一顆藥丸,吞下肚裡,一霎那間,人已搖搖欲墜。
  玉面飛戟疾步上前,將他身體扶住,耳邊只聽他喃喃低呻道:“快退,快退……我中毒了……中毒了……”
  玉面飛戟腦海靈光一現,不禁恍然大悟,趕緊運氣自閉穴道,大聲招呼道:“娘子快退,此地有毒,不能再待,快!”
  絕情娘子鼻孔隨風飄進一絲淡淡黑氣,登時頭暈目眩,眼睛所能見到的,盡是一片旋轉的山林蒼木,哎唷嬌吟一聲,即栽倒地上。
  玉面飛戟發覺得早,及時封閉穴道,停止呼吸,是以獨有他未受毒氣侵入。
  他疾走兩步,一把將絕情娘子夾在肋下,然後把乾坤叟也夾在臂端,提起真氣,往山上飛奔。
  玉陰尊者臉色慘變,行不數步,忽感步履維艱,一個蹌踉跌在地上,全身虛乏無力,再也爬不起來,一種英雄末路的悲哀悄然浮上心頭……
  玉面飛戟從山坡上一洩而下,來到跟前,並不救助,先向他威脅似地冷笑道:“玉陰尊者,你命在旦夕,有何遺事吩咐沒有?快說,在下不能久待!”
  玉陰尊者眼眸一張,那精光已逝去不見,代之的是疲憊,倦勞的神色,呆滯地轉了一周,有氣無力地呻吟道:“玉面飛戟,我知道你有意思,罷了,你要將我怎樣,就……就怎樣好了……”
  玉面飛戟冷笑道:“據說你有一部天陰玄經,上面記載各種陰毒絕世的武功,真有此事嗎?”
  玉陰尊者心頭猛震,鼓足餘力一掌擊去,玉面飛戟舉手一格,便將他發出的勁力消去,哼了一聲道:“你現在的功力不如你徒弟甚遠,且放尊重點,須知耗費真力,你死期愈快……”
  玉陰尊者頹然道:“天陰玄經是我師祖秘留絕學,事關重大,不能給你……”
  玉面飛戟道:“你以為死後天陰玄經仍安然存在嗎?”
  玉陰尊者慘然道:“你要……就給你吧,但必須把我救出。”
  玉面飛戟頷首道:“可以,”手掌一攤,道:“拿來。”
  玉陰尊者眼皮沉重,像打個盹兒昏昏欲睡,玉面飛戟揚起手掌朝他上星穴一拍,玉陰尊者重又清醒過來,慘笑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個羊皮匣子交給玉面飛戟,玉面飛戟迅速打開一翻,知是真品,不由笑道:“玉陰尊者真是個好朋友,我且救你一命。”
  忽然,他收回手掌,詭笑道:“據說你還有兩顆上代遺傳的避火寶珠,我有點用處,希望你一併交出!”
  說話時,眸中神光閃耀,左右盼顧一下,嘴角泛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
  玉陰尊者性命掌握在他手中,當然投鼠忌器,聞言暗嘆 聲,取出兩顆紅光燦然,晶瑩溫和的卵大珍珠交給了他。
  玉面飛戟接過,藏,藏于,口道:“玉陰尊者請合上眼睛,我救你脫險。”
  玉陰尊者依言將眼合上,玉面飛戟冷笑一聲,突然揚掌擊下,可憐玉陰尊者一代梟雄,竟連一聲也沒哼出,便死於玉面飛戟掌下。
  玉面飛戟將他屍體抱入林木深處,然後拭去額上汗珠,反身奔向山頂。
  在一塊青石背後,停止腳步,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太真教教主對乾坤叟說道:“聽說太真教有個規矩,凡得到教中祖師神像便是一教之主,是真的嗎?”
  乾坤叟吃了一驚,矍然反問道:“你問這做什麼?”
  玉面飛戟微笑道:“太真教主,你也太固執了,試想你中毒已深,萬一在下無能助你復原,教主崩駕,貴教豈不是立刻混亂起來?在下尋問這事,無非想幫你一個小忙,請你莫懷疑才好……”
  乾坤叟頷首道:“兄弟真夠朋友,實不相瞞,吾教確有這個規矩。”
  玉面飛戟靄然笑道:“教主中毒以後,可在心中選拔了繼承之人?”
  乾坤叟搖頭道:“兄弟十分慚愧,若非閣下提醒,當真把太真教的大事耽誤了……我若有不測,決定把教主之位讓給門下首徒,希望你看我薄面,助我成全……”
  玉面飛戟嘆道:“教主有托,敝人豈敢推阻,你放心吧,我玉面飛戟不是食信之人。”
  乾坤叟乾咳兩聲,拱手道:“多謝閣下盛情,兄弟這裡先謝了!”
  玉面飛戟身體一讓,笑道:“教主不用客氣,大家坦誠相見,都是自己人,這點小事,何足言謝。”頓了一頓,接道:“教主忘了一事,你那教主信符尚未給我,敝人怎能向貴弟子交代呢?”
  乾坤叟猶豫了一下,終於終于從取出一具神像交給了他,並深加叮嚀,道:“這是敝教信符,萬望兄弟善加保藏,莫為敝教主敵人得去!”
  玉面飛戟點頭道:“在下理會得,教主放心。”眼眸放光斜瞧了絕情娘子一眼,見她皺眉合眼面如紙,對自己這邊的話,似若不聞,暗地不禁快慰地笑了一下,說道:“教主好好休息吧……”
  說著,拍了拍乾坤叟的肩膀,乾坤叟感激地一笑,然而,當玉面飛戟拍了第三下的時候,他的笑容倏然逝去,眼中射出一股怨毒的神色。
  玉面飛戟大笑道:“教主好好休息,在下要走了!”再度拍了他肩膀一下,乾坤叟眼眸一翻,從此一睡不醒了。
  原來玉面飛戟拍他肩膀之時,暗參絕頂內家氣功,將他體內抵拒毒氣之力盡情摧毀,於是劇毒攻心,乾坤叟就一命嗚呼了。
  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玉陰尊者、乾坤叟殺害,並取得兩人暗藏的寶物,表面上卻不動一絲神色,可稱陰惡到了家。
  絕情娘子默運真氣抵拒毒氣,到隨時隨地吃緊的境界,玉面飛戟匆匆走了過去,正待揚掌拍下,身後急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忙機敏地蹲了下來,頻頻問道:“娘子,你可好了一點?欸!真急死人……”
  此時應老頭子垂頭喪氣走了過來,嘆道:“為了這妖龍,大夥損失慘重,悔當初不聽僧人之言,方有如今這種後果,欸……”
  玉面飛戟暗想:“老兒真會裝死狗,適纔發現毒氣,一聲不響,自個兒撤退躲避,讓大家受罪,居心可毒,你現在卻說這種話,真是該殺!”心中這樣想,表面上卻不露聲色,故意垂首長嘆,說道:“欸!不錯,當初若聽信那僧人之言,便不該有此慘重的下場,哎呀,乾坤兄,你也不支了,欸!應老英雄,咱們命大,下山後理該好好做幾件功德之大事……”
  應老兒方想說兩句弔喪話,耳畔狂風呼嘯,一種怪聲飄來,不禁驚道:“不好,妖龍又作怪了。”
  兩人四目,疾向山下瞧去,只見潭水湧漲,浪花滔天,那玉陰尊者與應老兒手下十數位江湖好手已吃大水捲入腹裡。
  玉面飛戟暗舒一口氣,疾忖道:“如今天下便無人知道玉陰尊者死因之人了,他的天陰玄經足使我勝過金遺龍那狂小子。”
  應老頭子道:“寶物雖然絕世珍貴,我已提不起興趣了,那妖孽與僧人搏鬥時噴出的毒氣,若有形者還好,今卻無形,時時可製人於死命,真厲害……”
  玉面飛戟道:“在下真想回去,奈何矢在弓上,不得不發。”目光一轉,見絕情娘子睜開眼睛,不禁靄然問道:“娘子,你好些了麼?”
  絕情娘子眼波瞬處,見巨浪滔天,妖龍又興風作浪,一種潛伏的餘悸,使她不由自主向後移動。
  她嬌喘道:“快,快,扶我快退……”
  玉面飛戟眼睛停留她起伏不停的胸脯上,射出一股情焰,絕情娘子玉面微酡,緩緩垂下螓首。
  玉面飛戟疾走上前,將她身體扶起,向後退了三丈多遠,絕情娘子低頭道了謝謝,重又合上雙眼。
  玉面飛戟有意無意碰了她一下,姑娘眼睛一睜,只聽他道:“要不要把應老兒殺死?”
  絕情娘子聽他說出討好的話,芳心微微一動,敏感到,應老兒一死,此地只剩下她與他倆人,以後的事……
  她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嬌羞得仰不起頭來。
  江湖上傳謠她淫蕩無比,實有些過分,誰知她此身仍是完璧呢?女兒家的嬌羞,有些時候難免發作。玉面飛戟看直了眼。
  他開始重新估量她的為人了,他也憶起昨夜的事,他微微靠近了她,欲想調情,聊解寂寞,卻被她沉下臉孔拒絕……
  那是羞恥的回憶,但因此也把絕情娘子人格的估量提高了不少。
  在應老兒面前,他須顧著自己的臉皮,遂沉下心來,專心一致,打量潭面。
  倏地,一聲鳴金巨響,一只碩大無朋的壁虎自潭邊爬了出來。
  蛟龍的原形清楚地落入眼裡,這樣一只四腳蛇樣的怪物,誰相信它就是上古遺留的龍種?
  應老兒揚聲叫道:“妖孽出潭了,神鷹當家的,你可有除去它的法子?”
  玉面飛戟搖頭道:“別出聲,咱們瞧瞧看它到底被毒藥毒著了沒有!”
  體呈銀灰之色,頭生金光燦然怪角的四爪蛟龍爬出水面後,便動用它的尾巴,一陣亂擊,遇者盡毀,但見樹折石飛,沙霧漫天,深谷雷鳴,宛如萬馬奔騰,聲勢好不驚人。
  玉面飛戟喃喃道:“哈哈,中毒了,果然中毒了。”
  他鬥然明白,蛟龍所以爬出潭面,是因為他把毒水摻人潭水裡,使它無法蟄居下去,只有爬出深潭了。
  但,玉面飛戟只有伏虎之法,卻無傷虎之力,正六神無主,目光灼灼見蛟龍橫行岸上,內心十分焦急。
  倏然,南方山巒上有人龍吟般長嘯一聲,緊跟著一條白影,一洩而下,朝蛟龍迎了上去。
  玉面飛戟矍然自語道:“嘿!好傢伙果然有一套,怪不得敢發言奚落乾坤叟等人!”心中一急,不由自主向蛟龍奔去。
  絕情娘子美眸閃過一片憐惜之色,自語道:“冤家,你何苦呢,我知道你了不得就行了,何必一定要冒險犯難呢!”
  僅僅片短光景,那條矯健的身影已距離蛟龍不遠,他忽然一頓,就在當地一塊青石上停立著。
  玉面飛戟奔將過去,又匆匆折返回來,口中冷笑道:“欲得奇寶,就須付出一番代價,吾才投有那份閒情來幫你的忙。”
  他希望白衣人一去不回,有如昔年燕太子送荊軻一樣,留給後人一首詩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體軀龐大的四爪蛟龍無法在龍王潭立足,一股怨怒全發洩在林木巨石上,但聞轟隆之聲,天崩地裂,西面山腰被毀成平地,山頂泥土沙石齊向山下掩落,那白衣人拔起六、七丈高,宛如巨鶴,卻又比巨鶴靈巧,兩晃三掠,便與蛟龍對了面。
  蛟龍怒吼沖天,白衣人也怒嘯而起,兩種不和諧的暴音在蒼穹遊走不休,形成刺耳的怪響。
  白衣人與它距離太近了,從極遠的地方觀去,簡直幾乎是面面相貼。
  絕情娘子哎呀叫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真是傻瓜,你有幾條性命可丟啊……”
  玉面飛戟聽得一怔,突然抓住她的臂膀,沉聲說道:“你一定跟他是相識,你別再騙我了……”頓了一頓,兇狠地說道:“那天夜裡,你騙我沒找到他,其實你早已跟他串通了,你說,你說,我猜得很對吧?”
  絕情娘子身中劇毒,內功盡失,被他用力一握,幾乎痛得叫出聲來。玉面飛戟扳起臉孔說話,她與他毫無一點關係,只是志趣投合,合成一道,她以一幫之主身份,當然不能失去威嚴。風目一挑,美臉頓時繃了起來,冷笑道:“你有什麼資格向我問話,若要言和,速速放鬆你的手,但要翻臉,日後各瞧各的,姑娘不在乎你的神鷹幫,哼……”
  玉面飛戟臉孔一緩,鬆開手掌,短短道:“我一見你與他是認識的,便忍不住衝動起來,請原諒我的慶態,這算不了一回事,我只想問問你與他相識有什麼關係,只要不太……那個就行了。”
  絕恨娘子怒道:“什麼?哪個?你話說清楚點!”
  玉面飛戟苦笑道:“對不起,我又說錯了。”
  絕情娘子冷冷道:“神鷹幫當家的,你不要以為我們有什麼深厚的交情了,告訴你,要翻臉,姑娘隨時都準備著,你不要想得太簡單。”
  玉面飛戟道:“是的,是的,我無心與你翻臉,請別說這種不和諧的話。”
  絕情娘子漠然一笑,不再理他。
  玉面飛戟見她掉過頭,又去望那白衣人,心中湧起一股酸意,暗地裡決定了一個計劃,嘴角邊又浮現出那種高深莫測的笑容。
  不知何時,應老兒已離開現場,玉面飛戟呸的一聲,暗中說道:“看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蛟龍等白衣人靠近,突然揚尾掃去,尖銳的風聲,老遠便送了過來,白衣人清嘯一聲,斜斜飛起六、七丈高,竟用僧人那一套,在巨尾擦身而過之際,倏然一掌按在巨尾上。
  砰的一聲大響,巨尾往旁落下,打折了一株合抱大樹,濺起無數碎石泥土。
  雖然白衣人功力不如僧人,但能夠一掌將蛟龍巨尾打歪了方向,這種功力,也非一般江湖高手可比。
  蛟龍呵的一聲仰天噴了一圈白氣,隨風化散,從四面八方籠罩下來,絕情娘子有意氣氣玉面飛戟,故裝驚慌之態,揚聲大呼道:“兄弟小心呀!”
  白衣人怔了一下,幾乎吃它毒氣噴中,一個疏忽,立居下風,但見金光閃耀,巨尾叭叭連掃,攻得白衣人此起彼落,閃避而已。
  白衣人肝火甚旺,怒嘯沖天,蛟龍巨尾掃來他竟不閃不避,硬生生揚起雙掌迎了上去。
  玉面飛戟劍眉一揚,冷笑道:“好小子這是自尋死路了!”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白衣人身形離地而起,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被拋出三丈多遠。
  玉面飛戟赫然大笑道:“餵,朋友,你輕功著實不錯呀!”
  絕情娘子盯了他一眼,說道:“你光會諷刺人家,自己有膽,不妨也去試試看。”
  玉面飛戟道: “勇有大勇小勇,這僅是匹夫之勇,在下不屑為之!”說罷呸地一聲,輕蔑之色立現儀表。
  絕情娘子芳心氣極,說道:“你是中原第一高手,竟說出這種話來,不怕江湖中人見笑嗎?”
  玉面飛戟星目放火,搶前一步,狼狽說道:“你再出口毀謗我,休怪我將你斃于掌下。要知,此刻四處無人,你死了誰也不會知道。”
  話才說完,身後密林里突然傳來一種女子清脆的口音,說道:“玉面飛戟,休得欺負吾姊,絕色娘子,絕緣娘子來也。”
  兩條纖巧的影子飛掠而來,玉面飛戟疾速一瞧,只見兩位一紅一藍裝扮的絕世美人白天而降,美眸圓睜,挑眉帶煞,仿佛十分氣惱。
  絕情娘子芳心大寬,嬌喊道:“兩位妹妹快將你們的解毒丹取來,姊姊中毒已深了。”
  兩位俏麗少女恨恨盯了玉面飛戟一眼,才由那一身大紅裝扮的絕色娘子取出一顆解毒丹,給絕情娘子服下。
  絕情娘子長舒了一口氣,獨自閉目運功,再不理身外之事。
  絕色、絕緣兩位三花幫首腦現身之後,便將絕情娘子裹在中央,蓄勢以待,真像以為玉面飛戟會攻擊絕情娘子似的。
  玉面飛戟笑道:“兩位娘子請息怒,在下說著玩的,何必又認真?”
  絕色娘子兩只勾魂引魄的眸子微微瞥他一眼,瑤鼻裡輕輕哼了一聲,說道:“玉面飛戟是武林高人,即算開玩笑的話,吾姊妹也不敢不聽!”
  絕緣娘子默運內功,由掌心透出一股熱流,緊貼絕情娘子背後,助她行功退毒。
  玉面飛戟心知再說下去,反而不妙,遂假裝糊塗,哈哈乾笑一聲,扭首注視遙遠與蛟龍搏鬥的白衣人。
  白衣人動了真怒,避過毒氣後,雙足一登,又拔起七、八丈鬲,半空中,雙掌往外一推,打出兩股沉猛的掌風。
  蛟龍三角巨首微微一擺,掌風便擊在地面上,硬把地面打出一個尺餘深遠的窟窿。
  要知,蛟龍體軀龐大,頸子足有兩丈多長,稍微一擺,就等於普通武功中人退開兩丈餘外,是以白衣人凌厲的掌風始終擊不中它的怪頭。
  絕色娘子美眸透出驚詫之色,自語道:“嗨!這白衣人是誰,武功簡直嚇死人……”
  一股酸意又悄然在玉面飛戟心中升起,冷笑道:“問你姊姊吧,絕情娘子與他交情不惡,必定知道他的來歷!”
  絕情娘子突然睜開眸子,其中隱約透出閃耀的神光,顯示她功力已恢復大半,劇毒快除盡了。她向絕色娘子道:“妹妹別聽他胡說,我根本不認識他。”
  聽她如此一說,絕色娘子不禁又向他翻了一個白眼,小嘴一呶,露出輕視的神色。玉面飛戟再難忍耐,大聲說道:“要翻臉,大家就翻臉了好哩,老實說,合你們三人之力,還未必能迫移在退一步,不信不妨就試試看。”
  豈料,三位娘子聽了一點也不動氣,絕緣娘子冷冷笑道:“當然嘍,你是中原第一高手,高坐武林第一把交椅,我們姊妹算得了什麼!?”
  玉面飛戟氣極而笑,心想:“鬼丫頭舌尖嘴利,若不瞧在想利用你們一次份上,不把你們舌頭割下來才怪呢!”心中忖量之下,心緒頓時平定,朗聲笑道:“絕緣娘子口才真好,在下十分佩服,哈哈……”
  倏地,一聲怒吼劃破岑寂長空,四人不禁同時扭首視去,只見那白衣人已高高坐在蛟龍怪首之上,雙手出力拔著那只金光燦然的怪角。蛟龍痛苦之餘,張口連噴毒氣,可是白衣人高居它頭上,卻絲毫噴他不著,徒負奈何之至。
  這一眼,使玉面飛戟冷汗涔涔而落,內心突升起一股寒意,仿佛他的武林尊位頃刻間便由那白衣人搶去似的,絕情、絕色、絕緣三位娘子也自變色,驚異不已。
  白衣人傲嘯一聲,大喝一聲“起”,那只獨角忽然離開了蛟龍的額角,蛟龍大吼一聲,用盡生平之力把頭往左一擺,白衣人身體失去了憑籍,頓如脫弦之箭,飛出七八丈遠,跌飛至古松枝丫上。
  他反手一撈,竟把身體平穩了下來,接著輕悄悄地落在地面上。
  蛟龍失卻了怪角,也仿佛像巨力離開了它身體一樣,數千斤重的體軀,失去了支持,心想作怪,也由不得自己了。
  它龐大的銀色肚皮便重重地擱在山石上,雖然它的外形仍是駭人,但只是一副空虛的殼子,毫無能為了。
  天生萬物。端的奇妙,厲害的東西終有它的缺陷,如果它沒有缺陷,無物相克,這世上不是顯得更悲哀了嗎?
  白衣人突然一舉手中怪角,一片金光照耀大地,映顯得四周景物,如蒙上一層霞光,只見他引腔發笑,笑聲如雷,許多時候的捨命搏鬥,似乎並沒損害到他一毛一發。
  結果,他仍與上次一樣,快快折返,因途中他曾考慮了一下,尚未決定自家是否是白衣人的敵手,尤其在他得到奇寶支持的時候。
  在三花幫娘子面前,丟人現醜就等於毀了他一生英名,思慮之下,還是忍氣吞聲為上,至少,他武林第一交椅的名望還不致付諸流水。
  白衣人將怪角把玩了一陣,便高嘯一聲,反身向這裡奔來。
  絕色娘子玉面泛起緊張之色,回顧絕情娘子道:“姊姊,他來了,可是要跟咱們說話?”
  絕情娘子道:“不一定,此人年紀輕輕,脾氣卻怪得出奇。”
  絕緣娘子問道:“姊姊,他叫什麼名字?”
  問這話時,玉面飛戟也回過頭來,傾聽絕情娘子回答,絕情娘子冷笑一聲,搖頭道:“我不太清楚他,只知他自稱是金遺龍的師弟!。”
  聞言,玉面飛戟臉色一變,一對利戟悄然解了下來,取在掌中,蓄勢以待。
  白衣人先在南面山巒上停留了一會,玉面飛戟猜想他必有同伴在旁,而那同伴也非等閒之輩,心情不禁緊張了起來。
  首先,一個適中的身材,一張奇醜的臉孔映人眾人眼簾,玉面飛戟灼灼向他注視,發現白衣人這張醜陋的臉孔並非他原來的臉孔,因為他臉上塗染著一層乳白色的樹脂,至於他的廬山真面目,卻無從得知。
  絕情娘子嬌笑著走前一步,說道:“兄弟久違了,哎呀,你的臉孔幹嘛塗上一層骯髒的樹脂?……”
  “真是怪人!”絕色娘子、絕緣娘子芳心嘀咕不已:“無緣無故,把臉孔塗上樹脂,虧他想得到,做得出來……”
  白衣人朗朗長笑,道:“我塗我的臉,管你們什麼事,見面就嘮叨,真討人厭!”
  絕情娘子並不生氣,嬌嗔道:“兄弟,你難道是神人,連說一句話都不行嗎?”
  白衣人沒再理她,徑自在山石上一坐,這個舉動使玉面飛戟十分欣悅,仿佛他對絕情娘子的不悅,氣怒,在這微小的舉動裡,得到不少的補償似的。
  白衣人懷裡鼓鼓漲漲的,隱約透出紅光,顯然是那只蛟龍獨角的光芒,玉面飛戟不禁多望了兩眼,雖不至於想佔有它,但至少也希望看個清楚,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白衣人忽抬目望他,稜稜生光的眸子令人不敢正視。玉面飛戟勉強擠出一臉昂然不懼的笑容,說道:“朋友有何指教,儘管說來,在下能力所及,定不會使你失望,哈哈……”
  白衣人短短問道:“你叫玉面飛戟嗎?”
  這問話十分不禮貌,玉面飛戟心中不悅,但對他功力莫測高深,怒容也不便現在臉上,朗聲笑道:“不錯,玉面飛戟正是在下,朋友有何指教?”
  白衣人道:“你應該知道我是金遺龍的師弟!”說著,朝絕情娘子瞥了一眼,指著她道:“她一定告訴你了,若我猜想不錯,你該早巳準備好了一番適當的答話!”
  “不錯,她已將閣下的來歷告訴敝人了,現在敝人鬥然尋問一句,閣下是問釁尋事來的嗎?”
  絕情娘子插口道:“兄弟,別聽他的,我沒告訴他,是他聽了我向妹妹們說的話,方才知道的!”
  玉面飛戟俊臉一紅,怒目盯她一眼,低哼一聲,忍住了這口惡氣。
  白衣人道:“我不管這個,反正我的身份讓你知道就是了,至於我師兄與你的一點宿怨,我可撒手不管。但你屢次殺害查訪我師兄下落的俠義人士,我卻不能袖手旁觀。我出道時即奉師命,維護武林正義,你所做所為,顯已觸犯了我的規章,公道是非討不可的!”
  玉面飛戟大聲笑道:“朋友真是少年英傑,有話便說,令在下折服,但在下自忖可算武林成名露臉的人物,讓在下反問一句,對於你所稱,在下殺害俠義人士事中,你可曾親眼目睹?”
  白衣人冷笑道:“這是一樁無頭公案,但我相信是你幹的。”
  玉面飛戟道:“在下已經說過,在下既然在武林之中算個人物,就十分愛惜自己的名譽,故然在下有錯,萬人都可指責,但是在下自問未做愧對良心之事,你含血噴人,冤枉在下,可沒有那麼容易就此了事!”
  白衣人赫然大笑道:“玉面飛戟,你還不認錯?”
  玉面飛戟怒道:“在下不是輕易可以侮辱的,朋友,請別在在下面前耍花鎗,拉破了臉,大家不好看。”
  白衣人道:“好極,就算此事不是你幹的,但五年前那姓沈的官家少女被辱之事,卻與你脫不了關係,玉面飛戟你說是嗎?”
  說到“你說是嗎?”四字,他的語調突然提高許多,一種莫名的憤怒自語音裡流露出來。
  他已料定,姓沈的官家少女是荒山中撫養自己長大的媽媽,於是他懷念的情感變化為力量,沉聲喊了出來……
  玉面飛戟沒有回答,兩道湛湛目光倏然注視絕情娘子臉上,那意思像似在說:“嘿,絕情娘子你心毒,竟將此事告訴了他。”
  絕情娘子微感不安,別過頭去,芳心卻在嘀咕:“奇怪,他怎知道此事,我並沒有說給他聽啊?”
  其實,那是他自家竊聽而去的,玉面飛戟竟將一股怨毒投於絕情娘子身上。
  一霎那間,煞機陡起,正想舉掌劈下,耳邊已響起白衣人嘹亮的語音。
  “玉面飛戟,你快回答我的話呀,你心虛了嗎?”
  玉面飛戟抑制動盪的情緒,沉聲問道:“閣下是她什麼人,若無一點關係,你憑什麼追查此事!”
  白衣人道:“她是我的娘 ”
  玉面飛戟突大聲笑將起來,一股怨情飄然而逝,半晌才諷刺道:“朋友,在下枉活了三十多年,尚未聽說過有這種怪事,一個廿六、七歲的姑娘竟做了廿餘歲少年的娘,哈哈,你別再笑煞我了……”
  白衣人怒道:“她一手將我撫養長大,我不叫她娘,叫她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呸,自己不要少見多怪!”
  絕情娘子道:“噢,原來如此,你先不把話說明,我也感到莫名其妙!”
  白衣人回頭叱道:“你少說廢話,此地無你插嘴的餘地。”
  絕色、絕緣娘子紛紛拉了她衣角一下,低低說道:“姊姊,此人可惡,咱們合力將他毀了好麼?”
  絕情娘子幽幽一嘆,搖頭說道:“算了,妹妹,這冤家不知跟姊姊有什麼緣份,總覺不忍傷害於他,欸……”

runonetime 2008-07-05 04:49 AM

第14章 鳩面老

  絕色娘子驚道:“不好,姊姊鍾情於他了。姊姊,世上都是些虛情假意的人,你何苦又自作多情作繭自縛呢!”
  絕情娘子輕輕說道:“妹妹,別取笑我了,讓我靜一下,我心裡亂得很!”
  絕色娘子、絕緣娘子大感意外,面面相覷,眸中都透出訝愕之色。
  玉面飛戟沉聲說道:“不錯,在下曾冤枉了她,其實,那天夜裡,看不真切,以致鑄下了大錯,在下並非故意,無心之過,人人皆有,你也不必記恨於我!”
  白衣人冷笑道:“話怎能這樣說,你可曾想像到一個清白的少女受辱之後,她一生的幸福便完全斷送了?”
  玉面飛戟道:“是非恩怨,是在下造成的,自由在下一人了斷。你是旁人,不容插足!”
  白衣人嘿然道:“如果我一定要插足一管呢?”
  玉面飛戟劍眉一軒,沉聲道:“那就是在下與你手下見真章。”
  白衣人點頭道:“好的,既然如此,就讓你瞧瞧我的功夫!”說著身體倏然站了起來,兩足一晃,腳步踏天罡,短短喝道:“準備好了嗎?”
  玉面飛戟也知遇上強敵,笑容一收,道:“請吧。”
  一場大戰,就在瞬息之間,三花幫絕情、絕色、絕緣三位娘子心知兩人針鋒相對,不免一戰,便相繼走開,騰出一塊寬闊的場地。
  這一戰,事關玉面飛戟一生英名,非同小可,表面含笑而立,內心卻十分緊張,萬一不幸輸了半招,他武林中第一高手的寶座,便得拱手讓人。
  白衣人道:“用掌抑用兵器,你選擇一下。”
  玉面飛戟道:“隨你的意思,在下沒有意見。”
  白衣人道:“好吧!咱們就用兵器一決雌雄!”右掌往懷裡一探,一道金光沖天而起。絕情、絕色、絕緣娘子不禁睜大了眼睛,心想:那是什麼武器?這人的確怪異極了,竟以辛苦得來的寶物權當兵器使用。
  玉面飛戟微微一怔,迅速取出一對銀色利戟,短短說道:“朋友請發招!”
  白衣人也不客氣,手腕運勁一抖,倏然一種虎嘯龍吟的聲音響起,一片金光劃過山川大地,一種懾人的威勢,駭人聽聞。
  真力一運,急走兩步,來到玉面飛戟面前,突然一角揮去,右掌疾向他上盤劈下。
  這一出手,就不等閒,身形一閃,金光刺目,呼風喊雨籠罩而來,左掌也突然一變而三,疾點玉面飛戟期門、氣海、百促要穴。
  這一變之後,似乎知道對方一定運指來扣,招式未盡,又再翻出一掌,向他曲池穴擊去。
  行至半途,銀光暴閃,從中劈下,獨角往外一撤,掌指猛地一橫,反扣玉面飛戟脈門。
  白衣人一出手就連換四招,根本就尚未遇到對方出招。
  這種速度,功力,見所未見,委實使三花幫娘子大開眼界。
  玉面飛戟想不到他出手之快,自己尚未把銀戟使盡,他已連換四招,每換一招,都摸準自己心意一般。
  心中陡地一震,暗忖道:“看他一定是向自己在示威,好叫自己全力施展……”又暗忖道:“他是誰?芸芸武林之中,難道又崛起了新人?”
  忖思中,身形電閃,步踏七星,目注天空,準備不再試招,一上手便施展絕世戟法,將對方擊敗。
  因為白衣人露了一手四換法,使他心中有數,知道不用本身之修為造詣最深的絕招全力一搏,必難獲勝。
  於是,他平舉著銀色利戟,全神凝視對手,一動不動。
  這種以靜製動之法,最令人困惑的,是玉面飛戟採用敵未動,我先動之策,忘記對手輕功也不弱,這種戰法,就如互較輕功,較弱者當場立敗。
  白衣人臉色漸漸凝重,似乎已探知玉面飛戟敵一動,我先動並非理想中那麼簡單,在使用此法,他一定有出類拔萃的獨門製敵絕學。
  抑或,玉面飛戟決定舍命相拼了。
  白衣人揚起手中金光閃閃的怪角,默默想了一會,場中立刻出奇地寂靜下來。
  他心中暗想:“媽媽撫育自己成人,恩比海深,如果失手落敗,有何面目回山見她,又有何面目對天上爹爹英靈……”
  想到這處,不由豪氣大增,雄心勃發,雙目炯然放光。
  身形微動,倏然揚起手中獨角,猛擊而去。
  玉面飛戟一動不動,待怪角離身三寸之際,忽然長吸一口真氣,胸腹之處,暴凹四五寸深,一片霞光呼嘯而過,一錯掌用利戟反手擊去。
  白衣人獨角一撤,正與銀戟碰個正著,只聽格地發出一聲怪響,兩人陡覺一震,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白衣人不想暴露身份,是以空懷許多絕學,故未展出,因為在葛嶺山上,他曾與他比鬥了一招,他的絕學是他所熟悉的。
  玉面飛戟額角滑落兩滴汗珠,手掌緊緊握了一下,聚足七成功勁,拂出一掌。
  白衣人舉掌一格,玉面飛戟突然向前邁進一步,一對利戟脫手擲出。
  這一記毒招,神奇毒辣,白衣人做夢也沒想到,不禁手慌足亂……
  絕情娘子驚叫道:“不好,這是七鼎戟法中的‘殘金毀玉’……”
  原來玉面飛戟排成敵未動,我先動的策略,是為了發出這一記毒招作準備,毀滅強敵先著。
  “殘金毀玉”是七鼎戟法中最後一式絕招,也是最毒辣的致命絕招,使敵人在慌亂之下,措手不及,傷於戟下。
  他出道以來,只用了三次,第一次順利地殺了七禽怪俠,第二次殺了武魄蓋梁山,第三次毀了金面道人,施展“殘金毀玉”以來,無往不利。
  這一次是第四次,他有自信,對手不死即殘,決難脫險。
  白衣人猝不及防,臉色大變,電光石火霎那間,一對銀光閃亮的利戟已呼嘯而來,離他已不及三尺。
  玉面飛戟極快地想起了七禽怪俠、武魄蓋梁山及金面道人等武林絕頂高手的死像,不禁長長地冷笑了一聲。
  白衣人危在旦夕,千鈞一髮的當兒,獨角一擲,擊向一只銀戟,身形疾旋,口中龍吟般大吼一聲,噴出一股罡風。
  只聽“噹噹”兩聲,一只銀戟被獨角擊落地上,另一只卻被他疾運起的內家吹罡之氣吹斜了方向,與他擦身而過,間不容髮。
  白衣人僥倖脫出大難,自家也嚇出一身冷汗,淡然說道:“你這種招式有欠光明,你身為中原一流好手,比鬥時不擇手段,只想擊傷敵人,由此一端,即可知道你平日為人之一斑了。”
  玉面飛戟疾忖道:“難道他武功在七禽怪傑等人功力總和之上?或者,自家久未使用‘殘金毀玉’毒招,威力已大不如前?”
  白衣人見他不答,心中怒火上衝,突然欺上前,一把抓起了怪角,向他天靈蓋猛力箍下。
  玉面飛戟冷笑一聲,倒退半步,雙掌用力一搓,掌心之處透出一股吸力,將一只利戟吸入掌中。
  正待出手攻敵,急見白衣人一個蹌踉,向旁跌去,不禁一怔,手腳頓止。
  白衣人心裡有數,適纔情急之餘,拼著紫陽真氣,強用吹罡之氣擊落一戟,內力消耗過巨,是以運氣之下登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絕情娘子急掠而來,伸出纖纖手掌攙扶著他,問道:“兄弟,你受傷了嗎?”
  說話時,剪水雙瞳默默含情,注視著他醜陋的臉上,玉面飛戟星眸放光,走前兩步,昂然說道:“三花幫主,你意欲與在下為敵麼?”
  白衣人悶哼一聲,摔脫絕情娘子的手掌,大聲說道:“我與他的恩怨,由我自己了斷,你別多管閒事!”
  絕色娘子忍耐不住,身形一層,拔起五丈多高,半空一翻玉腕,發出兩股凌厲大力,向白衣人擊下,口中嬌叱道:“不識抬舉的東西,姑娘恨死你了。”
  白衣人斜退三步,朗聲道:“你是什麼東西,滾遠一點!”
  手掌一揮,一片眩目霞光沖天而起,絕色娘子身形方自落下,忽感全身火熱,如同煮水澆身之時,產生的一股勢力,非人力能忍受的。
  絕情娘子靠近他,雖未正面接受那只怪角,也覺火熱難當,仿佛置身煮水之中,芳心驚怔交加,不覺撤身後退。
  她喃喃說道:“難道玉面飛戟內功比我高出許多,否則他與他交手之時,怎不覺如何?……”
  又道:“不對,他亦是人,普通的感覺絕對有的,也許他身懷有避熱之寶。”
  玉面飛戟驚想道:“不錯,我身上藏有兩顆避火寶珠,那是玉陰尊者的東西,她怎知道?”
  也不顧細究,銀戟一揚,揉身上進。
  他深知白衣人為抵擋自家“殘金毀玉”毒招,內功損耗極大,一時難以復原,怕時間拖長了會不利於己,是以稍怔之後,便搶先發動攻擊。
  白衣人一角揮去,“錚”的一聲,退了一步,玉面飛戟大喜欲狂,縱身直上,呼呼呼一連擊去三掌,踢去四腿。
  白衣人散亂地招架著,只感萬鈞壓力緩緩迫來,不由手忙足亂,捉襟見肘。
  突然
  絕情娘子美眸圓睜,驚語道:“咦,玉陰尊者不是中毒了,怎的恢復那麼快?誰救他的?……奇怪!”
  此言一出,玉面飛戟猝然撤回手掌,大喝一聲:“慢來,待會再鬥!”白衣人冷笑一聲,停手不動,這正是他求之不得。
  他立即運功,調息真元,以期恢復原先的功力。
  玉面飛戟順著絕情娘子的眸子視去,只見對面山坡上兩條人影,疾向妖龍縱去。
  他目光犀利,一合再睜,對山景物已歷歷在目,只見後面飛掠之人正是培英教主玉陰尊者,心頭陡地一震,冷汗涔涔而下。
  他不信鬼神,這次卻親眼目睹,自信心不禁動搖起來,一股可怖的陰影悄悄襲上心頭,輾轉自語道:“我親眼見他被浪花捲入腹裡,難道說他中了我散氣之法,再吃毒水一溺,仍然能活下去?”
  那兩條灰影已奔至蛟龍身邊,兩人遂在龐大的蛟龍屍體四週轉繞著。
  玉面飛戟心知玉陰尊者復活的奇事決與那瘦長的陌生人有關,不覺灼灼向他注視。
  遠遠地看不真切,只覺此人滿頭白髮,身體頎長,比起玉陰尊者還要高出一個頭來,但體軀瘦如竹竿,隨風搖擺,卻非沉穩的玉陰尊者可比。
  瘦弱老人腳步一停,一張鳩形怪臉便落人玉面飛戟眼中,只見他尖尖銳面,兩眸深陷,顴骨高聳,鷹鼻兔脣,醜陋之絕。
  但那人眸子閃爍的稜稜青光,卻老遠地就令人發覺了。玉面飛戟暗忖:“如此一個醜怪老人,江湖之上,似乎沒有傳聞,他是何人?”
  只聽玉陰尊者陰笑道:“師傅,蛟龍獨角已失,一定是那玉面飛戟小子幹的好事,除他之外,沒有人能辦到的!”
  聽他這樣一說,玉面飛戟非但不感欣悅,反而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暗忖道:“不好,玉陰尊者一向目中無人,此刻竟一反常態,恭恭敬敬地稱那怪老人師傅,則怪老人的能耐可想而知……”
  絕情娘子訝然道:“原來玉陰尊者拜了新師,怪不得能活下去了……”
  玉面飛戟低聲喝道:“別出聲。”
  絕情娘子怔了一下,見他一臉驚容,暗地冷笑一聲,也不說話。
  只見那鳩面老人道:“玉面飛戟所用的兵器是一對銀戟?”
  玉陰尊者頷首道:“不錯,當今武林只有他一人使用銀戟。”頓了一頓又道,“師傅,這傢伙陰毒極了,謀財不說,還要害命,徒弟差點冤死九泉。”
  鳩面老人道:“你別生氣,我自會找他算帳的!”
  白衣人冷哼一聲,轉首注視玉面飛戟,玉面飛戟被他瞧得俊臉紅一陣白一陣,只差沒怒叫出來。
  鳩面老人又道:“這小子一雙銀戟使我想起四十年前一筆血恨,那長白山鐵背龍也使用銀戟的,鐵背龍令我一生晦暗,我再次出山,決不饒他。這小子既然使用銀戟,必跟那老兒有所關連,待會尋他一問便知,若是……嘿嘿……”他連連冷笑數聲,一種陰沉的怨毒,從冷笑聲中透出。
  玉面飛戟臉色大變,眸中閃過一片驚色,怔怔木立,仿佛鳩面老人的一番言語,使他魂飛膽裂,恐懼莫名。
  誰也不知道他出身長白山鐵背龍一脈,他極少提起師門,如今那鳩面老人將他師傅抖露出來,他師父逝去多年,與鳩面老人間的仇怨,顯然是筆陳年舊帳。
  鐵背龍的一身武功,玉面飛戟自今猶覺相差甚遠,見鳩面老人自稱再次出山,且面上露出十分自信的神色,不禁心頭猛震。
  玉陰尊者道:“徒兒一切由師傅做主便了,那部天陰毒經取回之後,就算做徒兒的給師傅一點孝敬,還請師傅不見棄的好。”
  鳩面老人緩緩說道:“你既已拜我為師,天大的事,也由我做主,儘管放心好了。”
  原來這鳩面老人,倒真確有一番來歷。
  此人幼年聰慧異常,雖為山樵之子,卻有爭雄武林的決心。
  他故居是長白山麓附近的空空嶺,空空嶺為關外聖地,每年每月皆有武林中人前往比武,於是他溺於各派武術精華,無師自通,十四歲便練成了一身絕藝,至十七歲時已是崛起長白山的後起之秀。
  長白飛龍逝世後,崇高的位置便落在鐵背龍身上,鐵背龍此時方廿有餘歲,少年得意,不可一世。
  一山二虎必有爭執,鳩面老人正值飛跋揚扈,不可一世之時,自然而然地存下一鬥鐵背龍的雄心,於是一場比鬥展開,鐵背龍輸了半招,自覺壯士無顏,留言而去,自此之後,日夜匪懈,閉門勤練長白飛龍遺留的絕世武功。
  葉落月現,寒暑互易,廿年晃眼便過,鐵背龍再次踏入江湖時,頜下已滿是斑白的胡髭了。
  鳩面老人也不例外,但多年的養尊處優,使他腦滿腸肥,儼然是一位巨商富賈。
  在脂粉叢裡,究竟消磨壯志的剛力,鳩面老人武功雖未放下,但進步緩慢,與鐵背龍一勤一惰,直是天壤之別。
  在一場約鬥中,當著萬千關外好手面前,鳩面老人方度過了五十招,便敗在鐵背龍手裡,鐵背龍久年積怨,傾瀉而出,眾目之下,把鳩面老人罵得一文不值。
  鳩面老人原在關外武林中頗有地位,受到這樣的侮辱,比斷頭流血猶有過之,他悲壯地灑了兩滴淚水,悄然而去,於是,關外不再見到他矯如神龍的影子了。
  他走訪名山大澤,始終不遇異人,暗含一股哀怨,幾乎投潭自盡。
  夢裡,他經常矍然醒來,因為鐵背龍手持銀戟,冷眼瞅他的神態,時常侵襲著他。
  偶然,發現龍王潭浪濤洶湧,潭水波動,似有妖怪蟄居。
  有妖必有寶,他聰明人,心中一動,便留意山中一草一木。
  一月後,終於發現一處幽洞,直通潭底,決心暗下,摸索進去,從此一心一意注意妖怪的動靜。
  但蛟龍蟄居千年,已成氣候,除之不易,鳩面老人便採取待機而行之策,密居洞內,勤練武功。
  四十年湖水仍一碧如泓,他頭髮卻已霜白,仇怨須報,一股精神,使他忍耐了忤逆艱巨的環境,練就了一身武功。
  正待出洞報仇,恰巧玉陰尊者飄然而至,鳩面老人見他心性陰鷙,極合自己的脾胃,便用靈藥救了他一命。
  玉陰尊者命中注定不死,在氣毒攻心之際,忽被潭水捲入腹裡,潭水經玉面飛戟毒藥摻入,其質已變,劇毒非常,連千年妖龍,也被迫出。但玉陰尊得因此以毒攻毒,陰錯陰差,反而脫難。
  他知鳩面老人的來歷之後,心中大為所動,決心拜他為師,助自己報復一箭之仇,並將培英教扶起,以鳩面老人一身武功,不難震動武林,他直接間接也可獲益不淺。
  一師一徒,破洞而出,意在殺斃蛟龍,並活擒玉面飛戟,毒加處刑。
  哪知,蛟龍已死,玉陰尊者便將這事往玉面飛戟頭上一套,玉面飛戟心謀不軌,活該因果循環,有此一難。
  只聽鳩面老人道:“走,找他去。”
  兩條身影流星也似在樹梢上起落,尤其那鳩面老人輕功更是了得,只見雙手微微向後推,人便如飛一般,臨空子飛而起。
  玉面飛戟顧不得等白衣人再鬥,冷笑道:“你自稱是金遺龍師弟,跟太湖幫脫不了關係,告訴你一事,貴師兄太湖幫中的一員好手鐵公雞,被三花幫擄去,是非曲直,問絕情娘子一聲就明白了,在下無空奉陪,有暇再鬥,再見了。”
  足尖微點,拔起五六丈高向山坡下奔馳而去。
  白衣人微微一愕,自語道:“奇怪,你怎知我師兄是太湖幫領導人物?”
  絕情娘子叱道:“你胡說八道,姑娘決未擄鐵公雞其人!”
  但玉面飛戟也飛奔下山了,白衣人冷冷一笑,疾走向她三人,沉聲說道:“我師父不在之時,一切由我代理,絕情娘子,閒話少說,速請交出鐵公雞來。”
  絕色娘子搶先道:“我姊姊已說過,三花幫並無擄劫鐵公雞其人,你難道是聾子嗎?”
  白衣人嘿然道:“你罵我是聾子,首先還個公道來。”這時,他內功調息已畢,力勁全然恢復,再進一步,狠狠說道:“我不管你是男是女,凡是與我作對之人,皆應受到制裁。”
  說著,匆匆收起龍角,一掌拍去。
  絕色娘子一挺而起,玉腕一翻,倏然扣下,白衣人手掌一斜,靈蛇般由正面轉向斜面,五指箕張,疾抓而下,又是一招二式。
  絕情娘子不得不被迫使出手掌迎上,兩掌相接,碰的一聲,強弱立判,白衣人穩如山岳,絕色娘子卻向後退了三步。
  白衣人冷笑一聲道:“三花幫有什麼了不起,堂堂一位幫主,竟接不了我一掌。”說罷再進一步,翻腕抓去。
  絕色娘子殺心一轉,倏然拔起三丈多高,打出一記掌風。
  絕緣娘子也撤出長劍,但見一片青光,閃耀而出,刺骨寒心,一個窈窕的影子在青光中穿梭,疾射而去,出手便是連環三絕招,直把白衣人迫得退了半步。
  絕情娘子恨聲道:“冤家,你……好,大家都翻臉不認帳……”
  美眸之中突然射出一股令人眩迷的神采,隱約見到許多裸體少女,翩翩妙舞,盪人心魄。
  白衣人漫不經意地瞥她一眼,見她滿面冶盪,眼角含春,心神不禁一震。
  他避開她的注視,反身攻向絕色娘子,但奇怪的,絕色娘子也停止動手,默默凝睇著他,美臉上盡是柔水溫情。
  他極力收攝心神,一掌向絕緣娘子擊去,絕緣娘子業已收劍止步,默默注視他,對他凌厲的掌力晃如不覺,白衣人不願殺無抵抗之人,便撤回手掌。
  他仿佛已知三位麗妹已展開厲害的殺手,勾魂大法,匆匆屈膝盤坐,以目觀鼻,對她三人冶盪的引誘,置之不理。
  絕情娘子盪笑一聲,慵散地呼道:“兄弟,你真像人定的僧人呀,嘻嘻……”
  一種無形吸引力緩緩迫來,白衣人禁不住睜開星眸,他怔了一下,忽被她眸中似曾相識的神色感動了一下,他想:“對了,自家誤會她了,玉面飛戟陰謀詭計,施用反問之計,自家千萬不可上他的當。”
  絕情娘子秋水為神,一瞬不瞬注視他,口道:“真的,我不曾擄持鐵公雞。”
  白衣人道:“是的,都是玉面飛戟幹的惡事。”
  絕情娘子盪笑道:“武林同源本是一脈,你我何必為一時意氣而爭執,還是握手言好的好。”
  白衣人道:“好的。”緩緩伸出手掌,忽然一聲尖細的陰笑聲傳來:“嘿嘿,娘子,久違了。”白衣人目光一睜,兩道神光電射而出,臉孔突然一紅,極快地收回手掌,道:“絕情娘子,我幾乎中了你勾魂大法,哼!幸虧及時醒覺,否則這個跟鬥真栽得不輕!”
  絕情娘子道:“你嘗到滋味了嗎?下次再……”
  話沒說完,兩條影子已一洩而至,正是那鳩面老人、玉陰尊者兩魔。
  鳩面老人眼睛陰陰注視著白衣人,口中短短道:“你就是使銀戟的小子嗎?”
  醜怪陰毒的鳩面老人來到之後,劈面就問說:“這小子就是使一對銀戟的玉面飛戟嗎?”玉陰尊者尚未答話,他又冷冷笑道:“小子果然得了蛟龍獨角,真不簡單,量我蟄居此潭四十年,為的是什麼……”
  瘦爪一伸,只見碧光一閃,疾向白衣人抓去。
  玉陰尊者疾走兩步,道:“師傅別動手,此人不是玉面飛戟。”
  鳩面老人收回手爪,臉色仍一寒如水,道:“我知道他不是玉面飛戟,但他得了奇寶就跟玉面飛戟一樣,也是我的敵人,除非這小子自動將寶物獻上……”
  白衣人笑道:“老前輩,您怎不早說,這件寶物與我無緣,不如獻給您老人家。”伸手取出獨角,但見萬道霞光,勃然射入眾人眸內。鳩面老人、玉陰尊者眼睛不禁全為之一亮,尤其是鳩面老人笑了一聲,急忙伸手去接。
  白衣人緩走了兩步,在與鳩面老人不到三尺之地,突然沉下臉色,冷然笑道:“老怪物貪得無厭,先吃我一角!”只見一片龍吟虎嘯之聲劃開,迫人的霞光便朝他肩上砸下。
  鳩面老人左掌向後一推,人如脫弦之箭飛向白衣人,疾如閃電,白衣人一角落空,旋向左側,再度揚起怪角,橫掃而來。
  鳩面老人口中嘿然冷笑道:“小子尚有 手,但在我面前飛揚跋扈,可是太不長眼睛了。”長爪橫地抓下,待怪角近身時,又倏地進了一步,一掌朝向白衣人手臂砍來,來勢兇惡,其利似剪。
  若白衣人措手不及,定必吃他一掌一抓,奪過龍角。
  然而白衣人亦非弱者,攻敵疾速,退也疾速,一見苗頭不對,當機立斷,拂出兩朵掌花,暴退三丈多遠,躲過險招。
  鳩面老人道:“你掌勢不弱,比我當年只稍差一些!”說話時,目注遙空,停止攻擊,仿佛白衣人的身手勾起了他當年不凡的經歷,深深沉於回憶之中。他緩緩語說:“鐵背龍只贏了我一招,而那一招,用的是他家傳之秘,若在早先,我壯志未滅,鹿死誰手,猶在未定之數。”
  玉陰尊者道:“師傅歇手,此人由我打發。”
  倏忽欺身上前,拂出一記陰冷的拳風,白衣人冷笑一聲,龍角使直,當頭砸下,玉陰尊者猝感奇熱迫人,不覺心頭大震,倉惶而逃。
  鳩面老人道:“小子真有兩下,徒兒且退,讓為師來製他。”
  輕敵之心,登然收起,足復略旋,便向隔地換了個方位,兩眸睛光暴長,鷹視白衣人。四目相接一瞥,白衣人突訝然自語道:“他難道也練有勾魂大法?”
  鳩面老人緩走兩步,揚掌劈下,白衣人晃如未覺,正值千鈞一髮之際,絕情娘子忽然嬌嗔道:“前輩停手,姑娘想請問你一句話!”
  鳩面老人撤回枯掌,不悅地道:“你說罷。”
  絕情娘子掩口笑道:“我說呀……老前輩您也會勾魂懾魄大法,但卻未夠火候。”
  鳩面老人聞言微慍:“旁門左道妖術,老夫尚不屑為之,你敢肯定老夫用的是勾魂懾魄邪術?”
  絕情娘子道:“你眼中浮遊的紫色光採便是證明,勾魂懾魄大法是武林絕學,怎說是旁門左道的妖術?老前輩您敢情是在罵自己啦。”
  鳩面老人怒道:“你是何人門下,竟敢在老夫前信口雌黃?”
  玉陰尊者道:“她這三人正是三花幫幫主,來歷不明,武功均不甚厲害,但那勾魂懾魄大法,卻是江湖一絕。”
  鳩面老人陰笑一聲道:“很好,我多年未出江湖,不知三位幫主到底有多少能耐,請賜教。”足下未移分毫,兩眸倏然一張,一圈紫金光華射出,直視在絕情娘子臉上。
  絕情娘子妙目流轉,瞥他一眼,臉上忽然變色。
  絕色娘子道:“不好,姊姊中魔了。”
  絕緣娘子銀鈴般嬌笑起來,道:“唷,您老人家怎好意思見面就施毒手?”
  鳩面老人一聲不響,眸中那兩道紫金色光華越來越盛,把絕情娘子看得目瞪口呆,玉陰尊者走前兩步,沉聲說道:“絕色娘子止步,否則我將不顧一切了。”
  白衣人暗想:“大丈夫恩怨分明,她助我一次,我也須還報她一次。”心念一定,揚起龍角,猛擲而去。
  鳩面老人吃金光一照,烏珠連轉,已無力再迫絕情娘子就範,趕忙往旁滑開三步。白衣人冷笑一聲,再又迫進一步。
  玉陰尊者怒道:“好小子你真不要命了!”雙掌一錯,勁取白衣人上星、官田、五奇三處死穴。
  絕色娘子玉臂一長,青光暴閃,疾朝玉陰尊者手臂削去,出手毫不容情。玉陰尊者立即不敢攻敵,先求自保,兩股掌風從白衣人身上移到絕色娘子身上,口中冷笑道:“娘子不顧兩幫和氣,本人只有翻臉了。”
  絕情娘子玉靨微微發紅,眸中含恨,瞧了鳩面老人一眼,急地一個劍步,疾進兩尺抖開披風紅麾,露出一個纖巧玲瓏的體軀,就在鳩面老人面前,瑤步起舞絕緣娘子面色一整,迅速坐下,取出一面小琴,琮琮地彈出一曲美妙動聽節奏的曲子。
  隨著悠揚的琴聲,絕情娘子蓮足生花,翩翩妙舞,令人頻生遐思。
  玉陰尊者忽地睜大了眼,鷹目注視著絕情娘子美麗成熟的胴體,作勢欲撲。鳩面老人袖袍微揚,製住了玉陰尊者的撲勢,緩緩說道:“雕蟲小技,尚敢在本人面前獻醜,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說話時,深陷眸子突然一翻,於是,那烏黑的瞳子便隱而不見了。
  玉陰尊者怔怔望著鳩面老人的眸子,那只是一片灰白的光圈,瞳子已隱入肉裡,不禁頻頻道:“師父,您老人家武功高深,不畏邪術,然徒兒卻無法摒除雜念,請指點教示破敵之法。”
  鳩面老人道:“以目視鼻,洗靜靈台,邪術自然不攻而破。”
  一股醉人香風撲人白衣人鼻孔裡,白衣人劍眉微軒,星眸發直,如中了夢魘,不自覺地張開猿臂,向絕情娘子抱去。
  倏然,一對哀怨纏綿的眸子注視過來,含有冷意,也帶恨意,白衣人心頭震動了一下,理智霍然清醒,忙又收回手臂,盤膝坐下。
  再抬頭看時,絕情娘子已翩翩舞至玉陰尊者跟前。他恍然大悟,暗想:“絕情娘子天魔舞果然厲害,若非她無意害己,自家豈不早巳墜入魔境了!”
  一曲盪人的琴音在蒼空飄浮遊走,似乎帶走了玉陰尊者的靈魂,剛平靜下來的心田,又為眼前諸多妙相所迷惑了。
  絕情娘子蛇腰輕擺,美麗的胴體便在玉陰尊者的眸子裡不停地打轉,玉陰尊者眉毛一揚,不顧一切,奮身撲上。
  絕色娘子原本懷抱長劍,目視劍尖,恍如老僧入定,倚在絕情娘子身旁,寸步不離,此刻一見玉陰尊者起了動作,即同護法之人嬌叱一聲,揚劍劈去。劍光一閃,玉陰尊者一只耳朵,便已血淋淋地落在地上,玉陰尊者大叫聲中滿地亂滾,痛得眼淚直流。
  鳩面老人烏黑瞳子漸露了出來,漠然一顧,緩慢地說道:“徒兒心志不堅,不聽我言,是以才有此一劫,這僅是給你一個教訓,下次且要留意才是。”
  說完話,便有著一種奇怪的脆聲,響了起來,與琴音打成一片,一高一低,難分軒輊。
  白衣人抬目望去,只見鳩面老人不停地在彈中指,他蓄留的指甲很長,久經鍛鍊,其堅如鐵,彈將起來生像金石交鳴。
  絕情娘子舞步微頓,訝然回顧絕緣娘子,其中似乎有令她驚異的事情發生。絕緣娘子表情嚴肅,彈琴的姿勢顯得很是吃力,仿佛無形之中遇到一層阻力,不得流暢順利地奏完她那首曲子。
  鳩面老人開口說道:“娃兒,你們邪術失效了吧?快拜我為師,跟我去學幾套更厲害的法術吧……”
  絕情娘子天生傲骨,哪肯就此服輸,真氣推動,一掌點在絕緣娘子背後,助她恢復真元。
  原來,雙方早已暗中鬥起內功來了。
  片刻,琴音倏然又提高,重新恢復了原先的生氣。
  玉陰尊者迷迷糊糊打了幾個滾,便昏昏睡去。
  白衣人盤膝而坐,暗運內功,週轉十二重樓,三十六大穴,不一會便達無空忘我,萬相皆滅的空靈境界。
  他呼吸十分正常,一長一短,分明無損分毫,玉陰尊者卻不然,雖在睡夢裡,但那急促的鼻間,火熱的面頰,卻使人看出分明已墜入魔境了。
  鳩面老人蟄居荒山,苦練了四十餘載,吃盡地火噬練之苦,練成了一身超凡無敵的武功,再次出山,原想大幹一番,遇見資質絕佳,天份極高的男女青年,當然不肯放過,口雖不言,比鬥之時,暗下已存收羅三花娘子的心念。
  絕情娘子舞步嫻熟,蓮步生花,翩翩舞至鳩面老人身前,秋水為神,在他醜臉上不住流轉,企圖打動此老人凡心,不敵而退。
  這時,她十分緊張,鳩面老人內功深不可測,成敗在此一舉,成者當然是高興的事,敗者以鳩面老人陰毒性情,將不可堪想……
  鳩面老人不動於懷,依然緩和地道:“孩子還不肯服輸嗎?我多年修行,心如死水,怎會被爾等所乘!”
  絕情娘子不說話,極力發動天魔大法,催使鳩面老人陷入魔境,於是,她不惜付出更大的犧牲,擺時有意無意掀起了長裙,露出一對豐滿柔綿的大腿,以及暴露那令人更眩迷的地方。
  白衣人緩緩醒來,張目便將絕情娘子的妙態瞧人眼裡,不禁呸的一聲,暗罵無恥。
  絕色娘子抱著長劍,幾番想衝上去劈他一劍,但都被一種無形的潛力所迫回,難以超越雷池一步。
  芳心裡不覺驚忖道:“老怪真厲害,敢情練成了內家罡氣,哎呀,這次有敗無勝了。”
  突然,鳩面老人指甲大大地彈了一下,一種尖銳的脆聲震住了琴音,絕緣娘子芳軀一震,撲倒地上,那面小琴脫離掌握,飛出老遠。
  琴音一止,絕情娘子無法繼續她的妙舞,匆匆掠至絕緣娘子身旁,急切地問道:“妹妹,你受傷了嗎?”
  絕色娘子芳心一急,長劍霍然脫手,疾朝鳩面老人擲去。鳩面老人袍袖一拂,鏘然有聲,那一把鋒利的寶劍,竟被他輕描淡寫地一拂,撥落地上。
  絕色娘子大驚失色,一個欺身,連攻三掌。
  鳩面老人大喝一聲:“敗軍之將,猶取逞凶,快給我站住!”
  這一喝,如晴天霹靂,春雷擊頂,震得在場諸人頭皮發炸。白衣人一躍而起,喃喃自語道:“好傢伙,光這一手,已夠武林中人好瞧的了。”他心存仁慈,深怕武林從此陷入混局,便將他當成仇敵,思計著如何剷除這江湖未來的魔王。
  絕色娘子聞言止步,怔怔瞧著他,芳心驚恐交加。
  絕情娘子取出傷藥,納入絕緣娘了口中,然後扶正她的身體,將她倚在山石上,匆匆掠來,嬌叱道:“妹妹別怕,我來對付他。”
  鳩面老人穩立如山,漠然道:“你們至此還不覺悟嗎?”
  絕情娘子冷笨道:“你還未施展出令我佩服的武功,我們覺悟什麼?”
  鳩面老人嘿然一笑,兩只烏黑的瞳子忽然翻了出來,射出圈圈紫金光華,投在絕情娘子俏臉上,緩緩說道:“孩子過來,你的那身武功,怎是我的敵手。”
  白衣人瞧了他一眼,忽感到一陣眩迷,三魂七魄幾乎被他瞳中紫金光華所勾去,不暗暗忖道:“絕情娘子危險極了,我內功不弱於他,被他側面一瞧,已感眩迷不已,別說她受的還是正面之侵襲。”
  果然不出所料,絕情娘子被他奇妙的眼神一迫,整個人已身不由主,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她的面上有溫柔的笑容,尤其令白衣人不解的是,她的眸中也頻頻向他投去仰羨傾戀的光採。
  仿佛鳩面老人是她久別的情人,童年時的友伴,也仿佛是她患難中的知己,破鏡重圓的夫婦。
  他心中輾轉叫道:“妖術,妖術,這是妖術,千萬不可走近。”然而,又似有什麼阻礙,令他不能發揮他一身絕高的武功。
  在這悶沉的氣氛裡,絕情娘子溫柔地倚在他懷裡,鳩面老人則伸出手掌,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細發。
  鳩面老人問道:“你願拜在我門下,習上乘的武功嗎?”
  絕情娘子點首道:“當然願意,我多麼仰羨你……”
  白衣人抬頭瞧了他一眼,心底下也仿佛在回應著:“是的,我也很仰羨你……”
  鳩面老人奇異的眼神又出發紫金色光華,注視木然而立的絕色娘子,絕色娘子也依樣向他偎去,他托著她清秀的下巴,問道:“你也願拜在我門下?”
  “是的!”絕色娘子任他輕薄,卻無怒容,溫柔地說道:“我跟姊姊一樣,十分嚮往追隨您老人家……”
  鳩面老人撫摸她的臉蛋兒,追問道:“永遠嗎?”
  “嗯。”
  “你不反悔?”
  “不,我敢發誓。”
  “以何為證?”
  鳩面老人眸中奇異的光華忽然又熾烈一倍,灼灼注視著她,仿佛欲看穿她的心裡的事。絕色娘子深情地注視他,低低說道:
  “我沒有再好的憑證,但……你要如何,我是絕對服從。”
  說完了話,便將臻首整個埋在鳩面老人的臂彎裡,像情人對待伴侶,也像妻子對待丈夫。
  儘管白衣人心中尚有許多迷惑,然而,事實卻是千真萬確地放在面前。
  鳩面老人得意地笑了一聲,指著白衣人道:“你呢?是否也把龍角獻上?”
  白衣人茫然點頭道:“你要龍角,我有什麼理由不獻出呢?”
  這時,他感覺鳩面老人的醜惡,一變為世上罕見的俊美,尤其那深深陷入的眸子,變得那麼靈秀,任何人見他一眼,都會生出仰羨的意念。
  鳩面老人道:“我現在就要。”
  “好的,我就拿給你!”白衣人伸手入懷,把那千辛萬苦得來的龍角取了出來,雙手奉上。
  鳩面老人毫不客氣,伸手來接,這一瞬間,龍角上的金光照耀著他的眸子,面前鳩面老人的醜面容也現了出來,那一張陰毒猙獰臉形,使他大吃了一驚,忙不迭疾步後退。
  鳩面老人奇道:“你改變了心意嗎?”
  白衣人如大夢初醒,雖被世上最美麗的人變成最醜惡的人的變化怔了一下,但瞬息間就恍然大悟,暗想:“好險,我自負內功高絕,畢竟因心性修養不夠,無意中便中了他的邪術。”
  龍角身上射出的萬道金霞,無疑是醍醐灌頂,頃刻間便恢復了,原來的心性理智,心中一凜,疾向後退開三丈。
  他暗中疾忖:“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今天敵不過你,日後勢必有敵過你的一天,為了替江湖除害,不得不暫且忍耐一下,即使目前被人譏笑,將來也有雪恥的一天。”心念一動,指著鳩面老人道:“這一筆帳,當待以後再算;如果江湖傳開了你為惡的消息,那時,也是你葬身埋骨的時候,此刻,我不與你計較,再見了。”
  話聲甫畢,人如蒼隼,飛掠而起,沿著山腰直奔南方山巒,然後挾帶林傳福、羅文仁兩人離開荒山。
  鳩面老人懷裡擁有兩位麗妹,兀自無暇追趕,望著他漸漸逝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絲冷酷的笑意。
  那神色像似在說:“僥倖的小子,不用猖狂,本人苦練四十餘年,已是天下無敵,豈畏懼你報復?倒是你自己一條性命早晚保不住了。”
  絕色娘子嬌呻一聲,問道:“那可惡的人走了嗎?”
  鳩面老人目光投在她微潔的玉靨上,一股香氣飄人鼻端,四十多年的寂寞、惘悵、痛苦,勾起了他往昔的回憶,在他武功荒廢,身體臃腫的時候,便與世間的狂樂絕了緣。
  在他年輕的時候,還是關外熱情少女的偶像,現在流逝了青春,將他帶入了墓場。
  他眼眸微閉,眼前似乎有許多纖巧窈窕的影子在翩翩舞動著,無不使他刻骨銘心。
  眼前的少女尤其酷似麗卿,全身似無著力之處,軟綿綿地倚在他身上,他憶起金風酒樓裡,她熟睡在自己懷裡,他在她耳邊訴說英雄事蹟……
  一點青春之火自心底慢慢升起,當他憶起麗卿聽完他英雄事蹟後,仰慕含情地注視他時,那一種鼓勵的眼色,便使他莫名地衝動起來。
  他極力捕追記憶,可是眼前的少女卻由麗卿變成陌不相識的三花幫幫主絕色娘子,他再度合上眼眸,自心底將她認做是昔年的紅粉知己。
  他禁不住貪戀地摟住她的蛇腰,在她眼上香了一下。
  一霎那間,多年的思憶、惘悵,像湖水一般衝入心田,他振作了一下,在她耳邊低低說道:“你永遠追隨我嗎?……”
  絕色娘子自覺在世上最灑脫的男子身邊,青春之火蔓燃著芳心,情不自禁地握緊了他的手臂,道:“是的,永遠……”
  她嬌喘的聲音遮住了語聲,當鳩面老人滿意地微笑時,發現她櫻唇已遞了上來,於是,在玄妙的憶地裡,鳩面老人便肆意地溫存了少女的芳澤。
  四十年前的甜蜜,再次享受了,鳩面老人有說不出的怨毒,鐵背龍埋葬了他的幸福,更埋葬了他的抱負。
  他仰天嘆了一聲,暗中決定將這股怨毒發洩出來,甚至無辜之人身上,他自己感覺世上太委屈他了。
  他陰冷地笑了一聲,點住了絕情娘子的穴道,然後抱著絕色娘子向密林里奔去。
  過了一會,他走了出來,跟著絕色娘子衣衫不整,滿面憔悴地跟隨而出,她仿佛清醒了許多,一見絕情娘子昏睡地上,便撲了過去,伏在她身上哭喊不已:
  “姊姊,姊姊……妹妹不想活了……”

runonetime 2008-07-05 04:51 AM

第15章 上蒼的安排

  鳩面老人在旁邊冷笑道:“你沒有什麼委屈,要知道,我給你的好處,將使你忘卻一切委屈。”
  說話時,那一雙奇異的紫金色光華又投在她臉上,頓時,絕色娘子止住哭聲,迷茫地點頭說道:“你別生氣,我並不怪你啊!”言來滿含著歉然,那一對明媚的眸子也含情默默注視著他的反應,仿佛甚怕他不悅似的。
  鳩面老人道:“你說的是真話?”
  絕色娘子道:“是……的,都是我不好,使你生氣!”
  聞言,鳩面老人赫然大笑起來,喃喃自語道:“成矣,成矣,勾魂大法,從此將可雄視江湖,鐵背龍老鬼,你聽見沒有!”
  他道:“只要你悉心服侍我,迷魂大法將使你崛起武林,稱雄一世。”
  絕色娘子道:“我一定好好服侍你,請放心吧。”
  鳩面老人解開了絕情娘子穴道,又再用目光注視她,可憐絕情娘子勾魂大法橫行一生,終於還是遇著了強中高手,被泡治得服服貼貼,賠了夫人又折兵。
  奉鳩面老人之命,救醒絕緣師妹、玉陰尊者兩人,大伙兒受鳩面老人控制,同心一氣,相偕下山。
  事隔五日,神鷹幫便被瓦解了,除了玉面飛戟、孫家公子僥倖不死落荒逃走外,餘外幫中稍有名望的人,都在一夜之間悉數盡毀。
  於是,這件轟動武林的消息傳開了,常在江湖走動的,誰都知道新近武林又崛起了一位絕世妖魔,武功之高,手段之狠,無與倫比。
  於是,人心惴惴,風聲鶴唳,蘊釀著一場暴風雨的到來。
  蔥油的山上,終於散逝了烏雲的包圍,現出了一線光明。
  一對穩健的腳步,沿山壁如飛向前奔走,在穿越了無數阻礙物後,停留在一塊柔蔓細嫩的雜草上,從此這一對沉重的腳步便永遠不再移動,像一根木樹樁插在堅實的黃土裡。
  悠長的歲月,回憶的苦楚在他腦海中旋繞著。忽地,一串清冷的淚珠灑在嫩草間,他的身體也顫動了一下,最後他的臉色灰暗了,一種深沉的悲哀在他緊閉的唇邊露了出來。
  因為,當他懷著無限希望來時,卻被失望所掉入泥濘裡,在他眼裡,石洞褪了色,往昔所熟悉的東西也都不存在了。
  遠方杜鵑的悲啼聲使他痛心,懷念的媽媽終於走了,他以為這次是衣錦返鄉,卻不想飽嘗離愁。
  他苦笑一聲,無力地移動身軀,往山坡折回,一襲飄揚的白衣人,來時懷帶光明,健步如飛,去時卻蹣跚而行,如同上了年紀的老人。
  他似乎都在沉悶地低頭行著,一直來到了一個地方,一種熟悉了的陰沉氣息感染了他,才矍然抬頭打量著。
  數年前,他曾在這龐大的樓宇里做小主人,現在明白了它只是東方獅的住宅,與自己毫不相干。
  認真追究起來,鐵府大將軍的死因與東方獅脫不了關係,白衣人目光閃過一絲奇異光芒,鬥然旋了個身,飛掠起來。
  他卓然超群的身手,強似飛燕,一個堅實壯偉的體軀如一縷輕煙,越過了石牆,甚至眨一下眼皮的時間還不到,他已落進二樓房間裡。
  等丫頭一過去後,他又敏捷地閃出房室,往樓下撲去,這兒一切陳設,他是熟悉的,就算把所有的東西搬出去,也不會被人發現。他很順利地來到幾年前的臥房,他的目的物 一幅鐵府大將軍的畫像,尚在原位,他向他注視,幾年前他只含著敬慕的心情看他,現在他注視他時,許多潛伏的感情起了變化。畫像裡的人是他生父,自然不比尋常,冥冥之中,他已向他發了暗誓,誓以有生之年,殲滅仇人。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畫像,小心翼翼地又卷了起來,放入懷中,正待動身,突有一種陰笑聲傳來,似就在不遠之處!
  “說不說,你到底是他的什麼人?……”是東方獅的口音,他陰毒地補充道:“你生相酷像他,必與他脫不了干係。”
  白衣人怔了一下,多年前吃驚的事情重新記了起來,那時殷員外,也是東方獅陰冷地盯著他,嚴峻地向他喝問:“你老實告訴我,小時候認不認識這個人?”他手指著鐵府大將軍的畫像,使此刻的白衣人也意味到,東方獅問那人時,所指的他也是鐵府大將軍。
  “東方獅一定是殺害父親的人!”他漸漸明白東方獅苦查此事的原因,心中怒想:“他原是想絕他子嗣,多惡毒的心思!”
  他悄悄推開房門,往發聲之處走去,但人還沒到,庭外已有人高聲呼喚道:“報告員外,江南提督千金駕到。”
  白衣人心頭一震,疾想著:“呀,算起來,她乃是我未過門的妻室,怎地那麼巧,在同一個時候她也來了,不好,我且不能跟她見面……”心念一定,決定先迴避一下再說,遂閃入臥房內,反手扭上門閂。
  只聽東方獅靄然笑道:“姑娘幾時來的,老朽有失遠迎。”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人白衣人耳中,也仿佛聞到了她身體上的芳香,只聽她輕輕說道:“伯父,別客氣了,姪女兒尚未向您請安呢!”
  “哪裡,哪裡。”東方獅連聲謙虛道,“都是我那個頑劣兒子不好,該死的小子,害你受苦了。”
  “不……”鄭芳清清脆悅耳的嗓子微微一變道:“伯父千萬別再提它,姪女兒今天登門拜訪,完全也是為著此事來的。”
  “噢,是你爹爹的意思,要你來說的嗎?”東方獅口氣漸漸嚴肅,語調也十分緊張起來。
  “是的!”鄭芳清短短地說,“那是很抱歉的事,伯父您也知道這情形是……我也無可奈何,您可不要生氣才好。”
  “姪女兒儘管說吧,愚伯父是什麼人,怎會生你的氣,你放心說吧。”底下連聲該死,責罵著不告而別的幹兒子。
  白衣人一聽自己已參雜事中,不禁豎起耳朵,凝神傾聽。
  “伯父……”鄭芳清先歉意地呼他一聲,然後嘆道,“您也知道,家父是有些地位的人,自從姪女兒長大以來,就有許多人說長說短。後來,家父答應將我許給您兒子,這些閒話都沒有了。但是好景不長,他離家出走,一無音訊,一年、二年我是耐過了,但家父卻不這樣想……也許外面的蜚長流短,傷了他老人家的自尊心,他是愛面子的人,不願讓自己名譽在外面當做人家笑料,所以特叫我來向您說一聲,他……他……”鄭芳清費了極大的力氣,毅然接下說道:“他老人家的意思是 退婚,伯父您別生氣,恕姪女兒直接地說出!”
  “不會的,不會的……”東方獅吶吶自語了兩句,突然仰天大喝道:“孽障,你乾脆死在外面好了,人家抬舉你,才將掌上明珠許配你,你卻不知好歹,延誤人家的青春,真……真萬死不足贖罪。”
  白衣人一字歹露地聽在耳裡,不禁勃然大怒,他心情原已十分惡劣,此刻更為此一言,又引發了心中怒氣,私底下他整個臉孔都變了顏色。
  奇怪地,他這一股怨情,並非因東方獅惡罵而生,卻是為了鄭芳清道出退婚的消息,使他情緒起了極大的變化。
  本來,人皆有天性,就算他不愛鄭芳清,也不願意聽這話,傷他自尊的話。退婚兩宇,無疑是因某方看不上某方,或者日久知人心,某方要求避退的意思。白衣人自負一世英俊,自然容不下這種羞辱,於是,激怒之下,便產生了雪恥的心理。
  停了一會,鄭芳清告退了,東方獅心雖不樂,表面上也得強裝笑容,送她出門。
  趁此時機,白衣人也不急欲一鬥東方獅了,揚掌推開窗門,展開輕功提縱之術越屋翻牆而去。
  走了一程,市郊已過,僻野青石道上,固然有一輛花轎由四個壯漢摃著,疾向前行。壯漢身手敏捷,健步如飛,又因趕著去赴某一種約會,前進的速度也更驚人了。白衣人心知轎中人物便是江南提督的千金鄭芳清姑娘,暗地冷笑一聲,展開輕功,迫奔而去。
  他身法如風,兩三個縱掠已接近了轎子,這時,四個壯漢直向他翻白眼,那意思似在說:“朋友,識相點,轎中人物不是好惹的,別亂打歪主意了。”
  白衣人星眸微轉,假意微笑,靠上前去,拱手道:“老哥,藉個光,請問此地是什麼地方?”
  壯漢正轉愕之際,心神一分,白衣人趁此時機,倏然探出一掌,把轎簾掀了開來,裡面的人正是鄭芳清姑娘。
  短短的一瞬,他仿佛感覺到她有許多的改變。以前,見面時,她只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妮子,現在卻成熟多了,頭上的長髮也卷了起來,扎了幾個環兒,白玉似的臉上淡施脂粉,比以前顯得更美麗迷人。
  突然的眼福,使他微微一愕,就在這時,一只柔荑閃電般拍來,直取他臂上三裡穴。
  白衣人惶然縮手,本能地卷出一掌疾扣而下。
  鄭芳清輕訝一聲,剎那間,玉腕用勁,握拳一撞,白衣人手掌方貼近她玉腕,便覺一股大力撞來,不禁收回掌勢,撤身後退。
  在這短暫的時光裡,兩人接連比了幾招,心中已微有了個譜兒,鄭芳清澈臉訝異之容掀簾視他,白衣人也暗喝一聲:“嘿,看不出你一身功夫得自真傳,不同凡響!幸虧是我,換了別人,冒冒失失,怕不早被你制服。”
  心雖吃驚,也不在意,當四目交視之時,他赫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久聞梅山神尼大名,果然不出所料,在下雖未見梅山神尼其人,但憑她徒弟兩下子,已可忖出她武功高低了。”
  鄭芳清命令道:“停下!”四個壯漢依言把轎子放下,她道:“你既然知道家師的名諱,想必也是成名的人物,為何不按江湖規矩,任意掀閱別人的轎子?”
  白衣人道:“你先別兇,老實說,換了別人,在下才懶得去理呢!就因為是你,所以在下不按江湖規矩,掀你轎簾。”
  “這話怎說?”鄭芳清口氣微緩,俏麗的臉上浮起一片迷惘不解之色,說道:“如果姑娘沒料錯,你是尋仇來的?”
  白衣人道:“不管尋仇來的也好,尋恨來的也好,今朝可是非見識見識梅山神尼的絕技武功不可。”頓了一頓,又補充說道:“小可也知道你是江南提督的千金,身份高貴,但小可只是個江湖野漢,卻不管這許多,如果說,今朝你沒叫小可稱心滿意地討教一下回去,他日也會糾纏你的。”
  鄭芳清玉靨微沱,強壓怒氣,說道:“你先把要與姑娘較量的理由說出來,然後比鬥不遲。”
  白衣人道:“沒什麼好說的,小可生平脾氣向來捉摸不定,連自己也是如此,只要想做的事,不管他是皇帝老爺,我也要惹一惹。”
  鄭芳清道:“看你外表倒像一個傑情俠客、正人君子,豈料你卻是強橫無理的人,俗語說人不貌相,這句話果然不錯。”
  她輕蔑地視他一眼,然後道:“姑娘不願跟強蠻無理的牛比鬥,你請便!”
  白衣人勃然大怒,道:“很好,你罵小可是牛,小可就用牛的蠻勁對付你。”話聲甫落,突然搶進兩步,一掌擊去。
  鄭芳清纖腰一擰,後踏半步,嬌軀便巧妙地避過一掌,白衣人一掌拍在轎上,“砰”的一聲,只把轎身擊得翻了個身,四位壯漢一見他力大無窮,不由大驚失色,相繼奔逃一旁。
  鄭芳清銀牙一咬,道:“狂徒無故毀我轎子,快還公道來。”柔荑握拳,虛空一揚,跟著踏進半步,一掌拍去,掌風似剪,隱約湧生五朵梅花辦,掌心一吐,向白衣人抓去,正如一朵碩大的梅花。
  這一手名叫“梅花吐蕊”,是梅山神尼的梅花掌法中精妙招數。梅山神尼早年得道,武功不比尋常。白衣人一見鄭芳清姑娘使出殺手絕招,頓知厲害,倉猝裡,打出一記拳風,抵擋她凌厲的來勢,體軀迅速一側,不等她手掌近身,便往她臂上拍去。
  這拍法正是太極門太極五圖中的的第一圖招“嫦娥奔月”。太極門常有沉穩見長的武功,這一套太極五圖更是沉中最沉穩的招式,白衣人以靜製動,把芳清姑娘凌厲的攻勢迫得緩了一緩。
  芳清姑娘是聰明的少女,秋水為神,微微一瞥,便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收回手掌後一直停立不動,他不動,她決不搶先發招。
  白衣人耐候片刻,終於忍耐不住,冷笑一聲,揮動雙掌攻去,一時十指生風,掌風虎虎,他用的是終南剪牛掌法中的“引天吸玉”。這招掌法完全以強蠻稱著于世,與適纔太極五圖迥不相同,兩種掌法一正一反,恰走極端。白衣人也是聰明的人,他所以用剪牛掌法,也是存心要使對手尷尬一下。
  鄭芳清猝然間連受兩種相反的掌法攻擊,不覺感到捉襟見肘,梅花步法一亂,漏洞百出,先機頓時失去。
  白衣人並未存製她死命的心念,只想折辱她一下而已,否則剪牛掌法施展開來。她的性命便危險了。
  五招過去,鄭芳清姑娘也知對手的心意,不由恨得幾乎哭出聲來,她是高傲的少女,容不下別人對她的愚弄,滿腦子思忖著與敵同盡的念頭。
  十招晃過,她突然停止思忖,原來經過一番慌亂的奔波,她已能適應這種掌法了,但見衣香鬢影,她重新活躍起來,並且慢慢扳回劣勢。
  白衣人私底下冷笑道:“你以為這樣就會反敗為勝了嗎?哼,今天我不作弄你一下,再待何時。”
  心念一動,手掌忽然一收,並向後退了兩步。芳清姑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雖感壓力失去了,卻嬌喘不休,光為這一套掌法,消耗了不少真力,全身已微覺疲累,這是從未有過的現象,芳心雖然恨他,但對他的武功卻十分佩服。
  白衣人好似故意作弄她,讓她連調息的初步工作尚來不及做,便欺身直上,呼呼踢出三腿。
  這一連三腿,包含萬種玄機。鄭芳清做夢也沒想到,此人習練的都是一些冷熱反常各走極端的武功,開初時,又如先前一般,六神無主,手慌足亂地閃避著。
  她並不知白衣人用的是崑崙派鎮山絕技飛虹八腿,只覺此人十分惡劣,故意用一些反覆無常的武功作弄她。當飛虹八腿進行至第六腿時,芳清姑娘已由惱怒生出不顧性命的激憤心理,一聲不響,閉住眼睛,向他凌厲的腿陣中掠去。
  她打算一死了之,不受活罪,白衣人也感意外地猛收住腿勢,盯視著她。她根本一無所覺,依然步步向他走近,直到她的身子快撞著他的體軀時,他才驀然清醒過來,一霎間,情緒上突然起了極大的變化,本想說:“你武功雖然不錯,卻還不是我的對手,希望你見風使舵,知機而退。”一變為:“謝謝你陪我鬥了幾下子,像我這種貧漢,能得千金小姐不棄指教,已是莫大的榮幸,怎敢冒犯你的貴體!”
  聞聲,鄭芳清嬌軀一停,慢慢睜開眼睛,她仿佛剛從睡夢中醒來,雖覺此言太過刺耳,有傷她自尊心,但一時也想不出適當的話語回答。
  白衣人盯視著她俏麗的面頰,紅暈未退,一對酒窩兒已微微現了出來,心中情感變化,不知是愛是恨。此刻在他眼中的人,給他的感覺,仿佛是將要背叛她丈夫的妻子被他聰明的丈夫看穿了心思一樣。
  他冷冷哼一聲,似自語,又似故意講給她聽地說道:“嗯,不錯,江南提督是愛面子的人,他的女兒也是無比高貴的,可笑那殷員外的幹兒子,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土匪的小子,憑什麼才德高攀江南提督……”
  鄭芳清隱約聽入耳裡,芳心突地一震,矍然問道:“你說什麼?”
  白衣人冷笑道:“千金小姐呀,我這種野漢說出來的話,你能聽麼?”頓了一頓,接道,“但如果你一定要聽,我也只有奉告了。”
  鄭芳清道:“你說吧。”
  白衣人道:“好的,說出來你別怪我,這是你自己要聽的。”他的臉上浮起自嘲的笑容,道:“我說江南提督與他的女兒都是高貴的人,殷員外不過是個退休的盜匪,他的兒子憑哪點高攀這門親事,你說是不是?”
  鄭芳清怒道:“你好像很清楚我的事,你到底是什麼人?”
  白衣人道:“姑娘先別發脾氣,要知道父母生我們一雙耳朵便是要我們去聽別人的話,非常抱歉,你的事我是聽來的!”
  鄭芳清追問道:“你聽誰說的?”
  “你自己與殷員外說的!”白衣人嘿然笑道,“難道高貴的人肯把這種事告訴我嗎?當然須要我自己去聽呀!”
  “哼,像你這種身手的人去偷聽人家的私事,也好意思說出口來,可見你平日的為人了!”鄭芳清紅著面頰,指著他責道,“你不懂羞恥,胡作妄為,遲早有人會懲罰你的。別以為自己武功不錯,就目空一切,須知一山更比一山高,強中還有強中手,不信你等著瞧吧。”
  白衣人笑道:“我是不信邪的人,就等著瞧你的。”
  鄭芳清不願多跟他說話,轉身就走,四人見轎子毀了,也不敢聲張,悄悄跟在姑娘身後。
  白衣人笑道:“如果小可猜得不錯,姑娘來去匆匆,也必是去會見你的好朋友……”說到“好朋友”時,他沉朗的口音突然拉得很尖很細,像尖叫似的,使人意味那是一種揶揄,或者是種嘲弄的口氣。
  鄭芳清鬥然旋過身來,雖然臉上有淡淡的少女羞赧,卻還有比羞赧更濃厚的怒意說道:“好朋友是什麼意思?”
  白衣人口音又細又長,叫道:“姑娘別裝糊塗,說穿了,好朋友就是情人之意。”
  鄭芳清玉靨更紅,慍道:“去會好朋友又怎樣?我的事你管不著,趁早滾開吧!”
  白衣人道:“你知道我的脾氣十分古怪,此刻想和姑娘一道看看你那好朋友是什麼人!”
  鄭芳清姑娘氣得說不出話來,轉身就走,白衣人也不客氣,緊緊跟蹤身後。鄭姑娘直覺到此青年人糾纏不休,不禁自語道:“好吧,你這無賴漢,用理講不通,待會兒有你好看的。”
  走了一程,白衣人上前誇訕道:“不瞞姑娘,小可與殷老員外的兒子是認識的。”一見姑娘沒有反應,不由將話聲提高一點道:“老實說,我不是神仙,怎清楚姑娘的事呢,這完全是殷老員外的兒子告訴我的。他向我誇耀說江南提督掌上明珠將做他的妻子,所以小可將前言後語推敲一番,就把姑娘的事弄得一清二楚了。”
  鄭芳清忍不住側首問道:“你跟他是認識的,可知他的去處?”
  白衣人道:“他倆年沒跟小的見面了。也可說生死未卜。”
  鄭芳清沉默了一下,道:“其實,我跟他沒有什麼感情,我也三年沒跟他見面了,我與他的婚姻是父母作的主,至今父母要求退婚,我也沒有參雜些意見。”
  白衣人等她說完話,立刻接上去道:“這不怪姑娘,只怪我那朋友不爭氣。”
  鄭芳清側目望了他一眼,她很感奇怪,為什麼這個人先前一再譏諷自己,此刻卻有意無意巴結自己,所談的話也漸漸投機了,她想:“他果然是個脾氣古怪的人。”心有感觸便輕輕嘆道:“也不能怪他不對,總之,一切都是上蒼的安排。”
  白衣人似笑非笑地道:“上蒼安排你跟另外一個男人成親嗎?”
  這句話問得很魯莽,也很古怪,芳清聽不懂這話是諷譏她善變,抑是自己糊塗,想知真情,不禁怔忡了一下,頰上兩片紅暈跟著湧上。
  白衣人見她不言,自個兒古怪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不錯,一切都是上蒼的安排,上蒼是偉大的!”他學著她的口氣,反覆說了兩遍,不知怎地,他突然神經質地大笑起來,叫道:“上蒼真是奇怪的東西呀!哈哈哈哈……”
  鄭芳清默默低下頭去,芳心中有一絲慚愧。
  四個壯漢望望她,又看看他,口雖不言,心中卻感到莫名其妙地緊張,仿佛雙方劍拔弩張,一言不合,就待大展殺手似的。
  只有白衣人心裡有數,鄭芳清是變心的少女了。
  六人無聲地走了一程,來到一座廟前,沉默的鄭芳清突然抬起頭來,注視著廟前一對雄峙的石獅子,臉上浮起欣慰的笑容。
  白衣人眼見她如花笑容,一臉喜色,心頭突然震了一下,心想:“你期待的人將來了!”他比她更急欲知道那人的身份,胸懷裡一股妒火直往上衝。雖然他表面平平淡淡,裝做無所謂的樣子,但他熱血奔騰,愛恨交織的情感卻如大海裡的浪濤,難以壓制。
  鄭芳清嬌喚道:“餵,翠姐,修兄,你們不會走開吧!”呼聲甫畢,廟門突然被人推開,只見一對氣宇昂藏的少年男女走了出來,郎才女貌,乍看過去,真會疑為從天而降的金童玉女。
  這一霎間,白衣人已極快地打量了兩人一眼,只見那少年唇紅齒白,星眸劍眉,身格適中,走動間瀟灑自若,不愧潘安再世,宋玉重生,白衣人拿自家與他比較一下,鬥然間自愧弗如。
  不用說,俊美少年就是修兄其人了,白衣人不知是妒恨,抑是自慚形穢,突然向後退了三步,與鄭芳清姑娘拉長站立的距離。
  修兄很客氣地向她打了個招呼,然後問著她道:“敢問鄭姑娘,這位兄台是……”以下的話,他用微笑代替了。
  鄭芳清突然急欲辯別這場誤會,道:“這位朋友,小妹並不認識他,他是自己跟蹤來的!”說完話,兩只含情情脈脈的大眼睛頻頻向他投去,暗送一份柔情。
  修兄微笑道:“兄台高姓大名?”
  白衣人短短道:“不要問了,倘若我肯說,那也不是真名。”
  這話回答得很不禮貌,也許因鄭芳清向他眉目傳情之故,修兄並不為忤,輕輕笑了一下道:“兄台真是口直心快的人,小生最喜歡結交這種人。”他的笑容十分好看,也是他外表與人不同的優點。他似乎時時刻刻把握著自己的優點,把自己製造成一個溫文儒雅的才子一樣。
  白衣人閱人無數,此刻斷定此人是王孫公子一流人物。再見他中氣充足,目光如電,也知此人習有上乘武功。
  忽然,他感覺有人在注視著他,那人正是俊美少年身旁叫翠姐的絕世佳人,他有點受寵若驚地思忖著:“她怎麼啦?我有什麼好看的?”當他忍不住向她投去一瞥的時候,他又極快地扭頭,假意望著對面遙遠的青山。她的神情始終是平平淡淡,冷冷漠漠的,可是,任她怎麼穿做,卻也無法掩飾臉上那一層詫訝之色。
  他的目光在她俏麗的粉臉上,停留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因為她的化裝使他認真地辨認了一下。
  他的血液快速地流動了,他似乎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他口裡不停地自語著:“她不是青青的三姐嗎?她來此做什麼?那少年是她什麼?看樣子兩人似乎很熟絡的,她打扮了,但我還是認得出,她那孤芳自賞、自負一世的模樣,我至死不會忘卻!”
  他正想向她打個招呼,忽想起什麼,趕忙打消這個念頭,心想:“她可能早已認出我了,那麼長的時間裡,她一聲不響,裝成陌生人的樣子,八成是不屑認我這窮漢,有失她面子……”想到這裡,他惱恨地哼了一聲,心想:“人貧志不窮,我金遺龍再落魄,也不會向你搖尾巴乞憐的。”
  這時,鄭姑娘已移動腳步,慢慢向兩人走近,口中輕輕說道:“修兄,你在懷疑他嗎?”她溫柔地向他笑了一下,說道:“這個人脾氣十分古怪,半途上硬要我與他鬥了一場,結果輸給他了,他又莫名其妙地跟蹤著我,說要見識見識你的武功,你打算怎樣呢?”
  俊美少年,微笑向白衣人問道:“真有此事嗎?”
  白衣人反問道:“閣下要替她出氣?”
  俊美少年搖頭道:“兄台別誤會,小弟實在攪不清是怎麼回事,請兄台明白地說給小弟聽聽。”
  白衣人道:“簡單得很,我看她不順眼,想折辱她一下,不想把閣下也牽連進去了。”
  俊美少年問道:“她與你有仇嗎?”
  白衣人搖頭道:“不,我與她都是陌生之人,只是看她不順眼而已。”
  俊美少年聽完話,忽朗聲大笑起來,道:“兄台真是有趣之人,如蒙不棄,我們交個朋友好嗎?”說罷彎身一揖。白衣人淡淡回了一禮道:“我想問你一句話,像兄台這樣出眾的人,也怎信人的命運是由上蒼安排的呢?”
  俊美少年微愕道:“兄台這話怎說?”
  白衣人道:“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幾年前由父母做主,與一位千金小姐定下姻親,但幾年後,女方父母後悔了,要求退婚,命令他的千金小姐將退婚的事傳達給男方父母,別人尋問此事時,千金小姐巧妙回答說一切是上蒼的指示,你說好笑不好笑?”頓了一下,接道:“上蒼既能指示人們的婚姻必也能指示我怎樣處理此事,你說是麼?!”
  俊美少年是聰明的人,當下聽出他這一番話完全針對著鄭芳清姑娘而言的,不禁側首望了她一眼,道:“鄭姑娘,這事是真的?”他似乎不信她有這種事發生,不由補說一句道:“我以前怎從未聽你說過……”
  鄭姑娘低頭說道:“他歪曲事實,退婚的事應由男方負責,他的兒子一去不回……”
  俊美少年哦了一聲道:“此事暫且不提,先請問兄台,準備如何處理法?”
  白衣人道:“本來,這件事情不關我事,但為顧朋友顏面,我只有向鄭姑娘道歉了,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有頭有面的人,依我看法,要求退除婚約的人,必須向對方賠罪。”
  鄭姑娘慍道:“我不願向他賠罪。”
  俊美少年插口道:“鄭姑娘是有身份的人,不能向人低聲下氣的。”
  “很好。”白衣人劍眉一揚,冷冷說道,“既然鄭姑娘不給我朋友面子,我也只有找閣下了。”原來,他已將俊美少年當成是芳清姑娘的情人,是以敢毫不客氣地向他說出此話。
  本來,他不是心胸狹窄的人,但見了鄭芳清後,不知怎地,突覺這是莫大的侮辱,非徹底地處理一下不可。
  要知古時,男女界限極嚴,已經定下了婚姻,縱然男方在未成親前先行去世,女方也得遵盡婦德,為他守一輩子活寡。至於退婚,除非對方不能人道,罪大惡極,否則不能隨意改變的。
  白衣人自負頂天立地,不願受此婦從之侮,於是,堅決要追究下去。
  多年的改變,往昔僅有一面之緣的姑娘,記憶已模糊了,不知當前的人就是自家人未來的夫婿,否則她不知作何感想了。
  俊美少年道:“小生深知兄台深藏絕世武功,但這件事與小生毫無關係,兄台怎說找我算帳?”
  白衣人忽覺情形有異,暗想道:“見他行動,絲毫無表現對鄭芳清姑娘一點鍾情之意,倒不要是鄭芳清私戀著他……”心念微動,存心想測出鄭芳清與他之間的關係,便冷笑道:“閣下不用推辭了,你為的是情人,我為的是朋友,何不開誠相見,大家認真的比鬥一下,就算不幸我輸了,也不會怨恨兄台的,我只希望替朋友盡一份道義而已,你可別誤會。”
  “我為的是情人……”俊美少年口裡反覆念著這句話,表情充滿了迷疑,不時向芳清姑娘注視,芳清姑娘羞怯地低下頭去,未置可否。片刻,俊美少年實在忍不住好奇心,反問道:“兄台的意思是把我認成鄭姑娘的情人……”一見白衣人點頭,他不覺斜視了身旁絕世佳人一眼,赫然大笑道:“噢,兄台你弄錯了,鄭姑娘與我只是普通的朋友罷了,哈哈,兄台你真是有趣的人全身要害。
  俊美少年不敢與他硬拼,趕忙抽身撤退,白衣人左手一撈,折斷一根樹枝,舞起周圍花影,疾向他肩上太衝要穴刺去。
  這左手劍式在江湖尚是初現,招式又十分怪異,是以威力自非等閒,俊美少年幾個閃身,勉強避過白衣人攻勢,手中鐵膽隨即拋出,奮力反攻。
  冥冥之中,忽然憶起師傅練功的情景,不禁大驚失色,脫口叫道:“哎,兄台使的可是敝派的瞞天劍法,請賜招名,大家都是自己人,別再鬥了。”
  白衣人聞言止步,冷冷問道:“你是武當弟子?”
  俊美少年點頭道:“正是,請問兄台大名,是否也是武當門人?”
  白衣人嘴角升起高深莫測的笑容,先不回答,問道:“閣下師承何人?”
  俊美少年恭恭敬敬地說道:“家師玄機道人,兄台呢?”
  白衣人冷笑道:“我非武當門人,卻會武當鎮山劍法,令師玄機道人與我有一掌之仇,趁此時機,咱們一拼清帳便了。”
  俊美少年吃驚地退了一步,道:“那麼你就是……”
  白衣人斜眇三姐一眼,接口說道:“少說廢話,我只是個盜匪,看招!”話出人到,好像一支疾箭,射向俊美少年,俊美少年彈丸也似地跳將起來,滿面驚訝之色。他也曾聽過師傅提過,武當掌門人玄機道長提過此人,回憶起來,自知不敵,只想極力閃避,不受其害,便算大幸了。
  金遺龍三個鬥大朱字,在他眼前閃動,他也探聽了他不少的軼事,吃他聲威震住,不敢貿然還擊了。
  鄭芳清眼見心上人不敵,芳心一急,再也顧不得許多,嬌叱一聲,揚起三尺青鋒,狠命向白衣人身上刺去。
  白衣人心頭猛震,暗嘆一聲:“罷了,罷了,我勝了他有什麼用呢!”左指一彈,樹枝呼地飛出,一般猛勁把鄭芳清刺來的長劍盪開兩尺多遠。趁這段間隙的時間,他沉聲說道:“別動,先讓我說一句話吧。”這時,他心中的悲愴,自非言語所能表達。他默想一會,終於咬牙說道:“好的,事已至今,我不得不說這種話了,兩位姑娘且請聽著,如果日後有人上門提親,你倆自己私心上要同意了,就可答應下來,以前種種拘束你們的婚約,不必再去理它。”
  說完此話,他的神色逐漸黯淡下來,眉宇間也暗暗隱藏著一股悲愴,兩位絕色美人沒想到他心緒變化得如此快速,私下也感迷惑。
  他走動了兩步,回頭又說道:“我很替你們慶幸,現在你們是自由的人了,跟世上所有的人一樣,盡可遠走高飛,言盡至此,我要向各位道聲再見!”他勉強微笑了一下,邁開步伐,正想離去。
  一直沉默不言的三姐,突然疾步上前,低低說道:“你這個負義背情的人,可知青青的下落?”
  白衣人心頭微震,極力忍抑著,回頭喝道:“笑話,我會是負義背情的人?哼,青青的下落關我什麼事?”
  三姐冷艷迫人的面上突然黯淡下來,幽幽嘆道:“我真不懂你是怎樣的人,青青為了你,幾乎發狂,此時離家出走,不告而別,為的是尋你,豈料你卻滿不在乎,我……真替青青擔心……”
  “你擔什麼心……”白衣人恨恨道:“有情人陪伴著,卿卿我我的,正是樂不思蜀的時候,你還會替青青擔心?”
  三姐臉色一板,一種孤芳自賞,高傲迫人,儼然不可攀登的氣質流露出來,使白衣人鬥然間否定了自己錯誤的看法。她嚴肅地說道:“你說的盡是些瘋話,若在無人之處,我真想給你倆記耳光。”頓了一頓,見白衣人沒有反應,接下又說道:“他只是青青的授武師傅,青青在他那裡,學了半個月輕功,就不顧一切,離家出走,四處找尋你去了。我要問你一聲,到底你存著什麼心思,青青是真心愛你的,你卻心硬如鐵,讓她傷心,可憐的青青……”
  說到後來,她嚴肅的口氣漸漸被一種淒涼的氣息所感染,一變化為哀怨悲傷,仿佛像病人呻吟一般。白衣人知她姊妹感情深厚,青青離家出走,行蹤不明,無疑是極度傷了她的心。
  白衣人道:“你跟他出來外面,目的是找尋青青?”
  他用懷疑的口氣問她,三姐聽在耳裡,十分痛心,她憤然道:“難道我去愛他嗎?你的心裡老是存一些歪邪的偏見,我真為青青擔憂。”
  白衣人尚不完全相信她,但他毅然答應為他出走的青青,道:“你放心好了,我會盡自己的力量找著她,你還有什麼事嗎?”問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的表情很冷淡,也許心中對她的恨念仍未消逝。
  三姐似想說什麼,在未說話之前先往後面投去一眼,見俊美少年慢步而來,不禁回皺了一下黛眉,十分不客氣地向他說道:“你來做什麼,我與他談的都是私人的事,請該迴避一下。”
  俊美少年聞言停步不前,尷尬地笑了一下,陰暗的表情仿佛是聽了此話令他十分痛心似的。
  他一方面頻頻向她投視,生像深怕白衣人將他心愛的人奪去似的。白衣人將這一切收入眼裡,突感有說不出的難過,心想:“她本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嘛,為什麼要外人追求!”遂冷冷向她奚落道:“申姑娘先前所說的話,顯然有點不對,我瞧這人對你甚有意思,你不會不知道的。”
  申微翠玉靨上淡淡套上一抹紅霞,襯托得她更動人了,她似乎很不願講這一類男女情愛的話,當下沉下臉色說道:“我始終沒有把你當外人看待。我認為你是有作為的人,是以放心青青的一切,未加阻擋,不想你視我如眼中釘,經常藉故譏諷我,我真想不通你用心何在?”頓了一頓又道:“像剛才的話,我不知你要說此話的目的是什麼?”
  白衣人冷笑道:“不知道算了,請問申姑娘,除了青青離家出走的事以外,你還有什麼吩咐嗎?”
  微翠嘆道:“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沒好感,所以,有很多事,我都不想問你……”
  白衣人道:“你問吧,我能回答的自然不會隱瞞你。”
  微翠點頭道:“好的,我先問你,你的身份是 ”
  白衣人心閃微震,疾忖:“好精靈的女子,原來這事她早就懷疑了,噢,我不會實說,我不能將身份告訴她,她是善變的女子,倘若我報出自家就是鐵府大將軍兒子的話,她一定會想辦法擺脫婚事的,我不願見她跟那人親熱的樣子……”
  人的自私往往潛伏在心內,不論何種人,自私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少年男女,不管成就如何之高,修養如何深厚,都難絕滅人與生俱來的劣根性。
  微翠見他撫額沉思,良久不言,已知他正在準備編一套謊話來欺騙自己,不覺輕哼一聲,說道:“罷了,你不願說就乾脆不說,何必再去想些謊話騙人呢!”
  白衣人嘿然冷笑道:“抱歉,我的身世不便告訴人,你仍當我是土匪好了。”
  微翠幽幽嘆了一聲,輕細地自語道:“可憐的青青……”
  白衣人聽在耳裡,如被針刺,忍不住瞠目說道:“青青有什麼可憐?哼,告訴你,她是慧眼識英雄,可憐的應該是你 ”
  “我不想跟你頂嘴,你的脾氣是任何人都忍受不了的……”微翠不悅地道:“我再問你一句,如果這話你不回答,我們便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她一字一句十分嚴穆地說出這話,神色間有不惜絕斷的怒意,只看得白衣人心神一凜。
  她道:“你就是聞名江湖的金遺龍,對嗎?”
  白衣人大吃一驚,道:“你聽誰說的?”
  “你承認嗎?”她並不回答他的話。
  “你聽誰說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憤湧入胸口,他倏然伸出手掌,用力握著她的手臂。
  她生平未習武功,一個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如何禁得住他用力一握,不禁痛得臉上都變了顏色。
  俊美少年老遠看到了,愛心迫切,再顧不得自己的性命,鬥然大喝一聲,飛掠而來,半途就將鐵膽拋出,勁取白衣人頭、胸二處要害。白衣人手腳靈敏,乍聞風聲,便挾持著姑娘變了個方位,一對勁猛鐵膽全擊在一塊石頭上,只見火花亂射,石塊嘩啦啦落下一大片碎裂的石粉。
  白衣人揚聲喝道:“還不快止步,否則我不客氣了!”
  虛空推出一掌,這是他用了九成功勁,只把俊美少年震退三、四步,俊美少年還想撲來,白衣人已咆哮道:“混蛋,我不會殺害她的。”白衣人緊迫著問道:“快說,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微翠休息了一會,緩緩站了起來,不知怎地,他的野蠻令她極度傷心,兩串晶瑩淚顆已滾落玉靨,順頰而下。
  白衣人心腸一軟,道:“你不說算了,但想要叫我回答你,也成了夢想。”
  微翠苦苦一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了。”她容顏絕世,一顰一笑,無不令人引動感情,此刻她顯得更哀怨,一旁木然立著的俊美少年突然發狂也似地揚掌向白衣人劈去,口中怒喝道:“打死你這可惡的傢伙!”
  微翠突然疾行兩步,道:“讓他走吧!”

runonetime 2008-07-05 04:52 AM

第16章 啼血的杜鵑

  白衣人冷笑道:“多謝你告訴青青的消息給我,再見了。”
  言畢,大步走開,一副倚勢凌人的樣子。
  遠方,他高歌道:
  “去吧,去吧!憂煩、悲愴一場空。
  自有古來傑士,把目對青天。”
  白衣人走後,微翠似乎抑制不了心田積壓過多的難過,一聲不響,掩著面孔在流淚。
  白衣人離開俊美少年、鄭芳清、申微翠三天后,滿心不是味道,一路低首疾行,回到了太湖幫暫設總壇的客棧裡,幾日來,每每想起未婚妻叛他而去,都感覺到刺骨錐心的痛苦。
  他是自尊心很高的少年,自己坍了台,也不願出氣在情敵身上。酒後,他胡言亂語,喃喃地說:“欸,鐘鼎山林,各有其志,不可強也,如此下賤的女人,我何必去想她……”
  他回幫後,一直是悶悶不樂。太湖幫的弟兄們見他如此,心中都也十分擔憂,平常瞧他眉心常有一股愁慮之色,不知是飽經憂患,抑或是有說不出的難題糾纏著他。大伙兒沒事時,經常交換意見,猜忖他的心事。
  林傳福、羅文仁自從隨他在龍王潭吃了一次苦難回來之後,在幫中的地位也顯著地提高不少,自認謂為幫主大人的心腹,此刻離眾而出,說道:“小的們見幫主沉鬱不樂,心中都很痛苦,若不嫌小的低能,願付出性命去幫助幫主……”
  沒等他們把話說完,白衣人就擺手製止了。他銳利的眸子環視了在場眾人一眼,突然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難道我堂堂七尺之軀,就毀在婦人之手不成……”言罷臉上突浮上堅定的神色,自語道:“我必須拋開她,必須拋開婦人之手……。”
  很奇怪的,經此一來,他多日來的悶鬱突地消逝一空,他道:“大家聽我吩咐,沒有命令,不許擅自離開。”頓了 頓,接道,“林傳福、羅文仁你倆去街上選購十套衣裳,要最好最貴的上好衣料!”
  林、羅兩愕然領命而去,不多時已搬來十數套上好布料的服裝,白衣人挑選十餘位精壯手下穿上,自家轉身入房,不多時,又命人搬來一面大古銅鏡子。
  精細別致的龍頭幫主房內,他取出鐵府大將軍的畫像,對鏡梳穿。他的臉形輪廓與鐵府大將軍極為相似,只是鐵府大將軍眉毛較濃,頷下蓄有短須。他按照畫像用墨筆把眉毛塗濃,然後剪下一撮頭髮,用樹脂貼在頷下。化裝完畢之後,鬥然間向鏡中一瞟,鏡中人赫然鐵府大將軍其人。
  一刻間,他由一個英俊的少年人,一變為威嚴肅穆,目閃威稜的中年人,憑鏡自賞,雍容富貴,兼而有之。
  他又揀了一套華貴的錦服穿上,頭罩絲綢避風巾,足登綿絲薄履,腰間懸佩一柄長劍。八月晚秋,風起嘯聲,只見那淡黃之色絲隱,飄揚如舞,越增加他不比凡人的氣派。他極力地化裝著,待自家人也認不出是自己時,忽地赫然大笑起來,笑聲十分難聽,顯然並非出自真情,令人猝聽之下,被一種蘊藏的悲憤激動心懷,臉色為之一變。
  他揚掌推開房門,早見十餘位顯赫的手下愕然守在外面,瞧各人的打扮,真比普通富家弟子還要突出。
  他暗中滿意地笑了一下,命令道:“佩上長劍,跟本幫主出門,其餘的人留在此地,不許亂自行動。”
  途中,行人頻頻注視,不知何方貴人打從這兒經過,白衣人查顏辨色,肯定自家的氣魄是夠用場了。
  偶而回頭一瞧,見眾人仍是一副愕容,不禁笑道:“你們別胡思亂想了,本幫主要如此做,必有目的。爾等不管遇到什麼場面,都不必露中奇異之色,儘管冷眼旁觀,尤其嚴禁出聲,洩露秘密,知道嗎?”
  眾人同聲喝喏,迅速收起一股傻相。
  經過一家木具店,白衣人心中一動,便將店外陳置的一輛花轎買下,刻意佈置了一番,由四人摃著,他則大搖大擺安坐轎中,耳聽餘外六人整齊的步伐,打從心底生出一種快慰的想法。
  日已西沉,林木如沐,三十裡的路途並不算遠,但在這般武林人的心目中,卻不當是一回事兒。
  走進城中,暮幃已全部拉了下來,白衣人掀簾一瞧,毅然下令道:“往東走,在平蠻大將軍府前停下。”
  這時,大伙兒已知此行的目的地了,但這猝然的一句話,未免令他們怔仲了一下,心相:“嘿,幫主競選中了這種地方,真出入意料之外!”同時大家也釋然想到,怪不得,幫主命令大家化裝,敢情出入侯門將府,非如此不夠派頭!這般粗人想得很簡單,索性打點精神,昂首闊步,大步而去。他們為的是維護當家的一點尊嚴而已,白衣人當然了解眾人的心情,私下感激不已。
  平蠻大將軍官邸就在眼前,這批粗獷的江湖漢子,生平未經這種場合,不禁微感緊張。大伙兒抬頭望去,但見門庭廣大,石牆高築,戒備森嚴,非凡人能居,不約而同生出一個意念:“俗話雲將門侯府登龍攀風,風雲聚集之地,看來果然其深似海!”
  行至銅門之前。早有三個手持長戈的官兵走來。正在這時,白衣人也大聲命令道:“停下。”
  眾人齊喝道:“遵命。”大模大樣地把轎子放在平蠻大將軍門前,三位官兵一瞧來人派頭不小,冰冷冷的臉色也和緩了一下,心想:“這次可不能大意喝叱了,說不定是何方要人,有事要跟大人見面,自家萬須小心,得罪這種人,可是吃不消兜著走的……”
  慢說三位官兵正立不動,這一群江湖豪客也畢直恭立著,靜待轎中人出來,三位官兵跟隨平蠻大將軍甚久,有的是官場經驗,此刻不禁暗叫一聲僥倖,心想:“果然不出所料,轎中人是大有來頭的,自己幸無粗魯行事……”
  白衣人緩緩走出轎子,先不走進,一搖三擺走近門前,刻意打量一下,口中尚不停地自語道:“不錯,不錯,申老朋友住的地方還算不錯,嗯,哈哈,尤其是這副對聯,跟他老弟倒很相配得來,哈哈……”
  他一面說,一面緩緩點頭指著對庭的對聯,細細念著:“群獸臣服,嘯起風;世人仰德,麟藏雨。”念了兩遍,忽微笑道:“申老弟真是自負頂天立地的漢子,光憑這一副對聯,已能使人意味到申老弟官邸是臥虎藏龍之地,哈哈哈哈……”
  他這一說不打緊,卻嚇壞了三位官兵,各在心中打了一轉,齊疾走上兩步,必恭必敬地行了一禮,口道:“大人請,正在房內……”
  白衣人只當沒聽見,害得三位官兵暗打了個哆嗦,心想:“這般大爺子,最難侍候,我看還是小心點才好!”三人心情忐忑,再恭敬地說了一遍,白衣人才“哦”的一聲,似乎此時才聽見他們三人的話,道:“這是申大將軍的規矩嗎?非要本人去見他?……”
  三位官兵聞言嚇了一跳,暗暗忖道:“不好,這大人架子不小,可不是等閒人可比!”忙轉變口風,恭敬地說道:“小的該死,冒犯了大人,望大人千萬原諒,小的這……就去請將軍出來,請大人稍待片刻……”
  白衣人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好的,你快去稟請吧!”
  官兵如獲重釋,說聲“多謝大人”,飛似地奔進室內,不一會,一個紫面濃髭,目閃精光,步伐沉健的長者疾步走來,面上微現緊張之色,因為白衣人的架子大,使他心頭震撼了一下,以為某朝廷大員降臨,趕忙出來迎接。
  他一出現,凡是白衣人所帶領的江湖漢子,俱感將門侯府果非平常。原來光隨他出迎的丫鬟奴婢,就有二十多人,圍繞在紫面長者四周,雖未出聲,卻有一種令人威嚴的氣魄。
  白衣人目光接觸了紫面長者的臉孔,一霎間,膽氣盡消,幾乎不敢按照計劃行事了,轉念一想:“不行,這種妻叛夫的恥辱,我絕對不能忍住,非與他討論個結果不行!”回憶起三姐申微翠與俊美少年同處荒廟裡的情景,全身熱血為之澎湃,他暗自振作了一下,離群而出,大步走向平蠻大將軍。
  是時,星辰滿天,天邊一抹新月,也升拔了起來。在霜白的光線下,平蠻大將軍看清了來人的面目,鬥然間,他吃驚地叫了一聲。儘管多年爭鬥於朝廷之中,修養已非普通之人能比,但他猝然遭遇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離別了廿多年的故友,亦感有無法容納得下的詫訝。
  環繞他身邊的丫鬟奴婢,以為大人遇見了比他地位還高的官員,心中一震,不約而同地都拜了下去,那幾位官兵更是驚得面無人色。
  白衣人的手下也驚異交加,暗中忖道:“噢,當家的原來跟平蠻將軍是認識的,怪不得知道他敢裝模作樣,迫嚇官兵了,當塚的真了不起……”
  白衣人嗓子忽然一變,變得低沉有力,像空山裡的春雷,一字一句皆震撼著大地,他仰天笑道:“哈哈哈哈,老申,怎麼啦,不歡迎故友嗎?”
  平蠻大將軍申無畏勉強壓制了心底下的詫訝,大步走來,重重拍了白衣人的肩膀一下,也自仰天大笑道:“老金,你這小夥子,多年不見,尚這般年輕,倒是我這老糊塗不行了,哈哈哈哈……”
  白衣人聰明絕頂,當下立刻知道當年爹爹跟他的交誼,故也露出放蕩不羈的樣子,拍著申無畏寬厚的肩膀,笑道:“老申,你是顯然老了一點,但要知古來英雄豪傑,本來就無法抗拒歲月的侵蝕呀。多年不見,你那直爽的脾氣,似乎也被歲月改變了許多,真差勁。”
  紫面將軍道:“老金,你那毛兒腔又來了,真跟你二十年前一樣,改不過來。走,走,走,老金,我為你貯藏的陳酒,也快發霉了,不喝掉它,心中直感不樂。”
  白衣人道:“老申真夠朋友,想不到你為我貯藏的酒,仍然健在,我想,你並非怕它發霉,而是嘴饞,天天想去動它……哈哈,為了我的關係,你又不好意思獨自開了享樂,是以心中直感不快,老朋友說的對麼?”
  紫面將軍微紅了臉,也不否認,大笑道:“我說你小夥子脾氣一直未改,果然不出所料,一來就疑神疑鬼的。說真的,老金,我想念你多年,你卻無情無義,不來看我,有時候我真的發誓叫天雷打你呢!”
  兩人多年不見,情感卻有增無減,見面便放肆地說了一大堆,是以場面極是歡欣。只有紫面將軍手下的人,感到詫異,因這位將軍,平素有鐵心之稱,做事一絲不苟,生活嚴謹,從不輕易談笑,不想今天卻出奇地放浪形骸,未免令人驚奇不已。
  兩人把手言歡,大步入室,手下們俱守在門外,不接命令,不能擅自入內。
  紫面將軍褪下黃袍,穿了一身輕便晚服,命人取來陳酒菜羹,就在八仙桌上,大事暢談起來。
  “老金,二十年來,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害得我老哥哥幾乎害了相思病!”
  “無畏,人生變化難卜,二十年來,我躲避仇人結黨追襲,所受的風塵之苦已是夠多的了,哪像你,關起門來享福!”
  “老金,我不是早就說過,像咱們這種身份,何必再涉人江湖,與那些不倫下類的江湖人打交道呢!”紫面將軍誠懇地說,“老實說,我非常不贊成你在江湖中亂攪恩怨,好好的官兒不做,真令人想不通,你為的目的是什麼?”
  “別談這些了,我們幸有再相會之日,多虧老天有眼,我想問你,二十年前,你究竟做了什麼大事,有何風險沒有?”
  “欸,這年頭太平日子,咱們還會有什麼風險,別談了,我申無畏已平凡了二十多年,想起來,真覺得羞愧。”
  “哈哈哈哈,時事造英雄,也能毀英雄,老申,你別老是抱怨好麼!”白衣人忽覺頷下假胡被震動了,漸有脫落的可能。於是趕忙利用喝酒的機會,用手貼緊一點,他的動作異常巧妙快速,是以紫面將軍根本就沒懷疑到面前的友人是假冒的。白衣人悠閒地夾了一塊肉餅,送進口中,細細咀嚼了一下,咽入肚裡,然後用淨白的布巾拭去唇邊油脂,微笑著說:“不得意的事情少去想它,避免招來無謂的愁慮,老申,你也是聰明人,還不看穿世間的冷暖不常,及時行樂?”
  他高舉玉杯,大聲道:“來,我們乾杯吧!”說著,仰面便幹,紫面將軍忙也隨幹一杯。他道:“金兄素有海量之稱,喝酒不過十壇,絕不醉倒,咱們今天見面即是無上的快樂,來,咱們換杯為壇,不醉不休。”
  白衣人不善飲酒,先前喝了兩杯,面上已現紅色,聞言不禁大吃一驚,暗叫道:“爹爹啊,你為何生下個不會飲酒的兒子。糟糕,看樣子,馬腳非露出來不可了。”且說他暗覺不妙,紫面將軍已差人搬來廿多個酒壇,他也許感到太高興了,也許真是人逢知己,乾杯還嫌少,一掌拂去壇蓋,道:“金兄,咱們也不用猜酒令了,大家都是知己,我喝一壇,你也須喝一壇,反過來說,你喝下一壇,我也絕不會托賴,來,莫讓這些存放了二十多年的酒傷心,我們痛快地暢飲吧!”
  紫面將軍也是一條直性漢子,說喝就喝,雙手捧起酒壇,咕嘟咕嘟,直往口中倒。白衣人衡量了一下場面,這酒是非喝不可了,暗中把心腸一橫,捧起酒壇,也如紫面將軍一般,大口往肚裡送。
  他也知道,存放越久的酒,其性越烈,待一壇飲下肚裡後,迎著窗口飄來的輕風,腦中已有昏濁濁的感覺。
  大凡不善飲酒者,飲下少許的酒後,臉色必然發紅,但是飲下過量的酒,臉色由紅變青,此刻白衣人臉色青白,猝眼望去,還當是具有海量的人呢。
  紫面將軍揚聲豪笑道:“金兄飲酒豪態,仍與從前一樣,臉不變,色不動,哈哈哈哈……”說著他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白衣人身體搖晃了一下,幾乎支持不住這股力量了。
  若在平常,千斤大力,休想迫他腳步移動半寸,可是,酒後他已沒有這份能耐,幸而紫面將軍大意之下,沒有發現,否則馬腳當場便得露了出來。
  他昏昏沉沉,極力把握一絲靈智,思忖著對付當前危急的計策。
  紫面將軍揀了一根肥嫩的雞腳,大口咀嚼著,片刻從他口裡吐出許多雞骨頭。他又打開兩壇陳年花彫的蓋子,道:“老金,二十年,我好不容易等到你來了,不管如何,你非要在我這裡住上個幾天,說一句不客氣的話,你若敢推諉不受,嘿,瞧在老朋友份上,非好好地與你打一場不可。”
  白衣人道:“你這地方,環境不錯,不須你說,我已早有留意了。”
  紫面將罕道:“夠意思,來,把這壇喝幹。”也不等對方說話,搶先捧起酒壇,往肚裡倒下。
  白衣人瘖嘆道:“想不到區區一小壇酒,也能使我屈服了!”在這種場面裡,不禁深刻地感到英雄無用武之地。
  這時,紫面將軍已把一壇陳酒喝幹,抬目見白衣人猶豫不決的樣子問道:“金兄怎麼了,你是否有心事?”
  白衣人搖頭道:“沒有,沒有!”情不得已,捧起酒壇,一飲而盡。這次,是他生平喝酒最多的一次,酒後的暢談,已被過於勉強的飲酒所打消了,在他眼前,大廳裡一切的陳設,仿佛都在旋轉。
  不久,紫面將軍的人在不停地旋轉了,他不自覺地捧著頭,喃喃自語道:“爹爹,你留下的嗜好,實在……令我承受不住……啊……可恨的微翠,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畢生恨你……”
  紫面將軍聽不真切,猛然一掌抓去,口道:“金兄,你說什麼?”一股大力撞去,白衣人坐立不穩,噗通一聲,跌在地上。忽然,一片靈光閃過心頭,他一挺而起,口中大叫道:“老申,你真該死,抓住我肩上要穴,幸虧我略懂一點解穴之法,否則我要被你害死了。”
  紫面將軍臉上疑容消逝一空,一變為滿面歉色,拱手道:“金兄,是我不對,粗手粗腳的,幾乎傷了你!”
  趁此大好時機,白衣人疾運內功,將腹內水酒,迫出口腔之內,張口噴濺而出,然後說道:“嘿,好危險,當時你觸中我肩上要穴時,我已及時將穴道封閉了,只有少許真氣受了些震動,現在把翻盪的酒物噴出,已不礙事了。”
  紫面將軍不疑有他,仍賠不是,白衣人聽多了便皺著眉假作生氣地道:“咱們相交數十年,可說知面亦知心,還用什麼俗套,老申,你也未免太小氣了!”說話時,腹內的酒經內功迫出體外後,頭腦心胸隨之清明不少,再不像先前混混濁濁的,連話也說不清楚。
  紫面將軍為了消除心中歉意,便又勸他喝下一壇,白衣人至此如逢魔纏,萬難擺脫,只有極力壓制心中不快,再度喝了一壇酒。
  他用內功壓制著,但強烈的酒力上湧,卻使熱血加快奔行,鬥然間想起了三姐,一股怨情隨之而生,不禁朝紫面將軍說道:“老申,二十年不見面,孩子大概都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何不令她出來,讓我這個做伯父的與她見見面!”
  起初,紫面將軍愕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大聲笑道:“我真糊塗,忘記了咱們是朋友以外,還是親家,哈哈!”頓了一頓,接道:“小女幼居深閨,不懂禮數,待會來了,如有不是之處,尚請親家包涵。”說完話,便向廳內垂手恭立的丫鬟命令道:“把三小姐請來,說金伯父要與她見見面,叫她快一點來。”
  白衣人暗中冷冷一笑,暗想:“賤人,我又將與你見面了,哼,這次你非向我下拜不可。”
  耳邊,紫面將軍笑道:“親家,我也極想見見你那公子一面,可惜你沒帶他來此……”他表示十分遺憾地搖了一下頭,接道:“不過,以後見面的機會還是有的,既然你沒帶來,也就算了,我雖未見到令郎,可是心裡也有個譜兒,我想,以親家的風度儀表,令郎也決不會差到哪兒去的!”
  紫面將軍笑道:“金兄怎地客氣起來了,大家心照不宣,不是更好。”
  說話間,一位亭亭玉立、風華絕代的少女推開門而人,來到紫面將軍身邊,先朝他福了一福,口道:“爹爹您好!”接著,移動蓮足,向白衣人拜將下去,口稱:“伯父大人在上,姪女兒微翠這兒有禮了。”
  她說話的聲音有如黃鶯鳴春,十分悅耳,但聽在白衣人心裡卻有如針刺,渾身上下皆感到不舒服。
  一種情緒的變化,使他怔了許久,直到他銳利的目光落在她粉靨上時,才霍然從極遠的地方,拉回到現實跟前來。他雖不恥於她,但在這場面裡,不得不稱聲贊道:“不錯,不錯,姪女兒美麗無雙,伯父高興得很,好了,起來吧。”
  三小姐緩緩起立,行至一旁,默然而立。
  白衣人向紫面將軍說道:“姪女兒不愧是天下靈秀,聚集一身,想我那愚鈍劣子豈能配得上她,親家的,姪女兒實在太被委屈了。”
  紫面將軍道:“親家的,你再如此說,可別怪我說你不是了!”
  白衣人道:“承蒙申兄盛情抬愛,實令小弟慚愧得很,至此 ”他故意將語氣拉得很久,令人有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果然不出所料,平蠻大將軍是直性的漢子,忍不住插口道:“金兄儘管說出來,大家無論如何,都可商量的!”
  白衣人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裝出愧疚的樣子說道:“不瞞吾兄,劣子自出娘胎之後,便因氣候不調,藥療無效,成了有缺陷的廢人!”
  聞言,紫面將軍大吃一驚,急問道:“令郎的缺陷是殘廢了麼?”
  白衣人沉聲說道:“除了不能講話以外,還帶了點瘋話!”說此話時,偷眼瞧了三姐一眼,只見她芳容變色,嬌軀顫抖,心中大感快慰,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
  紫面將軍頹然倒在椅背上,滿面痛苦之色,半晌才幽嘆了一口氣,黯然道:“這也不怪吾兄,欸,命運如此,我怎能怪你……”他好似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把這話說出口,這時,他的神態仿佛蒼老了數十年,他已有老年人的沉痛、龍鍾,他痛苦地抽搐著,低低說道:“金兄,我不是背義的人,我將遵守諾言,將女兒許配令郎。金兄,我們不會因此破壞友情的,我要向你保證,金兄,我們不是仍在快樂地飲酒,天下有什麼事能改變我們呢……”
  他極力裝出一絲笑容,但那黯淡的笑容,落在白衣人眼裡,直比哭還難看。他捧起酒壇,一壇壇往口裡倒,最後有三個空壇子從他身上滾落,摔了一地碎片。老將軍漸顯蒼老了,他蘊於心內的心病同時爆發,旁邊的人,只聽他輾轉地夢囈著:“是的,命運如此,我家女兒俱是薄命之人……”
  白衣人十分同情他,但想了三姐給他的刺激,他就生平抹殺了一次良心,裝做沒看到的神色。
  忽然,微翠三小姐跚跚向他走來,他直覺到了,仍裝沒見著的樣子。最後,微翠輕拉著他的衣角,並輕呼伯父,他便不能裝糊塗了。遂低聲說道:“哦,姪女兒,你有什麼事要向我說?”
  三小姐極力止住滾落的淚顆,輕輕地說道:“伯父,我可以請你到花園裡坐一下嗎?”
  白衣人道:“可以,可以。”
  來到了花園,清涼的輕風,驅走了他的煩惱,他假意十分關心地問道:“姪女兒,你說吧,伯父替你做主。”
  三小姐道:“你可以欺騙我爹爹一下嗎?”
  “這……怎麼可以,我與你爹爹相交數十年,從未說過一句謊!”
  “伯父!”微翠輕輕呼了一聲,仰著臉望他,明亮的月光下,白衣人清楚地看到她的淚顆已流到了唇邊。她抑制悲傷,懇求道:“您一定要幫姪女兒的忙,您就為姪女兒說一次謊,姪女兒會永生感激您的!”
  白衣人道:“你先說出來,讓伯父考慮一下。”
  三小姐淒涼地說道:“伯父,我……我自己委屈一點不要緊,但我極不願連累爹爹傷心,他老人家為了膝下四個女兒的遭遇,幾乎要發瘋了,伯父,我懇求您,騙我爹爹一下吧,說您的兒子是健全的,剛才的話,就當喝酒完了開他玩笑的,伯父您千萬……”
  三小姐的胸襟濕了,沒有更大的事比她爹爹傷心更令她傷心的,她的手緊拉著白衣人的衣角,滿面俱是由衷的懇求之色。白衣人心中有點感動,故意說道:“我兒子耳聾、口啞,患有瘋病,你能忍受嗎?”
  三小姐點頭道:“我能的,伯父,我命運如此,你為何要這樣問我呢?伯父,您是我一生中最尊敬的人,您千萬要幫我這個忙啊……”
  這一番話,有如杜鵑啼血,說得哀怨絕倫,白衣人固執己見已深,此刻也不由得改變了一點,道:“好的,我答應你,但我必須說一聲,你不能受的苦,千萬不要勉強,要知這事會使你一生痛苦的……”
  “我謝伯父您的好意,我會永遠感激的!”三小姐哀怨萬分的時候,仍然不忘爹爹有變態,催促道:“伯父您快去,遲了,他老人家會……”
  白衣人點頭道:“好的,我這就去!”走了幾步,忽似想起了什麼,回頭說道:“姪女兒,明晚我將考驗你的心志是否堅定,因為我不信你能為了爹爹,付出這麼大的犧牲,記住,明晚我吩咐劣子與你見面……”
  三小姐咬著芳唇,毅然說道:“伯父,您放心吧,姪女兒將忍受更大的痛苦來安慰爹爹。”
  白衣人心中冷冷一笑,也不多說,舉手推門而入,果見平蠻大將軍倚在椅背上,喃喃自語著,如中鬼魔,他走近了也沒察覺。
  白衣人重重拍了他一下,大喝一聲:“老申,你真差勁,快起來吧!”申無畏猛然一驚,睜開血紅醉眼,道:“金兄別管我了,我很痛心……讓我休息……”
  “老申,你真受不了打擊,看樣子,我們這門親事還是算了吧。”
  “這話怎說?”
  申無畏猛地跳起來,大聲道:“金兄,你竟把我看成這種人,不行,不行,這門親事,誓必決定下來,我們之間最重信諾。換句話說,我的女兒生來就有難言的缺陷,你也會叫兒子忍耐的!”
  白衣人朗笑一聲道:“老申,我是懷疑你的為人,老實說,剛才完全是小弟的戲言,試試你我交情如何,所謂真金不怕火煉,老申,你真是生平知己!”
  “什麼?”平蠻大將軍剛坐穩身體,忍不住又跳了起來,匆匆說道:“金兄,適纔一番是開玩笑的?”問這話時,不知是驚,抑是喜,使他黯淡的紫臉忽然又開朗起來,猶如返老還童的老人,現出了他不服老的生氣。
  白衣人點頭道:“是的,小弟的目的無非想試一試離別多年的老友改變了沒有,哈哈,老申,咱們真是好朋友呀!”
  申無畏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聲笑道:“不錯,不錯,金兄一向很風趣的,多年的分別,幾乎使我把你的脾氣忘了,哈哈……”
  三小姐悄悄走了進來,一見爹爹滿面喜容,芳心底下,說不出的欣慰,抑或是辛酸,忍不住背過頭去,偷偷落了一把眼淚。
  這時,一個年約四旬,儀態大方的婦人走了進來,抬頭便看到了白衣人,她怔了一會,驚道:“哎呀,什麼風把金將軍吹來的,噢,多年不見,金將軍你一向可好?”
  白衣人應變真快,轉眼便猜出來人的身份,忙回笑道:“夫人可好?多年不見,夫人發福了,哈哈……”
  中年美婦臉孔微紅,想是十分歡欣所致,她道:“金老爺,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幾年來,害我日思夜想,惟恐斷送兒女的青春,你來的正好,請問令郎可隨來沒有?我家的翠兒年紀已經不小了,您也應該實際行動為今郎完婚了!”
  白衣人道:“夫人別忙,這事正是我來此的目的,當不會草草忽略的。”
  中年美婦還想說話,門外又走來兩人,一是白髮蒼蒼的老太婆,一是俊美的少年人,白衣人很快地就認出那白髮蒼蒼的老嫗是申無畏將軍的母親 鐵面婆婆,那俊美的年輕人他在路途上曾見過一次面,正是自家的情敵,與微翠同行的男人。
  他內心忽然不快起來,見了他,仿佛見了自己失敗坍台的樣子。
  他溫文有禮地向老嫗請安,然後自恃身份,很不客氣地指著俊美年輕人問道:“老申,這位是令郎?”
  紫面將軍搖頭道:“他是我朋友的長子,年紀雖小,一身武功卻不能輕視。此子忠厚知禮,做事不苟,十分得我歡心!”頓了一頓接道:“我第四位女兒整天吵著要學武,迫得我沒辦法,只好請他來此傳她武功……”
  鐵面婆婆道:“青青找到沒有?老身很為她擔心,萬 有個三長兩短,如何是好!”
  紫面將軍道:“娘且請放心,孩兒業已派出大批江湖高手查訪去了,想不多日,必能找她回來的。”
  中年美婦嘆道:“這孩子未免太任性了,欸,說起來也是你管教不嚴之故。”
  申將軍道:“娘,您老怪我,不想我正為此事,急得六神無主。”
  又朝俊美少年道:“你且過來拜這位伯父,要知金伯父亦是懷有絕技的高人,當年解救皇上一難,甚得天子器重,你有暇時,不妨多向他請教,定然受益不淺!”
  俊美少年細細打量了他一眼,恭恭敬敬地朝他施了一禮,白衣人手掌一拂,道:“不必多禮。”
  說著,目射精光注視他一眼,道:“你年紀尚輕,能有此成就,實屬不易,還須多加磨練,以不負申將軍期望。”
  俊美少年頻頻點首道:“多謝伯父教言,小子定當永記不忘。”
  白衣人暗想:“這人溫文有禮,口齒伶俐,果然極得人喜愛!”想著,無意向三小姐飄去一眼,但見她眉宇含憂,芳唇緊閉,心知她心裡十分痛苦,不禁冷哼一聲,自語道:“你也有今日,嘿……”
  當晚,他便在申將軍家中過夜,直到天時明,假稱出外散步,老晚才回到將軍官邸,恰巧三小姐迎面走來,滿懷感激地叫他一聲“伯父”,他微微一笑,道:“我已告訴劣子了,約定今晚在外面樹林裡見面,姪女兒與他談談嗎?”
  三小姐道:“我答應伯父的事,決不會改變的。”
  白衣人頷首笑道:“好的,黃昏將至,你準備動身吧,伯父是不能同去的了。”
  三小姐應聲而去,回室對鏡,也不化妝,只默流淚水。
  夜暮低垂,大地如洗,金將軍假稱身體疲倦,辭別了申將軍,回房休息去了。
  回房之後,他立刻脫下衣裳,換了隨身帶來的一套夜行服裝,輕輕推開房門,翻房越牆而去。
  經過一條小溪,他倏然停止前進,蹲將下來,捧水洗面,頃刻間,便恢復了原來的面目。
  他得意地哼了一聲,拿起畫筆,往臉上亂劃,一刻間,一張清秀俊臉忽變成了個污穢不堪的大花臉。
  他又拔出長劍,劃破樹皮,將流下的樹脂涂在臉上,並把衣衫撕破,讓它千瘡百孔地飄飛著……
  這些似乎還不能滿足他報復的野心,索性拂亂頭髮,讓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肩上,令人猝然間見到了他,如同遇上山精海怪一樣的可怕。
  一切準備妥當,也便放開腳程,往不遠之處,一片密不見天日的林木叢中飛奔而去。他的腳程極快,不到片刻,便摸進了林內。
  果然不出所料,在暗淡的光線下,他鬥然發現了一個比他先來的人影,他慢慢向她走去,並噘著嘴唇,直扮怪臉。
  待雙方距離還有三丈之時,他忽然止步不前,“哇”“哇”地發出刺耳難聽的叫聲,這種叫聲落在三小姐耳裡,不覺渾身上下直打哆嗦。委實,那聲音比夜梟叫還要難聽,她養尊處優,從未擔當過這種風險,私下芳心砰然加快在跳動著。
  終於,她定下心來,問道:“你……是金伯父的公子嗎?”
  此聲一出,她又感覺是多餘的,因為對方只是個啞吧,根本.就聽不懂她的問話,想到這裡,芳心為之一酸。
  白衣人哇哇亂叫,向她走近。月亮下,她仔細打量一下,芳心猛顫,幾乎昏厥過去,一種無聲的侮辱充滿心田,幾想拂袖而去……
  但是,這是她許下的諾言,不容許改變的,她是有志氣的少女,不得不硬著頭皮撐下去,但暗底裡卻哀慟欲絕!
  多少王孫公子,才子貴人向她提親,她都不屑一顧,現在,做夢也沒想到,她終生伴侶,會是這樣齷齪的人。
  她幾乎想自刎,一了殘生,但為了爹爹,不得不暗吞淚水。
  怪物一把抓住她的玉臂,哇哇亂叫著。三小姐一個踉蹌,幾乎跌進他的懷裡,想不到此人不但長相奇醜,連動作也野蠻得可怕,三小姐臉色如同死灰一般。
  突然,她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平日的矜持、自負,在這裡完全成了泡沫,連僅有的自尊心,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蕩然無存。
  她性情至為貞烈,當下奮然掙脫怪物的手掌,不顧一切,猛往大樹撞去。
  她不願再活下去了,活下去她會發瘋的。
  怪物手腳敏捷,一掠而去,將她攔腰抱住,並像一個色情狂般使勁輕薄著她。三小姐威嚴失去一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氣得尖叫道:“滾開,妖怪,金伯父怎會生出你這樣的人……”
  怪物卻不知她在說什麼,努力吻著她的粉頰,並輕狂地用力撫摸著她的胸脯,三小姐羞憤欲絕,揚掌打了他個耳光,連聲叱道:“禽獸,禽獸,你簡直比禽獸都不如……”
  怪物被摑,哇的一聲,似乎激起了潛伏的凶暴性格,粗暴地捧著她的臉孔,用力在她檀口親吮著,三小姐魂飛膽散,只覺腦海混沌一片,轟然一聲,昏厥過去。
  白衣人把她安置在柔嫩的芳草上,自個兒仰天望月,喃喃自語道:“賤人,你受不了麼?嘿,這便是愛情呀……”
  他冷笑道:“既然那少年能跟你親熱,我是你的未婚夫,難道就沒有這種權利嗎?”
  他細想了一會,暗道:“這是你自作自受的,怪不了我,須知我金遺龍不是好應付的人,嘿,你嫁人吧,我不來干涉你了。”
  說著,他飛掠而去,像一團魅影,眨眼便到了溪旁,他解開水袋,裝了一袋水,準備潑醒三小姐,然後恐嚇她一下,放她回去。
  然而,他卻大驚失色,因為三小姐芳蹤已不見了。
  他急速地在四周搜查了一遍,結果毫無所獲。他肯定必有路過的武林中人順手挾她而去,若是她自己自動醒轉逸去,絕對逃不過他一雙夜眼的。
  想像中,那夜行武林人,輕功定然不下于他,否則十丈之內落葉飛花,都別想瞞得過他,何況來人還挾著一個女人!
  他突然焦灼起來,倒非為三小姐的失蹤擔憂,而是無法向她父母交代。
  情急之下,不由分說,選中了一個較有可能性的方向,疾追而去。
  一路風掣電閃,轉眼間,計算一下,自己已奔行了三十多里路,但仍不見三小姐芳蹤,猝然間,他感到事態的嚴重,非尋常可比。
  這夜,他沒回去,在荒僻的野外宿了一宵,清晨,他便匆匆起身趕路,甚至早飯尚未沾脣。
  少年人火氣異常之大,昨夜一夜,他承認自己坍了台,犯了老實人摯脾拗氣,暗中發了個誓願,非把三小姐找回不可。
  三天后,他飽受風塵之苦,也自消瘦了許多,但他這種人,非到黃河不肯死心,認真起來,倒有一股常人所不能及的毅力。
  隆昌是古來兵擁將集之地,更是江湖中人爭執最烈的地方。白衣人聞名趕來,但卻一無所獲,漸漸地他的主意打到附近的山巒丘嶺上了。他知道大凡兵家爭執之地,是非最多,奇人高士也最多,而且這些人行動乖張,與人不同,性喜覓洞而居,孤僻一生。
  朝陽曬在光禿禿的嶺上,倍增寂寞之感,嶺上大大小小的石頭,大部分由黑色變成黃色,這些岩石不管風吹雨打,依然無聲無息地屹立嶺上。
  白衣人拋下手中的樹幹,舒一口氣,現在他已站在山麓。
  他呆視丫片刻,便向嶺上奔去,忽見嶺上洞穴甚多,這麼大的一座山嶺。如果四面俱是一樣,則最少也有千餘個洞穴。
  卻見朝陽照射之下,地上的石頭,許多都映著光芒,一看而知這些石頭因有什麼蟲蛇之類爬過,留下黏塗晒乾,是以會有這種反光。
  他忽然記起當地百姓稱此地為死亡嶺百蟲之穴,不消說這嶺上一定是毒蟲甚多,故此別無生物,因而謂之死亡嶺,推論下去,人類也難在此嶺生存,若有,那必是身懷絕技的奇人。
  走了幾丈,忽見一個洞穴,隱在一座岩岡之後,他想了一下,便走過去,只見洞口一丈之內,俱是幼細潔白的砂,極是乾淨,連一塊石子也沒有。
  忽地,前面有三個人低頭行來,行至近數,各向白衣人盯了一眼,他心中怦然一動,暗叫:“好銳利的目光,這三人是什麼來頭的?”
  三人中有個年約五旬,面如紅棗的長者,指著他道:“小娃兒回去,別去試了,留下性命多活幾年吧!”
  聞言,他怔了一下,道:“老伯,這話怎說,難道山上有什麼厲害的東西?”
  紅面老者道:“老實告訴你,上面住著的人,便是打敗玉面飛戟的鳩面老人,此人剛來紅極一時,武林中人聞者喪膽,小娃兒你回去吧!”
  “不行,既然來了,豈有空手回去之理!”白衣人是聰明的人,心知不用辦法套出話來,對方是不肯講的,是以心中一轉,便故裝知道這事的內容了。
  紅面老者怒道:“適纔,鳩面老人已發下重誓了,不管你有什麼寶物,他都不肯接受了,要得他武功,何等容易,哼,小娃兒,你有千年蛟龍之角沒有?如果沒有,妄想去求武術,勢必遭他毒手。”
  說完話,三人盡不再理白衣人,疾行下山去了。
  白衣人恍然大悟,暗想:“鳩面老人真不死心,竟想出這種妙策來對付持寶之人,嘿,用心不能不謂毒極,幸虧自家沒將得寶的消息傳揚出去,否則真會有一些不怕死,欲得他武功傳授的人,前來冒犯呢!”
  又想到:“鳩面老人荼毒生靈,不來則罷,既然自家踏上此山,誓必跟他較個生死,就算非他之敵,死於非命,也不恥於先父了……”
  忽然,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嗅聞到一種花葉清香,但眼前這洞中寸草不生,乾淨之極,這陣香氣,從何而來?
  他猜疑了一會,決定入內一探,便不再猶豫,直往洞中走去。
  大約深入五丈,光線豁然開朗,原來又是一個石室,這個石室也如外面一般,空空蕩蕩,四壁俱是光滑白石,乾燥明亮。在人室後近角邊的壁上,赫然有一個大白石花盆,浮嵌在五尺高處。
  這個花盆端的奇異,懸在半空不說,且盆內貯有泥沙,植有一株水仙似的綠草,不會是水仙,剛才聞到的香氣,正是這株綠草發散出來的。
  白衣人頗感興趣地細看那個白石花盆,花盆作六角形,一端黏附在石壁上,毫無嵌痕,因此,他推測這個花盆,一定是昔年居住此洞的人,開闢洞府之時,因勢乘便,將壁上突出的一塊石頭,雕成花盆。
  但令人不解的,便是這個石室中連一張石幾也沒有,昔年開闢洞府之人,縱然他遷或仙去,但總該留下一些笨重的家俱,諸如石幾、石椅等物。
  那種濃郁的香氣,把他薰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便把它連根拔起,握在手中,看它謝去之後,仍發香嗎?
  照他心意看來,完全是一種不信邪的心理作祟,心想它無水能活,拔起來難道仍然會活下去嗎?
  他動了好奇心,遂耐心地守候著。因為太陽照射,綠草很快地就枯萎了,但奇怪,葉根中間,突然冒出一個青綠的頭子,不停地生長,活像經人撥動一樣,不斷地向上冒。過了一會,那綠頭已現出整個身體,原來是一個果實。
  濃香沒有了,自從果實出來之後,那幾片葉子便自動地脫落地上。白衣人突覺這果實奇異至極,非是凡品,便一把將它抓住,存放于懷中。
  他信步走出室外,向另 條路走去。
  突然,在一塊光滑晶白,高約五丈的大石壁下,一個石床上盤膝坐著一個目陷顴突的老人,他背脊卻倚在壁上,仿佛好夢正酣。他微微一怔,想不到鳩面老人鬥然間出現在眼前。
  他止步不前,懷有敵意地注視他,鳩面老人也不理不睬,兀自閉目倚在石壁上,相持了半晌,誰都沒有說話。
  忽然,有人叫道:“秦龍!”
  叫聲甚是嬌細,似是女子口音,白衣人為之一震,不知是誰認出他的廬山真面目。四下一望,不見人影,暗想:“除了青青以外,我認識的女人只有鄭芳清、申微翠,與三花娘子等人,但知道我假名者只有青青、三小姐兩人,這個呼喚我的人,莫非就是青青嗎?聽她叫聲如此微弱,可能是被鳩面老人打傷。”這麼一想,登時焦急起來,一面四顧,一面高叫道:“可是青青麼?”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道:“不是,我是青青的姐姐,你可記得?”這個嬌軟的聲音,仿佛是自一堆石頭裡透出來。白衣人聽她白報是申微翠,不禁又驚又喜,心想:“怪不得她失蹤了幾天,原來是這老妖怪作祟:老妖怪呀,咱們真是冤家路窄呀!”目光掃過,見鳩面老人依然故我,沉睡不醒,趕忙趁此大好時機,搜查聲音來源。
  他縱起三丈多高,望下注視一遍,不覺失笑,原來那一堆石頭堆疊得甚高,把一個幽密石洞的出口堵住了大半,從外表看來,怎樣也看不出這裡有個石洞。

runonetime 2008-07-05 04:53 AM

第17章 白衣人

  (此處缺頁)
  心神反應,照內功深淺而定,當鳩面老人揚鉤刺去之際,他鬥然醒轉,倏忽一個“鷂子翻身”之式,拔起三丈多高。
  但是,他雖逃過了一命,卻失去了龍角,鳩面老人極快拾起掉落地下的寶角,心中得意,不禁赫然大笑起來。
  白衣人怒憤之極,半空中默運神功,聚足純陽真氣,一掌擊去,鳩面老人揮袖而上,一霎間忽大叫一聲,疾然向後躍退一丈多遠。
  一股大力,“轟”地一聲,將一顆大石擊開兩半,鳩面老人心頭大震,脫口說道:“看不出小子還習有內家罡氣,好哇,我將這殭屍香氣,久久未動,快要生霉了。”
  言罷,卷起袖子,露了一只枯瘦如柴的手臂,呼一聲,如靈蛇一般,向白衣人虛空連拍三下。
  三股狂風,先後呼嘯而至,襲得白衣人幾乎站不住腳,心中有氣,大喝一聲,也舉掌打出三掌純陽真氣。
  陰掌陽拳,各走極端,在接遇的時候,雙方各自連退三步,心靈也被震動了三下。正是勢鈞力敵,難分軒輊。
  鳩面老人嘴唇一閉,倏然捷逾鬼魅,向他撲去,左袖用“惡風暴雨”,右袖是“女媧補天”,兩袖各挾沉重潛力,分頭襲至!
  白衣人猛然橫閃,“忽”地自腰間拔出長劍,向他手臂砍去,去勢之快,較諸敵袖猶有過之。
  電光石火的一霎,鳩面老人竟然不避不閃,側身跟進,猛地掃動手掌,握角掄下,一片金光射人白衣人眼裡,猝然間,認不出敵人身立何地。
  他心靈大大地震了一下,本能地鼓起勇氣,伸手攫去。
  突然,當他手臂接近龍角之時,忽有一股滾熱的熱流將他手臂灼傷,他慘叫一聲,向後縱去。
  原來這龍角,確是稀世奇珍,可濟百病,亦可當做兵器傷敵。在急揮之時,其本能奇異地自動產生了一種熱能,這種熱流不論內功如何深厚,皆難抵擋。
  它本身亦有一點好處,即握角之人,揮動之時,並不致遭熾流波及,進可攻敵,退可守身,萬無一失。
  白衣人吃了大虧,手中長劍也被迫拋棄地上,鳩面老人乘機進招,一連三角,將他迫得狼狽不堪。
  鳩面老人得意之餘,桀桀怪笑道:“此寶在手,吾天下無敵矣!”
  白衣人十分憤怒,揚掌欲擊,忽覺手臂盡赤,力道全失,他臉色大變,一試再試,仍無法驅走乏力的煩惱。心知龍角古怪,自家為其所傷,想著,打從心底裡泛起一種英雄沒落的悲愴。
  鳩面老人並不知白衣人已傷于角下,自個兒因獲絕世奇寶,欣喜萬分,不停地撫弄,口中微笑不休。
  白衣人自感無顏再鬥下去,遂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我已敗於你手,甘引頸就戮。”
  鳩面老人心中高興,道:“不用老夫動手,三天之後,你自會毒發身死,去吧,珍惜這短暫的時日,痛痛快快地玩一下。”
  白衣人也不答話,反身就走,轉眼奔行下山。
  他自己亦覺怪異,雙足仍與原舊一般,行走如飛,力勁充足,但獨是兩臂酸麻不堪,軟弱無力。
  他又想著:“反正快死了,想它作什,乾脆向部下交代一番,然後尋一處清雅無人之地埋葬自己……”這時,他心灰意冷,百感交集,穿出一片林木,不知身於何處。
  突然
  一條人影,疾如飛鳥,從他身旁機掠而過,那人回頭一瞧,忽停步向他問道:“朋友藉個光,請問有無見著一個單身女人打從這兒經過?”
  白衣人懶散地回道:“沒有。”
  他忽然又改口道:“也許有的,但我沒注意,因為我一直低著頭走路。”
  那人點點頭道:“謝謝朋友!”他頓了一頓,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後壓低聲音說道:“兄弟想再麻煩朋友一下,如果朋友有見一單身女子從這裡經過,請向她說,她的朋友已來了,正在不遠之處,一條小河旁等她!”
  白衣人無精打採地應道:“好的。”
  那人再三稱謝,疾掠而去。
  那人走了之後,他突然自語道:“欸,算了,人死萬事休,我何必再去管你的閒事!”原來那人正是他的情敵俊美少年,照面之時,他已注意到了,只是不願招呼他而已,俊美少年自家心神昏亂並未注意,匆匆而去。
  走了一程,他忽然想道:“不對,他分明對申微翠有意,所約的人,必……”他雖熄滅了雄心,但對申微翠極為關心,一股強烈的好奇心油然而至,他突然想看一下,他約好的女子到底是誰。
  “如果是……”他重重跺了一下腳,腦中升起一種可怕的情景,猜疑之心,鬥然壓制了尋死的念頭。
  忽地,一個細碎的腳步聲驚動了他,他猛然回頭一瞧,黃昏薄薄的霧裡,一個蒙面人緩緩走來。
  他肯定蒙面人是女的,因為她身體玲瓏,胸脯隆起,一雙足履也不過三四寸長。
  蒙面人悄悄從他左旁走過,然後低著頭向前行去。
  他迅速將頭髮散了開來,半遮著臉孔,疾走上前,問道:“姑娘可是去赴約的?”
  蒙面人訝然止步,從蒙面布的兩個洞裡露出一雙秋水也似的大眼睛注視著他,反問道:“你是誰,怎知我是女的?”
  白衣人將她口音分析一下,最後肯定她就是鄭芳清姑娘,他並不指破,說道:“這個是個人的經驗,你且別管,我問你可是要去赴約的?”
  鄭芳清沉默了一下,道:“是的,”
  白衣人道:“那人已在小河旁等候你了。”
  鄭芳清姑娘聞言,布後一雙翦水雙瞳,突然射出明亮的光芒,道:“你怎麼知道?”倏然欺進兩步,一掌扣下。
  白衣人足下一旋,奇妙地避過她的攻擊,向後退了三步,沉聲說道:“想不到我一番好心,卻受你如此款待,早知道就不管這閒事了!”
  鄭芳清姑娘道:“是他告訴你的麼?”
  白衣人道:“若非他托我向姑娘提 下,豈是好管閒事之人!”
  鄭芳清忙朝他福了一下,口道:“對不起,姑娘向你賠罪了。”
  白衣人避開說道:“姑娘大禮,在下承受不了!”他臉上升起鄙薄的表情,揶揄道:“姑娘快去,那位想是你的心上人,已等得不耐煩了。”
  鄭芳清聽不出他有意譏諷,只羞得低下頭去,片刻,她抬頭說道:“煩您向他說,我不去了。”
  白衣人心想:“怎麼搞的,難道你已與他鬥翻了?”口中卻淡淡然說道:“對不起,經過一次教訓,我已不想再管人家閒事!”
  鄭芳清懇求道:“都是姑娘不好,把你一片好心誤會了,但看在武林同道面上,向他說一下,委實我不想見他的面。”
  白衣人心中一動,直當地問道:“姑娘與他鬧翻了麼?不然好好的一對情人,何必又要決然離開呢?”
  鄭芳清道:“您別誤會,姑娘與他只是普通朋友。哎呀,時候不早了,請您趕快去吧,否則,他會尋來的!”
  白衣人心想:“尋來更好,你倆之間的隱情,立刻便被我知道!”表面卻藉故拖延時間,問道:“請問姑娘芳名,讓我見著他時,好跟他說話。”
  鄭芳清急道:“不用了,你告訴他一個姓鄭的姑娘請你轉告他的就是了。”
  白衣人點點道:“向他說,你很不願意見他是麼?”
  鄭芳清道:“是的,您快去吧!”
  白衣人大搖大擺走了兩步,忽回頭說道:“如果他不在那兒怎麼辦呢?”
  鄭芳清怔了一下,答道:“他不在更好,省得你多說話。”
  白衣人笑道:“姑娘真會體恤人。”
  說著,才慢吞吞拉開腳步,向前走去。
  行不多遠,已見前方一條影子飛掠而來,他在半途就攔住了他,輕輕說道:“朋友,那單身女郎我是見著了,可是她不願意與你見面,並托我向你說,她姓鄭,已經回去了,此刻你趕快追去,說不定還能找到她。”
  俊美少年臉色變得很不好看,低聲說了句“謝謝”,向前疾奔而去。
  白衣人冷笑一聲,飛身上樹,藉樹丫一點彈力,就在林木上飛躍起來,頃刻間便趕上了俊美少年與那鄭芳清姑娘。
  由於他話傳得快,俊美少年很快地就趕上她了,此刻正壓低聲音,爭執不休。他悄悄越過一樹,便在兩人頭上,傾聽著兩人的爭吵。
  鄭芳清氣道:“我一切都知道了,你別瞞我,你……你對申微翠有意,你喜歡的是她!”
  俊美少年道:“芳清,你的誤會竟這樣深,叫我如何回答你!”
  鄭芳清道:“哼,我誤會……你還好意思怪我。”
  俊美少年道:“一定是有人中傷,那人妒心甚重,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你相信我,還是相信那人……”
  他長嘆道:“想不到我們之間竟經不起這小小的考驗。”
  鄭芳清怒道:“你把虛情假意的話少拿來說,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微翠,你當我看不出來嗎?哼,為了你,我磨著爹爹,與殷員外退婚,想不到你使我失望……”
  白衣人即金遺龍的化身,聽了鄭芳清,俊美少年的對答,已把自己所以與她解除婚約的秘密弄清了,當下怒氣上衝,嘿然自語道:“究竟讓我知道了,原來是你的主意,鄭芳清呀,你未免太無恥了……”
  想起自家壽命只有短暫的三天時間,一股空虛的惆悵湧進心懷,那怒火立刻變化成辛楚的悲哀。
  他目光眨了兩眨,似乎已打定主意,但見身子一長,無聲無息地便消逝於夜風蕭然,枝葉稀霧的楓林里。
  第二天
  陽官道上,一個白衣少年踽踽行著,他衣冠楚楚,模樣俊俏,宛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什麼人見了都以為他是大家富族裡的公子哥兒,自不會有憂慮的事情,可是他的臉上卻是滿面悲傷悒鬱之色。
  一個鶉衣百結,滿面倦色的老婆婆蜷伏在樹蔭下,深秋的寒風使她禁受不住,嗦嗦地抖著,白衣少年從她身旁經過,突然動了仁慈之心,停下暗想:“可憐的老婆婆,你敢情飢餓了許久了……”
  老婆婆睜開失神疲困的眼睛望了他一眼,無精打採地伸出手來,口中吶吶道:“公子做做好事,我……我幾天沒吃了。”
  白衣人眼光一垂,低聲自語道:“可憐的婆婆,你年紀這麼大了,得不著人照顧該是多麼痛心呀!”他振作著,緩緩抬手探人懷裡摸索,他原本白晰的手臂,竟成了焦紅色,仿佛剛被猛火灼傷。他在懷裡摸了一會,始終找不到一個銅板。最後他掏出那一枚死亡嶺上無意之中得到的朱色小果,抱歉地道:“老婆婆,我心裡很想幫助你,可是懷裡一點銀子也沒有了,這……這一枚果實是我僅有之物,你肚子很餓便把它吃下,等一會我找朋友再送銀子來。”
  老婆婆多天不曾果腹,一見那果實鮮紅欲滴,不由食慾大增,伸手接過,放人口中,一口便咬下大半。
  她嚼了兩下, 忽然眯著眼睛叫道:“哎呀,這果子好苦,老身不敢再吃。”手上那一小半邊果肉也從手中掉落,她道:“多謝公於,你雖不能幫助我什麼,我仍然感激你的盛情。”
  白衣人俊臉慢慢紅了起來,心想自己本沒存作弄她的意思,卻已經作弄她了,內心直感歉疚,便拱手道:“對不起,老婆婆。”
  老婆婆正要說:“公子不必自疚”,腹內熱源蠢動,疲備飢餓立刻消失,猝然間一種青年人的生氣充滿了全身,直覺非手舞足蹈一番不可,不禁呆呆望著他。
  白衣人覺得她眸裡的神色很是奇異,正想開口尋問,老婆婆已挺身站起,朝他當頭便拜,口中喃喃道:“菩薩現靈,菩薩現靈,想不到老身日夕忠誠奉信,已得菩薩見憐了……”說著,精力大旺,不住跳躍歡呼。
  白衣人怔怔望著她反常的行態,內心萬分迷惑,暗想:“難道可憐的婆婆餓瘋了嗎?”他目光落在那半邊果肉上,心道:“假如吃了這果實後會瘋狂,我也真想趁未死之前瘋狂一下,兩天來日夜都有死神向我示威,心中苦悶極了,何不瘋狂地死去,至少也比沉畏的死要高明些……”
  心念想著,毫不猶豫地拾起那半邊果實,往口中便塞,細細地咀嚼起來。起先,那苦澀酸辣的滋味幾乎令他臉孔變色,可是咀嚼了片刻時光,卻又有一股凜冽的清涼自食道內升起,口腔中充滿了甘芳的滋味。
  不久,腹中咕咕噥噥起了變化,一種神奇的熱源霍然在體內流動起來,向天厥經陽關,由氣穴進丹田,然後注入黃庭,洩人泥丸,打通了三十六大穴裡的逆氣,舒暢了十二陽關重樓的滯血,心中真陽鼓動,鬱悶的情緒為之盡逝一空。
  他是習過武功的人,這般常情自不多見,腦海一點靈智立刻打開了迷惑的心緒,不禁登足長嘯一聲。
  嘯聲直衝靈霄,回音嗡嗡回聲不絕,四肢百駭猝然似注入一股巨大的潛力,禁不住也手舞足蹈起來。
  他體內的勢力迫他非如此做不可,然而內心卻十分清楚,這枚果實確是罕世奇珍。他邊亂舞著暗道:“看不出這平平凡凡的一枚朱果,竟是佛門道家夢寐難求的罕世珍寶,練武之人視如第二性命,就是普通人也千方百計求此長生妙藥……”
  那鶉衣百結,滿面污穢的老婆婆亂舞了一會,便停頓下來,但她仍相信是菩薩見憐,不住合什仰拜。
  她青滲滲的老臉突然湧上了許多血色,頃刻間便換了一副面孔,乍眼望去,這七十開外的老婆婆竟成了鶴發童顏,朝氣蓬勃的得道之士。
  白衣人也自停歇下來,怔怔道:“老婆婆,你年輕多了呀!”
  老婆婆沒注意他的話,她自己頌經念佛已來不及了,哪有心神去聽他的話。白衣人顧她思己,也知自己必也有了些改變。
  他很感謝老婆婆啟示了他,朝她施了一禮,便轉身奔入城中。
  他舒掌伸腿,自覺改換了一個人,便豪笑兩聲,大步往西而行,那兒有他的目的地。沿途,他十分焦急,不知鐵面將軍第三位千金是否安然到家了。
  第三天早晨
  他匆匆自客棧出來,繼續西行。
  這天,他的心情是憂喜參半。雖然手臂傷創已由不知名的仙果治癒了,全身功勁也比往昔大有增進。可是,鳩面老人毒藥一關尚未渡過。鳩面老人自稱此毒能潛伏體內三日發作,而絲毫不影響本身功勁,自然不會假的。
  認真一算,今日正是毒藥潛伏期滿,將欲發作的日子,白衣人憂鬱地皺緊劍眉,心中茫茫然思想著: “萬一……我將如何呢?”此念才動,胸懷中兒女私情為之消磨無存。
  他忽然想到:“江南提督之府就在近城之處。我何不珍惜這短暫的一天,把所有不悅的事辦完?”
  江南提督,官邸果然華麗,比起平蠻大將軍絲毫不見有遜色之處,白衣人向守門的官兵打了人招呼,便大步踏進園內。
  守門的四個官兵齊齊愕住了,儘管瞧他那一身打扮不像普通人,可是記憶裡卻找不出有這麼個認識的人物。
  白衣人利用人的缺陷,安然無阻地進入了江南提督深園裡,他巧妙地跟蹤丫環侍娘們摸入了提督客廳。
  提督客廳寬大莊嚴,四門都有持著明晃晃長戈把守的官兵。白衣人大步人內,竟沒有人敢攔阻他。因為事機湊巧,提督大人今日宴客,所邀之人都是一方之雄,官兵們自然當他是應邀的貴客,故而相迎。
  客廳中央,一張銀面大桌,熱氣騰騰,山珍海味,應有盡有。桌邊四圍正坐有八個衣著華麗,舉止文雅的貴富互勸歡酒。
  雖然,八人一席,不算冷場,但卻沒有像酒肆內喧嚷的聲音,大家似乎都儘量地避免扯大嗓子,因為有身份的人究竟風度與常人不同。
  位於西席者是一個肥頭胖耳的大豪,光憑他衣邊滾鑲的金絲,便是有購買三十套華服的價值,白衣人知道,西席的主人就是江南提督,目光便灼灼朝他注視。
  八人聞腳步聲齊齊回過頭來向他打量,尤其肥頭胖耳的江南提督,表情十分訝詫,這樣一個人他似從沒見過。
  其餘七位貴客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周,見他氣質昂藏,舉止文雅,倒還沒露出輕視之色。
  當大家發現江南提督見了他後,並沒起身迎接,而且桌邊預先排好的位置只有八個時,這不速之客在眾人的心目中,身價不由大大地打了折扣。
  江南提督訝詫了一會,先不與他說話,兀自皺眉朝守門的官兵注視,大有埋怨守門官兵沒盡責任的意思。四位侍衛見主人如此神色,內心大吃一驚,一張臉孔也顯出驚怒之色,向白衣人怒目而視。
  白衣人來時,內心已有怨責之意,再見江南提督面冷相加,不禁大感不悅,便大搖大擺走前數步,朗聲問道:“哪位是提督大人?小可有話要說。”
  那肥頭胖耳的大豪更加不悅,道:“吾就是提督。”頓了一下,又道:“汝不請自來,難道有什麼事?”
  江南提督嗓子粗重,敢情早年也練過幾下子武功,但白衣人卻未把他放在眼裡,表面上不得不溫文儒雅地向他施了一禮,道:“小可叩見大人金安。”
  江南提督用粗大的手掌輕擺了一下,道:“不必多禮,有事且等宴終之時再談,此刻汝且退下吧。”
  白衣人心想:“江南提督老匹夫,你不顧信約退避姻親已是不對,見了我面,又大擺架子,真是氣煞人了。”
  暗中不快,面色不覺粗魯了一點,他毅然道:“小可雖然認為此舉有擾大人,但時間不多,恕小可迫不及待,萬望大人體諒。”
  四位侍衛橫戈一擋,氣勢洶洶地喝道:“大人之命,不可違抗,年輕人快退避,否則我等不客氣嘍。”
  白衣人道:“大人容許小可把事陳明麼?”
  江南提督冷冷漠漠地掉過頭去,冗自與眾客談笑,毫不假以顏色。白衣人深知泰山大,官架子更大,但性命只剩一天,也自顧不得許多了,暗中冷冷一笑,朝那四位官兵道:“爾等無禮已極,小可偏不信爾等區區小卒能奈何得了我。”
  四人聞言,臉色大變,先有那最左一人板著臉孔,狠狠道:“小子違抗命令,別怪我手下無情。”手中長戈一抖,勁疾地朝他身上刺來。
  白衣人見他武功平凡,立意想嚇江南提督一下,長戈嗖然而到,並不反抗,待戈尖尚離身體分寸之際,才倏地運起內功,不避不閃,兩指猛夾而下,不等那官兵變招,便將他利戈夾住了。
  那官兵料不到他是武林高手,當下嚇得抽身後退,連長戈也不要了。餘外三人見同伴失手,紛紛大喝一聲,挺戈刺來。
  但聽三縷勁風呼嘯而來,白衣人冷冷一笑,全身突地旋了一周,毫無聲息地,那三只明晃晃的長戈便吃他六只手指以同樣的時間內夾住。
  三位官兵大驚失色,各自使出吃奶之力,向後一抽。白衣人暗運內力,手指如鐵,別想動搖一分一毫。三位官兵臉熱耳赤,悄悄鬆手後退,嗆然拔出腰間大刀。白衣人不等四人連手進擊,就大跨一步,朗聲朝江南提督道:“大人容許小可說話嗎?”
  這邊變動,早巳驚動了八位貴客,尤其江南提督摸不准他的來歷,見他武功如此高強,暗中吃驚異常,再不敢擺其官架子,道:“汝有急事,且速道來,別影響吾等酒興。”
  白衣人心中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有低聲下氣的時候。”心裡這樣想,卻不好現在表面,他道:“聽說大人千金已許給一個姓殷的員外對麼?”
  江南提督聞言一怔,糾正道:“吾女兒許給殷員外的兒子,並非其本身,汝問此事究竟為何?”
  白衣人並不馬上回答他的問話,先道:“不錯,大人千金是許給殷員外兒子,但近幾日聽說大人又將千金許給別人,這事可是真的麼?”
  江南提督臉孔一紅,那粗漲的脖子顯得更刺眼,他不悅地道:“殷員外與吾是多年老友,但他兒子卻因下落不明,在誤吾女終生,是以吾為女兒幸福起見,改許給別人,這有什麼不對嗎?”
  他說這話時,心中已猜忖著白衣人的身份,他自認為白衣人是殷老員外遣來的說客,內心對殷老員外漸漸不滿起來。
  七位高貴的客人仿佛也發生興趣,紛紛停止飲酒,傾聽著提督大人與白衣人的對話。
  誰都知道提督大人有個獨身女兒,長得月容花貌,提督大人視如掌上明珠。但為何屈身于殷員外兒子,卻不得而知,提督大人從不願透露只字半言。因之,眾客的興趣俱皆集中在這隱祕事上。
  尤其坐在最右的一個長袍老人,更是聚精會神地聽著。他與這事有著切身的關係,他的得意門徒,便是代替殷老員外兒子的後繼人。
  如果不是因為他已卸下道裝,除去兵器,應邀於江南提督大人的宴會,白衣人可能會認出此人正是與自己有一掌之仇的武當掌門人玄機道長。
  白衣人多日來改變了許多,他的打扮比較以前宛如兩人,甚至連平蠻大將軍的千金申微翠姑娘也認不出來,別說僅有一面之緣的玄機道長了。
  玄機道長心中雖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以他的身份經歷,閱人無數,自然不願去思索這個後生小子的來歷。
  白衣人沉聲說道:“小可知道提督大人本無此意,提督大人一生最重信諾,自然不會反覆無常,可是……”他故意頓了一下,見江南提督神情有點慚愧,便轉變口風,繼續說道:“提督大人千金移情別戀,迫使大人做不得主,而藉對方下落不明,口語退除這門婚約。提督大人,這些話都是外間謠傳的,是真是假,小可不得而知,且請大人親口闢謠。”
  江南提督聽了這話,忽然扳起臉孔問道:“汝是什麼人,說這話又有什麼目的?”
  四位官兵察顏辨色,知道江南提督動了怒意,私下雖不敢招惹白衣人,但為形勢逼迫,又不得不挺戈而上,把白衣人緊緊圍在中央。
  白衣人絲毫不懼,仍然瀟灑自若,笑道:“大人別怒,這事是殷員外托小可向大人尋問的,至於目的,也許只有殷員外自己知道,大人與他相交莫逆,自有機會明日了。”
  江南提督怒道:“殷員外真是混帳,吾有空暇,非找他理論不可!”他非常不滿殷員外把這兒女私事給旁人知道,是以怒極之下,便喝出聲來。他不等白衣人說話,匆匆又道:“殷員外欺人太甚,若不看在多年至交份上,豈容他自在下去?哼,那些禮品有什麼了不起,吾明日遣人送返他便了。此後一紙劃斷,互不來往……”
  他說話的聲音極大,早將客廳之外的人驚動了,此時突然有一個女子嬌脆的聲音問道:“爹爹,您生什麼氣呀?”
  一個守門的官兵仿佛對這口音極熟,忙不迭疾走過去,伸手將廳門拉開,只見一位千嬌百媚的佳人婷婷行了過來。
  她秋水如神首先注視江南提督一眼,然後一一朝客人打量,直到她目光落在白衣人臉上時,再也移不開去,她“呀”的一聲,極表詫訝地道:“爹爹,他是您請來的客人嗎?”
  江南提督愕然反問道:“你認識他?”
  綠裳麗妹垂下眼光,低低道:“不認識。”
  江南提督不信,道:“剛才你為何叫出聲來?”
  綠裳麗妹道:“我見您侍衛圍著他,生像要動武,是以嚇了一跳。”其實她已瞧出,這年輕人便是前些日子屢次糾纏她的怪客。他也曾以絕高的武功把她戲弄得幾乎想哭,此時她芳心混亂,隱隱有點畏懼,怕他是再糾纏她來的。
  她也有些愧疚,在他面前她已知他是殷員外兒子的朋友,她移情別戀,退除婚約,似乎有點不近人情。
  她仍有些懷念那曾經親過她面額的未婚夫婿,雖然多年不見,她的幽情已為另外一個少年搶走了,可是,她時常在睡夢裡回憶昔日那刻骨銘心的一幕,她的芳心依然把握不定,究竟依屬於誰。
  殷員外的兒子給予她的只是那麼短暫的一刻相處時間,然而,那深刻的一幕,卻使當時的她淚落滿頰……
  奇怪的,那隱隱約約的影子,不知有什麼魅力,使她時常回憶記掛起日日相處的俊美少年,竟有相同比重的份量。
  她開始迷茫。自己極力地捕捉那一縷輕風也似隨即一別不回的影子。
  武當掌門人玄機道長悄悄行至白衣人身旁,他表面上是來回踱著,然而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卻說了許多別人聽不見的話:“年輕朋友,吾猜你就是那殷員外的兒子。江南提督沒見過你,事隔多年,他與你僅見過一面的女兒也認不出來,是以你敢在此混水摸魚,亂發謬論。”

runonetime 2008-07-05 04:54 AM

第18章 與媽媽訣別

  白衣人聞言,心中矍然一驚,正想開口之時,玄機道長已緩緩行開,一霎間他已發現他是個內家高手,暗下提高警覺,凝神運氣,以防萬一。
  玄機道長背手緩踱,在他與白衣人擦肩的一霎那間,白衣人尚來不及開口,他又搶先說道:“年輕朋友,江南提督早將此情原委告訴吾了,你不用狡辯,吾問你,你是想報復來的麼?”
  白衣人兩次都來不及開口,被他搶先說了一陣,心中既驚且疑,便仔細地打量這個長髮披肩的黃袍老人,依稀發覺臉孔有些熟悉,不知何方遇見過,但記憶裡模模糊糊,一時又找不出這麼一位人物。
  江南提督道:“汝話說完沒有!如果光為此而來。吾即命汝回告殷員外,吾決定與他斷絕來往了,此後男娶女嫁,各自不得干涉。”
  白衣人劍眉微揚,便待出言斥責,綠裳少女及時行來,打斷了他的思想,她輕輕地問道:“餵,怪人,你與我到底有什麼過不去的事,請當面說吧!別在我爹爹面前胡說八道,他老人家最不善遷怒別人。”白衣人注視她,壓低聲音說道:“鄭姑娘,你必須承認自己不對,小可早巳知這事是你一手造成的。”
  鄭芳清芳心有愧,不敢與他對視,便垂下目光,輕聲說道:“我不知怎麼回答才好,我真想長伴青燈,永不涉足世間。”
  白衣人冷冷道:“你心中分明有愧,才會說出這種話來,鄭姑娘,我那朋友已再次與我見面了,他失蹤的原因,無非不讓人知道他去學武功,現在他出世了,並學了一身絕好的本事,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什麼,他出世了……”鄭芳清美麗的臉上大大變了一下,她道:“那個人現在在什麼地方,我要跟他談一談。”
  白衣人聽了“那個人”三字,心中極不舒服,便嘿然冷語道:“我把你移情別戀的事告訴他了,他十分傷心,為你流了許多眼淚……”
  說話時,他炯炯注視她臉色變化,果然見她絕世芳容上有愧疚的表情,暗下不覺滿意地一笑,繼續說道:“你道他是誰?嘿,若不是他自己告訴小可,我還真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遺龍呢!”
  鄭芳清心頭大震,搖頭道:“你騙我,他不是金遺龍,金遺龍很早就行道江湖了。”
  白衣人見她說到金遺龍時,臉上有吃驚的表情,心知自家威名遠播,已成眾人口頭上的人物了,不覺得意地笑了一下,道:“金遺龍雖然一直出現江湖,但卻因近期間被人暗算,受傷極重,故此終日閉門不出,這時他內傷已愈,自然想再次出山。”
  鄭芳清還不肯相信,她道:“金遺龍是人人所稱道的大俠,他哪有資格夠上他……”
  白衣人不悅道:“鄭姑娘,你這番話對他無疑是極大的侮辱,你……”
  鄭芳清立刻抱歉地道:“是的,我說錯了。”
  她幽幽地嘆了一聲,不知是感慨,抑或是惆悵,總之她做夢.也沒想到她未婚夫婿竟是芳心深處的偶像。
  江南提督奇道:“你跟他談論什麼?能否告訴爹爹?”
  鄭芳清抬頭道:“爹爹……我心裡難過得很,讓我歇一下好麼?”
  江南提督體恤地走了過來,用手撫著她的秀髮。一霎那間,父女的天性使他一臉怒容化為祥和。
  玄機道長又緩緩踱了過來,壓低聲音道:“年輕朋友,鄭姪女與吾愛徒訂下白道之盟,你也知感情之事最難勉強,何不成人之美呢!”
  白衣人暗中疾忖道:“俊美少年自報武當高徒,這黃袍老人稱他徒弟,莫非就是玄機老賊?”
  他抬起湛湛神光的眸子細細望著他,漸漸地他認定改裝的黃袍老人正是玄機道長,昔日一掌之仇,九老合襲之恨湧人心胸,一股怒火登時升高三千丈。他暗叫道:“若非此地不好下手……玄機道長呀,不是冤家不碰頭,你該覺悟了。”
  他紅著眼盯著他,玄機道長以為他不甘奪妻之恨,意欲找自己梁子,不覺冷笑數聲,沉聲道:“年輕人不自量力,早晚有苦頭吃的。”白衣人道:“閣下敢跟小可到外面去嗎?”
  玄機道長風目一睜,兩道利劍一般銳利的目光射在他臉上,他冷笑道:“好的,年輕人火氣大,吾就成全你吧!”
  白衣人也不說話,大步排開眾武士,直往廣闊的庭園行去。
  玄機道長跟隨而至,他心中早已決定了一件事:“這年輕人是絆腳石,非藉機把他除去不可。”
  兩人凝神而立,互以目光盯住對方,玄機道長知道對方也是內家高手,但自恃數十年風雨不斷磨練的一身內家掌功,也就未把他放在心上。
  白衣人道:“想不到我這最後一日內能遇到一個仇人,這也是天意矣……”
  白衣人步伐錯亂,不丁不八,瞧得玄機道長好生納悶,心想:“年輕人功力不高,如何也得先將把式擺好,才能學正式的武功呀,瞧他眸內神光充足,卻不似浮躁無能之輩,為何初上手便洩了底?”
  白衣人忽地喝了一聲:“玄機道人看掌!”一朵梅花倏然已遞至面前。玄機道人一生久經大敵,見聞不能謂不廣,卻吃他當頭一掌被迫退一步。
  白衣人猛地又發出兩掌,掌風沉猛,其利如刃,玄機道長心神被其一句“玄機道人看掌”分開,當下健腰一扭,已往後退了兩步。
  此時,他不只是驚,心想自家與他甚是陌生,他怎知自家就是武當一派掌門 玄機道人呢?
  他百思不解,饒是精幹搏鬥的老江湖,也吃他一股威猛之勢懾住,先機一失,敗相立現,私下一張老臉羞得幾乎紅透脖子。
  突然,一個嬌小玲瓏的蒙影一掠而至,開口便道:“停手,停手!”
  白衣人退後一步,見是鄭芳青姑娘,心底下一股怒意已不覺冒了起來,他暗聚九成功勁,呼地翻掌擊向玄機道長。
  玄機道長舉掌一接,立刻“哎唷”-一聲,栽倒地上,隱約地嘴唇邊一縷鮮血汩汩流出。鄭芳青嬌臉一寒,叫道:“你乘人不備,暗用重手傷人,真是小人作為。”
  白衣人冷笑道:“一掌換一掌,玄機老道並未吃虧,你替他著什麼急?”
  鄭芳清旨在救人,也不思索他話中之意,便匆匆自懷裡取出一瓶藥丸,倒了一粒納入玄機道長口裡。
  玄機道長微弱地呻吟道:“當心……此人深藏不露……實是一代妖魔……”
  鄭芳清聽不真切,但覺他氣如流絲,芳心裡對白衣人的內家掌功也大為震駭,她低低在他耳畔道:“伯父,您已眼下我師父的起生丸,過一晝夜就不礙事了,此時快請閉目運功,把散去的真氣收回……”
  白衣人心地光明,報完了一掌之仇,雖可趁機將他除去,也不為己甚,整了一下衣裳便想走出大門。鄭芳清疾步趕來,一面道:“帶我見金遺龍去,我要跟他談一談。”
  白衣人止步冷笑道:“沒有什麼好談的,你已令他傷透了心。”
  鄭芳清臉孔忽然陰暗下來,她幽幽地道:“無論如何,我得見他一面……”她走近白衣人,情緒衝動著,不顧男女之嫌拉著他的衣袖,低聲道:“求求你,你何必讓我太失望呢?”
  白衣人嚇了一跳,暗想起一個千金小姐,怎會如此失態。瞧她如此可憐的模樣,不忍再橫下心腸掉頭不顧,便朗聲說道:“好的,我帶你去見金遺龍,但如有三長兩短,我可不負責任啊!”
  鄭芳清道:“你答應帶我去見他,我已是很感激你的了,怎敢埋怨你呢?”
  白衣人奇道:“你爹爹允許你出門嗎?”
  鄭芳清臉上愁容更甚,嘆道:“事已至此,我也顧不得爹爹生氣了,反正我不久……”她似乎已有某種決定,不願告訴任何一人。
  白衣人有點為難,心想我本身就是金遺龍,這世上哪還有真的金遺龍可找。他目光炯炯注視著她,頃刻間她已似改換了一個人,低垂眼光,一副哀楚欲絕的神情,看得他好生不忍,若非妒忌心作祟,早想安慰她幾句了。
  兩人走出大門,白衣人回頭一瞧,不想卻發現江南提督怒容滿面站在走廊上,他忙低聲向她說:“鄭姑娘,你爹爹已生氣了!”
  鄭芳清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兩眨,忽地滾落一串珍珠,她僅短短說:“我對不起爹爹……”
  江南提督在廊上怒聲道:“該死的丫頭,吾永遠不准你再回家。”
  兩人一路沒遇到武士遮攔,這情形很是怪異,白衣人不耐地問道:“到底你做錯了什麼事情?”
  鄭芳清低頭道:“我告訴他老人家,打算終生不嫁……”
  白衣人問道:“江南提督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啊?”
  “嗯。”
  “難怪他如此生氣了,你這一來豈不是斷了鄭家的香火?”他見鄭芳清絕世芳容上悲哀又摻上嬌羞,果然柔美動人,一時妒心又起,不禁諷刺地道:“其實你這種想法很不對,既然答應人家就得遵守諾言,依我看來,那俊美少年不但生得漂亮,而且各方面都不同凡人,你倆正是天生一對,何不珠聯璧合,結百年之盟?”
  鄭芳清忽然抬起頭來,睜大著瑩瑩淚眼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白衣人立刻不會回答,吶吶道:“我……我沒什麼意思!”這時他心裡既恨又愛,也後悔自己的試探,惹來這番沒趣。
  他忽然想到:“說不到今天就是我的死日,一日之中找不到行動飄忽的金遺龍,講出去誰也不會生疑,這難題不是迎刃而解了嗎?”
  他暗道:“金遺龍生來怪異奇詭,來歷不明,死後亦不讓人得知真相,真應了有始有終的俗語。欸!我這一生就像個夢謎,有何好抱怨的!”
  鄭芳清見他呆呆想著心事,也不願打擾他,兀自低頭疾行,不多時,兩人已至觸目荒涼的原野。
  白衣人漸漸不安起來,死雖不足懼,眼見日往西沉,三日期限將滿,心中忽然感覺莫明其妙地衝動起來。
  他腳步一停,向她問道:“前幾天我見到那個漂亮的小夥子呢?”
  鄭芳清被這突來的一問弄得心慌意亂!
  “他……不知去哪兒了。”
  白衣人冷笑道:“你不是很關心他嗎,怎不知他的行跡?”
  鄭芳清羞得嬌臉飛紅,她低頭望著足尖,輕輕說道:“請你別再說這種話好嗎?我覺得你每一句話都含著諷刺的意味,不知我太敏感,或是你有意如此……”
  白衣人道:“實在說,我今天就要斷氣了,你有何感想嗎?”
  鄭芳清愕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衣人冷笑一聲,自語道:“一個絆腳石走了,你不會高興才有鬼呢!”
  鄭芳清知道他故意讓自己聽到,芳心雖然不樂,但也忍住不說。白衣人見她沒有動靜,繼續自語道:“欸,金遺龍啊,小弟無能帶她見到你的面了,但願你在天之靈原諒小弟的不是!”
  鄭芳清是個蕙心蘭質的少女,當下吃驚非小,問道:“你說什麼?金遺龍已死了?”
  白衣人冷漠地瞧她一眼,頷首說道:“也可以這麼講,因為他老早便知道自己的命運了。”
  鄭芳清沉思了一下,突然驚霍地注視他,片刻之後,她用手蒙住臉孔,口中喃喃說道:“如果我沒料錯……你就是金遺龍……你……”
  白衣人沒有否認,回答道:“坐下來,吾有言向你說。”
  不知怎地,這短短的一句話,生像有無形的震慴力量,使得鄭芳清姑娘六神無主,緩緩往他指定的地方坐了下去。白衣人自己從別處搬來一塊石頭,就在她面前坐下,輕輕一聲說道:“鄭芳清,你很聰明,不錯,我確是金遺龍,今天便要歸依黃泉,我要罵你幾句,出出我心頭之氣……”
  鄭姑娘默默垂首,聽完這話之後,才茫然點首。
  白衣人厲聲大叫道:“鄭芳清,你是無情無義的女人。”
  鄭姑娘沒有反抗,默然承受著……
  白衣人憤然又道:“鄭芳清,枉你身為武林兒女,卻不尊重信諾。”
  鄭姑娘了解一個將死人的心情,便不發一言。任由金遺龍厲聲漫罵。金遺龍毫不猶豫地指責道:“鄭芳清,你不守婦道,移情別戀……是……”他情緒猝然起了極大的變化,跳起來大叫道:“你是個無恥的蕩婦!”
  聞言,芳青姑娘如被針刺,混身上下震顫不止,俏眼中早流下兩串淚水。她做夢也沒料到金遺龍把她當成淫蕩無恥的女人。
  金遺龍罵出口後方覺此言過分損害了人家的自尊心,但人之將死,只要心中痛快也顧不得許多了,他又狠狠地道:“你別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其實在我眼裡一文錢不值。前日夜晚你與那年輕人在爭吵不休,那時,我也在旁邊,可惜你白練了一身武功,竟沒發現我就在你不遠之處傾聽著,嘿嘿……”
  忽地,一陣淒寒的風吹過大地,也使金遺龍理智清醒了,他自家也不知為何發這麼大的脾氣,心想感情不能勉強,我如此做法未免太小氣了。
  他心中想著,立刻改變口風,沉聲道:“在下說了許多難聽話,很感抱歉。你也可以走了,在下答應帶你會金遺龍,你已與他見面了,此刻,讓我安靜地死去吧!”他說完話,一腳踢開石塊,便默默地在草地上躺著,並緩緩合上了眼睛。
  耳畔,鄭姑娘低弱的哽咽泣聲令他煩惱,再度睜眼說道:“如果你認為我傷害了你的自尊,可在我閉目之前一掌將我擊斃,雖然反正免不了一死,但是我的肉身能令你消消氣,也是一件難得的好事。”
  “金遺龍……”鄭姑娘抬起淚眼,道:“你能不能先下手擊斃我,然後自盡?”
  金遺龍心中怦然一動,暗想她為何要說這些話?鄭芳清姑娘再低弱地說一遍,他便回答道:“在下沒有資格這樣做,你去求別人好了。”
  鄭芳清聽了這話,忽然悲悲切切地哭起來,她顫聲道:“金遺龍……我對不起……你有權力擊斃不忠於你的妻子……”
  金遺龍道:“鄭姑娘,你別忘記,我們的婚約已經退除,你去求那漂亮的少年吧。”說話時,內心甚感傷痛,虎目之中已熱淚盈眶。
  “他嗎?……他已經破壞我們之間的婚約了,我至死也不願再見他的面……金遺龍……”
  鄭芳清傷心得語不成聲:“求你親手埋葬不忠於你的妻子,我……我死後也會感激你的。”
  金遺龍非是鐵石肝腸的人,只因妒心作祟,才將她指責痛罵 番,此時聽她聲聲如杜鵑啼血,辛楚哀傷皆而有之,不禁動了兒女心腸,挺身坐起,一把握住她的玉臂,問道:“芳清,你說什麼?”
  鄭芳清柔腸百結,芳心酸楚,哀慟地道:“金遺龍……我們死在一起好了。”
  金遺龍心靈猛震,手臂一使勁,鄭芳清六神無主,嚶然一聲倒在他的懷裡,他伸臂將她摟著,深心之處奇妙地感情奔放,不禁張口大呼:“為什麼……為什麼要與我死在一起?”
  他似乎已得知自己在這位艷妹心中的份量,可是,緣慳福薄,死神已然降臨,不由悲嘯一聲,推開軟玉溫香,撒開腳步向前方狂奔著。
  鄭芳清腦中轟然一聲,眼前一黑,向後便栽。
  冥冥之中,耳畔似有人低呼著:“芳清……芳清……”
  一種從未有的眩暈,令她臉孔變色,跟著便失去了知覺。
  一個衣著華貴,面貌英俊的年輕人將她抱在身上,朝金遺龍相反的方向飛奔而去,轉眼間,黃昏的薄幕便將他身影遮住不見了。
  金遺龍一路狂奔,內心甚是懊惱,想不到那位麗妹分明對自己尚屬有心,但厄運將臨,卻無福消受!
  他抱嘆自家身世,沿路上流了不少眼淚,痛不欲生。
  天色逐漸陰暗,勁疾的西風已帶著刺骨的森寒,他急欲找尋葬身之地,許多黃昏絢麗的景色都無心欣賞了。
  濃霧迷罩著大地,前路上朦朦朧朧,一片茫然。他仗著內功精湛,巧妙地避過障礙,仍舊飛掠如箭。
  倏忽寒風刺骨,隱約地不遠之處,似有風雷之聲。停步暗忖道:“這風雷之聲分明是內家掌力所生!”當下尋找發聲來源,疾掠而去。
  茫茫霧裡,只見前頭寬場上盤膝坐著四位長袍老人,分成東、西、南、北四方,互以內家掌風對轟……
  四位老人俱是內家高手,掌風隱挾風雷之聲,震撼四野。四人拳掌翻飛,額上熱氣騰騰,顯然已打出真火。金遺龍大感驚訝,仔細一瞧,原來四人中央還坐著一個年約五旬,打扮詭異的短須老者,只見他雙袖飛舞,鼻中哼哼有聲,竟然把四人襲向他的沉猛掌力均擋了回去。
  短須老者以一敵四,且能應付自若,卻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然而他的長相卻令人不敢領教,只見他隆額,削顴,馬鞍鼻,鷹眼,雞胸。若非他舉止瀟灑,行態沉穩,真要令人想到是位山精木魅去了。
  片刻,短須老者突然開口說道:“爾四人非吾之敵,速把那小子下落說出來。”
  金遺龍把自己隱蔽於樹背,聽了他說話的聲音,不禁皺眉想道:“此人不獨長相驚人,就連說話也是豺狼怪聲。”
  豺狼叫嘯之聲最是難聞,人帶豺聲也極令人厭惡。
  他靜下心來頻頻注視著鬥場,卻霍然發現那四位老人都是他熟悉的人物。盤坐東方的是終南掌門人黃葦上人,南面是崆峒掌門悲愴叟,北方是華山掌門青瞑老人,再下去的便是面如鍋底的天山掌門天山老人。
  這四位當今大派掌門人跟他有一掌之仇,幾月前他幾乎喪命於他等手中,是以他見仇人就在不遠之處,眼睛都紅了起來。
  他暗暗自語道:“冤家路窄,真是不是對頭不相聚……””
  終南掌門黃葦上人以剪牛掌法聞名于世,故而短須老者暗感東方迫力最大,華山青瞑老人的長春掌功也是不弱,天山天山老人的龍虎七禽掌練技不施,早將紅帶絕功藏隱起來,非到必要時決不輕易施展。
  驀地,短須老者呼地掃出一掌,掌勢威猛凌厲,崆峒悲愴叟舉掌一接,“碰”一聲,他身體大大地搖晃了一下。
  短須老者挺身站起,道:“吾說過爾等非吾之敵,難道爾等還不死心?”
  話沒說完,終南黃葦上人忽地哼了一聲,打出一記拳風,短須老者袍袖一揚,卻吃他一股大力震得退了一步,再度坐倒地上。
  黃葦人沉聲說道:“你別以為自己天下無敵,要知我剪牛掌法卻不饒恕狂傲之人。”
  短須老者怒叫道:“這樣你一拳我一腳地到底要打到什麼時候,有本事的何不一一與吾單打獨鬥,以分勝負?”
  天山老人冷笑道:“汝口口聲聲要找那小子,難道汝不知他此刻已是中原武林推崇的人物了麼?”
  短須老者道:“吾不管這些,他的武功吾雖未親眼見過,但任他再高強也難逃吾一對神眼。”
  崆峒悲愴叟道:“汝出道關中,此番挾技為難一個後生小子,雖勝不武,何況依我看來,你能否在他手下走上二十招還有問題!”
  短須老者勃然大怒,道:“你們敢瞧不起老夫,且吃我一掌!”說著袍袖倏然往外一拂,悲愴叟悶哼一聲,發掌接住,卻變了顏色。只聽他傲然冷笑道:“小子所學太雜,吾敢肯定十招之內便令他引頸就戮。”
  天山老人引聲大笑道:“當年你也是個子庸之徒,不想被你練了一套絕傳武術,卻如此狂妄,哈哈,你別以為此次出山就無人能敵,其實只是夜郎自大罷了。”
  短須老者怒道:“天山老人,你武功不過耳耳,只能欺欺凡夫俗子,在吾面前卻不值一文錢。”
  天山老人反唇相譏道:“南宮虎,有本事能迫老夫離位,老夫就服了你。多說無用,反正你那身武技老夫心中是明白不過。”
  短須老者挺身立起,大步跨前,口中嘿嘿冷語道:“天山老人,你年紀太大了,如嫌活得太久,吾南宮虎就送你上西天。”說罷,袍袖嘯然拂去,袖未到,一股凌厲大力已脫穎而出,隱約夾著風雷之聲。天山老人目光暴射,沉氣揚掌,呼地迎了上來。
  “轟”地一聲,天山老人上身疾晃,南宮虎卻變了顏色,原來他手臂已被對方掌風震得麻痺不堪。
  金遺龍暗忖:“昔日堂哥被武林四魅糾眾圍擊,終以雙拳敵四手,負傷死於荒澗,這南宮虎即算是我殺父仇人,為人子者還猶豫什麼呢!”他怒盯南宮虎一眼,私下仇火上騰,幾乎想現身報仇。
  正這時,朦朧的霧裡突然行來一人,他睥睨作態,向南宮虎說道:“餵!事情辦完沒有?”
  金遺龍見了他的相貌,不覺大吃一驚,幾乎脫口呼道:“爹爹。”
  這文生打扮的中年人劍眉如墨,挺鼻薄唇,朗目閃光,若非險上布著一層陰沉沉的氣色,真是個俊俏的人物哩!
  南宮虎一見來人,臉上立刻滿面笑容,他親切地招呼道:“哎呀老弟,許久不見你來,老哥急死了。”
  終南掌門黃葦上人一見南宮虎幫手來了,頓時挺身站起,把中年文生攔截著。中年文生大喝一聲道:“吾就是河南鐵府大將軍金鳴飛,爾等何人,敢如此無禮。”
  此言一出,黃葦上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向後便退,回到原來的位置盤膝坐下。鐵府大將軍金鳴飛,在江湖上虛有謠傳,是以各派掌門都有個耳聞,知道他是個奇男子,便以另一種眼光看他。
  中年文生道:“吾宴席已開,南宮虎你不宜在此耽擱,速去招待客人。”
  南宮虎應了一聲,十分聽話地跟在他身後,金遺龍暗想道:“他左眉心有顆黑痣,分明是叔叔嘛,他……與南宮虎相交頗厚……難道不知爹爹的死因?”
  他又疑想:“為什麼叔叔要冒充爹爹的名義招搖撞騙?那姪兒的媽媽也上了他的當,我是否應該處理這些恩怨呢?”
  “叔叔一定知道爹爹的死因,但仇家南宮虎就在眼前,他為何不替兄長報仇?難道叔叔跟爹爹也有仇怨?欸,眼前叔叔跟仇家那麼要好,我應該下手殲敵,還是放過敵人呢?”
  眼見中年文生、南宮虎越去越遠,他內心仍然一無頭緒,久久未決,心道:“欸!死了算了,這些難題叫我如何理得清。”
  四位掌門人並未出手攔截,其中青瞑老人不悅地道:“金鳴飛那廝聞名不如目見,臨走之時,怎麼一聲不響,豈不太顯得毫無風度嗎?”
  天山老人冷笑道:“剛才我們故意裝做維護那小子的模樣,狠狠把南宮虎刺激了一番,他回去後決不甘心,嘿嘿,那小子又多了一重難關……”
  悲愴叟道:“不對,不對,傳聞金鳴飛其人死去多年,怎麼又在此現身?”
  黃葦上人黃蠟的臉孔布上一層陰沉,道:“那姓金的小輩並未死去,昨日吾聽說他還親上死亡嶺,與那鳩面老人打了一仗呢!”
  天山老道:“不瞞各位,老夫最感高興的就是此事,試想那鳩面老人能將玉面飛戟窯子挑了,武功決不在金遺龍小輩之下,他倆生仇結怨,無疑是以毒攻毒,最好兩敗俱傷,死於非命。”
  悲愴叟沉聲道:“金遺龍小輩命真大,身中無數致命傷創,仍然死不了,可見他真有幾套神奇分身之術,此後,咱們必須更加小心。小輩年輕氣大,一定忍不住昔日圍殲之仇,如果老朽料想不差,小輩已在四處找尋咱們了。”
  天山老人冷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金姓小輩膽敢侵犯,吾等決不能讓他安逸逃去。”
  黃葦上人點頭道:“吾想連絡那鳩面老人,只要……”
  此言一出,餘外三人登時一怔,頃刻間臉上都有喜色。黃葦上人見各位都無取笑之意,便繼續說道:“鳩面老人好色貪寶,咱們抓著他的弱點,自不難利用他。”
  四位掌門老人邊笑邊向樹下行來,金遺龍目光炯炯注視黃葦上人臉上,存心先將此老折于掌下。
  四老懵然不覺,待行至樹下時,金遺龍倏然疾射而下,呼地一掌印在黃葦上人胸口上,黃葦上人猝不及防,吃他一掌打倒地上。
  悲愴叟位於黃葦上人身旁,突然間見敵人襲來,不禁大驚失色,匆忙倒縱三丈,暫避其鋒。
  天山老人臉色大變,多年經歷令他應變比常人迅速,當金遺龍還未及換招時,他已呼呼打出兩股拳風。
  華山青瞑老人愕然木立,待天山老人拳風甫出之際,他才霍然清醒,剎那間雙袍翻帶,勁力直取敵人全身要害。
  金遺龍左旋右閃,避過三掌一拳,胸中熱血奔行,一聲不響,運指如風,連點天山老人上星,四能、風尾、太衝四大要穴。天山老人咚咚後退了二步,他立刻又以鐵指攻擊青瞑老人。
  青瞑老人被他指風掃過,頓覺全身麻痺,吃他凌厲的攻勢迫得手忙足亂。
  忽地,一條白影自樹枝上飛落,跟著高喊一聲:“住手”。金遺龍於百忙中瞟眼一望,心靈為之大震,來人竟是闊別多年的媽媽白素秋。
  金遺龍心神一分,天山老人趁機反攻,不但扳回失去的頹勢,並把他迫得左旋右轉,招架無力。
  身後一股大力呼嘯而至,金遺龍來不及閃避,奮力用肩膀迎上,“砰”一聲他打了個踉蹌。
  肩背上錘心刺骨的痛苦激發了他的野性,怒喝一聲運足純陽真氣,反手打出。只聽悲愴叟大叫一聲,就噗通栽倒地上。
  金遺龍主意打定,不容更改,一掌勁擊天山老人,另一掌卻運勁一翻,迎取白素秋肩上官脈麻穴。
  白素秋怔神疾忖:“他難道不是白夢蘭?”
  一股神奇的柔綿大力,奇妙得連她想反抗都不能,便被封住官脈穴,只覺半身麻木,眼前一黑就昏跌地上,不醒人事了。
  天山老人仔細瞧了他一眼,霍然問道:“你是金遺龍?”
  青瞑老人迅速收回手掌,炯炯注視他。金遺龍冷笑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天山老人,你又何必多此一問。”
  天山老人目光一垂,全身骨骸忽地格格暴響,青瞑老人知道遇上強敵,已自施展天山絕學龍虎七禽掌了。他自家深知如不打倒敵人,也難逃厄運,便鼓氣一吹,行開長青氣功密訣。
  金遺龍提足純陽真氣輕飄飄推向天山老人,表面上輕描淡寫,骨子裡卻有及厲害的殺手。
  天山老人體軀一矮,銀須飄動,宛如三尺老人,見純陽真氣夾勢而來,忙用龍虎七禽掌龍騰虎躍迎了上去。
  金遺龍方要使出手臂,青瞑老人長青氣功已從斜面猛撞過來,一霎間心念突有個感念:
  “枉你等一派掌門,卻敢於無人之處連手對敵,可是……”說著內心憤懣,掌末便硬生生往旁一斜,本是直劈天山老人,改變為橫掃青瞑老人。
  他運足純陽真氣硬接天山老人凌厲一擊,“砰”的一聲,他劈向青瞑老人的純陽氣功已與長青氣功對個正著。
  電光石火的霎那,他吃天山老人一掌搗在胸口上,整個體軀離地而起,飛出兩丈多遠。可是他的純陽氣功卻印在青瞑老人肩膀上,青暝老人如被千斤巨錘擊中,慘呼一聲,向後便倒。
  天山老人怒哼一聲,疾步上前,揚起勁袖飛掃而下。金遺龍氣血翻騰,全身麻木不堪,但見天山老人揚袖擊來,卻有一股奇妙的力量支持著,反手一掌迎上,足下也不閒著,呼地一腿掃中下盤,登時立足不穩,栽倒地上。
  金遺龍清嘯一聲,口腔內一種苦澀的滋味,使他感覺仿佛又在細嚼著那朱色果子,於是四肢百骸便如原先一樣,注入了一股巨大潛力。他來不及思索這奇妙的變化,挺身站起,揚拳勁擊而去。
  天山老人連反抗都沒有,就吃他以牙還牙,一掌搗在胸口上,哎唷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一場大鬥過去,濃霧未散,卻顯得異常沉寂。金遺龍匆忙把白素秋抱在身上,大步向前奔去。
  他想:“我這短短的一日中竟能先後擊敗天山老人、黃葦上人、悲愴叟、青瞑老人、玄機道長等人,堪屬不易。”
  在一處密林里,他把白素秋穴道解開,白素秋悠然甦醒,一見是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尋問,金遺龍已搶先說道:“媽媽,我要永遠離開你了!”說這話時,虎目中至情的眼淚,如繁星也似地灑在白素秋身上。白素秋愕然道:“夢蘭,上天見憐,我們終於見面了,你為何說這不吉利的話?”
  金遺龍道:“媽媽,往昔一段日子,我很想念您,可是才見到面又將永別,您叫我如何不難過呢!”
  白素秋伸出柔荑輕撫他的面頰,嘆道:“夢蘭,究竟什麼事?你把原因告訴我吧,或許我能救助你!”
  金遺龍低頭道:“媽媽,您不用擔心,我會安祥地死去。”他望著天邊,把服下鳩面老人自製毒藥的事情告訴她,然後補充道:“世上任何人也救不了我,媽媽,您養育之恩,我只有等來世報答了。”
  白素秋幽幽嘆道:“可憐的孩子,你只有一點點生存的時間了,珍惜它吧!也許上蒼見憐,令你絕處逢生,也未可預料……”
  金遺龍聽出她語中之意,含淚點頭道:“媽媽,我將走了,雖然十九是死,但我仍依照您的意思去試一試,說不定會逢上奇蹟!”
  他緩緩站起身來,注視白素秋一眼,見她目光瑩瑩,似有許多悲哀,再也不敢耽擱下去,低頭道聲:“媽媽,您前途保重。”毅然掉頭而去。
  來到城市……
  他心情沉鬱,無心吃食,便順路踽踽行著。
  耳畔,嘈雜的人聲叫囂著!
  “走開,走開,金大官人的轎子來了。”
  他呆呆往路邊走去,身邊許多人吵吵鬧鬧,四人抬著一輛華麗的花轎囂然而過,轎後尾隨一大隊粗壯的江湖漢子,佩著亮晃晃的兵器,大步闊行,昂然不可一世。
  “滾開,金大官人到了……”
  這粗濃的喝叱聲,落人金遺龍耳裡,心中甚是不快,心想金大官人雖與我是同姓,但他那臭架子卻令人看不慣。
  他抬眼望去,卻見金大官人的官轎停在不遠的川西大菜館門口,跟著,一個衣著金邊黃袍的官人由一些江湖漢子圍著,眾星捧月一般走進菜館裡。
  那官人……
  他忽然在唇邊默語著:“他不正是我叔叔麼?不對,我叔叔沒當官呀,敢情又冒充爹爹來招搖了?”
  內心極度不滿叔叔的作為,心想拼著耗去一些寶貴的時間,也得瞧一瞧叔叔玩些什麼花樣。
  他行至菜館門口,方要進去,已有一隊江湖漢子氣勢洶洶叱喝道:“走開,這家菜館已由金大官人包下了。”
  金遺龍問道:“金大官人包下這家菜館有什麼用?”
  “傻瓜!”那一隊江湖漢子嘲笑道:“金大官人要宴客呀,土包子。”
  金遺龍按住怒氣,再問道:“請教朋友,你們都是太湖幫的人?”其中一人反問道:“朋友有什麼貴幹?”原來他見金遺龍目閃精光,已知他不是好惹的人,再聽他談吐有意無意涉及江湖之事,心中便狐疑不已,故而說話客氣了許多。
  金遺龍見眾人心虛,暗下更肯定自己的想法,道:“朋友願知在下身份麼?”
  那人臉色微變,道:“願意,願意。”
  他的話顯得很緊張,金遺龍先聲奪人,早知對方心中猜不定,便緩緩地道:“在下就是太湖幫執刑堂主,請問朋友是哪一堂兄弟?”
  那人“呀”的一聲,吶吶說不出話來,其餘的人全紅了臉孔,金遺龍沉聲再追問一句:“朋友是隸屬哪一堂?難道本刑堂主無權過問?”
  通常刑堂是執法之堂,堂主也是全幫中執行幫法的首腦,比起幫主地位低不了多少,是以他盤問眾人時,眾人皆感到寒心恐懼。
  其中一人悄悄退至門邊,方想抽身入內,稟告太淵刑職堂主來到的消息,金遺龍已伸手將他拉住,沉聲道:“不用報告了,誰都知道金鳴飛將軍是太湖幫少主,誰也都知道在下是太湖幫刑堂堂主,且讓我自己會幫主的面。”
  那人無可奈何,垂下頭去,讓他安然踱過一關,進入室內。
  這些江湖漢子也不敢將失職的事告罪主人,大家面面相覷,決定硬著頭皮撐下去,他們不外是希望主人親自將他打發而已。
  金遺龍緩緩沿著樓梯上樓,樓上人頭攢動,被邀的客人盡是一些地方紳士,達官貴人之類人物。
  他不明白,叔父排下這等場面,為的是什麼?
  但見館中一張大桌,坐著八位貴人,位於西端的金大官人,順列而下為南宮虎等一些不明來歷的老人。
  他尋找了一個適當位置坐下,這桌盡是些年輕的客人,大家談笑正暢之時,見他冒冒失失地找位子便坐,俱感到奇異。
  有意無意的,金遺龍目光遇著了年輕客人打量他的眼眸,頓然得知這四位年輕客人都有一身上乘的武功。
  這一桌預定四個位置,多出一張椅子是客人放零碎物件用的,這一來,四位客人的絲巾、披風,以及一些細瑣的東西便沒有地方安置了。
  桌上曾有寫著應邀之人的姓名,四人一瞧,裡面並沒有他的名字,心中就不悅起來。
  既然大家都是應邀而來的客人,彼此間,也不好傷了和氣,四位年輕人心雖不悅,卻也未說出口來。
  十餘位伙計,忙得滿頭大汗,但為爺們服務,出手便是五兩十兩,各人懷裡早裝滿了賞銀,表面上工作繁忙,苦不堪言,其實私底下樂不可開交哩!
  南宮虎站起身來,很有風度地向眾人行了一禮,道:“今日是金大將軍的壽慶,各位請開懷暢飲,以示慶祝。”話罷,仰顏幹了一杯,眾客哄然一聲,紛紛舉杯,目視金大官人,將杯中之酒皆一飲而盡。
  金遺龍呆呆想道:“叔父假冒爹爹之名,設宴祝壽,今天無疑地是爹爹的生日,欸,想不到爹爹出生之日卻正是自家死亡之日,蒼天鬼使神差的安排,也太奇妙了。”
  忽地,一個江湖漢子形色倉慌地行至金大官人身邊,就在他耳邊說了許多話,金大宮人推杯而起,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平蠻大將軍申老哥也來了,南宮吾友,速去迎接。”
  金遺龍怔忡了一下,內心又驚又喜!
  “申微翠呀,你難道得知我今夜將死,特從千里之地趕來的嗎?”
  樓梯之聲響了起來,眾人都知平蠻大將軍將臨,紛紛停止飲酒,數百只眼睛一齊投向樓梯門口邊。
  果然不出所料,申無畏將軍親自來了,金大官人疾步上前,豪邁地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申老哥,勞駕了,不敢當。”
  金大官人皺眉暗道:“不好,他嗓音與我不同,申無畏不是傻瓜,一定會發覺的。”
  果然不出所料,平蠻大將軍怔忡了一下,問道:“金老弟,你傷風了麼?”
  金大官人眼眸一轉已知其意,道:“申老哥,只要你肯來,我那點兒小疾算得了什麼!”
  南宮虎殷勤地招待乎蠻大將軍坐下,然後吩咐伙計換一副銀製器皿來,與金大官人面面相對,自家則恭立金大官人身後,生像個隨從似的。
  金遺龍萬分失望,心中方在想:“申微翠,可惜臨死之前見不著你!”金大官人已代他問道:“申老哥,你沒帶千金來?”
  申無畏向眾人微笑點廠一下頭,道:“三丫頭日日跟在吾身邊,怎會不來!”
  話才說完,梯上已出現一位千嬌百媚的少女,眾人的目光很快地就由平蠻大將軍身上移轉到她冷艷迫人的面靨上,幾乎同時,大伙兒在心中贊嘆著……
  南宮虎呆呆望著她,直到金大官人回頭示意他時,才清醒過來,立刻堆上滿面笑容,招待佳人坐下。
  金遺龍發覺每一個人眼中都有愛慕的神色,尤其自己桌旁的四個年輕人,更露出戀慕之情,心想光瞧上一眼,就這般大驚小怪,如果……
  他不敢想像,當他死後,那個幸運的他使他妒嫉。
  金遺龍垂下目光,低頭飲了一杯酒,儘量不去瞧她。因為每瞧一眼,便有一種刺骨鑽心的痛苦……
  平蠻大將軍帶來許多隨從,分由四面持戈而立,一種莊嚴威武的氣派,令使在場眾人自嘆弗如。
  申微翠一直低頭想著心事,申無畏問道:“金老弟,令郎呢?”
  “他嗎?”金大官人故裝咳了一聲,平靜自己的情緒,道:“犬子許多日未曾回家,此刻不知去向,欸,這孩子竟連爹爹的壽日也給忘了。”
  申無畏道:“老弟別生氣,都是愚兄粗心大意,來,這杯酒權當罰酒。”他豪興大發,握起酒杯,仰顏便幹。
  金大官人陪了一杯酒,道:“犬子生性好動,經常數日不歸,想起來真令我有苦無處去說,欸,誰叫小弟自幼把他寵壞了……”
  平蠻大將軍安慰道:“吾很想會晤令郎一面,但既然不在這兒就作罷了,反正日後多的是機會。金老弟,人各有志,令郎志在四海,日後必有作為,你不用擔心。”
  申微翠忽然感覺有人目光炯炯注視她,她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回視一周,突見牆角一桌有個年輕人向她招手。
  她注視他一眼,黛眉忽然一揚,面上露出歡欣的笑容,想過去跟他打招呼,但他已搖手制止,用手指著窗外,不知在示意什麼。
  此刻,姑娘芳心欣慰莫明,暗想:“他沒出事呀,他本事真大……”高興起來,頰上一雙酒渦一直浮現不收。金遺龍再做了個手示,她便明白了,頻頻點著螓首。
  金遺龍無心再睹究竟,拉高衣領,裝做沒見到她的樣子,大步離開位置,走出川西大菜館。
  申微翠輕向平蠻將軍道:“爹爹,今夜景致很好,我出去散散步。”
  申無畏頷首道:“爹爹早巳想到了,這種慶宴場合不適於你,好吧,你就去走吧,但要立刻回來,別讓爹爹著急。”
  申微翠喜道:“謝謝爹爹。”移動蓮步,走下樓梯。申無畏將軍覺得女兒忽然一反常態,神情十分欣悅,但也想不透是怎麼回事,便命令身旁隨從,尾護著她身後,照料她的安全。
  申微翠走到街心,已自發現金遺龍在一棵樹下等候她,她是聰明的女子,百忙回頭一瞧,果見一個侍衛步步隨著她……
  她想起一計,轉身向那武士說道:“我的披風忘記帶出來,此地風沙很大,你為我取來好麼?”

runonetime 2008-07-05 04:55 AM

第19章 痛別睡美人

  武士恭身應是,疾向菜館奔去。
  申微翠微微一笑,疾步上前,道:“我們到別處去。”
  金遺龍心知死期將至,顧不了許多,把她抱在身上,往沒有人的地方奔去。申微翠芳心怦怦劇跳,臉兒羞紅了大半,但內心卻很感欣慰。
  在一處荒道上,金遺龍將她放下,問道:“你好嗎?”
  申微翠溫柔地一笑,道:“你呢?”
  金遺龍望著她迷人的笑容,心情有如鉛石,直往下沉,他道:“微翠姑娘,我今晚就要死了,你會懷念我嗎?”
  申微翠嬌笑道:“你騙人,我知你本事很大……”
  金遺龍沉聲說道:“我知道了,我的死根本與你毫不相關,是以你笑得出來。”
  此言一出,申微翠也不笑了,睜大了眼睛問道:“你不是在開玩笑?”
  金遺龍炯炯注視她,虎目之中已有淚光閃動,他道:“我的樣子像是在說笑嗎?你……”
  申微翠大驚失色,道:“你真要死了?……”
  金遺龍背過身去,愴然道:“是的,我約你來此,就是要向你作最後的告別。”
  申微翠幾乎昏厥,她雙眼中已聚滿了淚水:“你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呢?我們也多有一點時間相處。”
  金遺龍道:“自那天我與你分別之後,我的命運已經注定了,你也不用悲傷,你是千金小姐,追求的人自然很多……”
  申微翠抬起瑩瑩淚眼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金遺龍道:“我沒有什麼意思,只希望我死後,並不因此毀滅你的幸福。”
  申微翠哀怨地道:“你的話真使我傷心透了,我難道不明白自己這條性命是你換來的?”
  金遺龍想道:“我身死之後,她必然耐不住寂寞另嫁別人。”他想試一試她愛自己的程度,便冷笑說道:“你敢親手葬我嗎?”
  申微翠聽了他冷笑之聲,芳心很是傷痛,暗忖道:“他這樣問我,分明想測驗我的真情,自己立定主意非他不嫁,有何好顧慮的呢!”
  她幽幽地說道:“你犧牲自己寶貴的性命換來我的性命,你的恩情我永遠不會忘記,要怎樣我都依你……”
  金遺龍聽了這番話內心十分滿意,他以為這是安慰的話,並不敢完全相信,便喃喃重複道:“真的嗎?要怎樣你都會依我?”
  申微翠泣然道:“你明知我為此傷心透了,為何還諷刺我呢?”
  金遺龍道:“放心,我不會是你想像中那麼殘酷的人,只想明白一下我死得是否有代價。”他伸開猿臂將她纖腰攬住,然後把她抱了起來,向前奔去。
  申微翠完全不加反抗,她似乎已了解他此刻的心情,便溫柔地摟住他的脖子,幽幽低泣著……
  她芳心幾乎破碎了,若不是她心性堅強,極力忍耐,換了別人,察知一生最愛的情人與世永別,那刺骨鑽心的悲哀可不是好受的。
  她儘管讓金遺龍去安排他心中的意思,但求這暫短的一刻相聚,足以彌補此後一生的幸福了。
  金遺龍也是個聰明人,深知男女的感情常是最微妙,當局者迷,如非深刻的試驗,決難發現真情。他用盡腳程,把她抱進一家客棧裡。
  申微翠像羔羊一樣馴服,雖然她已知自己與他同處一間幽室裡了……
  金遺龍把她放在床上,然後慎重地說道:“微翠,這是考驗你的時候了,如果你內心所愛的並不是我,我是不會去破壞你的幸福的。”
  申微翠又羞又急,用棉被遮住自己的面孔,道:“龍哥……你不放心我,為何不把我先殺掉呢!你的武功是足有能力辦到的啊!”
  金遺龍不想多說話,他要珍惜這暫短的時間,測驗一下自己用性命換回來的佳人,芳心究竟屬誰,便橫下心腸,用實際行動回答自己的疑念。
  申微翠感覺到一種從未有的力量,在震顫她的心弦,這種力量來得那麼突然,使她慌得不知所措。
  漸漸地,那只使她心顫的手,開始剝去她的衣裳。
  於是,少女的矜持使她羞赧欲絕,她哀求道:“龍哥……你……你不要……”
  金遺龍也感到有生以來,一種從未有的感覺在刺激著自己,本想只試試她心意就算了,但當他的手觸到她豐腴柔膩的胸脯時,他的理智便被慾望所淹沒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到很遠的地方,幽靜的室裡,像一個美麗的春天,繁花流水,鳥語花香,和日靄風,一切都是綺麗的,誘人的,在這裡人們沒有煩惱,更沒有愛的苦悶。
  他顫抖的手伸入她裸開的心房上,一霎那間,他突然躍起,叫道:“好的,我不要……你去跟別人成親好了……”
  申微翠不知是羞急,或者是恨自己鎮定不住,違逆了他的意思,猝然間一種深沉的淒哀,令她嚎啕大哭起來。金遺龍冷冷淡淡地注視著她,道:“微翠,你可以回去了,我必須一個人死去,以往承蒙照顧,我十分感激……”他心灰意冷,不願多耽擱下去,說完話,掉頭就走。
  申微翠忽然翻身下床,疾行數步,將他攬腰抱得緊緊的,哀求道:“龍哥……你別走……我什麼都依你啊……”
  她鼓足勇氣,閉起美麗的眼睛,主動地去親吻著他的嘴唇。
  這盪人的感受,使金遺龍又改變了心意,他靜止不動,讓她親吻個夠,然後才短短地問道:“微翠,實在說,你愛我嗎?”
  申微翠依順地仍緊偎著他,顫聲道:“我心裡只有你……”她現在什麼都不想,也不管金遺龍是什麼人,只要他永遠在自己的身邊,哪怕叫自己去殺人放火,也是心甘情願的。
  金遺龍睜大了眼,迷惑地道:“你應該忖量一下,我只是個無惡不作的強盜呀!”
  申微翠幽幽地搖頭道:“即使你真是強盜,你的恩情我也永世難忘。”她整個人好像沉浸在一個美麗的綺夢裡,心裡充滿了溫暖,沒有一點空虛,如今情人在側,她靠得緊緊的,幾乎面面相貼,息息相聞。
  金遺龍暗嘆一聲,心想:“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申微翠呀,我實在不想害你啊……”
  申微翠發現他一雙虎目之中充滿瑩瑩淚水,知他真情激盪,芳心一片迷茫,不覺伸手摟著他的脖子,用女人的柔情去化解他的憂鬱。
  金遺龍情慾猛漲,一把抱著她的腰向床上倒下。申微翠被他低柔的呼喚聲迷惑住了,這使她感到一種愛的力量,消除了羞怯的心理。
  於是,在迷迷糊糊中,她全身衣裳已離開了身體。
  當那雙手觸到她最隱祕的地方時,她又輕微地反抗著,她翻身過去,用被子裹緊她的嬌軀。
  金遺龍一生中經歷種種小戰陣,卻沒有遇到過這般銷魂事,他的熱血奔行著,嗓子忽然沙啞了。
  “妹妹……我十分滿意了,有你這樣一個紅粉知己,我雖死也無憾了。”  ”
  “龍哥……你要珍惜今夜……我們來生才能再見面!”
  不知怎地,她再不為羞怯所侵犯了,芳心裡充滿了報答他的真情,她想讓心愛的情人無憂無慮地死去:“我是金家的人,你無須再顧慮什麼……”
  這是一個啟示,金遺龍自然明暸她的真意,他道:“妹妹,你這樣待我,我實在不該隱瞞自己的身世,我要趁死詳細告訴你!”
  申微翠惋然笑道:“龍哥,我只希望給你生一個孩子,別的我不想去探測它了。”說到後來,她悲淒地垂下目光,道:“你要珍惜寶貴的時間,龍哥,你雖然死了,但是,將來孩子長大,我不仍然有如親眼見到你的面孔一樣嗎?”
  金遺龍聽了這話,內心大大地感動了一下,他沙啞地說道:“妹妹,你這樣待我,我已感到極度滿意。欸,我的一生就如一場噩夢,你也不必為我犧牲太大,你仍然可去追尋幸福,而我……當於九泉之下默默祝福你……”
  金遺龍被一種比愛更偉大的犧牲激動,抑制了銷魂的慾望,他極快地穿起衣裳,翻下床來。
  申微翠掩面而泣,芳心中有說不出的憂鬱,她道:“你不愛我嗎?為什麼不願我生一個孩子,伴我餘生……”
  金遺龍向她摸去,溫柔地吻著她的芳唇,道:“微翠,你好好睡吧,明天日頭上升,仍是光明照耀大地,我只不過是一個流浪江湖的窮漢,自然我的命運早巳注定是這樣死的。”
  他別過頭去,悄悄掉了兩顆清淚。
  他清秀的臉上,仍顯有許多笑容,可是這點笑容落在微翠眼裡,卻比哭還難受。她心中暗道:“爹爹常說,我家女兒命苦,果然不差,自己若非答應金伯父……真想一死了之……”
  不自覺地,那金鳴飛將軍公子的長相便在她胸裡盤繞。
  月光下,那醜怪的模樣,令人猝然見了尚以為是山精海怪。
  他不獨長相可怕,甚至還是個聾啞瘋癲的人,他色情狂一般使勁輕薄自己,使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悲哀地淌著眼淚,心想我未來的夫婿,竟是這樣的一個人,欸,龍哥哥你雖死猶比我痛快。
  金遺龍深沉地注視她一眼,伸手點了她睡穴,暗自長嘆一聲,飛出窗外。
  此刻,夜月霜白,風高氣爽,他緩步官道上,腦內盡是佳人的影子。
  儘管他是個多情種子,但面臨瀕死邊緣,也有常人料想不到的哀愁。
  不久,一條人影比電還快,掠進申微翠房內,見她熟睡不醒,不禁桀桀怪笑著,白語道:“申老匹夫呀,你豈知寶貝女兒,已落吾手。”
  淡淡星月光線下,這人面貌十分英偉,但見那一雙比星還亮的眼眸,比墨還黑的濃眉,若非嗓音難聞,真可稱謂將相之材呢!
  他,正是與平蠻大將軍相交莫逆的金鳴飛大將軍。
  這世上,除了金遺龍知道他的身份外,其餘甚至親朋好友,都別想從他臉上找著與金鳴飛大將軍不同之處。
  他走近申微翠,仔細瞧他一眼,訝然自語道:“原來被點住睡穴……”
  他用力擰了姑娘粉頰一下,嘖嘖贊道:“嘿,果然細膩白玉。”說罷就在窗旁拍了兩下手掌,跟著兩條疾影一射而至,他道:“南宮虎,把她軟禁起來。”
  那帶有豺聲的南宮虎應了一聲,將申微翠姑娘用棉被包起,背在身上,掠出窗外,並嘖嘖自語道:“好個嬌軟如玉的小妞,我真怕你涼著呢!”
  金鳴飛大將軍盯他一眼,厲聲道:“南宮虎,老實說這申姑娘我嚮往已久,不准你及任何人有染指的企圖,你要忖量一下我待你的恩情,該犧牲的地方就得犧牲。”
  南宮虎桀桀怪笑道:“大人放心,我南宮虎如無大人恩助,昔年與汝兄長搏鬥一役,早就被他一掌斃命。”
  金鳴飛微哼了一聲道:“閒話少說,快去辦正事吧。”
  他又向另一位瘦高精靈的老者道:“西門豹,你調查的事情有頭緒了麼?”
  西門豹道:“東方獅大哥說,至今未見你哥哥的兒子去他那兒,他盤詰許久,費了無數心血,始終沒查出一點端倪來。”
  金鳴飛將軍臉色一沉,道:“要知新近江湖已有傳聞,鐵府大將軍的子嗣便是那鼎鼎大名的金遺龍。你與東方獅為何不在這方面著手,光守株待兔,去覓些不關輕重的線索。”
  金鳴飛大將軍陰鷙地笑道:“你能清楚,再好不過。如果他就是金遺龍,想也得著遺命的交待,你們四人休想討得好去。至於我,嘿嘿,名份上他還是我的甥子,自然不至於對我如何……”
  “再說,我幫助你四人時,位於隱暗之處,金鳴飛自然做夢也沒想到,想像他死後仍不會懷疑於我。”
  “不錯,這事既然落在我四位弟兄身上,當由我弟兄四人去擔當,但你助咱弟兄之恩情,卻是永誌難忘,說一句不好聽的話,刀架在脖子上,咱們也不會說出真相,請您放心吧。”
  “西門豹,我還要問你一句,今晚宴會裡,你可曾發現金鳴飛的子嗣?”
  “噢,您是說那金遺龍嗎?您以為他必定會來?”
  “傻瓜,金遺龍是不是他的兒子,只聽傳說,還不能就此肯定,我要問的是有無極像他的年輕人!”
  “像金鳴飛的年輕人除了最早退席者外,別無他人,他不是已經你命人跟蹤去了麼?”
  “王菲這傢伙差勁透了!”金鳴飛大將軍恨恨道,“我命他跟蹤下去,哪料到他一見那年輕人輕功了得,先就動了懼念,也不探查詳細一點,只把他落腳的地方告訴我,待我解散宴會匆忙趕來之時,那年輕人已不知去向了,光留申老匹夫女兒在此……”
  西門豹道:“金遺龍其人,吾從未見過,如果這年輕人就是金遺龍,吾想他必也是金鳴飛那廝的兒子。據你透露,金鳴飛獨生子跟申無畏女兒有姻親關係,申姑娘跟他如此要好,也許就是他吧!”
  金鳴飛大將軍猛地拍了一下掌,道:“不錯,不錯,你說得極有道理,他一定是金遺龍!”他突然焦急起來,匆匆道:“西門豹,你快命人將他找出來。”
  西門豹匆匆道:“申無畏那老匹夫查知女兒失蹤之後,會不會懷疑於你?”
  金鳴飛大將軍濃眉一揚,道:“申無畏又非神仙,這等神不知、鬼不覺的勾當,他這個老糊塗的官兒怎會想到我身上來?”
  西門豹道:“您打算用他女兒把金鳴飛獨生子勾引出來麼?”他炯炯注視著他,若有深意地道:“如果您有這種心思,我這趟就不用跑了,反正他早晚將落入您圈套裡。”
  金鳴飛大將軍冷笑道:“吾縱然有此心機,自家也不能出面,因為名份上吾尚是他的叔父,天下哪裡有當面與自己親甥動手的事!”
  西門豹目光一閃,沉聲道:“我知您的意思,這件事由我弟兄四人負責好了。”
  金鳴飛大將軍頷首一笑,問道:“北極熊呢?怎麼每天不見他的面,倒底到哪裡去了?”
  西門豹突然叫道:“哎呀,不好,我二哥至今尚未回來,一定出了庇漏!”
  “出了什麼庇漏?”
  “找梅山神尼碴兒幹嘛?”金鳴飛將軍大感意外,“梅山神尼出家之人,難道跟他也有什麼仇怨的事情?”
  “不是!”西門豹焦灼灼道:“東方獅日夜不停地調查,竟發現梅山神尼與金鳴飛將軍有點關係,昔年梅山神尼未出家之時,是個才世絕高,美麗動人的女孩子…”
  “她為什麼出家的?”金鳴飛大將軍感到納悶,原來這件事跟他兄長有很密切的關係,他竟懵然不知,故而特別感興趣。
  “吾只知兄長是個多情的風流種子,卻不知他與梅山神尼,也有 段情史……”
  “梅山神尼早年美麗無雙,尤以一身才藝稱著江湖,見著她面的人都說她是奇女子,因此金鳴飛動了好奇之念,便四處探查她的行蹤。有一天,在關洛道上被他相遇了,兩人起初格格不入,打了一仗,不知怎地,後來梅山神尼竟喜歡他豪邁的個性,隨他蒙面行俠……
  西門豹說到這裡,苦笑一聲接道:“他倆交往,我只知這些,恕無法再說下去。”
  金鳴飛聽得入神,尚嫌不夠,問道:“東方獅知道此情原委麼?”
  西門豹道:“梅山神尼既有神尼之稱,想其武功得自真傳,必定不同凡響,北極熊未經探查詳細,草率找尋人家麻煩,當然會吃大虧。”
  西門豹見他臉上絲毫沒有關心的表情,私下大感不滿,道:
  “二哥也是個粗人,為人家的事奔波忘命,自己則受苦涉險,這是何苦呢!”
  金鳴飛炯炯注視他一眼,冷笑道:“西門豹,聽你言語分明在諷刺我嘛!”
  西門豹道:“不敢,小弟哪敢得罪恩人。”
  金鳴飛大將軍嘿然冷笑道:“西門豹,你口頭上不說怎樣,其實心裡甚感不滿,吾亦並非傻子,怎連這點都不知?”頓了頓,又沉聲接道:“如果西門兄不滿吾的作為,盡可趁早拆夥,免得鬧出不愉快的事情。”
  西門豹沉默不語,金鳴飛冷哼一聲再道:“不瞞你說,大家搭擋以來,表面上雖和和氣氣,其實骨子里都有互相排擠的意思。你弟兄四人為的是純陽真笈,吾抹煞良心幫助你弟兄打擊親兄,為的也是一部純陽真笈。在寶物未到手之前,大家笑臉相向,待寶物人手之後,吾想……嘿,那時大家凶暴的形態定能露出來了。西門兄,吾說得是麼?”
  西門豹冷笑一聲,道:“那麼,我請問恩兄,您的意思是要怎樣呢?”
  金鳴飛嘿然道:“大家不妨攤明暸講,吾先問你,寶物到手之後,你弟兄四人將如何分配?”
  西門豹沉聲道:“這……咱們不是早巳言明在先,你得純陽真笈上集,我弟兄四人得下集!”
  金鳴飛沉默一會,道:“不錯!這辦法的確很公平,但吾要說,純陽真笈內所記載的武術精英全在下集。”
  西門豹冷笑道:“恩人即如此說,那麼上集就歸我弟兄四人好了。”
  金鳴飛大將軍道:“西門兄,我還想問,你弟兄四人到底敢不敢跟金遺龍做對?”
  西門豹冷笑道:“為何不敢,金遺龍那小子並非三頭六臂。”
  金鳴飛道:“為何貴弟兄一直沒有動手,難道這利益相共的事情都要吾一人出力麼?”
  西門豹道:“恩人別誤會,那時我弟兄怎知金鳴飛的獨生子就是金遺龍?”他道,“所以大哥拼著二哥的安危不顧,堅決命他招惹梅山神尼就是這個原因,大哥原是想從梅山神尼身上尋出一點線索,好做打擊敵人的方針,您不妨評評看,光憑這點,我弟兄們有否私心之處?”
  金鳴飛道:“東方獅怎知梅山神尼與金鳴飛有何關係?為何吾兄的事,自己尚茫然不知?”
  西門豹道:“這……不知大哥如何調查出來的,恩人有疑,何不親自向史大哥問問明白?”
  金鳴飛冷冷一哼道:“其實這無須吾問,東方獅如夠交情,定會把這件事告訴我的,他一直將我蒙在鼓裡,不知是何苦心。”
  他不待西門豹回答,搶先又說道:“吾心裡明白得很,東方獅此舉無非想獨自探出詳情,而是想獨霸純陽真笈奇寶後遠走高飛。”
  西門豹聽了這番話,臉色大變,猛叫道:“恩人,你雖有救助我弟兄之恩情,但這話太過損辱兄弟自尊,兄弟什麼都能忍耐,惟對此事則不行……”
  金鳴飛大步走前,鷙視著他道:“西門豹,大伙兒暗鬥心機,早該拆夥了,你如不滿,盡可單身所學攻擊於我,至少你勝了,純陽真笈可全部得去!”
  西門豹目光閃著怒火,他緊咬著唇皮似在深沉地考慮,但是他終於緩緩垂下頭去,輕嘆一聲,低頭走開。
  金鳴飛飛掠而去,閃開雙臂截斷他的去路,西門豹鬥然抬起頭來,沉鬱地叫道:“恩兄別逼人太甚!”
  金嗚飛道:“別忙走,我有話向你說。”他高興地笑了幾聲,似乎改變了對他的看法,微笑著說道:“西門豹,咱們不能自鬥內鬨,便宜敵人,總之,還是攜手合作的好。”
  西門豹臉上有了一絲笑意,點頭道:“恩兄如此說,小弟也不為己甚了。”
  金鳴飛笑道:“你手下人數眾多,可以命令他們去將金遺龍行蹤探來,咱們好有個打處。”
  西門豹揚掌拍了數下,牆壁角落裡忽地閃出許多步伐矯健目閃精光的江湖漢子。
  這一些江湖高手共有二十餘人,但經驗老到,隊形布散開,真令人瞧不出眾人隱藏在什麼地方。
  大伙兒一身勁裝,足登快履,腰佩兵刃,十分有秩序地排成一字模樣,向西門豹彎腰行禮。
  西門豹低喊道:“王菲在嗎?”
  “在!”一個雄偉的漢子離群而出,目光直視西門豹問道:“當家有何吩咐?”
  西門豹道:“適纔金大爺子命令你跟蹤的人,他的相貌你還記得嗎?”
  王菲道:“小的還記得。”
  “很好!”西門豹微微一笑,道,“現在即帶領所有的兄弟找尋他去,切記莫與他正面衝突,只消把他行蹤探來就夠了,此刻別無他事,大家就動手吧。”
  王菲彎身一禮,口道:“遵命。”帶著眾人嗖嗖飛過高牆,尋人去了。西門豹目送眾人去後,才向金鳴飛將軍道:“方才聽南宮虎說,當今九大門派掌門之人,十分可惡,竟拒絕透露金遺龍的行蹤!”
  金鳴飛道:“哦!南宮虎倒是精明幹練的人,敢情很早就懷疑金遺龍那廝了。”
  西門豹老臉一熱,抬眼望他,見他沒有仇意,便靜下心來,道:“不錯,南宮虎是個聰明人。”
  金鳴飛道:“九大門派掌門人所以維護金遺龍那小子,還是為了正派俠義的興亡。試想金遺龍已成了他們心目中的奇人,自是把打敗金翅銀羽的希望寄託在他身上,咱們口口聲聲說不利于金遺龍的話,他們當然不買這個帳了呀!”
  西門豹道:“玉面飛戟這傢伙,自從金遺龍失蹤後,特別囂張,大有天下唯我獨尊之慨,我若不看在沒冤沒仇的份上,非跟他決個高下不可。”
  金鳴飛道:“聽說此人很不滿于金遺龍,如真如此,倒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傢伙。”
  西門豹笑道:“金遺龍武功雖高,但各方都有強敵,活該讓咱們行事方便,哈哈……”
  金鳴飛道:“近兩日來江湖傳言,金遺龍那廝又與新崛起的魔天鳩面老人纏上了,哈哈,鳩面老人原是關外的好手,一雙鐵掌打遍長白山麓無敵手。金遺龍那小子不知死活,竟跑到死亡嶺去碰上了他……”
  西門豹道:“鳩面老人好色如命,性極陰毒,只要有利可圖,自己的親友也可不顧……”
  說到這裡,忽然住口不言,目光怔怔望著天邊一抹殘月,似在思想什麼。
  金鳴飛道:“你想什麼……”
  西門豹喃喃地道:“對了!對了!咱們可有個法子將他引下死亡嶺,恩兄此計極是簡單,說出來只怕你生氣。”
  金鳴飛一怔道:“你放心說吧,我決不生氣。”
  西門豹道:“大凡人最怕有弱點,像鳩面老人武功雖蓋世無敵,咱們也可利用他一下!”
  他頓了一頓,沉聲接道:“你不是擄了申老匹夫的女兒嗎,瞧她天香國色,美冠人寰,憑這一點,好色如命的鳩面老人就得心甘情願地供咱們利用。”
  金鳴飛不悅地道:“那申微翠極合我的胃口,怎可讓給那鳩面老人?”
  西門豹道:“天下芳草處處,只消把武功弄得天下無敵,還怕不能隨心所欲嗎?恩兄,想遠一點,在事未成功前,一切都當忍讓些呀!”
  金鳴飛搖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叫我眼巴巴地見心愛的女子被人蹂躪,我可受不了。”
  “這麼說來……”西門豹見他不允,當下十分失望,嘆道:“既然如此,咱們另想別的辦法吧!”
  月漸沉,夜更深……
  金鳴飛低頭行走,沉默不言,西門豹想著心事,目光怔怔望著星月,老是理不出一點頭緒。
  忽然,他憶起一事,突然止步道:“恩兄,據我所知,前些日子你已有了個美麗嬌柔的姑娘……”
  金鳴飛濃眉上揚,道:“西門豹,你怎麼知道?”
  西門豹不假思索,道:“南宮虎說的,難道有什麼不對?”
  金鳴飛便沉默下來,心中卻直咀咒道:“媽的!南宮虎,你這混帳一定想染指了。”他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太陽穴邊青筋條條冒了出來,眼眸之中射出凶殘陰毒的光芒,注視著腳尖沉默不語。
  西門豹不知究裡,仍然繼續說道:“恩兄,不是小弟說你不是,有了一位青春嬌美的少女相伴已經夠了,多幾個反而弄得對方心情不愉快。你最好犧牲一些,讓一個出來,獻給鳩面老人,然後請他出嶺相助,還怕那金遺龍小子逃到天上去不成。”
  金鳴飛陰沉沉地在心中哼了一聲,道:“以你的意思,究竟讓誰出來最好?”
  西門豹道:“當然是申微翠。”
  金鳴飛內心大怒,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問道:“為什麼一定要揀她呢?”
  西門豹道:“因為她是清白秀美,國色天香,那鳩面老人就喜歡這種絕色處女,我看以她最為適當。”
  金鳴飛道:“你怎知以前那位不潔白了?”
  西門豹一怔,並不答話,拿眼睛看他,那意思像是在說:“嘿!姓金的,給你弄上手的姑娘還會潔白的了嗎?你問這話,還不等於打自己的耳光?”
  金鳴飛冷笑道:“你以為那位姑娘失去貞節了麼?”
  西門豹點點頭道:“也許,小弟想錯了。”
  金鳴飛才要說話,前方已有一條黑影疾掠而來,西門豹本能地揚掌護身,沉喝一聲道:“來者何人,速報名來,免得誤傷自家人。”
  那黑影在兩人身前站定,道:“我是南宮虎。”
  金鳴飛冷哼一聲,走到南宮虎身側,忽地一掌拍下。南宮虎“呀”地叫了一聲,猝不防,吃他一掌抓住血脈陽關,整個身體麻痺不堪,他怪叫道:“恩兄,你……你怎麼啦!我是南宮虎呀!”
  “哼!我知你是南宮老弟!”金鳴飛目射兇光,滿面煞氣地說道:“南宮老弟,我要問你倆句話,你得據實回答,否則,我掌下決不留情。”
  南宮虎憤然道:“恩兄,你問吧,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西門豹不悅道:“恩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別管!”金鳴飛回頭叱道,見他飛撲而來,不禁怒哼一聲,握掌為拳,嘯然打出一記拳風。西門貌揚掌一接,“砰”的一聲,卻吃一股大力震退一步。他吃了一些小虧,臉色為之大變,憤然喝道:“恩兄,你再不放他,休怪我下重手了。”
  金鳴飛怒盯他一眼,沉聲道:“西門豹,你敢貿然動手,我今日就跟你們翻臉!”說完這話,再也不理睬西門豹,兀自朝南宮虎問道:“那天我出門辦事,你到底做了什麼事?快說!”
  南宮虎怔忡了一下,道:“我去會見東方獅大哥。”
  金鳴飛劈啪打了他倆個耳光,狠狠罵道:“混蛋,你還騙我,老實說出來少受點苦!”
  南宮虎被他打了兩記耳光,一張醜臉登時板得鐵青,他呆了一下,咆哮道:“姓金的,我南宮虎自問待你不薄,你卻如此對待我,罷,罷,今番我認了……”
  金鳴飛凶殘地注視他,問道:“你怎知道我家裡有女人?你說!”他睜大兇睛,補充道:“如果你沒做虧心之事,怎會知我的秘密,今日非講個清楚不可,否則我將你武功廢了。”
  南宮虎道:“我無意中發現的,姓金的,這難道也對不起你了?”
  金鳴飛道:“你騙我,我把她藏在密室裡,若非我親自指點,外人決不知那密室的地點。南宮虎,你一定趁我外出之際,將我家裡佈置的秘密都摸清了,你這傢伙暗懷鬼胎,欲對我不利,嘿……”
  南宮虎叫道:“姓金的,你且別含血噴人,要知我南宮虎可不是那種卑鄙的人,你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君子之腹?哼!”金鳴飛鐵青著臉指責道:“你南宮虎原是山賊出身,什麼卑鄙的事情都幹得出來。到底你把她怎樣了?快說!你知道我生氣起來是六親不認的。”
  南宮虎用力一掙,卻被他抓得更緊,只痛得嘴牙打戰,冷汗直流。他堅不吐實,卻受不了錐心刺骨的痛苦,張口狂叫道:“媽的,那妞子自己大聲叫出你地穴的秘密,這又怪得誰來!”
  金鳴飛怒道:“她要你怎樣,快說。”
  南宮虎叫道:“她叫我助她出險,然後……”
  金鳴飛氣得鼻孔冒煙:“結果呢,你就答應了是麼?!”他使勁用力一抓,南宮虎厲鬼一般尖叫起來,他喘息道:“姓金的,你莫胡思亂想,我根本就沒答應她,不信你可以回去看看。”
  聽了這話的金鳴飛,怒火才稍微平息,他繼續問道:“她叫你救助她,然後答應給你什麼好處?”
  南宮虎氣噓噓地道:“她十分天真,答應給我官做,但我沒救她啊,姓金的,你這酸醋可不能發到我南宮虎身上呀!”
  金鳴飛喃喃自語道:“我當她真的是假聖人,哼……”
  他手一松,南宮虎登時軟叭叭地跌倒地上,半晌兀自爬不起來。
  西門豹道:“姓金的,我且問你,你到底打算跟我們合作不合作?如果你以為我們弟兄四人都是不守信用的人,我看還是趁早散夥吧!”
  金鳴飛低頭道:“你們與我相交甚久,應該知道我是個妒心甚重的人,剛才的事,我很感抱歉,但望南宮兄原諒才是!”
  南宮虎挺身站起,一言不發地拔足便奔,甚至連西門豹也不加理會了。
  雖然大家同是自己人,但他這張臉卻無處去擺,是以羞憤之下,便狂奔而去。
  西門豹很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心想這坍台的事若換了自己,仍然難以忍受。
  金鳴飛連賠不是,回憶起來,果然對南宮虎有點過分。西門豹沉默不言,心中卻在盤算,如何把這折辱的羞事找回。
  他自知自己一人非是金鳴飛的對手,若有弟兄任何一人在此,金鳴飛就難逃公道了。
  他機警善變,表面上裝做無所謂的樣子,嘆道:“恩兄脾氣不好,氣到頭來,難怪會控制不住理智。”其實心底下卻恨他人骨,心想“當著我面,你硬將南宮虎折磨一頓,分明瞧自己不起,哼!以後總有機會給你點顏色看。”
  金鳴飛道:“西門兄,北極熊既然出了庇漏,咱們就該速去馳援,免得他多受梅山神尼作弄!”
  西門豹心知他討好自己,便忍怒不發,含笑點頭道:“金兄說得極是,咱們速上梅山。”
  兩人走後不久,一棵樹上突然飛下一條淡影,只見他眸中神光湛湛,竟然是個武林中罕見的內家高手。
  他是個身材修長,下盤沉穩的武林高手。
  淡淡星月光線下,但見他年約四旬,長得虎眉鳳目,器宇不凡。
  從外表看去,他是屬於一個沉默而機智的人,然而,他公子也似的面上除了特有的傲色之外,眉宇間還透著一股淡淡憂鬱。
  他用神光湛湛的眸子掃了四周一眼,一霎間,四外山川大地似乎都被他這一眼看穿了底。
  他喃喃自語道:“奇怪,他竟沒死……欸,十多年來,你呀,終於有跟我一較雌雄的機會 ”
  他胸前有一塊閃閃發光的金牌,而這塊牌子所代表的卻是世上所有練過武功的人都嚮往的……
  “梅某一生未娶,克盡辛酸淒涼,忍辱負重,無非想跟你決個高下而已!”
  他的話聲低沉有力,他的表情更是堅毅而悲壯,尤其那一雙濃眉輕輕皺著,顯得那麼寂寞,那麼憂鬱……
  一條白影,比箭還快,飄至他的眼前,冷冷說道:“梅孤雲久別了!”
  梅孤雲正在回憶著,突然被人驚擾,不禁退了一步,待他看清來人之後,便垂下目光,沉聲道:“不錯!多年不見了……”
  向他說話的是一個年約三旬的中年美婦,雖然她十足是個美人胚子,但她卓越的風姿,卻為歲月與憂鬱淹沒了一半。
  “梅孤雲,你若不說出昔年臨江官船被襲沉沒的事情,我永遠糾纏你,到你肯說的一天為止。”
  “欸!”梅孤雲仰天長嘆道:“姑娘!這是我的苦衷,恕我不能揭人之短!”
  中年美婦冷笑道:“梅孤雲,枉你為黑道第一能手,竟連這件恩怨也不敢揭穿,你不說,我就認定是你,因為這世上只有你一個親眼目睹!”
  黑道第一能手,金翅銀羽梅孤雲道:“你不知道,我若說出此人,當今江湖上所有的人會改變對人的看法,請原諒,這是梅某至深的苦衷!”
  中年美婦銀牙一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偷偷落了兩顆清淚,她道:“梅孤雲,一個人在世不長,我犧牲一生幸福苦尋此事,你卻毫不動心,難道你要我痛苦地過一輩子嗎?”
  梅孤雲風眉深鎖,搖頭不語,中年美姐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忽地飄至他身前,此時她手上已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
  梅孤雲連退三步,毫不還手,只見他濃眉皺得更深,古玉也似的臉上也顯出痛苦的表情。他道:“我知你為此恨,晝夜難安,但他有關世上善良之人甚大,卻揭露不得。”
  中年美婦不肯停手,氣湧心田,頓時出招更快,左掌右劍,但聽風聲嘯嘯,一直驚濤駭浪一般攻向金翅銀羽。
  過了一回,中年美婦忽停止攻擊,以雙手掩面,喃喃自語道:“為了此事,我失身於狠心狗肺的玉面飛戟,你……你忍心見我日夜被恥辱痛苦折磨……天呀……”
  金翅銀羽聽得分明,心中鬥然吃了一驚,脫口問道:“什麼,玉面飛戟把你……這禽獸不如的傢伙!”
  中年美婦提起此事,如被毒蛇咬中,登時氣得眼冒金星,向後便栽。
  梅孤雲心神一凜,把她身軀扶正,匆匆說道:“玉面飛戟要負責呀,他難道……”

runonetime 2008-07-05 04:57 AM

第20章 瀕死的體驗

  中年美婦吃力地呻吟道:“求求你,梅孤雲,我在山洞裡住了十幾年,你忍心見我痛苦一世?”
  梅孤雲聞言,忽怔怔仰視星月,他真不明白,這世上還有跟他一樣命運的人。
  他忍受二十餘年痛苦,以為大幹世界上冷酷無情只有對自己,哪料眼前的女人也為父仇忍耐苦等了十餘年之久。
  他望著夜空,呆呆想道:“她比我更苦,她在乾冷荒涼的山洞裡住宿,而我卻還有一幢茅屋……”
  “如果我再隱瞞不說,她勢必永生如此,欸!她的青春、幸福、快樂就如此地逝去了。”
  金翅銀羽默想了許久,終於立下主意,道:“我決定說出你的仇家,可是你得先答應我一個要求。”
  中年美婦精神振奮了一下,她挺身立起,毅然道:“你說吧,我一定答允!”
  梅孤雲道:“這仇家是大有善名的人物,你切莫將此事宣揚出去,否則會遭到天下武林中人非議!”
  中年美婦目光注視他,毅然道:“我答應你。”
  梅孤雲沉聲說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河南鐵府大將軍金鳴飛。”
  中年美婦嚇了一跳!
  “什麼?是他?天呀,金鳴飛原來是這種人!”
  梅孤雲道:“我說的是實話,不信你當面指責他,他自然會變色,再見,我要走了。”中年美婦還未來得及再問,他已奔出數十丈了。
  中年美婦反覆念著:“金鳴飛,金鳴飛將軍……”忽然全身力乏,一個立不穩腳步便向地下坐倒。
  “金鳴飛是小圈圈的親爹爹,小圈圈呀,你竟是我仇人之子!”
  她喃喃道:“小圈圈,你無恙麼?如果你知道你的爹爹就是我的殺父仇人,你將做何感想呢?可憐的孩子!”
  她立刻又想道:“傳聞金鳴飛近來又出現江湖,他竟沒死,那麼往昔他究竟到哪裡去了?小圈圈已知自己身世了麼?多年別離他應該比我高大了多了。”
  她失魂落魄地步上清冷的歸途,許多難題結在心裡,腦海中一片茫茫瀠瀠,不知如何是好。
  終於,讓她想著一個法子!
  “先找玉面飛戟吧,這個衣冠禽獸玷污自己的清白,也使自己屈辱了十幾年。然後輪到金鳴飛,殺他之時,我得避免讓小圈圈傷心,他口口聲聲認我是娘,他是多麼純潔可愛的孩子,如果他堅持不讓我報仇,我……我將如何向冤死的先父交代?”
  冷清清的道上,她一路流了許多懷念的眼淚。
  但願這不是真的!
  且說金遺龍沿街直跑,耳畔的柔風生像申微翠的呼喚聲:“龍哥回來……龍哥回來,我什麼都依你啊!”他微停頓了一下,心道我是將死的人了,何必再去增加她的煩惱?他默語道:“忘記她吧!忘記她吧!”
  他奔到一個荒僻的小鄉村,此刻月夜漸濃,村裡野犬狂吠,只有東邊圍著籬笆的一家還亮著有燈火。
  那燈光幽暗地在夜風中搖晃,金遺龍忽地感到寂寞得可怕,鬥然四下一盼,盡都是些高低不平的墓地,不禁毛骨悚然。
  人們本有投向光明的意識,金遺龍雖感死神降臨,也不例外,暗忖道:“我何不找個農村居民聊一下,然後閉目死去?”
  將死之前,他極強烈地需要接近人們,金遺龍便毫不猶豫地向那村屋奔去。
  兩只野狗一聲不響向他撲咬而來,金遺龍手掌一揮,那黑狗便連栽了幾個跟鬥,即倒地不起。
  金遺龍心中暗贊道:“鳩面老人果然不失有信用的人,在我未死之前,武功並未有絲毫減弱的現象。”
  他舉手輕敲了兩下門,便有一個誠實臉孔的老漢應聲而出。
  他先朝金遺龍打量一眼,然後不安地問道:“先生有何貴事?”
  金遺龍笑道:“我急欲趕路,忘記天已沉暗,請問老伯,能否讓我住宿一夜?”
  老漢道:“好的,先生請進。”
  金遺龍走近一瞧,農村設鋪一切都是簡單而樸素,就連他坐的椅子,也敢情是老漢親手用蓬藤編制的。不久,那誠實臉孔的老漢端來一杯熱茶,金遺龍道聲謝,便不客氣地喝了一口。
  老漢拉來一張藤椅,就在他對面坐下,問道:“先生府上哪裡?”
  金遺龍道:“河南!”
  “噢,河南盡出才子!”老漢微喟道:“孩子的娘也是河南人,卻嫁錯了我,跟老漢吃了一輩子苦。”
  金遺龍聽他說得很坦率,暗中一笑,道:“老漢可知河南最出名的人?”
  老漢尚未回答,內房已傳來一個清脆的童子嗓音,叫道:“娘常說,河南最有名的人是鐵府大將軍金鳴飛,叔叔,我說得可對?”
  金遺龍微笑道:“孩子真聰明,不錯,河南最有名的人就是金鳴飛將軍。”內心也很感嘆:“人道將門出虎子,然自家卻是變了短命鬼!”
  “叔叔”。正在他感嘆身世的時候,那小孩已開口叫道,“我想考您一考,河南最有名的男人是金鳴飛將軍,那麼最有名的女人是誰,您知道嗎?”
  金遺龍俊臉一熱,道:“這……叔叔就不知道了,孩子,你告訴我好嗎?”
  “嘻嘻……”那孩子得意地笑道:“娘說,她就是金嗚飛的妻子呀,自古英雄愛美人,美人嫁英雄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啊,嘻嘻,叔叔,您是河南人,知道的卻比我少!”
  金遺龍臉孔又不覺熱了起來,正想說:“叔叔很笨,當然不如你”,內房已有一個幹澀的婦人口音叱道:“小小年紀懂得什麼,人家叔叔客氣,你卻當成人家真不知道,快睡覺吧,再多嘴當心娘打你。”
  老漢苦笑道:“這孩子生下來就是個調皮蛋,真沒有辦法。”
  金遺龍忙道:“哪裡,這小孩聰明絕頂,惹人生愛,將來必定大富大貴。”
  老漢笑道:“公子太稱讚了,這孩子長大之後只要不餓死,已是大幸了。”
  金遺龍目光掠過瓦牆角落裡一堆零碎物件上,內心不禁一動,暗想:“山野村夫拿這些東西幹嘛?”
  原來那角落裡堆積著許多劍鞘,鐵鏢,鏽箭,以及一些折斷的鋼鞭,麻繩等物。
  有一雙鐵鏢上,雖然生滿了鐵銹,但隱約鏢尖呈暗紅之色,金遺龍見多識廣,立刻肯定那是血跡!他不禁懷疑老漢起來。
  老漢見他目光怔怔地望著牆角那些東西,臉色微微一變,強自笑道:“老漢年輕的時候,性喜狩獵,常在本山附近獵狼射豺,這些破銅爛鐵堆積此地,十分不雅觀,公子可別見怪!”
  金遺龍心想:“哦,怪不得你有這些東西,原來年輕時候打獵用的。”
  他聽老漢這般說,忙道:“哪裡,哪裡,小可叨擾老伯清興,心裡才感抱歉呢!”
  他目光在室內轉了一圈,忽然,被壁上懸掛著的一樣東西怔住了。
  那竟是一張人頭皮,皮上黑毛茸茸,從中穿了一個小孔,用絨線掛在壁端釘子上,乍眼瞧,毛髮為之悚然!
  老漢乾咳一聲,解釋道:“公子別怕,那是猴頭之皮!”
  金遺龍暗忖:“老漢喜愛打獵,這張皮毛定是猿猴之物無疑了。”
  金遺龍道:“老伯善於狩獵,想必一生中必獵過不少野獸了,能否說出來讓小可增加一點見聞?”
  老漢微笑點頭道:“好的,我這獵過的野獸,大致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山中之物!”頓了一頓,他道:“這一類最多,譬如獅,虎,豹,熊,豺,狼,狐,兔,鼠,豬猿,蛇,穿山甲,地絕獸等物,其中虎性最烈,豹性最凶殘,狐性最狡黠,兔性最懦弱,熊性最沉著,豬性最野蠻!”
  金遺龍笑道:“老伯經歷真多,小可不勝羨慕。”
  老漢道:“第二類是空中之物,譬如鵬,鷹,鴿,雁,隼,梟,貓頭鷹等,其中鷹性最強,動輒撲噬同類,雁性最合群,鷙性最陰險,隼性最奸詐,鴿性最溫順。”
  他道:“打獵之人,欲想滿載而歸必然先把禽獸習性弄清楚,然後覷其之弱,攻其不備,自然垂手而得。”
  金遺龍笑道:“這就跟打仗一樣,知彼知己,百戰百勝。”
  老漢點頭笑道:“公子說得正是。”他沉默一下,注視金遺龍接口道:“第三類是水生之物,獵此動物,必深諳水性,否則先就溺死了,還談什麼打獵……”
  金遺龍忽然打了一個哈欠,只覺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內心不禁戰慄不已,暗忖:“難道腹內毒藥已發作了?”他抬眼望向對面老漢,卻見他身子忽前忽後,搖盪不停,他拭眼環視,情形依然如此,不禁喃喃道:“老伯,我將死了……麻煩您把我埋葬,您的恩情……我只有來生再報答了……”
  他眼皮一合,猛地打了個盹兒,便撲倒地上,昏昏睡去。
  冥冥之中,遠處犬聲猛吠,聲聲急緊,似發生什麼大事,但是,他已無力查究了……
  他混沌地呼吸著,一絲靈智使他暗暗直覺到:“原來死就是這樣……”
  他沒料到,那恐怖的死竟是這樣的輕鬆,舒適,安逸,早知死是如此滋味,他寧願長眠不起了。
  天旋,地轉……
  圈圈水波起伏著,腦海裡也生像一湖平靜的湖水,偶而被輕風帶起一陣陣漣漪……
  安祥地,舒適地,玄妙輕鬆地,這便是死的滋味!
  如果說,死去的人能夠再活,他也許不想活了,因為死的舒暢,究竟在諸樂之上。
  這大幹世界也真會捉弄人,竟把這死字,造成一個玄妙而可怖,如今自己卻是多麼的舒暢,惟只能體味,不能向後人訴述。
  良久,良久。
  金遺龍忽然覺得耳畔有人輕輕嘆了一聲,那嘆息之聲含意是那麼深長,令人摸不著邊際。
  接著又有一雙濕軟的手輕撫著他的臉頰,被撫過的地方好受已極,生像被自己至親至愛的母親撫著一樣,令人觸發寥莪之念。
  他暗中甚感驚異,正想我仍未死去?或者……這是在陰間?那麼撫我面頰的人又是誰呢?是我從未見面的母親?或是我死去的爹爹?
  他忍不住悄悄睜開眼睛,只見一個縞衣婦人坐在白石上,伸手在撫著自己。
  縞衣婦女面容很美,那是一種親切的美,尤其當金遺龍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內心就生出似曾相識的奧妙感覺。
  他星眸微微轉了一周,只覺此地幽暗,仿佛在森林之中。
  天上一抹新月緩緩升起,繁星閃閃耀耀,蒼穹是無比清朗。
  很感奇異,因為他明明記得月已正中,為什麼此刻卻……
  縞主美婦發現他已醒來,便和靄笑道:“孩子,你睡得很舒服嗎?”她的語音十分悅耳柔和,使金遺龍突然像回到慈母懷中一般柔馴起來,他道:“很舒服。”
  縞衣美婦伸手整理一下頭髮,她頭上帶著一方白絲巾,抬頭起處,越顯得飄飄欲仙。
  金遺龍根本就不用去顧慮她會對自己怎樣不利,他緩緩坐起來,四周打量一眼,果然一片森林,此地,無疑是森林中空曠的地方。
  他向她問道:“姑姑,這是什麼地方呀?”
  縞衣美婦見他神態天真,心中也甚感喜愛,便柔聲笑道:“野地。”
  “野地?”金遺龍心想我明明記得在那老漢家裡,怎會忽然跑到這裡來?
  “姑姑,我沒死嗎?”
  縞衣美婦噗嗤一笑,道:“你沒死。”
  金遺龍奇道:“我記得好像睡在那老漢家裡,怎麼忽然跑到這裡來了?”
  縞美婦微笑道:“不是你自己跑來的,是我把你搬來的。”
  “你為什麼在把我背來這裡?”
  “因為,你的性命危險呀!”
  “不,姑姑,不瞞你說,我是將死的人呵!”
  “不要亂說了,你怎知自己會死?”
  “我……我吃了毒藥。”
  “錯了!”縞衣美婦溫柔地替他拂去頭上的細砂道:“你吃下的是蒙汗藥。”
  她的動作十分自然,根本就似忘記了這世上一切禮範做作,使金遺龍赤子心靈,突然極度地懷念那從未見過面的真娘。
  他道:“姑姑,我不騙你,我確實服下毒藥,今晚就要死了。”
  縞衣美婦長嘆道:“孩子,你一定被此地的情景迷惑了,是以口口聲聲說吃下毒藥。”說到此地,她又嘆息一聲,接道:“其實,那老漢沒用毒藥害你,只用蒙汗藥把你迷倒而已!現在你已脫險,好好休息一下吧!”
  金遺龍不解道:“姑姑你說什麼,那老漢?”
  縞衣美婦道:“孩子,那一處村莊是專門害人的黑店,凡投宿之人,都會在不知不覺裡被他們迷倒,他們目的無非謀求投宿旅客的錢財,但有時也必須殺人滅口,孩子,你江湖經驗太少,自然會上他們的當。”
  金遺龍怔道:“那老漢是壞人?”
  “你說對了,若非我湊巧經過那裡,你的性命就成問題了。”
  金遺龍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我沒死,原來那不是毒藥發作,而是老漢幹的勾當。”
  他憶起老漢家中那零星兵器,臉上頓時升上一股怒意問道:“姑姑,那老漢可惡,您把他怎樣了?”
  “我削了他一雙耳朵,略施薄怒,並警告他不得繼續作惡,否則如被我察覺,性命就難保了!”
  金遺龍道:“不夠,不夠,他已殺害了好多過路旅客了呵!”
  “孩子,行俠須仁慈,除非十惡不赦之人,應該網開一面使其有自新的機會,不是比殺了他還好!”
  金遺龍慚愧地低下頭去,心想是呀,他如能改過自新,勸朋友也棄暗投明,不是要比趕盡殺絕好得多?他十分佩服她的見地,也為她的仁慈感動。暗道:“可惜她不是我的母親,如果是,那該多好呀!”
  想到自己的身世,一股難言的悲哀,洶湧進懷,不禁暗暗掉落兩滴眼淚。
  忽地,一條淨白的手絹伸了過來,替他拭去頰上的淚水,他抬頭一瞧,正對著縞衣美婦慈愛的目光,不禁低喊了聲:“姑姑,多謝您了。”
  縞衣美婦藹然微笑道:“孩子,你很像我認識的人,你叫什麼名字呢?”
  金遺龍道:“秦龍。”
  說這話時,他內心萬分慚愧,因為他竟欺騙她了。他心中暗道:“姑姑,原諒我吧,我真名不能奉告您,也由於我有所苦衷的,並非存心要欺瞞您。”
  縞衣美婦悠悠嘆了一聲,便不再言語。金遺龍見她神情暗淡,無聲之中似有許多悲哀,心中很感奇詫,礙於見面不久,又不好意思開口尋問。
  兩下相對沉默了一下,縞衣美婦站起身來,向西方行去。
  金遺龍十分不捨得離開她,便開口道:“姑姑,您要去哪兒呀?”
  縞衣美婦道:“待會有人要來找我麻煩,我怕連累你,所以打算早一點離開你為妙。”
  金遺龍舒拳伸腿,運氣一轉,發覺自己武功仍在,便挺身追上,一面說道:“姑姑,如果您不覺得我是累贅,我願助您一臂之力。”
  縞衣美婦回頭一瞧,見他目光炯炯,分明懷有上乘武功,心內不禁微微一動,奇道:“孩子,你內功不弱呀,我剛才竟看走了眼……”
  金遺龍疾走兩步,人已與她並肩而立,他道:“姑姑,那找您麻煩的是什麼人?”
  縞衣美婦道:“北極熊。”
  金遺龍道:“他是武林四魅之一,對嗎?”
  縞衣美婦道:“不錯,孩子你真聰明。”
  金遺龍被她一贊,心中甚是好受,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便朗聲笑道:“我敢說那北極熊,打不過我。”
  縞衣美婦聞言一怔,止步道:“你跟他打過了麼?”
  金遺龍搖頭道:“沒有。”
  “你既然沒有跟他較量過,怎知他是不是你的對手?要知北極熊弟兄四人,享譽江湖已久,並非等閒之輩呀!”
  “不,北極熊武功有限,決勝不了我的。”
  “孩子,誇大不是美德,我看你很聰明,切莫忽略此言。”
  “姑姑,您不相信我的話嗎?”
  金遺龍睜大雙眼,奇異地問她。縞衣美婦眼眸才碰到他的目光,便被他眼中那湛湛神光震住了,她輕細地自語道:“是了,他內功已練至水火難侵的地步,故而敢如此誇大。”
  她內心也忽然有了一絲懷疑,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金遺龍答道:“剛滿十八。”
  聞言,縞衣美婦又是一怔!
  “孩子,你真是個高深莫測的人,我不敢相信一個十八歲的少年會把內功練到水火不侵的地步……”
  金遺龍急道:“但……我確實剛滿十八歲呀!”
  縞衣美婦閉眸不言,心中卻迅速地想著:“他是誰呀?到底是誰呀!”
  她嘴內默默念著:“秦龍……秦龍……秦龍……。”心中暗忖。
  “秦龍在江湖上,可說無藉藉之名,怎麼他的內功卻又如此高深,照理他應該是紅透半邊天的人物才是。”
  金遺龍見她一聲不響,以為她動了疑,心中一急,便提高了聲音說道:“我說的是真話,不信我可以發誓。”
  縞衣美婦忽道:“孩子,你有了心上人沒有?”
  金遺龍俊臉一紅,低頭不語。
  縞衣美婦見他如此,以為他大孩子怕羞,芳心大感安慰,便試探道:“孩子,你願成家立業嗎?”
  金遺龍道:“姑姑,我是將死的人了,不想再談這些!”他抬頭望著明亮的月兒,腦子思憶著客棧裡與申微姑娘刻骨銘心的一幕。
  “她應該知道我是苦命的浪子,我死後,但願她嫁給別人,幸福美滿地度過一生……”不知何時,清涼的淚顆已流在頰上。
  縞衣美婦又用手絹拭去他面上淚水,猝然間,她覺得他是個多愁善感的男孩子,他往昔的遭遇也許充滿了不幸與辛酸。
  誰料到,他是為情而愁。
  一個多情種子,落地之後,命中便注定如此了。
  “孩子,失意的事別去想它,多想些得意的事來充實自己生命才是真實的。”
  “姑姑,在我臨死之前能幫助您一些,我已感到無上的滿足了。”
  “欸,這孩子純潔得可愛!”她自個在心裡贊嘆著,口中卻道:“那北極熊快來了,你如有十成把握,我極願看看你的本事。”
  聞言,金遺龍頓時活躍起來,適纔苦悶悒鬱逝去一空,他豪笑兩聲,道:“我希望他多帶幾個爪牙來,光憑他一個人,三招兩式打發去了,實在打得太沒味道!”
  縞衣美婦心中凜道:“他外表純樸,不是誇大善變的人,既然敢這樣說,一定有他自己的一套,自己切莫小覷他才是。”
  不久
  前頭道上,忽然現出三條黑影,搖搖晃晃向這邊走來。月光下,三條影子拉得很長,恰巧投在金遺龍足下,金遺龍重重地踩了一腳,口中喃喃道:“北極熊,你這混帳傢伙,今天有你好瞧的。”
  縞衣美婦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了。因為,強敵已至,他俊秀的臉上,仍然找不出一絲怕色。
  三條黑影慢慢走近,其中一人嘿然冷笑道:“原來她還請來幫手了。”
  金遺龍回頭向她道:“姑姑,您在這兒等一下。”
  縞衣美婦還未來得及回答,他已大步迎去,開口便道:“哪個混蛋是北極熊快給我滾出來,少爺今天想揍你一頓!”
  三人中一個最高大的老者離群而出,大聲怪叫道:“好小子,你竟敢衝著我的面這樣叫陣,今番非把你粉身碎骨不可。”
  金遺龍藉著月光打量他一眼,只見他面如鍋底,眼如銅鈴,方臉大耳,一副熊相,初見面即沒有一分好感,便雙手在腰間上叉,大聲喝道:“北極笨熊,快把你同伴介紹一下,少爺也一併打發!”
  北極熊怒道:“好個狂妄的小子,他倆就是大爺生平至交湘陽一怪,獨眼金猊,今番特來取賤尼性命,你這小子出言無禮,也一併算上吧!”
  金遺龍只覺湘陽一怪、獨眼金猊這兩個外號十分熟悉,好似曾聽什麼人談起過,胸中疾快地思想一遍,鬥然憶起爹爹好友在那紅冊上所記載的一段話:“欸,美麗的日子為什麼老是這麼短呢?
  “她離我而去,在這一個風高月明的晚上,她冰冷的手觸到我的面頰,我吃驚地注視她,她死得很安詳,可是,我看清她鼻孔內有一絲紫血流了出來,啊!她是被毒殺的,這是誰幹的勾當呢?
  “我氣昏了頭,隻身一人,四處苦苦察訪,凡是與我沾一點仇恨的人,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調查過了,然而,我一無所有,頹然倒在她墓前哭泣……
  “從此,我收起破碎的心情,撫養著兒子,因為從兒子的臉上才能找出她往昔一顰一笑的神情啊!
  “但是,當我唯一兒子牙牙學語的時候,又被人在一天晚上毒死了,啊!啊!這惡魔是誰呢?”
  金遺龍回憶至此,星眸之中突然射出兩股憤怒火焰,他走向一個獨眼的漢子,開口便問:“獨眼金猊,你認識鬱悒鬥士嗎?快說!”
  獨眼金猊鬥然退後一步,一張青慘慘的臉孔已變了顏色。
  金遺龍再迫進一步,沉聲喝道:“快說呀!”
  獨眼金猊一隻眼睛炯炯注視著,他反問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金遺龍哼了一聲,一言不發,陡地揚起手掌,直劈過去。
  獨眼金猊反應迅速,在他揚掌的霎那,已極快地變了個方向,故而金遺龍並未將他劈著,只把他一個粗壯的身體,震退了三步。
  湘陽一怪情知不先發制人,就會吃虧,悶哼一聲,猛地一腳掃來。
  金遺龍暗道:“我活在世上的時間不多了,切早從速滅敵,以報鬱悒鬥士深仇大恨。”
  他屹立不動,待腳風已至,才倏地飛撲起來,半空中一掌揮出,震得湘陽一怪大驚失色,連退數步。他正想趁勝追敵,那獨眼金猊已揮掌劈來,立時,心意一變,假裝追殺湘陽一怪,在獨眼金猊掌風剛到之時,才忽然發出純陽氣功,嘯然直劈而下。
  這一次兩人相隔只數尺之遙,獨眼金猊掌風與他純陽氣功對個正著,立時心靈大震,要閃避已是不及,被他沉猛一掌,震得頭暈目眩,內腑盡碎,大吼一聲就死於非命。
  金遺龍一掌擊斃獨眼金猊,豪氣大增,呼地又是一記純陽氣功,擊向心膽俱裂欲想逃走的湘陽一怪。
  湘陽一怪急忙運氣抵抗,可是先機已失,猝然間又吃了他一掌震斷心脈,吐血而亡。
  金遺龍三招二式就把兩位當今江湖高手斃于掌下,這份功力委實令北極熊寒心,是以當他回頭注視著他那一道銳利的目光時,已使他魂飛膽散。
  他再也顧不得英名被損,立刻揚掌便拍!
  只聽啪啪兩聲脆響,前頭道上忽然湧來七、八個江湖好手,狂蜂般呼嘯而來。
  金遺龍冷笑一聲道:“好傢伙,原來你早有佈置。”
  北極熊不理會他的諷刺,只裝做沒聽見,任他肆意侮辱,只求援兵速到就有生機。
  金遺龍冷笑又道:“北極熊,煩你把這些殺坯報下名來,省得我多費脣舌。”
  江湖好手跟踵而至,大多仿佛都聽見了金遺龍的豪語,是以落地之後,紛紛憤憤然報出自家的名號:陰寒掌,西川雙醜,燐火真人,無依雙鬼,魔劍成太爺,全金道人。
  金遺龍一聽這些江湖好手盡是鬱悒鬥士的仇家,也都是無惡不作的盜匪,精神就來了,他大步向一個長臉漢子走去,並開口喝道:“你就是魔劍成太爺嗎?”
  魔劍成克冒見他來勢洶洶,不禁心中一冷,向後退了一步,道:“不錯,有本事……”
  他話還沒說完,金遺龍已大聲喝道:“什麼大爺小爺的,我先找你算帳!”說著,雙手霍然一翻,兩股大力夾著風雷之聲呼嘯而去。
  魔劍成克冒極力一閃,兩股大力轟然而過,雖未將他擊中,卻令人嚇了一大跳,那大爺的稱謂再也抖不出來。
  他扭腰一挺,兩拳先後攻來,但聽虎虎風聲,十步草晃,竟也練至火候!
  金遺龍毫沒將他放在眼裡,等他手臂使開,方聚足八成掌勁,直劈而下
  魔劍似有先見之明,不敢與他硬拼,忙撤掌後退,暫避其鋒,但是,金遺龍攻敵卻是雙管齊下,不容敵人有投機取巧的機會,他這一退,正好合了他的心意,只見左掌格格一抖,又朝他立身之地劈去。
  魔劍成克冒慘吼一聲,吃他掌風震起三丈多高,跌了個頭碎腦裂,死於非命。
  就因為他叫錯了一句大爺,故而引起金遺龍火氣,首先找他開刀,數招之內,就將他斃命。他死相極慘,因此引起眾人生起兔死狐悲的感覺,大夥不約而同施展生平絕技,向他要害招呼。
  金遺龍上起下落,一掌震退兩人,百忙中只見北極熊已與縞衣美婦對上了。
  縞衣美婦使的一雙翠袖,北極熊則用肉掌,兩人一來一往,竟也打得天昏地暗,十分劇烈。
  金遺龍目閃神光,掃了燐火真人一眼,燐火真人突然退後一步,也許吃他聲威震慴之故,金遺龍並未揀他開刀,只把他虛驚一場,暗中一張老臉又熱又紅,恨不得一掌把他擊斃。
  金遺龍左臂一格,噗的一聲,直把無依雙鬼兩柄鋒利的長劍盪開一尺多遠,而沒絲毫損傷,無依雙鬼托地跳起,口中喃喃自語道:“見鬼!見鬼!這等鋒利寶劍竟砍不傷他?”
  金遺龍忽地掃出兩腿,緩過氣來,指著一人喝問道:“餵,練毒者郭一方怎沒一同來?”
  那面孔陰森的漢子正是陰寒掌,此刻被他一迫,臉孔板得更緊,便怪叫道:“練毒者郭大哥,有事遠行,有我們這些人對付你,還嫌不夠嗎?”
  金遺龍直叫道:“可惜,可惜,鬱悒鬥士的仇家都聚集了,單只漏了他一個,哼哼,這傢伙端的機警,敢情早知今日有殺身之禍了……”
  燐火真人勃然大怒,大喝聲道:“各位且退,這小子狂妄得氣人,我用燐火毒砂試他一試。”他步步沉如鐵人,向金遺龍行去,其餘的人早先後跳開,立時三丈方圓,只剩下他與金遺龍兩人面對而立。
  兩人相隔兩丈多遠,燐火真人雙眼火紅,雙手掌早巳套上鹿皮,正緩緩伸入腰間皮袋中。
  眾人都知燐火真人成名絕技,就在那用之不盡的毒砂上,但眾人從未見其施展過,此刻樂得休息一下,讓他對付強敵。
  金遺龍昂然而立,冷笑道:“燐火真人,鬱悒鬥士妻兒死因,想你最為明暸,因為你身中藏有毒砂,足可製人死命……”
  燐火真人驚視著他,口中嘿嘿語道:“不錯,那傢伙若尋不著,早該急煞了。”
  金遺龍劍眉一揚,大聲道:“你承認自己就是殺鬱悒鬥士妻兒的兇手嗎?你敢回答嗎?”
  燐火真人忽然狂笑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有何不敢回答的道理!小子聽著,那廝妻兒不但是我等合手殺的,而且由我一個人策劃的!”
  金遺龍怒道:“你為何向一個弱女幼兒下此毒手?”
  燐火真人道:“她是我早年情人,她敢移情別戀,我當然要殺她洩恨。”
  金遺龍道:“他們呢,他們有什麼理由合手幫你?”
  燐火真人桀桀怪笑道:“傻小子,他們與鬱悒鬥士也有仇怨呢,難道只準鬱悒鬥士殺害人家親人,就不准人家殺他妻兒麼?自古一報還一報,你憑什麼要管!”
  金遺龍暗想:“鬱悒鬥士與你有恩怨糾紛,我卻沒時間去分辨誰是誰非了,鬱悒鬥土犧牲生命幫助爹爹,可算我的大恩人,無論如何,這筆閒帳我是管定了。”
  燐火真人見他撫額沉思,以為機會來了,一聲不響,砰地打出一片毒砂。
  金遺龍只覺黑壓壓一片濃霧籠罩而來,心中一凜,幾乎吃毒砂打中,登時觸動肝火,舉掌一揮,發出凌厲絕倫的純陽氣功。
  一股勁猛大力激起空氣劇烈流轉,咻咻有聲,那千萬粒毒砂如泥牛沉海,盡從他身外兩側飛過,落入草木葉裡,竟連一粒也沒傷著他。
  燐火真人一擊無功,左手往囊裡一掏,又抓了一把毒砂,揚手擲去。
  這次金遺龍再不用掌風去擋了,毒砂未到,他已離地而起,半空中蒼隼一般遊轉自若,舒掌伸腳,打出兩股沉猛大力。
  燐火真人悶哼一聲,向後便栽,眾人趕往探查,業已氣絕身亡了。
  眾人臉色俱各大變,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四川雙醜忽然狂叫道:“大家不能袖手旁觀呀,難道要等他把我們一個個消滅?!”
  此言一出,點醒了在場所有的江湖好手,各人低喝一聲,疾向金遺龍撲擊而去。
  四川雙醜撤出肩上銅人,就在頭上舞起一圈,然後呼呼向敵人天靈蓋砸去。
  他兩弟兄手上一對銅人,重逾百斤,可是在兩人手上卻形如無物,略一飛舞,便有一種刺耳呼嘯之聲響起,金遺龍閃了兩閃,雖未吃它擊中,卻被它這種渾雄的威力所怔懾。
  全金道人長劍一揚,劍走輕靈,直取敵人太衛肢上黑田期門四穴,左指猛張,權做鐵筆,勁點金遣龍右側要害幽風上星氣海各大死穴,出招之疾,認穴之準,令人駭然色變。
  金遺龍前腿一收,後足疾快旋了半轉,業自變換了一個方位。
  跟著,他左掌前拍,右臂一揮,食中二指靈蛇般點向全金道人劍尖。
  在全金道人長劍斜開三寸時,他立刻又變了個攻勢,以足下疾掃全金道人下盤,全金道人處處受製,內心大吃一驚,趕忙撒手換招。
  陰寒掌冷笑一聲,覷個空隙,猛地揚掌劈下。金遺龍猝不及防,幾乎吃他一掌擊中,內心震怒,遂用萬柳飄風掌法中“石破天驚”一式,硬生生將陰寒掌震退數尺之遠。
  無依雙鬼自幼練就一身童子武功,一見同伴垂危,趕緊掠前一擋,金遺龍雙掌擊在他們肩頭上,無依雙鬼雖痛得咬牙裂齒,卻無一絲損傷。
  兩人細眉一剔,猛地錯掌拍去。
  金遺龍吃了一驚,心想兩人內力已是不弱,這一掌竟沒有傷了他!不敢大意,雙掌微揚,倏地又舞起朵朵掌花,帶起刺耳勁風,在無依雙鬼四方布下一道勁網。
  只見月光下,滿天花雨也似的掌影,黑壓壓地覆蓋著大地,無依雙鬼吱地鬼叫一聲,猝感捉襟見肘,欲抗無力。
  原來這玄妙的兩式,正是萬柳飄風掌法中的“春蝶穿楊”、“玉狐弄月”。
  無依雙鬼雙雙挨了兩掌,一個跟鬥翻出老遠,但兩人又迅速地站了起來,各自振臂一嘯,又勁猛有力地向金遺龍撲來。
  金遺龍冷笑一聲,腳底略滑,藉一滑之勢讓過全金道人一劍,見陰寒掌悄悄撲來,心中恨他陰詐狡黠,故作不見,待近身之時才猛然揮出兩掌。
  陰寒掌暴退一丈,人還未站定,金遺龍已飛掠而來,駢指如戟,疾點他雙眼。
  陰寒掌把頭一偏,足下乘指掃去,金遺龍不慌不忙,前半身向後一仰,一雙手掌卻像長了眼睛一般疾扣而下,陰寒掌一個失神,手腕血脈頓時被他一掌砍中,只覺胸口悶脹,逆血上湧,不禁尖叫一聲,撲栽地上。
  金遺龍身子滴溜溜一轉,早將四川雙鬼的銅人讓過,跟著飛出一腳踢在陰寒掌氣海穴上,陰寒掌連叫都沒叫出一聲就死於非命。
  他一生作惡,殺人無數,此番慘死于金遺龍掌下,也是天意。
  現場只剩下四川雙鬼,全金道人,無依雙鬼負隅抗拒,雖然各人明知難逃一死,插翅難飛,也得尋求萬分之一的希望。
  那旁北極熊已與縞衣美婦打出真火,兩人舉手投足莫不呼呼有聲,此刻形勢,如有少許差池,立刻便得血染當場。
  縞衣美婦也不知金遺龍這旁怎樣了,只知以他擊斃獨眼金猊湘陽一怪的身手決不至有所差錯就是了,故而心中甚是放心,便專心一致與北極熊拼打。
  金遺龍卻擔心她的武功是否會遭北極熊毒手,因此每次發掌,都偷空兒向她注視。
  此刻,一見她輕功卓絕,內力深厚,似乎不在北極熊之下,這才放下心來,專心凝神聚氣攻擊已方敵人。
  他緩緩發出純陽真氣,全金道人首當其衝,立時長劍脫手,一聲不響就被擊得氣斷身亡。
  無依雙鬼互望一眼,眸中懼光閃耀,似都有逃走的意思。
  金遺龍揉身上進,一連數掌,將兩兄弟後退絕斷,插翼難逃。失望之餘,兩人明知眼前死路只有一條,不禁激發凶殘之性,不退反進,欲與金遺龍同歸於盡。
  驀地,淡淡星月光線下,一條灰影,掠至現場,金遺龍立刻查覺,他練過夜明眼,此刻星眸一合之間,便將七丈之外的不速客收入眼裡。
  他是個外和內剛,沉默機警的中年人,長得風眉朗目,面如古玉,身材修長,舉止瀟灑。
  金遺龍炯炯目光停落在他胸口一塊閃閃發光的金牌上,俊臉微微一變,心想:“當今世上這標誌只有兩人有,一個是玉面飛戟,另一個是金翅銀羽。他即非玉面飛戟那廝,難道就是金翅銀羽其人不成?”
  他極快地一掌拍在四川雙鬼老大肩上,老大慘吼一聲,向後便栽……
  來人被吼聲驚動,那一雙眸子箭一般投在金遺龍臉上,金遺龍正想開口尋問,他已搶先問道:“朋友高姓大名?”
  他問這話的動機,顯然被地上七橫八豎的屍體與金遺龍絕世的武功所愕住了,想不到當今世上還有這麼個厲害的人物。
  金遺龍短短道:“在下江湖無名小卒,不敢有辱尊耳。”說完時,手腳不停,不疾不徐地一掌又將四川雙鬼老二斃於地上。
  這夜行不速客臉色微變,見他不說,也不好再問,即匆忙向縞衣美婦行去。
  金遺龍暗中大驚:
  “不好,他敵友未分,不要是幫北極熊的……”
  心中急慮,掌上聚足十成功勁,向無依雙鬼罩上,這次,無依雙鬼童子功橫練硬功卻失效了,被他神奇無比的純陽真氣震傷內腑,俱各口噴鮮血,栽倒地上。
  金遺龍來不及查看無依雙鬼是否真正斃命,便飛掠而去,極為迅速地截斷不速客的去路,朗聲喝道:“你是什麼人?快快報上名來!”
  不速客止步說道:“朋友,這不是很奇怪麼?只許你叫我自報身份,你自己卻堅不吐實。”
  金遺龍冷笑道:“你不自報名姓,我已想起你的身份了,誰不知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高手金翅銀羽!”
  來人果是金翅銀羽,他對這話毫不感覺驚奇,因為他胸前的一塊金牌早巳表示了他的身份了。
  他道:“不錯,本人就是金翅銀羽。”
  金遺龍星眸立刻閃閃發亮,因為若非九大門派阻礙了他,眼前這享譽武林的高手很可能就是他揚眉吐氣的目標。
  他豪邁地走前一步,大聲笑道:“久仰了,金翅銀羽,想不到在下無名小卒能夠見到你的面,哈哈,這太令我高興了。”
  他忽想到自己的壽命,於是,那憂鬱、惘悵又不禁使他黯淡下來。
  金翅銀羽對於他情緒的變化,很感奇異,因為暫短的時間內,他已有了成年人的抑鬱了。
  縞衣美婦與北極熊比鬥,業已逐漸分出勝負了,縞衣美婦神沉氣穩,面靨含笑,北極熊卻氣喘吁吁,不勝負荷。
  金翅銀羽朗聲笑道:“哈哈,昔年三絕五藝轟動武林的奇女子,果然不同凡響,在下今朝算是開了眼界!”
  金遺龍心中一動,還未加以思索,那縞衣美婦已似猝覺來人,訝然道:“是你?……”
  金翅銀羽眉宇間一抹憂鬱的色澤更加濃密,他強自笑道:“不錯,是我這個自作多情的梅狐雲。”

runonetime 2008-07-05 04:58 AM

第21章 白紙上的秘訣

  金遺龍心想:“哦!你們原來是認識的,奇怪,金翅銀羽為什麼稱自己自作多情,難道他倆往昔有一段情史?”想到這裡,心中忽產生一種微妙的妒意,那並不是男女之間的妒恨,而是怕金翅銀羽搶走他仰慕的慈母……
  縞衣美婦一袖拂退北極熊,幽幽嘆道:“梅大哥,往事已待成追憶,何必再去提它呢!”
  金遺龍聽她呼他梅大哥,心中突然極度地鬱悶,恨恨盯了金翅銀羽一眼,也不作聲。
  北極熊慢慢退至他身前,金遺龍有氣無處發洩,一見他的背影,登時勾起心中的怒火,大喝一聲,揚掌勁劈而去。
  北極熊怒道:“嘿,好個不知恥的小子!”頭也未回,反手一掌迎去。
  一霎間,他憶起了金遺龍一股猛力穿破掌風,掃中他的頭頸之上……
  他兩眸奮張,開口慘吼一聲,便如散骨一般軟綿綿地倒了下來。
  縞衣美婦吃驚地打量他的死相,見他怒目圓睜,血口奮張,仿佛死後仍欲噬人,不禁心頭大震。
  她已發現適纔金遺龍搏鬥的地方,遍地屍首,慘不忍睹,心中直覺金遺龍手段過度狠辣,便用眸子注視他,無聲地責備他。
  金遺龍很覺委屈,心想姑姑太仁慈了,要知人心險詐,我不傷他,他便會傷我呀!
  金翅銀羽沉聲問道:“這位青年朋友你認識嗎?”
  縞衣美婦道:“他叫秦龍,來歷不明。”
  金遺龍過度敏感,自以為她冷淡了自己許多,不覺在心中叫道:“姑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他忽然極度痛恨金翅銀羽,認為他的出現,無疑搶走了她的感情,因為她曾稱呼他梅大哥,其中隱祕可想而知。
  金翅銀羽努力回憶著,但許久仍忖不出秦龍這樣個人物,便不再費心,短短向縞衣美婦道:“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談談麼?”
  縞衣美婦目光一垂,嘆道:“可以。”
  金遺龍疾行兩步,大聲道:“不行,姑姑,我不喜歡你跟他交往!”
  縞衣美婦一怔,奇道:“孩子你說什麼?”
  金遺龍叫道:“我討厭他,您答應跟他……我就……”說到此,忙住口不言,因為他想到了自己與她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憑什麼去管人家呀!
  他心裡很覺痛苦,心道自己反正快要死了,何必多管閒事。他暗中落了兩滴淚珠,掉頭就走。
  縞衣美婦呼喚道: “孩子,你要去哪裡?……”這呼喚的聲音,多麼像一個慈祥的母親在呼喚她的愛子,金遺龍心中一陣辛酸,但卻硬起心腸不加理會,暗道:“姑姑,我實在很仰慕您……但……他太討厭了,我不願見您跟他要好……”
  縞衣美婦又呼道:“孩子,你走我不反對,但江湖人心奸詐,你要多加保重啊!”
  金遺龍忍耐著,聽了這話,他忽地發狂地向前疾奔,耳畔中有一種聲音盤繞著:“你要保重,你要保重……”使他酸楚萬分,沿路眼淚不住地流著……
  是時,時已正中,大地更加霜白。
  道中,行人絕跡,萬籟俱寂,只有他一個孤獨的影子緩緩蠕動……
  他踽踽行著,忽聞一聲尖銳的慘呼響自遠地,疾忙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向發聲之地趕去。
  在一個廢屋前面,觸目荒涼,殘磚碎瓦上幾縷黑煙仍在冒著。
  再見枯枝積堆,灰炭滿地,他立刻斷定這地方不久之前有人生火……
  他練就一雙夜明眼,只消開眼靜默一會,然後奮然一張,十丈方圓內景物盡人眼簾。
  他鬥然發現了十二具屍首,其中女屍四具,屍上並無半點傷痕,十二具皆是如此,死相雖然難看,卻甚有規則,仿佛經人按序排列之故。
  他怔怔地想:“這些屍體身帶乾糧兵器,合群而犯,究竟是什麼來頭的?”
  一群駿馬接二連三地自樹林內奔出,然後長嘯一聲,掉頭而去。
  他夜明眼端的利害,早見一匹黃驃駿騎鞋上刺繡著一柄長劍,劍身寬闊,炯異常劍,暗想:“這怪劍是什麼記號?這人即在馬鞋上刺繡自己的外號,想必決不是等閒人物,他究竟是十二具屍體中的哪一具呢?”
  他又想道:“何不搜查一下,也許那黃驃主人的怪劍就在身邊。”
  心念動處,仔細翻檢十二具男女屍首,然面卻一無所見。
  他忽覺到一具老人屍體胸上有一張探出紙角的紙貼,這是唯一的遺物,他伸手取來,打開一看,紙上竟畫著一個年輕俊秀的人像,旁邊尚標注著“金遺龍之樣”五個紅字,不禁大吃一驚,心想他等難道是自己的仇人?
  他注視每一個死人的臉孔,竟無一人是認識的,於是他思想又投到另一面去:
  “哦,是了,自從自家失蹤之後,許多正派俠義紛紛結隊找自己的下落,這些人不外是好功急義的俠義人士!”
  “跟上次一樣,他們遭到妖魔的毒手,那妖魔覺得對自己不利……”他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咬牙切齒地自語道:“他一定是玉面飛戟那禽獸不如的混蛋,唯有他最擔心寶座失去!”
  他怒恨之餘,不禁又為眾人的慘死悲哀,心想:“若非為了自己,他們豈會遭到妖魔的毒手,我一定會查出那怪劍的主人,好好安慰他的家屬才行。”
  他折斷一根樹枝,運起內功,挖掘了十二個大洞,仔細將十二具屍體埋葬。
  一切妥當,連額上汗珠都來不及拭掉,就一掠而去。
  來到城中,此時滿家燈火業已熄滅,只剩下那川西大菜館仍然燈火輝煌,如同白晝,他不禁動了疑念:“難道宴會還沒終了……”
  他悄悄縱掠上屋,雙足勾簷,輕撥竹窗,只見百十張宴桌杯盤狼籍,傾倒滿地,唯獨空空如也,客人早巳歸家。
  他一雙明眼落在樓室裡僅有的兩個客人,這兩個人仿佛在辦善後,也仿佛在秘商要事。
  其中一人正是他假冒爹爹的叔父,他道:“西門兄,你約定北極熊今晚在這裡見面麼?”
  西門兄,無疑就是西門豹了,金遺龍甚為懷疑,心想武林四魅為爹爹仇人;叔父怎地老跟他們打交道?他已打定主意,趁活在世上,不管叔父在旁阻擾,也得先把父仇報了再說!
  只聽西門豹道:“沒有的事,他一去不回,誰知道出了什麼意外。”
  金鳴飛大將軍嘆道:“是啊,咱們已勞動了一天,還未將他尋著,到了梅山,那婆娘又不在,真是費人猜疑。”頓了一頓,口風一轉,道:“咱們白白排了兩天大宴,卻不見那小子來到。”西門豹道:“你忙了一番,倒有一點收穫,而我卻連屁也沒撈著一個,真是氣死人!”
  金鳴飛笑道:“你是說那小妮子嗎?”
  西門豹道:“不錯,那妮子人見人愛,恩兄艷福不淺!”
  金鳴飛大笑道:“可憐那年老昏庸的申老匹夫,急找了一天,還未尋著他的寶貝女兒!”
  金遺龍暗地心靈大震,暗忖:“聽他這樣說,申微翠難道已落到他的手中,他的居心何在呢?”
  忖至此,西門豹已微笑道:“不錯,申老匹夫自昨夜回去後,聽說就一直沒有睡著,最倒霉的還是那照顧她的侍衛,不知挨了多少皮鞭!”
  聞言,金遺龍又是一震,心道申無畏明明今夜應邀赴宴,怎說是昨夜……難道……難道……
  他驚想道:“自我昏迷醒來時,那姑姑也說你終於醒來了,那終於兩字不是代表經過了很久的時間嗎?還有當自己打量天色時,仿佛覺得醒來的時候比昏睡之時更早,難道果真已隔了一日了?”
  綜合種種疑點,推敲一番,果然覺得離奇,他心胸豁然開朗,把無數悶壓心胸的鬱氣排出體外,暗道:“今天是第四天,三天期限已過,自己豈不……”
  他驚喜欲狂,幾乎想手舞足蹈一番。
  他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大難不死,實在是那枚朱色果實的功勞,不然,他竟一直認為自己將離開人世,做出種種可笑的事來,此刻想起甚覺有趣!
  只聽金鳴飛道:“南宮虎負氣而去,說不定以他野蠻執拗的脾氣會出亂子,西門兄,我看你還是去勸他一下,我此刻急欲回家盤詰那小妮子,看她是否跟金遺龍來往。”
  金遺龍心中暗喜:
  “我巴不得你倆分開。嘿,西門豹,待會有你好受的。”
  西門豹頷首道:“兄弟馬上就動身找尋他去,恩兄,你也要抽空兒打聽北極熊一番,最好能見面,吩咐他往東方大哥那兒去一趟,東方大哥有要事交待。”
  金鳴飛道:“好的,西門兄先走吧,我待會就離開此地,以後見面仍照以前的規定,不要忘記。”
  金遺龍忙縮身在陰暗處,果見門窗一開,一條疾影飛掠而出,那人正是西門豹。
  西門豹離去之後,停也不停一下,兀自朝城門奔去。他身影消失不久,金遺龍正想趕去報仇,窗旁已有人冷冷笑道:“嘿嘿……西門豹,北極熊早完蛋了,你卻懵然不知,我雖不用出面,卻能叫你們自相殘殺……嘿嘿……梅山神尼武功不弱,再經我密告,你兄弟北極熊縱有兩條性命也難逃公道……”
  他這話像似說給西門豹聽,又似暗中諷刺他愚笨,只把金遺龍怔住了,心想你倆不是很要好麼,為何叔父卻暗中不利於他?
  他哪裡知叔父為了一部純陽真籍業已計劃多年,深知武林四魅,息息相關,手腳不離,他一人不夠力量刈除,便使陰計,暗算武林四魅。
  金嗚飛並沒有立刻行動,金遺龍好奇心所使,也暫忘記追蹤西門豹的事。
  金鳴飛臨窗而語,又嘿然自語道:“西門豹,你如知我改頭換目,必定不敢與我接近,但你不知,你混了多年江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你以為梅山神尼不肖於我的作為,便不理睬於我,其實,我以另外一個面目出現了,你卻做夢也沒料到……”
  金遺龍警忖道:“這樣說來,那姑姑就是梅山神尼了?呀!她是鄭芳清的師父啊,可笑自己與她談了許久,卻忘記去尋問她的身份!”
  金鳴飛重重一哼,道:“梅山神尼婆娘若再不吐實,我也照樣製她死命……”
  說這話時,他已掉轉身來,往裡面走去。金遺龍想不透他言中之意,便悄悄用足勾住屋簷,向室內窺視……
  金鳴飛兀自于懷里取出一張人皮,低哼一聲,套在面上,立刻他改換了一個人。
  只見他雙頰瘦削,星眸深陷,頷下三綹短須,他眸中眼珠兒一轉,竟然沒有一絲破綻。
  金遺龍只覺這張面孔太熟悉了,不知在什麼地方見過,他漸漸陷入回憶裡……
  假將軍一個掠身,躍至樓梁上伸手取下一把長劍,就在室內,憑鏡自賞嘿嘿冷笑起來。
  金遺龍還未想出這張人皮之人的身份,金鳴飛已經將長劍背在肩上,露出半尺長短的劍柄絲穗。這一霎那間,金遺龍由長劍想起了他的身份,暗中鬥然一驚,幾乎脫口呼出:
  “他是崑崙派掌門人還珠劍客,叔叔竟變成了他?”
  昔日,九派掌門之人圍殲於他時,還珠劍客也在其中,想不到他叔叔的打扮竟與他一模一樣。
  立刻,他想到件可怕的事!
  那天圍殲我的還珠劍客,到底是真實其人,或者是叔叔裝扮的?
  他來不及再思索,還珠劍客已大步向窗邊行來,金遺龍忙自縮上屋背,但見灰影一閃,還珠劍客已然飛掠而出。
  月光下,那灰影疾如箭矢,徑往南方僻野飛奔而去。金遺龍一聲不響,自屋上縱入半空,像蝦子一般弓身一彈,倏長身形斜斜射落地面,跟著展盡奇門輕功提縱之術,向還珠劍客追去。
  還珠劍客輕功卓絕,幾個起落,便在十丈之外,金遺龍對這位親叔叔一無所知,更不知他武功自什麼地方學來的。
  兩人一先一後,傾刻間就來到僻野荒郊,金遺龍抬起夜明眼四周打量一下,只見樹枝低垂,薄霧茫茫,南西兩側盡是凸凹起伏的墳地。
  這時夜風料峭,蟲聲啾啾,一種怖人的寒瑟直向他包襲過來,暗地裡悚然打了個寒噤。
  還珠劍客仿佛對此地甚為熟悉,一眼不瞧,便直往空場中奔去。
  金遺龍暗一咬牙,跟蹤而至,就在不遠之處一處隆起的墳地旁隱伏下來。
  那地方盡是平滑的墓碑,七橫八豎,不知有多少,顯然經過許多年代是座老墳。
  他一雙肉掌觸及冰冷冷的墓碑上,全身為之一顫,幸虧他天生異稟,藝高膽大,否則早被這森寒淒涼的景色嚇暈了。
  他偷偷探出一雙眼睛注視叔父的動作,一時天昏地暗,夜霧籠蒙,若非吃下千萬雙巨形蝙蝠,練就夜明眼,真要像瞎子一般,不知東南西北呢!
  還珠劍客在這一堆堆墳地裡,左穿右彎,不知找尋了多久,才在一墓碑前停步。
  金遺龍很感疑迷,不知叔父化裝成崑崙派掌門還珠劍客在這墳場裡鬼混些什麼名堂?他不敢出聲,生怕因此驚動了叔父。
  暗地他好奇叔父本身是個謎,今番這般情景更是謎中之謎。
  他只見過爹爹的遺言,知道世上還有這麼個親人,遺冊上對他行為很表不滿,由於手足之情,金鳴飛不願多寫。
  可是,他勾通殺父仇人,有來有往,情意融洽,更使金遺龍大為憤慨,只礙於長輩份上,不敢出面指責而已。
  他也曾懷疑爹爹死因離奇,可能與叔父有所關聯,但這個念頭,一直不敢讓它佔據心頭。
  還珠劍客冷冷哼一聲,伸手用力搖憾著那塊墓碑,瞧他吃力的樣子,足見那墓碑十分沉重了。
  不一會,那古碑轟的一聲,倒伏地上,還珠劍客伸長了頸子,往洞裡瞧了幾眼,兇狠地喝道:“餵,老鬼,你崑崙一派武術精華,飛虹八腿的最後兩式寫好了沒有?”
  金遺龍聽得心頭一震,暗忖道:“原來這地方還藏著人,而那人卻又是崑崙派中人,嘿,這是多麼詭異的事情,若非自己親眼瞧見,說出去誰會相信?”
  只聽幽秘的洞裡,有人長嘆道:“你不用逼我,老夫早將最後兩式的秘訣畫在紙上了,欸,拿去吧!”
  這老人的嗓音蒼老淒涼,仿佛說話的時候心裡頭有說不盡的委屈。
  一雙枯瘦手掌自洞穴中伸出,掌中尚有一張白紙,還珠劍客伸手接過,臉上神情未變,眸中卻有許多喜色,只聽他微微笑道:“老鬼既已屈服,吾就讓你舒服一點!”
  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道:“拿去,這是解毒之藥。”信手一擲,那紙包便落於洞穴內。
  洞內沉默了一下,仿佛那老人迫不急待把藥吞下,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朋友,你也是武林中人,深知名重於天下,你假冒老夫身份行道江湖,老夫不說什麼,但是……千萬不能為非作歹,破壞崑崙一派千餘載來辛辛苦苦立下的信譽!”
  還珠劍客冷笑道:“老鬼此言顯然有侮辱吾的意思,你怎敢斷定,吾冒充你身份就是為了做壞事?”
  老人嘆道:“老夫自被你關禁此洞,當不知你在江湖做了些什麼事,但是,老夫僅希望你切莫過分破壞崑崙的清名。”
  還珠劍客道:“這個你且放心,吾非蠢人,胸中自有分寸。”
  老人問道:“朋友,吾門徒健在否?”
  還珠劍客道:“他們都不錯,十分聽我的話!”他至此一頓,然後朗聲笑道:“哈哈,唯有如此,生命方有保障呀!”
  金遺龍聽了這話,甚感刺耳,心想光憑這兩句話,便可看出叔父平日為人之一斑了。
  老人苦笑道:“老夫真不明白,以朋友卓絕的身手,江湖之上必大有聲名,為何要冒充老夫之名,並將老夫囚困於此?欸,朋友,你能透露一點給老夫知道麼?”
  還珠劍客道:“這很簡單。第一,崑崙一派享譽武林已久,地盤廣大,可供利用。第二,崑崙武術精英飛虹八腿威力強大,恰好克制鐵府大將軍其人的散肢掌法,第三……”他忽然轉變口風道:“以下幾點不能告訴你,總之,吾的做法都有目的,你光知道這兩點就足夠了。”
  金遺龍想:“想不到爹爹竟有這樣一個好弟弟,哼,他的死一定跟叔父有所關係!”
  他並沒想到散肢掌法,心想這一套掌術,必定是爹爹生前最具威力的絕技,否則,叔父不會針對這套掌法,謂求破解之策。
  片刻,勁風起處,還珠劍客又道:“餵,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這飛虹八腿最後兩式如有與事實不符現象發生,哼,你從此以後也別想再過安穩日子!”
  老人苦笑道:“老夫生命操縱於你手中,你要怎樣,老夫還不是伏首就戮。”
  還珠劍客冷哼一聲,就在旁側一塊空地上,舒掌伸腿練起功來。
  只聽呼喝之聲不絕於耳,還珠劍客獨自一人竟在空場上打得有聲有色。
  起初,金遺龍還瞧不出所以然來,漸漸,他見多了,便發現還珠劍客打的招式盡用雙腿,手掌雖然有時揮動幾下,但最後還是以腿攻擊。
  他不覺恍然大悟,暗道:“這怪異的腿法,敢情就是崑崙不傳之秘飛虹八腿!”
  其中有個式子,他十分熟悉,竟是自己萬柳飄風掌法中第十八式“橫掃太平”。
  他也明白,萬柳飄風掌法為上幾代奇人於泰山金頂共同創造的,內中融合各大門派武功中的精華。
  還珠劍客練了頓飯時間,才匆匆穩身止勢,打開白紙仔細看著……
  最後,他喜孜孜地自語道:“不錯,不錯,老鬼沒使詐!”
  金遺龍等得很不耐煩,正想舒一舒身體,還珠劍客已搬動著古碑,塞住洞口,立刻又恢復到原先一般,毫不露點破綻。
  他仰望月光,低笑兩聲,轉身而去。
  金遺龍再度跟蹤著,那墓場囚禁老人的地方,他已暗中記下,待有空時想親自尋問他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跟蹤奔了盞茶時光,業已進入另一城市。
  金遺龍私下略一忖度,競走了三十多里路。
  還珠劍客進人街心,便大搖大擺起來,儘管此時夜深人靜,行人絕跡,卻還大擺其臭架子。
  金遺龍甚覺好笑,也不去思索,跟著他穿過大街小巷,不一會,便來到了一排宏大壯麗的樓宇前。
  四周燈火不燃,黝黑一片,唯有這一排樓宇卻大放光明,形同白晝。
  巨大銅門前,四位頭染白巾,全身勁裝打扮的年輕壯士,筆直立著,瞧這氣派,竟不亞於將門候府。
  還珠劍客大步走進,四人遠遠望見,齊齊彎腰行禮,口道:“恭迎掌門大駕。”
  還珠劍客微微一笑,道:“你們休息去吧!”
  他的嗓音一變為仁慈和藹,就如那張平素的老臉,使人倍感親切。
  四人炯炯目光有感激的色彩,共同說了聲:“謝謝掌門。”彎腰行了一禮,各自休息去了。
  金遺龍隱立于高牆的長草叢裡,這時兩個勁裝少年從他身邊經過,兩人沒發現有人在側,依然挺胸直行。這一霎那間,金遺龍卻已發現兩人額上的白布帶寫著崑崙兩字。他立刻知道這些少年健者俱是名門弟子,是以有著江湖人所不及的大家風度。
  兩人越行越遠,金遺龍忙閃身而出,就在銅門旁邊向裡面打量。
  只見樓前凸出的遮日廊上,雕龍花柱直沒樓底,柱旁尚有四位少年健者守著,少年健者腰間俱佩著長劍,氣沉神凝,令人望去不敢貿然闖進。
  金遺龍暗道:“少林掌,崑崙劍,享譽武林已久,這四人年紀雖輕,劍上卻有不凡的造詣,自家雖然有驚無險,卻用不著與其正面衝突。”
  他想了一下,決定由空中進行。
  他握起石頭,揚手一擲,那石頭便流星般飛入林內,發出沙沙聲響。
  一霎那間,四位少年健者,目光炯然,疾向林內注視。
  金遺龍暗喝一聲:“好厲害的傢伙,竟是同時同地發現林中有怪。”他暗伏不動,那左邊兩位少年,業已縱起三丈多高,半空中,全身微微一頓,然後流星般向林內撲下,速度的確是驚人。
  另外兩人,四只手掌倏然提至胸口,鼻內絲絲勁吸空氣,金遺龍見狀,心中一凜,疾想道:“果然不出所料,這四個少年都不是好對付的傢伙,一知有異便連分別戒,其中兩人雖然離開,但另二人卻行起內功,仍然不走,無隙可乘,嘿,叔父竟能利用他們,眼光可真有獨到之處。”
  他深知內家高手,尤其在行功之時,耳目倍加敏覺,故而引走兩人之後,仍然不敢妄動。
  那兩少年輕功卓絕,只見樹頭頂上人影翩飛,默然立著,眸中雖有一絲驚詫,口中卻不提半個字,顯然經驗老到,受過嚴格的訓練。
  四人昂立不動,金遺龍暗地感到捉襟見肘,心想金遺龍呀,你連第一關都闖不進去,還狂想探什麼龍潭虎穴!
  想著,內心忽然升上一絲怒火,決心硬闖進去,手腳一動,便待動身,豈料那柱下四位少年健者忽然分散開來,月光下,不知何時,庭園內又多出一個白衣不速之客。
  金遺龍與他背面,自然看不到他的臉孔,但見他身材適中,舉止瀟灑,必也不是普通江湖人物。
  四位崑崙弟子一聲不響,將白衣人圍在中央,白衣人強敵在側,竟然不慌不忙,十分悠閒地說道:“你們四人要攔截在下嗎?很好,久聞崑崙劍術卓絕,在下就花一點時間陪你們玩幾招!”
  四人穩立不動,月光下,那閃耀著精光的眸子卻炯炯投在白衣人臉上,白衣人不先攻擊,四人決不還手,這也是崑崙一派鐵定的規矩。
  白衣人哦的一聲笑道:“對不起,在下竟忘了你們崑崙派的規矩,來來,在下老實不客氣這廂冒犯了。”
  說著倏地一指,點向左側一人,左掌橫面切出,半途化切為劈,直劈左側一人。
  這一式敵二的身法,快準絕倫,少年健者方自橫劈扣下,他已迅速變招,只見白衫飄處,那一掌一指便落在前後兩位少年健者身上。
  金遺龍心神微凜,疾忖道:“聽白衣人口音,仿佛年紀甚輕,卻不想有如此造詣,真不多見。”
  突然,四位少年健者其中一人忍不住開口喝道:“朋友,你是少林派?”
  白衣人朗笑一聲,手掌一揚,右掌便從中間穿出,呼呼呼一掌三式,連擊前左後三側少年健者,他以一敵四,竟然毫不含糊。
  三位少年健者,各自揚掌一擋,只聽啪啪啪三聲脆響,三人足下雖然未動分寸,然面上半身卻晃了一晃。
  內家好手考較武功,分毫必較,三人顯然已落敗了,其中一人臉孔通紅,低喝道:“好,好,朋友身為少林門,卻來找崑崙梁子,今番非見見少林絕藝伏魔十八掌。”
  原來,四人業已看出,白衣人施展的正是少林絕傳武功伏魔十八掌。
  伏魔十八掌是少林鎮山掌法,等閒之人決不傳授,是以白衣人雖未報出身份,四人心中早已有了個譜,知道他是少林掌門清虛大師親傳徒弟。
  白衣人朗笑一聲,也不否認,只見他身形一變,四面八方便幻出許多雙掌影,繽紛錯落,直向四人罩去。
  崑崙自古以劍出名,掌上功夫自然弱了一點,此刻白衣人以一敵四,卻又拉不出臉拔劍還擊,表面雖奮力去接,暗下卻直皺眉頭。
  白衣人上起下落,十招之內,盡佔優勢,只氣得四位崑崙弟子暗喝苦也。
  金遺龍凝神注視門場,他一對夜明眼明察秋毫,早已發現白衣伏魔十八掌中一招跟自已萬柳飄風掌法中的“群魔伏首”一模一樣。
  他不禁悟出法虛大師所以要殲滅自己的動機,心想他原來以為自己偷學他少林派的絕傳武功啊!
  他突然又想到:“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身子猛然一長,毫無聲息地人就平穩地落在屋上了。
  他在屋上四處遊走,但見間間居室燈火通明,輝煌照人,卻不知申微翠姑娘被禁囚何處。
  他隨便揀了一間,輕啟竹窗,只見室內一張床上躺著一個江湖漢子。
  這人面貌平庸,雙眸微合,似正在沉思中。
  金遺龍心想何不逼他問一下,至少比胡找好些。心念一動,嗖然掠進室內,手臂一伸,便將那江湖漢子穴道製住。
  他嘿嘿冷笑問道:“申姑娘在什麼地方?快說!”
  江湖漢子穴道被製,口雖能說話,全身卻無法動彈,他反問道:“誰是申姑娘?”
  金遺龍怒道:“你敢裝傻!”手指倏地點在他腕脈上,頓時江湖漢子牙齒打抖,語不成聲:“我……我實在不知道誰是申姑娘呀……”
  原來,金遺龍用武林中最殘酷的一種分筋閉血刑法迫他,那漢子痛苦呻吟,眼中已有乞憐的神色,金遺龍才再問道:“她被關禁在什麼地方?”
  漢子低聲道:“朋友,不瞞你說,我是還珠劍客的客人,千里迢迢趕來拜訪他老人家的,怎知申姑娘是何許人呢?”
  金遺龍不信,又用分筋閉血迫他,漢子痛得滿地打滾,連叫饒命。
  金遺龍很感奇異,因為那漢子痛苦欲絕,臉上卻始終毫無表情。
  他鬥然想起叔叔變像的情景,心中恍然大悟,伸手一掀,果然在江湖漢子臉上剝下一張巧製人皮……
   而他,竟是他所熟悉的人物,孫家大公子孫懷玉。
  金遺龍大大地驚詫了一下,臉色立刻一沉,冷笑道:“孫懷玉,久違了!”
  孫懷玉現出廬山真面目,臉色也是一變,那眸中乞憐的神色全隱去了,他狠狠說道:“小子,少爺不幸落到你手上,要殺便殺,少爺若皺一下眉,便算不上人物。”
  金遺龍由他身上,想到失蹤多日的青青,他冷笑道:“聽說申無畏將軍的第四千金被你擄去,這事是真的嗎?”
  孫懷玉臉上有一絲訝色,脫口說道:“什麼?是青青……”
  瞧他樣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金遺龍察顏辨色,心知此事與他毫無關係,便暗忖道:“奇怪,青青到底落難何方?江湖人物怎不見有所風聞?”
  他沉聲說道:“孫懷玉,申微翠姑娘被囚之地,你一定知道,今若堅持不說,別怪在下心狠手辣!”
  孫懷玉怒道:“放你的狗屁,申微翠何時被囚,囚于何地,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怎口口聲聲說我知道,你簡直存意尋少爺的麻煩!”
  金遺龍愕然想道:“看他說話時的神情,此言決非虛假,這麼說來,申微翠落難之事他果真不知了……”
  他道:“姓孫的,放過兩位姑娘的事不談,那鐵公雞失蹤,大概是你幹的好事吧!”
  孫懷玉道:“不錯,鐵公雞已經死了。”
  金遺龍聞言,不禁又驚又怒,道:“你承認鐵公雞是自己殺害的?”
  孫懷玉冷笑道:“小子別血口噴人,鐵公雞是還珠劍客殺的。”
  金遺龍冷冷瞅住他,道:“你呢?”
  孫懷玉哼一聲道:“怎樣?”
  金遺龍一掌按在他胸脯上,只消掌心吐勁,孫懷玉便得死於非命,他道:“還珠劍客與他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他?這顯然是你的鬼計。”
  孫懷玉昂然不懼,冷笑道:“鐵公雞屢次反抗還珠劍客,還珠劍客欲整頓太湖幫,當然得先把阻礙之石除去。”
  “什麼?還珠劍客想吞併太湖幫?”
  “不錯,太湖幫本來就跟他有點關係。”
  “什麼關係?”
  “告訴你吧,小子”孫懷玉陰險地笑道,“還珠劍客就是昔日鐵府大將軍的親兄弟,鐵府大將軍失蹤之後,還珠劍客自然想取兄長地位而代之,這事只有少爺一人知道。”
  “哼,姓孫的,你胡說八道,要知還珠劍客近兩月來才由鐵府大將軍胞弟代替。”
  “嘿嘿!但鐵公雞老早就跟他鬧翻是事實,試想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如何容許反對他的人活在世上!”
  “想不到你倒是還珠劍客的心腹!”他神光稜稜的星眸已有煞氣,道:“姓孫的,你必須承認鐵公雞之死是你們相互共謀的,因為你們神鷹幫處處打擊太湖幫,企圖把太湖幫瓦解!”
  孫家公子吃了一驚,問道:“小子怎知少爺為神鷹幫人?”
  金遺龍道:“在下不但知道你是神鷹幫人,而且知道你是玉面飛戟新收的弟子,我說的是麼?”
  孫家公子驚怔交加,吶吶說不出話來。
  金遺龍道:“怎的不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孫懷玉聽了這話,突然朗笑兩聲,道:“你也別洋洋得意,要知少爺也詳知你的來歷。”至此一頓,炯炯注視金遺龍道:“你也別想瞞得了我,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遺龍對麼?”
  金遺龍劍眉一揚,問道:“你聽誰說的?”
  孫懷玉在笑道:“不但如此,最近我又聽還珠劍客說起,你也是那鐵府大將軍金鳴飛的獨生子。”
  金遺龍怔道:“什麼?還珠劍客竟……”
  孫懷玉大笑數聲,打斷他的話,搶先說道:“他為什麼不知?哈哈,冤家路窄,他就是你至親叔叔呀,小子,我說得對嗎?”
  金遺龍大怒,手掌一翻,勁力猛吐,孫懷玉猝不及防,哎唷一聲便死於床上。
  金遺龍怔怔望著他的屍體,不知自己為何突然發那麼大的脾氣,懊悔已是來不及了,不禁拍腦自語道:“哎,自家壞了大事,那申微翠的囚處尚未問明,就將他打死了,真是糊塗之極呀!”
  他順手把那張人皮面具帶在懷裡,足尖輕點,飛上屋背。
  不料,身體尚未站穩,已被看家猛犬發現了,只聽汪汪吠了兩聲,跟著四面八方起了反應,霎時急勁的吠聲便驚動了屋內所有的武林高手。
  僅是一剎那功夫,不遠之處已疾影晃動。
  那起落飛勢宛如脫弦勁矢,足見來人的輕功,業已深見火候。
  金遺龍暗責自己粗心大意,事機敗落,不敢再耽擱下去,足尖輕點,疾往後方掠去。
  遙見樓後一排濃密竹林,金遺龍越過一條小溪,便穿人竹林之中。
  此時,他無庸再去擔心被人發現,因那一片竹林之中,再多的人也別想發現他……
  他低頭行了數步,忽想起墓穴中的老人,不禁霍然想道:“他是真正的崑崙掌門,這樓宇內一切設備必瞭如指掌,自家何不去問問他?”
  片刻,他就來到了目的地。
  此時,大地霜白,一抹明月清新、豔麗地掛在天邊,使他仿佛面對著一位絕代佳人。
  他心懷中卻欣慰地在墓場中東奔西走,按照記憶,來回打尋著……
  他走到一塊石碑前,忽然停步不動,這石碑後並無墳墓,單直插於地上,顯得詭奇怪異。
  他向四周打量一眼,自笑道:“到了,到了。”
  他運足全身之力,抱緊著那塊巨石,用力一搖,果把巨石憾動了幾下。
  底下,突有人語:“是朋友嗎?”
  金遺龍聽出這人口音正是那還珠劍客,便用力拔起巨右,奮力擲往一旁,然後俯起身體,用夜明眼向內穴打量。
  他所看到的是一個一丈方圓的小洞,洞內鋪著乾草,一個滿面污垢的短髮老人倚靠於泥壁,正抬起失神的眸子瞧著他。他問道:“餵,你不能行動麼?”
  老人怔道:“你是誰?”
  金遺龍道:“你別管我是誰,先回答我的話吧!”
  老人苦笑道:“不錯,我陽關陰脈已被人製住,全身發不得力。”
  金遺龍心中一寬,毫不猶豫,縱身而下,就在他的身邊坐下,開口問道:“你是還珠劍客嗎?”
  老人搖頭道:“不是。”
  金遺龍劍眉一揚,沉聲道:“我卻認出你是崑崙掌門!”
  老人苦笑著,還待否認,金遺龍已恍然大悟,心想是了,他一派掌門,被人禁囚此地,顏面失盡,怎願承認自己就是還珠劍客呢?
  他道:“還珠劍客,此事別無人知,你也不用多慮,我決不向他人宣揚,我是來救你的!”
  還珠劍客仰望著月光,呆呆說道:“你怎知我在此地?你到底是誰,為何要救老夫呢?”
  金遺龍道:“我由假冒你身份的人的口中,得知你被囚於此地,特趕來救你出險。”
  老人搖頭道:“不對,老夫自覺無恩於你,這世上也決無如此仁慈之人,你何不坦白說出來意?”
  金遺龍笑道:“你說的很對,我趕來救你的目的,無非有求於你,但是若說這世上無仁慈之人,我卻並不贊同,如在平常我會毫無條件地幫助你,可是,今番卻不能如此,因為你是我的仇人。”
  老人心神一凜,注視他道:“你是誰?”
  金遺龍心知他沒有練過夜明眼,瞧不清自己,便摸出火折子,迎風一層,明亮的火光便將他臉孔照得一清二楚。
  還珠劍客霍然呼道:“呀,你是金遺龍……”
  金遺龍點頭道:“不錯,在下就是金某。”
  還珠劍客顫聲道:“金遺龍,你是要來報仇的嗎?”他忽仰天道:“罷,罷,橫直是死,金遺龍,我此刻不反抗你,要殺請便。”
  金遺龍道:“我不殺你,放心。”
  老人怔道:“金遺龍想將老夫凌辱處死?”
  “你別亂猜!”金遺龍沉聲道:“我金某人特跑來見你,並非為了報仇。老實說,金某人有一點困難須你幫忙,你若答應,金某人不但把以往仇恨一筆勾銷,而且救你脫險!”
  老人道:“你說吧!”
  金遺龍道:“此地附近有一城市,城中崑崙山人眾多,是否就有你崑崙派的駐地?”
  老人道:“不錯,那裡確有崑崙派的傳風暗卡,這城是往崑崙山必經之地,崑崙安危所累,自然不能忽略。”
  金遺龍道:“那暗卡是一排宏偉的樓房嗎?”
  老人道:“是的。”
  金遺龍道:“裡面可有沒有囚人密室?”
  老人道:“有。”
  金遺龍滿意地一笑,道:“還珠劍客,你很爽直,我想咱們之間的仇怨將可一筆勾銷了。”
  他道:“不瞞你說,我有個很要好的女伴,被那假冒你的人擄去,此刻下落不明,我想一定被囚於密室裡,你能否告訴我那密室地點?”
  老人聽了這話,眼眸忽然一睜,喃喃自語道:“他確是壞蛋……他一定用我的假名幹了許多壞事,欸,可憐崑崙派千餘年辛辛苦苦建立的 點名聲,都將毀滅在他的手裡。”說完呆呆地出神。
  金遺龍點頭道:“不錯。”
  老人從地上拿起一張白紙,就在膝上,用炭在紙上畫著。
  片刻,他道:“拿去吧,崑崙暗卡的陳設全在紙上,你自己去找吧!”
  金遺龍接過 看,只見紙上一排排窗房,走廊花庭,全都註明它的作用,中央一條粗濃的線條直向樓宇內伸延,並彎彎曲曲轉折了許多,最後停在一個地方,那地方旁邊標明著密室。
  金遺龍暗中細看,密室交穿相連,共有十數間,不禁皺眉說道:“這密室太多了,叫我如何尋法?”
  老人道:“這還不算多,密室底下還有無數條密道,那才是最麻煩的地方呢!”
  金遺龍道:“密道有如蟻窩,四通八達,叫人如何理得清。”他道:“總之,一切都須自己探查,方有結果。”
  金遺龍暗想:“也罷,既然這樣麻煩,我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站起身來,掠出洞外,然後朝還珠劍客道:“請你稍等,待我救出女伴再來救你。”
  說罷,用力抱起石碑,放回原處,又將地上零亂的腳印抹去,才匆匆往城市奔行而去。
  頃刻間,他再度到達那一排宏大壯偉的崑崙暗卡門外。
  樓宇內燈火仍然燎亮著,在這三更半夜寒冷裡,令人想不透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他探首一瞧,那四位少年健者一動不動地仍守在門前,適纔那白衣不速客,業已不知去向。
  他抖手取出人皮面具,套在臉上,心想這樣子,他們就瞧不出我是誰了。
  他忽地想到一個妙計,暗道:“常人說以假亂真,最巧妙不過,我卻想以真吃真也許要高明一籌。”
  他大步走入庭內,那四位少年健者果然未上來阻攔,他沉聲道:“奇怪,還珠劍客難道出門了?我東南西北四方找遍了,卻不見他人?”
  他向當前一位少年崑崙弟子問道: “還珠劍客大駕哪裡去了?”
  少年微怔,搖頭道:“我不知道。”
  金遺龍自個搖了搖頭,向裡面直走,口中不住地稱奇道:“怪了,怪了,適纔明明有人見他回來,怎地一會工夫就找不到了?”
  四位少年健者怔怔望著他的背影,心中雖感奇異,都沒有出手攔截。
  藉著明亮的月光,他辨別了方向,然後向紙中註明的密室摸索著……

runonetime 2008-07-05 04:58 AM

第22章 刺耳的情話

  他慢慢知道自己位於橫道上,暗想紙上的指示,必須穿過兩條橫道,一條走廊,才能到達直道,而直道的盡頭叉口邊便是密室的進口。
  他拐了一個彎,人已在另一條橫道上,這橫道頗為曲折,但就因如此使他方便了不少,一個閃身便讓過一群巡邏隊。
  他沿著房間的號碼行著,這裡面確實廣大驚人,經過了數十間房室,竟還未把橫道走完。
  他忽然聽到一種格格怪聲,尋著發聲來源一瞧,那室內正有粗獷的江湖漢子玩骰子在賭博……
  他悄悄把拉開的門縫合上,心中暗覺好笑:“既然要賭一下輸贏,卻又怕被還珠劍客知道那副偷偷摸摸的樣子,真是何苦呢!”
  因此,他又知道室內間都是人住,是以行動就更加小心了。
  這地方聚集了如雲好手,俱都是崑崙劍中俊傑,還珠劍客如此佈置真不亞於龍潭虎穴。
  他行了七、八丈遠,忽又聽一間房裡有人壓低聲音說道:“三弟,掌門人人老心不老,聽說他明日準備帶一些人去襲擊太湖幫剩餘分子呢”此人嗓音清脆,分明年紀甚輕,金遺龍聽了這話卻吃了一驚,一種莫明的緊張湧上心頭,一霎那間十分懷念那些忠貞不二的隨從。
  “三弟,咱們是派中落伍的人,掌門人看不上咱們,怎會把這消息告訴我們呢!我是聽東堂大哥說的。”
  “欸,不錯,掌門人有重要的事情,總不會交給咱們去做的。”
  “三弟,你也別灰心,只要勤練本門武功,總有出頭的一天。”
  “我真不明白,掌門人近來野心勃勃,動不動就遣人挑撥與崑崙派不和睦的人……以前他老人家似乎沒有這般專橫。”
  “欸,誰知道他為什麼要吞併。還有呢,像武林四魅那種惡名四播的人,他老人家竟也跟他們打交道,看他們談話的樣子十分親密,真不知他心裡在打算什麼。”
  “近來,我老見他在後院裡練功,他還準備跟大名鼎鼎的金遺龍拼一下呢!”
  “這話是聽東堂大哥說的嗎?”
  “當然了,東堂大哥他是最喜愛的人,他什麼都知道。”
  “東堂大哥還說掌門人的飛虹八腿足可擊敗金遺龍大俠,你認為怎樣?”
  “欸,不是我滅自家人的志氣,金遺龍初次出道江湖便哄動天下,豈是輕易能折辱的人……”
  “是呀,我常這樣想,但掌門人卻固持己見,不聽東堂大哥的勸告。”
  金遺龍不願再聽下去,他僅用一句話,便能回答兩人所有的疑謎:“總而言之,他是冒牌的還珠劍客。”
  他的心情比鉛還重,因為明日叔父就將帶領大批好手攻擊太湖幫。
  鐵公雞之死,無疑是叔父幹的。他回憶三花娘子滿面摯情地說過的話:“冤家,鐵公雞不是姑娘擄走的呀!”現在他才相信了。
  他也明白叔父老早就計劃陷害自己了,只是沒有出面罷了。
  客棧里那多出的兩個少年,以及鐵公雞的失蹤,不都是他陷害自己的證據。
  “叔父也許早知道我的來歷了?……”金遺龍垂下目光,心想凡此種種,我應該怎樣處製他呢?這條橫道就在他思憶中走盡了,他斜地一掠,已然接向另一條走廊。
  走廊兩旁柱上,都掛著巨大的燈籠,勁風下,燈籠左晃右擺,但是燈光卻明輝如故。
  他打開白紙一看,紙中條條線上,都有一處黑點,他明白這黑點子就是代表柱上子的了。
  立刻他在前面發現一個記號,那是一對交叉嵌於地上的長戈,而紙上只用X字代表。
  他沿著紙上指示,前行三步,然後退後兩步,向旁橫跨一步。
  他再度注意紙上的圓點,這次他仔細多了,隱約見旁側橫寫著一行小字:“用力把X分開,直道就在眼前。”
  金遺龍點頭一笑,按照紙上指示,用力分開長戈,只聽輒輒兩聲怪響,擋在前面的大門便緩緩向旁轉動,金遺龍不敢怠慢,一掠而過。
  不一會,又有了一陣輒輒怪響,那扇門就返回原地,金遺龍身後也多了一對長戈,它仍然是交叉豎著,可是,方向卻完全相反了。
  這條名月直道,確是直達盡地,雖沒橫道的曲折,但長度卻仍然不遜於橫道。
  直道盡端壁上嵌鑲著兩個骷髏,金遺龍取紙一對,上面也正好有兩個小黑點,這表示與事實完全相符,他便照紙上指示,一掌向左邊骷髏擊去。
  表面上看去,那骷髏質地堅硬,仿佛以牛角雕成,但手掌打在上面,卻覺柔軟如棉……
  就在這時,他立足的地方倏然往下一沉,金遺龍猝不及防,頓時隨著那木板翻落底下。
  幸虧這陷井不深,只有兩丈多,金遺龍一跤跌在硬石地上,幾乎失聲哎唷叫出聲來。
  頭上,那一塊洞口不知何時,又被另一塊木板堵上了,他暗地搖頭一嘆,贊道:“真個玄機奧妙,鬼斧神工。”
  四周,黑點俱無,黑黝一片,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他練過夜明眼,並不灰心,合目靜默一會,才緩緩張開,只見眼中一道精光電射而出,荒洞裡蝙蝠的異血使他看清了五丈之內的一景一物。
  他想不到這裡還有人,不禁怔忡了一下。
  白衣少年道:“朋友你摔痛了沒有?”
  金遺龍忽然想起不久前那與少年健者打得劇烈的少林門人,不就是他?他炯炯目光注視白衣少年臉上,見他沒有嘲笑之意,便道:“多謝關懷,我沒跌傷。”
  心中卻想:“他原來是個年輕人,年輕人有此功力,確非平常的事。”
  白衣少年嘆道:“欸,這地方黝黑一片,叫我如何想法子脫身呢?”
  聞言,金遺龍心下很感得意,暗忖道:“夜明眼何等銳厲,你沒有我的奇特遭遇,當然被困住了呀!”
  他道:“朋友,你來此地幹嘛?”
  白衣少年道:“找人。”說著悠悠一嘆,道:“這隱祕的地方雖經我苦苦探查出來,但卻不慎跌落此穴。欸,這鬼地方伸手不見五指,縱有一身武功,也是無可奈何的了。”
  金遺龍道:“朋友是怎樣擺脫那四位崑崙門人的?”
  白衣少年一怔,反問道:“剛才我與崑崙門人打鬥的情景都被你看到了?”
  金遺龍道:“那時,我隱藏於屋背上,當然能把底下發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白衣少年哦一聲道:“那崑崙門人,武功個個不弱,若非我情急使詐,此刻也許還被他們困著呢!”
  說完這話,似又想起一事,問道:“朋友,你半夜三更,來此做什麼?”
  金遺龍道:“找人。”
  “找人?”白衣少年大感意外,見他依照自己的話回答,不禁失笑,再問道:“朋友要找的是什麼人?”
  金遺龍道:“女人。”
  “呀!”白衣少年叫了一聲,金遺龍凝目打量,只見他一臉疑詫之色,不禁奇道:“這有什麼稀奇!難道女人不能找?”
  白衣少年沉聲道:“那女人叫什麼名字,能否告訴在下?”
  金遺龍心想你這人真不知趣,硬要把事情問到底,心中頓感不悅,便隨便編了人假名字,道:“她叫方英,方向的方,英雄的英。”
  白衣少年聽了這話,臉色才平靜下來,他不再說話,呆呆想著心事。
  金遺龍也不找人搭訕,兀自取出白紙,仔細瞧著紙上圖案。
  忽地,在一個方格子旁邊,發現了兩行小字:“左旋,右轉,仍是碰壁。”
  另一行寫著:“若不慎落穴,那便是尋到正途了。”
  金遺龍心懷大開,暗道:“嘿,想不到尚是正途。”
  他明白了,那方格子代表陷井,黑線代表指針,心想你怎不早講,害得我虛驚一場。
  他抬眼向前打量,果見一處牆壁重疊,橫豎直翹,分出許多小路,他挺身站起,找了一條路便走,但是行不多久,就碰到了壁。
  他退了回來,經過白衣少年,卻聽他道:“朋友,那面有路嗎?”
  金遺龍道:“有。”
  白衣少年劍眉一揚,奇道:“我剛才摸索了一下,卻四處碰壁。”
  金遺龍聞言,自覺好笑,道:“我也碰到了壁。”
  白衣少年道:“這地方通路雖多,並沒有一條是出路,往往走了幾步就是障礙,我看你還是別多費力氣吧。”他憤然又道:“我想等他們來巡邏的時候,用武力破洞……”
  金遺龍沉默不言,倚在石壁上,仔細瞧著那張白紙,他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條線痕,一處暗記。
  終於,他在方格子裡,那一圈亂線裡,找到了點頭緒。
  亂線代表暗路,方格中的亂線不正就是那亂牆裡的道路?這小小幾堵牆壁竟像迷陣一般費人猜疑,金遺龍用手捏住線頭,他想:“只要按這條路去走,大概就能行通……”
  那線頭在亂牆中,金遺龍疾步行過,就在亂牆前立住,口中喃喃數著:“一,二……三……四……五……六……”
  在第六道壁前,他突然叫道:“是了,就在這裡了!”
  白衣少年挺身站起,興奮地問道:“朋友,你發現了什麼?”
  金遺龍道:“別說話,跟我走便了。”
  他伸手牽著白衣少年往壁中間直走,白衣少年像瞎子一樣,隨著他曲曲折折亂走,眼前仍是一片黑黝,茫然不知方向。
  金遺龍練有夜明眼,得了不少方便,至少在白衣少年頭不斷碰到凸出來的石頭時,他卻安然閃過。
  白衣少年心中暗暗叫苦,也有點懷疑對方是否在作弄自己,否則這條路哪有這等長法。
  他口中喃喃道:“朋友,到了沒有?”
  金遺龍突然止步不前,原來已走到盡頭。
  他抬起發光的眸子四下搜索,白衣少年突然驚想道:“這人內功深不可測,分明有五六十年功候,怎地尚帶著一副童嗓子?”
  “他是誰呢?”白衣少年呆呆望著他那一對神光湛湛的眸子,心想:“如果他是年輕人,而且找尋的人是她,那該多可怕……”
  暗中,心靈大震,不知是驚是憂。
  金遺龍目光掃過壁上一塊微凹入的陷地,心想此外四周,只有這地方有點不同,好歹也得試一下!他舉起手掌,呼地擊向那凹處的地方
   只聽砰的一聲,敢情他用力過猛,早有許多細砂碎石落了下來,激落得兩人一臉一頭。
  白衣少年腦中一團混亂,盡是:“如果他找的是她?”
  他忽然禁不住酸妒作祟,悄悄伸出一指,指向金遺龍腰間陽關死穴上。
  金遺龍鬥然發覺,疾喝一聲:“朋友,你在做什麼?”
  白衣少年本在猶豫,聽了這喝話之後,便硬起心腸,緊緊指在他陽關死穴上,強自平靜情緒,冷冷笑道:“朋友,你必須老實回答我的話!”
  金遺龍想不到他會這樣暗算自己,暗中怒火沖天,咬牙喝道:“你說 ”
  白衣少年冷語道:“你死穴已被我拿住,若被我查覺答話不實,我即將你斃於指下!”他不敢注視金遺龍憤怒的眼神,道:“我問你,你要找尋的女人到底叫什麼名字?”
  金遺龍怒道:“你憑什麼問這個?”
  白衣少年微微一愕,冷笑道:“不憑什麼,我只想問,就要問個明白。”
  金遺龍哼道:“如果我不肯說呢?”
  白衣少年狠狠說道:“你不說,我一樣將你殺死!”
  金遺龍冷笑道:“你殺死我,自己也別想活著出去,要知,你離開了我,就如瞎子一般,什麼也看不見,不悶死也得餓死!”
  白衣少年聞聽此言,果然一怔。
  他默想一下,毅然道:“管他餓不餓死,我還是要知道你所找尋的女人究竟是誰!”
  金遺龍心想,你師父少林法虛大師與我有一掌之仇,我對你少林弟子而不加為難,已是莫大的委屈了,不想你卻狼心狗肺,乘我不備之際猝加暗算。好的,要耍花樣我並不是不會,大家走著瞧吧。
  他故作憤容,回頭喝道:“她叫申微翠,你待如何!”
  白衣少年兀自不知,道:“申微翠,何許人也?”
  金遺龍道:“申姑娘是平蠻大將軍的千金,平蠻大將軍功名顯赫,不可一世,你應當有個耳聞才對。”
  白衣少年道:“我不信!”
  話沒說完,金遺龍已怒道:“不信就算了,你要怎樣便怎樣吧!”
  白衣少年冷笑道:“待會若見了那姑娘,你可用這名字呼喚她,她若有回應,我才放你,否則你欺騙我,就如方才所言,必須斃命我指下才行!”
  金遺龍怒目視他一眼,方要說話,已有一種“吱吱”斷木的怪聲傳來,他仔細一聽,那吱吱怪聲仿佛就在腳下,但俯身一瞧,卻不見有任何變動。他怔忡了一下,思想遠未停止,前面已霍然大開,露出一條寬廊來。
  一股光線白頭頂射下,白衣少年登時有了自信,手指向前一伸,道:“走!”
  金遺龍死穴被製,身不由己,便沉默不言,依照他的話走向寬廊。
  白衣少年匆匆打量他的臉孔,只見他平板板的一張面孔,毫無血色,再者那馬鞋鼻,醜惡不堪,也是他所放心的。除了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尚有一點生氣外,其餘的簡直不像個人。
  他甚感陌生,便冷笑問道:“朋友貴姓大名?”
  金遺龍報以冷笑,道:“在下無名小卒,說出來有辱兄台尊耳。”
  白衣少年道:“朋友神華內斂,深藏不露,又有一對夜眼,豈會是江湖無名小卒?此言分明有意搪塞。”
  金遺龍輕輕哼了一聲,懶得跟他說話。
  他四周打量,只見寬廊兩壁,高可三丈,壁上花圖鳥案,人像獸畫,羅列盤錯,乍眼望去,全是一片花花綠綠的鮮豔色澤。
  他很欣賞那些裸著上身的男人圖像,這些人像姿勢各自不同,但都做著各種健美的姿勢,胸、臂、腰、腹等各處肌肉起伏,線條分明,顯得青春煥發,活躍有力,不禁暗道:“這畫畫的人一定是個頗有名望的畫匠。”
  白衣少年沒有他那麼悠閒,他除找尋出路,並得監視金遺龍,他不安地東張西望,直到認為此處無人跡之時,才稍微放心。
  忽地,不遠之處有一聲嘆息……
  兩人聽到了,眉毛俱都一揚,心道:“女人!”
  這次金遺龍不用白衣少年催促了,自動地加緊腳步向發聲之處行去。
  只見壁口上突然露出一個大縫,縫口用手臂粗細的鐵條圍著,內面竟別有天地。
  這凹人一丈多深的壁洞,陳設著四張椅子,一張木床,床上正有兩個千嬌百媚的少女,把嬌軀倚在壁上,深蹙著峨眉,幽幽嘆息著。
  金遺龍立刻認出那左邊一位,身穿綠裳,腰系繡花絲帶的絕代佳人正是心中惦念的申微翠姑娘。
  另一位風眉瑤鼻,明眸皓齒的絕世美人他也認識,見面的霎那,他心頭陡地一震,暗地自語道:“你啊,羅燕霜……”
  原來這絕世艷妹正是他初出江湖邂逅的少女羅燕霜姑娘,他為她傷心過,也為她哭過……
  他內心十分感嘆,心想世界這麼大,為何偏偏要遇到冤家?
  白衣少年眸中射出一股情焰,注視著羅姑娘,他道:“燕霜妹妹,你無恙麼?”
  兩位麗姝同時欣喜地道:“你是打算來救我們的麼?”
  白衣少年道:“正是,燕霜妹妹,愚兄特從千里趕來……”
  羅燕霜十分感動,悠悠嘆道:“你沒有危險嗎?你不怕他們看到?”
  白衣少年道:“我不怕他們,我心裡只惦念著你,怕你出了意外……”
  申微翠姑娘的喜悅並沒有維持太久,她已想了,他是特從千里迢迢趕來救助人家的,當他倆問長道短,互慰互勉的時候,她不禁想到自己的情人,他呢?……
  或許,這一生中,她已無法享受到情人的慰藉了。
  她黯然低下頭去,又迷惘,又惆悵地玩弄她的衣角。
  情話!以前是多麼的溫柔,多麼微妙,可是,此刻傳來卻是極度的刺耳,聽在耳裡,痛在心裡。
  金遺龍一直望著她,見她傷神的樣子,心中亦感到一陣刺骨的辛酸……
  他已改頭換面,自然令人認不出來。他不敢以真面目示她,也有一層原因,心想昨夜自己口口聲聲要死,並做了許多怪事,深深刺傷了她的心,若此刻以真面目見她,必被認為昨夜是有意戲弄她的!
  再者,他自己也頗感羞愧,臨死之前,他幾近瘋狂地剝開她的衣裳,她是個千金小姐,身體尊貴,死亦難安,別說沒死了。
  由這種種因素,他認為還是暫時藏頭隱形的好,雖然心情是鬱悶而辛酸,但也沒有別的法子。
  羅燕霜十分興奮地向她說道:“申姊姊,我們可以重見天日了,你高興嗎?咦,怎比以前更不高興?”
  申微翠抬起螓首否認道:“誰說的……你看,我不是很高興嗎?”說著,她面靨上湧上一朵勉強的笑。可是落在金遺龍眼裡,卻感覺那笑容是辛酸的,淒惋的,他把頭一側,幾至不敢再看。
  白衣少年注視金遺龍一眼,然後冷冷一笑道:“你不是來找人麼?怎不說話了?”他轉向申微翠姑娘問道:“請問姑娘,你認識這人嗎?”
  申微翠搖頭道:“不認識。”
  白衣少年陰沉沉地盯了一眼,又向羅燕霜問道:“燕霜妹妹,你認識他嗎?”
  羅燕霜睜大了眼,疑然反問道:“這位俠客是誰呀?”
  白衣少年不答,兀自在金遺龍耳邊冷笑道:“好呀,你果然是欺騙我的。”
  說這話時,金遺龍腰心陽關死穴業已微微麻痺,敢情他已使用力量了,金遺龍心中疾想:“這傢伙心思機詐,生性刻薄,若不忍耐一點,必然將吃大虧。”
  他故意長笑一聲,變嗓子向申微翠問道:“申姑娘是平蠻大將軍第三位千金麼?”
  申微翠奇道:“是的,大俠怎麼知道?”
  他搖頭道:“你先別問這個,待會我再告訴你。”他注視她一眼,見她面有疑色,便再問道:“申姑娘認識一個叫秦龍的年輕人嗎?”
  申微翠一聽他提起秦龍,眼眸頓時大亮,十分關切地道:“認識的,他此刻在哪裡?”
  金遺龍聽出她語氣裡很是緊張,便默想道:“我應該怎樣回答呢?若說在,只能讓她平靜一下,不久就會求自己帶他去會秦龍,我如何交代下去,不行,這個使不通,一定要說……”
  他暗地把心腸一橫,短短道:“他死了。”
  一霎那間,申微翠臉色蒼白了許多,但過了一會,她便冷靜下來,那張冷艷迫人的面孔再找不出一絲哀傷之色。
  他明白她的個性,知道她是個極內向的女子,哀樂決不現在面上,縱然她芳心哀慟欲絕,表面上卻仍然十分冷靜。
  她幽幽地垂下目光,低低說道:“謝謝你……”
  金遺龍強制情緒,裝作第三者人的姿態,安慰她道:“姑娘切勿悲傷,人死了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變才好。”
  申姑娘抬頭注視他,輕輕問道:“這些話都是他委託你說的麼?”
  金遺龍避開她哀怨的目光,低頭笑道:“是的……是的……他臨死之前曾這樣說過!”
  申姑娘道:“他還說過什麼話嗎?”
  金遺龍道:“他說……他身死之後,無法再照料於你,心裡很感遺憾,但願你把他忘掉,重新建築自己的幸福。”
  申姑娘輕輕點了兩下頭,兀自低弱地自語道:“他還是說了那句話……終於沒改正……”
  金遺龍聽不真切,見她細聲自訴,表情哀惋,不禁心腸大軟,若非死穴被製,真想揭開面罩。
  他用目光斜視著白衣少年,那意思似乎在說:“怎麼說,我是來找她的吧!”
  白衣少年聰明絕頂,怎不知他的意思,口道:“朋友誠實感人,我不想為難你了。”手指離開陽關死穴,卻點在背心肌梁麻穴上。他道:“你先前受了些委屈,心中必然氣極,我若就此放你,也許反被你傷害,為了雙方和氣,你得暫時忍耐四個時辰,四個時辰過後,此穴自動會解開的。”
  金遺龍冷笑道:“兄台信用真好!”
  白衣少年不悅道:“朋友此言怎說?”
  金遺龍道:“四個時辰內,我沒有一點自衛能力,崑崙門人發現了,仍然製我死地,兄台雖未直接殺我,卻以間接手法叫我送命。”
  白衣少年道:“朋友切莫胡思亂想,我決無害你之心。”他短短道,“除此之外,別無兩全之法,你必須忍耐四個時辰,是很快的。”
  金遺龍冷哼一聲,心想生死由命,任他自去吧,便垂下目光,默然不語。
  此刻,他口雖能言,卻身不能動。
  白衣少年用力搖撼那鐵條,弄得滿頭大汗,兀啟弄不斷,面前佳人怔怔地望著他,憂慮地道:“你拉不斷麼?”
  他一張俊臉紅上半邊天,口道:“試試看再說!”仰天長吸一口氣,使勁擊了鐵條一下。
  只聽“砰”的一聲,鐵條嗡嗡有聲,但仍然不損分毫。
  金遺龍暗罵道:“如果你心存忠直,不加害於我,此時哪有這種困難,活該!”
  羅燕霜嘆道:“算了,算了,你既然沒有這份功力,就不用多費力氣了。”
  說著,俏眼中已湧了一串淚水。
  白衣少年道:“燕霜妹妹,你且別灰心,讓我慢慢來。”
  其實,他一點自信也沒有,只因在佳人面前坍不了台,便出言安慰她而已,心中卻百般著急,心想難道自家的臉就如此丟定了嗎?
  金遺龍冷冷瞧了羅燕霜一眼,內心突然極度恨她,暗道:“羅燕霜啊,想當年你如何喜歡我,不料卻是虛情假意,嬌揉做作。”
  白衣少年額上熱汗騰騰,顯然用盡了渾身之力,金遺龍看出他情急之餘,業已運起內家性命交修的一口紫陽真氣,暗中冷冷一笑,也不作聲。
  要知,紫陽真氣只有少許,數十年風雨不斷勤練,也不過多出一點。這種精英之氣極難修煉,練武人視之如性命,非到萬不得巳時決不動用,想不到白衣少女弄不斷鐵條,怕於佳人面前丟人現眼,竟不顧一切,犧牲功力挽回面子。
  羅燕霜練過武功,當下便知道他的心意,不禁叫道:“不要……不要動紫陽真氣呀……我們想別的法子……”
  白衣少年內力運至氣門,已如矢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悶喝一聲,抖得骨骼格格怪響,然後慢吞吞地抓住鐵條,向旁分……
  忽地,他長吐一口氣,疲憊地合上失神的眸子,一跤跌倒地上。
  鐵條僅彎曲了少許,那空隙仍非人體所能夠穿過。
  白衣少年一跤跌在地上,仿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金遺龍望著他蒼白的臉頰,心想:“哼,你一個時辰內別想爬得起來。”
  四人都各做各的事,白衣少年昏迷不醒,申微翠想心事,羅燕霜呆呆出神,金遺龍麻穴被製,動彈不得。
  空氣倏然沉悶下來,如果此時有崑崙門人出現,四人無一能安逸脫身。
  可惜,還珠劍客心懷不軌,卻命所有門人不能涉入密室,否則處以門法,外人也不知這裡有密室,故而停待了許久竟沒有被人發覺。
  羅燕霜有一絲狐疑,心想那冷面漢子也是奇怪,眼見同伴昏迷於地,卻不加救助,他是來幹什麼的?
  她忍不住向他說道:“俠客,你是跟來玩的麼?”
  金遺龍知道那所謂玩字,是她極度不悅而用客氣話形容的名辭,他冷冷笑了一聲,短短說道:“我已經玩夠了。”
  羅燕霜聞言,芳心更加不悅,道:“俠客你冷眼旁觀多時了,我真猜不透你是來幹什麼的!”
  金遺龍道:“你的意思是……”說到這裡,他忽然產生一個聰明的念頭,問道:“你想恢復自由嗎?你想離開此地嗎?”
  羅燕霜心中暗道:“廢話!”表面上卻道:“當然了,誰不想自由自在地生活?”
  金遺龍道:“你身後那張桌子旁邊有一根竹子杖,你若要脫身,便用這根竹杖點我左肩活門穴,我自會破監助你。”
  羅燕霜聽了這話,芳心很是奇異,問道:“為什麼?”
  金遺龍道:“你別管,只要按照我說的話去做,就會恢復你自由。”
  羅燕霜心想:“鬼話!我才不相信你呢!”但是受了好奇心所使,不得不制止迷疑之念,拿起竹杖,伸出鐵欄向他左肩活門穴點去。
  金遺龍運氣一抗,全身氣血流轉,肌梁麻穴霍然而解。
  他舒拳伸腿,自個呼呼打了幾拳,發現全身真力充沛,武功絲毫未減,心中十分欣慰。
  羅燕霜不解道:“俠客,你先前被封閉穴道,所以全身不能動彈麼?”
  金遺龍笑道:“不錯,封住我穴道的正是他。”他用手指了地上白衣少年一下,道,“想不到吧,你的男友點住我穴道,而你卻將我穴道解開。”
  羅姑娘呀的訝然叫了一聲,問道:“你跟他有仇嗎?我……”
  言下大有間接害了白衣少年之意,金遺龍見她滿面驚詫之色,不由冷笑一聲道:“你說的很對!”他存心想嚇唬她一下,便狠狠接道:“他跟我有很深的仇恨,此番讓我恢復了自由,嘿嘿……這是他運氣不好。”
  羅姑娘用手掩住臉孔,傷心地叫道:“哎呀,都是我不好,你……你不能殘害他啊!”
  金遺龍冷笑道:“放心吧,在下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你有恩於我,我決不至做出令你傷心的事,這筆仇恨留待後日清還,現在我遵行諾言,助人脫險。”
  他仰天吸了口氣,雙臂一抖,格格有聲,一股勁力自丹田冒起,他重重哼了一聲,雙手各抓住一根鐵條,用勁往外一分……
  只聽吱吱連響,那臂兒粗細的鐵條竟如摧枯竹竿一般,向兩邊弓曲著,頓時,一個尺餘寬的縫隙露了出來。
  他毫不費力地就把鐵條拉彎,只瞧得羅姑娘又喜又憂。她喜的是即將恢復自由,遠走高飛,憂的是他一身內功超出白衣少年多多,翻臉報仇,易如反掌,她緩緩自洞裡走出,芳心一片迷惘。
  金遺龍炯炯的目光卻落在申姑娘身上,她恢復自由之後,臉上雖有一絲欣悅,卻有更多的惆悵。她無精打採地行出洞外,行了數步,低頭幽幽一嘆。
  這時白衣少年業已恢復神色,睜開眼睛便見金遺龍冷眼瞅著他,再見鐵條已破,佳人相繼而出,不禁惶然低下頭去。
  羅姑娘走到他身邊,輕輕嘆道:“我不知他跟你有仇,竟將他放了……”
  白衣少年目光一垂,道:“不要緊,這人武功高得駭人,遲早會找我麻煩的。”
  金遺龍冷哼一聲,兀自拉著申姑娘的衣角道:“跟我走!”申微翠退了兩步,道:“我自已會走。”金遺龍不言,大步向來路行去。
  白衣少年,羅燕霜悄悄跟在兩人身後,白衣少年心中十分羞愧,低頭疾行,羅姑娘也練過武功,疾走幾步,就離開兩人三丈了。
  金遺龍按照來時的方法啟開秘門,然後依著紙上線條指示,拐了幾個彎,轉了幾周,便發現了直道。
  此時,五更方盡,東方微熹,四外雞鳴之聲不絕。他忽想起太湖幫弟兄的安危,心中一急,就顧不得許多,伸臂將申微翠抱上身上,頓足飛掠上房,也不找尋橫道,就在房上飛越,頃刻間已走出險地。
  身後,風聲嗖然,原來白衣少年,羅燕霜也跟著而來。
  白衣少年不憂眼前的危險,因為金遺龍曾說:“我已答應羅姑娘,暫時不找你麻煩。”
  倒是羅燕霜憂心仲忡,深怕金遺龍出爾反爾,意欲加害白衣少年。
  金遺龍感覺懷中的愛侶,耐不住料峭的晨風,直打寒噤,忙將她抱緊一些,豈料姑娘嚶然一聲,劇烈地反抗著,他心中暗暗一嘆,道:“姑娘別誤會,我是怕你受了涼。”
  申微翠道:“多謝好意,我不冷。”
  羅燕霜掠至金遺龍跟前,金遺龍猝覺香風撲鼻,抬頭一瞧,正遇上她憂慮不安的目光。她道:“多謝俠客援助,姑娘就想跟你道別再見了。”
  金遺龍見白衣少年離得遠遠的,表面上冷冷淡淡,只是十分注意他的動靜,不禁微微一笑,道:“好吧,以後有緣再見。”
  羅姑娘輕輕說道:“你要原諒他……”
  話沒說完,人已羞得滿面紅暈,足尖一點,嗖嗖向南方掠去。白衣少年身形一長,拔起三丈多高,跟隨而去。
  金遺龍哼一聲,心道:“你說得倒很輕鬆,殊不知我差點命喪在他手裡。哼,他又是少林掌門法虛大師的弟子,仇上加仇,豈容胡稀混通。”
  申姑娘掙扎道:“讓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說這話時,絕世芳容業已恢復了那一貫的冷淡之色,金遺龍若非跟她有一段交往,乍眼望去,真還不敢高攀她呢。
  他知她生平未習武功,行動緩慢,恐因此有誤大事,便橫起心腸,強橫道:“不行。”撒開腳步,疾向郊外奔去。
  來到荒僻的墓場,天色大白,他只感觸目荒涼,尤其墳場上石碑土墳七零八落,顯得異常淒清。
  申微翠迷惑地問道:“俠客,你帶我來秦龍的墳墓嗎?”她的話聲是輕輕地顫著,一言未了,眼中早有晶瑩的淚光浮動。
  遺龍金怔想道:“怎麼那麼湊巧,我是來救還珠劍客的呀!”
  他立刻不會回答,只吶吶道:“你認為這樣嗎,你認為這樣嗎?”
  他腦中極快轉了一周,企圖想一個方法把她哄騙過去,申微翠突然掙扎著落地,輕輕自語道:“我要摸一摸他的墳墓……他臨死的時候一定這樣想過……”她臉上輕布著淒惋的憂鬱,邊自語著邊移動蓮步,徐徐向墓場走去。
  忽地,一聲長笑自不遠之處一個極大的墳墓後響了起來,金遺龍微微一愕,聽出這長笑聲中氣充足,不是普通之人能夠辦到,想不到大早時辰已有人先他而至,頓感事情不太尋常,一個箭步把申姑娘挾起,反身掠入林中。
  林中樹枝低垂,長草過膝,顯示多年未經行人,正是藏隱身體的極好地方。他把申姑娘安置草葉中,然後壓低聲音說道:“申姑娘請別出聲,這裡有危險。”
  申微翠怔怔望著他那張平板陰沉的臉孔,輕輕說道:“咦,你的聲音好熟……好像……”
  金遺龍心中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疏忽大意,露了底兒,被蕙心蘭質的絕代佳人看出了破綻,倉促間來不及隱瞞,匆匆縱向另一處地方。
  只見那巨大墳堆身後陸續走出二大群人,俱各身著黃袍,臉色陰沉,其中一個顴骨高聳,鷹鼻鷂目,額下一綹山羊短須迎風而動,正是他所認識的三花幫分舵舵主秦某人。
  只見他身著黃袍,舉止之間,老氣橫秋,不可一世。
  他憶起昔日出困的情景,想不到那秘室外的墳場,就是今日眼前的墓地。
  他想:“如此看來,那隱密的分舵暗卡,可能就在城裡了。”
  昔日,他雙眸被布巾蒙住,分不出方向,但耳畔卻似有流水之聲。此刻他四周打量一眼,果見墳場西邊有一條河,直通城內,不由更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雖然,鐵公雞已非三花幫所為,但三花幫人窮凶極惡,殘害百姓,打擊太湖幫,卻是他所深惡痛絕的。
  眾人全身武裝,沿著墳中小徑,大步行來,只聽青袍老人長聲笑道:“想不到還珠劍客也對太湖幫不滿,哈哈,崑崙,三花一經連手,還怕太湖幫不引頭就戮麼?”
  適纔那一聲長笑就是他發出的,金遺龍心知他的內功深不可測,難怪會使自家吃了一驚。
  他一聽秦舵主帶領八位堂主企圖與還珠劍客連手襲擊太湖幫,面皮內一張俊臉登時板得鐵青,心想好吧,你們既有此野心,我不妨讓你們重重地先挫折一下。
  他記得自己入困時,曾化名為石衝青,便冷笑一聲,大步走向眾人,眾人發現了,見他面目陌生,並不加以理會。
  金遺龍在秦舵主面前三丈之地停止走動,先溫文有禮地向他拱了拱手,問道:“閣下就是秦舵主嗎?”
  青袍老人冷不防吃他一問,登時愕住了半響才道:“不錯,老夫就是秦某人,請教兄台大名?”
  金遺龍道:“小弟石衝青,不久之前與舵主有一面之緣,難道舵主已忘懷了?”
  “石衝青,”秦舵主忽地想起一人,臉色立刻大變,“原來你是石朋友,那再好不過了。”說著,炯炯目光中浮起一片煞氣,他乾笑兩聲,故作鎮靜地道:“想不到一別多日,咱們又見面了。石朋友,俗語說得好:天下何處不相逢,只怕有機而無緣,不是麼?哈哈……”
  金遺龍故意抱歉地道:“秦舵主……分別之後,石某一直很感抱歉,因為石某不但把你四個守門人打死了,而且放了密室內所有的人……”
  秦舵主一邊聽他說話,一邊緩緩點頭,但是,當他目光接觸到金遺龍譏誚的神色時,他突然大喝一聲,揚掌直劈而來。
  只見沙走石飛,一股大力利似寶劍,勁襲而下,一個“日轉星移”的式子脫出風圈,赫然大笑道:“秦舵主,你敢情早就記恨石某人了……”
  秦舵主一掌沒將他劈著,便不再動,身邊八位江湖好手霍然分開,錯掌一揚,便把金遺龍困在中間。
  金遺龍目光落在那姓黃的堂主身上,道:“黃堂主,聽說你未入三花幫之前是個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嗎?”
  黃堂主底牌被揭,氣得雙眸圓睜,喝道:“是又怎樣!”
  金遺龍道:“石某人生平最恨盜匪,黃堂主既是盜賊出身,石某人就想請你歸位。”
  他有心氣他,故而頓了一頓,又指著旁側的墳場說道:
  “黃堂主打從這兒出來,自然應當打從這兒回去。”
  黃堂主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倏地一掌擊來。
  昔日,嘉寶酒店裡,他也曾跟他對了幾掌,知他武功不過耳耳,是以掌風才出,就踏中宮,走洪門,欺身直上,大有輕視他的意思。
  金遺龍暗中一笑道:“鼠子該死!”單掌一橫,抵住來勢,右掌忽地運勁下切,只聽一縷尖銳風聲響起,那一雙手掌已印在黃堂主臉前。
  黃堂主是識貨的人,當下臉色大變,想撤身後退已自不及,一霎那間,他突然極端憤恨同伴的冷眼旁觀。
  說他好色如命,引起同伴不滿,是以見他有難,並不能激起同仇敵愾之心。金遺龍一掌切在他頸子上,他連叫一聲都沒叫出口,就噗地栽倒地上,橫死當場。
  秦舵主平日也不滿黃堂主為人,但見眾人冷漠如此,卻感到不悅,道:“各位再不動,他的殺手立刻轉向你們了。”
  七人忽地活躍起來,伸臂舒腿,報以凌歷地攻擊。
  金遺龍摧動純陽真氣,一掌將一個滿面菜色的堂主擊出兩丈餘外,目光轉處,突見墳場中一個絕世佳人徐徐行著,……
  她竟是申微翠姑娘。
  他做夢也沒想到她不聽自己的話,悄悄地離開安全隱藏之地。
  但見她那臉上的淚痕……哀怨的微笑……他突然大大地感動著,暗想:“自己確實不能再隱瞞她那淒惋的樣子,敢情她芳心已碎!”
  他心中在想,手腳卻不怠慢,極自然地使出萬柳飄風掌法,眾人猝感壓力大增,四周俱是掌影,不禁大驚失色,紛紛向後退去。
  金遺龍哪容眾人平安逃去,掌背一翻劈在一人肩上,足下橫地一掃,踹在一人上星死穴上,兩人同時哎唷一聲,橫死就地。
  秦舵主料不想他武功如此高強,心中驚異萬分,一個“飛燕掠水”之式撲向金遺龍,一面冷喝道:“姓石的,昔日你裝得真像呀!”
  金遺龍道:“不錯,你今天才知道!”身體猛地向後一仰,讓過秦舵主一記拳風,秦舵主行不數步,一跤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頃刻間,四位好手相繼倒下,其餘的人心膽俱裂,鬥志全消,只想擺脫糾纏,一走了之。
  秦舵主怒道:“不行,咱們全死也不能丟三花幫的臉!”
  他倒是忠於三花幫的一條漢子,但話沒說完,金遺龍又一掌擊在另一位堂主的身上,那堂主開口慘叫,慘叫之聲淒厲恐怖,仿佛早已知自己的命運了。
  那向秦舵主請示的黑臉漢子,一聽此淒厲的呼聲,一雙眼眸頓時露出極端畏懼的神色。
  他恐怖的目光才觸及金遺龍青慘慘、平板板的臉上,似乎從他臉上發現許多凶殘的神情,不禁心裂魂魄,一聲不響,轉身就跑 秦舵主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短須無風而動,忽地揚起巨掌,猛推而去。
  黑臉漢子猝覺大力撞來,想閃已遲,不禁恐怖地大叫一聲,死於非命。
  餘下兩人被金遺龍矯龍似的身法,迫得節節後退,顧得了上顧不了下,再見秦舵主撲殺自己,只嚇得手足顫抖,神志眩然。
  金遺龍再度瞥向佳人,她仿佛久尋不著情人墳墓,失望之餘,伏在一塊石碑上哭泣,對於身外震天殺聲,充耳不聞。
  他十分激動,一掌挑開敵人,揚聲大叫道:“申姑娘,秦龍就是……”
  申微翠扭頭望他一眼,目光短短地一頓,便又伏在碑上。

runonetime 2008-07-05 04:59 AM

第23章 重見天日的老人

  金遺龍內心一股鬱氣無處發洩,鬥然揚起手掌,發出純陽真氣,只聽一聲慘叫,又是一人抵擋不住,死于掌下。
  秦舵主打出兩記沉猛的掌風,心中喃喃咀咒道:“該死的還珠劍客,為了等你,我等即將全部毀於敵人之手……你還不來!”
  驀地
  遠處的地方,有人引吭長嘯,嘯聲直衝雲霄,經久不絕。
  最後的一位堂主聽了這嘯聲,精神大振,匆匆向秦舵主道:“舵主,他們來了。”
  秦舵主一張老臉上泛上無限喜色,他短短吩咐道:“快用絕技擋他一陣,只須拖過些微時間便有援兵到了。”
  金遺龍心想不好,叔父那邊人馬將至,她還在那裡,危險可多了。他錯掌一分,呼呼把秦舵主迫退一步,然後聚足九成功力,打出一記純陽氣功。
  堂主飛起兩丈多高,束翼撲下,卻被一股柔綿強勁的大力,帶至空中。他感到窒息,驚魂未定,又有一股大力襲來,於是他自知絕望,慘厲地長嘯一聲,撲跌地上,登時氣絕身亡。
  他臨死的一嘯,立刻得到回應,只聽遠方嘯聲才起,道上沙塵滾滾,已有大批白衣人往這邊奔來。
  秦舵主目光電閃,射在金遺龍臉上,經過一陣劇烈的搏鬥,自感自身難敵,便沉緩地嘆了聲問道:“朋友請道出真實姓名,吾死也明白一些……”
  金遺龍高舉右掌,掌中業已聚足純陽真氣,他見秦舵主虎目下垂,滿面黯然,一種英雄末路,壯士潦倒的悲愴之氣,便坦白地壓低聲音道:“我就是金遺龍。”
  說著,掌中純陽真氣,霍然洶湧而出。
  秦舵主虎目猛睜,呆呆注視著他……
  掌風近身,他突然長聲一嘆,道:“值得……值得……” .說這話時,雙眸合上,面上有了一絲安慰的微笑,就在毫不抗拒,而無能抗拒的情況下,被神奇玄奧的純陽氣功擊斃。
  金遺龍方想喝回申微翠姑娘,前頭道上人影翩飛,已有人在滾滾沙塵裡現身,揚聲喝問道:“什麼人?別走!”
  金遺龍來不及招呼,趕緊飛身掠去,一言不發,將她抱在身上,飛也似地往林中而去。
  一大群少年健者四散開來,向他包圍著。
  有人驚喝道:“好傢伙,這些人全被他殺了!”
  有人驚喝道:“大家注意,這人厲害得緊。”
  金遺龍欲向林後走,但那條後徑又被七八個少年健者把守著,若不用武力制服,簡直插翼難逃。
  他匆匆退至大道前,卻被帶頭的還珠劍客發現。還珠劍客見他面貌,心中已是一怔,再見他手中申微翠姑娘,更是驚得呆呆站住,話也說不出來。
  金遺龍前路後徑皆被崑崙門人把守著,心中也自極怒,他大步走向在道上,那十數位少年健者互喝一聲,極快地撤出長劍,將他裹在核心。
  崑崙劍,自古有名,這十數少年皆是派中精英,是以分散開來,各據一方,真是天衣無縫。
  大伙兒並未搶先攻擊,皆凝神沉氣,聚力以待。
  金遺龍一見各人雄糾糾,氣昂昂,挺胸而立,目中凌光炯炯注視著自己,便知有一場驚天動地的搏鬥難以避免了。
  他沉默不語,以炯炯星眸注視著還珠劍客,他是帶頭人物,好歹也得將他盤視著,要制伏賊人,必先擒王也。
  申姑娘掙扎下地,卻被眾人氣勢洶洶的氣派所懾,再不敢貿然行動。
  不久,還珠劍客沉氣問道:“你把那人殺害了麼?”
  金遺龍道:“你指的是誰?”
  還珠劍客冷笑道:“你臉上的面具是打從哪來的?”
  此言一出,申微翠頓時訝然仰臉注視他的臉,芳心一動,暗想:“難怪他神色永遠不變,原來是帶著假面具的。”
  金遺龍昂然道:“不錯,那姓孫的是我殺的。”
  還珠劍客沉沉哼了一聲。道:“你可知道他的來歷?”
  金遺龍道:“他是神鷹幫人,玉面飛戟的弟子,這沒有什麼了不起,玉面飛戟名氣雖大,卻還嚇不了我!”
  還珠劍客心神微凜,目光一轉,掃了地下九具死屍一眼,沉聲說道:“這些人也是你殺的麼?”
  金遺龍道:“不錯,三花幫殘害百姓,我替天行道。”
  還珠劍客冷冷說道:“怪不得你目中無人,不可一世,原來還有點真本事……”
  他目光掃了門人一眼,見各人凝神而立,蓄勢以待,不禁滿意地一笑,道:“朋友真是俠客,短短的一夜裡殺了孫公子,秦舵主及屬下八位堂主,並且連申姑娘也救出來了……”
  說著,大笑起來,笑聲之中充滿了怒意。
  金遺龍冷笑道:“還珠劍客,你不服氣嗎?”
  他暗中也下了決心,暗想叔父不念手足之情,處處傷害爹爹,如此狼心狗肺,自己何必認他作長輩!
  還珠劍客嘿然道:“好,好,朋友竟向我挑戰了,難得,難得!”
  說話時,十數位少年健者已舒拳伸腿,蠢蠢欲動。他目光一掃,沉喝道:“且慢,老夫還有話說!”他向前跨了兩步,指著金遺龍道:“朋友,既然膽敢與老夫作對,就不怕報出名諱才對麼!”
  金遺龍也昂然前進一步,朗聲道:“在下無名小卒,報出有辱尊耳。”
  “好的……”還珠劍客赫然仰天大笑道:“朋友敬酒不吃,吃罰酒,別怪老夫無情。”情字方出口,他的手掌已倏然拍了出去。
  金遺龍用掌一擋,不禁退後一步,他心頭微震,暗想叔父內功深不可測,光這輕描淡寫就有數百斤之力,自家且莫大意。
  想著,悶喝一聲,斜跨半步,側身將申姑娘護住,怕她遭無辜波及。這時,臂上潛力洶湧,掌心已提至八成功力,蓄勢以待。
  還珠劍客一掌把金遺龍震退一步,心中已是微微一凜。
  暗想:“我這數十年風雨不斷的硃砂掌,江湖之上罕逢對手,表面上看去似乎平平凡凡,其實內中卻是厲害無比。不料僅將他震退一步,看來這傢伙果然不是等閒之輩。”
  只聽啪啪脆聲響起。
  四位身側的少年弟子迅速地展開行動。
  四人本是一字橫立,此刻聽聞掌門人掌聲暗示,登時四下飛掠,各自換了個方位,用四星連環陣式將金遺龍圍在中央,並揚起手中長劍,以劍尖指著敵人眉心,一動不動,只待攻擊令下,便展開實際行動。
  名門高手,氣派果然迥異。只見四人凝神沉氣,穩如山岳,卻非一招兩式所能夠打發得了的。
  金遺龍忽然有點緊張,俯視佳人,絕代芳容也有點蒼白,知她天生弱質,從未見到這種駭人的場面,芳心難免煩亂不安。
  他自己出生入死不打緊,卻不能牽連佳人受難,一時六神無主,不知如何安置她才對。
  正當他內心惶亂之時,手中申微翠卻悄悄問道:“俠客,秦龍有親人嗎?”
  他怔了一下,低聲道:“沒有。”
  申微翠悠悠一嘆,再問道:“他自稱是強盜,難道是真的……”
  金遺龍想不透她為何在這吃緊的當兒,老問這些無關痛癢的話,他道:“這個……我不太清楚……”
  申微翠睜大了眼,注視他道:“你不是自稱是他的朋友,怎連這個也不知?”
  金遺龍道:“我跟他沒有深交。”
  還珠劍客再度走前了兩步,此刻他與他的距離只有一丈遠近,換句話說,兩人中任何一人先發招,便能搶製先機,他道:“老夫再問一聲,朋友貴姓大名?免得傷了自家人和氣!”
  金遺龍聽出他語氣內充滿煞氣,但也昂然不懼,短短答道:“我已說過,江湖無名小卒……”
  還珠劍客怒道:“動手!”
  霎時,四少年大喝一聲,揚起手中白森森長劍,唰唰唰向他劈來,金遺龍衣袂飄飛,單掌疾拍,擋開二劍,卻被另外二劍迫退數步。
  他身上挾著申微翠姑娘,多方顧慮,是以空負一身絕技武功,竟然無法施展,不禁皺眉叫苦不迭。
  四位少年出手圍攻,劍身一斜,忽由直劈改為橫削,但聽絲絲風聲刮起,四柄長劍直如蒼隼矯龍般靈活地將金遺龍攻得手慌足亂。
  金遺龍心頭大震,想不到崑崙劍果有驚人之舉。
  倉促間,四劍跟踵而至,攻擊的地點都是全身要害,其中任何一個部位失防,即得血染當場。
  他引腔長嘯,嘯聲中提足九成功力注於袖中,就以長袖做臨時防身兵器,呼呼呼連連拂出一片袖影,硬將劍身拂出身外……
  四位少年健者清叱一聲,不退反進,唰唰唰舞起漫天劍花圍攻過來,劍尖吞吐,神奇中又帶狠招。
  金遺龍長袍勁揮,雖未受到傷害,卻狼狽地退了數步。
  還珠劍客冷眼旁觀,一見金遺龍吃緊,心中得意,不由嘿嘿冷笑道:“朋友不識抬舉,這便是教訓……”
  金遺龍邊鬥邊思索著如何才能安置申微翠姑娘的安全,此刻腦中忽然閃過一片靈光,暗道:“是了,我故意裝做不支,將申姑娘棄之不顧,任敵人擄去,還珠劍客對她有意,必不致加以傷害,自家就有機會全心對付敵人,待佔盡優勢時再搶回申姑娘不遲……”
  想著,故意賣個破綻,向退路直打了個踉蹌,並哎唷一聲,將申姑娘棄下,不顧而退避。
  申微翠還未站穩,已被四人中最前一人擄走了。
  還珠劍客果然心喜,吩咐道:“快將她看住!”
  早有四位少年健者自那人手中接下申微翠姑娘,申姑娘也不反抗,默默注視他一眼,兀自低下頭去,未出一言。
  金遺龍見她眼中似有一絲關切之色,心想她以為自己不支而退,這一舉果然做得神妙真切。
  此刻,他沒有了累贅,精神為之一振,暗地長吸一口氣,反身疾向四人撲去,四人猝然間感覺敵人功力增高數倍,口雖不說出,心中卻大吃一驚。
  金遺龍一式“六丁開山”,右掌挾著一股猛勁劈去,趕忙向後退步。
  他冷笑一聲,再進一步,又是一記凌猛拳風脫穎而出,風勢疾勁,激起一片砂石,四下亂濺。
  四人衣裳飄舞,眼眸難睜,嚇得撤出一片劍花,反身後退,形勢立刻改變,金遺龍以一敵四,竟是綽綽有餘,佔盡優勢。
  還珠劍客奇道:“咦?瞧他掌式凌猛,分明真力不弱,越戰越勇,適纔怎落敗相?”
  思忖未了,四人中已有一人閃避不及,被他一掌擊倒地上。還珠劍客心頭大震,忙向身邊三位少年吩咐道:“你們快去幫助。”
  三人足尖輕點,拔起三丈多高,半空中大喝一聲,撤出肩上長劍,疾風一般往金遺龍頭上罩去。
  金遺龍手掌一揮,立刻便有一股大力呼嘯而出,三人心頭猛震,跟踵落在地上,真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三人落地,紛紛沉氣,只能相拒。
  金遺龍展開萬柳飄風掌法,人如穿花蝴蝶,穿梭於六位劍中好手之間,雖被六人團團圍住,卻顯得悠然輕鬆,瀟灑自若。
  還珠劍客見了他的這番身手,心中大感狐疑,暗道:“他分明是大有來頭的人物,他究竟是誰呢?”
  申微翠全不顧自己的危險,芳心直想:“他的嗓音這麼像秦龍呀!他到底是誰?那面具後面一張臉孔究竟生成何種樣子……”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閃動著希望的神采,默默在心中祈禱著:
  “但願他就是秦龍……他身材多麼像他……”
  但見他一聲長嘯,雙掌握拳一分,登時三個少年健者首當其衝,立被湧洶而至的千斤大力震得直打踉蹌……
  三人穩住身體,揚起手掌,一霎那間忽然感覺功力全失,不禁哎唷叫了一聲,失望地怔在當地。
  還珠劍客奇道:“你們怎麼啦?”
  三人目光灰暗,異口同聲道:“稟告掌門,弟子全身武功失去了!”說著手心一松,一柄長劍噹噹聲響,紛紛落在地上。
  聞言,還珠劍客驚道:“什麼?武功全失了?”
  三人木然道:“稟告掌門,弟子無力再鬥。”
  還珠劍客大聲道:“武功失去還不趕快回來,光站在那呆著有什麼用!”
  三人傀僵般垂頭喪氣行至他身邊,木然而立,眼中淚光晶瑩。還珠劍客內心怒極,伸手指指另外四人,道:“你們都去!”
  四人同聲道:“尊命!”不約而同,硬著頭皮,縱往鬥場,撤出三尺青鋒,咬緊牙根向金遺龍要害招呼。
  金遺不敢傷害崑崙門人,僅只點到為止,三人被他拂中氣海穴,短時間內武功全失,卻兀自不知,以為金遺龍下了毒手,暗中俱感心灰意冷。
  還珠劍客疾步走向申姑娘,開口便問:“告訴我,他是誰?”
  申姑娘注意鬥場變化,經此一問,不禁嚇了一跳,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什麼?”還珠劍客眼中幾乎噴出火來,“他救你脫險,難道你連他的名字都還不清楚?!”
  申姑娘低頭道:“我委實不知,他從未提及……”
  還珠劍客陰沉沉地打量著她,見她神色間似乎真不知這事,便低哼了一聲,掉過頭去向一位崑崙弟子喝道:“後方不用把守了,你快去把他們調來。”
  少年健者應聲而去,不一會,便有大隊人馬隨他而來,還珠劍客道:“看住她,別讓她逃走!”
  申微翠忽訝然道:“你聲音很像他,你不是金伯父嗎?”
  此言一出,還珠劍客倏地回過頭來,目光炯炯鷹視著她,反問道:“誰是你金伯父?”
  申微翠被他礙利的目光逼得不敢仰視,她道:“金伯父是個大名鼎鼎的鐵俯大將軍金鳴飛,你不是他嗎?”
  還珠劍客不悅道:“胡說八道,老夫是還珠劍客!”言罷掉頭就走,再不理會她。他表面含怒而去,暗中卻因她聰明絕頂,深怕再耽擱下去會被看破行藏。他敏覺地覷了個沒有注意的機會,伸手將面具弄緊一點。
  申微翠心思機密,決不放過一絲破綻。她自發現他口音像金伯父後,就暗中注意了他,並由金遺龍臉上那副面具想到他身上。果然,無論他氣怒,高興,憂愁的時候,臉上卻沒有表情,故而剛才越想越奇,忍不住開口尋問。
  還珠劍客拂袖而去,愈發增加她的懷疑。口雖不說,芳心卻在想:“他臉上也帶了一副面具,若非自己注意他許久,當真看不出呢!他口音極像那天宴會中自稱受了涼的金伯父,不知……”
  “他就算是金伯父,可能也是假冒的,那天晚宴中他的一舉一動,都跟金伯父有顯著的差別。那時自己就已動疑了,只是不敢向爹爹說穿而已……奇怪,他為什麼要假冒金伯父呢?……”
  突然,鬥場上有人連呼道:“七形意象……八卦伏魔……快……”
  她抬眼一瞧,只見那些少年健者忽然上下跳躍著,各自從身上抽出一柄匕首,就在金遺龍身前布下一道刀網。七人相互竟走,左劍右刀,仿佛像孩童玩耍,但長劍、匕首吞吐間卻迫得金遺龍連連後退。
  再看,還珠劍客目光灼灼,仔細地注視七人怪異的動作,臉上雖仍是一無表情,眸中卻閃一絲驚訝之色。
  自然,這還珠劍客以往親手傳授的崑崙不傳之密七形意象、八封伏魔兩種劍陣,他是不清楚的,因為近兩月來,他才代表還珠劍客。
  七人像猿猴般伸臂舞爪,上跳下躍,但臉上一片肅穆,毫無嬉戲之色,金遺龍先機盡失,空有一身武功,竟被這怪陣逼得手腳慌亂,節節倒退。
  他悶哼了幾聲,依然未加還手,生像有難以還手的苦衷。
  七人緩緩進逼,手上長劍匕首被旭日映影,閃閃發光,大伙兒忽又由一晶字形變換成前三左二右二的式子,先由左翼二人發出長劍,勁劈金遺龍肩膀,然後以右翼二人輔以森寒的匕首,前方三人則劍刀翻飛,雙管齊下。
  這種劍陣怪異絕倫,別說申姑娘看不懂,就算還珠劍客也只瞧出個輪廓,他要想進一步地探測,卻始終未看清楚。
  金遺龍漸漸退至林邊,他雖未有空暇回頭,卻敏感到身後無路可退,一霎那間,眼中突然射出剛毅的光芒,像似已在心中決定了某種大事……
  他仰天長嘯,嘯聲雄壯渾厚,直破雲霄。
  他突然猛地扭了個身,飛起一腿,掃向左翼的二人下盤,鼻內長吸一口真氣,頓時前胸暴縮,本來右翼兩柄匕首業已刺到肌肉,但這吸氣一縮,卻縮避半尺之深遠,硬將匕首讓過。他雙腿釘立,原勢不變,一雙手掌卻疾向最先三位敵人劈去。這同時三個攻擊式子,在同一時間內發出,並兼備了準、狠、奇、疾四個攻敵密訣,放眼天下,實難再找出幾個人來。
  左翼少年健者,匕首帶起一縷嘯風,從他胸口刺人,但由於他將胸脯縮人半尺之深,是以只將他胸衣劃破,並未傷及肌膚。
  二人哪曾見過這種曠古絕今的武功,各自心靈一震,向後暴退。
  電光石火的霎那,二人僅慢了少許,便被他猛地一腿掃中,只覺痛徹心脾,慘呼一聲,向後便栽。
  最前三位少年健者,幾乎同時感到一股重逾千斤的巨力壓了下來,舉掌難抗忙撤劍暴退。
  這大大的變動,原在同時同地,三人動作迅速,避過正面千斤一擊,卻被斜面拳風掃中,幾個踉蹌,均跌撞而出。
  左翼二人,揮劍自左側攻上,卻遇到一手掌襲擊,那雙手臂看似平凡,三人正待揚劍去砍,豈料,那臂膀一陣急響,又再度伸長了三寸……
  三人一怔,因為普通人手臂都有一定的長度,分毫不能增減,然而今番卻遇到了這種怪事,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這手掌一頓,靈蛇般卷了過來,三人只覺眼前一晃,砰砰砰胸口俱挨了一掌。
  其中一人極力一挺,勉強穩住了搖墜的身子,暴喝一聲,揚劍相抗。
  金遺龍使出險招,一氣擊敗七人,心中正感快慰,冷不防一劍刺來,頓時來不及閃避。
  他久經大敵,明知大難臨頭,卻毫不變色。那精光閃閃的寶劍,呼嘯而至,只差三寸便刺中他的脖子了。這時,他突地速度出奇地敏捷,倉促間把頭一扭,長劍嗖然而過,帶走他的人皮面具,只差分毫便將他的臉孔劃傷。
  他疾然一拳,把那人打得翻了個跟鬥,自家也立足不穩,顫巍巍向後退了三步才拿住樁了。
  而面具隨風飄出老遠,他來不及搶回,眾人已瞧清了他的真面目,申微翠姑娘首先驚叫道:“是你!”
  這兩個字中不知包含了多少喜悅、欣慰、哀怨、酸楚的感情,那輕顫的嗓音也變了調兒。
  還珠劍客猝然見了他,尚以為金鳴飛再世,他太像他了,簡直一模一樣,認真分析起來,除了年歲、風度上略有偏差外,他就生像是金鳴飛的替身。
  他矍然退後半步,睜大了眼道:“你是……”
  金遺龍心知真面目已經揭穿,再想隱瞞已來不及了,他遂仰天長笑,笑聲高朗入雲宛如金鐵交鳴,他道:“在下金遺龍是也!”
  此言一出,那些受傷的,木立的,冷眼旁觀的崑崙門人,登時變了顏色,相對望著,不知所措。
  人的名,樹的影,金遺龍三個字在葛蛉山上,已然哄動了一下武林,後來,屢次傳出他奇聞軼事,早巳使一般江湖好漢趨之若騖,誰都想見他一面,即使千里迢迢,被盡風塵之苦也是值得,想不到這百年來的奇人竟在這裡出現……
  崑崙門人目光發直,投在他俊秀的臉上,心中早巳失去了鬥意,這位奇人正是年輕人最崇拜的偶像,誰再敢去侵犯他呢?
  戰鬥無形之中就此停頓了下來。
  申微翠雖未涉足江湖,但耳聽目染,也知道天下有這麼個奇男子,想不到這奇男子就是跟她很要好的,曾經也吻過她的情人……”
  她胸中容納不了過多的喜悅,那淚顆便緩緩順著面靨滴在胸襟上,她呆呆注視著他,暗暗自語著:“秦龍哥……你無恙地站在我面前,我已感萬分滿足了。啊,想不到你出現我面前的時候,載滿了一身榮譽……”
  她也像世上所有的情侶,在經過一段傷楚的生死離別後重新會面時,那種興奮而又哀傷的心情去迎接她的情人一樣,她疾步而來,便撲向他的懷中……
  金遺龍將她摟在懷裡,心中儘管有許多哀惋與內疚,但表面上卻還帶著微笑,他道:“微翠妹,我對你很抱歉……”
  在這種銘心刻骨的情形下,似乎不必要去說更多的安慰的話,對方便會毫無條件地體會他了。
  申微翠的淚水,宛如人海之江水,不停地流著。她自家也不明白,為什麼見了他,她的修養鎮定就全不復存在了,她甚至有點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心中是滿懷悽愴的,迷濛的……
  金遺龍用手托著她的下巴,微笑道:“微翠妹,你受了很多的苦,今後你不會再這樣了。”
  還珠劍客呆了片刻,理智才轉清醒,他道:“姓金的,老夫不管你是何人……”
  金遺龍搖搖頭,打斷他的話,道:“還珠劍客,你應該收回這話,因為你也姓金。”
  聞言,還珠劍客突然彈丸般跳了起來,他大聲喝道:“你胡說!”
  他匆匆掃了眾人一眼,命令道:“你們快將他拿下,違命者死。”
  十數位少年垂頭喪氣走向金遺龍,心中儘管極不情願,但掌門之命卻又不能違抗,一時大感為難,不知如何才好。
  金遺龍不悅道:“叔父,金姓並沒有表恥辱之處,您何必否認呢?”
  還珠劍客怒道:“住口,誰是你的叔父,呸!”
  他脾氣突然暴躁起來,一面又嚴峻地掃了門人一眼,厲喝道:“你們怎麼了,想自尋死路嗎?”
  金遺龍冷笑道:“叔父,你忘本了,這種羞恥,金家的人可不願意受到牽連,我看你還是乾脆改姓回來的好。”
  說這話時,他心中不屑叔父的行為,業已不認他做叔父了。
  他的目光與迎面而來的崑崙門人對個正著,他仿佛看見眾人眼中都有求他諒解的神色,暗中便決定一事。
  他大喝一聲道:“慢來”。他把崑崙門人喝住,他遂不再猶豫,指著還珠劍客說道:“大家不必聽從他的話,他根本就是不你們的掌門!”
  眾人呆呆扭頭望著還珠劍客,內心疑迷萬分。
  還珠劍客眸中精光大盛,厲聲道:“姓金的,你敢輕言惑人,老夫決不饒你!”
  金遺龍冷笑道:“金某人雖然不才,江湖上還稍有點名望,豈能信口雌黃。”他這話極得眾人相信,心想以他名氣,到處炙手可熱,怎會信口雌黃。這其中顯然另有蹊蹺,否則金遺龍決不會如此說的。
  大伙兒又綜合種種對新近掌門人懷疑的地方在心裡盤算,不禁疑惑更重,暗想金遺龍說的必是屬實還珠劍客見眾人動了疑,不由勃然大怒,罵道:“混蛋,你們從幼由我調養熏陶,竟會信任姓金的片面之辭,該死,該死,想不到你們都是忘恩負義的傢伙!”
  此言一出,眾人果然思起師恩浩蕩,不禁停止思索,大步向金遺龍走去
  金遺龍道:“還珠劍客,你至此尚執迷不悟,別怪我將你底牌揭穿了。”
  他冷笑一聲,左手挾著申微翠,兀自向墳地掠去。
  他立意要以實際行動,答覆眾人的迷惑,遂在墳地裡找尋起來。不久,他終於找著了。先把申微翠姑娘放下,然後運氣一哼,奮力拔起石碑……
  眾人目光一怔,注視著他的行動,心知他這種怪異舉動,必有所為,也不去阻止,靜待發展。
  金遺龍俯身叫道:“還珠劍客,我來救你了。”
  巨石碑下,一個隱密的小洞裡突然有一個蒼老無力的聲音回應道:“金兄弟成功了麼?”
  金遺龍道:“多謝你的指示,我已順利成功了。”他道:“還珠劍客,往日一筆仇恨就此勾銷了,金某遵守諾言前來救你,快快出洞吧。”
  洞中人道:“金兄弟,老夫血氣滯逆,如何能動彈呢?”
  金遺龍暗道:“不錯,倒是自家匆忙給忘了。”他道,“你且把手伸出來,我助你出洞。”
  洞中果然探出一雙手掌,金遺龍握住他的手掌,一把將他拉上地面,只見一個發須斑白,滿面污垢的老人出現在眾人面前。
  老人重見天日,忍不住長吸一口新鮮空氣,復而仰天長籲道:“想不到老夫堂堂一派掌門之尊,卻受如此凌辱,欸,這是天意麼……”
  金遺龍道:“你瞧,那些立在四周的人是誰?”
  老人回頭望去,突然怔住了,喃喃道:“他們不都是我門人?你把他們都引來做什麼?”
  眾人呆若木雞,不言不動,敢情早被這怪事迷惑住了。
  老人拭了拭跟,喃喃道:“金兄弟,他們都知道老夫落難的事嗎?”
  金遺龍道:“這個須要你自己向他們說明!”說著,將還珠劍客抱了起來,一手牽著申微翠姑娘,大步向眾人走去。
  這時,他想跟叔父說幾名話,但轉眼間卻不知他去何方了,適纔他立足之地業已空空如也。
  他冷笑一聲,向眾人喝道:“你們見了掌門還不行禮嗎?”眾人聞言,紛紛拿眸子去望另一個掌門人,但那掌門人卻不知去向了。此時這些聰明的崑崙弟子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紛紛高叫一聲:“弟子拜見掌門,並叩金安。”不約而同,跪下行禮。
  大伙兒臉上都現有憤色,因為他們都被人愚弄,而愚弄他們的人又將掌門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這恥辱,這仇恨,在眾人心內交織成了一片的怨憤。
  還珠劍客嘆一聲道:“起來吧!”
  他吩咐道:“你們快謝金大俠,若非他仗義助我脫險,此刻尚被關在洞穴裡呢!”
  眾人又向金遺龍行禮,口道:“金大俠別走,請受我等一拜。”
  申微翠以晶瑩的淚眼向他注視,這份榮譽,她竟也享受到了。待眾人拜謝後,他便向眾人道:“貴掌門內傷極重,盼各位善加照顧。”
  還珠劍客望著他,眼中、臉上滿是感激之色,他沒想到金遺龍以怨報德,救助自己,心下大受感激,忍不住道:“金兄弟,此後若有困難,請以一紙相召,老夫必全力以赴!”
  金遺龍笑道:“相交貴知心,老前輩你也不用道謝了。”
  還珠劍客含笑點點頭,道:“金兄弟若不嫌老夫年老昏庸,就此交個朋友吧!”
  金遺龍正想答話,林中倏然精光閃耀,一柄匕首電奔而來,他臉色微變,迅速推開申微翠,大喝一聲,揚掌擊去。
  一股大力脫穎而出,只聽當的一聲,直把那匕首擊出三丈多遠。
  林中,有人冷淒淒長笑一聲,跟著,又是一柄匕首疾射而來。金遺龍勃然大怒,喝聲:“鼠輩暗箭傷人,算哪門子好漢!”喝聲才出口,人已掠在三丈多高……
  空中,單掌一揚,匕首精光立刻而滅,金遺龍大鵬般射入林中,疾目打量那暗襲之人,只見一條灰影,疾然掠向東方。
  他冷笑一聲,展開絕世輕功,飛撲而去。
  哪知
  旁側不遠之地,勁風呼嘯,又有一道白光勁襲申微翠姑娘而來。
  金遺龍猝然見申微翠姑娘性命垂危,被驚之下,猛地折下一根樹枝揚手擲去。但見一股寒森森的白光,去勢如電,瞬間便接近申姑娘不到三尺之地,他樹枝僅嘯聲而來,卻未產生阻止作用。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旁側一條白影疾射而來,一掌推開申姑娘,嗖的一聲輕響,他的身體便成了擋盾牌。
  眾人矍然注視,只見一個白衣少年臂端血流如注,一柄長可七寸的匕首深插其上,大伙兒異口同聲喝道:“東堂大哥,你真偉大!”
  金遺龍來不及道謝,身形猛展,呼地直瀉而下,人未到手掌一拂,一股奇大無比的掌風猛掃而去。
  但聽哎唷一聲,那樹葉中早有一人被他掌風所擊中,噗通一聲,向後便栽。金遺龍一把將他衣領揪住,仔細一看,不禁嘿然冷笑道:“原來是你,哼,今番再讓你逃過,我就不姓金了。”
  說罷,他左掌一收,突然握成雞爪之狀,用力往他胸口啄去,那人一聲不響地就氣絕身亡,死於非命。金遺龍餘怒未息,提起一足,奮力一踢將他屍體擲在路心。還珠劍客經人攙扶,趨前一看,頓時嗟嘆出聲:“吾當誰有此歹毒之機,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武林四鬼魅西門豹其人,欸!此賊作惡一生,理當遭此報應……”
  東堂大哥舉掌一拔,那柄匕首應手而落,落在堅石道上鏗鏘有聲,他不發一言,兀自掏出自製傷藥,閉血消淤。
  金遺龍身形再次拔起五丈多高,半空中疾目一掃,只見那冷笑連聲的惡徒早巳鴻飛冥冥了。他深信他必是叔父,除了叔父之外,誰會跟西門豹一道來呢!他暗哼道:“也罷,既然如此,後日遇著他也不用再有所顧慮了。”
  他身形一變,左右足尖相互一彈,便藉勢用力變了一個方向,像掠水飛燕一般輕靈美妙地落在申微翠身邊。
  他正想向東堂大哥申謝,東堂大哥已開口說道:“金大俠不用道謝了,我們欠你的恩情尚多著呢!”
  還珠劍客笑道:“東堂徒兒說得不錯,吾崑崙一派千數年來從未受人恩惠,此番金少俠仗義解救老夫,不啻賜恩崑崙,正感無答謝的機會,這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金少俠日後如遇困難,一紙相召,崑崙門人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說完話,深深一揖,隨由門下了弟子攙扶,往來路轉回,傾刻間崑崙派人潮水一般退得一乾二淨。
  金遺龍微微一笑,握住申微翠玉臂問道:“你怕嗎?”申微翠低下頭去,道:“不,我只怕自己死後,你會傷心!”
  這句話會使金遺龍內心大大地感動了一下,他正想溫存佳人一番,聊報待他之一片如水柔情,前頭道上已出現一對中年男女,他短短注視一眼,業已認出這一對中年男女就是金翅銀羽及姑姑兩人。
  金翅銀羽愕然止步,揚聲問道:“前面的人可是金遺龍少俠?”
  金遺龍暗想他怎知自己的來歷?正想說不是,卻見申微翠姑娘默默凝視著他,心中一虛,便老老實實說道:“不錯,區區在下正是金遺龍,我也知道閣下便是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高手金翅銀羽梅孤雲。”
  金翅銀羽微微一笑,毫不驚訝,他僅用銳利的眸子望了他一眼,便側目向身旁的中年美婦說:“不錯吧,他正是金遺龍。”
  中年美婦忽然仔細地打量金遺龍,由頭看到腳,生像在欣賞一件絕世傑作,她心神不定,喃喃道:“你怎知道?”
  金翅銀羽笑道:“金遺龍少俠大名比雷,誰敢不識。”他頓了一頓,見金遺龍身邊的申微翠姑娘絕世豔麗的臉上有了一絲快慰的笑容,心想他倆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口中就繼續說道:“況且他的生相也被我詳細看過,他生相不凡,見著面怎會不識……”
  中年美婦芳心不定,不知是否聽入耳裡,只聽她悠悠自語道:“真巧呀!這孩子姓金,長像又酷似他爹爹……會不會就是……欸,我真不敢想像,那麼多年的時候了,他仍然健在……”
  金遺龍聽不見他倆在說什麼,但心內卻甚感不悅。由於金翅銀羽的怠慢,使他想起了爹爹的舊怨,心想爹爹臨終之時,與他有比鬥之約,現在他老人家不在世上了,這檔恩怨勢必由自己出面承當不可,爹爹九泉之下有知,必會認他兒子已成器材而感到高興了。
  他思想轉動得十分之快,是以當申微翠拉著他的衣角,想問他話時,他已大步走去,口中朗聲說道:“梅孤雲,速速放馬過來,我欲與你一決雌雄。”
  申微翠睜大了眼,急呼道:“不要這樣呀,他並沒有得罪你……”
  金翅銀羽稍愕即定,揚聲大笑道:“好的,我知你武功蓋世,將來一定可能擊敗玉面飛戟,與其決賽後比鬥,不如早一點分出勝負,以安吾心。”
  金遺龍揚聲喝道:“姓梅的且勿胡思亂想,區區在下今番與你比鬥並非為公而是為私,勝負各保其秘,外人也無從得知!”他道:“你一定認為奇怪,可是事實俱在,你姓梅的與我姓金的早先便有恩怨瓜葛,今天一併解決算了。”
  金翅銀羽不解道:“什麼?為私而比鬥,我似乎不認識你呀?”
  金遺龍道:“不用認識不認識,你與我先父有所怨隙是真的。”
  金趔銀羽問道:“請問金少俠令尊何人?”
  金遺龍方想道:“鐵府大將軍金鳴飛!”忽地想到一件事情,忙改口說道:“這個閣下不必過問,反正先父與你姓梅的有一段恩怨未了,區區在下為人之子,勢必要為父了償……”
  他再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金翅銀羽身側的中年美婦業已滿面淚容,那注視他的眼神內也有淒哀交織的感情,使他鬥然愕住了。他極力思索這樁怪事,尤其當他見她面時那一種至親的感覺浸動心懷,使他如迷途幼年遇著親娘似的,那一霎那間深刻的感覺,確非普通之人可比。
  他也會懷疑當前的中年美婦就是自己的親人,可是,這個想法太天真,他一直不敢讓它佔據心頭,怕弄不好自找沒趣。金翅銀羽何等精明,見他躊躇疑遲,不下決定,情知有異,緊接問道:“令尊何人?難道……”
  一言未了,金遺龍突然抬起了手掌,暴叱道:“就是它!”怒目一掃,倏地欺身直上,揚掌劈下。
  金翅銀羽能擊敗數十黑道好手榮登第一劍客,身手畢竟不凡,倉猝裡來不及撤退,卻藉一仰之勢飛起一足向他左膝踢去。
  這一手禦敵之招,攻敵之快,神奇狠辣皆而有之,果然不愧為黑道第一把交椅。金遺龍斜退半步,反臂橫削,指尖微揚,勁抓金翅銀羽足心七絃重穴。金翅銀羽嘿的一聲收住足勢,向後暴退一丈,道:“金少俠武功蓋世,玉面飛戟看來不是你敵手了。”
  金遺龍冷笑道:“閒話少說,手下見真章吧!”右臂一送,足下忽地跨前三步,雙腰一擰,竟如不倒翁一般輕巧地躲開一擊,反手一撈,掌風霍然呼嘯而去。
  金遺龍不閃不退,看準來勢,舉臂硬架,只聽格的一聲,雙方矍然吃了一驚,紛紛回退跳開。
  金翅銀羽暗想:“我這一撈,暗含小天星掌力,鐵石撞上也得碎裂,別說一雙肉做的臂膀了,看來這金遺龍武功修為,當真是已至神鬼莫測!”
  金遺龍臂端隱隱有些酸麻,若非事先防備,只怕臂膀再難使喚,不禁驚忖道:“不對,不對,梅孤雲所習的內功顯然不是普通硬氣軟功之類,否則以我純陽真氣威力,一經觸中必然引起反震之力傷害對方。看他神凝氣沉,一絲暗傷也沒有,難道真有一兩手驚世駭俗的本事?
  兩人同是內家絕頂高手,是以稍觸之下便明暸對方的勢力。此刻兩人心中有數,皆知逢上舉世難罕的強敵,再不敢貿然動手了。
  金遺龍眸光湛湛,蓄和以待,忽叫中年美婦嘆道:“你們別鬥了,上代作的孽豈是下代能了解的?”
  金遺龍心頭一動,向她問道:“姑姑,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中年美婦注視他道:“孩子,你豈會清楚,欸,這筆恩怨誰是誰非,至今猶難分析,你何苦為……”金遺龍大被一驚,立刻打斷她的話,問道:“您說什麼?您也知道這事麼?您究竟是誰呀?”
  中年美婦先不回答,靄然問道:“孩子,你是金鳴飛將軍的兒子對麼?”
  金遺龍目呆口張,心弦大大地震蕩著,他吶吶道:“姑姑,您是誰?你到底是誰?”他偷偷斜了申微翠姑娘一眼,見她睜大了眼,十分仔細地在聽,不禁忙道:“不是,您說錯了,家父不叫金鳴飛,也沒福氣當將軍!”
  說完話,忽聽身後申微翠姑娘微微嘆一聲,仿佛芳心甚感失望。中年美婦明柔的眼眸又聚滿了淚水,她悠悠嘆道:“是的,孩子一定會這樣說,誰叫做父母的人絲毫未盡到責任……”
  金遺龍呆呆地站著,心中疑念如潮:“姑姑一定是我的親人,她似乎很清楚我,她是善良仁慈的人,無須要隱瞞什麼。欸,怎麼辦呢?申微翠就在身後,如被她得知我就是金鳴飛將軍獨生之子,不知有何感想?”
  他想:“後果一定是這樣的,我明暸了姑姑的身份,卻失去申微翠,因為我曾假扮瘋漢欺負於她,欸,想不到事情這樣複雜。”
  申姑娘輕輕說道:“遺龍哥哥,你一直沒把身世告訴我,一定有許多隱瞞著我的地方,為什麼不痛痛快快說呢,難道你心裡當真沒有我存在?”她語聲十分細微,就如蚊嗚一般,可是金遺龍內功深奧,卻聽得字句分明,有條不紊。霎那間多少刻苦銘心的感情一幕幕送到眼前,畢竟對不起她的地方多得不勝數算。金遺龍抑制內心的波動,強笑道:“翠妹,我沒隱瞞你呀!你怎說這話呢?”
  申微翠呆立了一會,忽然向他襝衽一禮,輕輕說道:“多謝金大俠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不忘,您前……途珍重吧!”
  說到前途珍重四字,一種哀怨欲絕的音韻令人斷腸。金遺龍目光一抬,卻見她俏眼中淚水滾動,似是在強忍悲哀的情緒,轉身就走,他大感意外,直追過去,卻被申微翠姑娘冷冷的臉色擋了回來,她道:“金大俠救命之恩留待以後報答,您此刻有什麼事嗎?假如沒有,我想早一點回去了!”
  金遺龍怔道:“翠妹,你……你怎麼啦?我哪點得罪了你呀?”
  申姑娘道:“金大夫仗義助我,義薄雲天,怎會有不是之處?請毋多見疑,是小女子我自己的不對,再見吧!”
  說罷,輕移蓮步,急步而去。金遺龍狐疑不定,心想:“奇怪,自己哪點不對,令她生氣?她性情忽冷忽熱,不可捉摸,叫自己如何挽回她呢?”
  申微翠行不數丈,身形忽然搖晃起來,像似身負重傷,步伐維艱,金遺龍深知她雖是千金小姐,但身健力壯,決無走路都走不正的道理,正想去扶她一把,卻見她嚶然一聲,倒墜地上。

runonetime 2008-07-05 05:00 AM

第24章 柔美的耳語

  金遺龍很清楚地看到她胸脯起伏不停,顯然是傷心地哭泣了,一霎那間心靈大震,趕忙奔行過去。他輕柔地撫著她的肩膀,耳畔聽著哀惋的哭泣聲,忽感一陣心酸,幾乎落淚。
  只聽她斷斷續續地哽咽道:“金遺龍……你好……好……我想回去了……”
  金遺龍目光一垂,低聲問道:“微翠妹,小兄哪一點錯了,你可以說啊,為什麼……欸,翠妹妹,你難道還不明白不知道我的心麼?”
  申姑娘忽然抬起臉孔,那瑩瑩淚眼看起來是那麼地幽怨動人,任何人見了都不禁為之心折。她端詳了他一會兒,道:“金遺龍,你一直把我當小孩看待嗎?”
  金遺龍搖頭道:“沒有啊,妹妹為什麼這樣說呢?”
  申姑娘道:“哪裡沒有,你分明有很多事沒告訴我。”
  金遺龍道:“什麼事?”
  申姑娘道:“你究竟是金鳴飛伯父的什麼人?”
  金遺龍立刻想到樹林內的瘋漢,心想這件事不能告訴她,否則她必會拂袖而去的。他不慣說謊話,當下存心隱瞞一下,一張臉孔不禁漲紅了起來,吶吶地道:“我……我不是他的……我與他沒有關係。”
  申姑娘冷冷道:“你姓金,臉孔又酷像他,不會沒有關係吧?”
  金遺龍情急之下,毫不假思索地反問道:“那麼,你以為我是他的誰呢?”
  申姑娘目光突然明亮起來,道:“這話應該由你自己回答,問我幹嘛!”
  金遺龍心內一虛,低頭道:“我不會回答,我……很笨。”
  申姑娘暗中咬緊銀牙,霍然挺身站起,理也不理他就獨自一人往前而去。金遺龍沒有去追,卻困惱地抱住頭想:“到底應不應該告訴她呢?如果告訴她後,也是氣走,不告訴她也是走,欸,這問題真難極了……”
  中年美婦忽然飛掠過去,用手輕輕按著申姑娘的肩膀,申姑娘愕然止步,卻見她一雙柔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端詳自己,大姑娘平日未出深閨一步,直被她看得嬌羞不勝,緩緩垂下螓首。
  金翅銀羽長嘆一聲,自語道:“有誰比婆婆看媳婦更溫柔,欸,金少俠未免太不懂人情了!”
  金遺龍星眸放光,炯炯注視他,大聲問道:“姓梅的,你說什麼?”金翅銀羽道:“金少俠,往昔之事都是上代人的惡孽,你何苦為此而固執……據我所知,你就是金鳴飛的……”
  金遺龍鬥然一驚,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厲聲喝道:“姓梅的,你敢多管閒事。”身形一弓,勁矢般朝金翅銀羽射去,錯掌便是兩股凌厲的掌風。梅孤雲冷笑一聲道:“金少俠,古來英雄豪傑皆敬重長輩,獨有你欺尊滅長,六親不認,稱得上哪門子人物!”說罷袍袖微拂,一股猛勁霍然而出。只聽“波”的裂帛之聲響起,雙方同時晃肩後退。
  金遺龍臉色微變,冷笑道:“姓梅的,區區在下的家世你也管上了,敢情真想與我作對。”
  金翅銀羽沉聲一哼,道:“不敢,金少俠武功蓋世,不久便是白道第一高手,梅某人何才何德膽敢冒犯閣下。”
  金遺龍厲喝一聲道:“姓梅的,你敢諷刺在下……”喝聲中,足下一縱,登時前進三步,一掌拍去。
  金翅銀羽臉色一變,沉聲說道:“金少俠意欲搏命麼?你我非深仇大敵,此舉是否嫌太過分了……”此時柔綿潛力暗暗送到,他已無暇再說下去,徑自振臂一抖,聚足丹田真力揚掌迎去。
  中年美婦忽地飛身掠起,直向金遺龍撲去,心中惋然道:“孩子不教是我之過,梅孤雲你不必橫插其中,速速退後。”金遺龍掌背微翻,正待開口吐氣,擊敗對方,卻被中年美婦橫體擋著,只嚇得趕忙卸勁收掌,把聚足的內家掌勁改往路邊劈去。“砰”一聲大響,堅硬的石道上沙石飛揚,一個桶大洞口頓時現人眾人眼底……
  中年美婦雖未被他擊中,卻被掌勢余威震得連退三步,一張柔慈白皙的臉孔微現紅暈。
  金遺龍望了她一眼,見她眼內毫無責備之色,不禁慚愧地低下頭,金翅銀羽負手走開,臉上亦有痛苦之色。
  中年美婦道:“龍兒,你自幼在痛苦中長大,我……太沒盡到責任……”說著淚自眼中滑落,落在胸襟上,濕透了她絲綢的上衣,她道:“也許你心中恨我,不肯認我,可是我願等候你回心轉意的一天,然後把詳細的情形告訴你。”
  金遺龍呆呆立著,心中思潮如湧,直到現在他尚未付出對方的身份,他一直懷疑地想:“她到底是誰?自家父母雙亡,好像沒有這樣一位親戚……”
  中年美婦悠悠一嘆,向金翅銀羽道:“你也別生孩子的氣了,走吧!早晚他會明白的。”金翅銀羽苦笑道:“是的,等他明白之後再說不遲。”說話時,眉宇憂鬱的色澤更加濃密。
  金遺龍目光怔怔地望著中年美婦頭上的白絲頭巾,暗想:“梅山神尼正是鄭芳青姑娘的師父,想不到她帶發修行。欸,鄭芳清離開我後,不知如何了。”他又想到:“看梅山神尼淒哀的樣子,仿佛跟自己有親,她的來歷好歹也得問鄭芳清一下。”
  他默默出神,心潮如湧,直到梅山神尼、金翅銀羽背影消失不見之後才霍然清醒過來,一時間倒大感困惱:“自己真糊塗,竟讓爹的對頭安安逸逸地走了。”他很想立刻追趕,卻又臨陣止步,深怕那中年美婦哀愁的目光再落在他身上那一霎那間所引起的依戀空虛情緒。
  他目光微轉,竟發現申微翠姑娘沒走開去,正滿面嬌笑地默遞柔情,內心大感奇異,不禁迷迷糊糊地向她走去,問道:“翠妹,那梅山神尼向你說了什麼話呀?”
  申姑娘抿嘴一笑,竟然憂鬱全失,她開朗地凝視他道:“餵,我很想念爹爹娘姊妹,你送我回家好嗎?”
  金遺龍道:“翠妹妹,你怎不先回答我的話呢?”
  申姑娘道:“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們快走吧。”
  金遺龍疑然搖頭,兀自喃喃自語道: “不對,不對,你忽然這樣待我,梅山神尼一定向你說了些什麼……”
  申姑娘嗔道:“餵,你說什麼呀!你 到底願不願送我回去,如果不肯,我一人回家便了。”
  金遺龍暗中一驚:“不好,她小姐脾氣又將發作了。”口中忙道:“肯,肯,你的事小兄怎敢怠慢。”
  申姑娘轉眸一笑,道:“表面上看來,你倒是個忠厚老成,柔馴如貓的老實人,其實呀,你這人鬼名堂最多,使人防不勝防。”
  金遺龍心中一動,暗想這話必有原因,便笑著問道:“翠妹妹,這話怎麼說,難道小兄不是個好人麼?”
  申姑娘盯他一眼,道:“你當然不是好人嘍,不過我……”
  她忽然止口不言,金遺龍急欲知道下文,忙問道:“不過你怎樣?”
  申姑娘道:“我不想說了,日後你自己會明白的。”
  金遺龍眉毛一皺,暗想女人家就是這樣,拖三拉四地一點兒,也不乾脆,話說了一半忽又住口不說,這像什麼話!
  兩人相偕走了一程,不久便來到一座城市。
  這城市街上十分清冷,只有少許遠來旅客慢步堅石道上,除此以外,家家店舖都關起了大門。
  金遺龍暗想:“此城前次經過,見它行人如穿梭,商業繁盛,不下一流大城,不想數日之隔便清淡如是,其中必有原因。”他順道而行,忽見前頭蹄聲急促,沙塵飛揚,一群黃驃駿馬疾馳而來,於百忙中一拉申姑娘衣袖向路邊躲開。八匹快騎疾馳而過,馬上騎士一身官裝,竟是公門中人。
  金遺龍短短一瞥便看出騎士身份,不禁低聲道:“難道發生兵禍了?這朗朗乾坤,太平日子,忽來兵變之災,豈不是百姓的遭殃?”
  申姑娘柔聲道:“你別胡說,這些官兵都是我爹爹的部下……”
  金遺龍道:“你爹爹雖是朝廷要人,威名顯赫,但也不能放容這些官兵在鄉里胡來呀,你看,家家戶戶都關上門來,這不都是你爹爹的傑作。”
  申姑娘見他批評自己的爹爹,芳心大感不悅,便道:“我爹爹公正廉潔,半生做官未嘗擾騷善良百姓,一定是出了禍事才使部下的人如此……”
  話沒說完,身後馬蹄之聲急響,那一群快騎去而復返,紛紛在兩人身前停止下來。金遺龍劍眉一揚,道:“閣下阻我去路是何道理?”他目光炯炯注視其中一位黑面騎土道:“難道在下犯了罪不成?”
  黑面騎士並不答話,匆匆翻身下馬,朝申姑娘行禮道:“三小姐請速返家,老爺為小姐的失蹤急得飯茶不思,特命下人等封城搜查,想不到……”說此活時身旁那一群騎士紛紛下馬行禮,臉上焦慮之色頓然逝去,換來了一副欣喜討好的笑容。申姑娘大感意外,道:“什麼?這城清冷的原因竟是為了我的失蹤……”
  黑面漢子打量金遺龍一眼,恭恭敬敬地點頭道:“不錯,老爺深怕三小姐單身一人受惡徒之害,是以急慮之下便命下人等封城搜查,除非將三小姐尋著,五日之內,這數百里中的城市決不準閒人走動……”
  金遺龍不悅道:“當大官的人就是這樣,為了一己之私,居然勞師動眾…”申姑娘盯他一眼嗔道:“你別指桑罵槐好麼?”
  黑面騎士再次注視他,目光中有尋閒的意思。金遺龍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既然如此,申姑娘快跟他們回去,別害得附近百姓心神不寧!”他道:“你有他們護送,安全是不成問題,我明日再去看你吧。”
  申姑娘道:“你一定要來啊!”
  金遺龍避開她深情的注視,道:“放心,我自然會去找你的!”他心裡卻在想:“太湖幫弟兄們在申無畏將軍府呆了不少日子,難免會出差池,自己不趕緊利用機會領他們出來,以後就麻煩了。”
  申姑娘微微一笑,隨大群騎士走了。金遺龍忽覺她臨走的笑容十分神秘,不禁怔忡了一下。
  申姑娘背影漸漸消失城外,歇一會大隊官兵喜氣沖沖往城外撤退,城樓上也突然響起瞭亮的金鑼聲,有人揚聲大呼道:“解封了……解封了……大家自動開門吧……照常營業……”
  這嘹亮的鑼聲人聲傳遍了市內每一方角落,於是街道兩邊接二連三地啟開大門,不一會兒,這座城市便恢復了原先的熱鬧。
  許多安分守己的生意人長籲了一口氣,悠悠嘆道:“欸,沒事了,可憐多天閉門不出,無疑耽誤了許多買賣,這年頭生意真難做啊!”
  金遺龍大步走入一間酒店,一聲不響地就在房中掏出一支眉筆往臉上亂塗,又剪下發須貼在唇邊,然後命人買來一襲長袍,攬鏡自賞,立刻便又換了一個人相。他再三細察,直到自己也尋不著一絲漏洞時才滿意地點點頭大步踱出酒肆。
  酒店內的伙計目光呆直,怔怔送出老遠,才回顧同伴道:“這小子發神經病,好好的一副才貌不要,偏要涂成個老頭!”
  金遺龍來到一家木具行,訂下一輛華貴小轎,並請來四個腳夫,於是浩浩蕩蕩地一路直達平蠻大將軍申無畏的官邸。
  守門的官兵認得他是威名顯赫的金鳴飛將軍,臉色變得極是恭敬。金遺龍瞧也不瞧一眼,就命令青衣丫環去通告申無畏將軍。過了一會,申將軍大袍寬頻,滿面春風地走了出來,大聲豪笑道:“好哇,小金,你又想叨擾老哥的佳釀了。”
  金遺龍故意皺起濃眉,炯炯注視他道:“申老哥真無禮,不知為了什麼了不起的事,竟把附近地區的城市鄉里全給封閉了,害得小弟幾乎寸步難行。”
  申將軍道:“別談了,都是老哥不好,為小女的失蹤急昏了頭。故下令戒嚴搜查,怕受不屑之徒傷害。”他豪笑一聲接道:“此刻小女業已安抵在家,詳細一問竟去外鄉散心,嘿,真把老哥給氣死了。”
  金遺龍故作不悅之狀道:“申老哥真太糊塗了,光為一個寶貝女兒就把我金某人給害苦了,這份罪過看你如何償得清。”
  申將軍道:“金老弟休氣,我申無畏如知你在附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親家。哈哈,請進吧,你金老弟只消三杯好酒下肚,說什麼也不會再生我的氣了。”
  金遺龍道:“老家夥別高興,金某人家中珍釀堆積如山,可並不稀罕你那點兒寶貝黃湯。”
  申將軍豪笑道:“既然踏入我門,不喝也不行。嘿,想不到我金老弟竟也學會了欲擒故縱的妙法對付於我,哈哈!”
  金遺龍大步入內,早見四五個家丁僕役捧來新鮮酒菜,他第一眼便落人眼簾的是桌下十數酒壇的酒,心頭為之猛跳,暗想不好,活罪又來了。無可奈何只有硬起頭皮,大大方方地開了一壇酒替申無畏將軍斟滿一杯,然後再把自己的酒杯倒滿。他道:“閒話少說,你前日白吃了我一頓,今番也理該做個東道。”說罷,舉起酒杯,仰面便幹。
  申將軍憂慮一失,亦豪興橫飛,緊接著又敬了金遺龍三杯。金遺龍玉面微紅,忙用內功控制。
  申將軍埋怨道:“金老弟,憑良心說,你太不夠交情了,三番兩次來到我家也不順便把兒子帶來,難道我這寶貝女兒當真高不可攀……”
  金遺龍內心轉了一轉,正想答話,忽見側面走來一位全身綠衣的嬌女子,趕忙改口道:“噢,姪女兒來了,老申,你的嬌閨女兩日不見,怎麼愈來愈漂亮了。哈哈,我有這樣一位媳婦兒,真高興呀!”
  來人正是申將軍第三千金申微翠姑娘,她妙目流波瞅了金遺龍一眼,忽然想笑,但又極快地斂住笑容,前進數步,襝衽一福,口道:“姪女兒拜見金伯父。”
  金遺龍壓低嗓音道:“姪女兒免禮!”
  他微笑注視她道:“以後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多禮呢。”
  申將軍聞言,內心十分受用,豪笑說道:“金老弟就是一張嘴,光說不做,要知小女今年已屆雙十年華,還不立刻策計喜事成親,難道要等她青春逝去不成!”
  申姑娘玉面羞紅,低頭嗔道:“爹爹就是喜歡作弄自己的女兒,我……不來了。”
  金遺龍敬了申無畏一杯酒,笑道:“老申委實太急了一點,婚姻為人生大事,哪裡能夠草草了事;咱們都是有頭有面的人物,這件喜事非得經過一番妥善地安排,否則過於簡單,風聲傳揚出去,你我豈不是極沒面子?”
  他道:“尤其成親之前,先讓雙方熟絡一下,免得日後相處不合,多生枝節……”
  他說話時,偷眼兒瞧了申姑娘一眼,卻不見她有任何憂鬱不快之色,私心底下大大感到奇異。
  “難道她已不怕那瘋漢了?”
  申將軍道:“不錯,老弟所言確實很有道理,可是你那寶貝兒子始終不帶來見面,叫他倆如何才能認識呢?”
  金遺龍道:“這……”他事先沒有想好回覆的話,臨時不禁結巴起來,好在他聰明靈慧,心中微微一轉,立刻就找話題:“老申且別著急,我下次來時一定把犬子攜來便了,喝酒吧!”
  申將軍滿意地一笑,舉起酒杯往口裡直倒。金遺龍忽然嘆息一聲道:“老申,不瞞你說,我有一件很憂慮的事……”
  “什麼事?”
  “說出來也沒用,你……”
  “笑話,咱們親家兩人,還有哪件事不好商量。”
  “也罷,我就說了。”金遺龍故意皺緊濃眉,沉鬱地道:“你也知道我生性好動,善於多管閒事,尤其是江湖上恩恩怨怨,只要一經我手,沒有不徹底分斷的脾氣。就是因為我個性如此,改也改不掉,是以在江湖上惹下許多仇怨。我怕有一天也會與經年在刀山槍林出入的江湖好漢一樣落得同樣的命運……”
  “欸,金老弟,我也不止一次勸你了,別再履足江湖,但是我這些話你卻絲毫不聽……”
  “假如說我不幸世故,你將如何看待犬子?”
  “原來是這個!”申無畏將軍正色道:“人之相交貴知心,你我交情深厚,別說我把你當成親生手足,就是你的兒子也有如我的兒子,你這話顯然太不夠交情了。”言來語調激昂,顯示他內心的憤慨。
  “老申,我不幸落難,你仍將女兒許配犬子嗎?”
  “混帳,若不看在多年至交情份上,我真想揍你一頓。”申無畏是個粗人,心中所想便毫不考慮地說將出來,固然字句雖不太文雅,然而含意卻深誠懇切,直把金遺龍大大地感動了一下。
  酒後,原來有點衝動,經此一來,幾乎將自己的底子揭露了,他道:“好的,金某眼睛不瞎,所幸交的都是知己,雖死無怨。”
  他重重拍了一下木桌,“砰”一聲,只覺得碗搖筷震。申微翠姑娘明媚的大眼睛裡忽然流閃著一種神采,她輕移蓮步,走近金遺龍,就在他耳畔低語道:“金伯父,我有事想跟令郎談談,能否再約他來見面……”
  金遺龍睜大了眼注視她,卻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心中一塊大石才徐徐地放下,他道:“沒問題,待會我命人去喚便了。”
  申姑娘輕語道:“煩您轉告他,地點就在原先的……”她忽然提高聲音撒嬌道:“金伯父,您真不守信用,上次說要教我武術,現在又想黃牛了。”
  金遺龍愕然望她,心想她為什麼突然說這不明不白的話,目光瞬處,見申無畏將軍已伸長脖子作傾聽之狀,立刻恍然大悟,不禁暗道:“好個心竅靈巧的女孩,申將軍一個粗人武夫能有此女兒,理當永生無憾了。”
  心想著,口上不得不道:“放心吧,金伯父向來說一是一,決不黃牛,總有一天等我有空閒時再教你!”
  申姑娘銀鈴般笑道:“您自己說的話可得記住啊!”
  金遺龍暗道:“不久將有瘋漢糾纏你了,怎地會如此開心,難道你真的打算不嫁給他了麼?”
  這一桌酒直被到新月上天,鴉雀歸林的時候才散席。申老將軍一人喝了八壇烈酒,早巳醉得步伐踉蹌,無力再飲了。
  兩個家丁素有訓練,一見將軍昏醉,忙由左右扶他入房休息。
  金遺龍喝了六壇酒,待申將軍一走,忍不住推開窗門,張口便吐,嘩啦啦連聲,那窗下種植的奇花異草首先遭了災。金遺龍醉臉火紅,宛如剛從沸水裡撈起來的蝦子,吐完之後,心緒雖然較清,但是酒後虛萎卻使他支持不住,一屁股跌在太師椅上。
  兩個丫環好意扶他,口道:“老爺子想休息嗎?”金遺龍迷迷糊糊一掌把兩人推開,醉語道:“走開,走開,我……自己會去。”
  青衣丫環手足無措,兀自不敢得罪他,悄悄溜入內房去了。
  金遺龍喃喃自語道:“梅山神尼啊,你究竟是我的什麼人呢……欸,你初次給我的印象,是那麼的親切,使我仿佛回到慈母身邊……梅山神尼啊,您能告訴我嗎?”
  忽有一只柔綿綿的手掌撫著他的額角,他睜不開眼睛,卻感覺那只手掌溫暖柔膩,被撫之處十分好受,竟不願開口打擾。
  耳畔,一種柔美悅耳的嗓音道:“金伯父,你醉了呀,怎不回房休息,在這裡會受涼的……”
  他心頭突然一震,原來這柔美悅耳的語音是三小姐申姑娘的嗓子,他忽想起她的邀約,忙自推桌而起,晃晃搖搖向大庭走去。
  他感覺有人攙扶他,方想摔脫那人的手臂,耳畔已有人道:“金伯父休息吧,您身體貴重,不能如此……欸……”
  金遺龍被迎面寒風一吹,不禁抽冷子暗打個寒顫,酒意清醒了一半,他喃喃道:“天色不早了,姪女兒別管我,你睡覺去吧!”
  申姑娘幽幽說道:“我知您不大會喝酒,為什麼一定要自戕身體呢?”她忽而改口道:“姪女兒見您喝酒的樣子,便知您的酒量已大不如前了,何苦強與爹爹拼較酒量呢!您身體舒服麼?要不要喝一杯熱茶?”
  金遺龍亦溫柔地道:“你對伯父真好,我……我想散步,我一向有這個習慣,你回房吧,至於犬子之事我立刻命人去……”
  申姑娘把他扶到庭園涼亭裡,然後輕輕說道:“您的公子就是那瘋漢麼?咦,他的樣子很不像你呀?”
  金遺龍道:“他……本來很像,後來因害了一場大病……所以……”
  申姑娘接口道:“所以連面目也改變了是麼?金伯父。”
  金遺龍醉意昏昏,卻也覺申微翠諷刺他,一張俊臉不禁更紅了,他吶吶道:“嗯,你說得並不全對……”
  申姑娘輕輕一嘆,方欲開口說話,金遺龍忽睜大醉眼,一把抓著她的手臂,問道:“你究竟知道了什麼,快說!”
  申姑娘嚇了一跳道:“金伯父,你怎麼啦?”
  金遺龍鬆開她的手臂,把自己的肩膀倚在椅子背上,徑自在心中暗語道:“哼,你一定從梅山神尼口裡得知什麼,否則以你任性的脾氣,豈有去而復返的道理。”他暗中有了一絲懷疑:“為何你又故裝不知之狀,難道你有什麼心思不成?……”
  申姑娘道:“金伯父您醉了,約會之事明日再辦好了。”
  金遺龍方要說“不行!”身後已有人來,他回眸一瞧,來人好一副異像,只見他大耳方臉,頷下須髭濃密,形如亂草,最驚人者兩眸開合間,紫光如箭,懾人心魄。
  申姑娘一見這人,臉上神情立刻黯淡下來,她很有風度地跟來者點點頭,來人龍行虎步,走了過來拱手道:“姑娘請了。”
  話聲哄亮,如擊金鐘,金遺龍抬起醉眼再三打量他一遍,轉朝申微翠姑娘問道:“姪女兒認識他?”
  申姑娘道:“他是魯藉長劍派人,專為爹爹聘請找尋青青的俠客。”她悠悠嘆了一聲,臉上滿是傷愁之色,向長劍派人道:“這位是鼎鼎大名的鐵府大將軍金鳴飛伯父,也是我爹爹最要好的朋友。”
  長劍派人抱拳道:“久仰,久仰……”
  金遺龍暗想:“此人語聲洪壯,中氣充沛,一身內外武功必登峰造極。他自恃身份,僅微微點了兩下頭,道:“長劍派發源於戰國末年的魯國勾踐,為早先劍術正宗,西漢時代長劍名氣響亮,其後,宮廷中劍器舞者,多是長劍門人,曾經風靡一時,想不到千數年後吾仍有幸逢遇到長劍門人,請問貴姓大名?”
  長劍門人抱拳道:“敝人姓狄名青,不學無術,尚盼金將軍大力提拔。”
  金遺龍道:“你來此多久了?”
  狄青洪聲道:“連今朝在內一共三天。”他方正的臉膛上忽有慘痛之色,似乎這位山東長劍門人有著一段慘痛隱憂。新月漸升,大地如洗,狄青目注遙空,喃喃語道:“若非申老將軍不棄收留,俺狄青不知要變成何種樣子的人了。”
  狄青感激地望了申姑娘一眼,開口說道:“狄某生性愚蠢,近日才得長劍宗主允許下山行道,不料江湖險惡,狄某連遭大禍,幾乎喪命,就在奄奄待斃之際,多虧申大恩人路途發現將俺救活。俺今日能安定生活有所成就,實是申大將軍一手援助,自以願將有生之年答謝將軍一片恩情……”
  金遺龍哦了一聲道:“原來我初次下山行道便遇著種種磨難!”他自己一生遭遇與他相仿,私下油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問道:“請問狄大俠,據聞長劍一派,劍技神奧無比,多能禦劍退敵,一擊成功,那些惡人既有本事傷害於你,必是大有來歷的人物嘍,你可把他們的姓名探明暸沒有?”
  狄青道:“江湖上的事俺知之不詳,可是那魔徒的姓名都甚響亮,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神鷹幫主玉面飛戟。”
  金遺龍聞言,心頭一動,故意沉吟道:“奇怪,玉面飛戟與你無冤無仇,怎可下毒手傷害於你?”
  狄青回憶一下道:“事情是這樣的,俺每日清早都要練劍。有一天當太陽未出之際,俺就舞劍高歌,卻不想因此驚動了玉面飛戟那廝。那廝本來無意害我,只在暗處窺探,一見俺劍技奇詭,禦劍生風,便動了陰謀之心,詭稱見俺劍術高明,心生崇仰,願交一異姓手足。淹不疑有他,見他一表人材,中氣充沛,也是個難逢人物,便一口允諾。不想他卻利用俺長劍神技,惹是生非,先打擊三花幫絕情、絕色、絕緣三位幫主,復而慫恿俺叫陣鳩面老人,奪其龍角珍寶,俺越看越不像話了,料不到所結之友竟是匪徒,心下大生反感,就與他斷絕來往……”
  他歇一下,憤然接道:“玉面飛戟那廝聰明絕頂,兩日之後發覺俺有疏遠他之心,表面有說有笑,其實已動毒計。”他哼一聲道:“在飯飽酒足後,那廝口口聲聲說淹喝了他自製毒藥,若不依附他,三日之內必死於非命。俺驚怒之餘,半晌說不出話來,方要推桌撤劍,那廝已扣住臂端要穴,威逼利誘,要俺……”
  “要你怎樣?”金遺龍聽他說到半途,忽然止口不言,滿面猶豫地打量著自己,心下大感詫異,忙緊接問道:“要你幹什麼事?說出來吧,吾不會恥笑你的,即使是機密吾也決對保守不洩。”
  狄青終於安心說道:“他……要俺用長劍之技消滅太湖幫一幹人,那太湖幫幫主龍頭俺已打聽出來了,正是您鐵府大將軍金嗚飛。那廝以毒藥要挾,命俺擊斃你後再向他討了解藥。”
  金遺龍毫不動氣,仍然微笑如故,道:“不要自責,玉面飛戟那廝早有滅我之心,吾也曾經調查過,對其毒辣手段知之甚詳,你被其製住要穴,情不得已,就算有冒犯的行動,吾也見諒了。”
  狄青點點頭,續道:“不過,俺還沉得住氣,沒答應他。那廝震怒之下,不顧一切用重手法敲斷俺右腕之脈,然後解開臂上要穴,冷眼瞅住俺,想見俺痛苦之狀,滿足其報復心理!”
  金遺龍聞言,不覺得他右腕望去,果見那手臂垂落,說話之時虛虛搖晃,似用不上絲毫力氣。他忍不住長嘆一聲道:“練武之人,最忌腕脈被毀,想不到你出師不久,前程似錦,卻遭此慘痛巨變,欸,玉面飛戟毒戕良材,勢必引起公憤的!”他搖搖頭,心中感到惋惜,一方面也激動俠情,誓以有生之年刈除這武林敗類。他關懷地道:“忍耐吧,你雖不能再展豪圖,但是你的仇恨,不久就會得到了報償。”
  狄青目光在黑夜裡的蒼穹轉了一周,那兩道紫光忽然盛旺起來,宛如兩點寒星,瞧得金遺龍愈發替他惋惜,暗想:“好一個內家高手,出道不久,即為武林敗類斷送一生前途,實在太可惜呀!”
  只聽他洪聲道:“那廝將此詭計揭穿之後,俺再忍耐不下去,一掌推開酒桌,拔劍而起,於是兩人便去酒店門前大戰起來!”
  “什麼?”金遺龍聽得心頭大震,心想你這話豈不是矛盾?既被點斷右臂經脈,如何能拔劍擊敵,難道他練的是左手劍?他匆匆問道:“你練的是左手劍嗎?否則右脈毀去,豈有復愈之理?”
  狄青豪笑道:“金大人說得正是,要知俺魯東長劍一派劍術俱是由左手發揮,右手等於廢物,可笑玉面飛戟那廝見識不多,做夢也沒料到一個傷殘的人仍然能夠發劍攻擊於他……”
  金遺龍點頭一笑,藉著七分醉意大聲笑道:“哈哈,你長劍一派果然奇詭莫測,難怪千百年來只聽傳聞,不見其事。”
  狄青聲道:“玉面飛戟倉猝之間來不及還手,被俺三招一點迫得節節後退,幾乎被俺劍柄敲中!”
  金遺龍嘿然暗想:“長劍一派當真有點門道,聽他如此說,竟連劍柄也能穿插其中,做攻擊的妙招!”
  “玉面飛戟十分震驚長劍派劍術的神奧,二十招過後他才緩過氣來,急忙拔出一對銀戟舞起漫天戟影,銀光把自己門面護住,看不出那廝一雙銀戟當真也有點能耐,數招過後就佔一點便宜。”
  金遺龍暗想:“你這話太天真了,試想他外號為玉面飛戟,必然以一雙銀戟出名,怎可說他還有一點名堂呢!他亦覺得此魯藉武夫,粗獷得令人喜愛,於是乎私下已存結交之心。
  狄青道:“玉面飛戟是武林大名鼎鼎的人物,據說還是白道第 高手的把持者。雖然也有人說金遺龍武功比他更高,然而姓金的俺沒有見過,名份上玉面飛戟還是武林第一高手,他以畢身之力無法將俺擊敗,這一點可說是俺長劍派的光榮……”
  申姑娘輕輕一笑道:“金遺龍我卻見過了,是一個年輕人!”她忽然眨動著長長的睫毛轉向金遺龍道:“金伯父,您見過他嗎?我說的對不對?”
  金遺龍點頭道:“不錯,姪女兒確是見過他。”
  狄青說得豪意逸飛,僅停歇了一下,便再繼續說道:“轉眼間兩人便鬥了四十餘招,是時,四周全是圍觀的人,其中也有認識玉面飛戟的,他們的眼里都有著驚詫之色,俺略一打量便看出來了,故而豪情激盪,恨不得立刻擊敗玉面飛戟,一舉成名!我最後用這一奇招!”
  他邊說邊忽旋了半周,左手一長,“嗆”地撤出一柄長達五尺的寶劍,但聽一片虎嘯龍吟之聲,滿天劍氣勁嘯,朵朵光影在黑夜蒼穹裡閃爍著。金遺龍尚未看清他用什麼手法振動劍尖,惹起尖銳呼嘯,他收劍不發,豪聲說道:“這一式名叫‘長劍招魂’,把玉面飛戟迫退三步,那廝被驚極了,流了一身冷汗……”
  金遺龍點頭一笑道:“這式‘長劍招魂’果然神奇奧妙,光憑那禦劍之聲就足以撼動人心,吾想玉面飛戟一定氣壞了!” ;“是的,他氣怒之餘,也使了絕招!”狄青說到這裡,臉色頓時陰暗下來,他閃爍著憤慨不服的眸子接道:“他厲喝一聲,不退反進,揚手擲出手中雙戟,那擲戟之法獨樹一幟,俺半生僅見,不禁慌了手腳……”
  金遺龍脫口道:“我想起來了,那擲戟的一式必就是他七鼎戟法中最厲害的絕招‘殘金毀玉’對麼?”狄青篤然反問道:“金將軍,您……也跟他交過手?”
  金遺龍沉聲道:“是的,那一手‘殘金毀玉’神奧無比,我也幾乎被他擊中,幸虧臨時應變,以一招‘自解金環’將它化解……”
  “啊!”狄青叫了一聲,生動地道:“金大人,您真了不起,這一手十分慚愧我沒躲過……被他利戟擊在肩膀上!”他摸著右肩,痛苦地低下頭道:“這巨大的創傷使俺幾乎喪命,幸虧申大恩人見我躺在路邊,無人照料,才命人把我抬回家並延請高明大夫……直到今日俺元氣才稍稍恢復了一點。”
  申姑娘溫柔地安慰道:“狄大俠別傷心,過往的事情就 它過去吧,迎待著新的生命,才是最光明絢麗的前程!”
  狄青緩緩抬起頭來,紫亮的眸子有一絲淚光,他道:“三小姐一家人待我親切,這份恩情,俺有生之年勢難報答於萬一!”
  金遺龍用內功壓制酒意,道:“狄大俠,只要你刻苦耐勞,勤練本門絕技,有一天玉面飛戟自會引頸就戮。”
  狄青左手倒提長劍,映著月光,眼角熱淚拋灑而出,他深深吸了兩口氣,強抑胸中激動的情緒抱拳說道:“俺狄青粗野無能,卻蒙申大恩人、金大將軍熱誠相待,此情此意,永銘五內,他日若有出頭之日,再行報答了。”
  金遺龍斜視申姑娘一眼,忽地一個箭步行至狄青身側,在他耳邊壓低聲音問道:“玉面飛戟廝此刻住於何處你可知曉?”
  狄青睜了眼,叫道:“將軍您……”金遺龍輕聲道:“別多說話,快告訴我他的行蹤!”
  狄青道:“我與他分手時他就在附近的臨安酒店,此刻卻不知他去向了。”
  “你跟鳩面老人見過面麼?”
  狄青把長劍歸鞘,搖頭道:“只聽傳說,可是未曾見過。”
  金遺龍道:“你長劍派中是否有一種劍術能禦氣殺人,我的意思是能夠不接近敵人而殲滅敵人麼?”
  狄青濃眉一挑,臉上有一絲興奮之色,道:“有的,它的名字叫‘隔林射鳳’,是長劍派千古流傳的絕學,可惜俺沒拿它來對付玉面飛戟,否則那廝縱有三頭六臂也難以敵過‘隔林射鳳’的威力。”
  金遺龍笑道:“久聞山東長劍派為上古劍術正宗,今聞汝言,果然不差。哈哈,如此甚好,咱們立刻動身找鳩面老人算帳,此魔頭陰鷙歹毒,盤踞死亡嶺,荼毒生靈,若不除去,中原武林勢無安寧之日。”
  他又道:“玉面飛戟一併算計在內,他的七鼎戟法神奇毒辣,當今世上只有少數之人能與之頡頑,將來必會出人頭地。”
  狄青感動地道:“不錯,您的大名,俺沿路都聽人談起,是個不折不扣的俠客,俺狄青能追隨於您,真是三生有幸。”說著,他紫黑的面上充滿雄心豪俠,仿佛這一霎那間內心已有了爭雄武林的壯志。
  金遺龍道:“你快收拾一切,馬上就動身。”
  狄青點點頭,正待轉回房,忽又回過頭來,憂慮地道:“金將軍,那四小姐失蹤甚久,至今下落不明,俺已答應申大恩人將她尋回,怎可跟您離開呢?”言罷,雙手互搓,大感為難。
  金遺龍酒氣上湧,神氣逐漸模糊,興趣來到也顧不得許多了,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大聲笑道:“你這人真渾直,試想你天天呆在申無畏家中如何能找回青青?這可憐的女孩也許已受盡折磨了,此行正好一方為公,一方為私,再不走再等待何時!”
  狄青暗中一想也是,如不跟他出去,久呆申將軍家裡,只有更多麻煩恩人,如何能找回小千金報答恩德?何不追隨於他,一方面可以藉著此行打聽四小姐下落,一方面也可趁機磨練一下,說不定還可闖出一點名堂,榮耀師門……
  他主意一定便向申姑娘行禮道:“三小姐,煩請轉達令尊大人一聲,俺狄青受他老人家隆情厚恩,無時不想報答他老人家一片恩誼,現在將追隨金將軍行走江湖,把四小姐找回來,請您代俺向申老將軍告罪,並望他老人家原諒俺不辭而別!”
  申姑娘道:“怎麼?你們真的就要走了?”
  金遺龍道:“是的,立刻就要動身,煩你也向申老哥通告一聲,吾他日再行拜訪。”
  申姑娘忽壓低聲音向他道:“我……可以跟您談一下麼?”
  金遺龍道:“可以,你說吧!”
  申姑娘疑遲了一下,望了狄青一眼,還未說出話,狄青知趣,趕忙離開兩人,退至遠遠的地方。申姑娘幽幽一嘆,低下螓首,輕輕說道:“我……早知你的真面目,你也不用瞞我了!”
  金遺龍聞言,酒意全醒,怔道:“姪女兒你說什麼?我真面目……我隱瞞你什麼了呀?”
  申姑娘注視著他道:“你!真想瞞我麼?”她明媚的大眼睛忽然滾落兩顆清澈的淚珠,幽幽地道:“你這樣瞞我!……昔日都是虛情假意,不然你能瞞我一輩子麼?金遺龍,你對待我就是這樣麼?”
  金遺龍臉色一變,醉眼神光暴射:
  “你稱我什麼?”
  “金遺龍呀!”申姑娘短短地道,俏眼中不覺已流落一串淚珠:“你心腸真硬,明知不能再隱瞞下去,仍然矢口否認……”
  金遺龍忽然產生一片怒意,問道:“這些都是梅山神尼說的,是麼?”他用力搖撼著她的手臂道:“梅山神尼還告訴你些什麼?你快說出來吧,不然我……我親上梅山去問她!”
  申姑娘淒然道:“她說你是她的獨生兒子,她一直未盡養育之責,望你原諒她,親上梅山認她……”
  “啊!”不敢想像的事情猝然間令他彈丸般地跳將起來,他目光如電,炯炯注視她問道:“這話都是真事,都是梅山神尼親口說的嗎?”
  申姑娘不敢抬頭幽幽道:“她說你爹爹早死了,死因不詳,她也模模糊糊,不明真相,是以獨自一人蟄居梅山,為的是勤練武功,以便手殺仇人,為夫報仇。”
  金遺龍心頭猛震,虎目之中眼淚不由自主灑落地上,他沙啞地叫道:“她既是我娘,為何不理我,為何到現在才認我?”
  申姑娘輕輕掏出手絹,拭去他頰上淚顆,深情地道:“她有苦衷……如果仇家得知你爹爹有子嗣,勢必下手剷除,於是敵暗我明,她老家在四面楚歌的環境下,不得不忍痛將你擲棄山上,等長大或者查明仇人之後才動身找你回家。哪知你憑一身武功業已轟動武林,她老人家大感放心,見我與你很要好,就把這些詳詳細細的事告訴了我,她並托我看顧你,安慰你,因為她老人家怕你自幼失去父母之愛,會養成乖張暴戾的性格……”
  金遺龍啞聲問道:“她……憑哪一點認我呢?”
  申姑娘惋然笑道:“你臉孔酷似金伯父,舉動風度,莫不惟肖惟妙,你又姓金,自稱茫茫世上舉目無親……再者親生骨肉天生靈犀相通,見面之下就有一種預感,那奇妙的感覺非當事之人是無法體會到的……”
  她娓娓說話時,金遺龍也怦然心動,腦海裡也浮起初見梅山神尼時那一種言語難以形容的至親至切的感覺,尤其當那仁慈的目光凝注他時,一種幼子戀母的微妙心理油然而生,令他忍不住想撲至她懷裡,想讓她溫暖的手拂去自己的空虛迷惘……
  申姑娘道:“遺龍哥哥,她老人家臨走之時淚落滿襟,是那麼地期待你回到她身邊,世上有誰比母子的感情更深呢?去吧,別讓她傷心了,至於我……”她幽幽一嘆,淚珠繁星似地灑落在金遺龍的臂上:“我知你假扮金伯父,純粹為了婚姻的問題,你可……安心去做事,我……我不知應該怎樣說……”
  她轉過頭去,一種深沉的悲哀壓迫著她,除了黑夜裡的蒼穹能夠了解外,誰知道她一片苦心呢!
  金遺龍鋼牙一咬,猛下了決心道:“好的,我去見她老人家!”他忽然想起一事,內心猝然感覺惶亂不安,他道:“那瘋漢想你也已清楚了……”
  申姑娘幽怨地望了他一眼,輕輕搖手,打斷他的話,輕輕說道:“金伯父只有一個兒子,他會是誰?遺龍哥哥,我並不抱怨你,只希望你開誠相見,別在我面前再隱瞞什麼了。”
  金遺龍感動地說道:“有你這樣對我,我死也無憾了。”他溫柔的目光在申姑娘的絕世芳容上轉了一圈,一股發自內心深處的愛悄悄湧上心頭,他輕輕攬住她的纖纖玉腰,輕柔地說道:“翠妹妹,男兒志在四方,我走後你自己保重了。” .申姑娘微籲一聲道:“記住,天寒多添衣裳。”僅說完這一句話,便一溜煙地跑開了,濃密的楓林里失去了她的餘音。金遺龍怔怔立在當場,心中回味著這短短的一句臨別話,一陣兒女私情的溫馨幾乎消磨了胸中豪志。
  身後突有一群精壯的漢子,並排而立,待他身體一動,就異口同聲地道:“小的探知龍頭幫主回來,特地出來迎接。”
  金遺龍目光在眾人結實的身體上停留了一會,道:“申將軍對待你們好麼?”
  眾人滿面感激之色地道:“申將軍招待無微不至,小的們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家。”
  金遺龍心中一寬,強自振作一下,笑道:“你們真有福氣。”他命令道:“現在沒事了,各人從速回幫,記得調換人馬,分別守衛,勿為外來敵人偷襲。”
  眾人同聲唱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大步離開平蠻大將軍府邸。
  狄青打從假山後走來,肩上背著一個小包袱,豪笑道:“他們俱是三小姐通報的,往日聽說金將軍雖是朝廷大員,卻兼任太湖幫龍頭。紀律嚴謹,治條有方,為江湖幫教中最具勢力,最是仁慈的強大幫會,今見眾人有條不紊,聽命恭敬,便知江湖之言並非誇大其詞了。”
  金遺龍微微地點頭,酒意已消,也不怠慢,偕同狄青大步離府。沿途狄青目注遙空繁星,說道:“俺長劍一派歷代皆有個規矩,五年遣一弟子行道江湖,發揚門派榮譽,這次俺榮獲宗主許可,離門行道,但願能以掌中一柄長劍為師門爭光!”
  他說完話,忽然止步不動,嗆然撤出長劍,舞起一團劍花,鏘然唱道:“長鋏起兮風變雷熄……獨木蒼雲兮虎遁龍顫……俺舞鋏傲笑兮天驚地寒……”
  五尺長劍在寒夜愴風中嘯然有聲,只見紫圈暴射,光華大放,一股排山倒海的威勢足令敵人喪膽……
  金遺龍被他粗擴的豪情激起胸中壯志雄心,不禁長嘯一聲,嘯聲直衝雲霄,引起四面八方嗡嗡回音,他振臂高歌道:“大風起兮……”驀然一條疾影斜掠而至,突然打斷了他的歌聲,猝然間抬頭打量,只見來人一身華服,頭帶儒巾,竟是武當掌門玄機道人的高徒那個俊美公子。
  金遺龍很早就當他是情敵了,一見他冒冒失失,卻又氣勢洶洶地攔住去路,心中更感不快。

runonetime 2008-07-05 05:01 AM

第25章 人是誰?

  狄青一個箭步欺身直上,大聲喝道:“呔!你這小子不長眼睛?不但打擾俺興趣,並攔金將軍大駕,是何道理,快說!”
  俊美公子冷冷瞥了金遺龍一眼,輕蔑地哼道:“以前在下總以為鐵府大將軍是一個義肝俠骨的人物,不想將軍為人卻使在下大大地失望了,想不到您老也是面裝忠厚,暗幹壞事的惡徒,說將出去誰會相信呢?”
  金遺龍初聽他如此一說,心下大感迷茫。他究竟是聰明人,深知無風不起浪的原因,俊美公子如此神態必有他的道理,便冷冷一笑,故裝憤容說道:“吾自出道以來,對人做事,無不極盡謙厚之至,尚不曾遇到這樣正面指責吾的人,閣下年紀不小,須知說話要負責任的。”
  俊美公子冷笑道:“金大人偽善作惡,瞞了別人卻瞞不了在下,我問您,那鄭芳清姑娘不是您擄走的還會有誰?”
  金遺龍暗道:“聽他這麼說,鄭姑娘敢情真遭了災難。”心中大急,表面上卻冷冷靜靜,試探地道:“你口稱吾擄走姓鄭的姑娘,究竟有何證據?”
  俊美少年怒道:“您老自在下手中奪走鄭姑娘,難道在下會不認識您?”他雖稱他您,但言下卻甚不客氣,顯然動了真怒。
  金遺龍道:“吾什麼時候幹這惡事?又在什麼地方幹的?你且道來,吾不相信世上有人假冒於吾!”
  俊美公子冷哼道:“您老要賴帳嗎?嘿!這更可笑了。”他輕蔑地注視他道:“不久之前做的事此刻就翻供了,實在說,您老手腳真快,但不幸還是被在下碰著了,人證俱在,您老還想狡賴不成!”
  金遺龍毫不動氣,仍然冷冷靜靜地說道:“人證何在?你舉例說吧!”
  俊美公子怒道:“人是在下,證則是您老那張長相不凡的臉孔,這樣還不夠麼?”他恨恨道:“您老究竟將鄭姑娘擄至何處,乾脆說出來,在下即使非您老之敵,也不會死心的!”
  狄青接道:“小子你說,鄭姑娘什麼時候出事的?”
  俊美公子望也不望他一眼,道:“不久之前,距離此時不到一個時辰。你那時不在,別多管閒事!”
  狄青暗想:“混蛋,不久之前金將軍尚在俺身邊,你小子顯然血口噴人,無禮取鬧!”心下一股怒火直往上衝,忽地大喝一聲:“狗小子膽敢污衊金將軍,敢情不想活了。”喝聲中長劍倏地直奔俊美公子眉心。俊美公子乃武當高徒,身手不弱,足下微旋便變幻了一個方位,長劍擦耳而過,只差分毫,端是險極。
  他心中勃然大怒,喝道:“罷,罷,你們蛇鼠一窩,專幹壞事,在下與你們拼了。”雙掌一錯,陡地一掌劈去。
  狄青低罵一聲,目視劍尖,膀端一抖,只聽絲絲連聲,一片寒光電奔而去,快得令人寒心。俊美公子掌勢微斜,由直劈變為橫切,可是狄青劍光暴射,卻詭異神奧地長了三寸,頓把俊美公子頂上儒巾削落。
  這一手大反武林劍術常態,是以連俊美公子這等人也在莫明其妙的眩迷中被他削落頂上儒巾。
  俊美公子大驚失色,霍然躍退兩丈,驚喝道:“朋友何派何門,速速報上名來,免得有傷門派間的友誼!”
  狄青仰天大笑道:“俺魯藉長劍門人也!鼠輩知機快滾,否則 嘿嘿!”他五尺長的寶劍微微一揮,便有一片急顫的劍花分向四邊罩下,其中一種絲絲劍氣之聲更令人膽寒! “俺長劍派人最忌鼠子狼心之人,若不挾尾逃竄,待會有你好看的!”
  “長劍?”俊美公子睜大了眼,心想這是何方門派,自家怎的從未聽人說過?其實長劍一派千餘年前風靡一時,後因門第分歧,意見不合,漸至冷門,是以除了少數走動江湖的老輩知道當今世上尚有這麼個傑出門派外;其餘的連同竄紅江湖英雄豪傑多還不知道。
  金遺龍也是聽人談起,至於長劍派中許多枝節秘密也一概不知。俊美公子沉思一會,仍想不起所以然來。只見他氣沉衝凝,目光電閃,分明怕對方難惹,內心一虛就動了退避之意,硬著頭皮道:“好的,閣下一劍之賜,當待後日報答,青山不老,細水長流,金將軍您老也給我記住,總有一天我發動俠義人士取爾首級。”
  金遺龍目送他背影消失,嘴裡冷冷一笑道:“混帳東西,你也別太得意,要知我金某人也不是好惹的。”
  他立刻知道鄭姑娘為叔父擄劫去了,除了叔父面目酷似爹爹,經常為非做歹外,不可能再有其他的人穿插其中。
  狄青余怒未息,喃喃罵道:“奶奶的熊,讓你小子安安逸逸地走,還是便宜了你,膽敢留言報復,下次遇見非揍你一頓不可!”
  金遺龍笑道:“你劍術高明,足稱得上一流高手。”他停了一下,問道:“你可知此人身份?”
  狄青道:“憑他那副身手,俺就看不起他,不知他是誰的徒弟。”
  金遺龍道:“看來武當一派武術乃非長劍派對手,你兩招之內削去他頭上儒巾,足可跨越武當派了。”
  狄青道:“武當派乃繼長劍派之後以劍技聞名武林,如認真追究起來,武當派仍在長劍派之下。只是千餘年來,長劍門人分歧,各樹一幟,設系創宗,其後又遭道家摧殘,故而一蹶不振,否則今日劍術地位應由長劍派排行第一。”
  金遺龍對長劍一派興盛衰弱知之不詳,也不願多間,怕因此洩露自己的本來面目,故僅點頭一笑,便算領略了。
  兩人當夜就宿在客棧裡,一大早又再趕路,如此兩晝一夜便抵達了死亡嶺。狄青忽然有些緊張,他道:“據說當今武林除金遺龍、金翅銀羽、玉面飛戟鼎足為三外,尚有個鳩面老人獨霸一方,此老來歷不明,武功蓋世,且心黑手辣,江湖中人多敬而遠之,不敢觸其鋒芒,我們特意從老遠的地方趕來碰他,會不會遭到毒手?”
  金遺龍道:“放心好了,鳩面老人所以人見人懼,無非練有一種陰毒的氣功,中者立斃,只要不接觸到他,便沒有危險。”他又道:“你長劍絕技,足可在五丈之外攻擊於他,攻中帶守,退者有路,必定吃不到虧的。”
  兩人在乾裂的岩石道上走著,清晨的和氣吹得狄青惶恐不安,他振奮了一下,豪壯地笑道:“金將軍,如果我們一舉成功,把那陰毒無儔的鳩面老人除去,豈不是大大地出名了嗎?”
  金遺龍笑道:“可以這樣說,我倒無所謂,對於你卻有極大的幫助,光此一舉,已是平地一聲雷,足以轟動江湖人心了。”他微笑鼓勵他道:“說不定你長劍一派出了這麼位豪傑,將把它往日的頹萎再復興起來,能像千餘年前一般光明燦爛,享受大門大派的榮耀。狄青,為公為私你都必須認真全力地幹一下。”
  狄青堅毅地點頭道:“是的,無論如何艱危,俺都記牢您的話!”
  朝陽的光霞從松樹間隙透出來,映影在他紫黑的臉孔上,看來是那麼的渾雄有力,他回顧嶺下住家人煙,心頭有一絲騰霧而起的豪逸。
  忽然,一處古壁小徑上出現三個絕世少女,一個身穿紅裳,黛眉如畫,一個全身綠裝,腰細如蜂,一個衣著紫裳,明眸皓齒,行步如仙。三人全是綠鬢朱顏,青春煥發的麗妹,任何人見了都得心動。
  狄青壓低聲音道:“金將軍且看,她們都是三花幫的幫主,俺跟她們對過一陣……”
  金遺龍微笑道:“我也認識,她們的武功並不見如何高明,但是三人練就的勾魂大法卻厲害非凡,號稱江湖一絕。”
  狄青臉孔一紅,道:“將軍說得極是,俺與她們對陣之時就有一種被拘束的感覺,若非俺的‘隔林射鳳’已練至火候,只怕早就折辱在她們手中了。”
  金遺龍突然咦的 聲,道:“奇怪,絕色娘子哭了……怎搞的……她那等堅強的女人……”
  狄青舉目望去,果見那一身綠裳,美如天仙的絕色娘子伏在絕情娘子肩上,悲悲切切地哭泣著,仿佛有什麼極度傷心的事!
  絕情娘子安慰道:“欸!妹妹,過去的事何必去想它呢!我們必須忍耐,等待有一天自己學完他武功後再動手將他除去不是更好麼?欸,你老愛回憶,尤其那慘痛的往事,回憶起來,當真酸痛欲絕……”
  絕緣娘子哼道:“老怪聰明得很,如不下一番功夫,他豈肯將本身秘學傳與我們,我看報仇之事希望甚渺……”
  絕情娘子忽然抬起頭來,目光炯炯注視著兩人,一霎那間,她仿佛詫訝了一下,片刻才冷冷道:“姓金的,你好呀!”
  金遺龍冷笑道:“娘子近況好麼?”
  絕情娘子哼一聲道:“你這假冒的金鳴飛將軍有何貴幹?難道近來又有得意的事了?”
  金遺龍心中恍然道:“原來絕情娘子把我當成叔父,他們竟是認識的!”
  他思想極快地轉了一周,笑道:“娘子別取笑了,金某一直是東盪西飄的,豈有你們這等安逸?”
  絕緣娘子冷冷笑道:“姓金的嘴巴最油,妹妹少與他閒扯吧!”
  絕情娘子低聲道:“妹妹別多說話,讓我來問問他!”她銀鈴似地嬌笑道:“金朋友,聽說金遺龍就是你至親的姪子,你打算如何處理呀?”
  金遺龍道:“娘子,你聽誰說的?”
  絕情娘子道:“你難道忘了?這世上消息最靈通的不是我三花幫還有誰?!”
  金遺龍暗道:“果然不出所料,叔父對我有所陰謀,他為霸佔太湖幫基業不惜殺親滅族,這種歹毒心機委實可惡至極。可笑絕情娘子不知眼前假冒的金鳴飛將軍,卻把我當成鼠子狼心的叔父,既然有此方便,非趁勢探測一點機密出來不可!”心念一動便故裝輕浮之態瞅了絕情娘子一眼,笑道:“金遺龍雖是我至親之姪,但我卻把他當成外人,如果太湖幫弟兄仍然聽命於他,嘿嘿,我就將大開殺戒了。”
  絕情娘子道:“姓金的,你的話一向不太可靠,姑娘也懶得再理你了。聽鳩面老怪說,不久之前,你曾去拜見他,並且帶了一個美女子孝敬他,怎地又上嶺來了?難道你還有事找他商求不成?”
  金遺龍心頭怦跳,暗道:“聽她如此說,敢情叔父也來過了,哎呀,那美女子除了鄭芳清姑娘外還會是淮?”
  他強制情緒,冷冷靜靜地回答道:“不錯,我去而復還,實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找鳩面老怪商量!”
  絕情娘子格格嬌笑道:“毫無疑意的,你是為了金遺龍而來的。金遺龍武功蓋世,力能拔山碎石,豈是你所能抵拒得了的?你挾擄那位美女子進獻老怪,無非想請動老怪,打擊金遺龍那廝,姑娘猜的對麼?”
  金遺龍暗中一想也對,叔父挾脅鄭芳清進獻鳩面老人的目的在於請鳩面老怪打擊自己,絕情娘子一番話令他恍然大悟,許多疑迷的念頭隨之而逝,對叔父歹毒的陰謀,又自加深了一層認識,不禁在心中冷哼一聲。
  表面上他冷靜如故,朗聲笑道:“久聞絕情娘子聰慧過人,今而一見果非虛訛,娘子你全都料對了。”
  絕情娘子低頭一想,道:“也好,金遺龍那廝不知好歹,恩怨不分,理當受一些災難……”說罷,悠悠一嘆,嘆息之聲深長,仿佛有所怨情。金遺龍不由想起龍王潭那一段遭遇,他也知道絕情娘子無法忘情,可是她聲名狼藉,雖是清白之人,亦難免遭人非議,他不敢對她有所企盼。
  狄青十分懷疑,心想鐵府大將軍為人公正,一生光明磊落,深得俠名,怎跟邪毒聞名的三花娘子有說有笑,難道江湖之言都是不可靠的?
  他望望金遺龍又瞧瞧絕情娘子,滿面疑色。當絕情娘子明媚的眸子接觸他紫神湛湛的目光時,芳心忽感不對,道:“姓金的,這位莽漢也是你的朋友嗎?”
  金遺龍道:“不錯,他叫狄青,山東長劍門人。”
  絕緣娘子插口道:“不用閣下介紹,姑娘早知他的來歷了。”她冷冷一笑道:“別瞧他腦滿腸肥,手腳粗莽,對起手來那一只長劍絕技可不同凡響,姑娘早領教過了,不想他竟是閣下的朋友!”
  絕緣娘子道:“閣下白費心機了,要知玉面飛戟也會……”她說到一半忽然止口不言,嬌美的臉上湧上一片神秘的笑意,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總而言之,閣下白費心機,其中之秘密由閣下你自己去體會吧!”
  狄青聽絕緣娘子稱自己腦滿肥腸、手腳粗莽,內心已經動了怒意,待絕情娘子把話說完,便狠狠說道:“三花娘子浪得虛名,並沒有什麼驚人的技藝,不信再試試看,俺狄青如無能叫你們在三十招內棄械投降,從此就不算長劍門人!”說著,左手按住劍柄,目光炯炯注視三人,一副挑釁的模樣。
  絕情娘子黛眉一揚,冷笑道:“姊姊,咱們正值沉悶不樂之時,何不用他消氣?”
  絕情娘子搖頭說道:“你別衝動,讓姊姊跟他理論。”
  狄青內心正流動著一舉成名的豪氣,聞言絲毫不加考慮,橫眼一掃,兇霸霸地喝道:“沒有什麼好理論的,不服氣比一下就是了。”
  絕情娘子黛眉微皺,忽然揚聲嬌笑起來,笑聲清脆,宛如銀鈴,乍聽之下似乎真有說不出的喜悅。只有金遺龍明白她獨特的個性,知道這一陣笑聲由怒而發,其實為狄青一番惡語觸動真怒,恐怕頃刻間就要展開一場搏鬥,忙用內功傳音之術,向狄青道:“狄兄弟注意,她已發怒了。”
  狄青聚勁一哼,哼聲不大,卻十分清晰地鑽入三花娘子耳裡,分明透露一手上乘氣功。
  絕緣娘子聽聞哼聲,嬌臉忽然一變,叱道:“你敢向姑娘們示威,看掌。”一條疾影飛掠而來,劈面便是一掌。
  這掌快逾疾風,勁力充沛,顯然能裂石開碑,狄青揚掌一接,“砰”的一聲,雙方各自晃肩後退,絕緣娘子雙足下地,忽又揚袖掃來。
  狄青沉聲一喝,粗臂“忽”地拍了過去,兩人一接就退,絕緣娘子呼吸微促,玉靨含暈,微感吃力,狄青卻穩如泰山,釘地而立,目光仍炯炯注視對方。
  絕情娘子輕叱道:“妹妹速退,由我來吧!”
  絕緣娘子盯了狄青一眼,十分聽話地縱回原地。絕情娘子緩緩行來,滿面春風地笑道:“狄大俠真了不起,一身長劍絕技足以轟動武林,姓金的,你也了不起,能夠交上這麼個高明的朋友……”
  說完,人已立在狄青身前五尺之地,此時她黛眉略揚,一絲陰煞之氣布浮於眉宇之間。只見她格格嬌笑一陣,陡地欺身直上,一展雙袖閃電一般自左右兩面勁掃而來。狄青早有防備,攻勢方起,他已靈敏地蹲了下來,悶喝聲中掌心往外 吐,頓時一股大力脫穎而出。
  絕情娘子不等掌風臨身,一雙翠袖已拂至狄青頂門。這一霎那間,她突然纖腰一擰,纖纖腰肢便在狄青眼前劃了一道弧線,狄青掌風嘯然而過,卻被她危險萬端卻又奇巧詭妙地避過,那拂袖一式仍然未受阻礙地往他天靈穴拂下。
  這一雙翠袖,表面上雖輕飄飄虛柔無力,其實經內家氣勁貫注其內,不下千斤巨錘,堅實的石子被它拂中也得粉碎,別說狄青區區肉體了。
  金遺龍為之大驚失色,眼見狄青就要喪命旦夕,無奈已來不及施救,不禁深深一嘆道:“狄青,這是我的不周!”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狄青驀然一彈左腿,幾乎同時地撤出長劍,他極快地橫劍伏下,只見一縷勁風自腳下冒起,直奔絕情娘子眉心,絕情娘子雙袖業已夠著部分,卻因此變幻震動芳心,急忙收袖後退。
  疾勁之風嗖然奔去,雖未擊中絕情娘子,但卻只差毫釐,若非應變迅速,只怕早已當場飲血。絕情娘子腳步尚未立穩,已經嚇出一身冷汗。
  狄青目注劍尖,那劍身因急振之故,此刻尚嗡嗡顫抖,他仰天豪笑道:“三花幫主,這便是長劍門人的眼色,你吃驚否?”
  絕色娘子一雙瑩瑩淚眼朝他短短一瞥,忽然緩緩走了過來,狄青目光才與她接觸,便感有一股千哀萬怨的柔情撲投向他,那春水秋月,夏瑩冬蓮尚不足以的溫柔使他幾乎停止了呼吸。
  冥冥之中似有一聲驚語:“當心勾魂大法!”如醍醐灌頂,令他神色全醒,他嘿然長笑道:“魔技迷人,不算英雄,有膽的接俺一劍。”
  五尺寒芒倏地暴射,只見劍聲大作,漫天光圈,繽紛投去,絕色娘子拔劍一擋,卻“當”的一聲吃一股大力撞得幾乎脫手而出,她被了一驚,退身一瞧,不知何時自己劍身之上已穿鑽了七個小洞,洞洞透明,宛如利鑿鑿穿 般,十分整齊而有距離,不禁魂飛膽散,嬌呼一聲掠至絕情娘子身側。
  眾人皆是行家,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狄青這手絕學,委實是曠古未有,至今未見的奇技,不但驚呆了三花娘子,連金遺龍這等人也為之動容。狄青豪情奔放,大聲笑道:“不過牛刀小試,便令爾等喪膽,哈哈,俺長劍派絕技多的還在後頭呢!”絕情娘子冷哼一聲,怒視金遺龍道:“姓金的,有這種豪客相助,你確能伏天下英傑,立己之尊,不過此人卻不是好利用的人,有朝一日引火自焚,可就成天大的笑話。還有,你把柄尚在姑娘手裡,且慢先得意……”
  金遺龍心裡一動,故意冷嗤道:“娘子的意思,好像敝人故意叫狄兄弟為難你的,其實是你咎由自取,怪得了誰呢?再說金某亦並無不對之處,你要翻臉成仇,敝人也沒話可說,一切聽憑娘子之意。”
  絕緣娘子道:“姊姊,這種小人理他做什麼,我們找梅山神尼去!”
  絕情娘子點點頭,道:“姓金的,當年鐵府大將軍金鳴飛無故失蹤的原因,除了武林四魅外,閣下是最清楚的人,我姊妹已把金鳴飛將軍的妻室探查出來,過幾天總有閣下好看的。”
  金遺龍故意憤憤道:“胡說八道,敝人兄長失蹤之事,吾一點也不知,你別含血噴人。”
  絕情娘子方要走,聽了這話,不禁重轉過身來,冷冷說道:“姓金的不見黃河心不死,難道還要姑娘說穿不成?”
  金遺龍忽道:“你說吧,若有污衊之處,吾可要動手雪冤了。”
  絕情娘子道:“好的,閣下既然如此說,姑娘不攤牌可就成了不識抬舉。”她道:“金鳴飛將軍幼隨海外異人南海聖僧習武,年及弱冠時已是江湖罕見的高手,為何竟栽在當時並不怎有名的武林四魅手裡,其中是否有極大的漏洞?”
  金遺龍道:“你別小看武林四魅,要知四魅中南宮虎習就純陽真笈上記載的奇學,本身早巳由普通武人變成一流好手了。”
  絕情娘子冷笑道:“閣下口才不差,可是,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錯,南宮虎習純陽真笈武功,青雲直上,但純陽真笈為南海聖僧所有,自然真集上所有的密學南海聖僧皆懂。金鳴飛將軍師門淵源較深,習藝多載,至少也得南海聖僧本身十分之七八武功,並以救駕榮獲將軍頭銜,其一生能耐絕非以初學的南宮虎所能敗北,為何三十招不到,便被武林四魅擊傷內腑,落荒逃走?”
  金遺龍道:“這點敝人也不清楚,否則……”
  絕情娘子道:“否則怎樣?聽說閣下早與武林四魅同流合污,謀取世間珍寶了。金鳴飛將軍絕口不談,只苦他心裡那胞弟十歲離家,經常利用面貌生相酷似於他,在外惹是生非,摧殘良家婦女,是以金鳴飛將軍辛辛苦苦建立的一點名譽,都被他那不屑的胞弟破壞殆盡。有幾次還惹得正派俠義的不滿,興師問罪,為此金鳴飛將軍痛苦得幾乎削髮出家……”
  金遺龍內心震憾,差點大罵出聲,他好不容易抑住,開口說道:“娘子休指了禿驢罵和尚,敝人雖然不才,卻還不至於如此。”
  絕情娘子冷冷一笑,道:“放過這一邊不說,他那胞弟為求闖世之業,苦無登龍之術,竟把主意打到他兄長的頭上。誰都知道金鳴飛將軍兼任太湖幫龍頭,太湖幫經他苦心整頓,日益壯大,極獲好評,他那狼心弟弟為求成名掌權,便暗中廣羅人才,結交江湖魔徒,企圖消滅兄長,已成大業……
  “恰好,武林四魅因純陽真笈得罪金鳴飛將軍,此事被生性掠薄的胞弟得知之後,以為時機來臨,便趁機透露金將軍滅敵方針,與武林四魅結為好友,故而金鳴飛多次殲敵未成,往往於動手之前便被敵人得到風聲,安然逸去……
  “一方面狼子得手足之便,暗放毒藥,消磨兄長精修內功,是故與武林四魅交手之際,內力薄弱,未滿三十招就被武林四魅擊傷內腑!”說到此,微微一頓,見金遺龍滿面驚訝,不由滿意地嬌笑一聲接道:“從此,金鳴飛將軍不再出現江湖了,狼子心毒如蠍,唯恐金鳴飛子嗣存在,後患無窮,就趁當日夜晚,月黑風高的大好機會,潛伏於鐵府大將軍門口,準備趕盡殺絕,以杜後患。
  “豈料,金鳴飛將軍亦是聰明之土,屢見滅敵不成,皆預先逃開,就知出了內奸,是以在決鬥之前便秘密命人將妻兒遣走,這秘密並沒告訴胞弟,故狼子守了一夜,仍未見兄嫂出門,情急之下,越牆而入,但仍未發現嫂姪蹤跡……”絕情娘子格格嬌笑一陣,得意地道:“狼子失望之餘,驚怒交加,唯恐風聲洩漏,就在江湖散播而言,口稱金鳴飛將軍失蹤之因,金翅銀羽最為清楚,金翅銀羽不巧剛好跟金鳴飛約言比鬥,是以人心沸鼎,紛紛指責金翅銀羽黑白不分。金翅銀羽原是正派俠義,飽受刺激之餘,奮然加入綠林,數年之間便竄紅成為黑道知名之土!
  “也有許多聰明的江湖好手懷疑那狼子的為人,展開調查步驟,逼得賊子聞風喪膽,再不敢謀囂太湖幫主寶位,安分守己地做人。太湖幫群龍失首,不到一年便四分五散,昔日強大盛旺,已成明日黃花……
  “之後……經過一段平靜無波的日子,世人業已遺忘了這件事,賊子便四出活動。有一次誤把一艘官船打沉,船上所有的人因此滅頂,賊子自知闖下大禍便自報金翅銀羽梅孤雲之名,匆忙而逃……”
  “不久,突有自稱姓沈的官家少女練成絕技武功,聲言找金翅銀羽報昔年滅族之仇。金翅銀羽根據當夜碰見那賊子的百姓,調查結果,原來是金鳴飛將軍幹的。他並不知是你,極力為金嗚飛隱瞞,因為金鳴飛行俠半輩,已是江湖中人崇敬的偶像。梅孤雲本著仁慈心腸,不欲為死去的名人再蒙羞恥。同時,他也極度疑心,既然金鳴飛失蹤多年,為何仍能著此傷天害理的勾當,他也認為八成是你幹的,但你經常假借兄長之名招搖撞騙,好壞皆是金鳴飛之名,故此金翅銀羽當做沈姓官家少女之面,也不願透露詳情,怕外人因你而誤把罪名加在金鳴飛將軍身上。”
  “你逍遙公理之外,然自近日聽聞外傳金鳴飛重現于世,便假借設宴邀請有關人士,其動機無非想探出金鳴飛真正的生死,或騙出兄長子嗣加以毀滅,免得夜長夢多,而有被揭穿底細的一天!”
  金遺龍劍眉軒動,大喝道:“你如何知道的,快說!”
  絕情娘子格格嬌笑道:“姓金的,你急什麼,告訴你吧,這一番話皆從金翅銀羽,梅山神尼身上得來,而梅山神尼就是金鳴飛將軍獨生之子的生母!這話是她親口向金翅銀羽說的,此刻經過種種調查已經明白大概了。”她冷冷威脅道:“還有,傳聞中金鳴飛將軍的復活並非真的,只是那金遺龍作怪,金遺龍就是金鳴飛的獨生兒子,他一身武功造詣你也清楚,恐怕這件事被他知曉之後,你就難再在江湖上混了!”
  金遺龍仰天長嘆道:“蒼天呀!這門恩怨終於被我知道了,我這飄盪江湖的浪子不知要如何感謝您了,叔父啊,你心思好狠好毒……”
  絕情娘子沒注意他在說些什麼,兀自沉思一會,道:“金鳴飛將軍右眉心有顆硃砂痣,你卻在左眉心,光憑這… 點差別,細心的人就能把你的底細揭穿,可惜這世上聰明的人太少了……”
  說著,她注視金遺龍一眼,明眉的目光掃過他的眉心,突愕在地叫道:“咦?你把左眉心上的硃砂痣抹掉了?”
  金遺龍仰天大笑,待笑聲一停,忽然伸手把頷下濃須拭掉,然後舉袖擦面,頓時由中年健者變成了年輕俊傑。
  三花娘子同時訝然出聲:“你……是金遺龍?”
  金遺龍尚未說話,突聽“嗆”的一響,似是長劍歸鞘聲音。忙扭頭一瞧,歸劍之人正是那粗獷的魯籍大漢狄青。
  狄青愧然一笑,紅著臉道:“俺幾乎想殺了您,若不是您……”
  金遺龍恍然大悟,心想原來狄青聽了絕情娘子的話,當真把自己當成那狼心狗肺的叔父而引動了真怒……
  他赫然大笑道:“絕情娘子,光憑你這一番言語,我對你等已經沒有了惡感,感謝你的啟示,金某有朝 日必助你一次,報答此情,現在若無別的事,在下想找鳩面老怪算帳去了。”
  聞言,三花娘子臉上都是驚喜的表情,尤其絕情娘子那張美麗的臉上幾乎掛滿了淚珠,她默默垂下螓首,讓既委屈又興奮的淚水拋落落于山上。金遺龍立刻明白,三花娘子投靠鳩面老怪實有相當複雜的原因,並非出自自願,尤其絕色娘子黯淡的神色足以透露三人敢怒而不敢言的委屈。
  絕緣娘子緩緩低下頭,臉上冷漠之容業已消逝,她道:“老怪近來勤練武功,你恐尚無把握,最好別去碰他!”
  絕情娘子走前兩步,忽然向金遺龍襝衽一禮,道:“金大俠如感人手不足,敝姊妹願鼎力相助……”
  金遺龍正想搖頭惋拒,腦海中忽閃過一個意念!
  “聽說鳩面老怪練有迷魂大法!”
  絕情娘子恨恨道:
  “是的,鳩面老怪迷魂大法厲害無比,我等天魔大法跟他一比就黯然失色,就是因為迷魂妖術的厲害,我們……”她突然止口不言,俏眼中流出一串悲哀仇恨交織的淚珠,使她胸中叱吒風雲的豪情頓時化為弱者的悲愴,女人總是女人,天生弱質,怎比得上鐵打鋼鑄男兒呢!
  金遺龍隱約目見三花娘子有所苦痛,但這苦痛卻極難說出口,便安慰道:“不要緊,有狄青長劍絕技,再得我輔助,鳩面老人不難伏首就戮。”
  絕情娘子搖搖頭,毅然道:“金少俠且勿大意,那迷魂大法已具火候,能左右人的靈魂,使你非自己所能控制得住,敝姊妹三人願以畢身所學天魔大法抵擋他一陣,好讓金少俠容易得手一點,您不嫌棄吧!”
  金遺龍心想也對,萬一大意過甚,為其迷魂大法所算,豈非前功盡棄,便微笑道:“既然娘子等自願以胸中絕學相助,那再好不過了。閒話少說,大家走吧!”說著大步向嶺中走去。
  三花娘子互視一眼,眸中俱有仇怒的光芒,狄青左手握著劍柄,跟隨金遺龍身後,頃刻間便走出數十丈遠。
  絕情娘子低聲道:“自從鳩面老怪得到龍角奇寶後,整日沉醉於自我以為天下無敵的幻想裡,短短數日便藉寶力增加不少修為,金少俠千萬小心,否則中原武林人材雖多,卻也再無製他之人了!”
  金遺龍道:“咦,石壁已在眼下,怎不見其人?”
  絕情娘子道:“再走一段路,在山地低窪的一個洞穴裡便可找到他。”說這話時,嗓音微顫,顯然情緒顯得十分緊張,她道:“老怪整日躲在洞穴裡練寶,他把龍角用火融化然後將手臂浸於溶液中,不時桀桀怪笑,怡然自得,以為自己已經是天下無敵了。”
  金遺龍哦了一聲道:“聽說龍角之液能脫胎換骨,治癒百病,為練武之人培氣仙品,老怪武功原來很高,再經奇寶薰陶,只怕當真天下無敵了。餵,他已練了多少日子了?”
  絕情娘子道:“已有四日了。”
  金遺龍心中微放了些心,笑道:“四日收穫有限,不怕他會登天,金某自信功力尚未失去,留待見面時一探高深便了。”
  五人一行,繼續前行,轉眼間已由高凸之地,踏至低窪,放眼望去,怪石嶙峋,地穴羅列,不知凡幾。若非絕情娘子老馬識途,在前帶路,光是這些凹入地內的洞穴便有上千之多,如何從中找取鳩面老怪?
  狄青與絕色娘子並肩而行,見她愈行愈近,淚珠愈流愈多,不禁動了好奇之心,悄悄拉了她一下,問道:“絕色娘子,聽說你是堅強的江湖女子,怎地如此多淚,難道鳩面老怪真的把你們欺負得……”
  絕色娘子幽幽一嘆,低垂螓首短短地道:“你別管我!”
  狄青也覺更奇,接道:“我不相信鳩面老怪當真有什麼惡毒的手段令你們堂堂三花幫主都忍受不了,何不說出來聽聽,至少比悶在心裡要好受些。”
  絕色娘子臉色一沉,冷冷漠漠地望了他一眼,道:“姑娘們的事,不要你管,請你少開尊口。”
  狄青傻傻一笑,自個地說道:“好,好,你叫俺不管俺就不管,這年頭好人難做,四不管最好……”他長長吸一口氣,仰天打個哈哈,雙手一抱,徑自低頭行路。
  絕色娘子再望了他一眼,眼中已帶有微慍,她冷冷道:“你這人真嚕嗦,如非……”她從對方的眼色中發現許多同情的神色,委實是種好心的過問。於是芳心一股怨情立刻又隨風而逝,她忽覺這粗獷的漢子本性善良,實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男子,在渾渾江湖濁流中,這種生性渾厚的老實人尤其難找……
  她悠悠輕嘆一聲,低頭間道:“你入江湖多久了?”
  狄青道:“不到一月。”
  絕色娘子點點頭,暗想怪不得玉面飛戟輕而易舉地利用上他,像這種本性純良,不懂世事的雛兒當然會被狡獪的人所利用。她道:“江湖人心險惡,四處是壁,你要當心的好。”
  狄青道:“謝謝您,俺上過一次當,決不再上第二次當了。”
  這句話說得很率直,足見他生性坦誠,天真未泯。絕色娘子暗想江湖之上如果都是這種忠厚誠實,坦誠不欺的善良豪客,自然不會再有恩怨糾紛事的發生。無形之中被他直率的性格引起了一絲好感,她道:“不過,事實並非盡然,有些時候對方設計巧妙,難免漏洞,你仍然得再上一次當的……”
  狄青一愕,隨即笑道:“但是,我會比以前精明一些不是很好?”
  絕情娘子漸漸發現這野獷漢子的優點,除了略帶傻氣外,還是個天真可愛的老實人。
  她忘去心中的悲哀,帶著長輩的口吻教訓他道:“要知道上當並非好事,有時沾上邊兒便得飲恨終生,哪能由你多次在其中得到磨練的機會!”
  狄青道:“是的,俺也想起了第一次上當的慘痛教訓,現在右腕經脈被玉面飛戟下重手點斷,此時尚無法隨心運用,欸,當真上當不是好東西。”接著他又續道:“總算俺命大,並未因此喪身,否則不但飲恨黃泉,而且連師門的恩惠都無法報答了。”
  絕色娘子道:“哦,你右腕經脈已被玉面飛戟點斷?奇怪!我見你適纔揮劍自若,好像並沒有怎樣呀?”
  狄青笑道:“對了,我忘記告訴您,長劍派歷代以來劍術技藝皆由左手。”他望著她挺直的鼻子,朝日光輝映影下,那側一邊鼻窪裡有一絲暗機,那暗機使她小巧的鼻樑更加清新。他心想她果然美得動人,舉世難覓,只是嬌滴滴一個大姑娘涉足江湖之中,受那風霜之苦,未免也太可惜了。他豪笑道:“玉面飛戟技藝贏俺不多,除了那一手‘殘金毀玉’還有點名堂外,其餘並不怎地高明,俺與他鬥了四十餘招,在三十招前佔盡優勢,把他迫得左晃右動,若非‘殘金毀玉’一式令俺迷惑……可惜一時失策……否則俺早就變成中原武林的大英雄了。”
  絕色娘子默默傾聽他傾談過往的事,心想他劍術造詣超人一等,如果不是自己親眼見到,誰會相信這種一個粗獷的男人會有這等不凡的武技!她很欣賞大英雄說話時那一種豪情,生像世上的人都應在他足下!她也相信這樣的人,總有揚眉吐氣,出人頭地的一天。
  她道:“長劍派這名字我從未聽過,想不到這幾乎經年沒人提的門派居然有這等高超的武術,你不必嘆氣,以你不凡的身手,總有把師門發揚光大的一天。”
  狄青聽了這句話,內心十分受用,他豪情地笑道:“多謝您的誇獎,不瞞您說,俺這次隨金大俠來此,不是為了揚名立萬,光耀門戶……”他私下對她也產生了好感,至少,她說的話,他句句受用,尤其她這樣美麗,他平日很少受人誇獎,當今誇獎之人又是個風華絕代的少女,內心所產生的喜悅,可不是別的事所能比較的。
  絕色娘子悠悠說道:“你前途似錦,正可大放光明,而我……卻已消沉灰心,我們之間確是個極強烈的對照!”說著,勾動內心的淒涼,清澈的淚顆又自眼角滑落。
  狄青道:“俺……俺哪有前途,俺只是個頭腦簡單的武夫而已,比起你姑娘來,那不差上了十萬八千里。”
  他匆忙自懷中掏出汗巾,方想遞給絕色娘子,忽見汗巾上污垢不堪,委實不配去擦試佳人的眼淚,一時吶吶無聲,羞得滿臉盡赤……
  絕色娘子瞧在眼裡,芳心大為感動,輕輕道:“我手絹忘記帶出來,你的藉我一用好麼?”也不等狄青說話,伸手取過,毫不嫌棄地拭去淚水。狄青臉孔脹得更紅,一顆頭幾乎垂到胸上。
  忽然,金遺龍開口說道:“大家且停,目的地巳到。”
  眾人齊自抬頭,只見不遠之處,一個巨大地穴裡裊裊冒出一縷紅煙,直向上升。空中早巳凝聚一片紅光,上下滾動,奇怪的卻不散開,仿佛有生靈一般,互聚一團,乍眼望去,一片朝褐色澤,透明渾亮,煞是悅目。
  絕情娘子道:“老怪又在練功了,金少俠,你分配吧,最好讓我姊妹先下去,也有個出氣的機會。”
  金遺龍道:“放心,此怪茶毒生靈,上幹天怒,誰都有機會為世人除此大害。”他命令道:“散開,狄青居左,金某居右,你們三人則先停留左右中間,配合我跟狄兄弟合圍敵人。”他說著,自己首先行動,往右邊縱開。
  絕色娘子臉色忽然變得蒼白如紙,縈縈淚眸中仇火噴濺,滿口銀牙幾乎咬碎!狄青不明究裡,以為她在害怕,忙拉了她一下低聲道:“別怕,你有危險,我自然盡力相助!”
  不等絕色娘子回話,徑向左邊掠去,立地之後,凝神四顧,默提真氣,貫注左臂,並以左掌按劍,靜立不動。
  三花娘子分別行至兩人中央,凝神而立。金遺龍一見眾人就位,便引腔長笑一聲,大聲發話道:“鳩面老怪聽著,汝荼毒生靈,多行不義,業已激起公憤,敝人金遺龍特偕長劍門人狄青,三花幫主登門問罪,知機者速速自動出來,免得金某動手來請人。”
  隔了一會……
  地穴裡突然跳出一個瘦長老人,只見他黑袍長須,巨眼闊額,目光電閃,正是那新近轟動武林的一代魔王鳩面老人。
  鳩面老人衣袖卷起,一雙瘦臂血紅勝火,顯然剛在練功之時,突遭驚動而出,他才現形高聲叫道:“什麼,三花幫主也敢背叛老夫?”
  他舉眸一掃,果見三花幫主立在兩人中間,雙方相隔七八丈遠,但鳩面老人稜稜生威的利眸卻使三位娘子不敢正視,緩緩低下頭去。
  金遺龍大步跨前,朗聲說道:“吾等興師而來,早有準備,汝速穿甲應戰吧,免得日後遭人非議,說吾等乘人不備,算不了英雄好漢。”
  鳩面老人目光一掃,厲鬼一般叫道:“好,好,每天都有人來自願送死,老夫一定成全你們。”
  他一搖三晃步入洞穴,片刻之後再自洞內躍了出來,手上業已多了一件東西。金遺龍凝眸視去,不禁嚇了一跳,原來那東西竟是死人的骷髏。
  鳩面老人食中二指扣人人頭骷髏雙睛洞裡,輕輕一揮,便有一種尖銳的風聲白手中響起。乍聽之下,形同鬼嘯,令人毛髮悚然。
  然而,鳩面老人卻心安理得地舉起另一只瘦掌拍人頭骷髏兩下,喃喃自語道:“冤魂呀,冤魂,爾等有伴了……”
  狄青嗆地一聲拔起了五尺青鋒,橫劍而立,目中紫光大盛,炯炯注視劍尖,回顧沉聲喝道: “好個鳩面老怪,今天一見面,功力確屬不同,果然是個鬼物……”
  他臉色有點發白,顯然過度緊張。但為何預先抽出劍來,卻令人不得而知,只有他自己知道,由於情緒太過緊張,迷迷茫茫裡就抽出寶劍,也許,這樣自認比較有些保障的感覺。
  金遺龍沉聲道:“老怪就以骷髏應戰嗎?”
  鳩面老人慘厲地叫道:“不錯……不錯,爾等不久亦是如此行態。”
  他怒目一張,兩道陰鷙的兇光揖在三位娘子臉上,嘿嘿問道:“你們都是自願的嗎?你們隨吾多日,難道不知吾殺人如麻,易同反掌?”
  三位娘子儘管芳心仇恨萬分,見著面時,卻也被他兇威懾住,期期艾艾地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還是絕情娘子膽子大,開口說道:“老怪兇淫歹毒,毀我姊妹一生,我姊妹不找你還去找誰!”
  鳩面老人陰森森地瞥了金遺龍一眼,嘿然道:“想不到你這小子吞下老夫自製毒藥,至今尚未死去,早知如此,昔日橫下心腸將你擊斃,也無今朝這般可惡了。”
  他說著陰鷙的目光又轉落在狄青身上,鷹目短短僅停留了一下,又從他粗偉的身上移至那特長的寶劍上,冷冷問道:“這位好漢面生得很,到底是何方俊傑?”
  狄青昂然道:“俺山東長劍門人。”
  鳩面老人聞言,微目一怔,道:“長劍派至今猶未斷絕?”
  狄青不悅地道:“混蛋,長劍一派千百年來一直以劍術聞名武林,豈會因門人意見分歧而斷送根源,你這老怪物分明故意欺辱氣俺!”說完話,手臂鼓勁一抖,頓時劍身嗡嗡作響,急顫之聲宛如蜂群振翼,歷久不絕。他豪笑一聲道:“不錯,長劍一派因多年一蹶不振,早被武林男兒遺忘,但從今之後卻要以老怪頭顱發揚門威。”
  鳩面老人陰陰笑道:“有志氣,老夫就先試試你的能耐!”說著,長足一動,行雲流水般走前三丈,一條頎長手臂倏地橫臂而去,五只指甲運勁一彈,嗡地一響,一縷尖銳嘯聲電奔而去。
  兩人相隔五丈之外,說怎地鳩面老怪也不可能憑柔弱指風襲擊敵人,但狄青卻覺一縷刀尖直刺而來,端的鋒利強勁無比。心中微被一驚,急速橫劍一擋,但錚然一聲脆鳴,狄青手臂發麻,虎口震裂,幾乎把握不住長劍……
  這時,他已試出鳩面老人驚人的技業,確屬高人一等,再也不敢大意,忙向旁斜跨一步,大聲說道:“老怪且真得意,接我返敬一招,試試!”
  他手掌微微地捏劍柄,掌心一托,手上長劍突然急射而去。
  二條丈餘寒芒挾著絲絲厲嘯之風,怒矢一般地往鳩面老人奔卓 轉眼間劍光已在鳩面老怪身前三尺之地!
  鳩面老怪一聲不響,炯炯注視劍尖,待寒芒近身,劍尖勁刺而來之時方舉臂一拂,然後極快地運起晶白的指甲在胸前劃了一個圓圈。一霎那間,呼嘯之劍仿佛遇到一種奇世無比的潛力所擋,不由半途而輟,就於他身前尺餘之地虛柔無力地垂落下來,鳩面老人陰啊一聲,陡地前進一步,揚掌抓去。
  狄青一擊不中,氣得虎目放光,大喝一聲道:“老怪且慢得意!”張口一吸,突有一縷真氣自丹田冒升,隨紫府 點靈勁噴出口腔。那虛柔無力的長劍被他內家紫陽真氣一噴,頓時彈丸般地跳將起來。狄青長臂一招,只見一條寒森匹練閃電也似快速地投向手掌,狄青斜身一撈,寒光大斂,那一柄五尺長短的寶劍便平安地又收回主人胸前了。

runonetime 2008-07-05 05:03 AM

第26章 中魔

  鳩面老人微微一怔,鬼叫道:“小子居然有這一手,難得,難得!”
  金遺龍點頭笑道:“狄兄弟休息一會,頭陣讓給金某……”原來他見狄青收回寶劍時,額冒汗光,呼吸加速,情知駁劍之術極耗費力氣,怕他再鬥下去,有傷體力,便出面抵擋敵人,讓他恢復內力再作打算。
  鳩面老人輕輕按了手掌一下,那血紅的顏色便逐漸消逝,他道:“姓金的要打頭陣,最好不過,此禍由汝而起,勢由汝出面承擔,要死也得叫主人先死,從人只能陪葬,卻不能讓做冤死之鬼。”
  金遺龍氣他出言狂妄,暗中動了殺機,沉聲喝道:“閒話少說,發招吧!”他藉著喝聲把本身真氣舒轉了一周,星眸寒光大放,倏地跨前三步,高揚單臂,呼呼打出一記拳風。
  鳩面老人存心嚇他一下,憑著耳覺發現來勢不大,便安逸地負手而立,任由掌風擊身,絲毫不加抵擋。
  但聽砰的一聲,一股大力被他本身罡潛之氣反震而回,並無傷他毛髮。金遺龍本是試招,見他故意不加抵拒,以自身精修內功硬接。不禁劍眉一皺,暗想:“老怪狡猾如狐,這一舉無非想令敵人鬥志消弱,然後下手滅敵,我豈能讓你達到目的!”他冷冷一笑道:“好內功,再接一掌試試。”
  這一次,為了安慰自己人的鬥志,硬把純陽真氣貫注臂上,緩緩吸氣之際翻腕推去。
  鳩面老人不敢再大意,陰陰一哼,暗藏先天罡氣,以暴射飛雀之招術疾迎而上,兩股大力霍然接遇,竟毫無聲息。
  表面上看去,兩人宛同兒戲,其實掌風方才交觸,兩人心靈就突地一震,各自炯炯抬起目光注視對方。
  絕情娘子忽然呼道:“金大俠快凝神內視,別與他對望!”
  金遺龍方感鳩面老人眸光有怪,仿佛有一種至親至切的形影在裡面浮動,似青青,似微翠,似芳青,又似溫柔和藹的梅山神尼……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要去招呼,要去迎接,可是他究竟中毒不深,被絕情娘子的呼聲一提,內心的混濁,他霍然清醒,眼前景像立刻大變,一切親人愛侶早已逝去不見,只有山嶺的岩石,荒蔓的雜草,一片荒涼,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可是,狄青卻如中夢魘,一瞬不瞬地注視鳩面老人的眼睛,喃喃自語道:“啊,至愛的師父,俺走後,您寂寞嗎?不久,俺就將回來,長伴著您……”
  絕緣娘子驚呼道:“不好,他中魔了,快去救他!”
  金遺龍道:“如何救法,你先說呀!”
  絕緣娘子跺腳道:“他越來越深了,再不動手,恐怕反臉成仇,與我們作對了。”
  絕色娘子忽然急掠而去,就在他身前,張著秋水大眼默默注視他,不一會,她目光中有一種明輝的色澤流波著漸漸深入狄青的心靈,狄青啊的一聲,愕直的眸子慢慢從鳩面老人臉上,移到她的臉上。
  絕緣娘子道:“狄大俠,你認識我嗎?”
  狄青呆呆說道:“不,您是師娘!”
  絕色娘子美目明輝的色澤加上了一點柔情,她道:“不對,你再猜……”
  “您是師娘的妹妹杜鵑仙子胡美櫻!”
  “不對,你又錯了。”
  “您……您是師妹?”
  “錯了,你師妹像我麼?”
  兩人一問 答,如兒女戲謔,天真可笑,但絕色娘子表情卻甚認真,仿佛在慢慢地開導他,使他迷途知返……
  絕情娘子道:“妹妹正以天魔大法,洗清他腦心之中的混濁。”
  金遺龍不解道:“為何她不直接報出姓名,偏要他去猜忖?”
  絕緣娘子道:“這是魔法之秘,直接地說出來,反會使他混濁陷入更深,當局者迷,狄大俠已以一絲靈智在捕捉記憶,讓他慢慢被妹妹開導吧。”她道:“這方法十分危險,萬一天魔大法相差老怪迷魂大法太遠,妹妹幫不了他的忙,反而被他在神智昏沉之時下手傷害,我們冷靜旁觀,別去打擾。”
  金遺龍道:“絕色娘子真偉大,不惜冒險救他,這份恩情我必命狄青想法報答。”
  絕情娘子嘆道:“我也感奇怪。要知我那三妹妹性情孤傲,對人冷冷漠漠,決不假以顏色。這次卻一反常態,不但冒險救他,毫無怨色,而且見狄大俠陷入魔境,表現得十分奇特,比自身受難更加焦慮,欸,她究竟為何這樣呢?”
  這時,絕色娘子又輕輕地問道:“狄大俠瞧你豪氣逸飛,劍術蓋世,究竟你的出身是……”
  “俺長劍門人……自幼隨師習藝,不論冬寒夏熱,皆不敢荒廢作業,無非想重整長劍一派,使其列人中原九大門派之一。”
  “你是有志氣的人,長劍一派有你,必會平步青雲,發揚光大。”她道,“你將如何重整長劍派,使其再度興盛?”
  “俺追隨金……大俠,仗義除害,只要蒼天不遺棄俺,必能出人頭地。待俺說話有力量之時,長劍派自然受人重視。”
  “很好!”絕色娘子目光不動,卻點頭一笑,道:“你的豪情雄風江湖難覓,但願在短短艱苦的日子裡便成眾人所敬仰的大俠,你可知自己是誰,我又是誰?說出來吧,你外表雖不怎奇特,卻是聰慧絕頂的人。”
  狄青笑道:“俺叫狄青,您是絕色娘子對麼?”他高興地笑了兩聲,忽而奇道:“咦,我好像作了一場夢,幾乎把自己都忘掉了!”
  絕情娘子喜道:“大功告成矣,金少俠,鳩面老怪迷魂大法就有如此厲害……哎,金少俠注意,那老怪氣勢洶洶……”
  金遺龍感覺側面有人陰險一笑,笑聲細長,仿佛就在耳邊,不由大驚失色,頭也不回,一雙手掌已然反拍而出。
  鳩面老人不知何時屹立在他身側不到三丈之地,那一雙瘦長的手臂,靈蛇一般急速卷地拍過去,口中並道:“好個精明的小子,居然逃得過老夫迷魂大法,光憑這種能耐,老夫便不容你再活下去了。”
  兩股掌勁相遇,強弱立判,金遺龍肩膀劇烈一晃,向後退了半步,鳩面老人卻陰陰一笑,大步直進,忽又一掌擊來。
  突然,嗆的一聲發白兩人身側,那黑面豪客狄青不知何時欺身而來,怒目圓張,盯了鳩面老人一眼,振臂一嘯,唰唰唰一連攻出三劍,刺向鳩面老人全身要害。這接連三招,劍劍凌厲,勢勁萬鈞,宛如排山倒海,只把鳩面老人迫得腳步停止,雙臂亂揚,罡風急掃,始才避過一厄。他臉色一沉,冷笑道:“小子可惡,吾先找你算帳。”
  說著,一雙長袖挽起風雷之聲飛卷而來,袖尾拂過劍身,不但未被利劍劃破,並且把他凌厲的攻勢迫止,狄青長劍準頭一偏,只把旁側一顆大石砍得火星直飛。
  狄青大怒,忽地仰面吸氣,就利用劍柄往前一托,鳩面老人袖風勁掃而過,那八寸來長的劍柄忽又往上一挑,鳩面老人微怔,心中急想:“這是什麼招式,當今世上豈有以劍柄攻敵的劍術?”
  老怪心中有想,神智微分,狄青另一只手掌業已按住劍柄,接著用力一扭,唰的一聲,那特長的寶劍便急速地朝他當頭劈下。
  鳩面老人嚇了一跳,當發袖時劍柄上托,兩人距離只有數尺之遙,變為短兵相接,互以奇招攻敵。此刻狄青改柄用劍,那五尺來長的劍身就毫無阻礙地夠著了他全身要害。倉猝間,不及思想,趕忙倒縱一丈,暫避其鋒。
  數十年前,鳩面老人名即已聞關外,被崇為關外後起之秀,一身武功自不在話下,又經長日埋頭磨練,武功業已超凡人聖。萬沒料到今番卻被當前的後生小子迫得撤身後退,這口怨氣,委實難耐,鳩面老人一張青滲滲的瘦臉早巳氣得變了顏色。
  他停歇了一下,毒計湧生,不禁冷哼一聲,大步向狄青行去。
  原來他多年習而有成,練就了一身歹毒武功,其中一門獨創一格,別具威力,名叫“煞星陰指”,光憑特長指甲蓄有的劇毒,輕微一劃,受者不死也得重傷。鳩面老人殺機陡生,立意要將狄青毀於煞星陰指之下。
  他經常以毒為友,深知毒性強烈,輕遇者傷,重觸者亡,於是蒐羅天下至毒之物,融之於一爐,然後以其本身精英,將至毒之氣迫於指甲尖端, 自煞星陰指練成之後,出其不意,輕輕一指,敵人便得飲恨終生。
  他想得原很穩不露聲色,但金遺龍發現此舉有違常態之時,心中早已提高了警覺,大聲喝道:“狄青速退,此怪滿身毒物,沾染不得!”
  話方說完,鳩面老人已暴起攻擊,那長長的指甲在朝陽光輝下閃閃發亮,一縷急勁指尖疾向狄青前胸奔去。幾乎就在同時,左掌亦舞起人頭骷髏,只見一團黑影,夾帶刺耳風聲向狄青頂上旋了一圈,然後猛砸而下。
  這接連兩式端的神速巧妙之極,如果狄青向後暴退,利用彈風,直取胸前要穴。但若想由兩側閃避,那人頭骷髏跟著可當暗器,擊中惶亂逃遁的敵人,前方由他護身罡氣護衛,打此主意,無疑自投羅網。
  一霎那間,狄青左右受敵,退路絕斷,全被這當今一代妖魔封死,不禁臉色一變,忽地猛喝出聲。
  喝聲中,毫不猶豫地層開本門精純奇學“隔林射鳳”劍法。只見他左膝微蹲,頭向左扭,長劍伏下,卻急速上刺,一縷勁風嘯然而響,疾向長甲刺去。於半途中,另一只手掌忽地放在背後,長劍便在身外四周撒下一片風雨難進的劍網,便聞“錚”的一聲脆響,立吃他玄迷劍尾削落一根指甲。
  鳩面老人五指猛收,怒嘯一聲,人頭骷髏奮力砸下,暗中早巳增加了兩成勁力。他警覺這短短的交鋒中已被了點小虧,故而把全部希望寄託這猛力的一砸上,企圖毀掉敵人,以消心頭之恨。
  不料,狄青卻運氣吹劍,五尺長劍被他罡氣吹中,本是上挑之勢,忽又硬生生橫身劈去。
  這一手相當高明,須知他劍勢直上,欲要手勁扭轉,勢必半途輟止,再橫斜劍身時敵人攻勢已至。故他這鼓氣一吹,長劍極其巧妙迅速地削向敵人前胸,正是神速省力之舉。
  如果鳩面老人欲擊斃敵人,自己也須當面硬挨一劍,否則雙方攻勢同時抵達,決不可能消滅敵手而安然無損的。
  電光石火間酌變化,使得鳩面老人這等高手也感到意外,他當然不願兩敗俱傷並挨一劍而擊敗敵人,當下怒嘯一聲,又抽身暴退。
  長劍嘯然而過,雖未劈中敵人,但卻救了自身一厄。
  鳩面老人自恃武功蓋世,不願拼著傷體而結果敵人,退開之後,臉孔變得十分難看。他認為這一舉中無法迫敵人喪命,是極沒面子的事,私心怨毒加湧,恨不得一口將狄青吞下肚裡,以消怒氣。
  狄青仗著師門絕技“隔林射風”劍術逼退強敵,臉上雖驚得變了顏色,但私心之下卻甚快慰,一股雄心陡地冒起,不由長聲大笑道:“俺當鳩面老怪有何等厲害,膽敢自認為天下第一高手,如今一見面,嘿,嘿,原來不過如此。”
  鳩面老人怒火上騰,但卻作聲不得,誰叫他一擊未中,被敵人握中話柄。因而也只有咬牙忍耐,充耳不聞,計算斃敵之後揚眉吐氣方是正理。
  金遺龍皺眉道:“狄青別逆施計劃,速速後退。”
  狄青一退,目光一瞬,業已發現三位娘子手中各抱著一柄長劍,凝視而待,敢情是金遺龍交代的,忙依附眾人,橫劍而立,聽候金遺龍下令。
  金遺龍向他暗使了個眼色,狄青立刻會意,心想:“放心吧!俺雖距離老怪五丈多遠,但憑駁劍之術,仍然有如在我三尺面前,隨時尚可製敵。”
  他點點頭笑道:“金大俠放心,你的意思俺知道了。”
  金遺龍微微一笑,道:“鳩面老怪,金某上次因一招之疏,差點被你斃于掌下,心中甚感不服,今番特地找你再鬥一次。”
  鳩面老人問道:“是單打獨鬥麼?”他深知金姓少年武功蓋世,不容輕視,言下雖有輕蔑之意,私下卻恐眾人圍毆,凝神以待,不敢大意。
  金遺龍道:“不錯,當然是單打獨鬥。”
  說罷足下微動,人已似行雲流水般欺至鳩面老人身前不到一丈之地,鳩面老人陰陰地笑了一聲道:“算你有氣魄,那就開始吧。”
  金遺龍雙掌一拍,倏地舞起朵朵掌花,帶著刺耳勁風,在他身前布下一道掌網。這才一動手,便如滿天飄絮一般密不透風,原來他已施展純陽真笈中的萬柳飄風掌法,兩人身手彼此心中有數,自非等閒可比。
  鳩面老人內心微震,使用枯掌,揮起呼呼掌風投進金遺龍萬朵掌花之內,轉眼間十招晃過,仍然互屹不倒,難分軒輊。
  鳩面老人有點吃力,他招數上不及金遺龍精奧,卻只能以雄渾的內家罡氣,來彌補掌法的不足。
  金遺龍由“龍騰虎躍”起式,接著一連串推出“群魔伏首”、“引天吸玉”、“春蝶穿楊”、“瞞天蒙地”、“玉機殘金”、“玉狐奔月”、“分花拂柳”、“嫦娥奔月”、“西山斷魂”,把鳩面老人連連迫退。
  鳩面老人目放紫光,就在“西山斷魂”一式未了,突以渾身的罡風衝破萬柳飄風掌法,插入一指。
  立時,腥風撲鼻,中人欲倒,金遺龍全身晃了一下,蹌踉跌撞而出。鳩面老人陰陰一笑,利用勁彈,倏地脫出一縷指風,直奔他左胸氣海要穴。
  金遺龍飛起一腿,暗藏崑崙飛紅八退不傳之秘的“橫掃太平”,企圖挽回局勢,但鳩面老人比他更快,另一只手臂格格暴長,朝他眉心抓來。
  金遺龍矮身一閃,只把尖銳凌厲的利甲躲過,卻閃不了突如其來的一抓,不禁觸動了真怒,大喝一聲奮用畢身之力,不退反進,翻掌劈去。
  這一式形同拼命,以金遺龍高傲的個性,非在千鈞一髮,萬難忍耐之時不用。鳩面老人五只利爪已在他臉前,卻因這拼命一招,改變了心意,橫身一讓,改往肋下劈去。金遺龍獲得喘氣機會,趕忙往後躍開。
  同時間,他朝狄青暗使眼色……
  鳩面老人如蛆附骨,疾然跟蹤而上,正待重下毒手,卻聞一聲急促的風聲自側面響起,心中微動,仰頭一瞧,果見一柄長劍帶起紫藍色光華電奔而來。他臨時止步,長吸一口真氣,然後鼓腮噴出一口罡風。
  紫藍色匹練宛如長著眼睛,半途遇著罡風阻擋,並不立刻停止前進,忽然自動升高三尺,滴溜溜轉了一圈,仍朝他胸口刺來。
  狄青大喝一聲,頂上毛髮根根豎立,如同刺骨,那條匹練經此一喝,似具靈性,陡地加快速度,呼嘯而來。
  鳩面老人目光暴射,覷準來勢,不避不閃,忽然用勁擲出人頭骷髏。骷髏觸及匹練,裂帛般響了一聲,頓被利鋒砍成兩半,跌落地面。
  同時,長劍被它一擋,勁勢大弱,兀自慢慢減低速度,向鳩面老人足下刺去。鳩面老人冷嗤一聲,又擲出一個骷髏。
  骨劍相碰,同時欠然落地。
  鳩面老人揚起右掌,正待以內家劈空掌力,襲擊狄青。這一霎那間,狄青引腔長嘯,無數淡淡白光自頂門冒出,隨風而逝。鳩面老人見狀,內心大感奇異,心想難道他還有什麼厲害殺手不成?
  念頭一動,好奇之心油然而生,便止住攻擊,停止細視。
  狄青頂上白氣漸濃,額上熱汗如雨,眾人聽到的那一陣咬牙之聲,看到的是一張慘厲威猛的臉孔……
  突然,他舉掌一擺,也不見有任何風聲響起,那平擺地上的長劍托地飛將起來,絲絲有聲地投向鳩面老人。
  鳩面老人暗中被驚非小:“這傢伙長相雖平凡,一手駁劍之術卻非同小可。”
  幾乎在同時,金遺龍高錯雙掌,揉身上進,配合著那遊矢矯龍般的長劍,向他肩膀劈去。
  三位娘子橫劍撲上,唰、唰、唰舞起漫天劍花,無洞不鑽,頓時鳩面老人四周受敵,形勢垂危!
  但他絲毫不慌,悶哼聲中,沉氣一喝:“混蛋!這是單打獨鬥麼?”長臂猛插,三位娘子四散躍開,竟沒有一人敢試其鋒。
  金遺龍心想此怪荼毒生靈,十惡不赦,自己若顧江湖道義,必姑息養姦,遺害武林,內心大義凜然,暫忍片面羞辱,打出兩股千斤大力。
  長劍嘯然而到,鳩面老人揮袖一拂,嗆地將它擊落。金遺龍手臂伸長,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鳩面老人怒嘯一聲,向後暴退。
  三位娘子分由東南北三面環攻而來,地上長劍又經狄青內力摧動,倏地飛起三尺多高,直向鳩面老人腰下掃去。
  鳩面老人指甲彈在絕緣娘子劍上,“錚”一聲脆響,長劍脫手飛開,絕緣娘子嬌呼一聲,不敢再進。
  絕情娘子銀牙暗咬,欺身直上,唰、唰、唰連攻三劍,鳩面老人指甲互彈,一縷勁風疾奔而去。她本想撤身後退,突然一股仇恨之意自心底泛起,不退反進,嬌叱聲中,舉掌拂出一股真力,右掌則用力一送,那柄寶劍便脫手飛出,畢直向他胸口刺去。
  這些都是一霎那間的變化,鳩面老人一身受當今一流高手攻擊,不免有點狼狽,他猛然擰腰躍起一丈多高,避過狄青長劍,但卻為絕情娘子的飛劍劃裂衣袖,不少鮮血立刻噴灑而出。
  老怪當下大怒,身後絕色娘子攻勢已到,猝然間來不及喝話,疾然揮臂一掃,絕色娘子哎唷一聲,撲倒地上。
  絕情娘子見三妹受傷,美眸圓睜,叱道:“今朝不叫你伏首,我姊妹從此投海自盡!”掌上長劍疾然往他背心刺去。
  鳩面老人早有顧及,不禁目閃紫光,顯然怒火高漲,神智漸昏。金遺龍閉住呼吸,提起八成掌勁,翻腕推出千斤大力。鳩面老人左臂暴長,方想吐氣擊斃絕緣娘子,卻經他這一擾,那如意算盤打翻,怒哼一聲,棄下絕緣娘子,反奔金遺龍,劈面便是兩股陰森歹毒的先香真陰毒掌。
  金遺龍猝感陰風慘暗,惡氣四布,整個頭腦因此昏昏不清,不禁心頭大震,努力運氣抵拒,一方面硬生生地與老怪對了一掌。
  兩人一觸即分,金遺龍大步躍開,長吸了一口氣,儘量排出體內毒素。
  狄青頂門白氣如霧,紫黑臉膛熱得發紅,那游龍般長劍絲絲又至老怪身前。鳩面老人橫跨半步,疾然揚掌去撈。
  狄青鼻孔重重哼了一聲,飛劍似經命令,再度飛起三尺多高,就在他頭上旋了一圈,然後絲絲生響,當頭勁刺而下。
  鳩面老人一連拂了幾下,皆被飛劍閃過,不禁略現惶亂之感。金遺龍趁虛而入,握起一塊山石,揚手擲去,當老怪閃避之時,他又狠狠一拳已然搗在他胸口上。老怪鬼嘯出聲,一個踉蹌跌出老遠。
  絕情娘子一劍劃下,又向他肩膀砍了一刀,老怪又自慘聲大叫,但是金遺龍卻感奇異:“怪了,我這一掌,足有千斤大力,打在他胸口上,怎不見有任何傷創?甚至連一口淤血也沒有看到?”
  原來,練武之人當以胸口離心最近,也是最弱不能一擊之處,若經外物撞擊,輕者吐血受傷,重者氣絕身亡,鳩面老人中他內家至高掌力不傷,不由使他大為迷惑。
  鳩面老人忽然挺直胸膛,邁開大步向他趨近,金遺龍抬頭一瞧,目光頓被他失異的神色所吸住,再也轉不開來。
  短短的時辰裡,他竟如中夢魘,一聲不響,憑著自己的意識朝絕情娘子撲去,劈面便是凌厲的一掌。
  絕情娘子大驚失色,嬌呼道:“金大俠,我啊……您……?”
  金遺龍冷冷一笑:“管你是誰,要知我今朝踏上此嶺,第一件事便是找你算帳。”
  他神智仍清,記憶仍在,但善惡恩怨的辨別能力卻已失去。絕情娘子見他臉色板直,雙眸不動,生像一具行屍走肉,不禁驚道:“不好了,他已入魔……”
  鳩面老人陰陰一哼,哇地吐出一口鮮血,稍息之後突然一個極快的搶步欺至絕情娘子身側,伸手將她抓住。
  絕情娘子失神當兒,被他抓住,芳心大懼,一時之間反而呆呆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鳩面老人怒道:“你們都是自願的嗎?快說!”
  金遺龍本向絕情娘子撲來,但被鳩面老人使了個眼色,忽然改變了心意,大喝一聲,轉向狄青掠去。
  狄青不知有此一變,倉猝間真氣大洩,那柄飛劍嗆然跌落地面,人也遭金遺龍掌背拂中,大叫一聲,仰面栽倒。
  絕色娘子嬌喊一聲,疾掠過去,彎身將狄青抱了起來,遠遠避開金遺龍。她身負重傷,經狄青沉重身軀一壓,只累得汗流浹背,直打踉蹌。
  她仔細替狄青拭去嘴角血跡,狄青因駁飛劍,真力大耗,又被金遺龍打了一掌,竟昏厥過去。
  絕色娘子悠悠自嘆,自語道:“罷了,罷了……想不到仇人當真不易剷除,有此變卦,大家只有死路一條……欸,蒼天呀,你難道不長眼睛……”
  絕緣娘子痛呻一聲,在搶救絕情娘子時,慘遭鳩面老人劈面一掌,打中芳肩,差些倒地不起。
  鳩面老人陰笑道:“快說,是你自動找老夫的還是……”
  他的話語被嶺頭來人打斷,這人玉面濃眉,卓然玉立,若非明眸陰鷙,閃爍不定,當真一表人材,卓然不群。
  他微微為現場怔忡了一下,隨即笑道:“如果在下猜得不錯,三花娘子打算背叛您老人家。”
  鳩面老人道:“不錯,你來得正是時候,這些人煩你把他們一 捆起來,由老夫發落。”
  來人咦了一聲道:“那小子是誰?”
  “金遺龍。”
  鳩面老人短短地又道:“此人已被老夫迷魂大法迷失靈魂,你將他拿下,交給老夫發落。”
  來人聞言,濃眉微軒,一股打自心底升起的喜悅,使他幾乎手舞足蹈起來,他朗聲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處覓,得來全不費工夫。”
  鳩面老人道:“快用點穴之法將他拿下,此人內功深湛,雖經老夫自耗真陽,加強懾魂威力鎮住,但恐時光一久,仍會被他擺脫。”
  來人點頭一笑,匆匆走至金遺龍身前,道:“你認識敝人嗎?”說話之時,臉上微現緊張之色,似乎對他仍甚不放心。
  金遺龍短短報出來人的底細,使他大被一驚,矍然躍開。但是金遺龍一無行動,依然麻木不知地呆立著。
  來人正是金遺龍的叔父,他見金遺龍行動麻木,宛如行屍走肉,不禁大為放心,遂緩行至他身側,疾伸一指,朝他左腰風尾穴點去。
  這一霎那間金遺龍忽然靈敏地退了半步,讓過一擊,呆呆道:“你要做什麼?”
  叔父臉色大變,不敢貿然行動,怔怔地道:“你……沒昏……迷……呀……”
  金遺龍雙眸不動,呆呆板板地道:“當然。”
  那叔父悄悄退開,壓低聲音朝鳩面老人道:“老前輩,這姓金的煩您下手了,晚輩拿他不住。”
  鳩面老人道:“傻瓜,他靈魂失所,口雖能言,卻無害你之意,除非老夫下令,就算仇人當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叔父恍然大悟,再度走向金遺龍,放膽說道:“金遺龍,你見了叔父,為何不行禮?”
  聞言,金遺龍彎腰一禮,道:“叔父在上,小姪遺龍拜見金身。”
  叔父乘勢飛起一足朝他左膝肢骨穴踢去,金遺龍倉猝間閃避不及,被他一足掃中,頓時推金山倒玉柱,噗通撲倒在地。
  叔父哈哈大笑,一把將他提了起來,喃喃道:“姪兒呀,姪兒,叔父好不容易才逮到你了,這番你再也逃不掉了……”
  他還不放心,伸手急急封住遺龍太衝、桑榆、黑田、三裡四穴,始才定下心來,仰天狂笑道:“金遺龍,枉你崛起武林,乎步青雲,仍然應償了吾一片苦心呵!”言罷,一副志得意滿之狀,生像完成一件畢身難忘的心願一樣,是那麼的激動。
  鳩面老人不悅道:“怎麼啦,還有人沒料理就不管了?”
  叔父忙陪笑道:“是,是,老前輩請原諒,小可立刻就辦。”
  他把金遺龍擲於地上,轉向絕緣娘子,絕緣娘子暗嘆一聲道:“天絕我也。”也不反抗,任由來人封住穴道。
  現場一幹人,除了絕色娘子,狄青外,皆被鳩面老人治眼。
  絕色娘子把狄青藏在雜亂的長草叢中,低低語道:“狄大俠,你休息吧,待你清醒之時,說不定姑娘已做古人了。”她悲哀幽怨地望了狄青一眼,輕移蓮步,走出石壁,金遺龍及兩位姊姊早巳被金鳴飛胞弟捆綁起來。
  她心亂如麻,一股傷痛充滿心池,只覺眼前一黑,頓時昏倒地上。
  鳩面老人桀桀怪笑一陣,道:“還有一個,還有一個呢?”
  叔父問道:“哪一個?他們不是都已……”
  鳩面老人搖手道:“不,還有一個黑面大漢,這渾小子一手飛劍絕技非同小可,你快去搜查一下,休得被他逃開。”
  那叔父應命而去,鳩面老人便將四人一個個搬進寬闊的地穴裡。他舉手打開道石門,忽有一個全身綠裳,千嬌百媚的少女探出頭來,訝然瞥了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女四人一眼。
  當她目光瞬及金遺龍面孔時,不禁“呀”的一聲,輕輕自語道:“他……他不是遺龍哥哥嗎?”
  鳩面老人倏然仰起頭來,道:“小妞兒認識他?”
  他目中爐光甚熾,這姑娘絕頂聰明,立刻改口道:“不,我認錯人了。”
  鳩面老人哦一聲,把四人搬進泥洞裡,然後關緊石門,道:“小妞兒,老夫再警告你一次,若不自量力,妄打逃走主意,嘿嘿,可別怪老夫心黑手辣,當心你的小命。”
  姑娘微微皺眉,道:“我從未打過逃走主意,你別再胡說八道。”
  鳩面老人微哼一聲,自個燃起火爐,將肩膀上傷口用爐中紅色溶液塗上,不久,傷口已白行封閉,端是靈妙萬分。
  這爐中紅色溶液就是千年蛟龍之角液化的,不但功能去病延壽,而且練武之人得之,能培氣修真,增加內力,為道家罕見仙品。
  他從金遺龍手中奪下,一連練塗了四日,果然受益匪淺,就是今日能在當今武林四位頂尖高手聯手攻擊下立於不敗之地,其中一半還是沾了它的光呢!
  不久
  叔父垂頭喪氣地縱落洞內,低聲道:“我找尋了許久,仍無所發現!”
  鳩面老人大叫 道:“再去找一遍!”
  叔父應聲而去,不久重又折回,仍是一副喪容,道:“萬請前輩見諒,我實在找不到了。”
  鳩面老人怒道:“混蛋,什麼事讓你經手都一敗塗地……”
  說著,心中忽然一動,遂打開石門,匆匆將絕色娘子提了出來,用冷水將她潑醒,開口便道:“老夫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說一不二,你老實回答老夫的話,免得多受皮肉之苦,知道麼?”
  絕色娘子低頭道:“你問吧。”
  鳩面老人道:“那小子呢?”
  “誰?”
  “那使長劍的小子。”
  “死了!”
  “什麼?”
  “死了!”
  “怎麼死的?”鳩面老人冷冷一哼,炯炯注視著她,對她的答話顯然不肯相信,他追問道:“如何死的?你說!”
  絕色娘子道:“跌落崖下……”
  “老夫不信,他當時已被金遺龍擊昏,怎會跌落崖下?”
  “我……我見他氣如遊絲,離死不遠……”
  “混蛋,老夫叫你如此做嗎?”
  鳩面老人陰鷙地望著她,又道:“你別想欺瞞我,究竟將他藏到什麼地方?若不據實說來,老夫立刻叫你皮裂肉爛,痛苦而死。”
  絕色娘子道:“我怕他死後屍體不全,便將他擲在崖下……你不信,我也無話可說。”
  鳩面老人指甲一彈,絕色娘子忽然滿面痛苦地捧住心胸,只差沒呻吟出聲。鳩面老人微哼道:“不先給你點苦頭吃,簡直不知好歹!”
  絕色娘子低頭不語,儘管痛苦難耐,仍咬牙忍住,這樣嬌柔的一個姑娘,任何人見了都要動心,別說去欺負她了,然而鳩面老人卻不懂憐香惜玉,他胸中盡是仇怨,四十年昕積壓對人世的仇恨究竟非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他再彈指甲,一縷勁風呼嘯而去,絕色娘子痛苦神情立刻斂去。他道:“老夫再問一句,他在什麼地方?”
  絕色娘子道:“死了。”
  “如何死了?”
  “我將他丟落崖下!”
  “還是這一句話!”
  鳩面老人無可奈何地盯了她一眼,道:“老夫出去看看,如果他被藏了起來,那你就該萬死不赦了。”
  絕色娘子道:“那最好,你親自去找吧。”
  鳩面老人將她穴道封住,重新打開石門,把她關起來,自個拍了拍灰塵,推開金遺龍叔父,既出洞穴,疾掠而去。
  泥穴中,美麗的綠裳少女望著四個與自己同樣命運的少年男女,不知是感觸,抑或是悲哀,轉眼間清澈的淚水便布滿眼眶。
  絕色娘子幽幽問道:“姑娘貴姓?”
  “鄭。”對方短短應了一聲,淚水已是奪眶而出。
  “原來是鄭姑娘。”絕色娘子道:“別悲傷,死又算得了什麼,人終究都要一死的,我們忍耐著吧!”
  “我會忍耐的。”鄭姑娘道:“若非金鳴飛將軍將我劫來此地,我仍被別人害了,欸,這世上簡直沒有好人。”
  “什麼金鳴飛將軍,憑他也配?!”絕色娘子輕蔑地道:“他是金鳴飛的弟弟,經常假冒金將軍名義出外招搖撞騙,惹是生非,這種卑鄙的小人等而下之,世間少見,總有一天死於非命。”
  金鳴飛之弟於隔洞聽見,氣得臉色大變,狠狠地說道:“賤人少說廢話,待會有你好看。”
  “姑娘生死早置之度外,豈怕你折磨。”絕色娘子低低哼了一聲,冷冷淡淡地回答。她目光在昏睡不醒的金遺龍身上停留了一下,嘆道:“老怪物迷魂大法真厲害,本來我們已聯手將他逼得朝不保夕,可是為了他中魔,使我們前功盡棄……”
  鄭姑娘道:“你跟他很熟麼?”
  絕色娘子微微一愕,目光自金遺龍臉上移到她美麗鮮豔的玉靨上,見她一臉關切之色,芳心一動,先不回答,問道:“你也認識他嗎?他是大名鼎鼎的武林高手金遺龍少俠,出道不久,卻人人稱道!”
  鄭姑娘欲言又止,最後提高聲音嘆道:“不,我不認識他,只聽傳說,因為他名氣太響亮了。”至此微微一頓,又接道:“可惜,他年紀輕輕,功力不如老怪物深厚,否則我們都自由了。”
  “是的,尤其鳩面老怪蜇居龍王潭數十年,早把迷魂邪術練至十二成火候,使他迷失靈魂,反幫助鳩面老怪的忙,把我們擊垮。”絕色娘子說話時,妙目流波,微微一瞬石門,果見門上小洞人影一閃,敢情是那叔父在偷聽兩人說話之故,她道:“不過我們並不抱怨,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鄭姑娘呆呆注視金遺龍,不知是哀怨抑是淒惋,絕代芳容上淚痕未乾,又添上了一串新的淚顆。
  她低聲問道:“據說金遺龍就是金鳴飛的獨生兒子,也是太湖幫龍頭幫主,這話可真?”
  絕色娘子伸手拂去絕情娘子臉上灰塵,長籲一聲道:“不錯,就因太湖幫與三花幫格格不入,我姊妹才與他較了一陣,結果勝負未分就被鳩面老怪物橫來插手,我,我們就……”
  她悽愴地搖搖頭,停止了再說話。鄭姑娘絕頂聰明,立刻便知她這等神色必有難以開口的苦衷,也不願再追問下去,說道:
  “我師父梅山神尼跟金鳴飛也是熟悉的,她老人家常常吩咐我不要向人洩露,因為……”一言至此,忽然警覺到隔牆有耳,忙復止口不言。然而隔壁的中年劍客卻嘿嘿冷笑道:“因為梅山神尼便是金鳴飛的正門妻室,對麼?你不用說,敝人已全盤清楚了,告訴你,不但我知道這些,而且連金遺龍的來歷也一清二楚,他是金鳴飛獨生兒子,你覺得驚奇麼?”
  鄭姑娘聞言,果然怔忡了一下,喃喃低語道:“這……師父怎麼沒有告訴我呢?”她柔媚的目光再度投在金遺龍臉上,自語道:“你原來就是我師父的親生兒子,噢,你是我師兄呀!”
  絕色娘子道:“這確是一件喜事,不過我們都是將死的人,再大的喜事也不值得再高興了。”
  鄭姑娘道:“這麼說來,那鐵府大將軍金鳴飛當真已仙逝了?”
  “金將軍早在十數年前便離開世間了,這次轟動江湖的傳聞稱金鳴飛再度出現俠蹤的謠言都是虛訛的,除他假冒兄長名義招搖撞騙外,金遺龍少俠也利用爹爹的身份在重整太湖幫,想藉此來調查金將軍真正的死因。”
  驀然,石門吱呀大開,那金鳴飛胞弟滿面怒容地橫在門前,咆哮道:“混蛋,你屢次出言侮辱敝人,不給你些顏色看看是不行的了。”
  絕色娘子冷冷漠漠望了他一眼,正想說:“你要折磨我,儘管下手吧。”語至唇邊,芳心忽然一動,疾想:“既然鳩面老怪以邪魔外道擊垮我等,自家何不利用老怪不在之時,以其人之道返治其人之身?”
  心念一動,鬥然下了決定,於是,那一雙秋水也似的大眼睛便投向他的眸子,口中銀鈴般嬌笑道:“大俠客,你忍心再欺負我,你……不會是鐵石心腸的人吧……”中年劍客只覺香風撲鼻,中人欲醉,又經她默默含情的星眸注視著,突有一股勢力自心靈冒起,轉眼間化戾為祥,微微笑道:“其實,吾並不想對你如何,只因你口口聲聲侮辱吾的人格,令吾難以忍耐。”
  他方想轉身回室,絕色娘子已哀怨地說道:“我……很寂寞,你別走,留在這裡陪伴我好嗎?”
  中年劍客呆呆地望著她指彈即破的臉頰,淡淡浮上一些紅霞,內心大為激動,忙道:“好的,你不嫌棄我,我就答應你……”他徐徐坐了下來,一雙眸子仍炯炯注視著她,一瞬不瞬。
  鄭姑娘料不到絕色娘子頃刻間便變節投靠,芳心不悅,對她為人大打了折扣,就扭過頭去,不去望那兩人親密的神態。
  此刻石門大開,鳩面老人久去未回,本可安然逸去,但兩人都被治住穴道,口雖能言,一身精修武功卻不能運用。
  絕色娘子目光似水,一動不動,口中脆聲笑道:“這裡面的人都很可憐,為何不將他們穴道解去,讓他們輕鬆一下?”
  中年劍客稍呈猶豫之色,絕色娘子臉色立刻一沉,說道:“你不肯聽話,我以後再不理你了。”
  中年劍客忙道:“是,是,我立刻動手。”他抱歉地笑了一笑,伸手在金遺龍身上一陣拍打,金遺龍穴道一經解開,人也托地坐起來。他猝然發現自己位於這種場合,一時之際大感意外,不禁怔怔地望著中年劍客。
  中年劍客理也不理,徑自行至絕情娘子身邊,將她麻繩用內功拂斷,並順手替她活暢被封之穴。
  當絕情娘子悠悠醒來之時,中年劍客已把絕緣娘子救醒了,眾人宛如大夢初醒,茫然不知所以,三人六目皆向絕色娘子投去,絕情娘子忍不住問道:“三妹,這是怎麼回事呀?”
  絕色娘子聞言心神稍分,目光略動,中年劍客已霍然停止行動,呆呆直立思想,絕色娘子見狀,趕忙住聲向金遺龍道:“快把他製住!”此聲一出,中年劍客已勃然大怒,一掌向她拍到。
  金遺龍動作敏靈,出神一會早已想通自家等人的遭遇,此刻見中年劍客攻擊絕色娘子,疾忙劃出一指,閃電般點在叔父腰穴上,叔父應聲而倒,再也爬不起來,絕色娘子冷冷笑道:“天魔大法雖然稍遜老怪物的迷魂大法,但對付這種狼心賊子,倒還不算太難!”
  鄭姑娘直到此時方自恍然大悟,道:“我差點把你當成……呀,老怪物不久就要回來了,我們還不快逃,只怕永無機會了。”
  金遺龍方才沒注意這千嬌百媚的綠裳麗妹,此刻一見,頓時驚叫道:“你……鄭芳清姑娘呀?”他立刻又想起多日前刺激她的一幕,一張俊臉不禁浮上愧疚之色。鄭姑娘眼角淚顆直流,低頭道:“金大俠,您沒受到傷害,我……很替您高興……”至此,胸脯起伏,再也接不下話去。
  金遺龍發現她血脈被人封住,趕忙伸手解開,沉聲說道:“老怪馬上就要回來,我想最好出其不意,製他死命,總比逃走安全一些……”說話之際,遠方已有厲嘯之聲,正是鳩面老人的口音,他劍眉一揚,短短吩咐道:“大家別動,他快到了,我負責取他性命。”
  說著,不待眾人回話,匆匆把門關上,自家則 個跳躍,縱至洞口旁側,緊閉呼吸,蓄勢等待。
  片刻,一條黑影掠下,霎那間,金遺龍提足純陽真笈一掌劈去。
  黑影鬥然轉身,驚極而抖,要想閃避,已自不及,被他一掌劈中肩膀。只聽“砰”的一聲大響,鳩面老人瘦長的體軀頓時似箭矢一般飛將起來,疾往洞內投去,又是一聲大響,泥落石濺,鳩面老人痛吼一聲,撲倒地上。
  金遺龍不敢怠慢,嗖然又掠到,揚掌再擊。
  鳩面老人托地挺身站起,短短一瞬裡,金遺龍已發現對方左臂虛柔無力,敢情被他一掌毀去。
  他掌心含勁,極快往外一翻,鳩面老人右掌直抓而來,風銳如力,竟以拼命打法,還以顏色。
  金遺龍沉氣一哼,立意與他搏個生死存亡,此刻時機成熟,更不願輕易放棄,手臂陡伸,“砰”的一記印在鳩面老人胸口上。
  鳩面老人五指如刀,嗤地沒入遺龍肩膀,遺龍牙齒一咬,倏地抬起另外一隻手掌,朝他胸前砍去。“格格”兩聲,鳩面老人內功雖然深不可測,但卻在倉猝裡被他接連兩記千斤大力掌力擊中,胸骨盡毀,深嵌入腑,不由慘吼連聲,仰面便栽。他五指鋒利指甲深深插入遺龍肩內,經此一來,頓時夾帶一股猛烈無比的大力往後直倒,臨亡之前,利爪之上尚有一片觸目的血肉……
  金遺龍痛極欲暈,一個踉蹌跌出丈餘遠外。
  絕色娘子等人芳心大悅,相繼奔出洞外,查看鳩面老人的死相……
  還是鄭姑娘心關情郎,一見他俊臉蒼白,眉心黑氣氤氳,不由驚抖道:“哎唷,你……你中毒了,怎麼辦?”
  三花娘子這才發現,俱各大吃了一驚,道:“老怪奇毒無比,中者立亡,金大俠……”
  鄭姑娘芳心大亂,聞聽此言,忽然嚶地哭泣起來,悲悲切切地呼道:“怎麼辦……怎麼辦呢?……”
  絕情娘子內心直打寒顫,目光瞬過洞中鐵爐,芳心突然一動,趕忙扶起金遺龍往爐中一擲。
  金遺龍昏昏欲斃,躺在金色液溶裡,微弱地呼吸著。絕情娘子焦慮地道:“這爐中奇寶只聞傳說,不見事實,不知能不能救活金大俠……”
  鄭姑娘急道:“如果他死了怎麼辦?”

runonetime 2008-07-05 05:04 AM

第27章 長髮女客

  此言出口,三花娘子俱各一怔,心想這話應該由我們問你,怎地反由你問起我們來了,難道你已急昏了頭?
  絕色娘子道:“我不知金大俠跟你有這麼深厚的交誼,恕我說一句不中聽的閒話,若然他不幸死了,最好還是請鄭姑娘節哀順變,人死了不能復活,悲傷也是沒有用處的。”
  鄭姑娘搖頭道:“不,他不會死的,他不會死的,你們都希望他死嗎?”
  絕情娘子怔道:“鄭姑娘為何要這樣說?難道我們都是無心無肝的人?金大俠剷除鳩面老怪,等於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怎會希望他不幸呢?”
  鄭姑娘緩緩地低下螓首,幽幽嘆道:“是的,我說錯了……”
  她已平靜下來,心知急慮也是沒有用的,金遺龍注定要死,誰也救不活他,一切皆是上天安排,留待蒼天決定他的命運好了。
  驀地,遠地有人高聲喝道:“鳩面老人,請出來答話,鳩面老人,請出來答話!”
  嘹亮的喝聲直衝雲霄,歷久不散,顯示發聲之人中氣充沛,非同小可。
  絕情娘子道:“此人敵友不明,姑娘出去看看再說。”
  絕緣娘子道:“我們姊妹一同去,好有個照顧。”
  三人足尖輕點,掠出嶺外,早見對面山峭下並排立著四個長髮老人,其中兩個和尚一個道士。絕情娘子見了來人,芳心突然一震,心想怪了,這四人同是當今九派中的掌門之人,不知聯袂來此作什麼?
  四人緩步而來,由那少林掌門法虛大師發話道:“請問姑娘,鳩面老人可在此嶺?”
  絕情娘子道:“大師找他有何貴事?”
  武當掌門玄機道人沉聲道:“吾等受托而來,姑娘若知地方須請帶路。”話雖如此去說,臉上卻現有一絲忐忑不安的慮色。
  絕情娘子搖頭道:“請先說明了來意,讓姑娘好去通報。”
  太極掌門陳太和冷笑道:“原來姑娘等是鳩面老人門徒,如此甚好,煩向鳩面老人通告一聲,說吾少林、武當、太極、峨嵋四位掌門人,受天下武林之托,特不遠千里找他理論,請他速速出面,否則……”
  絕情娘子轉眸一笑道:“原來四位掌門貴人是來找算帳的。”她已知道四人的來意,便接口笑道:“不巧得很,鳩面老人已做古了,各位請回吧。”
  “什麼?”四位當今德高望重的大派掌門人聞言,齊齊被了一驚,異口同聲問道:“請問娘子,鳩面老人究竟是他殺的,或是病逝的?”
  絕情娘子道:“鳩面老魔內功深不可測,自不會短命,當然是他殺的呀!”
  此言一出,四位掌門人急慮之色更加顯著,同聲急問道:“那人是誰?”
  絕情娘子正想說出金遺龍的名字,語到唇邊忽然想起一樁武林恩怨,疾然改口笑道:“這為害世間的妖魔既然已經死了,誰殺的都是一樣,何必一定要追究那位俠客的名諱,各位掌門前輩,姑娘的話可對?”
  四人不安之情漸逝,仿佛鳩面老人一死,各人已得輕鬆的機會,不由齊齊仰天長籲一聲。
  原來四人並非仗義除害,全系受人逼迫而來,因為當今九大門派負有維持武林安危的責任。自從鳩面老人出世以來,荼毒生靈,惹得江湖人心沸騰,怨聲載道,紛紛於緊張不安的情緒下懇求各大門派主持之人出面除害。於是四人便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勉為答應,硬起頭皮找上死亡嶺一試運氣,哪料四人憂慮不安而來,卻聽鳩面老人身亡之訊,難怪大口喘出了緊張之氣了。
  但是,除了喜悅外,各人心中仍有一絲不肯放棄的疑念。鳩面老人武功蓋世,眾所皆知,連四人來時都感恐懼,惟恐合四人之力尚抵不住老魔絕頂陰功,放眼江湖,誰人有此本事消滅這一代妖魔?
  首先,武當掌門玄機道人沉聲說道:“姑娘有所不知,吾等探查此人名諱,無非想將他俠名傳紅江湖,好讓善良的人拍手稱慶,獎贊於他……”
  絕情娘子道:“不用了,那人脾氣很怪,一生仗義行俠,絕少透露風聲。”
  少林掌門法虛大師道:“姑娘也恁地執拗,就算讓吾四人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至發生什麼事故,何必一再拒人於千里之外?”
  太極掌門沉思有頃,搖頭說道:“吾不信世上有這等高人,姑娘敢情是在欺瞞吾等?”
  絕情娘子道:“我三花娘子在江湖上亦算個字號人物,怎會做此丟人之事,閣下未免太過武斷了。”
  太極掌門冷冷一笑道:“哦,姑娘原來是三花娘子,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始有緣得見廬山真面目,真是三生有幸。”至此微微一頓,臉上浮起輕蔑的神色接道:“姑娘自報名諱,原為取信吾人,但吾卻更不願相信了。”
  絕情娘子眉毛微揚,沉聲道:“這話怎說?”
  太極掌門道:“三花娘子聲名狼藉,同是惡人,自當同流合污,算計於人,姑娘的話叫吾如何敢於置信?”
  絕情娘子聞言,臉色大變,氣道:“姑娘也久聞太極掌門大名,以為必是個了不起的角色,哪知見面之下,卻甚叫人失望。”她微哼一聲續道:“早知如此,姑娘也不把這消息告訴閣下了,看得好心沒有好報,多遭人冷言冷語諷刺。”
  太極掌門大大跨前兩步,冷笑道:“三花娘子,你等賣身投靠鳩面老怪的事,江湖早巳人人皆知,你還敢在陳某面前耍弄花樣,簡直不知羞恥。”
  這時,四人以為三花娘子先前一番話全是詐語,臉上不禁現出緊張不安之色,絕緣娘子氣量較窄,見狀之下不禁冷笑說道:“好的,各位貴人就把我姊姊的話當作假的,現在請速逃跑吧!”
  少林掌門法虛大師壽眉一軒,沉聲問道:“姑娘這話是何意思?”
  絕緣娘子道:“鳩面老人武功蓋世,豈是你四人能敵?姑娘叫你們速速逃跑,無非為了各位貴人的安全,這大概不算惡意吧。”
  太極掌門陳太和聞言勃然大怒,喝一聲:“賤人膽敢侮辱吾等,不給點苦吃,敢情不知吾等的厲害!”倏地搶進一步,舉掌一拂,絕緣娘子橫臂一擋,頓被一股大力迫退數步之遠。
  她怒極反抗,嗆然撤出長劍,勁劈而去,卻又被太極掌門以極快的手法封住,立刻站不住腳,往後便栽。
  休看陳太和手中一幅布畫雖虛飄無力,拼鬥起來卻兇猛無比,且是內家金鐘罩、鐵布衫一類橫練硬功的克星。
  太極一門講究以靜製動,以柔製剛,但自從陳太和接任掌門之後,以其絕質聰慧,苦研數年,終於自創一套別開生面的獨門兵器,仗著一幅布畫與五式絕學橫行大江南北未逢對手,因此威名大震,遍布彌宇,太極一門自此發揚光大,躋身於九大門派中屹然不倒。
  他生平過招最重起式,起則敗敵,功候便具,故而絕緣娘子在他手下走不到三招便懂得,實由於太極五圖的強大威力壓迫所致。
  絕情娘子一見二妹落敗,芳心戰意已定,嬌叱聲中,飛起三丈多高,伏劍勁刺而下,出手就是三式,式式疾速凌厲,如同排山倒海。
  少林法虛大師頷下長須無風自動,一霎那間,慈目奮張,兩道電光畢直射在絕情娘子臉上,手臂緩緩一提,嘯聲陡然生風,一縷勁力直奔姑娘芳肩,絕情娘子歉然落地,俏眼中已有委屈的淚光!
  “你們竟倚多為勝……”
  她揚起劍來,但臂膀酸麻虛柔無力,別說再舉劍攻敵,就連握劍之力都不復存在,心知少林法虛大師已下毒手,悲愴之餘不禁流出眼淚。她一向堅強如鐵,生平殺人不過斜斜目,絲毫不放在心上,但近日來心情憂悶,經常長吁短嘆,埋怨上天無情,故而稍受委屈便露出女人特有的弱質……
  武當掌門玄機道人不知何時出現絕情娘子身側不遠之地,開口喝道:“鳩面老人何在?快說!”
  絕情娘子半邊麻痺,行動不靈,被他迫近也無法閃避,只好站立不動,咬牙說道:“不知道,你們自己去找好了。”
  武當玄機道人抬起手掌,臉上已有猙獰的笑容道:“你是鳩面老人門徒,怎會不知他的行蹤?嘿,難道要待吾將你武功廢去後才肯直說麼?”
  絕情娘子自知抵擋不了,也不說話,緩慢輕嘆一聲低下頭去,此刻她極度埋怨過去的浪蕩生活,是以有今日人家對她的不敬……
  絕色娘子道:“你們找我好了,我……”
  話沒說完,太極掌門業已暴喝道:“你也少說廢話!”飛起一圖,斜斜罩來,姑娘長劍尚未提起,已被橫來一足踢飛,不知何時峨嵋掌門南靈和尚已滿面冷笑地站在她身側三尺之地。
  絕色娘子芳心不服,正待揚掌劈去,但太極玉圖已極快地奔至眼前,再來不及攻敵,倉猝仰身 閃,差點被圖擊中。
  峨嵋掌門南靈和尚一掌扣下,又疾又準,防不勝防,姑娘足未立穩,敵掌又至,百難再閃,不禁驚呼出聲……
  突然一柄紫藍色劍光,夾著絲絲刺耳風聲閃電般向南靈和尚刺來,南靈和尚收掌一瞧,四外無人,顯然來者以駁劍之術取敵,他峨嵋一派素以駁劍出名,此刻一見那劍來勢,不由嚇得連連縱開數丈之遠。
  他以為鳩面老怪來到,疾忙抬目打量,卻見一個衣衫不整,紫黑面孔的黃衣大漢闊步而來,心中暗地疾忖:“此人是誰?憑他駁劍之術必是大有來頭的人物,怎地一張臉孔生平未曾見過?”
  絕色娘子一見是狄青,芳心大悅,忍不住張口呼道:“狄大俠快來,這些人想殺我姊妹。”
  狄青聞言,洪鐘般自山巖上大喝道:“呔,你們這些老家夥膽敢欺負人家弱小女人,敢情活得不耐煩了。”說話之時,鼻孔重哼一聲,早有一縷白光噴濺而出,緩緩自上空消散,那一柄紫藍色長劍也像突經人摧動,絲絲大響中疾朝武當掌門玄機道人飛去。
  玄機道人久迫不出實話,內心懊惱,方想展開實際行動,卻被突來的飛劍阻擾,趕忙舉劍去撈……
  飛劍絲絲自動地升高三尺,玄機道人寶劍落空,不禁心頭大震,趕忙縱退一丈,暫避其威,狄青手臂一抬,藍色飛劍半途折返,輕輕巧巧地落在他手裡,眾人疾然注視,那一柄劍竟有五尺多長,各自內心又是一震。
  要知,普通駁劍之術只限於短劍、匕首之類輕巧武器,駁劍之技最耗內力,就算常以此技自負的峨嵋南靈和尚,也只不過獨超常人,能馳禦三尺長短的飛劍而已,多一點也辦不到。不想來者竟能一氣駕馳五尺多長的長劍,這份功力委實非同小可,眾人皆是明眼之人,如何不暗暗驚心呢!
  狄青一面走來,一面喃喃自語道:“可惜呀,這道士閃避太快,否則我這‘隔林射鳳’之術不把他刺個透明的窟窿那才怪哩!”
  絕色娘子滿面溫柔的笑容,一反日常冷漠臉色,正想問問他的近況,狄青已開口叫道:“咦,怎剩下你們三人?金遺龍大俠呢,他去哪裡了?噢,還有那老怪物呢,他是否死了?”
  絕情娘子想要阻止也來不及了,只好硬起頭皮,說道:“放心,金遺龍大俠身體無恙,現在正在休息中,那鳩面老怪已被他親手剷除了。”
  此言一出,四位掌門高人頓時臉色大變,心中懼然被道:“原來殺鳩面老魔之人是他,不好,多日不見,他武功顯然比以前更晉進了。”
  狄青大叫可惜,道:“金大俠真不夠朋友,要殺老怪也不等俺來……”
  其實,金遺龍擊斃鳩面老人之法何等艱難,不但如此,此刻他尚於生死未知之中,狄青不明究裡,只苦了絕情娘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四位掌門又道:“金遺龍不久之前連斃洛南黃葦上人,崆峒悲愴叟,華山青瞑老人,天山天山老人,可見他朝夕不忘舊恨,今番自家與他碰面,勢必遭他趁機報仇,想不到這次踏上死亡嶺,一關過去又是一關,這將如何是好呢?”
  太極掌門忽然低聲道:“據吾所知,金遺龍即使一日千里,也無法輕而易舉地消滅鳩面老人,此刻他隱不出面,必有相當的原因,決非絕情娘子所稱的休息……”
  武當玄機道人動容道:“陳兄所言極是,要知兩虎相鬥,必有一傷,金遺龍消滅了鳩面老人,自身決不會太平安……”
  少林法虛大師沉聲道:“玄機道友以為他決不安恙麼?”
  玄機道人道:“是的,吾認為他身負重傷,是以隱而不出!”
  法虛大師短短道:“玄機道友的意思是……”
  玄機道人當下立下斷語:
  “把他搜查出來,然後……”
  峨嵋南靈和尚嘆道:“事已至此,吾等只有昧一次良心了。”
  四位掌門眼角示意,幾乎同時縱起五丈來高,越過眾人,疾速地向後撲去,四人足方落地,便分散四路,急急搜查不休。
  絕情娘子身子不能動彈,急向狄青道:“快把他們攔阻住!”
  狄青一怔,奇道:“他們一走你就安全了,難道你……”
  絕情娘子急道:“不是,我……我……”
  她芳心一急,反而說不出話來。
  確實,金遺龍這樁恩怨非一言兩語所能解釋得清的,除了她以外,絕色、絕緣兩位妹妹皆茫然不知。
  狄青問道:“你怎樣啦?”
  絕情娘子急忙叫道:“別問,快去攔阻他們就是。”說到後來,她的語氣幾乎是喝叱命令了。狄青怔仲了一下;情知內中必有原因,便點頭應好,嗆然擲出長劍……
  絲 絲之聲大響,一條紫藍色匹練閃了幾閃,就在四人上空盤旋著,武當掌門玄機道人怒喝一聲,拔出背上寶劍,覷準來勢,脫手勁擲而去。
  匹練滴溜溜向左一滑,玄機道人的寶劍便嗆地沒入山石壁上,只剩半截劍身露在外面,嗡嗡急顫不絕。
  峨嵋南靈和尚苦笑一聲道:“玄機道友,此人能馳五尺長劍,吾也自愧弗如,還是別去理會為上算。”
  突然,太極掌門驚叫一聲:“金遺龍在這裡!”
  三人疾目掃去,只見太極掌門腳下一處洞穴忽地躍起一個滿面血紅的年輕俊者,這年輕俊者臉孔清秀,長相若俊,雖沾染了一片血積,卻仍令眾人分辨得出他正是一別多日的金遺龍少俠。
  眾人矍然互視一眼,見他生氣勃勃兩眸如電,不禁呆住了。
  絕情娘子喜道:“好了,好了,他終於得救了,狄大俠快收劍吧。”
  狄青依言收回飛劍,卻疑然道:“金大俠難道發瘋了?”
  絕情娘子道:“一言難盡,你瞧著就是,待會三妹自會向您說的。”
  絕色娘子羞怯地垂下頭,顏上兩個酒窩微微浮現,任何人見了都得心動。狄青聽不出絕情娘子話中之話,見她如此羞態,不禁呆了半晌。
  她道:“你願聽嗎?”明亮的眸子秋水為神,兩股柔情綿綿的柔暖光芒投遞而來。一霎那間,這個生平未曾與女人打過交道的莽漢突然湧上了一片紅潮,低頭道:“當然願意,只怕您沒有這份閒心。”
  他突然企盼師父就在面前,他要反駁他一句話:“那是青兒,瞧你一副傻相,高不成,低不就,誰家女兒會跟你來往?”
  他想:“師父您錯了,我終於有人理會了。”
  金遺龍沉默不言,身邊又有一個千嬌百媚的綠裳少女過來,衝著他低鬢一笑道:“好險呀,我真替你慶幸。”
  原來他被鳩面老人利甲上塗沾的毒物浸入血液,眼見命在旦夕,卻被鐵爐中龍角溶液救活。
  爐中之物,全系天地精靈之氣所聚,不但如此,金遺龍被這一段不長不短的時候泡浸,本身功力已顯著地又增加了不少。
  此刻他雖滿面污血,但內心的舒暢喜悅卻遠遠超過了一切,是以當一眼發現四大門派掌門之時,就存下一試實力的心意。
  “法虛大師,你以氣功見長,先接我一掌試試!”他喝聲方出,木然直立的法虛大師就被一種無形的巨大潛力立刻迫退三步。
  玄機道人目放精光,一撲而上,但半途又匆忙輟止,嘆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金遺龍,你堅持要報仇嗎?”
  金遺龍道:“不錯,昔日血恨,吾夢寢不忘懷。”
  玄機道人道:“為你一己之恨,喪失了黃葦上人,悲愴叟,青瞑老人,天山老人四人性命,難道還嫌不夠?”
  聞言,金遺龍怔道:“胡說,金某只將黃葦上人斃于掌下,其餘的人僅負傷而已……”
  玄機道人道:“明明諸位道友墓碑已立,貧道還會騙你不成?”
  金遺龍道:“你血口噴人,金某習藝多年,自信下手皆有分寸,決不至失手傷人。”
  玄機道人見他說得認真,心下也是一愕,疑道:“那麼除了黃葦道友為你所殺之外,其餘道友的死因都成無頭公案了?”他道:“照你所說,悲愴叟、青瞑老人、天山老人渚道友內功深厚,再大的外皮傷害,也不至於喪命,他們理應當活著,為何門下弟子已收骨埋葬?”
  金遺龍道:“這個金某沒有親眼見到,也不曾調查,怎會知道?”
  南靈和尚慘然道:“事已至此,殺了直說又何妨,何必再加以掩飾?”
  金遺龍握拳一拂,南靈和尚頓時連退三步,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但他立足之後,仍繼續說道:“吾等既尋你而來,業已不打算活著回去,你直說也不打緊,反正你的殘酷,外人無從得知……”
  金遺龍道:“金某聲明在前,休得血口噴人,再說下去別怪我手下無情了。”
  太極掌門道:“就算你姓金的沒做這事,請問我等仇恨,你義待如何處理?”
  金遺龍道:“金某一向恩怨分明,從不冤枉好人,也不原諒仇敵。”他頓了一頓之後,接道:“武當派掌門人玄機道長先受我一掌擊傷,恩怨了斷,此刻請先離開。”
  玄機道人回憶江南提督家中一幕,料不到金遺龍已放過他,鬥然之間情緒變化,不能自克。
  鄭姑娘微微 笑,柔聲道:“姪女往日承伯父高徒愛護,永銘五內,沒齒不忘。”
  玄機道人搖頭嘆道:“感情之事不可勉強,吾徒頑劣不肖,自應引咎讓步……”
  金遺龍道:“峨嵋南靈和尚此刻中我一拳,雖僅輕傷,但我姑念上天仁慈,只求恩怨了斷,便不再為難於你了。”
  南靈和尚垂眉長籲道:“金少俠恩怨分明,老衲甚感欽服!”
  金遺龍道:“少林法虛大師昔日以其渾元氣功連擊在下兩掌,除償還一掌外,尚有一掌未清,應再接在下一擊方能離開。”
  他瞧了法虛大師一眼,見他合掌不言,便再向太極掌門道:“昔日太極掌門陳某人以太極五圖絕學擊我右膀,使我痛苦三日,今日仍須由我還攻一劍,討回那等三日痛苦的恩怨。”
  金遺龍一切交代清楚,便沉聲問道:“各位掌門人,對在下之言有何意見?”
  要知,他這一番話說得十分寬大,昔日法虛大師連擊他兩掌,使他幾乎因此喪命,此刻除討回一記不大不小的仇怨外,尚有一掌未清,這一掌並不見得就把法虛大師傷害,只要閃躲有方,仍如原先一般。但以往金遺龍卻硬實地中他一掌,雙方一較,究竟顯得金遺龍胸襟之寬大,足有容船之量。
  再者,太極掌門以五式絕學使他痛苦三日,僅以還攻一劍為限,這一劍就算把他傷了,也不足與往日深仇一較軒輊,是以,聞言之下,各派掌門高人都覺遺龍大量容人,並非牙眥必報的小人。
  因而武當玄機道長開始懷疑悲愴叟、青瞑老人、天山老人諸友的真正死因,如果金遺龍並無故意做作,或有所陰謀的話,悲愴叟等人的死因就成了無頭公案。
  金遺龍沉喝一聲,打斷他的思想:
  “法虛大師可準備好了沒有?”
  法虛大師頌一聲佛號,道:“金小俠請吧!”
  此言方落,只聽一聲銳利的嘯聲劃空而起,玄機道長疾然視去,只見法虛大師長須亂飄,目光閃爍,一個踉蹌跌出丈遠。
  法虛大師臉色微白,倒地之後,緩緩支撐而起,盤膝坐下,自顧行起內家調息心法來了。
  他眉心有一絲安逸之色,顯然受傷不重。
  這一門恩怨自此雲消霧散,再見面時,雙方已無須再顧忌什麼了。
  金遺龍伸手向鄭姑娘討藉長劍,沉聲道:“太極掌門速速準備,在下即將發劍了。”
  太極掌門陳太和緊張地頷首說道:“金少俠發招就是,吾已準備好了。”
  只聽嗆的一聲虎嘯龍吟,陳太和身外四側,突有一陣急顫凌猛的劍光點刺而進,太極掌門玉圖上橫,舞起一片嘯風,無數急影……
  可是,人影乍合倏分,太極掌門倏然一嘆道:“金少俠果然武功蓋世無雙,陳某口服心服矣!”
  說罷頹然跌坐地上,眾人疾目打暈,只見他左肩鮮血汩汩流出,點灑濕遍了袖管,只見那殷紅的地方,衣衫撕裂,迎風而飄,果非平常手腕所及……
  金遺龍把劍交給鄭姑娘,沉聲道:“現在,恩怨了斷,大家俱無相欠,見面仍是朋友。”
  不久,四位掌門互望一眼,低著頭疾行而去,轉眼間消失死亡嶺之下。鄭姑娘轉眸一笑道:“師兄,您本事可真大!”小妮子目睹他兩招之內連傷當今兩位絕世高手,芳心一高興,頰上梨渦兒一直浮現不收,任何人見了都得心動。金遺龍道:“哪裡,最後一次全靠你寶劍鋒利,否則陳太和的太極五圖神奧絕倫,可不是容易對付的。”話沒說完,鄭姑娘已揚掌擊來,口中嗔道:“你這人真是……怪裡怪氣的……”金遺龍伸手去擋,輕輕握住玉臂,霎那間只覺這一只皙白的臂膀柔弱無骨,細膩如水,簡直吹彈即破,不禁呆了一眼,忘記鬆手……
  馮姑娘乘勢依偎而來,首先香風撲鼻,中人皆醉,金遺龍注視一眼,見她神色柔惋,默默送情,一陣兒女柔情淹沒了雄風豪情……
  鄭姑娘低頭一喚:“師兄……”興奮纏綿的淚水,像繁星也似地灑在死亡嶺上。
  法虛大師等人退開了,死亡嶺上又恢復了已往的沉寂,多少毒蛇蠍蟲浮遊而出,在那尖凸的岩石上蠕動,猝然間視之,宛如高空下的人物禽獸,端的奇枝怪葉,無不驚奇……
  不久,金遺龍又把叔父提出洞穴,解活穴道,冷聲問道:“聽說叔父多次與爹爹作對,這事是真的麼?”
  叔父怒道:“混帳小子,你如此對待叔父,已是大逆不道,尚敢口出污言,侮蔑叔父,簡直有幹天怒,快將我放開,免受欺長之罪。”
  金遺龍冷笑道:“叔父大人,既然一切都揭穿了,掀開了人的外皮,裡面什麼東西都可清清楚楚地觀察出來,再瞞隱已是不太高明的舉動了。”
  叔父氣道:“好的,你目無尊長,要吾怎地我聽著就是!”
  金遺龍沉思一會,很有毅力地道:“叔父不肯承認,顯得我倒太過武斷,難免被人非議,只得待真相揭穿證據在手時方行定罪……”
  叔父垂首無語,心中暗自忐忑不安,不知這親姪子到底有什麼高明的舉動來決定這樁恩怨的是非。
  金遺龍心中已有主意,先向狄青四人打招呼道:“咱們任務已成,早點離開此地吧。”四人點頭應是,紛紛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向嶺下奔去。
  金遺龍一手挾起叔父,邊奔邊道:“叔父,您且委屈一下,如事非盡然,小姪願誠意道歉。”
  五人輕功不凡,飛嶺越澗如履平地,除了鄭芳清姑娘稍感吃力外,其餘的人都是當今一流高手,身輕似燕,起落間疾比飛.鳥,是以轉眼間便自來到了一座城市。
  大伙兒落住在一家客棧,金遺龍宿偏房,狄青住東廂,三花娘子則自包一間雅室,大仇初報,內心皆有說不出的舒暢。
  將至黃昏,金遺龍忽聞隔室有人低聲呻吟,仔細一聽,這悠長的吟聲竟是十分地痛苦,不禁觸動俠心,推門而出。
  夕陽的余輝斜斜射在門檻上,更由丹風樹枝垂葉裡透出,一大片土地均呈了暗紅的金色,無數雀鴉歸巢,遠遠地投入了無邊的林原,於是大地被綺麗的黃色塗染了一抹色彩。
  這時,隔室呻吟之聲清晰地撲入耳時,金遺龍由此斷定那鄰室是女子,他先在門前輕輕敲了兩聲,問道:“請恕打擾之罪,敝人能否進來?”
  室內沉默了一下,仿佛把那客人驚訝住了,片刻之後才道:“可以。”
  語聲很脆,雖只此兩字,但可斷定此人天生一副好嗓子,金遺龍心想:“她還是個少女,聽口音分明未超過二十幾歲,怎麼單身一人來投宿客棧……
  也不怠慢,輕輕推門而入,那女客背面而坐,長長的頭髮,哲白的粉頸,敢情出身高貴家庭。
  金遺龍乾咳一聲說:“想不到您是個姑娘,敝人不請自進更顯得無禮了,尚請姑娘原諒。”
  長髮少女身軀不動,悠悠道:“你別客氣,敢問有何貴幹?”
  她的身體適中而苗條,光從背面就可看出,想像中她既然具有女人一切動人的條件,相貌也決非平常可比。金遺龍出了一會神,道:“敝人住在隔室,無意中聽姑娘呻吟出聲,仿佛有所病痛,特此登門造訪,姑娘如不嫌棄,請將姑娘病因告之敝人,也許敝人能幫助一二也說不定。
  長髮少女道:“原來如此!”她悠悠地低頭嘆了一聲道:“好意心領了,我沒生病。”
  金遺龍臉孔一紅,心想她口說此言,無非是惋拒自己的意思,何必多找麻煩。心中微感不快,就待退下,但轉念一想:“人家一個單身女子與自己非親非友,自不願透露病情,自己俠義中人,這點小氣都忍耐不了,如何再去救人……”
  他重又止步,靄然說道:“出外人皆不方便,敝人聽出姑娘呻吟聲裡有痛苦的隱情,何不據實說出,也好讓敝人能有幫助的機會!”
  長髮少女道:“你幫不了的。”她忽然回頭一瞧,一霎那間,兩人都怔住了,目光由驚變疑,由疑變奇,由奇而轉變為內疚金遺龍抑制內心衝動:“青青……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受苦受難皆是由我而起,叫我如何不慚愧,如何不內疚呢?”
  說話間,虎目之中至情的淚水浮動欲滴,微微顫動的嗓音裡透露了他極度的不安,也許知道了當前的少女就是因為他而落難異鄉,而受盡折磨。
  青青儘管芳心欲碎,但卻極力抑制,一反往昔的激動,沉沉靜靜地嘆了一口氣,冷冷地說道:“秦龍……算了吧,就當作是夢,是一場春夢,大家見面既無痛苦也無不安,這不是很好嗎?”
  她雖極力說一些平淡的話來衝走自己內心的悲痛,排開以往的相思,可是感情卻不容許她這樣做。一段平淡的話後,早有一些淚珠自眼角滴下,順著玉靨落在胸上襟上,僅是片段的對話裡,她的臉色便變了好幾次。
  金遺龍只覺胸口有刀在剜,一陣陣辛酸的傷哀湧入心靈,受到那刻骨銘心的痛苦,他抬起失去光影的眸子,抬起灰白的面頰,沉直沙啞地道:“不管你如何恨我,如何來刺激我,我都忍耐,只求你看重身軀,勿為我這無用的人傷心!”
  青青翠袖掩面,努力把口氣轉得柔和一點似的,道:“去吧,男兒志在四方,你盡可遠走高飛了……”
  金遺龍沉痛地道:“別趕我,讓我想一下,如何才能使你永遠愉快!”
  青青愴然笑道:“除了離開你,忘懷你,我的病是不會痊癒的。”她雖然在笑,可是笑容比哭還要難看,雖然她很美,美的人笑容不會難看的,但各人感受得不同,在這種低鬱悶愴的情境裡,越美的笑容越是錐心的疼痛。她道:“當然,女人失去愛情不能生活,因為她把它看成生命中重要的一環,男人卻不然,越痛苦的事越以為痛快,你何不高歌歡笑,放懷大……”
  金遺龍想說話,但喉嚨卻似有物梗塞,吶吶發不出聲。忽地,門房外狄青大步走進來,開口便說:“好哇,金遺龍大俠……”
  金遺龍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半途截止,道:“我給你們引見一下……”說話時青青忽然站起來,問道:“誰是金遺龍?你是金遺龍呀!”
  金遺龍情急之下,忙向狄青一指,道:“這位就是金遺龍大俠!”
  狄青一愕,眼兒張得老大,望望金遺龍又瞧瞧青青,整個人如墮入五里霧中,不知兩人悶葫蘆裡賣什麼膏藥。他直眉愕眼地道:“這……這是怎回事呀?”
  青青灰暗的眸子漸漸染上一抹色彩,頃刻間她的溫柔,她的媚力便盡數流了出來,令人看了怦然心動。
  她緩緩走向狄青,口中輕輕說道:“您就是金大俠,啊,金大俠就是你呵,我一向佩服的人……”
  當狄青的眼睛與她目光相對之時,忽然感覺一股柔水也似的幽情默默投來,也大半輩來沒有享受過這種溫柔,不禁有點手足無措。
  像他這樣愣頭直腸的人也感覺青青的怪狀了,別說聰明透頂的金遺龍,早把青青的行動看得一清二楚,猝然間內心有說不出的沉痛,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忽然重重地掉在他心湖上一般,渾身都不自在。
  他迅速地把狄青與自己一比,想不出眼前新認識不久的大漢究竟哪點比自己強,而令心上人看他一眼後便向他眉眸傳情,不勝依戀……
  青青道:“金大俠,你以往神奇的軼事在我心中生了根,想不到我竟有這種榮幸見你一面,我太高興了。”
  狄青臉孔發熱,渾身難受,心想這小姑娘怎麼搞的,就算金遺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見面就說……
  他轉眼瞥了真正的大俠,見他鐵青著臉,更忖不出是怎麼回事,一時之際又給怔忡住了。
  他終於想好一番話,道:“你別誇獎,我是個粗人,只知舞刀弄槍,根本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他……”
  他指著金遺龍道:“他本事好,膽子大,你應該崇敬他才對!”
  他以為眼前的少女也是慕名之輩,這種人江湖之上不乏其人,但像她這般瘋狂卻是罕見的事。
  豈料,青青望也不望金遺龍一眼,她以極端鄙視的口氣說:“哼,他算得了什麼,他只是個無名小卒,比起您大名鼎鼎的金遺龍大俠來,簡直有天壤之別。金大俠,你是天下最受人崇敬的英雄,何必再謙虛呢?”
  狄青漸漸感到手足無措,若論武功他根本無須考慮什麼,儘可能地大幹一場,可是這奇怪的事,在此場合既不能算武,也不能較文,不知如何來排除這項麻煩才好。尤其令人大惑不解的是這位大家千金談論間對金遺龍甚熟,甚至在生人面前肆然侮辱他,卻又不知他的什麼身份,再得金遺龍把自己的名姓推到自己頭上,讓自己受此難堪的活罪,其用意實在難以猜透。
  他吞吞吐吐猶豫了半天,終於硬著頭皮說道:“姑娘,我想問問您,不知您是否肯回答?”
  青青聞言忙道:“肯的,金大俠您儘管問吧!”
  狄青道:“您究竟認識他嗎?”
  青青道:“可說是,也可說不是!”
  狄青奇道:“為什麼呢?”
  青青道:“我以前的確認識他,但此刻已把他忘了,不等於不認識一樣?”
  狄青哦一聲道:“您很清楚他嗎?”
  青青道:“當然,但我不以為光榮,因為他是個強盜。”
  狄青一怔,叫道:“什麼?您把他當強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雙眸注視金遺龍臉上,顯然有尋問的意思。金遺龍極力平靜下自己的情緒,裝成一絲笑容,道:“我確是強盜……”
  狄青大叫道:“好啦,好啦,你們別把我搞糊塗了,我腦袋早巳被你們弄得昏亂不堪了。”
  他道:“姑娘,您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他才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呀!”
  他心中暗想:“難道金遺龍大俠發瘋了?這一篇話叫誰明白,他自死亡嶺回來,不要因此得了亂瘋症!”
  他見金遺龍神色雖很激昂,但卻十分冷靜,不似心中有所想那麼遭,不禁雙手環抱,閉緊嘴唇,不再說話。
  青青走近他身側,用柔媚的眸子注視他,道:“金大俠,您還要問什麼?”
  狄青忍不住道:“我什麼也不敢問了,您去問問他吧。”
  青青道:“金大俠,我爹爹最喜歡英雄豪傑,能否抽一點時間到我家做客……”
  狄青為了明白她的底細,便開口問道:“姑娘爹爹是誰?”
  青青微斜金遺龍一眼,抽嘴笑道:“平蠻大將軍申無畏。”
  狄青聞言,心中怦然一動脫口叫道:“你就是青青嗎?”
  青青奇道:“您怎知道?”
  狄青道:“我當然知道,令尊大人曾委託我找您回來,想不到……想不到您四小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被我尋著了。”
  粗人一高興,不覺搖頭晃腦,大聲豪笑起來,他歇一下又道:“四小姐快收拾一下,隨我回去,好使我交差安心。”
  青青並不驚訝,短短道:“我知自己離家之後,爹爹一定會著急,可是我萬沒料到他老人家托您金大俠來尋我,噢,金大俠您為我跋涉千里,敢情相當受累了。”
  狄青心直口快道:“不會的,不會的,俺狄青受令尊大人厚恩,惟恐今生沒有機會報答呢,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麼?”
  青青絕頂聰明,當下聽出言中有疑,便問道:“您叫什麼?”
  狄青道:“俺叫狄青,長劍門人。”
  青青道:“您不是金遺龍?”
  狄青瞧了金遺龍一眼,見他臉上有不悅的神色,心下大感驚異,暗想她是申將軍之女,理該清楚他才對,怎地扯三拉四的,盡說些瘋話?
  他不敢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礙于金遺龍聲明在先,只有學啞巴悶聲不響了,光是傻笑地向她點著頭。
  青青崇拜英雄的熱忱忽然消失於無形,她板著臉孔冷淡淡地道:“我知道了,金遺龍其實是你!”她伸手指了金遺龍一下,道:“金遺龍雖然聞名天下,但卻小小氣氣地藉故迴避,光是這點,便令人萬分失望了。”
  金遺龍忍不住道:“你早該失望了。”
  說罷,他憤然推門而出,也不通知鄭芳清一聲,獨自一人越牆而過,一氣奔至殷老員外的住宅。
  這五十裡的路程費去他三個時辰,是以抵達殷老員外住家之時,傍晚的濃幕已低低地拉了下來。
  今夜,天無光地無燈,四外一片沉靜死寂,荒清淒涼,偶有輕風拂面而過,卻恁地愴寒凜冽,令人萬念俱灰。
  他打量一眼,匆匆翻牆而入。
  驀然,一聲淒慘的叫聲傳來,發聲之處就在宏大的住宅裡,這一聲慘叫引起他許多的回憶與更多的仇恨……
  他的手輕輕在一株熟悉的故物 丹楓樹上一按,整個人便像飛鳥一般縱躍而起,斜斜飛人殷老員外客廳裡。
  殷老員外從橫道走來,兩人恰碰個正著,一霎那間殷老員外被驚地呼道:“你……你不是金鳴飛嗎?”
  “我像他嗎?”金遺龍兇狠狠問一句,邁開步伐,大步向他走去,殷老員外趕忙縱身躍退,與他拉長距離。
  他經過短短地打量,業已發現來人不是心中懼怕的金鳴飛大將軍,內心大為放下,口氣也強硬了不少,他怒叱道:“來人止步,請問閣下不請自入,究竟有何貴幹?”
  金遺龍沉默不言,冷冷望了他一眼,殷老員外本想出手擊敵,但被他一眼注視之下,頓感一種無形的威力壓迫而令他停止妄動。
  金遺龍斷定慘叫之聲就在斜面房間內,於是大步行去,就在殷老員外不明敵情,忐忑不安的境地裡砰地一腳踢開房門……
  頓時,一具血淋淋的屍體映入眼簾,若非他藝高膽大,只怕當場就得嚇暈,他定了定神向殷老員外冷冷沉聲問道:“老頭子,這是你幹的?”
  殷老員外被他突其來的舉動,及突其來的問話所愣住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僅呆呆愕在當地。
  金遺龍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其實在下多此一問,此人屍體橫躺你家,不是你殺害的還會有誰?”他再打量那血淋淋屍體一眼,只見那人雙手被粗大的繩索反綁在鐵架上,頭髮用鐵釘釘在架心木頭上,全身除穿著一條紫色短褲外,幾乎全是赤裸裸的。那觸目的鮮血一滴滴自額上傷洞內汩汩流出,淋在胸、腰、手、足上,條條血痕平空增加了許多赤色的恐怖,令人不寒而慄他心中怦然一動,再仔細打量他的臉孔,竟有幾分相似他的父親,這一個發現使他一切迷疑的念頭都霍然解開。
  他明白了東方獅昔日收留他做幹兒子是為了調查他的身份!
  他明白了東方獅收留面孔酷像他爹爹的窮因年輕人,是為了絕滅金鳴飛將軍的後代!
  他明白了東方獅委實與爹爹有相當的怨仇……
  於是,他虎目放光,射出一股火焰逼得東方獅不敢正視。他朗聲喝道:“東方獅,你一定十分希望消滅仇人的子嗣,以絕後患對麼?”
  東方獅大聲道:“什麼?你叫我東方獅?我不是他,我是殷員外,你別胡說八道!”
  金遺龍倏地仰天大笑,笑聲鏘然,直透雲表,他若洪鐘般喝道:“東方大人,你還敢狡辯,嘿,當你明暸我的身份時,相信你不至再糊塗下去了。”
  東方獅怒道:“閣下如此說,殷某就想一聽為快了。”
  金遺龍道:“東方獅,這也是你的喜訊,找你踏破鐵鞋無處尋,白害了許多無辜之性命,難道遇著金嗚飛的兒子就不知所措了嗎?”
  東方獅心頭一震,雖然他暗中自己料到了,但他一直不敢讓這可怕的念頭佔聚心頭,如今事實已然,冥冥之中似有因果,命令有此一厄,鬥然間臉色大變,冷汗自額角滴下。他索性引腔大笑道:“好,好,你小子自動投入鬼門關,別怪我心黑手辣!”
  經此一擾,全室上下之人聞聲趕來,紛紛立在客廳四周,怔怔注視著兩人,沒有一人敢貿然行動。
  金遺龍不願再等,對準絕世大仇東方獅,提起八成真力,呼呼揚掌擊出

runonetime 2008-07-05 05:05 AM

第28章 立地成香

  幾乎在此同時,東方獅兇睛暴吐,倏地長吸一口氣,打出一股掌風。
  兩人貨真價實,傾力而出,立刻便判出強弱。金遺龍得遇仇人,心靈激動,忽又搶身上前,一掌擊下。
  東方獅原本被他一掌震退數步,足未立穩,金遺龍又揚掌劈來,只嚇得大叫一聲,趕忙一個滑足,倒退丈餘。
  金遺龍一掌擊在楠木桌上,登時桌飛木碎,叭地拋出老遠,將一個家丁擊得不醒人事。
  他情知武功進步神速,東方獅決不是對手,不禁豪興大發,鼓氣一吹,立刻有一股強勁的罡風把東方獅後路絕斷。東方獅料不到敵人一身能耐比起料想的高出數倍,一時臉色蒼白,冷汗如雨……
  金遺龍飛起一足,暗藏崑崙絕學飛虹八腿,把他迫得前伏後仰,又以太極五圖中“嫦娥奔月”一式,霍地翻袖掃去。
  東方獅顧前顧不了後,敗態立呈,一個失神,被他拂中靈足要穴,登時慘然大叫,栽倒地上。
  靈足穴為人體三十六大穴之一,主管四肢運輸力的分配,非同小可,是以當金遺龍袖口掃中他靈足穴的霎那間,他似乎已嗅著死亡的氣息,鬥然一股怨毒衝進心裡。於是他奮起全身能耐,將先天一點真氣硬生生逼入丹田。
  此時,他要穴雖被封死,但本身真力卻已預先安排好了,準備與敵人同歸於盡。
  金遺龍揚掌拍下,猝然間被一股大力反而回,一個立足不穩,向後直打踉蹌……
  他鋼牙一銼,哼地提足純陽真氣以內家大力千斤墜武功,拼著耗去丹田真元便用紫陽之氣穩住退勢,把握千載難逢的時機,一袖拂在他上星死穴上。東方獅悶吼一聲,頭一歪,登時昏死就地。
  金遺龍搖晃了幾下,忽有一種從未經過的眩暈襲侵著他,若非內力深奧,幾乎因此昏厥。
  在場所有的人全愕住了,沒有人發聲,更無人行動。
  金遺龍慢慢動用本身精華紫陽真氣,絕不會有此失衡的現象,但他報仇之心太切,是以拼著事後再多修幾年,也得將仇人毀于掌下。
  他冷眼掃了東方獅一眼,忽感覺內心一塊鉛石失去了,說不出的舒暢開朗,令他忘記情場上的坎坷。
  東方獅一顆腦袋就垂在腳下,思及爹爹慘死,自家不幸,幾乎想一腳重重踏下去,把他頭腦踏扁。
  但是
  他想起了一段無頭公案,心中暗想:
  “不好,他死後,叔叔的恩怨真相不是無從而知了?”
  他呆呆把目光凝注在東方獅身上,大大地悔恨沒在下手之前問明這樁恩怨,以至有當今的為難。
  他忽記起純陽真笈內有一種起死回生、續延片短生命的絕學,名曰“回谷香昌”,雖然它並非真能起死回生,延續壽命,但以此續延暫時片刻光景卻並不困難。
  他心念打定,遂長嘯一聲,功行四肢,氣流八道,頃刻間靈台空明,那絕世武學便施展開來。
  他以純陽真笈中的指示,十指猛展,利啄一般疾勁的點在東方獅本身三十六大穴,十二死穴上……
  不久
  東方獅緩緩醒來,“回谷香昌”果然不愧絕世奇學,手到功到,東方獅睜開失神的眸子喃喃道:“這是什麼地方?卿香……你在何方?”
  卿香是他妻室,由於“回谷香昌”的功效能促進受者對親人的懷念,是以東方獅開口便問卿香的行蹤。
  金遺龍運起神功,一掌按在他背心上,股股熱源增加他生命延續力,也令他呼吸急促,心臟加快跳動。
  金遺龍不惜以本身精元補助敵人,無非想從他口中得到一點關於叔叔與爹爹的恩怨糾紛,此刻見東方獅開口說話,便沉聲說道:“東方獅,聽說金鳴飛之死與其親弟有關連對麼?”
  東方獅此刻已人另外一種境地,那似乎是白雲深處,也似蒼山林間,更像寒霜孤寂的星月裡,總之他思想飄浮,已超越普通人的思想。金遺龍的問話,他也聽進耳裡,但卻沒有了對世上一切恩怨的辨別能力,他隨口答道:“不錯,金鳴飛之死他設謀最大,若非他用了一番心計,當真弄不倒那聰明機警的傢伙呢……”
  金遺龍眸內精光暴射,再問道:“金鳴飛之弟也想霸佔兄長基業嗎?”
  東方獅道:“是的,他久想創一番基業,但天公不作美,他的計劃一直沒有實現,逼至後來只有打兄長的主意了!”
  金遺龍道:“聽說金鳴飛將軍的不幸是由純陽真笈秘錄而起的?”
  東方獅茫茫然道:“當然,這事金鳴飛親弟弟最是清楚不過的。”
  他渾渾噩噩地道:“實在說,他是很卑鄙的人,只是我與兄弟倆過硬想利用他,故而一直隱在心裡不說出去,譬如一個姓白的少女就遭了他的害……”
  金遺龍立刻記起那白素秋來,心想怪不得她一聽我說爹爹左眉心沒有硃砂痣就當場昏倒,原來她慕戀爹爹,卻被叔父乘機加害……
  他道:“除此以外,他還幹了什麼惡事?”
  東方獅道:“我知道的很少,這些……也許南宮虎知道最多,他跟他接近的機會較多,只有他才被我們兄弟認為他的心腹,為此而使南宮虎極度不悅!”
  金遺龍暗想:
  “幸好南宮虎尚在,否則他作壞的事情就無從得知了。”
  東方獅道:“我知他最近與玉面飛戟搞得很好,玉面飛戟曾經親口答應他完成心願,只要把金遺龍除掉!”
  金遺龍嘿然冷笑一聲,道:“你可知玉面飛戟的行蹤?”
  東方獅閉住眼眸,鼻腔中只有少許的氣息,足見他油盡燈幹,即將返樸歸真了,“回谷香昌”的威力只能延續片短時間,過久之後便失去作用了。他輕輕皺住眉毛,徐徐地說:“我只知大概,他最近曾與長劍門人較過一陣,聽說近期間打算去梅山一行,梅山神尼是金遺龍親生母親……”
  說罷,腳一伸,安安逸逸地死去,金遺龍長籲一口氣,猝然地又有一種新的顧慮重壓在心中。
  他冷眼迫掃一遍,不見有人反抗,便冷冷一笑,足尖點處,人已藉地面些微彈力掠出庭外。
  一路風掣電奔,轉眼便回到客棧,在推門之時急聽隔室有女人的泣聲:“狄大俠,你告訴我爹爹,說我不能忍耐空洞乏味的生活,即將削髮出家,了此殘生,讓他高興吧!”
  他聽出這女人就是青青,一時之間心痛如絞,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青青過目。歇了一下,那狄青沉穩有力的嗓音在說:
  “四小姐,如果金大俠是這樣無情的人,俺狄青不但與他斷絕來往,並且要憑掌中長劍,及長劍派技藝鬥他一遭!”
  青青道:“那鄭姑娘也在客棧嗎?”
  狄青道:“看他們神情仿佛甚為要好,尤其那鄭姑娘一意傾心於他,只怕……”說到這裡,他的語氣摻進了許多憤慨,他道:“假使金大俠是見異思遷,薄倖無情的人,俺狄青此刻就去找他論議。”說著,嗆的一聲,似是拔出長劍。金遺龍在走廊上就看到了滿室的青光閃閃發亮,心想狄青你為我的至親好友,怎也誤會我呢?
  正想入房,隔室門房“砰”地一開,那狄青氣沖沖跨了出來,抬頭正好便與金遺龍目光對個正著。
  金遺龍沉黯的神態落入他眼裡,霎那間,英雄氣短,內心茁長的友誼終於勝過了衝動。
  他豪笑一聲道:“金大俠,您回來了!”
  金遺龍道:“是的,我也已聽到了你的話聲……”
  狄青聞言,臉色有點尷尬,他低下頭道:“金大俠,這……俺必須問您,無論您對俺如何不滿……”
  金遺龍搖手打斷他底下的話,簡短有力地道:“你儘管說好了。”
  自從狄青瞧見金遺龍沉痛的神色之後,埋藏於內心的崇仰友情,便使他慚愧的打消了鬥他之意念,慢慢低下頭去。當金遺龍苦苦長嘆罷了,將要返房的時間,他突然仰起頭說道:“金大俠,如果您認為俺可惡的話,俺願血濺於您寶劍之下。”
  說話中他閃動著精光四射的眸子,注視著金遺龍,靜候回答。
  金遺龍沉聲道:“狄青,你不了解我的心情,我金遺龍自負頂天立地,何嘗有過忌恨友人的念頭,您太衝動了。”
  他返回房內,伸手將叔父提了出來,解開他的穴道,說道:“叔父,根據一番探測,您罪狀已定,此刻請自行解脫吧,免得做姪兒的蒙上不義之名。”
  叔父臉色大變,霍地挺身站起,厲聲喝道:“胡說八道,你從哪裡探測得來的?”
  金遺龍心內很是激昂衝動,但面上卻仍十分沉靜,他緩緩道:“東方獅。”
  叔父怔了一怔道:“他人呢?”
  語聲拖得很長,那一只閃爍不定的眸子裡更顯露出驚魂不定的神色,仿佛是東方獅帶給他一層陰影。
  金遺龍道:“死了。”
  叔父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一霎那情緒輕鬆了不少,他乾咳一聲,慢條斯理地道:“東方獅為害武林,死不足贖其罪孽,姪兒將他殺了,倒是好事一件。不過,你反誣我與他扯在一起,相提並論,究竟是極不對的事。想我十數年來東飄西盪,居食無定,滿頭塵垢,無非想查出兄長的真正死因,然後把仇人一一消滅……”
  他嚴厲地注視金遺龍一眼,眼神內含有責備的意思,幾乎把金遺龍胸口氣炸。他冷笑數聲道,“東方獅臨死之前,曾被姪兒以純陽真笈中絕世奇學‘回谷香昌’迫其說出爹爹死因。東方獨懊悔之餘,就將您的陰謀詳細地告訴我,雖然人證不在,但東方獅一番言語猶如在我耳邊,叔父您還要駁辯嗎?”
  叔父重哼一聲道:“我只聞金遺龍師滿出道,不數日崛起武林便震驚宇內,公認為後起之秀,不料卻為父仇將腦袋弄糊塗了,連叔父也敢污賴,這……這簡直跟風聞在外面的俠客金遺龍的為人大有差異……”
  金遺龍道:“不管叔父如何辯說,此罪已定,煩請自行解脫吧!”他道:“如果叔父認為光是謀殺兄長一罪不足以處死,那麼姪兒就再揭穿您另一件罪惡。多年前有位姓白的少女,被您冒用爹爹名義加以蹂躪,這少女尚在人間,姪兒跟她很熟,她本名叫白素秋,天山派掌門之徒。”
  叔父大叫道:“胡說,胡說,賢姪呀,你竟如此欺負尊長,當真連禽獸都不如!”
  金遺龍道:“叔父您連犯了姦殺擄劫四罪,我做姪兒的拋開個人恩怨不談;假如放您逃生,勢必為整個武林所指責,只有橫下心腸,大義滅親了。”
  叔父濃眉長剔,面上陰晴不定,似仇恨,似憤怒,似怨毒,又似詭異。他靜默了一會,忽然拋開怨仇的神色,靄然笑道:“好的,姪兒下毒手吧,吾在九泉之下雖不至瞑目,但一生浮淚,能死於親人之手也是值得安慰的。”
  說罷,含著滿面微笑注視著金遺龍,金遺龍目睹至此,內心忽然虛潰消散,幾乎提不起勇氣把他立斃于掌下。
  叔父催促道:“姪兒下手呀,你不是認為我這叔叔積惡如山嗎?”
  金遺龍暗想:“他確實積惡如山,但終究是自己的親叔,自己勢不能以後輩之身來擊斃尊長,必須由他自行了解,方不至遭人議論。”
  正值左右為難之際,叔父突然冷笑一聲,揚掌擊來。
  這一掌是他畢生功力所聚,非同小可,只聽絲絲的罡風疾然而起,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已撲至門面。
  猝然間,金遺龍來不及運功抵拒,被他一掌震退丈餘。叔父又是一聲冷笑,搜的一聲已掠出房外,跟著足尖一點地面,人已在五、六丈開外。
  金遺龍氣極欲狂,想不到大意過甚,松於防範被他施計兔脫,想追已是不可能的了,不禁怒喝道:“天涯海角,看你能逃到什麼地方!”
  驀地,一條疾影閃電般掠去半空中揚聲問道:“這傢伙要殺不?”
  這人正是狄青,那一副洪亮的嗓子,一經開口便把一里內人獸震動了。金遺龍立刻回應道:“不錯,狄兄弟儘管下手!”
  此聲甫落,飛射而下的疾影突然自身上擲出一道藍光,那熾烈的光華在黑夜長空中閃暴出陣陣利箭也似的鋒芒,霎那間劍氣大作,那藍色匹練業已奔叔父胸前。
  叔父愕了一下,急促地揚掌推去。
  一股大力將寶劍藍色匹練震得緩了一緩,狄青張口一喝,又急切神速地轉了一周,仍然向叔父要害刺去。
  叔父慘叫一聲,想似抵抗不了“隔林射風”絕學的神威,被那五尺長短的青鋒貫胸而入,登時撲倒泥地上,死於非命。
  狄青飛掠直下,正好掠至屍體旁側,他伸手握住劍柄,飛起一足把那叔父屍體踢出三丈多遠,那一柄藍色寶劍便又重歸主人之手。
  金遺龍不願見親叔死相,雖然他姦殺擄劫,無惡不做,但究竟與自己有血統關係,可橫不下心腸將他埋葬,徑朝狄青道:“煩你把他埋了,我不忍再瞧他……”
  狄青點頭道:“俺很感抱歉,無論如何,您親叔父已是俺殺的了!”
  金遺龍嘆道:“你別做此想法,他雖是我叔父,但只是替金家蒙羞,我不屑去認他。”
  狄青匆匆把叔父埋了,正待返身回室,絕色娘子已經啟蓮步向他走去,並道:“狄大俠您累了嗎?”
  當柔風輕吹著她柔蔓的秀髮時,她那倩容更覺美麗動人。狄青一見是她,頓時無故地紅起臉來,低頭說道:“不,我不累,多謝您的關心。”
  絕色娘子嬌嫵地笑了一聲道:“我睡不著,您能陪我聊聊天嗎?”
  狄青忙道:“可以,可以,俺最喜歡跟您說話。”
  他是粗人,心中有所思念,便毫無顧忌地說出來,但別人聽在耳裡,卻認為好笑,尤其是絕色娘子本人,羞得幾乎仰不起頭來。
  狄青見她不語,以為她改變了心意,心中大為失望,不禁低頭自語道:“欸,俺明天就得送四小姐回家了,以後天涯海角,人海茫茫,也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您了。”他垂下眉毛,憂鬱地走開了。
  柔暖的微風傳達了粗人的心聲,把他細語飄進了絕色娘子的耳裡,一霎那間絕色娘子震動了一下,仰起螓首,那豔麗的玉靨上已有傷痛的淚顆,她悄悄用手將它抹掉,微現笑容道:“聽說狄大俠將要與我們離開了,這事是真的?”
  狄青望她一眼,心內突然湧上許多苦楚,低頭道:“是的。”
  絕色娘子道:“您不願多留幾天?”
  狄青深感到離別的痛苦,他惜然嘆道:“抱歉,俺使命在身,無法自做主張。”
  金遺龍心中一動,暗道:“看樣子,他倆已埋下情根,這的確不可思議!”
  他補充說道:“明日狄兄要專程送平蠻大將軍的女兒回家,以後仍有機會再見面……”
  絕色娘子羞得低頭斜看他一眼,心想金遺龍真聰明,想不到自家的心事也被他看穿了,她道:“這個任務真奇怪,但也不失為好差事,送……”
  狄青打斷她的話,解釋道:“申無畏將軍對俺有恩,俺立誓憑自己之力將他千金找回,此刻既然找到她了,理當遵行諾言,送她早日回家。”
  此時,鄭芳清緩步行來,臉色有些陰沉,開口便道:“金遺龍,聽說青青已經找到了?”
  金遺龍道:“不錯,她明天就將返家。”
  鄭芳清行至他跟前,忽低聲問道:“你要承認,以往你倆有一段……”
  她住口不言,明亮的眸子卻迫視著金遺龍,那神色似冷似熱,讓人無法分析。金遺龍為之嘆了一聲,道:“是的,從前大家很要好,可是現在她已忘情了。”
  “不是人家忘情,根本是你自己待人不好。”鄭芳清猶豫良久,終於毅然地說道:“明朝我也想走了,我很久沒回家了。”
  金遺龍莫測高深地問道:“是一個人去嗎?”
  鄭芳清道:“你說的對!”說完話轉身就走,過了一會兒青青與她便出現在院庭裡,兩人芳肩相並,手臂互握,娓娓清談,絲毫沒把金遺龍放在眼裡。金遺龍感到十分難堪,當絕緣娘子用奇詫的眼光注視他時,立刻有一種被辱的感覺湧上心頭。他苦笑了數聲,兀自在心裡說:“女人最不好惹!”
  獨自一人沉悶地走回房間,蒙頭大睡。
  但是,片刻之後,他的思想立刻被一種深沉的悲哀佔據了:“欸,自己遲早要死,何必再去傷人家的心,待武林雙奇大會未了,覓一處幽瞑的地方隱居準備明年就死去罷!”偶而望見窗外明輝的蒼穹,想起一年之後與南海聖僧的約會,內心鬥然間感慨萬端。
  “還有我的娘,欸!她雖是我生母,但落地以來一直還是受人恩養,這恩情應該如何報答呢?她說為避仇家,不得不把我棄於荒山,任過路之人領取,這究竟是恩抑或算怨?我將怎樣處理呢?”
  他突地翻身坐起,一整衣裳,就待縱掠出室,正在這時,房外之處忽然有人沉聲地問道:“金大俠睡了麼?”
  金遺龍一聽是狄青的口音,不禁反問道:“你有什麼事?”
  狄青低鬱地道:“俺……俺想跟您一決勝負!”
  “什麼?”金遺龍挺身下床,問道:“這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人家的意思?”
  狄青道:“對不起,俺狄青不能告訴您。”
  金遺龍打開房門,一見狄青垂首而立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不由冷笑一聲道:“狄青,你也不用瞞我了,這一定是青青的意思。”
  狄青聞言,慌忙搖頭道:“不,不,她沒叫我來找您麻煩!”
  金遺龍何等精明,當下從他慌亂的神色裡就看出了個大概,心想你分明想替青青掩飾,不想因此更露出了破綻,這不是青青主使的還會是誰!他大步跨出房室,昂然道:“可以,我接受你的挑戰。”
  狄青內心十分不安,低低地道:“您千萬原諒,俺……俺是不得已的……”他立刻改口道:“不,不,俺想試一試自己有多大的能耐,看是否能跟武林中一流高手一決長短。”
  金遺龍故意激他,道:“你出道江湖,正值揚名闖萬之時,這一點算不了什麼,也許因勝過了我,自己的名氣就無用再去被苦歷險的便已成了知名之士了。”
  狄青急紅了臉,慌忙辯說道:“俺沒這個意思,俺……就算有……也不敢向您挑戰。”
  金遺龍道:“老實說,這並不算丟人的事。努力吧,我是你的進身之階了,看你有否真實本領闖出萬兒。”
  狄青猶豫片刻總算立下了決心,昂起頭,挺起胸,大步隨著金遺龍走進庭院空曠的地方。
  除了不安外,狄青尚有些緊張,因為他馬上就得跟大名鼎鼎的武林後傑一決雌雄。雖然勝負並不至於傷害身體,但師門威望卻,應顧及的,也許由於小小的失策,惹得長劍一派的羞辱,那才是不大划算的事哩!
  他忐忑不安地注視著對方,這 他所崇敬的俠客一變而為他的敵手。他凝神呼氣,雙臂突然大一倍。
  金遺龍安安逸逸地停立著,偶爾仰望黑夜裡的蒼穹,星眸裡有一絲淡淡的愁悶,那深濃的眉毛微微皺著,他的外型給人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最令人崇拜的是那挺直的鼻樑,也許他一生的燦爛,一生的正直忠義都從鼻樑上透露出來。
  鄭芳清、青青兩位姑娘在遠遠樹蔭葉下就瞧見了,芳心深處各都有很奇妙的感情奔放著。
  兩人在很幽密不見的地方依慕他,而外表卻冷漠如故。
  絕色娘子輕輕走向狄青,幽幽道:“狄大俠,您不要假戲真做啊!”
  狄青僅細想一下,便知那假戲真做的含意,裡面滲雜著關切、幽怨而又憂慮的叮嚀。
  這裡面很可以找尋出一絲男女之間的戀情,也只有說者與受者稍微得到一點啟示與感受。
  狄青升上一股雄心,道:“請放心,我知道。”
  他又呵氣振臂,那蓬亂濃密的松絲就根根豎立起來,在那極短暫的時間裡,他內心比鬥的意念改變了不少。
  本來,他只以恩人之命難違的心情去約鬥對方,此刻一變為師門、名氣、面子種種所糾纏,欲以友誼的方式一決勝負。
  明知勝少敗多,但給絕色娘子明眸一瞬,立即產生了強烈的好勝之心,勝了對方才能出人頭地,勝了金遺龍才能顯出男子的氣魄。
  他向右斜跨半步,足尖頂地,膝蓋微屈,正是長劍派“立地成香”的支柱式子,除了“立地成香“外尚有“單鷹越海”、“古佛盤石”、“笑向寰宇”諸式,但這些支地之式都比不上“立地成香”。
  普通下馬樁功夫多採取金雞獨立、樁上立足等單以下盤穩重為要的式子,但這“立地成香”卻迥然不同,尤其以足尖頂地,僅以足尖點微小之力支持著沉重的身體姿勢確是武林罕見的功夫。
  “立地成香”一經展開,丹田氣流便像潰堤江河一般傾湧入肢,短短的時間內,四肢八達就有一股潛浮的衝勁,上突衝下,蠢蠢欲動,簡直已是呼之可出。
  他左腕徐徐扭動了一下,筋脈為之一暢,跟著左掌便按住劍柄,凝神注視對方,蓄勢以待。
  這種神態十分令人欣賞,尤其是練武的人,重回到他特別的長處,立刻有一種常人所不及的優越遠遠勝過一切。絕色娘子就為他的壯偉雄風傾心了,默默遞送一眼秋波,關切地低問道:“您有把握嗎,狄大俠?”
  狄青搖頭不語,委實太難回答。
  由此一問,也使他突然改變了心意,暗道:“不行,不行,金遺龍跟自己無怨無仇,自己不能以‘隔林射風’對付他……”
  他深知“隔林射風”的威力, 經施出,勢如傾河之水,綿綿不絕,最後連自己想要輟止都難有能力辦到了。
  “俺崇敬金遺龍很久了,今番能不棄見交,已是莫大的光榮,怎可以此獨門絕技襲擊於他!萬一……雖然金大俠足有本事化險為夷,但自家只聽傳聞,未見事實,不要出庇漏才好。”
  狄青暗暗一忖,心念大動,當下硬將“立地成香”之姿撤回,改用“單鷹越海”,沉氣待敵。
  金遺龍微笑道:“狄弟兄毋庸顧慮,盡可放心施為,勿以一念之慈失去揚名立萬的機會。”
  狄青聞言,仔細一想,忙又變回“立地成香”之姿。他暗暗升起一股敬服之念,自語道:“金遺龍呀,難道您要成全俺不成,哎,萬請當心才是……”
  相峙片刻,金遺龍首先發動攻勢,口道:“狄青看招!”單掌直劈而來,帶起一股巨猛勁風。
  狄青橫臂一劃,立將這招化解,他沉氣一喝,五尺青鋒嗆然出鞘,只見一縷尖銳破風響起,那鋒利的劍尖已迫至遺龍胸前。
  遺龍脖子一扭,反手一彈,“當”地脆響一聲,狄青突覺一股猛力送到,不及發招,猛力業已欺到面前,忙撤劍沉勢,斜退半步。
  遺龍手掌似鐵,一掌把狄青身後腕口粗的材幹掃斷,枯枝碎葉落得滿地皆是。他朗聲一笑,另外一掌又跟踵而至。
  狄青抱劍縱開,揚聲叫道:“金大俠請撤劍。”
  金遺龍道:“狄青,非我看不起你,實是我出道以來,只以雙掌對敵,不管對方本事多大,從不開破前例,你須原諒才是。”
  狄青哈哈一笑道:“光此一舉,足以證明金大俠胸襟寬大,蓋世無敵,俺狄青今番是輸定了。”說著長劍一吞一吐,劍風絲絲,自劍端透出,把金遺龍手掌迫回。金遺龍肩膀不動,足下欺前進三步,忽地一掌拍來,口道:“長劍派以‘隔林射風’絕學聞名于世,狄青何不施展開來,讓金某人也好開開眼界?”
  狄青劍身微顫,嗡嗡有聲,立刻有一片陰森的劍網將他壯偉的身體包圍得密不透風,金遺龍不敢輕敵,忙自半途輟止,由另一個方位劈來。
  狄青大聲笑道:“‘隔林射風’固然不失為絕學之一,但要想憑此擊敗大名鼎鼎的金大俠,可是極不容易的事。”
  他一式“長風招魂”,粗魯伸長,頓時把金遺龍凌厲的一卷化解於無形之中,金遺龍低叫一聲好,呼呼呼一連推出三掌,掌掌快如疾風,凌厲絕倫。
  當狄青運用“劍抵關門”一招去擋時,立刻感到這招不足退敵,百忙沉氣二嘯,勁抖長劍,於是那絲絲尖厲兇銳的駁劍之聲便籠罩著鬥場,眾人所見到的只是一片強烈刺目的藍色光華,根本分不出他攻擊敵人何一部位。
  但是奇怪地,大名鼎鼎的金遺龍卻連聲叫好,匆忙退避開來,狄青橫劍直欺而上,口中揚聲說道:“金大俠挾技不展,光只一味叫好,難道不願讓俺受落敗之痛麼?”
  金遺龍道:“你別誤會,我此刻尚未窺出長劍派絕技的門路,自然無力施退敵之技,你且要注意。”
  他的意思無疑在說:
  “狄青,你千萬小心,等我試出長劍絕學的門徑底細時就要盡開殺手。”
  狄青心神一斂,再不發聲,揮動長劍,絲絲攻出“推山傾石”、“點火之力”、“奇似魑魅”三招,劍勢連綿不絕,一時之間兩人此起彼落,分不出哪個是金遺龍,哪個是狄青。
  不遠之處,青青悄悄問著鄭姑娘道:“鄭姊姊,您是練武之人,照此推斷,誰會贏呢?”
  鄭芳清道:“我武功不及兩人遠甚,恕無能分辨。”
  青青嘆了一聲道:“當我聽到他是金遺龍時,內心有說不出的辛酸,我便不理會他了。”
  “為什麼呢?”鄭姑娘奇怪地問道,“金遺龍這個名字在江湖上代表正直有為,卻從沒聽有不屑的字句呀!”
  “您不知道!”青青幽幽垂下螓首,俏眼中已有滾動的眼淚,她道:“凡是有名氣、有好評、受人崇仰的人大多數必得女人的青睞,因為他們是英雄,自古女人愛英雄,他不是已有許多情人嗎?”
  鄭芳清啞然一笑,道:
  “妹妹想得真多,但我仍否認這點!”
  可是,她的深心卻不這樣想,因為自古英雄愛美人、美人戀英雄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誰也不敢否認,這觀念多數的人贊同這點,鄭芳清自然不至例外。
  驀地,狄青暴叫道:“金大俠當心,‘隔林射風’……”
  他話沒說完,“鳳”字托得很長,當眾人被“隔林射鳳”四字驚震心神,迥然注目之際,卻見狄青抱著長劍,向後直打踉蹌。
  由先前至此刻也不過是剎那之間,金遺龍能在這短暫的時光內將獨門絕技摸清,而下手退敗敵人的能耐可是非同小可。
  就因如此,大伙兒也明白了狄青為何暴叫聲及步伐踉蹌的原因,敢情他敗陣了。敗陣之下,只有展開壓箱底武功應付敵人了。
  一片強烈光華自狄青左臂裡外地方閃爍著,那光華極其熾烈,使人猝然望之有刺目眩暈的感覺。
  再見狄青怒發衝冠,頭頂冒著白氣,臉色猛厲,竟使絕色娘子呼叫出聲:“哎喲,快停止,別衝動喲……”
  金遺龍凝神舒氣,沉重地點頭道:
  “狄青,你放心幹吧,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狄青穩住壯軀,以目視劍,頂額之上白氣漸濃,把他一張紫黑的臉孔遮住了半邊,另半邊一只眼眸卻有炯炯的神光透出威嚴迫人的神采。
  如果有人心細,也會看出他掌上五尺青鋒顫抖不停,劍首端處紫藍色光圈吞吐不絕,如似有形之物。
  片刻
  這一段沉默的對峙裡,雙方業已了解,這一場無論誰勝誰敗,誰揚名後世,誰血染當場,都不能影響往昔建立起來的友情。
  狄青一聲暴喝,長劍倏然往上一挑,只聽嗡的一聲勁鳴,一片疾雨也似的劍圈便閃電般奔向金遺龍。
  劍勢未變,狄青又倏地仰天吸氣,硬和口中罡氣把劍身吹得當當作響,平空增加了懾人的威力。
  這一剎那間,絕色娘子心死如灰,雙手緊緊蒙住臉孔,不忍再睹下去。
  青青忽然撲向鄭姑娘,芳軀急顫,掌心業已泛出冷汗,鄭芳清睜大了眼,並非不肯錯過這千載難逢的眼福,而是關心雙方的生死存亡。
  金遺龍雙掌併發,揮起漫天掌花,繽紛四散,分布身外四周,幾乎潑水難入,然而他一雙神眼卻一瞬不瞬地盯在狄青劍尖上,劍尖微微一斜,他右掌食、中二指便疾勁地彈了出去。
  狄青強壯的身軀猛烈地一挫,屁股幾將觸及足跟,那五尺青鋒劃起絲絲之聲,硬生生地突破了遺龍撤下的掌網。
  遺龍猝然間被數十根長劍攻擊,若非藝高膽大,本身罡氣潛浮阻擋,只怕立得飲恨終生。
  他一個鐵板橋式子,雙足釘立地面,背脊幾乎觸及地面,狄青劍雨呼嘯而過,卻點點落空,夠不著敵人部位。
  也有幾劍白橫斜下,從肋旁刺來,但都被金遺龍護身罡氣所阻止,無法刺入肉裡,可是僅憑這些也令金遺龍難以消受的了。
  金遺龍翻身之際,並未因此停滯手勢,一個“單杖掃石”式子,飛起一足向狄青下盤踢去。
  是時,他鐵板板功夫業已行至最高峰,但卻能分開一足攻擊敵人,光此一舉便是武林大多數好手均望塵莫及的了。
  鄭芳清以為他必喪命狄青“隔林射鳳”絕藝之下,是以,當狄青萬劍俱發之時,她便愴然別過頭去。
  萬念俱灰……除了絕情娘子,絕緣娘子兩人外,其餘的人內心都是這樣的感觸!
  狄青一招變了數式,仍未擊中金遺龍,便猛地橫仰身軀,用指勁彈劍身,於是,五尺長劍便倏地回過頭來,狄青兩指一夾劍身,跟著向上一挑,那八寸多長的劍柄就當做武器,向金遺龍要害搗去。
  金遺龍霍地平射向後,一連掠出三丈多遠。
  這個怪異姿勢,宛如斂翼之燕,端的奇妙神奧,除非內功造詣已臻頂峰的內家高手偶而使用,普通武林中人連想都不敢去想。
  因為,弄巧成拙,搞不好身體空門大露,遭遇較強的對手,使用的人十之八九將喪命在敵人之手。
  金遺龍安然躲過“隔林射鳳”絕學襲擊,臉孔也顯得有點發紅,可見這獨門奇學並非好惹的武術。
  狄青長聲一嘆,頹然倒坐地下,閉目不動。
  一則,他失敗了,心灰意冷,面上無光,恐被人譏笑。
  二則“隔林射鳳”奇學使他耗損內力過甚,如不及時調息,很可能變成殘廢。
  金遺龍大聲道:“我輸了,我輸了……”
  大伙兒心情甫定,臉上都有一絲欣慰的笑容,但又為此一言怔愕住了,紛紛不解地注視他。
  狄青緩緩張目,搖頭道:“不,輸的是俺,不是您。”
  金遺龍道:“我問你,勝負未決,誰先退開?”
  狄青道:“這又有什麼關係?要知“隔林射鳳”有一規矩,凡一經展開,即使傷不著敵人,也得自認失敗,否則掌門之人必治重罪。”
  金遺龍奇道:“難道‘隔林射鳳’非傷著敵人才能算勝!私下忽覺長劍一派過於託大,立此規矩不但有失人道,而且太過恃強,非大門大派所具有的風範。”
  但是,靜心一想,確也有點道理,若非他技藝不凡,頭腦敏捷,只怕當場就得橫屍就地。
  暗中一算,芒芒武林眾生比不上自己多得不可勝數,也可說能安然躲過“隔林射鳳”絕學的,恐舉世難找,難怪長劍一門敢如此誇下規矩。
  金遺龍表面上安慰他,不得不搖頭:“這規矩太過強斷,不能算數,狄青,這場仍由你勝。”
  狄青道:“不,俺即使被人譏笑,也不願冒犯門規。”
  金遺龍道:“不管你如何說,反正我心裡認為這場決鬥我是敗方就得了,我要向武林同仁推薦你……”
  狄青大聲道:“金大俠,您一定要俺出醜?”
  金遺龍道:“這話怎說?”
  狄青道:“要知,這一舉不但有傷俺師門威嚴,而且也連傷了俺的自尊心,出道之前師父也曾將此規矩再三宣告,您把這事告之武林,無疑間接地傷害於俺……”
  金遺龍道:“狄青,你劍尖已刺破了我的衣裳,這一點不容你再否認。”
  狄青一怔,道:“那……在什麼地方?”
  他挺身站起,奕奕有神地向金遺龍手指的地方望去,果然不出所料,金遺龍左肩布衫上有一道裂痕……
  金遺龍道:“本來,我不好意思說,但你執意不肯承認自己是勝方,我只有揭穿底牌了。”他頓了頓,接著笑道:“我很替你高興,我雖面上有失光採,但我不在意,至少,我的好朋友將出人頭地了。”
  絕色娘子芳心大動,禁不住欣慰地衝動,脫口說道:“狄大俠你贏了,金大俠說得不錯。”
  但絕情娘子卻輕輕向二妹道:“不對,不對……”
  絕緣娘子會心地一笑道:“聲音輕一點好麼?”
  絕情娘子壓低聲音道:“二妹子看出來了麼?那裂痕並非劍尖劃破的!”
  絕緣娘子笑道:“當然,劍尖鋒利,所劃之縫,怎會東凸一塊,西凹一塊,分明用手撕裂的嘛……”
  夜色低沉,寒風漸急,狄青明輝的眸子也更加光亮了。
  自從金遺龍宣布一項特別聲明之後不過數日光景,狄青便成為一流高手了,他的外號便由江湖之人的呼聲命名為獨手神劍。
  他憑在金遺龍手下不分軒輊的較了一陣,“隔林射鳳”絕學便享有極好的名聲。“隔林射鳳”經人繪聲繪影在江湖上流傳,數日功夫,無論上、中、下輩練家子,幾乎很少不知長劍派出了這麼一位人物,與及被人遺忘了的奇武絕技。
  狄青從此平步青雲,踏上武林名家的台階,內心感激萬分,無時不以金遺龍提拔之恩銘記於懷。
  除了三花娘子知道狄青竄紅的內幕外,當今江湖無不得知當日狄青與金遺龍比試的概況,只知狄青仗“隔林射鳳”絕技向金遺龍挑戰而獲得平手之舉,因此,狄青在武林的呼聲越來越高了。
  狄青把青青送回故鄉,完成心願,便背劍行俠,所到之處不論黑白兩道,只須探知他的來歷,無不另眼相待,敬如貴賓。
  但是,狄青並不驕傲,本著長劍一派嚴謹的門規小心翼翼,惟恐樹大招風,有損師門尊嚴。
  他渡過渭水,便聲言欲與白道第一高手玉面飛戟一決雌雄。當然他以討教、求益的名義向外宣布,一舉轟動了江湖,成為酒肆茶樓、大街小巷談話的資料,誰也不知道這裡面含有多少私人的恩怨。
  狄青崛起江湖,無憑無籍,本來就是平地 聲雷。他方與金遺龍較完一陣而得聲名,短短數日裡又放言決鬥玉面飛戟,的確在武林引起了大大的波動。它不但震憾了人心,使人大感奇詫,也因此受人注目,終究一個沒有雄心大志的人是不會像他這般粗魯野獷的。
  在枝枯葉落,風嘯草勁的九月晚秋裡,玉面飛戟面帶憤怒而來,於廬山山麓下的野鶴村碰了面?
  玉面飛戟身側同行還有四位目光炯然的江湖高手,但見額上綁著一條紅色布條,全身紫藍輕裝,打扮一律,便知四人都是玉面飛戟麾下神鷹幫中的大將。狄青有恃無恐地當下隻身一人,徑把左足往石上一攔,大聲笑道:“哈哈,踏破鐵鞋無處覓,得來毫不費工夫,玉面飛戟你好嗎……”
  玉面飛戟目光一掃,見是蔓草橫雜,荒無人跡的僻野田莊,心便放了下來,冷冷一哼道:“狄大俠,聽聞你近來與金某人較了一陣而得大名,正感無物為賀,今番就以掌中雙戟為兄討個吉利。”
  話才說完,身側四位陌生江湖健者便展開行動,各自重哼一聲,分散開來,揚聲喝道:“閒話少說,敝人等先討教狄大俠不傳之秘。”
  狄青哈哈一笑道:“容易,容易,待俺歇一下,養足精神,就陪各位玩一玩。”說著,故意伸手打個哈欠,暗以本門莽牛氣功運至左足,用力一踏,那足下大石登時嘩啦啦散落一地。
  四位健得猝不及防,被了一驚,紛紛向後退跳開。他們以為狄青使詐弄鬼,有意先行下手,其實狄青的目的只在嚇唬他們一下,藉此拖延時間,等金遺龍到來。他與金遺龍早約好了,只要玉面飛戟現身便聯合侮辱他一番,並追究往昔一段恩怨糾紛。
  玉面飛戟臉上立刻有了怒意,冷笑道:“狄大俠內功不弱,江湖已有傳聞,此舉已是多餘的了。”
  狄青大聲笑道:“老實說,俺向你挑戰,一半是為了自己,一半也是為了朋友,煩請稍等一下,俺那位朋友來到,自然會向你討返斤兩的。”
  玉面飛戟聞言,果然一怔,問道:“這人是誰?”
  狄青道:“金遺龍。”
  他用譏誚的眼光看著他,只見玉面飛虹俊臉白一陣,青一陣,半晌才恨恨地道:“好的,你倆既然合謀算計於我,我也一定不讓你們失望。”他的目光橫掃過同行四人,四人登時轉身暴喝一聲,欺身直上,揚掌便是凌厲的合擊。

runonetime 2008-07-05 05:06 AM

第29章 草長鶯飛的季節

  狄青斜退了一步,嗆然撤劍一揮,四人知道利害,趕忙收拳後退。
  其實,狄青並沒有施展長劍一派神祕莫測的劍術,但是四人卻因沿路聽聞狄青大名,對他已有認識,深知他劍上功夫了得,非同小可,此刻見他撤下五尺長劍,頓時被傳聞中繪聲繪影的情景嚇住了,竟不敢試其鋒芒。
  玉面飛戟情知四位手下被了先聲奪人之虧,不禁微皺雙眉,低喝道:“傻瓜,他劍只甚長,不易得手,何不改用掌擊!”
  此言一出,四人又是一怔,暗想:“剛才我們不是用掌嗎?”再轉念一想:“不對,幫主的意思可是要我們施展絕學四印手取敵性命!”四人恍然悟通掌擊的意義,一摧真氣,卓立地面,不晃不動,緩緩舒拳伸腿,施開四印手前準備工作。但聽狄青一聲大喝,一點寒光,突然流星般奔向左首一人眉心,那人四印手真氣提至一半便被他擾亂了心神,不及還手,忙自倒縱而出,暫躲避一擊。
  狄青似乎不容四人發揮四印手的威力,長劍微斜,嗤地一聲勁嘯,徑自又往左側第二人刺去。
  他劍上造詣極深,發劍決不憑手力腕力即可隨心所欲,攻擊敵人,最厲害的還是那劍長達五尺,通體寒光閃閃,只消把臂一伸,一丈之內的敵人便羅人了攻擊圈子,稍慢撤退,便得飲恨終生。
  四人被了他先聲奪人的虧,心雖想試一試他真實的本領,卻沒這份時間去領教。因為狄青出手之後,就一直綿綿不絕地層開殺手絕招,給對方毫無緩氣的機會。
  玉面飛戟含怒縱人戰圈,霍地一分銀戟,投入劍光之中,只聽“叮噹”兩聲脆響,兩人便分了開來。
  狄青目視劍尖,紫黑的臉上因回憶勾起了一絲仇怨,嘿然冷笑道:“早知如此,何不乾脆一點,讓他們少喫點苦頭……”
  玉面飛戟道:“你狗膽可真不小,在我玉面飛戟面前肆意挖苦,我可要向你討回公道。”他手上銀戟映著日光,燦然刺目,戟身鋒利,顯然輕輕一碰,對方人頭就得落地,此刻他輕輕一揮,便有一種尖厲的呼嘯聲,回盪原野,聲勢煞是驚人。
  狄青不甘示弱,鼻孔內重重一哼,突把五尺長劍拋入高空,只聽絲絲連聲,那一片強烈的藍色光華便如浮雲一般在半空中遊走著。玉面飛戟仰首一瞧,臉色為之一變,嗖地前進三步,揚起銀戟猛劈而下。
  他等他長劍出手,失去防禦兵器,是以在他馭劍之時覷準個空當勁攻而來。豈料狄青口中輕輕一嘯,那藍色匹練便疾速掉頭伏身,狠狠朝他背脊刺去。玉面飛戟心頭一震,反手用戟擋開劍鋒,然後霍地轉身以另一隻手銀戟去撈……
  狄青頂上直冒白氣,那五尺長劍經他真氣摧動,十分靈巧地升高數尺,恰好避過銀戟一擊,平平安安地又回到了主人手裡。
  狄青此舉只想拖長時間,等待金遺龍趕來,哪知無意中顯露的獨門絕技卻使旁觀四人為之咋舌。
  驀然,一條白影飛射而下,短短一個照面,眾人已看清人的長相,首先狄青高興地呼道:“好哇,金少俠,您終於來了。”
  來人正是金遺龍少俠,他並不回答,首先用冷漠的眼光望了目瞪口呆的玉面飛戟一下,然後冷冷笑道:“玉面飛戟您可好!”
  玉面飛戟僅緊張了一會兒,便恢復了他英雄本色,把頭輕輕 點,冷語道:“多虧照顧,您也不錯。”他道:“尤其近來消滅了武林中人人頭痛的鳩面老魔,您的名字連小孩子也知道了。”
  金遺龍道:“多承吾兄誇獎了,小弟身受不起,請別提了。”至此一頓,扳起臉孔接道:“聽說吾兄近來很得意,不知是真是假?”
  玉面飛戟道:“這話怎說?”
  金遺龍譏誚地笑了一聲,避開這事不答,把口風轉向別處,他嚴厲地問道:“請問吾兄多年前是否曾欺辱了一個姓沈的少女?”
  玉面飛戟眉毛一揚,怒道:“胡說八道!”
  金遺龍多日未現江湖,早有一番佈置;聞言之下冷冷一哼,招手道:“梅大俠請出來對證,人家不願承認,只有麻煩您一下了。”說完話,眾人扭首注視時,果見一個長身玉立的武林健者大步踏來,但見他劍眉星眸,面如古玉,確屬是那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好手金翅銀羽梅孤雲。
  金翅銀羽這一現身,玉面飛戟氣紅了眼,憤然喝道:“姓梅的,你屢次口出謠言,傷害本人,不久便有一決雌雄的機會,且莫得意洋洋。”
  梅孤雲朗笑道:“不錯,機會多的是,尤其今日最多。”他先向狄青點點頭,臉上有敬仰的神色,接而注視玉面飛戟說道:“但吾兄須老實承認,那姓沈的少女確是你欺辱的,昔葛嶺上頭,你以計瞞過吾,而令她飲恨終生,這筆恩仇應由吾兄完全負擔,想吾兄乃大丈夫,敢做敢當,何不乾脆認了,免得貽笑大方……”
  玉面飛戟幾乎氣炸了肺,怔了半晌,終於顫著嗓音咆哮道:“好的,好的,我承認……我承認,憑你倆人能奈我何……”
  金遺龍見他說此氣話,有如扯賴,不禁鄙夷地哼了一聲道:“當然,吾兄武功蓋世,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哪是你的對手,不過總而言之,只要承認就好辦了。”
  玉面飛戟憤然把銀戟放回腰間,一拍鐵掌,道:“大家瞧著,看金大俠如何辦法!”
  “慢來,金某還有幾件事要問!”金遺龍回憶一下道:“吾兄多日前曾經殺害許多正派俠義之士,這點我有證據在手,不容你否認。”
  “什麼?”玉面飛戟臉色一變,由驚變怒,喝道:“金某人且道出來,哪些人是吾殺害的?”
  金遺龍冷笑道:“我知道吾兄必須會這樣問的,雖然那些人我無法將他名諱全部報出來,但有的是專尋訪金某下落而來的,足有數十人之眾,吾兄似乎不必再隱瞞下去了。”
  “混蛋!”玉面飛戟氣怒之餘,暴露了凶殘的個性,咆哮道:“你……你盡含血噴人,吾可不與你干休,快把證據拿出來,否則……”
  “你還要狡辯,真禽獸不如!”金遺龍觸動老實人脾氣,劍眉往上一揚,兀自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來。
  這東西輕輕飄飄,迎風而舞,竟是一方布絹,眾人仔細打量幾眼,未見有任何奇異之處,不禁怔住。
  金遺龍拿起布絹抖了兩抖,絹上立刻露出兩個洞來,他嘿然冷笑道:“玉面飛戟,這蒙面巾是否是你的?”
  玉面飛戟氣道:“是又怎樣?”他目光精光暴射,短短又道:“嘿,這東西從何處得來的?姓金的,你須說個明白,否則吾將你當做盜賊看待。”
  金遺龍道:“我從死人堆裡拾來的,玉面飛戟,你殺人之後萬沒料到把這證物失落現場,故而今番讓本人找到兇手。”
  他把青色絲絹往臉上一蒙,登時面孔全部蓋住,只見布中兩個窟窿裡透出兩道湛湛神光的眸子。
  他冷冷說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玉面飛戟,你就是殺人兇手!”
  玉面飛戟霍然跳將起來,快逾疾風地伸手去搶,卻被金遺龍斜斜一閃,揚掌迫退,金遺龍長笑一聲,道:“你這種舉動不是已承認了麼?哈哈……”
  玉面飛戟眸中殺光熾烈,怒極而笑道:“哈哈……我什麼都承認了,你等又待如何!”
  梅孤雲道:“玉面飛戟不愧是個大丈夫,敢做敢當,但殺人須得賠命,吾兄殺人無以數計,當然一死贖罪是免不了的。”
  金遺龍道:“光以姦殺兩罪,吾兄百死不赦,何況……”
  玉面飛戟情知一鬥難免,心緒逐漸平停,冷冷問道:“何況怎樣?”
  金遺龍道:“你賣身投靠妖魔,殘害武林同仁,更是人人欲殲之而後快。”他哼一聲道:“現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中原武林出了這位漢奸,為了消滅心腹之患,不惜扯下臉皮,投靠歹毒魔頭……”
  玉面飛戟冷靜地道:“金兄指的是那鳩面老人嗎?”
  金遺龍道:“正是,你還想否認?”
  玉面飛戟狂笑道:“小弟何來天大膽子,敢於在大名鼎鼎的金大俠面前扯謊?”
  狄青重重擊掌道:“跟這種人有什麼談的,乾脆一刀殺了。”
  玉面飛戟側首叱道:“姓狄的少開金口,憑你那身能耐還不夠資格說話呢!”
  狄青揚聲大笑道:“對,對,玉面飛戟你真是夠英雄……”
  笑聲中,五尺青鋒霍然投射而去,其快如風,玉面飛戟雙掌一拂,頓時一股大力脫穎而出,把那來勢洶洶的飛劍震歪了方向。
  金遺龍大喝道:“狄青且慢動手,聽我把話說完後也不遲。”
  狄青長臂一擺,絲絲連聲,藍光閃躍,寶劍又重回手中,他一擊不中,氣得連聲哼氣,咒罵道:“媽的,玉面飛戟,待會有你好看的。”
  金遺龍道:“雙奇大會在即,本來金某人今番沒到時候,不能動你一毛一發,但是我不願等待,特將雙奇大會人證白乾裡之外請來,為公為私,畢在此舉,吾兄以為如何?”
  玉面飛戟冷笑道:“金兄的意思是提早一決雌雄,選出白道第一高手嗎?”
  金遺龍道:“不錯,因吾兄惡貫滿盈滿貫,若不除去,只怕會有更多的人蒙受災害,只有提早一決雌雄,安平武林了。”
  玉面飛戟橫心一哼,道:“好的,請把雙奇大會人證請來!”
  金遺龍舉掌一招,立刻有數位老者大步自山角下緩步而來,為首一人銀須白眉,身軀壯健,身著月白僧衣,正是那少林掌門老方丈法虛大師,跟踵的是武當玄機道長,太極陳太和峨嵋南靈和尚等四人。
  這當今四大門派之人俱是雙奇大會發起人,具有崇高的地位,是以玉面飛戟一見他等出現,便知今朝如不竭盡心力大幹一場,是無法平易和事的了。
  法虛大師合掌默頌佛號,抬起神光閃閃的眸子,正色說道:“提早比試是由金少俠提議,經一番商量,老衲等為求慎重,特不遠千里趕來徵求玉面飛戟大俠的意見,只要雙方同意,此事便決定下來,否則仍待大會開場時決定勝負,此刻雙方商量一下吧?”
  玉面飛戟一言在先,不容後悔,聞言之下,毫不猶豫地道:“敝人同意提早決鬥。”
  法虛大師道:“施主請再考慮,此事關係白道興亡,不容草率。”
  玉面飛戟毅然決道:“敝人心念已決,不用再考慮了。”
  法虛大師道:“金少俠也表示贊成,從此雙方一言為定,不許反悔。”他頓了一頓,沉聲又說道:“現在……雙方請準備一下,頓飯時間後便開始較量。”
  梅孤雲笑道:“請問少林常門老方丈,吾乃黑道中人,是否可以在旁觀賞?”
  法虛大師望了他一眼,突然陷入猶豫不決的境界裡。他也認識,這位面同古玉的中年健者就是黑道第一高手,也是今後雙方大會中的對手重要人物,會不會因被人旁觀,而使己方蒙受損害?這點至為重要,故而令他十分為難,不知如何回答。
  他一方面又得顧及金翅銀羽的面子,因為他代表黑道數千好手,身份不比尋常,如果一口拒絕,勢必造成極不愉快的場面。因此他左右為難,半晌作聲不得。
  梅孤雲不愧知機之人,見狀,心中雖感不悅,但表面上卻不能不裝出和諧的笑容,說道:“也許掌門方丈有所困難,無法決定此事,梅某素不強人所難,自當引退,讓金遺龍大俠與玉面飛戟兩位朋友決一勝負……”他這話說得很安閒,其實骨子裡卻有挖苦的意思,尤其那句素不強人所難,更包含了許多不滿的成份,令得這位名重武林的少林老方丈亦不禁紅了臉。
  他為了表示一下,澄清誤會,只有開口說道:“梅大俠言重了,這事如果獲得金少俠等雙方當事之人同意,老衲自然沒有異議,只是……”
  他把責任推到金遺龍、玉面飛戟身上,這確是聰明之舉,至少人情方面,他是面面顧到了。
  如果金遺龍或者玉面飛戟不同意,則責任由他二人負擔,他可以安然置于事外。假如二人答應讓梅孤雲留下,則他的好意就賣給對方了。
  玉面飛戟首先道:“梅大俠有意瞧在下丟人,不妨留下。”
  金遺龍道:“梅大俠想見小可現醜,未嘗不可,小可沒有意見。”
  梅孤雲是聰明人,當下聽出玉面飛戟雖未下逐客令,話中卻有請走的意思,當下也不生氣,微微一笑,自行退開了。
  他心裡明白玉面飛戟請走的心意,怕他留下,對他多一分不利,是以退下後,心內一直在想:
  “其實,我料準你非金遺龍對手,我走了,你仍然不可倖免!”
  金遺龍目送金翅銀羽背影逝去,突然憶起一事,不禁開口說道:“請問法虛老方丈,那青萍劍其人,您可認識?”
  法虛大師想了一下道:“金少俠是指貴鄉的怪劍皇甫鈞?”
  金遺龍道:“是的,那劍十分怪異,可能就是皇甫鈞的武器。”
  法虛大師見他說完話後,便沉默下來,不禁問道:“金少俠問他有何貴幹?”
  金遺龍道:“他人已死了。”
  法虛大師心頭微震,奇道:“皇甫鈞青萍享譽已久,雖不至蓋世無敵,也可稱為罕逢對手,怎會無緣無故地仙去?”
  金遺龍道:“這個您問玉面飛戟兄即可明暸。”
  玉面飛戟冷笑道:“死人之事,本人素不想管。”
  金遺龍眉毛一挑,怒道:“青萍劍就是你下毒手殺害的。”
  法虛大師用驚訝的目光注視玉面飛戟,道:“此言當真?”
  玉面飛戟拂袖道:“我不清楚,恕難作答。”
  金遺龍冷笑一聲,向法虛大師問道:“時間快到了嗎?”
  法虛大師突然退後數丈之遠,肅然頷首道:“到了,現在開始,各以真實本領交手,不得暗箭傷人,更不能倚多為勝!”說到倚多為勝四字,他銳利的目光便投在那四位江湖高手及狄青身上。狄青大步走開,心中卻嘀咕不已。
  這老和尚真討人厭,那注視的樣子生像俺就是助陣來的,哼!
  可是,那頭綁紅帶的四位玉面飛戟手下卻不離開,各自凝神提氣,張大著眼注視場中兩人。
  武當玄機道長暗使眼色,低聲向太極掌門人說道:“注意那四位。”
  太極掌門陳太和微微一笑,徐徐向四人行去,就在四人面前站著,動也不動,表面上注視鬥場,暗地裡卻提神防備四人出手幫助。
  法虛大師洪喝一聲道:“開始!”
  金遺龍嗖地掠起五丈多遠,猛擰健腰,畢直自空中飛洩而下,人未到,呼呼奪人心魂的掌風已壓襲而下。
  玉面飛戟雙足一併,膝蓋半蹲,呼地錯開雙掌,向上迎去。
  “轟”的一聲大響,沙走石飛,兩人初合乍散,只揚起滾滾沙塵,弄得門場一片塵土,人石不分。
  金遺龍清嘯一聲,嘯聲入雲,回音未歇,人又撲至玉面飛戟左側,五指箕張,發出五縷勁風。
  於是玉面飛戟上台、下丸、太衝、太經、黑白五穴猝然間便受到了製命的攻擊。
  他絲毫不慌,鼓足護身罡氣,猛然向外一彈,緊跟著旋身擰腰,硬用“枝上生枝”、“天外有天”兩種超式避過一擊。
  金遺龍已存殺機,鳳眸神光一閃,掌心已聚滿純陽真氣,趁他左足前跨未收之際,嘯然拂出一股罡氣。
  他自經南海聖僧治癒內疾天人兢鬥之後,功力恢復,又經蛟龍之角浸泡,功力增加不少,是以玉面飛戟略觸之下,內心便被驚萬分,當下不敢硬拼,雙足一登,閃退數丈。
  金遺龍略佔上風,右拳再揚,打出一記剛猛的純陽罡氣,右拳嘯然一抓,竟用萬柳飄風掌法中的“石蓮散香”、“火中之星”、“七海伏足”、“自告自滅”四式勁攻而去,足下飛起一腿,直取敵人小腹。
  玉面飛戟一身連受數次襲擊,只有硬接來勢,那一記剛猛絕倫的內家掌功,純陽罡氣使他下盤微晃,幾乎立足不穩。
  一霎那間,萬柳飄風掌法神奧四招跟踵而至,玉面飛戟忙以七鼎戟法中“雷震空山”、“澈夜鐘鳴”、“活宛起舞”、“上通上達”四式應敵。
  雷聲、風聲打成一片,玉面飛戟終於從凌厲的掌雨裡衝了出來,可是那突如其來的一招,卻使他臉色大變……
  等他警覺金遺龍足尖已在他小腹前不到三寸之地了,他猛地吸腹一仰,人如飛鷂,直洩而退,金遺龍一足登然落空。
  但是,他用險招,卻忘了對方身手不凡,非等閒可比,以致顧下顧不及上,身未站穩,金遺龍五指鐵爪又自勁抓下。
  一霎那間,他又使用救命之招,自解金環,呼地拋出腰中一只銀戟,但見銀光驟烈,流星般急速地分頭攻到。
  這一手就是折敗狄青七鼎戟法中的“殘金毀玉”。當“殘金毀玉”出手時,那特奇的呼嘯聲落人狄青耳中,一霎那間慘痛的回憶像毒蛇一般猛噬他的心肝,他矍然回過頭來……
  果然,那銀光閃閃中利戟迴旋,正是殘金毀玉一式。
  金遺龍萬沒料到玉面飛戟當著四位掌門公證人之面,竟然不顧比試規矩,使出暗箭傷身毒招,不禁高嘯入雲。
  嘯聲中,法虛大師憤然喝道:“玉面飛戟,你敗了。”
  但這話雙方都無暇顧及了,電光石火的霎那,金遺龍暗一咬牙,拼著身受重傷,也得把可惡卑鄙的小人斃于掌下。
  於是,他鼓足餘力一哼,以純陽罡氣集布於臂上,奮力向左側銀戟迎去,右臂同樣一抖,以野馬分鬃之式,硬用血肉之軀抵擋敵人鋒利兵刃。
  只聽嗤嗤兩聲,鮮血飛濺,金遺龍雙臂登時多了兩把銀戟。
  但是,他的純陽罡氣卻一分不差地擊在玉面飛戟胸脯上,玉面飛戟慘叫一聲,平飛而起……
  金遺龍還未轉念,身側已有人厲聲喝道:“住手!”
  這嘹亮的口音是太極掌門陳太和所發,金遺龍驚魂不定,突然發現兩條疾影閃電般地向他撲來。
  另外兩人被太極掌門陳太和截住,正上起下落,糾纏不休。
  疾影一掠而至,紛紛虎吼一聲,運足生平之力擊來。
  玉面飛戟神智已因流血過多,真氣損耗太大而略呈恍惚昏迷之狀,當兩人前後撲到之時,他已是強弩之未了。
  可是,當兩股排山倒海大力洶湧而來的一霎那裡,練武人本能的應變習慣,令他迅速地層開抵抗。
  他雙臂勁抖,兩股血泉直噴而出,但卻有兩道凌猛大力排揮而出,幾乎同時的,三人大叫一聲,撲倒於塵地上。
  那兩把銀戟被他輕抖臂膀,脫出肌肉,飛出老遠。
  “殘金毀玉”一式,能夠殘金毀玉,故而,金遺龍雖有罡氣護身,也自難免被它神奇的威力刺入肌肉。
  玉面飛戟緩緩舒了一口氣,正待挺身站起,不知何時,那狄青的嘹亮的嗓音在他不遠這處響起:
  “**養的,虧你是漢子,竟不擇手段,以暗箭傷人!”
  這聲音尖厲有勁,一經落入玉面飛戟耳裡,使他僅有的一絲天良突然惶愧地垂下頭去,內心一片茫然。
  待他凶殘的個性吞滅良知,欲起行動之時,狄青又尖厲地叫道:“奶奶個熊,你還敢動……”
  聲猶未了,一條疾勁有力的藍色匹練倏然飛到,玉面飛戟眼前一亮,尚來不及行動,就被藍色匹練貫胸而入。
  狄青頂上白氣濃密,風吹不散,額上也遍布汗珠,鼻腔內呼吸急促,臉瞠全紅,宛如才煮熟了的蝦子,顯然他以極暫短的時間內動用了過多的真氣所致。
  當玉面飛戟栽撲地上時,他已撲通一聲,推金山倒玉柱,一跤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這時,他臉色蒼白,手足顫抖,昏迷得不醒人事了。
  武當玄機道長撲至太極掌門陳太和的身旁,厲聲喝道:“爾等冒犯大會規矩,難道不知死……”
  那兩個武林健者被陳太和迫得左晃右搖,正感被力之際,又經武當掌門玄機道長橫身一擋,形勢更加垂危。
  不數招,兩人各被當代大派掌門之人以拂穴之法制住要穴,雙雙撲倒地上,照樣也不省人事。
  梅孤雲去而復回,眼光掃過鬥場,臉色為之一變,脫口問道:“都死了嗎?”
  法虛大師搖頭道:“金少俠沒死,還有那個黑臉的……”
  梅孤雲心頭大放,笑著接口道:“那黑臉的叫狄青,是新近崛起江湖的高手。”
  法虛大師噓出一口氣,嘆道:“怪不得他那駁劍之術,吾生平僅見,原來這人大有來歷……”
  說話時,一個臉色陰沉,目光閃爍的老者自遠方趨了過來,嘿嘿冷笑道:“都死了嗎,都死了嗎?”
  他一臉驚喜,也有如許惶恐,這種變化莫測的感情,的確費人猜疑,但是,梅孤雲卻認識此人,他用鄙夷的口氣招呼道:“久違了,南宮虎,你近來好嗎?”
  來人南宮虎陰陽怪氣地回答道:“姓梅的,你也不錯呀,尤其這姓金的死了之後,你的寶座即可安穩了!”
  梅孤雲臉色一沉道:“胡說八道,金少俠如死,你才真正高興哩!”
  南宮虎 怔,喃喃地道:“什麼?……如……如死……難道他沒死?”
  他一面向金遺龍走去,眸中閃著仇恨的光芒,一瞬不瞬地注視在金遺龍臉上,敢情他已獲知兄弟的死因了。
  梅孤雲情知他弟兄與金遺龍間的恩怨,見他如此,不禁心頭大震,慌忙一個飛身掠去,伸手截攔。
  但是,南宮虎卻似在仇恨迷失了理智,一見他來,頭也不回,反手一掌拂去。梅孤雲猝不及防,險些被他掃中,一霎那間觸動心中之火,立意把這個為害武林惡徒除去,便以絕頂內家罡氣結結實實地拍在他肩膀上。
  南宮虎想揚掌朝金遺龍拍去,突被梅孤雲斜地裡一掌擊中,登時肩骨碎裂,和身便倒。
  他似乎沒料到梅孤雲會向他展開殺手,至死仍感不解,微弱地呻吟道:“梅孤雲……你……你為何要殺我……你……。”
  梅孤雲道:“你是惡徒,留在世上沒用……”
  他眼簾下垂,不去理他,因為他與他之間並無深仇大怨,多年前也曾握手言歡,那是舊事,是梅孤雲不明白他的底細。
  但是終歸有過一場交誼,如今橫心殺卻,未免有點愧疚。南宮虎生前武功根基極好,是以受此大創,仍未立即死去,口中吃力地道:“姓梅的,金小子……他……沒真死……”
  梅孤雲道:“不錯,他只受傷而已!”
  南宮虎突然大叫一聲:“氣煞我也!”
  這叫聲十分響亮,連梅孤雲也都為這突如其來的一著嚇了一跳!還以為他裝死哩,然而南宮虎噴出一口鮮血之後,隨即合上雙眼。他臉色十分慘厲,仿佛死得不甚心甘情願似的……
  “人都免不了一死,像他,作惡一生死猶應得,早知今天何不追究永恆的真理,隱世而修……”
  梅孤雲突似悟通了什麼,沉思一會,越想越對,忍不住跳躍而起,口中長長吟道:“我將駕風而去……獨留青山老屋……世人皆醉,獨我清醒……”他胡亂地吟著一些似通非通的詩句,豪情雄風因而熄滅。
  直到他向法虛大師表示退出武林,歸隱江湖的心意時,法虛大師大被一驚,怔怔說道:“施主不欲稱霸天下武林?”
  梅孤雲消沉地點點頭,落漠地望了金遺龍一眼,喃喃自語道:“別了,孩子,你與你母親的鴻溝,我已將之填滿,再見面時,應享天倫之樂了。”
  他漠然而去,風長清涼的黃昏裡,廬山南面有他修長的影子。
  於是,雙奇大會突然在少林方丈宣傳下消散了,儘管千百的武林健者有驚奇、失望、灰心、寂寞、喜悅、苦愁等不同的情緒,但它終於不復再現。
  於是,梅山之頂,忽現俠蹤,在那長劍呼嘯聲中,一個適中而健巧的影子撲入梅山神尼懷裡。
  當群雄集于葛嶺山上肆情高歌時,一切已成了明日黃花……
  不久,關洛道上,兩匹健馬飛馳著,有人說:
  “青青,你苦悶了許久,這一次廣遊名山大澤,是否怒氣巳消?”
  “你真壞,準是你姊姊的……我也不跟你做伴了。”
  “其實,申家女兒並不薄命,那固恃的思想最落伍,我不相信命運造人,應該是人造命運。”
  “哼,我與姊姊等著瞧就是!”
  “明年,我若渡過難關,那就相安至終!”
  “胡說,那南海聖僧是你師祖,他會對你怎樣?”
  “但願如此。”
  “傻瓜,別說但願,應該說就是。”
  “我們快點回去,別讓微翠、芳清等得著急。”
  “遺龍哥哥,你也太會開玩笑了,幸虧爹爹了解你的心情,認你是金伯父之子,否則我們怎有今日!”
  “哪裡,該說是我創造的成果。”
  “不知羞,回家後我叫娘教訓你。”
  “你指誰的娘?”
  “當然你的娘呀,我娘才沒工夫教訓別人的孩子呢!”
  “你生氣了?”
  “我怎敢生大人物的氣。”
  “哈,你再這樣稱呼我,別怪我叫四小姐。”
  “老實說,我們一家人比從前開朗多了,至少姊姊不再憂鬱,爹爹不再煩惱,娘也不再傷心。”
  “是的,冬天過後總會有美麗的春天。”
  不久
  嫩草茁長,飛鶯脆鳴,美麗江南的春天,在那杭州西湖上出現了一男三女。男的文質彬彬,面如冠玉,女者國色天香,綠鬢朱面,相偕而行,縱騎而過的時候,你會發現這個弱冠少年,曾是諄諄教益過他的人。
  他們宛如面臨一種驚的事情,常在不知不覺中下馬施禮,於是那弱冠少年在溫和的微笑裡消逝了他的背影。
  一全書完一

runonetime 2008-07-05 05:16 AM

神龍劍女
 
作者: 金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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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7-05 05:17 AM

01

  滾滾長江東逝去,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成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魚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右調臨江山,意在嘆浮生,惜落花,古今是非擾攘,名利牽纏,歷史上,楚漢相爭,英雄稱霸,煙塵干戈,曾經風雲一時,但浮雲流水,而今安在?只不過都成陳跡,徒作漁樵閒話而已。
  此際,涼秋九月,木葉盡脫,一片蘆獲,萬頃寒波,但見帆影寥落,西風蕭瑟,好一派清風氣象,這是詩人筆下描繪潯陽江頭。
  江邊有個琵琶亭酒館,唐朝的自居易,曾貶謫在此,任汪州司馬時,因這琵琶亭在江邊,風景甚好,常在此飲酒,故今尚有他遺留的古蹟,不過那時並不叫琵琶亭,這琵琶亭之命名,在白居易作《琵琶行》之後,傳說一時,始得今名。
  這日午後,天已近黃昏,琵琶亭酒館之上,來了一個中年書生,時已深秋卻穿著一領單薄薄的儒衫,神色憂鬱,面有風塵之色,上得琵琶亭來。這亭子一邊靠著潯陽江,一邊是店主人的房屋,裡面有十來副座頭,這書生選了一副臨窗的座頭坐定,早有酒保上前侍候。
  這江川有名的上乘好酒,名叫“玉壺春”,那書生命酒保取一杯來,隨送來海鮮下酒之類的菜餚,獨個兒自斟自飲,一杯兩盞,欄倚西風,不覺有些醉意了。
  這書生總是別有一番憂鬱在心頭,那酒入愁腸,就難免化作了相思淚。這琵琶亭下的江邊,一字兒排開了百十只漁船,船後,一片茫茫江水,江面之上,晚風徐來,漁家歸舟仍不斷向江邊駛來,那書生見得這般景色,更生飄泊之感,不由一聲長嘆。
  那水上人家,雖然飄泊無定,但也還有個歸宿之處,自己飄泊半生。卻連身心俱無所歸,怎得不感慨萬千。
  正在這時,忽聽得腳步聲響,回頭一看,打亭外來了一人,也是個中年書生,丰神飄逸,踱進亭來,兩人一對面,不由都是一怔,飲酒的那中年書生,站立起來,一拱手道:
  “來的可是東方兄麼?”
  這書生也忙拱手還禮,說道:
  “原來韋兄先已在此,一別十年,何期在此巧遇?”
  姓韋的書生道:
  “正是呢,人生何處不相逢,又得在此相見,東方兄亦是來此飲酒的了,若不嫌棄,請來同飲如何?”
  那被稱為東方兄的忙道:
  “只是有擾韋兄雅興。”
  說著,也不客套,姓韋的中年書生,即攜客入座,自有酒保前來添酒添菜,不在話下。
  原來這兩個中年書生,不是別人,先到的那人姓韋名潔,已是武當名宿,因他更得前輩奇人邱丐道的垂青,傳授武功,故現今已名滿江湖,與這後來的中年書生,雲夢居士的傳人,姓東方名傑並稱當世兩儒俠。
  兩人酒過三巡,韋浩放下酒盞,對東方傑道:
  “苗疆一別,瞬已十載,數年前聞東方兄已又隨令師入山,何期竟在此巧遇?”
  東方傑道:
  “小弟自苗疆別後,深悔武技淺薄,更覺學無止境,故再入山隨師學藝不覺十年,月前始奉師命前來江州,已有半月了,近聽人言,韋兄行道中原,來此還有事故嗎?”
  韋浩道:
  “小弟浪蕩江湖,一向萍蹤無定,但此來倒非無因而至。”
  方說至此,韋浩本是面向上游而坐,忽見江中,遠遠地駛來一條白線,劃破映江紅霞,如飛而至,恍眼已到面前江心,己可看得清楚,原來是個老道,竟是踏波飛渡,衣袂迎著江風飄飛,只見他霍地一斜身,腳下陡然激起一溜半圓形的白色浪花,斜刺裡向岸邊而來,離岸尚有兩丈遠近,好比潛龍升天,已飄身落在岸上。
  那道人雖已飄身上岸,但他踏波飛來,所激起的兩條白線,兀自未止,仍向岸邊激射而來,韋浩和東方傑兩人,飲酒的這琵琶亭酒館,距岸邊不過五六丈遠,不但看得清,而且聽得清,但聞波波的兩聲,水中似乎有物,撞激在江邊的鵝卵石上,浪花方止,已見兩塊長約三尺的木板,漂浮水面,原來這道人是腳踏木板,在江上飛渡。
  雖說如此,但這道人的輕功,也算得是登峰造極了。
  這時,江邊百十支漁舟上的人,早已發起喊來,但這喊聲是歡呼,而非驚異,大概這江面上的人,早已見多不怪了。
  那道人上得岸來,昂視闊步,頭也不回,打琵琶亭酒館之下,徑奔江州城內而去。
  那道人方走過亭下,只見那江舟邊的漁舟中,早走出一個少年來,雖是走,但腳下卻甚輕快,打亭下經過時,向東方傑望了一眼,卻尾隨著道人身後,不即不離。
  韋浩沒有注意那少年,只望著道人的背影,怒形於色,東方傑卻直如不見,只將那玉壺春篩來獨酌。
  道人的背影已在拐彎處消逝,韋浩方回過頭來,見東方傑只顧篩酒,故欲言又止。
  回顧亭中,尚有三五個酒客,這時均在紛紛談論,敘說這道人的種種怪異,異口同聲的都把那道人呼為仙長,韋浩聽得,更是一皺眉。
  東方傑這時放下酒盞,說道:
  “邱老前輩一代奇人,不想竟已於前日仙逝,老前輩歸真之日,不知韋兄可曾在身邊否?”
  韋浩聽東方傑提起邱丐道,不由淒然肅坐,說:
  “小弟蒙他老人家恩遇,但其仙逝之日,卻還在秦中,小弟因此遺恨至今,但師兄了塵和萬里飄風,卻在身側。”
  東方傑又長嘆一聲道:
  “十年光陰,不想竟有這多變故,廣惠禪返璞,崑崙老人自受千面人谷靈子掌傷,他已不治身亡,太虛上人傷存歸隱五老峰下,據聞今春亦已坐化。是當年五老,而今僅存其三了。”
  韋浩也嘆口氣道:
  “也因此一來,道消魔長,東方兄可知那情魔百花公子和紅鳩婆,也再又蠢蠢欲動麼?”
  東方傑聞言,陡然一驚,忙道:
  “韋兄此言當真?”
  韋浩喝了口酒,才又說道:
  “豈止是真而又真,而且那千面人谷靈子,又已重下天山。”說至此,回頭一掃,見酒館中無人注意他們的談話,方放低聲音,說道:
  “要看這般魔頭如何興風作浪,只從適纔那道人身上,即可得知。”
  東方傑道:
  “不瞞韋兄說,小弟此次奉師命前來,亦是為適纔那老道之故,不過另有事故,但因尚未曾躡準他落腳之處,且這十來日中,老道不過才現身兩次,現正在追蹤中,故韋兄適纔所言,小弟毫無所悉,若果然如此,恐怕江湖中,再又要掀起一場浩劫了。”
  韋浩道:
  “此非談話之所,東方兄請將尊寓見告,小弟今晚尚有他事,容明日走訪詳談,好叫東方兄得知,小弟此來,亦係追蹤這老道,方來到此間。”
  東方傑呵呵一笑道:“如此說來,我與韋兄是殊途而同歸了,明日小弟只在敝寓恭候。”說罷,即將寓所告訴了韋浩。
  兩人又飲了會酒,談了些往事,當年苗疆掃蕩群魔的俠義道中人,都曾提及,只是兩人都一般心思,避免談起瑤鄉,每逢談到瑤鄉有關的人物時,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改變話題。
  兩人飲酒閒談間,時光飛逝得很快,早是漁家燈火滿江。這琵琶亭酒館中的酒客,已走得一個不剩了,兩人這才起身,並再訂明日之約,由韋浩會了酒資,出得酒館,兩人拱手而別。
  且說東方傑別過韋浩,向城內逶迤行來,這時入城的人很多,出城的人少,沿途之上,三三兩兩,所談的,都是那老道,東方傑側耳聽去,不由心中暗嘆,這般不諳武功之人,把那老道,說得成了陸地神仙,牽強耐會,誇大渲染,這一來,已達到了惑民的目的,看來,這老道定有所圖謀。
  否則適纔江中踏波飛渡,分明是有意眩惑,會武功的人,尤其是有高深造詣的,絕不會如此。
  東方傑邊聽,邊走,方進得江州城門,就見行人中,有一少年,向東方傑迎面走來,到了東方傑身邊,似要開口說話,東方傑微一搖頭,那少年即不言語。正是江邊尾隨老道的那少年。
  東方傑看清了身側無可疑之人,才毫不經意地問道:“探明暸嗎?”說時,兩眼並不看那少年。
  那少年本是個漁郎打扮,頭上的一頂竹笠兒,低壓在眉際,天已昏黑,面貌看不清,也低聲答道:“好狡猾的雜毛,原來那落腳之處,只在城內。”
  東方傑聞言,也就不再多問,少年去了,不多幾步,東方傑已到一家客棧門口,燈牌兒上四個大字:“高升老店”。
  東方傑跨上台階,店夥已笑臉迎出,說:“客官,剛剛兒有人來找你老,見你不在,留下一包東西給你,客官請回房,我這就送去。”
  東方傑心下驚疑,若說是適纔那少年,怎會有東西留給我。
  進入上房坐定,不大功夫,伙計隨後進來,手上托著個紙包,似乎沉甸甸的,將紙包放在面前桌上。
  東方傑一揮手,伙計退出,起身將房門關上,回到桌前,將那紙包拿起來,果然入手甚沉,打開一看,更把東方傑驚得來目瞪口呆。
  難怪那紙包沉甸甸的,原來是一支小巧的銀梭,長有三寸,梭身中部有一小孔,尾部中空,打時有一聲銳嘯發出,最能奪敵心神,這是武林中最厲害的一種暗器,非功力純厚者不能使用。
  東方傑好心驚訝!這種留寄暗器之舉,本是江湖中人尋仇的暗號,但自思從別師下山以來,雖說亦曾行道江湖,但懲治的,不過是些江湖宵小,多是下五門的賊子,豈能使用這種暗器,此外別無厲害的仇家,故此心下甚是不解。
  東方傑當年下苗疆之時,武功已出人頭地,和五老只在伯仲之間,後又隨雲夢居士苦修數載,不但功力倍增,遠非昔比,而且大羅扇已練得來出神入化。因此,心中雖驚無怯,一聲冷笑,即將銀梭撂過一邊,東方傑雖說已是江湖中人,但仍是書生氣質,又因這十年來的歷練,涵養功夫甚深,更兼藝高人膽大,此事撂過一邊,卻不再將他放在心上,因適纔已飲用過了,也就不再出門。
  不大功夫,房門一聲咿呀,閃進一人,來的正是江邊追蹤老道,東方傑進城時和他耳語的,那漁郎打扮頭戴竹笠的少年,那少年進得門來,即將頭上的竹笠取下,對東方傑露齒一笑,好白的一付牙齒,似排兩行碎玉,更比編貝瑩晶,看那相貌,何曾是什麼漁郎,只聽他朗星為目,斜劍為眉,鼻是玉峰垂,方口若涂丹,原來是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年,翩翩濁世的佳公子。
  只見他說道:“師伯,今兒可給我踩實了,原來惡道是落在上清宮裡,只是怕露了行藏,未曾進去探得。”
  東方傑點了點頭道:“看適纔惡道在江上炫耀武功,不再避人耳目,可知他已有所恃,其行蹤自然亦不再隱瞞,此後倒不怕他再被滑脫了。但我在琵琶亭時,曾與一故人相遇,彼亦係追蹤惡道來此,據其相告,惡道身後,尚有當年苗疆漏網的一批魔頭,即將相繼而出。惡道來此,不過是試探俠義中人的反應罷了,此事已非原來我們所看的那麼簡單,今後我們暫時尚不能露面,且靜觀幾日再說。”
  那少年先是一驚,隨聽東方傑命他還要靜觀幾日,就不由氣憤道:“師伯,我們因惡道在這潯陽江一帶,鬧得太不象話,不一月間,卻已做了十餘案,前後已有二十多條人命,我們兼程而來,即系要懲治他,現今好容易踩實了他落腳之地,卻又不下手,若他再出作惡,豈非我們之過麼?”
  東方傑見他氣憤不已莞爾笑道:“我之所雲靜觀數日,雖說暫不懲治他,又豈容他再出使惡,且這惡道,若真與苗疆那般漏網的魔頭勾結,一旦氣候養成,興風作浪,那時,怕就不再是一二十人的性命,而是千萬人的了,一二十人與千萬人,孰輕孰重?豈不知小不忍則亂大謀麼?”
  方說至此,忽聽前面一陣大亂,隨聞腳步聲奔進前來,房門霍地一開,東方傑雖在驚疑,但仍坐著不動,那少年卻一側身,擋著房門,一見推門而入的是店裡的伙計,滿面驚惶之色,不等少年開口,已搶著說道:“客官,你說這不是豈有此理麼?”
  東方傑被他愣頭愣腦的一句,說得來成了丈二金剛,方在一怔,門口人影一晃,闖進前來一人,只見他左手一格,那伙計一個踉蹌,直向門外跌去,來人年約二十四五,大環眼,朝天鼻,一張大嘴,撕裂至耳根,左頰貼著巴掌大的一塊膏藥。
  來的原來是個醜漢,人雖醜,穿得卻不俗,頭戴寶藍緞壯士巾,身披英雄氅,內裹勁裝,單看這一身裝束,即知是武林中人,適纔向那伙計一格之力,少說一點,這醜漢也有三五百斤臂力。東方傑以遊學之態來此,雖看出這醜漢來得有異,卻不便伸手,但心中倒也不怯,那少年哪裡忍耐得,方要喝問,東方傑忙遞出眼色制止。
  只見那醜漢大踏步進來,昂然而立,橫著東方傑一站,“哼”了一聲,大環眼一瞪。朝天鼻一皺兩皺,那神氣,似乎就要與對方過不去。
  東方傑心雖驚異,但仍含笑起立,因實在看不出這醜漢是何來路,自然地把描金摺扇刷地一聲張開,將來輕搖,說:
  “這位壯士,所為何來?“
  那醜漢的臉,仍是繃得緊緊地,又“哼”了一聲,破鑼嗓子拉出瞭高調門,說:“東方傑,你別裝沒事似的,我們是姊兒倆守寡,心照不宣,常言道:有仇不報非君子,沒別的,我們那筆陳年老賬,今個兒得算算。”
  東方傑聞言,心裡一驚,適纔有人送來一支銀梭,這會兒又是醜漢前來尋仇,但自問平生實在並無仇人,而且假使是自己的仇人,就會知道自己的能耐,俗話說得好,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若說是認錯了人,豈又有指名道姓均不錯的?恐怕今夜不能善了。不由一皺眉,說:“請恕在下實在眼抽,請問上姓大名,若在下確有令壯士過不去之處,亦請言明,也好向壯士領罪?”
  那醜漢大嘴一咧,說:“你可真是旗杆上綁雞毛,好大的膽子,竟然想賴掉,這麼著,你要是怕了我,你給我叩兩個頭,大爺我也許還一發善心,這麼抬抬手兒,從此就放你過去,否則……”
  醜漢說至此,又哼了一聲,霍地右臂一掄,卡嚓一聲,竟將那房中的老楠木桌劈下一角。
  這手工夫,在東方傑眼裡,雖然算不得什麼,但已知他並非乎庸之輩,還得過高人傳授,故心中更是驚疑,因他咄咄逼人,仍不說出姓名,就有點沉不住氣了,慢慢站起身來,刷地一聲,將描金摺扇合攏,面色一沉,方要喝問,那漁郎裝束的少年,見他太狂妄,又出口不遜,哪還忍耐得住,一飄身,早到了醜漢前面。劍眉一挑,朗目含威,一指那醜漢,喝道:“那來你這狂徒,敢來此撒野,憑你這兩手能耐,也敢向我師伯尋仇,來來來!小爺今天先陪你走兩招。”
  說罷,倏地一退步,為的是這旅館的房間,能有多大,醜漢適纔露這兩手兒,功夫不弱,少年不敢大意。
  少年一退步,兩眼觀定那醜漢,左手的竹笠兒反手向屋角一扔,哪知在他一拋的這個工夫,屋角已脆生生地大聲一喝:“餵!你睜開眼瞧瞧再扔行不行,你是以為我小,好欺辱,是不是!好,今天我跟你沒完兒!”
  東方傑和那美少年,聞聲同時一驚,兩人都自認是有過人的技藝,東方傑更是成子名的英雄,幾時有人溜進屋角,也沒發覺,心中就不單是驚,而且是愧。再一看,兩人更是目瞪口呆,原來在屋角嚷嚷的,是粉妝玉琢的一個小孩兒。
  那小孩兒年約八九歲,頭上用紅線絨繩扎著個沖天髻,小圓臉,大眼睛,臉跟小蘋果相似,真是又白、又紅、又鼓、又嫩,穿著一身大紅洋皺衫褲,腳下一雙抓地虎小靴子,肩上露出劍柄,垂著一綹金黃色的繩子。
  兩人發現他時,小孩兒兀自還在鼓著腮幫嚷嚷。再看後窗關得好好的,兩人又都對門而站的,這小子究竟從何而來,單憑這一手功夫,別說是東方傑,恐怕連雲夢居士也辦不到。東方傑怕那少年不識厲害,貿然出手吃虧,只一晃肩,即已攔在那少年面前,凝神聚氣,如臨大敵般,衝,著那醜漢一拱手道:“這麼說,這位小哥兒也是衝著在下來的了,既然來意及大名均不肯見告,那麼就請壯士擺出道來,在下是無不奉陪。”
  那醜漢破喉嚨哈哈一笑道:“著哇,我說呢!當今儒俠豈會畏首畏尾。道兒麼,那還用說嗎?當年你是怎麼給的,今天你就怎麼接,好朋友你請吧!這客房里可狹窄一點。”
  說罷,一招手,屋角那紅衫小孩兒,好快的身法,只見紅光一閃,即穿門而出。東方傑和那少年,交換了一瞥驚詫的目光,不由一遲疑,那醜漢已又響起破鑼嗓子,呵呵一笑道:“兩位若是怕呢?我不是適纔說過嗎?只要給我磕兩個響頭,過去的即一筆勾銷,大爺我也不為已甚,怎麼樣?”
  東方傑何曾真個怕他,那紅衫小孩兒來得雖是怪異,輕功也不弱,豈把他看在眼裡,常言道,菩薩尚有土性兒,東方傑涵養功夫雖深,這時也不由暴怒,也呵呵一聲乾笑道:
  “好,在下就請教幾招!”
  說罷,刷的一聲,描金摺扇已經張開。兜胸向那醜漢只一扇,但覺霍地勁風暴卷,別看那醜漢來時氣勢洶洶,哪知連東方傑這一扇,也擋不住,一個身子,已平空飛出門外,但醜漢也甚了得,只見他空中一擰腰,頭上腳下,即已落在院中。
  東方傑心裡一松,幾乎要笑出聲來,原來這醜漢的武功,稀鬆得很,心說:“憑你也敢來向我尋仇。”但也不敢怠慢,也飄身而出,身後緊跟著那美少年。
  出得院中一看,剛才他們一鬧,院子的四周,早站滿人,被那醜漢摜出去的那伙計,還坐在地上,直搓屁股,咧嘴喊痛。
  東方傑來到院中。那醜漢一看四周盡是人牆,紅衫小孩兒,正站在身側,衝著自己笑呢?心說:“得,這可不能再玩笑了,再鬧,我就得丟人現眼。”
  哪知他不鬧也不成,東方傑方站定身形,那美少年已搶在前頭,說:“師伯,不勞你動手,容我來領教他幾招,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如此狂妄,再口出不遜。”
  那醜漢一瞧,不是東方傑,是個雛兒出來了。心說:“好小子,你還嫩得很呢?別以為我不認識你,你就差那麼點兒沒在我身上撒尿,你還敢在我面前充強道狠嗎?我不給你點厲害,你也不知天高地厚。”
  他是在心裡說,還沒講出來呢,那少年卻動了手,只一晃身,已到了醜漢面前,並指猛點醜漢雙眼!
  醜漢卻也了得,向左猛一滑步,翻腕一奪,施展擒拿手的一招腕底翻雲,想拿少年手腕。
  哪知那少年這是虛招,醜漢錯步一拿,那少年連蹤跡皆無,方在一怔,陡覺得領上一緊,肩後一酸,別看他個兒不小勁頭兒蠻大,一個身子竟再也站不直了,闊嘴一咧,只差點兒沒“噯唷”出聲來。
  原來那少年並指一點醜漢眼時,即已施展開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滑步到了醜漢身後,左手一伸腕,即抓著醜漢衣領,左手並指,早點中了他的天柱穴。
  這天柱穴是人身十二麻穴之一,一被點中,醜漢哪還站得直身子,醜漢咧嘴咬牙,雖未叫出聲來。但渾身又痛、又麻、又酸,那汗珠就比黃豆還大,流了滿臉。
  少年還怕紅衣孩兒會來搶救他,因為適纔在屋中時,現身得太怪,出來時,那身功夫太俊,看不出他有多大的能耐,誰知醜漢被擒,那小孩卻在一旁拍著手兒在樂,嘻嘻直笑,那醜漢實在忍不住了,可就嚷啦!說:“小麟兒,你真幹啊!你再不放手,我可要找你媽媽算賬。”
  少年一聽,醜漢連他的小名兒也叫出來了,不由一愣,誰知這漢子不是外人,左手一松,醜漢的一個身子,就跌坐在地。可又嚷啦!說,“東方大爺,是啦!勞你老人家大駕,替我解開穴道。”
  東方傑聞言,更是一怔,忙問道:“你是誰?”
  醜漢大環眼一霎伸手將右頰上那塊巴掌大的膏藥撕下,說:“東方大爺,你是真不認識我呀!”
  東方傑一看,不由“噗哧”一笑,說:“原來是你呀,你這猴兒,十年不見,還是和小時一般調皮,你幾時來到江州。”
  原來這醜漢是勿惡,十年前苗江分手後,本來璇姑捨不得離開瑤卿,但姬凌霄哪能容她在外,只在第二天,在太乙真人張紫陽和萬里飄風,將崑崙老人和太虛上人兩人護送回去以後,即日帶著璇姑、勿惡和一輪明月錢起,別過瑤卿母女,返回嶺南而去。
  一別十年,不期又在此間相遇。
  東方傑心說:
  “好猴兒,適纔還真被他唬著了,我得教訓教訓他。”
  因此,且不替他解開穴道,只笑盈盈的望著他。
  勿惡可就急了,那頭上的汗,直往下淌,又嚷啦!說:
  “東方大爺,你是大人不記小人過,且繞我這一遭兒。”
  東方傑大笑著道:
  “我問你,你還要在我面前充大爺,搞鬼不?”
  勿惡忙道:
  “得啦!你是大爺,我是二爺,該成了吧!瞧!我不過開個玩笑,大家樂樂,東方大爺,你就高抬貴手吧!”
  東方傑也恐時間久了,怕他受不了又一笑道:
  “今後你再搗鬼,你可小心,絕不這麼輕易饒你。”隨向那少年說道:
  “麟兒,給他解開吧,他可不是外人。”
  少年聽說,才走上前去,在他背上一拍,勿惡坐在地上活了活血脈,才翻身爬起來,一看,院子四周站的人,知道人家是在玩笑,早就散了。
  勿惡拍拍屁股,整了整衣衫,橫了那少年一眼,說:
  “小子,記著這一遭兒,當年在黃河渡口,第一次見到你時,你還在要你爺爺抱呢!今天姬大爺本是逗你玩兒,不曾防得,回去時問問你娘,你爺爺崑崙老人,還得叫我一聲老弟,好小子,你總共才多大歲數兒,竟敢對長輩無禮。”
  勿惡越說,似乎越是有理,又咳嗽了一聲,胸脯兒一挺,蠻像個長輩似的,說:
  “誰叫我是長輩呢!這次算是不知者不罪,小子叩頭啦!”
  幾句未罷,東方傑早呵呵一陣大笑,那紅衫小孩兒更是笑得直打跌,只把那個少年笑得不知如何是好,看年紀,這醜漢不過比自己才大五六歲,但口口聲聲,一本正經地,說是自己的長輩,而且說得蠻對,師伯東方傑又說不是外人,就忙向東方傑問道:
  “師伯,這位怎麼稱呼?”
  原來這少年姓柳名玉麟,是崑崙老人之孫,父親柳洪死死于韋之父,那韋大剛之手。後來崑崙老人率兒媳窈娘,帶著柳玉麟,祖孫三代三人,前往濟南府,尋訪仇家。路過黃河渡口之時,與金刀太歲石雲亭、石瑤卿兩人相遇,一日夜之間,窈娘與瑤卿兩人一見投緣,玉麟那時,本是玉娃娃似的一個小孩兒,瑤卿很喜歡他。竊娘感到丈夫柳洪功夫不到家,結果落得慘死。一聽公公崑崙老人,贊瑤卿深得一代異人太清師太真傳,別看年輕,但武功已在崑崙老人之上,故有心結納,分別之時,約定返家安排之後,即率玉麟前往投奔。
  等到崑崙老人離家奔了苗江,竊娘率玉麟兒前往江西南城,卻撲子個空,好在等了不多時日,石瑤卿即隨母親葉秀鸞,和金刀太歲石雲亭,自苗江殲仇歸來。
  竊娘見瑤卿母女新逢,莊園未建,雖然相聚,卻未即時表露玉麟拜師之意,只好存在心裡。
  這時間,金刀太歲石雲亭兩件心願都了,最是興奮,每日笑口常開,也最忙碌。
  原因是石瑤卿的莊園雖毀,但田地猶存,石雲亭一直命老家人照管著租谷,十數年來,也替她母女倆積得數萬兩銀子,在他與姪女瑤卿赴苗江之時,即已命人按原樣重建。
  三人返家時,尚未竣工,石雲亭為要令她母女兩人驚喜,一直瞞得她們緊騰騰的,直到落成之日,僕婦人等均已就緒,方藉替瑤卿之父掃墓為由,同她們母女兩人前往。
  果然葉秀鸞和瑤卿兩人驚喜非常,但卻因景物雖依舊,人物已全非,反而一時倍增悲戚,這倒是石雲亭所意想不到的。
  倒是石雲亭為她母女兩人十數載奔波,他的這番苦心,令兩人感激涕零,自此母女兩人即遷入莊園居住,窈娘與玉麟自也隨往。
  窈娘方要懇瑤卿收錄玉麟,恰在這時,崑崙老人的噩耗傳來,已重傷不治于武當山上。窈娘獲悉,自是悲痛欲絕,玉麟這孩子這時已十歲了,又甚聰慧,平日崑崙老人對他又最疼愛,一聽爺爺死在千面人谷靈子的雷音掌下,更是哭得滿地亂滾,當時即非要他娘帶他去報仇不可,窈娘則趁機懇求瑤卿收玉麟為徒。
  瑤卿本已愛他靈慧,故毫不遲疑地答應了。
  自此,即在莊內,將一身所學傾囊傳授給他。
  葉秀鸞對玉麟亦是又愛又憐,更把從赤霞聖母得來的武功毫不藏私的授予他,這一來,那還不為未來的江湖,造就成了一朵武林奇葩。
  且說帶來崑崙老人噩耗的,不是別人,是那從苗江躡蹤瑤卿,隨後而來的東方傑。
  你道這東方傑怎生這時纔來呢?原來東方傑被窮酸歐陽彬一句話提醒,如飛離了洪盤峒。兩人回到文德關那雞毛小店,一看,人家母女兩人,十數載生離乍遇,瑤卿正依依承歡膝下,那心兒,全交親娘去了,那還有心思來談情說愛。但直到第二天,大家紛紛賦歸之時,韋浩仍未現身,其實這時的韋浩,就山中葬了伯父後,一則是無面目見瑤卿,再者深覺人生冤、怨、情、孽牽纏,永無了日,一時心灰意冷,並不往東,反而西去,由滇而蜀,自此遊俠河朔。
  東方傑在第二天,見韋浩並未前來,不由大放寬心,瑤卿母女兩人返江西南城,東方傑本想跟去,還是歐陽彬說道:
  “老弟,你別討沒趣了,人家這時可是樂享天倫的時候,走!且隨我先往一賞真正的巫山雲雨。”
  東方傑雖聞此狂語,心中不快,但還是與窮酸兩人,北越苗嶺,經酉、秀、黔、彭,從長江順流而下,盡賞那白帝彩雲,猿啼巫峽。這日到了江陵,兩人舍舟登岸,因離武當不遠,都思一訪這道家洞天,就便拜謁太乙真人,並探崑崙老人和太虛上人傷勢。
  兩人到得武當,才知崑崙老人因傷重不治,已於數日前死去,太虛上人倒有了起色,兩人都淒然感嘆不已。
  下山以後,游雲夢,登九宮,於廬山五老峰中,留連了數日,哪知窮酸在五老峰下,見到太虛上人所結茅廬,隱現于白雲縹渺之中,頓生出塵之思,自此即隱於廬山之中。
 

runonetime 2008-07-05 05:18 AM

02

  東方傑見歐陽彬志堅不可動,只得別過,下山徑奔江西南城,他並不知崑崙老人之媳及孫,均在瑤卿家中,此來,恰好報得惡耗。
  東方傑在瑤卿莊上住了將近半日,那瑤卿對這位師兄均以禮相待,儘管東方傑熱情似火,但瑤卿卻反而不及先時那般和他親近了,進退莫不以禮。
  原來瑤卿非是對東方傑無情,並明白師父與師伯,均有為兩人撮合之意,且東方傑的文才武功、風流瀟灑,均不輸于韋浩,若以智擇,東方傑和她正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兩好,哪知造物弄人。
  你想,女孩兒家的身子,是何等珍潔?梵淨山、芯珠宮,瓊樓之上,瑤卿雖有輕紗覆體,他曾在韋浩之前,亦無異於裸體袒陳了,別說雖有解危之恩,使她保全了清白,且有釋母之德,僅前說一端,若要選人,亦非韋浩不能嫁了。
  偏偏地韋浩又是殺父仇人之姪,造物弄人,一至於此。
  你想,那有個不懷春的少女,因此東方傑只覺瑤卿冷若冰霜,但哪知瑤卿柔腸百結呢?
  東方傑惆悵而退,不臆父母又相繼亡故,因此更是萬念俱灰,故又入山,追隨恩師雲夢居士再研武功,直至月前,奉命行道,始別師下山,不自覺的向江西行來,途遇柳玉麟。這時柳玉麟已是個翩翩的美少年了,武功亦已練成,且兼融當代兩奇人太清師太與赤霞聖母的武功於一身,雖功力不足,但武功已在當年初下山時的東方傑之上,較之初離師門的瑤卿,亦在伯衝之間。
  兩入將近十年不見了,東方傑初見到他時,柳玉麟還是個九歲左右的孩子,現在卻是年已十八,成了翩翩的英少年,本不認識了。但柳玉麟可不同,孩提時代的記憶最清晰,東方傑雖過了十年,卻仍是那麼丰神飄逸。
  又因知他是武林異人雲夢居士的衣缽傳人,故相處的那些時日中,柳玉麟天真爛漫,纏著要他傳兩手兒絕技,廝混得挺熟,印象最深,因此,一見就認出他來。
  相詢之下,東方傑得知這位師姪功夫已練成了,師妹瑤卿十年來侍母之外,足不出戶,柳玉麟早經窈娘和崑崙老人,替他扎下了很好的武功基礎,幼年時即已顯示出過人的稟賦資質,經瑤卿將近十年的磨勵,那還不把他造就成了一個少年英雄,論武功,只在當年東方傑之上。
  東方傑一問,知道玉麟在南城,聞聽江洲出現了一個隱身大盜,未一月間,即已作了不下十來案,故兼程趕來,想為地方除害,竟和東方傑來此的目的不謀而合,更是高興。
  兩人結伴而行,到了江州,訪了數日,卻毫無蛛絲馬跡。因聞聽人言,潯陽江上經常出現有一個人,踏波飛行,兩人心中生疑,猜想江州這些命案,都是他作的,故玉麟化裝成了漁郎,雇了一條小舟,每日在江邊守候。
  且說勿惡渾充大爺,他何曾見過柳玉麟,不過昨日剛到江州,同行尚是璇姑,勿惡身邊的小孩兒,即是璇姑之子。
  姬璇姑自隨他爹一字劍姬凌霄,返回嶺南後,第二年,即將她許配給一輪明月錢起,那璇姑心中雖不忘韋浩,但終因情愫不深,不過是懷春少女的一時情懷盪漾,而且,現在又已天涯海角,而一年多來,和一輪明月錢起日夕相處,錢起也是個英俊的少年,武功劍術,又已深得一字劍的真傳,已被爹爹暗中預定為傳人,故已日久生情。
  兩人結合以後,第二年即生下這小孩兒來,家學淵源,別看他年幼,因為不但璇姑兩夫婦痛愛,而且姬凌霄更把這小孫兒寶貝極了,有這三人調理,你想,那還不把他造就了一身武功。
  更有刁鑽的勿惡,整日裡逗著他耍笑,領著頭兒搗蛋,因此,不但武功已有基礎,更成了個小鬼精靈,有時勿惡還要吃虧在他手中。璇姑平日最喜歡穿綠,卻總是給他這小孩兒穿一身紅衣,因此,嶺南一帶武林,提起這紅孩兒來,簡直是無人不知了。
  勿惡、璇姑和紅孩兒,此次是赴太行山省親南來,也為和瑤卿十年不見了,想便道一訪,故從運河搭舟南下,再溯長江西上,在這江州登岸,原擬換舟入鄱陽湖。昨日入城之時,勿惡眼尖,在人叢中與東方傑巧遇,見東方傑進了高升棧,不過他認出了東方傑,東方傑卻未見到他。勿惡眼珠兒一轉,心裡又往外冒壞,就先找了個客棧住下,他原以為見到東方傑,瑤卿準也在此,那知他暗中一探,瑤卿沒來,她的徒兒倒在此地。
  瑤卿與金刀太歲石雲亭,在黃河渡口,曾遇到崑崙老人與窈娘、玉麟之事,勿惡早聽說過,故此渾充大爺,他是想嚇唬東方傑,和他開個玩笑兒,哪知假戲弄不成,卻自找苦吃。
  且說柳玉麟一指勿惡,向東方傑道:“師伯,這位如何稱呼?”
  東方傑哈哈一笑道:“這位不是外人,他的令姊,與你的師傅,是相好的姊妹,想來你也是聽說過,就是五老之一,一字劍姬老前輩的令愛,名叫璇姑,這一位即是璇姑之弟勿惡,當年亦曾陪同你師傅,赴苗疆尋你師祖,論起來,卻也是你的長輩。”
  柳玉麟常聽師傅提起兩人,聞言,忙上前見禮,躬身道:“原來是姬大叔,恕我前事不知,適纔多有得罪。”
  勿惡渾身還酸得來不得勁呢,卻一挺胸,頭一昂,說:
  “可不是我討你的便宜罷?好小子,我要不看在你師傅面上,今天就得教訓教訓你,小子,叩頭啦!”
  東方傑一聽,勿惡充長輩充得不成話,忙笑罵道:“你這猴兒見好不收,是想再嘗嘗苦頭怎麼著?”
  勿惡一伸舌頭說:“東方大爺,你可別認真,我們爺兒倆不過玩笑玩笑。”
  玉麟一聽,這位姬大叔和自己透著親熱得緊。心說:
  “這可好,叫他一聲大叔,他就上了臉了,你總共比我才大幾歲?”
  東方傑道:“你幾時來到江州?”隨又一指那紅衫小孩兒,說道:“這位小哥兒是誰,好俊的輕功。”
  勿惡噗哧一笑,說道:“東方大爺,別看你是老神仙的徒弟,當世儒俠,這次可把你唬住了吧!他也不是外人,是我的姪兒,姊姊璇姑的孩子,年紀雖小,嶺南卻有個名兒,外號人稱紅孩兒的便是。”
  東方傑又驚,又是感慨地道:“怎麼?令姊的孩兒已這般大了?”就對他招手,紅孩兒一迸,到了東方傑的跟前,說:“東方伯伯,我給你行禮了。”
  東方傑見他這點年紀不但知道禮貌,而且又是粉妝玉琢,甚是逗人喜愛,一伸手,抓著他的小胳膊,向空只一拋,紅孩兒一個身子,就騰起子三四丈高下。
  東方傑是要試試這虹孩兒到底有多少功夫。只見紅孩兒到了高處,兩條粉腿兒一拳,兩手倏地一張,旋身一個翩溜,紅縐衫兒兜風,竟在空中繞了一個圈子,又向東方傑飛去。
  東方傑呵呵一聲大笑,張開兩手要去接他,那紅孩兒已在東方傑笑聲中飛落,投到他的懷裡,兩只胳膊只一圈,即摟著東方傑的脖子。
  東方傑大贊道:“好功夫,難為你這點年紀,竟有這麼絕俗的輕功,那就難怪你適纔把我唬著了。”紅孩兒在東方傑懷裡,像扭股兒糖似的,說:
  “就是不好麼?娘說:你那脫影換形的輕功,天下無雙,我不管,東方伯伯,你好歹得教我。”
  東方傑哈哈笑道:“剛才在屋裡,憑你那手兒功夫,你怎麼溜進屋來的,我們也未見到,還不比我那脫影換形強麼?我哪還有好功夫教你。”
  紅孩兒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嘴唇兒咬緊,腮幫上就出現了兩個酒窩兒,說:“東方伯伯,我要告訴了你,你教我不教我呢?”
  東方傑連忙道:“好!好!你說出來,我準定教你。”隨向勿惡一拍手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且進屋去。”
  說罷,抱著紅孩兒,當先回到屋中,勿惡、玉麟兩人,相繼跟進,紅孩兒溜下地來,坐在東方傑身邊,勿惡大刺刺地坐在對面,玉麟就在門口一站。
  東方傑才又對紅孩兒說道:“你說吧,怎麼溜進來的,竟把我們給蒙著了?”
  紅孩兒嘻嘻一笑,未說話,只用手一指屋頂。
  東方傑和玉麟兩人,抬頭一看,屋頂有一根橫樑,貫穿鄰室,房與房之間,雖有木板間隔,但上面那橫樑之上,卻是空著的。不由恍然大悟,原來紅孩兒是從那樑上溜過來,再貼著屋角滑下。
  說穿了,雖然不以為奇,但沒有練得壁虎功,要想當時瞞過東方傑和玉麟,卻也不能,因為從上下躍,無論你如何身輕似燕,也難免有風聲,憑東方傑和玉麟的武功,縱有勿惡分了兩人的神,也絕瞞不過兩人的耳朵。
  東方傑點了點頭道:“雖說如此,那壁虎功也不等閒呢,江湖中多少成了名的武師,恐也不及你的精純。若非你有特異的稟賦,這點年紀,豈能練到這種地步。好好好!你這麼靈秀的孩子,我怎能不教你!”
  紅孩兒聽東方傑答應教他,早噗通一聲跪下,說:“東方伯伯我給你叩頭了。”
  勿惡卻大聲嚷道:“氣死我了,拜了師,連師父也不會叫,你這娃兒簡直太不聽話,來時我怎麼教你來著,你不學他的大羅扇,偏只要學他那見不得人,不讓人見的玩意兒。”
  紅孩兒被勿惡提醒,果然跪著不起身,叫道:“師父,脫影換形我要學,大羅扇也得教我。”
  東方傑對勿惡一瞪眼,笑罵道:“我不見你姪兒在跟前,今天我將好好的罵你一頓,原來是你這猴兒在搗鬼,那大羅扇豈是三五天教得了的。”
  勿惡站起身來,唱了個肥諾,說:“得了,東方大爺,你不是挺喜歡他?你就成全了他吧!”說著,朝天鼻又一皺,道:“再說,誰教你受了人家的頭呢,你沒想想,這頭可是隨便受得的,拜了師,就不怕你不把壓箱底的功夫掏出來,好小子,你怎麼的,再叩頭哇!師父在上,三叩首。”紅孩兒當真聽他的,叩頭如搗蒜。
  東方傑聽勿惡贊起禮來了,心說“就是拜師,也沒這個拜法。”要把紅孩兒拉起來,紅孩兒那裡肯起身,兩只小胳膊一圈,就抱著東方傑的腿,嘟嚕著嘴兒,說“師父,你要答應了,我才起來。”
  東方傑見他賴上了,氣勿惡不過,又把紅孩兒沒法。早把玉麟在房邊看得樂了,就含笑上前說道:
  “師伯,說真話,這麼靈慧的孩子,根基也好,要真能傳你的一身功夫,豈不是好!而且又不是外人,你就收下他吧!”
  東方傑見玉麟也是這般說,其實他心裡早歡喜了紅孩兒,就含笑說道:
  “就是要拜我為師,也得商量商量,那有這樣急躁的。”
  又對紅孩兒說道:
  “起來吧!我答應你就是了,但先得等明兒和你娘談淡。”
  紅孩兒一聽東方傑答應了,這才喜孜孜地姑起來。
  東方傑又對勿惡說道:
  “你們先回去吧!明日我面見璇姑再商量。”
  勿惡道:
  “好!我不怕你反悔,你要是想賴,今後我只叫你東方二爺,乖姪兒,走哇!”
  東方傑氣也不是,笑也不是,見勿惡帶著紅孩兒,已經走到門邊了,又轉身回來,對東方傑一伸手,說:
  “東方大爺,不成敬意得很,那銀梭你留著也沒用,你還是賞給我吧!”
  東方傑才知道那銀梭也是勿惡搗的鬼,就又笑罵道:
  “好猴兒,你可記好了。”說著,伸手抓起桌上的銀梭。
  “連這宗兒,一共是兩次,你可給我留神。”說著,抖手向勿惡打去,勿惡不防,見銀梭奔了面門,他知東方傑的手勁,可大得緊,嚇得一哆嗦,一聲東方大爺還未喊完,驀覺臉頰上一涼,跟著耳輪子火辣辣地發痛,勿惡是白喊,同時往後在退。他忘了身後有門檻,只一絆,勿惡就是一個迎面八叉,趕急一翻身坐起,一摸耳朵,東方傑豈是真拿銀梭打他,耳朵被擦痛了,倒是絲毫無損,這才站起身來,同時拾起地上的銀梭。
  摸摸屁股一咧嘴,說:
  “東方大爺,你這可就不對了,在院子裡我們已折了一回,這次就已經拉平了。得,我們打從這兒算起,誰也沒欠誰的。”
  隨又掉頭對笑得合不攏嘴來的玉麟說道:
  “我們爺兒倆,明日可得親熱親熱。”
  勿惡嚷了一陣,這才帶著一蹦一跳的紅孩兒走了。
  勿惡一走,這裡真正的爺兒倆,樂了半天,才又說到正經的來,玉麟就說,“師伯,現在時刻已不早了,到是今兒夜裡,我們怎個打算?我看那惡道既然幾天不來到江州,今日再又現身,只怕今晚又要鬧鬼,我們不得不防他一著。”
  東方傑點了點頭道,
  “我已計算定了,這時還早,等待三更天左右,你不是已探明暸,惡道是落在上清宮嗎?我們分途前往,準時在上清宮會齊,若惡道再出作案,我們就阻撓他,否則,亦可探探,惡追究竟只認定在這江州作案,是否尚有緣故,不過,你要記好了,千萬別和他朝了相。”
  玉麟道:
  “那麼,好!師伯,我先走一步。”
  說罷:玉麟即別過東方傑,返回那江邊小舟而去。
  東方傑等玉麟走了,這才關上房門,熄了燈,盤膝坐在床上,閉目養神。等到街上三更敲過,這才下床開了窗戶,伸頭一看,院子裡靜悄悄的,客人們全都入了睡鄉,這才飄身而出。腳下只輕輕地一點地,即已騰身上了屋頂。
  這夜是月初頭上,天上只有星輝,東方傑辨清了方向,即向上清宮方面而去。
  十年來,東方傑的輕功,更以臻了化境,似這般無月色之夜,他的輕功施展開來,你就連影子也見不到,只覺一陣清風拂過,不消半盞茶的工夫,已見前面黑黝黝的現出一座叢林,東方傑到了切近,凝神一看,好大的一座道觀。
  東方傑略一停身,即騰身上子宮牆外一棵參天的古樹,居高臨下一望,上清宮內,那巍峨崇閣之中,隱隱有燈光射出,四處均寂然無聲。
  東方傑更不怠慢,只一飄身,飛落牆頭,因立身之處,是在上清宮側面,牆下有一個園子,約有七八丈寬廣,他的意思是想從牆頭之上,藉著牆邊一排樹木隱祕身形,向那有燈光的巍峨崇閣之處繞去。哪知他尚未移步,驀的身後風聲颯然,忙回眸一瞬,見一條黑影,在左側數丈遠宮牆上一墊腳,已斜刺裡向院中飛落,快速已極。
  東方傑僅看出是一個小巧身材的夜行人,因那人輕功甚高,東方傑雖神目如電,亦未看清來者究竟何樣人物,但卻絕非是柳玉麟。
  東方傑心下不由一驚,心想:
  “莫非這人是惡道一幫麼?不然,只看適纔這人在牆頭上並不停留,即飛身隱落院中,似對上清宮甚是熟悉,若此人果是對方人物,倒不可輕視,只這人一身輕功,已是不弱。”
  那人飛落園中,東方傑目不轉睛地跟著那人身形,但僅在其飛落之時,花枝微動,即又歸於寂然,良久,再未見其現身。
  東方傑再要往那燈光之處去時,可就不敢大意了,但東方傑豈是等閒之輩,輕身之術已登峰造極,大挪移身法施展開來,卻也不怕被人發現身影。
  當即兩肩微動,又騰身上樹,從牆外那排樹木梢頭的外側,似一縷輕煙,撲奔前去。
  到了那燈光左近,樹下卻是一排平房,那巍峨的崇閣,即在平房之後。東方傑穿枝貼樹,溜下牆頭,更不停留,飄身到了房上,藉房脊隱著身形,四處一打量,但見靜蕩蕩星光迷朦,萬籟俱寂。隨即長身,只一晃間,已到了高樓之下,凝眸一看,樓下一溜青松,高與簷齊,但見金輝獸面彩換螭頭,道觀而似這般輝煌的確甚少有,東方傑見那燈光是自二樓之中射出。那二樓離地,約高六丈,但距自己立身的這平房之頂,卻不過四丈多高,即一振雙臂,騰身而上,手臂勾著樓簷,雙腳一飄,即平著身子到了上面。
  東方傑剛這麼一滾身,驀見右前方一條人影,似隼出塵,好快的身法,錯眼的工夫,已到了下面簷上。這人身法,與適纔在牆頭時所見,似是一人,東方傑心想:
  “我倒要先看看你,是何路數?”
  只見那人到了下面簷上,並不長身,比貍貓還要靈捷,手腳並用,挨近了樓口,慢慢伸頭,向樓中探看。
  至此,東方傑已知他不是惡道一黨,心說:
  “惡道武功了得,你好大膽!”
  藉著樓中四射的燈光,東方傑已看出那人,雖然看不見面容,但見玄色綢巾包著滿頭秀髮,背背長劍,身著玄色夜行衣褲。
  東方傑暗暗點頭道:
  難怪適纔見她身形小巧,原來是個女人,既然來此暗探,自然也是我輩中人。但東方傑少在江湖中行走,除自己的師妹瑤卿和璇姑等外,從未聽說新出道的人中有這麼個輕功高的女子,不由更留了意。
  東方傑正在打量她,樓上燈火陡然熄滅,心中一驚,暗叫聲不好,下面那女子已捷若喜鵲登枝,躥入二樓簷下,隨又見一個巨大的身影,自樓中飛掠而出。
  東方傑陡見樓中燈火熄滅,就知不是那女子已敗露行藏,即是樓中有人出來,故心中一驚,那女子卻也了得,樓中燈光方在一閃之時,即已騰身竄入頭頂簷下,緊跟著一個巨大的身影,已飛掠而出。
  東方傑神目如電,已看得清楚,飛掠而出的人,正是日間潯陽江上,踏波飛渡的那惡道。
  只見他飛身出樓,一掠四五丈遠近,身在空中要落下,霍地兩臂一張,寬大袍袖迎風一兜要拂,本是已要落下的身子,陡又騰起,再又飛落在三丈以外。
  東方傑看得來不由暗喝一聲彩。這手輕功名叫凌空渡虛,練到頂峰,可以在空中三起三落,全憑丹田一口氣,可一躍十丈開外,惡道雖僅兩個起落,但已出去了八丈以外,端的了得,這就難怪他能在潯陽江上踏波飛渡了。
  只見他腳下一點平房屋脊,毫不停留,兩臂一振,即又騰身而起,仍然施展凌空渡虛的輕功,只又兩個起落,已飛身上了宮外的短垣,一晃而沒。
  東方傑是全神貫注在惡道之身,見惡道果然又要外出作惡,剛要躡蹤而去,驀又見簷下,一條黑影已激射而出,比閃電還快。簡直就看不清她的起落,似是貼著房脊飛行,不過微一接力,即已追蹤那惡道而去。
  東方傑看得也連連點頭,心說:
  “她的功力,雖無惡道純厚,但輕功不在惡道之下,不知她是何樣人物?”
  好奇心起,再者也怕惡道去遠,追之不及,忙也衝霄而起,徑向兩人身後趕去。
  東方傑的輕功,雖非天下第一,但施展開來,只在那惡道和那女子之上,故不過眨眼的功夫,即已和兩人追了個首尾相連,見那惡道在前,毫不隱祕身形,兩雙寬大袍袖不斷兜拂,他那巨大的身形,即已暴射而去,後面那女子卻不敢十分逼近,而且隨時得隱祕身形,但卻也未曾落後。
  惡道去向,本是向西,那知兜了一個圈子,卻又往東而去,東方傑心下甚是不解,那上清宮本已在城東接近城牆邊上,惡道若要往東時,為何要兜這麼個圈子呢?倒要看他施什麼狡計。
  惡道向東繞回,不大工夫,已到了上清宮偏南,東方傑還以為惡道中途變更主意折回,這時已知猜測錯了,惡道竟從城南越牆而出,只見他在城牆兩袖一展,已向下面飛落。
  緊跟在他身後的那女子,即自惡道躍身之處,偏西數丈外,竄上牆頭,探頭向下一看,隨即也飄身而去。
  東方傑剛要跟踵而上,驀聽得風聲颯然,東方傑錯步尚未回頭,已聽來人發話道:
  “師伯!惡道想要鬧鬼,說不定也已發現身後跟蹤那人了。”
  東方傑回過頭來,心中不由暗暗贊嘆,這位師姪稱得起青出於藍,大概上清宮中的情形,都被他看在眼裡了,自己卻未發現他,而且心思也極敏捷,經他一句提醒,忙點頭道:
  “我們跟去,那女子輕功雖好,卻非惡道對手,若驟然發難,難免遇險!”
  玉麟道:
  “師伯所言極是,我們這就趕去。”
  兩人同時飄身,上了城牆,凝神一看,經這耽擱,惡道和那女子,蹤跡不見,星夜迷濛,四外蕭蕭,不知這兩人去了何處。
  再一打量,左前方白浪掀天,前面和右方是起伏的丘陵,隱約現出不少人家。兩人不用猜,準知惡道是奔向了江邊,若所料不差,惡道是發現身後有人跟蹤,是想將人引到偏僻之地,施展辣手,則必奔了江邊無疑。
  東方傑道:
  “玉麟,我們追!”
  兩人飄身下了城牆,東方傑有意試試玉麟的武功,施展開大挪移法,像一陣風,已卷向江邊而去,玉麟隨後緊跟,兩人奔了個首尾。
  東方傑到得江邊,略一停步,回頭一看,玉麟只不過落後丈來遠近。不由暗暗點頭贊嘆,這位師姪,果然名師出高徒,武功只在自己當年初下山時之上。
  玉麟來到東方傑身側,面露慚色,說道:
  “師伯,這不過裡把路程,再要遠些,我更跟不上了。
  我聽恩師說:師伯的輕功當世無雙,今後還望師伯多賜教益。”
  東方傑呵呵笑到:
  “你可給你師父騙了,她的武功,連當年的千面人谷靈子和那情魔百花公子,尚且不是敵手,這十多年來,功力亦必大進,只在我之上,有了你師父那還用我來指教。而且輕功一途,雖然也可克敵。但到底落了下乘,哪及得功力純厚,堂皇製敵。”
  方說至此,驀聞前面江邊,傳來叱吒之聲,東方傑隨道:
  “快走!惡道只在前面,已動上手了。”
  玉麟亦已聞聲,未得東方傑說罷,已飛身而去。
  前面是一個小土坡,擋路,兩人上了土坡,已見兩條人影縱橫,兔起鶻落,倏合乍分,正打得激烈。
  兩人的身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一個是高大魁梧,另一個卻英形纖小,正是惡道和追蹤他的女子。
  東方傑因一眼即看出,那女子和惡道對敵,一時不致落敗,故忙打手勢,止住玉麟,倒要看看那女子武功如何,一則也可明白她是因何追蹤惡道。
  兩人隱祕好身形,就這一會工夫,惡道與那女子,瞬又惡鬥了五七招,惡道一雙肉掌,對敵那女子手中一把矯若游龍的長劍,似未討著半點便宜,因此怪叫連聲,那女子越鬥,劍走越疾,但見寒光飛繞,劍氣縱橫,隱隱夾著風雷之聲,攻勢凌厲之時,惡道即被追得來連連退後,怪叫連天。
  大概是惡道先未將這女子放在心上,故空手進招,哪知這女子劍招精純,劍似萬道銀蛇,人同掠波燕剪,乘虛蹈隙,步步緊迫。
  惡道大概見久戰不下,惱得性起,那女子方一招玉女投梭,左手劍決一領眼神,右手劍已分心刺到,只見他霍地一挫腰,似退反進,滑步一斜身,橫掌分浪斬蚊,猛向劍身劈去,掌風凌厲無比。
  那女子收招已是無及,眼看掌已觸及劍身,那女子卻陡地伏身沉劍,靈犀望月,手中劍腕底翻飛,猛截惡道手腕。
  東方傑不由脫口喝彩:
  “好劍法!”
  那女子雖然劍招精絕,化險為夷不說,而且還能敗中進招,果然了得。
  玉麟更是不錯眼的凝神而觀,一顆心直隨那女子的招式而驚,而喜,聽東方傑一聲喝彩,更是說不出的喜悅,隨又聽東方傑自言自語的說道:“原來是她!”
  玉麟忙道:“師伯,你認識她麼?”
  東方傑點了點頭道:“若我猜得不錯,這女子大有來歷。”
  玉麟眼睜睜地盯著東方傑,等著他說下去,哪知東方傑則說至此,陡然一聲:
  “不好!”玉麟忙瞬眼看時,兩人的惡鬥已起了變化。
  原來那女子敗中取勝,一招腕底翻雲,惡道還真沒想到她有這一手,好惡道,楞將發出去的掌,猛撤回去,同時寒身後退,一斜身,從背後撒出一把奇形的兵刃,似鉤非鉤,似劍非劍,方撤出來,只見藍汪汪一道閃光,冷氣森森。
  那女人一見惡道撤出兵刃,認得是蜈鉤劍,只看劍身光色,已知是餵有奇毒,確也不敢怠慢,一聲矯叱,又已撲上前去,惡道即一聲哈哈大笑道:“不知死活的女娃娃,今天要你知道道爺的厲害!”
  那女子悶聲不響,惡道笑聲未落。已撲到惡道身前,劍尖一指惡道咽喉,乃沉時翻腕,刺前心,一招兩式,端地招勢凌厲奇詭。
  惡道容那女子長劍已到,蜈鉤劍平著斜向那女子劍身一搭,那女子未容他的蜈鉤劍與自己手中劍相接,因知這蜈鉤劍專能鎖拿敵方的兵刃,不敢怠慢,未容劍招遞滿,即沉劍翻腕,滑出惡道劍招,分心刺到。
  惡道沒想到那女子的劍招如此滑溜,蜈鉤劍在手,即未將對方看在眼裡,幾乎上了當,好在惡道武功不弱,猛一撤,脫出女子的劍招,這時方知女子不是易與,一聲暴喝,鬢眉更張,蜈鉤劍走勢如風,舞起一片藍光,和那女子鬥在一起。
  惡道這一暴怒,那女子相形見絀,不上三五招,即被迫得來連連後退。
  按說,只看適纔那女子的劍招,即知其劍術精絕,武功不弱,一則,那女子因蜈鉤劍有奇毒,又是能鎖拿對方兵刃,故不敢與他這蜈鉤劍相接觸,因為多方顧忌,劍招哪還施展得開,東方傑一看,知再鬥下去,那女子就要落敗,即對玉麟說道:“若論劍術,這女子不在惡道之下,但他對敵經驗不夠,怕要不好。”
  剛說至此,惡道突然敞聲狂笑,嗆琅琅金鐵交鳴,兩人在說話,眼睛可沒離開惡道與那女子,惡道蜈鉤劍已鎖著了她的長劍,危機一發。
  惡道剛敞聲狂笑,隨聞一聲暴叱,寒光閃出,惡道和那女子同覺手中一震兩般兵刃倏地一分,惡道已一聲狂吼,暴退出去!
  原來是玉麟見那女子遇險,不敢等待,早猛撲上去,手中劍只一絞,震開兩人的兵刃,同時一滑步,劍削惡道手腕。
  惡道鎖著那女子的劍,敞聲一笑,那意思是說:“你還往哪裡走!”剛左腳一上步,左手五指箕張,向那女子當胸抓到,那女子這時只有兩途,一是撒手棄劍,不然就得被擒,而且長劍只要脫手,今夜也就絕逃不出手去,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玉麟現身趕來,手中劍只一絞,震開兩般兵刃。
  這可是同時發動,惡道左手五指箕張,已向那女子抓到,致玉麟方一絞,翻腕上迎,等於同時在向一處湊,惡道又是在敞笑分神之際,手中蜈鉤劍一震。同時又一怔神,有這般般湊合。
  待到玉麟長劍寒光耀眼,要撒手,那還能夠,好惡道,端的了得,不退反進,鷂展鷹翻,愣將一個巨大魁梧的身子,進起一丈高下,堪堪躲過玉麟長劍,但左手長袖,已“嘩”的一聲,被削去了一大塊。惡道可說是險極,玉麟亦是大出意外,沒想到他會逃出手去。忙撤身後退,就在這工夫,惡道已落身在一丈以外。
  再看那女子時,也退在身旁,花容失色。嬌喘吁吁,玉麟本對這女子心中好奇,早注了意,雖是惡道在旁,也趁這工夫,偷眼向她打量。

runonetime 2008-07-05 05:19 AM

03

  這時星輝迷濛,雖看不甚清,但因兩人站得甚近,不過距離數尺,也可看出個模糊輪廓,似甚秀美,哪知玉麟在看她,那女子也在這時回頭,向玉麟望來,兩人這一對面,玉麟就不由打了個冷顫,原來這女子面貌輪廓,雖甚秀美,面色卻如淡金,兩道濃眉挑煞,一張大嘴,嘴角下裂,醜惡已極。
  但兩眼澄如秋水,也因星輝迷濛。更顯得明亮。
  玉麟心說:“世間上哪有這麼醜的女人!”
  這時,那惡道早已暴吼道:“那來你這小子,敢暗劍傷人!”連說,即向玉麟撲來。
  玉麟早已看出惡道武功甚高,不敢大意,看定惡道來勢,剛要往上迎,那女子已又一聲嬌叱,搶在玉麟前面,龍行一式,已向那惡道刺去,大概剛才失招,已被激怒,惡道一聲大喝道:“你這醜婆不是我的敵手,還不躲開!”隨說,蜈鉤劍一掄,平著往那女子的手中劍,猛撩上去。
  醜女似是羞怒交加,哪會讓開,只見她倏地滑步旋身,劍化玉帶圍腰,身隨劍進,橫抹惡道左肋,端的快若閃電。
  惡道一挫腰,脫袍讓位,一招躲過,翻腕急挑醜女手腕,就此,兩人又纏鬥起來。
  玉麟在一旁,見這醜女潑辣得緊,明明不是惡道敵手,還要硬拼,卻又不便上前兩打一,心中甚是著急,心說:
  “她雖醜,既然與惡道為敵,自是我輩中人,豈能讓她傷在惡道手中。”但玉麟又不便叫她後退,只守在一旁,隨時準備救援。
  兩人纏鬥了二十多招。漸漸那醜女又落了下風,惡道連連快攻,醜女又被迫得不斷後退,玉麟再也忍耐不住了,霍地一掄劍,只一墊步,即到了兩人身側。喝道:“惡道休得逞能,看劍!”劍化寒梅吐芯,並惡道斜肩上挑。
  惡道本來眼見又要傷那醜女,這少年又來攪亂,氣得哇哇大叫,猛往後撤身,哪知那醜女卻不領玉麟這個情,一挽長劍盤肘軋札,矯叱道:“誰要你多事!”
  玉麟那會料到,替醜女解了危,她不領這情不說,反而向自己刺來,這時兩人距離不過三尺,要不是玉麟武功了得,幾乎被她刺中。
  玉麟躲過她這一劍,方在一怔,那女子已在嬌聲叱道:“誰要你多管,你大概自認為了不起。”
  玉麟心說:“這倒好,明明她不是惡道敵手,替她解了危,反將好意作了惡意,真成了狗咬呂洞賓。”
  他這裡剛一怔,惡道已一聲怒喝道:“好小輩,你一再來攪我道爺,今天我若放過了你,你也不知道爺的厲害。”
  說到!人到!蜈鉤劍到!劍走卷地涼風,一片寒森森的藍光,直向玉麟撲到。
  玉麟怕那女子也同時夾攻,忙一飄身,滑出去了一丈遠近,脫出了惡道這招,剛要上步遞劍,那女子早又一聲嬌叱,長劍舞起一圈銀光,再又向惡道滾身而進。
  玉麟一見,只好停步,心裡卻不由一樂,知道這女子不但刁蠻,而且眼高於頂,是個寧死不服氣的人,心想:
  “看她的行事和性情兒,和那黃鶯般聲,年齡準不會大,好玩兒的,可惜!偏長得這麼醜。”
  他在一旁想,那女子與惡道,又拆了五七招,都是雷厲狂風,兩人不分軒輊。
  玉麟看得來不住點頭,適纔師伯說得不錯,這女子若對敵的經驗多一點,一上去不這麼猛攻,雖然或許勝不過老道,至少也不致敗落。隨想,不由在旁脫口而出道:“氣納丹田,凝身抱元,乘虛蹈隙,易守待攻,”
  那女子分明已聽到了玉麟的話,果然劍招一變,轉為以守待攻,虛實相生,乘隙疾刺。
  惡道被女人纏攻,本已怒極,攻勢未滅,但卻再也攻不進那女子身去,這一來更暴跳如雷。
  玉麟一見那女子聽他的話,已落於不敗之地,俟兩人鬥到分際,惡道攻勢漸緩,玉麟旁觀者清,忙又大聲說:
  “順逆反側,移步換形,攻下盤。”因為惡道身材魁梧,甚是高大,那女子卻纖小,攻下盤,惡道不易封閉。
  果然,那女子劍招又一變,挫腰疾轉,劍走靈蛇,挑雙脛,刺腳踝,削膝頭,不上三五招,被迫得那惡道手忙腳亂了。玉麟一則喜而忘形,一則那女子要將那惡道制伏,卻也不不自覺的掄劍斜刺裡猛上,刷地一劍,疾刺惡道左肋。
  惡道見這女子經少年一點撥,已久戰不下,知這少年更是了得,見他也加入來攻,就知今晚再難找好,陡地旋身,倒趕千層派,蜈鉤劍藍光暴閃,迫得兩人同一退步,惡道趁這機會跳出圈子,大吼道:“道爺今晚有事,失陪了!”
  轉身即沿江岸逃去。
  玉麟剛要追,那知耳畔霍地風生,忙滑步回望,那女子已又嬌嗔叱道:“都是你!”劍隨身到,已斜身向玉麟劈來。
  玉麟心說:“怎麼有你這麼不講理的!”那女子一劍劈空,刷地反手又是一劍,攔腰掃到,玉麟心中就不由有氣了,一震手中長劍,平著劍身,猛向那女子劍身砸去,想將她的劍碰飛,就在這時,驀聽身後一聲呵呵大笑。
  兩人聞聲,同時撤身後退,原來東方傑已到身側,東方傑背負著雙手,又一聲呵呵笑道:“這位姑娘,適纔看你的劍招,似與枯竹老人的劍術相似,姑娘可是枯竹老人的傳人麼?”
  那女子聞言一驚,見東方傑不錯眼地看著地,就一噘嘴,她的嘴本來就大,這一噘嘴,更醜,說:“你管我呢。”
  隨對玉麟說道:“你總是自認為了不起,誰要你多嘴!”
  玉麟一聽,心裡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暗道:“這倒好我要不多嘴,你早就敗了,不謝我,還要怪人,真是為好不得好。”剛要答言,那醜女又衝著玉麟呸了一聲,說:“要不是你多管閒事,雜毛還不會跑,你記好了,今後別碰到我手裡。”
  玉麟方在一愣,天下竟有這麼不講理的人,那醜女已倏地回身,向老道逃的方向,如飛而去。
  東方傑對著她的背影,又敞聲一笑道:“果不出我所料此女定是枯竹老人的弟子無疑,她雖不言,但只看她那劍招和行事,再沒有錯。”
  玉麟忙道:“師伯,這枯竹老人是怎樣一個人物,聽師伯語意,定是個前輩高人了,怎的從未聽人說起過。”
  東方傑點點頭道:“別說你未聽說起過,即連我,也是在半年前,枯竹老人來訪我那恩師時,方得拜見,此老隱歸之日,連我也沒出世呢!他又早已絕跡江湖,人多以為他已物化了。但他卻是與邱丐道齊名的人物,也是一般滑稽唐突,遊戲風塵,笑傲江湖,武功更是自成一派,不在邱丐道之下,手中一把竹劍,看來連小兒的玩具劍也不如,但威力卻大得緊,任何寶刀寶劍,也別想削動它分毫,所創的盤根劍法,更是武林一絕,適纔那女子對敵時,不是經你一句提醒,那女子就反敗為勝麼?所施展的,即是這盤根劍法,不然,惡道武功甚高,豈有被她三五招,即被迫得來手忙腳亂之理。”
  玉麟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心說:“是了,先前心中尚在存疑,怎的一變招,攻惡道下盤,惡道即招架不住,原是施展出了絕招兒。”隨對東方傑道:“這女子縱和她師傅一般言行,未免太刁蠻了,怎麼我的好意,她不領情不說,反而一再向我為難!”
  東方傑又笑道:“若我猜得不錯,這女子恐怕年齡不大,大概是孩子心情,不過是好勝。調皮罷了。”
  隨又對玉麟說到:“今夜這一耽擱,時已不早,惡道再也不會為惡了,惋惜的是被這女子一攪,打草驚蛇,未曾探得老道作案本意,今夜的時間,又是白費了,我們且回店去吧,現在你已無須守在江邊,明晨可遷來客棧,與我同住。”
  玉麒領命,即與東方傑兩人,從原路躍上城牆,東方傑回店,玉麟奔江邊,方來到江岸,這時四鼓已過,但聞水聲盈耳,白浪滾滾,百十支漁舟,靜靜地泊在江中。玉麟到得所雇的那支小舟鄰近,驀見艙內有燈光射出,先還以為走錯了路,那知再走近一看,正是自己的小舟,心下好生狐疑,明明自己離舟時,已將燈光熄滅,再不會錯的。
  這不是奇怪嗎?忙一躍身上船頭,向艙內一看,更驚得來目瞪口呆,原來艙內坐著一個妙齡女子。
  玉麟跳上小舟,那女子似乎毫不驚異,突見她回頭,對著艙外一笑,玉麟的眼前就是一亮,不由看得呆了。
  由暗處看燈下,更是分明,那女子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張嘴一笑,露出兩排編貝,但見她腮凝新荔,鼻膩鵝脂,唇綻櫻顆,靨笑春桃,只是眉目之間,缺少柔媚之氣,雖然在笑,眼波之中,亦顯露鋒芒。頭上堆翠的雲發,略顯得蓬鬆,身上穿的卻是一身玄色緊身的夜行衣褲,外披一件玄色滾金線邊的風衣。背上背著寶劍,江風遒勁,將劍柄上的絲絡飄起,在她臉上輕拂,更加燈影搖晃。這女郎現身得奇,這一來,倍增神秘的感覺。
  玉麟看得目呆,腳下也生了根,那還移動得半步,不要說從未曾見,而且既驚其美,又訝其在自己的小舟燃燈而待,直把個玉麟怔得來有似泥塑木雕。
  那女郎見玉麟不進艙來,不言不語,又“噗哧”的一聲笑,隨見她嘴一撇,鼻頭兒一皺,就哼了一聲。
  玉麟就更大惑不解了,若說是敵,怎又衝著自己笑,若說是友,這撇嘴皺鼻,所為何來,這一聲“哼”更令人摸不著頭腦。
  但這女郎雖說是出現得怪,玉麟總是藝高人膽大,他這麼躊躇不進艙,不過是為了過份驚詫,這時見那女郎臉上繃得緊緊的,心說:“這般對耗著,也不是了局,且看她要怎的!”
  這麼一想,就移步進艙,小舟蓬低,玉麟一彎腰,自然就將面龐顯露在燈光下了。他這一亮相,那女郎嘴兒一張,就再也合不攏去,大概是被他的挺秀俊逸,驚呆了,也許她是在訝異:“怎麼世間上會有這麼俊的少年?”
  玉麟落下艙去,雙手微一抱拳,說:“不知姑娘守候在舟,有何見教?”
  那女郎本是不錯眼的盯著瞧他,聽他一說,似是要展顏一笑,那知她臉上的酒渦兒,剛露了一半,俊臉兒陡又一繃,霍地站起身來,說:“哼!明人不說暗話,白天我已看出你的喬裝,又行蹤詭祟,這時又身懷利器,我看你準不是好人!非偷必盜!”
  玉麟一聽,心裡一樂,心說:“這倒好,難道你不是身懷利器,而且你擅自夜入人舟,倒反而誣人為盜,這不成了官被贓捉了。”玉麟一樂,就只差沒笑出聲來。女郎見他不答,反而笑她,眉一皺,霍地一退右腳,刷的一聲,拔出背上寶劍。
  舟小,艙狹,兩人距離三尺多,女郎掄手中寶劍,在玉麟面前一晃,一聲嬌叱道:“你笑甚麼?”
  玉麟一偏頭,心說:“看不出,你還是真兇!”見她氣得圓睜秀目,噘嘴挑眉,又稚氣又刁蠻,止不住就敞聲大笑道:“我笑姑娘夜入人舟,卻反而誣人為盜,未免太不講理了吧?”
  那女郎又呸了一口,說:“你才不講理,我問你的話,你怎麼不答。”說著,又撇嘴一聲冷笑道:“大概你自認為你了下起,好!我就和你鬥鬥?”
  玉麟聞言一怔,心說:“怪了,分明是一見面你就掄劍充狠,怎麼反說我自認為了不起。”剛在想,那女郎霍地一上步,斜肩向玉麟一劍劈去。
  玉麟見她是真砍,真正不講理,艙內太狹,躲無處躲,忙一縮肩、屈腳、弓腰,暴退出艙,腳剛一點船頭,那女郎一劍劈空,也已跟踵躍出,又分心一劍刺到。
  玉麟沒想到那女郎身手如此快捷,腳尖一點船板,騰身空中,風車兒似的一旋身,已落在岸上,他方才下落,女郎也飛身趕來,身子尚在空中,劍已舞起萬道銀蛇,當頭罩下,凌厲無比。
  玉麟被迫得來再又一飄身,躲過這第三招,心裡就氣上來了,哪知那女郎卻竟也有氣,小蠻靴兒一跺,鼓著腮幫子,說:“你這還不是自認為了不起,為什麼不亮劍,要是怕我,只向我認低服輸,今日就饒了你!”
  本來玉麟心裡有氣了,聽她這麼一說,倒反而笑了,就又敞聲笑道:“我怕你怎的,有本事,你只管施為!我就空手接你劍招。”
  女郎又一噘嘴,並呸了一聲,說:“你先亮出劍來。姑娘我可不和空手的人過招,贏了也不光彩。”
  哎!這可不太刁蠻嗎?贏還要贏得光彩,玉麟就又笑道:“亮劍倒也可以,只是你得說說,我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從不相識,你這麼一見面,掄劍就鬥,卻是為何?說明白了,陪姑娘走兩招,倒無不可。”
  那女郎又一跺腳,說:“別囉嗦,你倒是亮不亮劍?”
  玉麟道:“你不說,我就不亮。”
  話聲未罷,女郎已晃身撲去,身到,劍到。玉麟已知她甚刁蠻,早留了意,見寶劍迎面劈來,就一晃肩,到了那女郎身側,那知他快,那女郎更快,左手劍訣齊眉,就勢挫腕,一招平沙落雁,斜掃雙脛。
  玉麟心中一驚,這女郎劍招精絕,不敢大意,乍退,倏地又一旋身,已轉到女郎身後。
  那女郎端的了得,拋左腳,只一圈,“平沙落雁”即已化作“金鯉倒穿波”,斜挑玉麟胸際。
  玉麟喊一聲好,即展開空手入白刃的工夫,和女郎鬥在一起,兩人兔起鶻落,倏合乍分,似織柳之鶯,還如穿花的蝶,鬥過多時,兀自分不出勝負,那女郎見鬥玉麟不下,霍地將劍招一變。
  玉麟心下暗驚,女郎劍招突變得詭祟靈絕異常,明明攻的是上三路,進身卻已滑刺下盤,攻左忽右,似挑卻掃,玉麟連遇險招,幾次幾乎傷在女郎劍下。一連七八招下去了,玉麟以為已摸清了女郎劍路,哪知見她攻左,剛往左避時,偏偏那女郎的劍招卻不滑走,本是在避招,結果反而成了往她的劍上迎,這一來,更是險象環生。
  玉麟哪還敢輕敵,乘隙暴退出去一丈遠近,反臂拔出背上長劍。那女朗嗤地一聲笑道:“怕你不亮劍!”話出口已又向玉麟撲到。
  玉麟已得瑤卿劍術真傳,盡得所學,長劍在手,再也不懼,見這女郎太潑辣刁蠻,武功出奇的高強,決心要她識得厲害,一上去,即施展出絕招,和那女郎對上手,不到十招,饒那女郎劍術詭異靈絕,即已漸落下風,但要想立時將她挫敗,卻也不能,玉麟不由暗暗稱奇,看她年紀這樣輕,劍術竟如此了得。
  而且武林中各門各振再無可與師門的劍術相抗衡的,女郎的劍招,更看不出是何宗派來。
  想至此,驀地若有所悟,似乎又曾見過,只是想不起。
  眨眼就是十幾招,那女郎似已力竭,招式漸緩,若玉麟這時施出殺手,傷她已非難事。但想,和她無冤無仇,怎可隨便傷她,而且喜她美秀,又愛惜她的武功高強,心想,只要挫挫她的刁蠻之性,也就算了。
  哪知玉麟心裡這麼一想,手中劍略慢,那女郎陡然將手中劍一緊,刷刷刷一連幾劍,玉麟迫於無奈,連連被逼後退,玉麟一怔,也就收招。忙看時,女郎立身在七八尺外,又在對他噘嘴,雖然嬌喘吁吁,卻仍強嘴說:“我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呢?原來也不過如此,天已快亮了,今兒卻饒了你。”
  玉麟不由噗哧一笑,忍俊不住,明明是她要敗了,卻還不服輸,但一句話將他提醒,返舟時本已快五更天了,和這女郎一纏鬥,竟不知晨曦已露,水上人家,多半起身得早,自己尚穿的夜行衣裳,若被看見,多有不便,且不答理這女郎,忙向江邊一看,幸好,還未見有漁人起來,這才又轉過頭來,那知就在這一眨眼的工夫,那女郎已蹤跡不見。
  玉麟不但吃驚,而且更佩服她的輕功了得,這河乾一望之地,雖有隱祕之處,也有五六丈遠近,可見她的身法奇快了。這時玉麟不但不惱了,而且惋惜沒曾問得她的名字,和她的出身來歷。同時,淡淡地帳然之感,也已自心升起。
  愣了半晌,直到漁舟中人聲已起,天色已漸漸大明,這才趕緊返回所雇的那只小舟。
  玉麟見天色已明,也就不再睡了,忙將夜行衣服脫下,因東方傑囑他天明後即至客棧,那套漁郎的衣服,也就不用再要了,換上原來的武生巾服。昨日的漁郎,今朝頓成了翩翩的佳公子,真個是人要衣裝。
  人道不識子都之美者,是無目也,古人之言,總錯不了。而這玉麟,經已換過衣衫,何異臨風玉樹,若稱他為今世子都,大概不為太過。
  且說玉麟拾掇好了,將寶劍懸在腰間,舟資早已付過。
  探頭出艙一看,趁漁人都未在注意他,忙離舟登岸,徑向江州城中而來。
  這時城門早已開啟,到了高升老店,正是那要趕路的客人,紛紛離店的時候,店里正亂紛紛,玉麟徑入裡面尚未到得東方傑的那間房門,已聽出裡面有談話的聲音,而且嗓音不小,玉麟心說,“這是誰,來得這麼早。”就聽那人說到:“客官,你說邪不邪,昨兒夜裡,我們這江州,又出了兩條人命。”
  玉麟聞聲一驚,緊走兩步,到得房門口一看。原來是一個伙計在和師伯說話。那伙計聽得腳步聲,也就不再往下說了。那年頭人命關天,因東方傑是老客人,才敢多嘴,一見玉麟不是店裡的客人,甚是面生,即止住不說,為的是怕惹是非。
  東方傑見玉麟進了屋,就對伙計說道:“這是我的同伴,你但說無妨。”
  那伙計的這才說道:“命案是在東關,聽說二更天過,即出了事,別看不到一月,命案出了這麼多,表面上看來,似乎已鬧得天翻地覆,其實我們大家,可都在心裡念佛。”
  東方傑和玉麟一聽,心裡大惑不解,幾乎異口同聲的說:“伙計,你這話怎講?”
  伙計的先不答言,退到門外,探頭看了看,才又壓低了聲音說:“客人自然不曉得了,這一月來,被殺的這二十多人,沒有一個是好人,就以昨兒夜裡被殺的這兩人來說,都是橫行街坊,巧取豪奪,魚肉鄉鄰,平日莫不畏之如虎,這等惡人被殺了,豈有不念佛的。”
  東方傑和玉麟兩人,對望了一眼。都做聲不得,這時那伙計有人在叫他,出房去了,玉麟順手關上房門,就說:
  “師伯,這事怕有蹊蹺,照這麼說來,這作案的人倒成了行俠仗義了,而且二更至三更天,我一直守在上清宮內,那惡道並未出外,這不是怪事麼?”
  東方傑搖了搖頭,沉吟了半晌。方說:“只怕我們都被蒙住了,這麼看來,作案的恐另有其人。”
  前書已曾說過,那時人命關天。江州城中,雖然不一月中,出了二十多條人命案,街頭巷尾,自然議論紛紛,但對陌生人,卻都不敢談論,東方傑和玉麟兩人,初來乍到,才不多幾天,自然無法知道詳情,故雖懷疑命案是惡道所作。卻仍猜不透他殺死這麼多人,究竟為何。兩人這一無意中,得知被殺的人盡是人皆是可殺的惡霸,偏巧昨晚又眼見惡道並未出外,自然就將過去的猜疑,全部推翻了。
  東方傑又對玉麟說道:“雖說如此,這人也算太過了,未免手段太辣子些。”
  兩人又談論了一會,玉麟就將和東方傑分手後,回到江邊,那女郎現身得令人驚奇,以及後來兩人鬥劍之事一說,東方傑也聽得大感興趣,並聽說這女郎年齡比玉麟小,武功卻不過比玉麟稍遜一籌,就更是驚異,暗忖道:“當今武林各派,武當不收女弟子,一字劍客姬凌霄的劍路又不合,邱丐道早已物化,傳他玄天無極劍的,現今只有三人,了塵絕不會傳徒,萬里飄風的性情,要他安靜的住下來教徒弟,亦絕無可能,韋浩就算能收女弟子,也教不出這麼高的武功來。
  想至此,東方傑心中一動,忙問玉麟道:“你看她那劍招,可與昨晚江邊的那醜女相似麼?”
  一句話將玉麟提醒,這女郎和那醜女,所用招式果然一般無二,當時亦曾疑惑,她那劍招是也見過。卻未想起,而且奇的是,兩人雖然貌有醜俊之分,那性情兒卻一般的刁蠻,這不是奇怪麼?
  東方傑經他這麼一說,就說:“難道枯竹老人同時收了兩個女弟子麼?”
  兩入談了好半天,玉麟覺得作案這人太怪,定要探個水落石出,東方傑就道:“你去吧,今日裡有故人來訪,我要在此間等候。”
  玉麟知他指的是韋浩和璇姑勿惡等,即別過師伯,出得店來。
  玉麟雖懷疑作案的另有其人,但對怪道的疑團並未盡釋,又因上清宮和昨夜發生命案之處,均在東關,故即向東關走去,玉麟到了東關,這時已近午刻,街道之上,甚是繁華,人群熙來攘往,了無驚慌之態,這江州出這麼多人命,還能各自安生,豈不是怪事麼?就又想起棧房里那伙計之言,這麼看來,果是真的了。
  想至此,心下就更是狐疑,此次來到江州,已將近半月了,自己和師伯兩人,明探暗訪,除惡道之外,再無形跡可疑之人。而且單看惡道使的那柄蜈鉤劍,劍身餵有奇毒,即知他不是好人,武林中名門正派的絕不會使這種兵器,難道自己真個走了眼麼?
  這時,玉麟行經之處,有一座高大的酒館,心想:“酒樓茶肆,龍蛇混雜,最易打探,就便也該飲食了。”一想罷,即進到酒樓中去,一看,樓下竟是滿座,就奔了樓上。
  這酒樓從外面看,已是堂皇非常,樓上更是雅潔,也是寬敞,總有數十副座頭,前面是臨街,從後面一排窗戶中望出去,可見到疏落的幾棵樹木,想來窗下是一個園子。
  這樓上又被一個梅花格的月洞門隔開了前後,門上垂紗簾。
  玉麟一看,月洞門的前面。尚有几副座頭,玉麟即進入月洞門,在靠右邊一副空著的桌旁坐下,自有酒保前來侍候酒茶。
  玉麟一邊飲酒,一面向樓中酒客打量,見來此飲酒的都是衣冠楚楚,大多是生意買賣人,並無扎眼的座客,也就不再留意。哪知他剛放杯飲酒,驀聽得樓梯響動,打下面上來一人,玉麟是坐在月洞門靠裡的右邊,雖然有紗簾隔著,但由裡向外,看得最清楚,見上樓來的,是一個約十七八歲的少年,富家公子打撈,頭戴文生巾,身穿藍寶綢緞服,個子不高,卻是瀟灑。
  這年輕公子上得樓來,也略一打量,見無其他座頭空下來,無巧不巧的去到月洞門外右邊一坐,剛好和玉麟隔著花格,只是玉麟面向樓梯那面,那少年公子卻背靠著月洞門,面向臨街的窗戶。
  這一來,這少年公子看不見玉麟,玉麟卻將他看得個真切。
  這年輕公子好副相貌,只見他雙眸似水剪,丹臉若花生,眉挑翠柳,鼻垂玉峰,一聲清脆喚酒保,皓齒露出,還似兩排碎玉。
  玉麟心中突然一動,這面孔好熟,但又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而且聲音似乎也很熟。
  玉麟想了一陣,因想不起來,也就罷了,但卻因此留了意,心說:“這少年不但瀟灑,而且美,可惜美得有點像女人,這麼大了,還是童音,好清脆。”
  那少年公子自斟自飲,全沒發覺有人在注意他,這個工夫,又有酒客陸續上來,將那空著的座頭,都坐滿了。玉麟這時亦已酒夠了份量,正準備離去,驀聽樓梯上一陣暴響,響聲很大,四座皆驚。玉麟抬頭一看,只見那樓梯口先露出一頂新士巾,面孔隨即現出,上來了一人,大環眼,朝天鼻,一張大嘴。玉麟不由一怔,心說:“怎麼你也來了!”
  來的正是勿惡,玉麟不是怕別的,是怕他和自己親熱。
  勿惡上得樓來,四下里一看,大環眼就瞪得比雞卵還大,那還找得出一個座位來,這一刻工夫,樓上早滿了座位,似在發急,隨見他一轉頭,大環眼轉向他的這一面來,就定著了。
  玉麟心裡駭了一跳,以為他發現了自己,心說,“要糟!我的大叔,我可不敢和你在這兒親熱。”
  玉麟心裡發了急,先前還想躲過他就算了,這不是發現了自己嗎?若不招呼,於禮確也未合,說不得,只好站起身來,勿惡可不是也向這面走來了,那知他剛要招呼,勿惡卻並未向月洞門裡走來,而是奔了那少年公子的桌子上去了。
  玉麟大奇,心說:“難道他們認識麼?這倒不錯,一個極醜,一個頂俊,剛好配成了對兒。”
  玉麟也就不再招呼了,倒要看看他們是怎麼個關係,玉麟在裡面坐下來,勿惡也在外面坐下了,卻連望那少年公子一眼也不會,只盯著眼向桌子上瞧,望著那滿桌萊餚,直咽唾沫,那份饞相,看得玉麟想哭,可又不敢。
  再看那少年公子,卻直在皺眉,滿臉厭惡神色,玉麟方知適纔猜想錯了,原來兩人並不認識,不過外間僅有這一桌,是這少年公子獨坐。因此,勿惡就向他桌上拼座兒。
  那少年公子雖說對他厭惡,卻也無可奈何。
  勿惡咽著唾沫,半天,酒保尚未前來,這也難怪,本是滿座的時候,難免間有侍候不到之處。誰知勿惡被璇姑看得緊,怕他酒後惹是生非,再不許他喝酒,好不容易趁璇姑領著紅孩兒,去訪東方傑之時,溜出來偷嘴。過屠門尚難免大嚼,對著滿席珍饈,那還敵得住餚香酒冽,饞涎直往肚裡流,酒保偏又不來,惱得勿惡性起,霍地一巴掌,向桌上一拍,勁頭不小,少年公子面前,正斟有滿滿一杯酒早被震翻,潑在那少年身上,華服污了。
  那少年公子早已對他心生厭惡,這一來,自是有氣。霍地一長身,玉麟在後面看得直著急,心說:“你還不向人家陪禮。”
  勿惡卻如不見,扭頭一聲大吼道:“歹!兀那酒保,拿一個來!”雖是破鑼嗓子,卻令四座皆驚。那知他這一聲“歹”方罷,身後也是脆生生的一聲:“歹!”
  勿惡一回頭,那少年公子已站起身來,滿臉怒容,指著勿惡叱道,“有你這村漢,恁地無理,潑了我一身酒。”
  勿惡見是一個雛兒,嫩得很,那把他放在心上,大環眼一瞪,說:“小子,你嚷什麼,回家去吃你娘的奶去是正經,別惹得姬大爺火起。”
  那少年公子本已有氣,勿惡這一罵,早將粉面氣得通紅,霍地推座而出。
  玉麟一看,就急了,心說:“你怎麼去惹他啊!我這位姬大叔,伸一個指頭兒,怕不就要將你捺倒。”忙也飄身出席,其實玉麟是愛惜這少年,常言道,惺惺相惜,他倒不是怕勿惡惹事,而是怕這少年吃虧,那知他尚未轉出月洞門,勿惡已像殺豬般叫了起來。

runonetime 2008-07-05 05:20 AM

04

  玉麟轉過月洞門,勿惡咧著嘴直嚷,可是動不得,那少年公子雖出了座頭但仍站在旁邊,先時氣得通紅的一張臉,這會也只剩下餘霞繞頰。
  玉麟不明究竟,見那少年公子雖餘怒尚在,但已在似笑非笑,忙上前一步,到了勿惡身旁。勿惡前頭還能嚷嚷,這時不但嚷不出了,而且額上的汗珠,已大顆大顆地往下淌,就知是著了人家的道兒。
  玉麟得過高人的傳授,向勿惡渾身上下一搜索,就在右肋後橫門穴上,找出了毛病,是他衣服外面,露出半截筋兒。玉麟這一驚,非同小可,以筋點穴不奇,驚得是這筋是竹做的,甚輕,點穴這人手勁不小,而且隔著衣服認穴打穴,竟毫釐不差。同時最令玉麟震驚的,這橫門穴是死穴,勿惡被點中了,還能嚷嚷,可見點穴這人手下極有分寸,能恰到好處。玉麟來不及搜尋是何人做的手腳,忙上前一步,到了勿惡身後,右手燃著筋頭,左掌對準勿惡後心,只一拍,右手微一用力,就將那支筋取下,左掌就勢托著他的後心,勿惡才沒有跌倒。
  玉麟跨上一步,到了勿惡身側,說什麼也不相信,勿惡是被那少年公子點了穴,只念他那麼俊美,文謅謅的哪像是身懷絕技之人。但緩過這口氣來的勿惡,一見前來解救他的是玉麟,就又嚷了,說:“麟兒,好小子,別放他走!”
  連說,就掄胳膊擼袖子,可就是盡嚷嚷,不敢上前。
  玉麟一聽,心裡就樂了。這位姬大叔和自己真個親愛得緊,忙向那少年看時,心中不由一怔。
  只見那少年“咦”了一聲,說:“原來是你!”隨又抿嘴一笑。聽口氣,似乎他認識自己。
  玉麟本就覺得他面熟,見這少年似也認識自己,故心中一怔,就上前一步,拱手道:“不敢請問,兄台貴姓?”
  那少年眼睛一瞇,又抿嘴一笑,隨又一撇,說:“怎麼著,你要替他出頭?”
  玉麟聞言,眼睛就睜大了,不眨眼的瞧著他,這不等於承認是他點了勿惡的穴道麼?說什麼也不相信,看他年紀,比自己還要小三兩歲,點穴的功夫竟已如此精純,只不在自己之下,可就不敢大意了。再說,自己早看得清楚,雖說這少年出手狠了一點,但總是勿惡魯莽所致,忙又拱手道:“不敢,在下這位姬大叔,卻有不是之處,好在兄台手下留情,在下這裡賠禮了。”
  那少年公子臉上才又恢復了笑容,大刺刺地將頭幾點了兩點,說:“這倒罷了,既然你替他賠了不是,我就饒過他這回。”
  玉麟見這少年好生狂傲,自己不過為了息事寧人,若論不是,勿惡固然在先,但他出手就點人穴道,豈是應為,故心中就有些不悅。那勿惡一聽,心說:“好小子,我是要你找場兒,你卻連我也不如,向人賠起禮來了!”越想越氣,大環眼越瞪越大,一聲大吼道:“小娃娃!暗算大人不算本事,今天姬大爺要教訓教訓你。”
  連說,掄胳膊就要向那少年撲去。玉麟一看,要糟,不為別的,這酒樓之中,若真鬥起來,卻不好看,也是恨這少年狂妄,就伸手一攔勿惡,說:“姬大叔,你歇著,我來問問他!”
  那少年公子見玉麟挺身面出,卻毫不在意,先對勿惡一瞪眼,別看他人長得俊美,眼一瞪,勿惡竟會一哆嗦,那少年公子鄙夷的一笑,才又將眼兒瞇成一條縫,嗤地一聲輕笑,隨又揚眉一翻眼,說:“怎麼著,你真要為他出頭,別總認為你了不起。”
  玉麟聞言,又是一怔,這一聲“認為你了不起”,可是熟得很,他還未解開來,那少年似也一怔,緊跟著噗哧的一笑,說:“好!衝著你,我饒他這招兒。”
  勿惡一聽,又要完蛋,雖不成被人家點了穴,吃了苦頭,就這麼算了,可是憑人家那手幾功夫,自己是望塵莫及,這一露了怯,有壞也使不出來了,就急得連脖子也粗了,先還指望著玉麟替他出出氣,哪知一聽玉麟說的簡直更不成話,兩人更套上交情了。
  玉麟其實也不讓那少年狂妄,因是在酒僂之中,不願多事,而且這少年的行事言語,引起了狐疑,那一身俊功夫,更令他又好奇,又愛。他可沒注意到勿惡氣得粗了脖子,又一抱拳,說道:“既是兄台息事寧人,那是再好不過,適纔我這位姬大叔一時失手,攪了兄台酒興,容在下奉還一席,如何?”
  那少年公子點了點頭,嘻嘻笑道,“你這人果然不錯,只是怎麼這般俗氣,又是兄台,又是在下,刺耳得緊,得了,若不嫌棄,就請在此同飲一杯。”隨又一指勿惡,對玉麟道:“這位不是你的大叔嗎?剛才可是我出手大了些兒,得罪了,我也奉敬兩杯,算是我陪不是罷!”
  玉麟被說得臉上微紅,這少年其實爽快得緊。
  勿惡雖然氣出不了,但提到酒,喉嚨可就癢了,心想:
  “好小子,放著今天說明天,這筆賬,姬大爺替你記上了,咱們走著瞧!”嘴裡卻在嚷道:“這還象話,麟兒,他不是誠心賠禮嗎?我們要是不喝他兩杯,他也許心裡會怪難受的。我可是大人不記小人過,得了,我們就擾他一頓。”說著,一挪屁股,就坐下了,一伸手,抄起酒壺,大環眼一瞪,可就又說了,說:“你們哥兒倆多親熱親熱,你們談你們的,我喝我的,別姐兒奶孩子,兩耽誤。”說罷,不說謙讓,舉起酒壺,來了個嘴對嘴。
  玉麟是拿這位姬大叔沒法兒,感到十分尷尬,那少年公子卻格格地一陣笑,一面讓玉麟坐,一面命酒保添箸,將玉壺春取一壇來。
  樓中酒保在他們這一鬧時,早守候在旁,見沒事了,知這幾位爺不好惹,聽得吩咐,趕緊答應著,三步作成兩步,送來酒盞。每人面前放一個,那勿惡卻將酒盞一推,一瞪眼,喝道:“誰耐煩小盞價吃,換大碗來篩!”酒保哪敢怠慢,自去換來。
  玉麟見少年笑嘻嘻地在看勿惡,甚難以為情,感到坐立不安,少年似有所覺,回頭對玉麟笑道:“你這位大叔,倒是爽性。”
  玉麟想遮羞,忙道:“這位是家師好友之弟,我還是昨天才認識的。”
  少年接口道:“正要請問,令師何人?想來是一位高人了?”玉麟道:“不敢,家師姓石,字瑤卿。”
  少年聞言一驚,將一雙眼兒睜得又圓又大,說:“這就難怪了,原來是太清師太嫡傳,我說呢!你的劍術非同凡俗!”
  那少年覺得失言了,忙笑道:“練武的人,一舉手,一投足,均可看出武功探淺,我們雖是初識,但只看你適纔解穴的手法,已知是高手了,能解穴,自然也能點穴,點穴的手法,講究的是快、疾、穩、準,能用到這般境界,令師又以劍術馳譽江湖,而你又腰懸長劍,故我知你的劍術,定也不同凡俗。”
  他這麼一說,玉麟雖然心中釋然了,但卻對他這般惠點,佩服十分,忙謙遜道:“家師雖一代名家,愧我愚拙,未能傳其萬一,倒是兄……”他又要以兄台相稱,驀想起適纔人家說自己這稱呼太俗,既時住口了,可是又不知怎麼稱呼才好,一時愣住了。
  那少年公子早知他為何話說了半截。又不說,忍住笑,說:“你比我年長,若不嫌棄,你就叫我兄弟吧!本來麼,四海之內皆兄弟,我們相認,豈非無緣。”緣字方出口,突然紅了臉。
  玉麟卻沒注意到,就說:“恁地說,我就有僭了,兄弟說真的,你那點穴的功夫,已如此精純,其它的武功,更可想而知了,不敢請問,貴姓大名,令師何人?”
  那少年公子眼珠兒一轉,說:“我不來,你得先告訴我,我才告訴你。”
  玉麟見他天真好玩得緊,說話的口吻,有時還象孩子般蹩賴,心裡倒更喜歡他了,剛要答言,勿惡這時已五七碗酒下了肚,聽得兩人談話,朝天鼻一皺,說:“瞧你兩個小子,全沒些兒男子氣,說話倒像娘兒們扭扭捏捏的,”一指玉麟,胸脯先挺,對少年說道:“你問我這姪兒呀!小子,你可坐穩了,為的是怕你駭著了,跌下來哭。”隨說,隨挑起大拇指:“你知道崑崙老人嗎?難怪你不認識,當年他和我赴苗疆,鬥紅鳩婆時,你大概還在你娘懷裡吃奶哩,你猜他是誰,就是他的祖父,這崑崙老人可是叫我老弟。”
  玉麟一聽,更不成話,憑空又長了一輩去了。
  那少年公子被他幾個小子一叫,不但沒生氣,反而格格笑得渾身亂顫。勿惡越說,越是得意,說:“你可坐穩了,他姓柳,名叫玉麟,珍珠寶玉的玉,麒麟的麟,江湖中提起玉麒麟,哪個不曉,小子,你是孤陋寡聞,諒來我的大名也不知道,我也一會兒告訴你,免得你多問,你是沒打聽,南七省,北五省,大小兩金川,塞南塞北,遼東遼西,前藏後藏,姬大叔跺跺腳,四海亂顫。小子,大爺姓姬名勿惡,我還給你一個便宜,今後你在江湖中,頂著姬大爺的名兒走路,包管沒人敢碰你一根汗毛。”
  那少年公子笑出了眼淚,玉麟也不再以他為羞了,亦是忍俊不住,心說:“這倒不錯,連綽號也給我取了。”
  兩人忍笑不住,勿惡卻毫不在意,說罷,只顧將大碗篩酒來吃。
  兩人笑了好一陣,玉麟方又問道:“兄弟,你貴姓大名,現在你該告訴我了罷!”
  那少年公子未說,先抿了抿下唇,眼珠兒又一轉,說:
  “我麼?姓金。”
  玉麟望著他,等了半響,見他還未說出名字,心說:
  “怎麼這麼害羞了,想是平日沒出過門兒,有些靦腆。”
  就催促道:“請教兄弟大名。”
  又見他眼珠兒三轉兩轉,方抿嘴一笑,才說道:“我是單名一個“風”字。”
  玉麟拱拱手道:“原來是金風兄弟,失敬了。”
  那金風將嘴兒一噘說:“瞧你這人不錯,就是不爽快,兄弟就兄弟,金風就金風,今後你只叫我的名字!多乾脆,再不然,這樣也好,你叫我風弟,我只叫你玉哥哥。”
  玉麟愛他武功好,又愛他天真,活潑、爽快,雖說這稱呼親熱得快了些兒,但心裡十分高興,心想:“我能有這麼個兄弟,真是求之不得。”忙道:“那麼,風弟,我是恭敬不如從命,但適纔問你的師承,你還沒告訴我呢?既是自家兄弟了,告訴我想也不妨,令師定是一位前輩高人。”
  金風道:“玉哥哥,久後自知,你暫且別問。”
  這一聲玉哥哥,被金風的童音叫起來,好甜,甜得令玉麟百脈舒暢。只這一聲,把兩人拉得更近了,玉麟更覺這位風弟弟又親切,又可人,雖然他不說出師承,但江湖中本有甚多禁忌,尤其是年輕,沒出師門的,多不敢在外道出師門字號,為的是恐學術不精,有辱師門。就說,“風弟,那麼我就不問了,只是聽你口音,似非本地人氏,不知仙鄉何處,來此何事,客居何地?”金風道:“我是出來玩兒,居住離這不很遠,玉哥哥,你都別問了,這些,你久後自知。”
  玉麟聞言,甚感失望,他本想問問他的身世,因甚愛他,想多和他盤桓,若是可能時,自此長相廝守,才對心思。能有這麼個兄弟,在江湖中作伴行道,那有多好呢?
  玉麟面露失望之色,金風已有所覺,就說:“玉哥哥,你生氣了麼?”
  玉麟嘆口氣道:“我哪是生氣,我是高興和風弟一見投緣,恨不能長相廝守,鳳弟任什麼不說,自有不得已的苦衷,想和風弟你多盤談盤談,自然也不能了,因此令我失望萬分。”
  金風聞言一怔,卻又面露喜色,未語,唇邊先露出了兩個酒渦兒。說:“玉哥哥,你真喜歡和我在一起麼?”
  玉麟忙道:“風弟,怎麼不真,我恨不得從這一刻起,和風弟你再不分離才好。”
  金風不笑了,只將一雙眼兒盯在玉麟面上,說:“玉哥哥,我也是呢?”
  玉麟聞言大喜,霍地一伸手,抓著金風胳膊,說:“風弟,你這話果真麼?”
  那知金風一拋手臂,將玉麟的手掙開,並挪開身去,而且臉也紅了,玉麟不由一怔,金風卻紅著臉,笑道:“只是現在還不能呢?”
  玉麟聞言,心裡自然又大失所望,而且心說:“怎麼他好像女孩兒般害羞。“金風似也覺得自己的舉動,太過突然,致引起玉麟疑心,忙赧顏一笑,回到到座位上,說:“玉哥哥,我們只顧談話,連酒也忘了飲了。”
  隨說,隨替玉麟斟了一杯酒。
  玉麟嘆了口氣道:“風弟,那麼,你現在客居何處,總可以告訴我吧?難不成今日一見,即成別離。風弟,我也說不出是何緣故,自一見你,我就覺得我們似曾相識,不應再有別離,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緣份吧!不知風弟亦有同感否?”
  金風聞言一怔,那一雙顧露太多鋒芒的目光,突然變得無限柔媚,兩朵紅霞,更自他那酒渦兒邊升起,但卻是淡淡的,淡得來像出水芙蓉,把玉麟看得呆了,凝眸不瞬,心說:“我真不信世間會有這麼美的美男子?”但親目所睹,哪能不真,金風被他這麼一看,那面上的紅霞,更由淡而濃,濃得來有似胭脂深染,不禁將頭低了。
  半晌,金風方抬起頭來,睨著玉麟一笑,說:“玉哥哥,你若怔願和我好時,我總會抽空兒前去找你,玉哥哥,你放心,其實我也願常和你在一起,只是……現在還不能,恕我無法將住址告訴你。”
  玉麟雖然未得到他的住址,但有他這麼回答,已心中稍慰,想來他也許有不得已的苦衷,故不能說出,若要再勉強他,而使他為難,倒不是愛他之意了。
  想罷,說道:“風弟既如此說,那也罷了,只要不棄為兄,時時想到我在念你等你,那怕三五天,或十天半月,駕臨一晤,解我懷念之思,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金風似深有所感,唇兒抿了兩抿,眼睛眨了兩下,微露羞態,說:“玉哥哥,你放心就是了,你那住處我知道,別說三五日,也許一半日我就會去找你呢。”
  玉麟聞言,又是一怔,說:“風弟,你怎知我的住處?”
  金風頓被問的來啞口無言,知道說漏了嘴,眼球兒一轉就“噗哧”一笑,說道:“瞧你這人,明明是你告訴我的麼,不然,我怎會知道?”
  玉麟愕然,想了一會,說:“是我告訴你的麼,瞧我這般健忘。”
  金風咬著嘴唇,忍笑端起酒杯,說:“玉哥哥,來,我敬你一杯。”
  玉麟忙也將酒杯端起,說道:“真是呢?我們只顧談話,連酒也忘了,風弟,今日我們相逢,豈是偶然,定要一醉方休。”
  兩人一飲而盡,照了杯,玉麟搶著奪過酒壺,又替金風斟上,然後也給自己篩了滿滿的一杯。
  金風忙道:“玉哥哥,今兒你可得原諒我則個,酒量淺麼,我又早喝過了分量,再飲,我可就得醉了。”
  玉麟道:“風弟,怕什麼,我們正要一醉嘛!你要醉了,我送你回去就是了,不然,且到我那下處,今晚我們作個同床而眠,共枕夜話,那多好呢?”
  金風聞言,吃了一驚,陡見兩朵紅霞,燃上雙頰,瞪著眼兒,望著玉麟,因見他滿臉誠摯之色,話說得也懇切萬分,方才恢復原態。但那臉上紅霞,卻兀自不會減退,羞怯怯地道:“那怎麼成,噯呀!玉哥哥,你使壞麼?別是你想把我灌醉了,騙我的住址?”
  玉麟聞言,方發覺自己話說得太熱情,他本來有苦衷,不願告訴地址,這麼一說,難免令他猜疑,忙惶恐道:“鳳弟說哪裡話,我因恨不得和風弟多聚一刻,才這般說,無心之言,風弟千萬不要誤會了。”
  金風抿嘴笑道:“看休急成這般模樣,我不過說的玩話兒,誰當真猜疑你了,其實我的住址並非不可告人,只為恐你前往不便了,得了,我乾脆告訴你吧,我住在西門外近郊的一個尼庵中,你想,你能去訪我麼?”
  玉麟驚異道:“風弟。你是個男人,怎能住在尼庵裡,訪你尚且不便,豈能容你住宿。”
  金風似乎早知他有這麼一問,就笑道,“因為那尼庵的庵主,是我的一個姑母,而且庵內只有我姑母和一個佛婆兩人,不然,怎麼會容我投宿呢?”
  玉麟道:“這麼說就是了,我還以為風弟有什麼苦衷呢?其實風弟早說明了,有多好呢。”
  金風這才又說道:“你想,我能喝醉麼?別說不回去姑母會擔心,醉了,更得挨罵,玉哥哥,我可是全都告訴你了,你好意思再讓我喝酒麼?”
  玉麟性甚淳厚,就說:“如此說來,你果然不能多喝了,那麼,我們不飲也罷。”
  這時,勿惡的酒已喝到了分際,先前只顧喝酒,玉麟和金風兩人的談話,通不聽見,偏偏不飲也罷卻聽了個真切,大環眼就是一瞪,說:“大叔剛喝得有點意思了,怎麼說,不飲也罷,好小子,孝敬大叔一頓酒,你也捨不得呀?”
  兩人回頭一看,勿惡一張臉已喝成了醬色,口涎直淌,大環眼也瞇斜了。金風一見,就撇著嘴笑,玉麟可急了,心說:“這位姬大叔醒時已夠纏的了,若再喝下去,不知會生出什麼事情來?”雖是不舍金風就此分別,也無可奈何,就對金風苦笑著說道:“我本想和風弟多聚一刻,怎奈何這位姬大叔在此,多有不便,風弟既已知道我的住址,還盼時來相晤。”
  金風點著頭道:“明兒我準去找你,玉哥哥,你放心。”
  勿惡一聽,這可好,酒不喝也罷了,就咧嘴涎臉說:“好麟兒,我們爺兒倆打個商量,大叔再喝這麼一壺,可好?”
  勿惡隨說著,陡將兩手按著桌沿,他想站起身來,哪知還沒站直身子,已是一個踉蹌,那還站立得住,玉麟忙伸手扶住,說:“姬大叔你住在何處,我送你回寓?”
  勿惡一掙,沒掙脫,直晃著身子,說:“誰說我要回去,我酒還沒喝夠呢?”
  酒沒喝夠,說話可在打結兒了,金風見他這般模樣,笑道:“玉哥哥,他不是不走麼?別急,我有法兒,他準是剛才還沒吃夠苦頭。”邊說,邊將桌上的竹筷拿起二雙來,對著勿惡左穴橫門穴上一比劃。
  勿惡雖是醉酒,可是心裡明白,這個主兒可不是好惹,忙往後一退身,躲在玉麟身後,說:“得了,麟兒,走啦!”
  玉麟剛喚來酒保,要算還酒資,金風已掏一錠銀子,扔在桌上,說:“拿去吧,不用找了。”
  玉麟看那銀子,怕不有十兩,一頓酒資,不會多過二三兩,心中大不以為然,但想來,這位風弟定是貴家公子,揮霍慣了,也就不再說什麼,也不謙讓,就道:“風弟,我送這位姬大叔回寓,我們暫且別過,有暇時務必前來一敘。”
  金風含笑道:“玉哥哥,你放心去吧,一半日我準會去找你。”
  玉麟雖不願和金風作別,但恐勿惡生事,只好挾著他走出店去,金風送兩人至店門,也即別過,分道而去。玉麟攜著勿惡,走出老遠,還回過頭來瞧他,直到見不著他的背影了,才加快了腳步,那勿惡出得店來,被冷風一吹。酒往上湧,步下更覺踉蹌,玉麟心中沒有好氣,但又無可如何,問他的住處,勿惡已語不成聲,那還說得清楚,不得已,只好將他扶回高升棧。
  進門一看,房裡滿了座,除東方傑和紅孩兒之外,房內尚有兩人,是一男一女,玉麟不用猜,即知是韋浩和璇姑。
  果然,那女的見玉麟將勿惡扶來,忙起身向玉麟道謝,並恨恨地瞪著勿惡,說:“又是這般爛醉如泥,我說呢,怎麼不願和我們同來,”
  東方傑命玉麟將勿惡扶到床上去躺著,那勿惡這時,酒已發作,倒頭即已人事不醒。
  東方傑隨替玉麟引見了韋浩和璇姑,兩人一聽是瑤卿之徒,自是另眼看待,又見他丰姿俊逸,氣朗神清,瑤卿武功蓋世,想來他這徒弟必是不凡,璇姑更是問長問短,並向東方傑感慨道:“不想石姊姊的徒兒已這般大了,十年不見,已經多少人世滄桑。”
  玉麟趁她和東方傑談話這機會,仔細地看了看璇姑,雖是二十七八的人了,但仍姣好若二十許人,想來早年更是豔麗如花了。
  再看那韋浩時,玉麟對這位邱丐道人的傳人,早已聞名,那玄天無極劍法,更是早生敬仰,不過這時一見,不但儒雅文弱,而且滿面風塵憔悴之態,坐在一角,郁郁寡歡。玉麟哪裡知道,韋浩一見瑤卿愛徒,又經璇姑提到瑤卿,那就不單是感慨了,只覺一顆心在往下沉,沉到了無底的深淵。
  幾人談了一會,韋浩就起身告辭,道:“東方兄,姬姑娘,我尚有事在身,恕我先走一步。”
  東方傑也站起身來道:“韋兄有事,自不敢強留,所托之事,義不容辭,韋兄放心就是了。”
  璇姑與韋浩這時相見,系出於意外,甚有些不自然,韋浩拱拱手,璇姑微微臉紅,即別過而去。
  璇姑本也想走的,但因勿惡醉倒此間,無法,只得暫留,這才問起玉麟和勿惡相見之事。玉麟稟過,並將金風形貌和點穴功夫精湛之事一說,請問師伯,可曾聽說有這麼一個人麼。
  東方傑聞言,甚是驚疑,心說:“怎麼日來這江州一地竟同時出現了這麼幾個武功均極高的男女?”
  璇姑也非常驚奇,拿眼來望著東方傑,她以為東方傑是名師之徒,見聞必廣。哪知東方傑卻只是搖頭,半晌,方道:“沒想到這麼一個小小的江州城,竟是藏龍臥虎之地,只這三個少年男女,已令人驚奇了,而惡道滯留此間,更隱伏著江湖中一片殺機,此事若不弄個明白,早作未然防患,恐怕長江一帶,將無寧日了。”
  玉麟聽東方傑說得如此嚴重,心中甚驚忙問道:“師伯此言,想來已有所聞了。”
  東方傑道:“適纔韋浩兄過訪,曾特此次南來的目的詳述,原來他追蹤的這一惡道,是西南一個有名的大盜,數年前被紅鳩婆網羅,名叫飛天蜈蚣,除手中一柄餵毒蜈鉤劍了得外,並且一身都是暗器,同樣均有奇毒,昨夜你們若是追他,必是險極。”
  “這飛天蜈蚣此來,卻又是來自天山,是受千面人谷靈子之命。紅鳩婆自雲霧山洪盤峒不能立足後,曾護送情魔百花公子北下,兩人自是將俠義道中人,恨之入骨。紅鳩婆守候百花公子傷愈,情魔即將她挽留下來。自此,即在梵淨山中,召集舊日亡命之徒,待機蠢動,並北連天山的千面人谷靈子,南北互相呼應,而且邱丐道羽化,前一輩的英雄多已隱居不出之後,更作積極準備,派飛天蜈蚣上天山,邀其再出,但千面人谷靈子卻有些氣餒了,惟恐再蹈覆轍,力主慎重,這才又派飛天蜈蚣等東來,四出作案,以試探義道中人的反應,其最終目的,還是在江西。南城有你師傅,金馬岑有我和我那恩師,廬山中諒他們尚不知有枯竹老人,但太虛上人的亡故,他們或尚未知,故惡道此來,是想將這江西,鬧個天翻地覆,以觀俠義道中是否袖手,現存的還有幾位,且其此來,並非僅其一人,據韋浩兄所偵知,尚有一個厲害的人物在暗中掩護,但卻尚未探出究竟是何人。”
  “但據他探踩的結果,和我等昨晚所猜疑的相同,這江州的命案,卻非飛天蜈蚣所為,而是另有其人,先前也和我們一樣,誤以為是惡道飛天蜈蚣所作的了。其今日來訪,即系與我商談此事,本來可以給予顏色,使這般魔頭知難而退,但要他們死心,恐怕萬難,不過稍能延緩其蠢動之時日罷了,久後必仍要生出事故,且這段時間,彼等必更培養勢力,那就無異養患了。”
  “若彼此益發不可收拾,那更失策,故與我商量要我相助,一面從這飛天蜈蚣身上探清彼等意向,等知道得更多些,再作決定,一面訪出這作案之人來,因為俠義道人中,沒有這麼嗜殺的,也乾天和,並看這人與飛天蜈蚣,是否也有勾結。”
  璇姑來訪東方傑之時,是在韋浩之後,兩人所談的話,並不知道,聞言也是心驚。早年苗疆之行,雖然自己也曾前往,但憑自己這點能耐,那配伸手,僅作了壁上觀。紅鳩婆等十年後若再蠢動,必定有恃無恐,不發動則已,若再蠢動,聲勢必更倍於往昔。但她雖已結婚生子,總是劍門俠女,豪氣不減當年,且十年來,武功亦已倍增,就道:“東方先生,我是路過此間,本意往南城訪石姊姊,此間既有這麼多事故,若有用我之處,我就暫留下來,聽候差遣如何?”東方傑道:“姬姑娘好意,我這裡心領了,雖然姬姑娘當仁不讓,滿懷義膽俠肝,但目前這點事故,卻無須多人,有玉麟在此,也就夠了,日後掃蕩群魔之時,自有借重之處,我意姬姑娘仍照原意,前往南城為是,並可藉姬姑娘之口,轉告我師妹,若必要時,她卻不能置身事外。
  且姬姑娘雖然不棄,命令郎拜在我門下,我亦深愛其太好資質,又是家學淵源,這點小小年紀,已有如此武功,將來必可造就,為武林中一朵奇葩,但此刻有事在身,卻無法傳授,並請姬姑娘將其帶去,我待此間事了,既往南城相晤,姬姑娘以為如何?”
  璇姑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一步了,現在客多,多有不便,小兒拜師之禮,也只好留待將來再說了。”
  東方傑哈哈笑道:“姬姑娘何必重視世俗禮義。”
  璇姑道:“那是應該的,今晚東方先生必定有事,我們也不打擾了。”隨將勿惡喚起來。
  那勿惡從小就怕這位璇姑姊姊,甚至比他爹還要怕,雖是喚醒來,仍是昏昏沉沉的,但卻不敢嚷,只好跟紅孩兒兩人走了。
  他們這裡一走,東方傑就對玉麟說道,“你且先歇息一會,今晚我已與韋浩相約,定要探個水落石出。我們三人全要出動,由韋浩和我探那上清宮,你可在定更後,即巡邏四城,今夜務必要攪出那作案的人來方休。”
  玉麟敬謹受命,這時已是未刻,離天黑本已不久,爺兒倆均在房中閉目養神。這夜天黑不久,兩人早已吃罷晚飯,大多一會,已是二更,東方傑仍是長衫飄飄,袖子描金折扇,即離店而去。
  玉麟暗帶長劍,外面也是罩著一件長袍,出得店來,心下就不由猶豫,作案這人,可說是神龍見首,手段也狠了些。這江中自從命案子發生了以後,官面上已搜捕得甚緊,怎的不但未曾阻止得他,而且命案子竟連續不斷的發生。儘管防得謹嚴,但連這人的影子也末瞄看一眼,僅此一點,已可知道這人的武功非同等閒了。玉麟不由暗自警惕。心說:
  “我可別大意了。”
  玉麟本無目的,就信步所至,這時二更天早過,街道上行人已稀,抬頭一看天象,今晚仍無月色,但滿天星斗燦爛,略一辨別,已知來到了西城偏僻之處。觀看四下無人,擰身上房,攏目一看,星輝下,左前方一帶樓房連雲,其中更有一座高樓聳立。玉麟暗忖:這人今夜若是再要作案,必不會再在東城,我且潛伏在那高樓之上,樓高,看得遠,也許會有所見。
  想罷,即一伏腰,施展輕身功夫,急如離弦之弩,只十數個起落,即已到了樓下。一看,那樓高有五六丈,正是一個觀望的好所在,忙聳身一躍,在二樓簷上一接腳,即翻身上了樓頂。他剛一伏身,四下里一打量,巧啦!驀見正西方一條人影,捷似一縷輕煙,飛奔前來。
  正是:方慮神龍僅見首,得來卻不費功夫。
  這一番,有分教:只因一念之怒,血染潯陽江口,都緣難辨雌雄,致令迷離撲朔

runonetime 2008-07-05 05:21 AM

05

  且說玉麟剛攏目向四下里一打量,巧啦!就見正西方,飛奔而來一條人影,快似一縷輕煙,玉麟趕緊一伏身,藉樓頂屋脊隱著身子,見那黑影正是奔向自己停身的這座高樓而來,到得切近,已看出是個小巧身影。
  玉麟心中不由一動,這身影好熟悉,但玉麟雖然神目如電,然星光迷朦,隔著十來丈遠,卻也看不清面貌。那人偏又到了高樓前面的一座樓房上,即停身不進,和玉麟相隔約有一二十丈遠近,從上向下看,更是不易看清。
  那人停身不進,似在辨別方位,只見他略一停身,又斜著往高樓左面繞去,瓦面上,雖然不好起勢,但那人只一晃肩,即出去了四丈多遠。
  玉麟不由心中暗贊道,“好俊的輕功。此人武功必也不弱。”
  那人向左繞去,己被房坡遮隱,玉麟那敢怠慢,一縮身,已滑到簷邊,趁那人尚未繞過高樓之時,即飄身而下,身在空中,腳尖一點二樓的簷口,也向左側飛落,輕輕地一滾,即伏身在瓦溝中。
  他這裡剛隱好身子,果然不出所料,那人也已繞過樓來,而且是正對著自己的方向。說時遲,風聲飄然中,晃眼已到跟前,玉麟大吃一驚,以為這人發現了自己,哪知這人在空中一拳腳,卻已落在房坡的那面,和玉麟相距不過丈多遠,幸好中間隔著一個屋脊,玉麟方能未被發覺,但也險極了。
  這一來卻是一個最好的機會,玉麟哪會放過,趁那人在打量遠處,略一長身,凝眸一看,更是驚詫萬分,心說:“原來是你。”
  這人正是昨晚所見的那醜女,在星輝之下,那淡金色的面龐,更慘白得可怕,那一對眼珠兒更加明亮,暗忖道:“昨晚見到她,今晚這麼早,又見其現身,莫非江州城中這二十多件血案,都是她作的麼?”
  但玉麟說甚麼也不相信,這醜女既是枯竹老人女弟子,豈能容她這般妄殺,心下卻不免狐疑。剛在想,倏地那醜女一伏身,隨見房坡下燈光一閃而隱,醜女也隨即長身,一滑步,已到了簷口,陡見她身子往下一撲,兩腳卻釘在簷口,已掛在瓦溝之上,竟是施展珍珠倒卷簾的輕功,玉麟暗喝一聲:這手輕功好乾淨利落,若非輕功已登峰造極,不能如此。
  方錯愣間,霍地醜女兩腳已縮入簷下。
  玉麟哪敢怠慢,抬腿勾著屋脊,一挺身,即已越過。
  只一翻滾,到了簷口,向下一望,那醜女已蹤跡不見,心想:“莫非她隱身在簷下麼?”
  玉麟這一來,可就不敢下屋了,因為她若是隱身在屋簷下,自己準得被她發現,只好等她現身時再說。
  趁這功夫,玉麟向下面一打量,自己停身的這屋面,是北面的一座兩層樓房,迎面對峙的也是一座樓房,左右兩面卻是平房,左面似是穿堂,右面雖也是平房,但甚高大,階前有朱欄排列,門窗均是萬字格,只看氣派:即知是富豪人家。
  玉麟靜觀其變,見那庭堂中有燈光露出,這時二更方過,時間尚早,屋中人尚未入睡,那窗格之上,人影晃動不已。玉麟正在凝神靜待,陡見燈光一閃,那窗前已飄落一條人影,玉麟早已看出,正是那醜女,心裡更是震驚,分明她是從簷下遊走而去,從玉麟停身之處的簷下,距那庭堂的窗上,有七八丈遠,憑丹田一口氣,能遊走這麼遠,更可見她輕功不凡,絕不在自己之下。
  她那劍術,昨晚亦已領教過了,不但精絕,而且詭譎,因此,玉麟可就不得不加倍小心了。
  就在他在驚惕的這個功夫,倏地她一退步,伸左腿,坐腰一翻腕,已將背上寶劍拔出,映著燈光,耀眼生輝。
  玉麟至此,更確信江州這多命案,準是她一人所作無疑,她不過向庭內略一張望,撥劍就要殺人,僅此一端,已可知她是將性命當作兒戲了,玉麟不由心中有氣,心說:
  “哪來你這毒狠的女人,不管庭中之人平日如何,豈可任意殺戮!我既在此,怎容你再施辣手。”
  玉麟本伏身在瓦溝上,一伸手,揭起一塊瓦,兩腳微一用力,瓦已碎裂,即拈起一片來。這時那醜女已到了門前,作勢要把房門踢開,玉麟不敢怠慢,一抖手,即將手中瓦片向她身側打去。玉麟雖見她手段太辣:但因她尚不算作惡,而且又看在枯竹老人面上,瓦片並未向她身上打。
  那知醜女果然了得,瓦片未到,已聽到破風之聲,收勢、扭腰,一伸手,只一抄,已將玉麟打去的瓦片接著,並已見玉麟立身在簷上。
  玉麟是故意站起身來相誘,果然,那醜女見有人阻擾,似是暴怒已極,一揚手,即將接在手中的瓦片,向玉麟打去,瓦片方出手,已往院中一竄,腳一點地,即騰身猛撲過去。
  玉麟早知她有這一著,容她已快撲到,“嚇”地一聲冷笑。反身一縱,已落在數丈外。
  他是有心要問問她,為何如此狠毒辣手,故要將她誘至城外,因此,更不停留,施展開輕身功夫,向那醜女奔來的方向而去。
  玉麟在前奔,但覺身後風聲颼颼,饒是玉麟將輕功施展到極限,那醜女兀自和他只隔著丈來遠的距離,令他心驚動魄,腳下那敢絲毫怠慢。
  兩人都是一聲不響,快如電閃,晃眼已越過了城牆,漸漸房屋稀少,玉麟見前面已是一個疏落落的樹林,腳下攢勁,何消幾個起落,已到了林邊,玉麟猛一收腳步,往斜裡一退,同時旋身立定。
  那醜女卻收腳不住,直竄出去了丈來遠,方才穩著勢子,也是一旋身。這一來,兩人剛好調了個方位,那醜女反是背向疏林而立,只見她似因暴怒狂追,玉麟雖和她隔著丈來遠近,但已聽到她嬌喘吁吁。
  那醜女立定腳跟,方認出是玉麟,一聲驚呼道:“原來是你!”
  玉麟負手一站,冷笑道:“不錯,是我!”
  那醜女的一聲“原來是你”,是歡欣的音調,哪知玉麟的一聲:“不錯,是我!”卻冷峻不堪,醜女似乎一愣,玉麟已又冷冷的說道:“我問你,你夜入人家,所為何事,江州城內這二十多條命案,是不是你作的,看你的劍法,似是枯竹老人的徒弟?”
  醜女一聽,卻“噗哧”的一聲笑道:“瞧你這人,慢些兒,一件件的問不成麼?”
  玉麟問的話出口,照昨晚她那刁蠻的性格,以為她定會和自己放刁,那知卻大出意外,這陣反是他來發愣了。
  醜女見他愣在當地,一雙明亮的眼珠兒一轉,聲調變得和他一般冷峻,說:“我問你,你是什麼人,你管得著我?”
  這就是了,可不又刁蠻了。玉麟就說:“我怎的管不著,天下人管天下事,我再只問你,江州城這命案,是不是你作的?”
  那醜女見他逼問得緊,那雙明亮的眼珠頓現光芒,哼了一聲,說:“是我作的,你便怎的!”
  玉麟見果然是她作的案,而且親口承認了。心中就有氣,就上前一步厲聲道:“你這樣小小年紀,怎麼這等心狠手辣,我已聞聽人言,這些人雖也作惡,但豈能動輒殺戮!”
  那醜女見玉麟聲色俱厲,咄咄逼人,那張淡金色的臉上雖無表情,但雙眼鋒芒畢露,闊嘴往下一撇,蹌踉的一聲,背上撒下劍來,向玉麟面前一晃,說:“我愛殺就殺,你管得著,你要是不服氣……”
  隨又哼了一聲,劍上一縷寒光,向玉麟面上一晃,抖了碗大一個劍花。
  玉麟領教過她的狡黠,又刁蠻十分,可不敢大意,見她亮劍威嚇,心說:“今晚要不將你治服,你絕不會聽話,說不定你還要濫殺,好!我先教訓教訓你再說。”
  霍地一撤步,反臂握著劍,也是一聲蹌踉,長劍出鞘。
  醜女末容他拔劍出鞘。又是一聲玉麟熟悉的:“你別以為了不起!”
  話出,她已往斜裡一上步,翻腕疾刺。
  玉麟豈容她的劍刺到,倏地一挫腰,掄劍猛往她身上砸,他是想將她的劍震出手去。
  哪知她一劍刺出,見玉麟不接不架,就知他有這一手,未容寶劍遞滿,沉腕一圈,本是纖小的身子,頓時矮了半截。
  玉麟一見,知她已使出盤根劍法,心說:“昨晚我提醒了你,這倒好,今晚卻用來對付我!”
  雖說這麼想,但這盤根劍招術精絕,玉麟可不敢輕視,這時,醜女劍光已似老練,向下盤繞到,出手第一招,即未看清她的招式。
  玉麟不敢怠慢,劍尖點地,霍地兩腳騰空,頭下腳上,藉那一點之力,向上撥起七八尺高下,就勢將手中長劍斜掃她的面門。
  這一招是反賓為主,攻其必救。
  醜女嬌脆地喊了一聲:“好身法!”仰面一盤旋,已到左側,玉麟亦已落地,兩人相距不過五尺,對面持劍而立。
  玉麟守著門戶,遽加攻擊,那醜女不將劍尖點地,隨便的一站,淡金色的面孔,繃得緊緊的,那又嬌又脆的聲音,卻帶笑道:“你還服不服氣?”
  玉麟哪是怕她,饒她劍法絕倫,但師父劍法,也不弱於她,而且她臨敵的經驗不多,要製她,是十拿九穩,醜女這一問,大有輕視玉麟之意,玉麟心中就氣上來了,劍眉一挑,冷笑道:“正要見識姑娘的劍術,請賜招罷!”
  那醜女明若展星的一雙眼珠,霎了兩霎,又這麼一轉,說:“你真要管我的閒事麼?怪了,看你也是俠義門中人,怎麼倒替這般惡霸劣紳撐腰來了,我說,你還是少管我的事是正經,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又沒吃官家飯,趁早兒走你的路!”
  玉麟眼裡看著她,耳裡聽著她,心說:“怎麼她的性情兒,變得沒像昨晚那麼刁蠻子,這不是怪事嗎?這又甜又脆的聲音,好生熟悉,那眼珠兒一霎一轉,也活潑天真得緊,似有親切之感,好像和一個挺熟悉的人相似,連她那武功,沒一樣不好,可惜呀!可惜,可惜她那尊範,太不堪承教了。”
  玉麟心中在想,可就忘了回答她的話了,只怔怔地盯著她看。
  那醜女見玉麟盯著她看,似是被看得難為情,頭兒略一低,跺著腳說:“你怎地不答我的話,老望著我怎地?”
  玉麟被她說得來面上一紅,這女郎雖醜,但人家既是一個姑娘,怎好盯著她看,就忙正容說道:“我是想姑娘一身武功了得,可惜未用之正途,這般嗜殺,豈不有乾天和,豈不聞上天有好生之德,姑娘殺的這許多人,又豈盡皆死罪,怎可不教而誅?”
  那醜女聞言,只見她大嘴一咧,嘴角還往下吊,更醜,說:“說來說去,還是這麼一句,我倒要問你,你這般阻擾我,追我,究竟要怎的?”
  玉麟道:“我不是適纔已說過了麼,就是要阻止姑娘這般濫殺,佛說:放下屠刀,尚可立地成佛,若姑娘不動輒取人性命,而施予懲戒,將壞人變作好人,豈不更可造福世人麼?”
  玉麟不待她回答又道:“看姑娘劍招,倒是枯竹老人的盤根劍法,姑娘定是枯竹老前輩的傳人了,枯竹老前輩一生行道江湖,雖說嫉惡如仇,但也沒似姑娘這般濫殺過,姑娘這般行徑,恐怕老前輩亦所不許吧!不知姑娘是否另有隱情,才這麼血洗江州?”
  那醜女聞言,霍地一退步,驚呼道:“你……誰說我是枯竹老人的弟子,你要這麼亂說,今兒我可不依你。”
  玉麟見提到枯竹老人,她就這般情急,準知她是背師偷下山來生事,就仰面大笑道:“枯竹老前輩的盤根劍法,別無傳人,姑娘豈可瞞得了人,這麼說來,姑娘定是背師下山的了。”
  方說至此,大概那醜女真個情急了,一聲不響,霍地一矮身,劍隨身進,劍似匹練,已向玉麟分心刺到。
  玉麟方在仰面大笑,未曾防得,險些被刺中,驀見劍一刺到,要招架是來不及了,兩腳釘在地下,霍地向後一倒,施展鐵板橋的功夫,倏地一卷,已到了那醜女身側,玉麟大怒,喝道:“怎麼你這般詭詐,我好心相問,相助,你真要不識好歹,我可要替枯竹老前輩懲責你?”
  醜女一聲:“你也配!”將劍一晃,刷地又是一劍,向玉麟斜肩劈過來。
  玉麟霍地一退步,躲過這一劍,劍肩一挑,也不再容忍了,手中劍化寒滔卷,向醜女攻去。
  那醜女也不出聲,霍地一矮身,劍走卷地涼風,迎攻而來,玉麟見她又施展出盤根劍法,不敢輕視,盡展所學,太乙神功貫注全身,倏地劍招一慢,但每一劍都重逾千鈞,醜女的劍雖快逾電閃,但和玉麟的劍一接觸,即覺一股強大的吸力沾住了,不但盤根劍招再也施展不開,而且未近他的身,已被沾滑到身外去了。
  醜女大驚,還幸玉麟是只守不攻,若他要還擊,恐怕自己早已落敗了。
  還未走到十招,醜女自知不敵,霍地一躍,跳出圈子。
  玉麟並不進迫,一聲冷笑道:“你知道厲害了麼?我看在枯竹老前輩面上,不為己甚,只要你從此不再濫殺,我就饒了你!”
  那醜女氣得來一跺腳,說:“你以為我真怕了你!有膽量,你敢追我!”
  玉麟大笑道:“我憑什麼不敢,有什麼詭計你只管施為今晚我要你口服心服。”
  那醜女一聲冷笑道:“好!”掉頭回身就跑。
  玉麟知她準是要施展暗器,卻也不蹲,劍隱肘後,伏腰就追,那醜女已跑入林中去了,玉麟隨後緊跟。那是一個疏落落的林子,雖是這晚並無月光,但玉麟伏腰,也可看得清她的身形,見她進入林中,左繞右繞並不穿林而過,更知是要施展暗器無疑。她的輕功劍術,都甚高強,人又刁鑽,若施展暗器,必也是極厲害的,確也不敢大意,果然,醜女在前面一棵大樹後隱身,玉麟腳下一緊,霍地一聲:“打!”
  玉麟聞聲止步,凝神而待,哪裡有什麼暗器,才知她使的是詐語,被她愚弄了,趕緊又追,繞過大樹,醜女已蹤跡不見,玉麟心說:“我要這麼輕易被你逃出手去,我也不配名師之徒。”
  擰腰一縱,騰身上了樹頂。
  時已秋令,樹葉稀落,玉麟就見正西方,一條人影已穿林而出。玉麟心說,你還往哪裡走,更不下地,就在樹梢上,施展輕功,如飛追去,他追到林邊,見她已出去了十來丈遠,趕緊一躍下地,疾如離弦之弩,那消十數個起落,已和她相距不到三丈,那醜女卻霍地扭身,又是一聲:“打!”
  玉麟心說:“我才不上你的當!”腳下不停,猛向前撲去,身子起在空中,陡見兩樓寒光已迎面射到,玉麟因為不防,又是身在空中,要躲不能,砸也不及,趕緊身子猛往下沉,但兩宗暗器已到了身前!
  玉麟不愧名師之徒,臨危不亂,側面一張嘴,已將上面那一支暗器銜住,容後面那支暗器到時,一右手二指,早將暗器抄在手中,同時身子已落下地來。
  玉麟雖將兩宗暗器接住了,但卻也險極,同時心裡奇怪十分,兩宗暗器接著時,均已勁力全失,而且暗器都掉了一個頭。顯然醜女這發暗器的手法,雖然奇絕狠毒,但卻並無傷害自己之意,就是接不住,暗器中在身上,也不會受傷。適纔在空中遇險之時,本已暴怒,恨她太詭毒,這一來,早將一腔暴怒化為烏有,一看暗器是兩支小巧的竹葉鏢,即托在手中,說道:“姑娘好手法,在下領教了。”
  說著,上前兩步,將托在手中的暗器遞過。
  那知對面卻“噗哧”的一聲笑道:“你說什麼?誰好手法?”
  玉麟本是垂目上前,聞言舉目,竟驚得呆了,對面哪是發暗器的醜女,竟是一個俏生生的美人兒,正對著自己嫣然而笑。
  這一笑,露出了兩排編貝似的銀牙,映著星光,更是晶瑩,唇綻纓顆,靨笑春挑。
  玉麟心中大奇,怎的這一眨眼功夫竟變了一個人,忙向這女郎身後一看,二十來丈內,無毫隱祕之處,通共不過眨眼功夫,那醜女隱去得奇,這女郎更現身得怪,心說:“怪呀!難道她會變?”
  玉麟一時怔著了,那還說得出話來,托著兩支竹葉鏢的手,也縮不回來,兀自還伸在人家面前。
  那女郎又“噗哧”一笑道:“瞧你這人,莫非瘋了,你這是作甚麼,你說的甚話,我更不懂。”
  玉麟訕訕地縮回手來,瞪著眼角一看,原來面前站的這個女郎,卻是昨晚守候在自己小舟上的姑娘……
  玉麟不由脫口而出道:“怎的是你!”
  那女郎抿著嘴,忍不住,又嗤的一笑,“我就是我,甚麼怎的是我。”
  玉麟道:“姑娘有所不知,我適纔追趕一人來此,哪知眨眼功夫,已失了她的蹤影。”
  那女子接口道:“哪知卻變成了我,是嗎,你別活見鬼了,我早就站在此地,遠遠見你趕來不說,還在我面前大翻筋斗,好笑得緊。”
  玉麟聞言,又是一楞,哪裡信她,自己明明將這醜女追至此,而且她所發的兩支竹葉鏢,尚在手中,這不是鐵證嗎,有生以來,更不信邪說異端。
  她說話時,玉麟就瞪著一雙眼向她看,驀然心中一動,暗忖道:“怎的這姑娘和那醜女的聲音,這般相似?”
  玉麟心中生疑,眼珠自然亂轉,那女郎已有所覺,就說:“我可沒功夫跟你搗鬼,讓你活見鬼去吧!我可要走啦!”
  說罷,衝著玉麟一笑,回身就走。
  玉麟心中疑團未解,怔怔的望著她的背影,這女郎身段兒更和那醜女一般高矮窈窕,驀地又記起:昨晚這女郎和自己在江邊過招時,劍法與醜女是一般路數,心中恍然大悟。
  他這裡已有所悟,這女郎好快身法,晃眼已出去了十來丈遠,再往前不過十丈遠近,即是黑黝黝的一個叢林,眼看她即要隱入林中而去。
  玉麟眼珠兒一轉,不由啞然失笑,心說:“你別在我面前搗鬼,今夜若不將你的假面具揭穿,你還真把我當作三歲孩童。”
  這功夫,那女郎已到了林邊,略一停步回首,向玉麟這面望了一眼,因為隔得太遠,看不清她是何表情,但玉麟似乎聽到她的一聲輕笑,隨即消逝于林中。
  玉麟那還怠慢,已知她的輕功不弱,別說前面是一個黑黝黝的叢林,若容她去得遠了,自己別想追得上她,忙伏腰就趕,施展八步趕蟾的絕頂輕功,直比飛燕掠波還快,撲奔林中,到了林邊,更不停留,再又幾個起落,深入了十來丈遠,方停步向四周搜索,但哪還有那女郎的影子,玉麟忙又往裡緊進,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不但見不到人影,簡直連聲息皆無。
  暗忖道:“憑自己的輕功,並不在她之下,起步雖慢了些,但自己用的猛勁,不信就趕不上她?”想至此,心中又是一動:“這姑娘刁鑽不過,也許根本沒有進林來,說不定就隱藏在林邊。”
  心念這麼一動,就想返身往回尋去,他這剛要回身,驀聽得左前方陡然傳來木魚之聲。玉麟即打消了回頭搜尋之意,即尋那木魚傳聲的地方奔去,不多一會,已見前面林中,有燈光露出。
  玉麟聽那木魚之聲,即系自那燈光之處傳來,就知前面不是庵廟,即是道觀,忙加緊腳步,繞樹穿林,直奔前去。
  到得面前一看,果然是一座廟宇,玉麟毫不遲疑,縱身上了短牆。心想,這附近別無人家,那女郎準是落在這裡無疑。
  撩目一打量,這座廟宇不小,一殿之外,兩旁僅有兩間耳房,但殿後卻有一個小小的經樓,那燈光和木魚之聲,即系由那樓中射出。
  玉麟正要想躍上大殿,奔那經樓一探,倏地見殿旁那方面的一間耳房中,火光一閃,陡見燈光大明,知房中有人在點燈,玉麟心中又是一動,哪有這麼巧的。
  忙飄身下了矮牆,順著牆邊,鷺伏鶴行繞去。
  哪知玉麟距那門邊尚有几尺,只要越過房門,即到窗下,方一伸腳尖,點在房門口,霍地一聲咿呀,房門突然大開,燈光自內暴射而出。
  玉麟萬萬未防到這一著,要縮身已是不及,全身均已暴露在燈光之下,不由大吃一驚。正要撒身後退,門內竟也傳出一聲驚呼道:“原來是你呀!玉哥哥,怎麼你找到這兒來了。”
  玉麟因適纔這門開得太突然,陡驚之下。又是燈光耀眼,故一時未看清房內情形,這一聞聲,同時也已看出,開門出來的,正是金風,不由心中大喜,頓特此來日的忘了。
  忙又一步向前,驚喜道:“風弟,你住在這兒呀!這真巧。可被我訪著你了。”
  金風抿嘴一笑,隨又將嘴兒一撇,說:“你是專程找我來的麼?我才不信?恐怕你找的不是我吧!”
  玉麟聞言一怔,心說:“他怎知我不是找他來的?”
  一時竟答不上話來。
  金風見自己的一句話,即將他愣住了,忍不住笑道:
  “你不是說巧麼?你是怎麼找到我這兒來的?”一句話即將玉麟提醒,心說,“是呀!我何會說是專程找他,本來就是巧遇麼?一時倒被他蒙住了。”
  忙道:“正是呢?風弟,這裡除了你之外,尚有何人?”
  金風笑道:“看你這記性,我不是告訴過你,這尼庵中除了我的姑母之外,就只有一個佛婆麼?”
  說止此,金風忙向玉麟招手道,“玉哥哥,快進來,別給我姑母看見了,不然,我準得挨罵,說我把臭男人往尼庵中引。”說著,一閃身。
  玉麟往裡進,隨笑道:“風弟,好,你罵我,我是臭男人,進不得尼庵,那麼你住在這兒,自是香的了,我倒要聞聞,你是怎麼個香法。”
  說時,玉麟一見金風,高興得忘了形,到了金風身前,出其不意,一把將他的左臂抓住,一面把他向自己懷裡帶,同時往他臉上湊去。
  別說金風不防,玉麟的武功本來就高,兩人又是相距不到一尺,玉麟的鼻尖堪堪已要觸到下他的臉上。
  金風被玉麟抓住,心中大急,右掌猛伸,玉麟卻恰往他臉上湊,這一掌,擊在他的胸上,金風是一時情急,出手不輕,玉麟萬沒料到他會出手,被擊得腳下一踉蹌,退了好幾步,幸好有一張桌子托住,方才沒有跌倒,玉麟是練的童子功,雖非周身刀劍不入,金風這一拳不輕,自然也未用全力,因此還禁受得起,但胸上也隱隱作痛,眉頭一皺,怔怔地望著他。
  金風這時的一張臉,比火炭還要紅,紅得發赤,一掌推出,似又大悔。見玉麟皺眉,以為這一掌把他擊傷了,趕忙上前扶著玉麟的肐臂,說:“玉哥哥,我打重了麼?”
  說時,一股焦急的神色。
  玉麟心說:“適纔你那麼臉嫩,竟比姑娘家還要怕羞,怎麼這時又自動親熱起來了?”
  就故意將眉頭皺得更緊。只差沒有“噯唷”出聲。
  金風一見,更是急了,忙伸出手來輕撫著玉麟結實的胸膛,玉麟霍地一抬臂,就將金風的手抓住,頓覺掌中軟如綿,滑如脂,柔如無骨,膩嫩無比。
  金風知被他騙了,一掙,沒掙脫,赤霞頓又繞臉,就跳著腳道:“玉哥哥,你壞透了!”
  玉麟敞聲笑道:“看你還往那裡躲,你倒比姑娘家還要臉嫩。”
  隨說,隨把他的手舉到眼前,說:“這就難怪了,原來你的手竟比姑娘們的還要嫩呢?”
  金風猛地奪過手來,縮身一退,說:“原來你是這麼不老實。”

runonetime 2008-07-05 05:22 AM

06

  玉麟見他臉紅到脖子上去了,心說:“怪啦!哥兒倆親熱,玩笑幾句,怎麼這叫不老實?”
  金風本來垂首翻著眼瞧他,見他愣住了,就又將眼皮兒翻了兩翻,咬著嘴唇一轉眼珠,突然抬頭說:“餵!我問你,你說我的手比姑娘們的還嫩,自然你摸過不少姑娘的手,是不是。”
  方說至此,金風卻突然又示意玉麟噤聲,隨見他霍地搶掌一揮,將桌上的燈煽滅。
  玉麟知金風聞驚,心中大奇,心想:“我這風弟似是貴裔公子,難道有甚仇家麼?”
  側身一聽,後面經樓上,那木魚之聲已寂然,此外卻並未聽到甚麼異聲,但又不便出聲問得。
  正在這時,突覺自己的左手,已被金風那滑膩軟綿的手兒握住了,同時一陣非蘭非麝,而又沁人心醉的奇香,直往鼻孔裡鑽,原來是金風將嘴兒湊近了他的耳邊,說:“快跟我來!”
  玉麟見金風這般慎重,知必有原故,就在暗中隨她而去,心中同時不免好笑,適纔自己握她的手,急得甚麼似的,這陣偏又反而,來握自己的手了。
  玉麟隨著她摸索著走了十來步,即又停住,金風又在他耳邊說道:“記住,非迫不得已,千萬不可出手,只作旁觀好了。”
  玉麟聞言甚驚,今日在酒樓中,已見到金風的那點穴功夫,很是不弱,其他的功夫也就可想而知了。
  現刻卻這麼如臨大敵,若真是來了仇家,來人絕非等閒之輩。
  正在思索,但聞耳邊咋嚓的一聲輕響,眼前頓時顯露出星光來,玉麟方知金風將後窗推開了,金風首先一按窗緣,“躍出窗去,玉麟也已緊跟著越窗而出。
  他這裡出來,金風已躍上後房坡的簷口,玉麟也就跟踵而上,一看,金風已伏在瓦溝中,伸頭從屋脊上,向殿前那片空場上張望。
  玉麟蛇行近了他的身側,金風已在牽他的長衫,玉麟趕緊伏在旁邊,陡見那殿頂之上,飛掠而下一條人影,星光之下,雖然看不清面貌,但那寬大的僧衣,和滿頭飄飛的銀統似的白髮,卻看得甚真,原來是個帶發修行的老尼,飛落院中,手中一根枴杖,在院中石板地面上一觸,鏘然有聲。
  玉麟從那聲音上,已可辨出枴杖是純鋼打就,而且份量不輕,暗忖總在百斤上下,這重量對玉麟並不驚人,訝異的是她年在七八十歲左右,而竟能用這麼沉的兵刃,就知道老尼武功了得。
  玉麟剛想要問:“金風,這老尼是何人?”金風恰湊到他的耳邊悄聲說道:“別做聲,那是我姑母,今晚定有惡鬥。”
  玉麟不自覺地,向他臉上湊,因是金風未一言,又已聞到一陣幽香,他就只顧嗅那幽香,竟忘了他的話了,心說:“我這兄弟雖然一身好武功,但卻似還沒脫掉紈 公子的積習。”就道,“風弟,你身上好香,這是什麼香,怎麼我辨不出?”
  金風見玉麟的嘴要湊到他的臉上來,忙一躲,滾身翻過一條瓦溝,咬著嘴唇兒,眨了他一眼,同時示意他噤聲。
  其實不用金風阻止,玉麟已全神貫注在院中了。
  適纔他一出聲,那老尼似有所覺,已掉頭在向兩人隱身之處望,玉麟正在擔心被她發覺,那知就在這時,尼庵左側的一棵大樹上,已飄掠下一條人影,身未著地,早一聲狂笑道:“老乞婆,佛爺今天慈悲你來了!”
  老尼聞聲,略一退步,一聲冷笑未畢,院中已落下一個胖大和尚,手中拿著一根又粗又大的方便鏟,鏟上月牙,映著星光亦耀眼生輝,鏟頭也精光四射。
  好高大的一個和尚,身高怕有七尺,一個身子也魁梧,但落地卻毫無聲息,只從武器和輕功來看,已知這和尚武功不弱。
  和尚一到,即一聲狂笑道:“老乞婆,任你躲到天涯海角,你豈能逃得出佛爺手去,當年斷臂之仇,只在今晚,連本帶利,可得一併清算了。”
  玉麟聽和尚口中言,再看時,那和尚左袖虛飄飄的,果然是只斷臂。
  這時那老尼已又一聲冷笑道:“原來是你這棍底遊魂,當年在君山,是我手下留情,未取你命,你既再要前來送死,可就不要怨我心狠手辣了,我沒功夫跟你饒舌,不見個真章,大概你也不死心,今晚乾脆就打發了你!”
  玉麟聞老尼說到君山,不由心中一動,曾聽師傅說過,當年洞庭湖濱君山之上,有一個飛花幫,幫主韓仙子,手中一根牙頭拐了得,連師伯東方傑尚且不是她的敵手,見這尼發賽九秋霜,年歲正合,手中亦是牙頭拐,心中已猜了個八九,回頭想問金風,哪知就在這一刻功夫,金風已蹤跡不見。
  玉麟大驚,倒不是驚金風不見了,而是驚詫他的輕功了得,和自己僅相隔咫尺,雖說自己因全神貫注在場中,又是不會防他,但何時去了也不知道,可見他的輕身功夫,定不在自己之下了。
  就在玉麟掉頭驚詫之時,驀聽房下院中一聲金鐵交鳴,聲震太空,忙往下看時,院中那一僧一尼,已動上了手,連玉麟看得也驚心動魄,只見拐起驚雷奔發,鏟舞虎虎風生,似寒霜匝地,似冷電騰空,拐鏟交掣,疾轉如乾,何異棍山鏟海。
  一者玉麟既知那老尼即是韓仙子,知她為人正派,又是金風姑母,愛屋及烏,故院中兩人拼鬥,玉麟只擔心的是韓仙子,生怕她不敵,不自覺地已把寶劍撤在手中,覷定院中惡鬥,準備若韓仙子不敵,即下去救援。
  但晃眼間院中兩人已過手了三十多招,兀自分不出勝負,那斷臂和尚暴叫連天,單臂掄鏟,似乎越戰越勇,又這樣鬥了約有頓飯功夫,玉麟不時掉頭四下觀望,仍未見那金風現身,心中不由奇怪,他的姑母與人鬥得這般惡烈,怎的他倒走了呢?心說:“莫非他隱身到暗處去了麼?”
  玉麟凝眸聚神,但搜索遍了四周所能隱身之處,仍未發現,再掉頭向院中看時,就在這瞬眼功夫,院中那一僧一尼的惡鬥,已起了變化,斷臂和尚的方便鏟威力不減,韓仙子的牙頭拐卻已漸漸透出緩慢來了。
  正在這時,突見那和尚方便鏟一掄,陡地旋身橫掃,一招倒趕千層浪,攔腰向韓仙子掃去,勢若萬鈞雷霆。
  韓仙子似也怒極,豎牙頭拐,橫架金桑,斜向上迎,拐鏟相碰,激射出一溜火花,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一僧一尼,倏地一分,那和尚退後了兩步,韓仙子卻退得更遠,總有五六步,腳下也帶出踉蹌來。
  玉麟暗喊聲不好,年老不能以筋骨為能,和尚這招“倒趕千層浪”是以全力,少說一點,不下千斤,韓仙子怎可硬接這一招,見她腳下踉蹌,若和尚緊跟著上步進招,韓仙子當場就得落敗。
  玉麟不敢怠慢,忙一拳腳,他這裡還未長身,驀聽得清脆的一聲:“打!”
  隨見兩點寒星,已奔和尚面門,是暗器在出聲之先。
  那斷臂和尚正要掄鏟進逼,見暗器已到,一聲狂笑道:
  “破鋼爛鐵。也敢現醜!”
  一抖方便鏟,早將兩宗暗器同時砸飛。
  這時玉麟已長身,飄落院中,正要上前,霍地那暗器發出之處,已飛出一條小巧人影,猛向和尚撲去,手中劍隨身進,分心向那和尚刺到。
  玉麟早已看出,正是自己追趕的那醜女,不由一怔,心說:“怎麼你也在這裡?而且與和尚為敵。”
  他這裡一怔神,那和尚與醜女已動上了手。
  和尚是怪叫連天,醜女一上去,除了分心一刺那誘招外,實際已施展出盤根劍法,醜女身材小巧靈便,輕功又好,更是劍走靈蛇,饒是和尚鏟沉力猛,竟沒奈她何。
  和尚開頭想碰飛她手中寶劍,那知她不但狡猾,而且劍招精絕溜滑,別想碰到她的劍身,反是劍若水銀瀉地,繽紛花雨,和尚大概上來時沒把她看在眼裡,一時竟手忙腳亂。
  但這和尚大有來歷,豈是等閒之輩,連韓仙子亦非其敵,功力之深厚可想而知,枯竹老人盤根劍法雖然精絕,但醜女因功力太淺,不能發揮那精妙的招術,和尚連遇險招,惱得性起,方便鏟霍地一緊,頓時身子四周,化作鐵壁銅牆,鏟影如山。
  這一來,醜女頓失震勢,不但攻不進和尚身去,而且被迫的也團團亂轉。
  玉麟一見,那敢怠慢,飄身到了兩人身側忙喊:“姑娘後退,讓我接他兩招!”
  當即仗劍前撲。
  誰知玉麟不叫還好,他這麼一叫,那醜女更不服氣,劍一緊,遊走得更快,又使出了刁蠻性子,刷刷刷一連搶攻幾劍,一時又與那和尚鬥了個平手。
  和尚一聲怒吼,霍地一矮身,方便鏟迎風劈浪,倏地又橫掃千軍,鏟身如臂長,一丈五尺內,別想進得他身子去。
  醜女澆他再溜滑,也被迫暴退,玉麟即忙揉身而進,太乙神功貫注劍身,覷定方便鏟去勢,猛向鏟身點去。
  本是順水推舟,哪還經得起玉麟神功之力,只一點,直把那和尚的方便鏟盪出去了數尺,那一條獨臂的虎口,幾被震裂,腳下也蹌踉地被震退了效步,總算和尚了得,趕急拿樁站穩。
  扭頭一看,來的這少年不到二十歲,丰神朗秀,全不起眼,那就不但驚,而且氣得三尺神暴跳,七竅內生煙,虎吼聲:“哪來你這小輩,暗算你家佛爺!”
  玉麟一聲冷笑道:“呸!誰暗算,你也配!”
  寶劍一點,已試出和尚功力,自己要鬥他,至少不致落敗。
  和尚虎口震痛,心中雖驚,但他和韓仙子有斷臂之仇,名叫虎面尊者,本是三湘大盜,韓仙子入主飛花幫于君山之後,虎面尊者覬覦君山基業,妄圖前往奪取,被韓仙子鐵拐斷了一條左臂,逃得性命後,北走大漠,訪名師,要再練武功,報斷臂之仇,終於天山子陽,得遇八臂神魔,即投入其門下。
  這八臂神魔本是蒙古人。西元675年,蒙古人伐俄,佔莫斯科,擄俄王,降俄羅斯諸部落的徵歐之戰,回師時,曾有一支蒙古人留在新疆,八臂神魔的祖先,定居在新疆,已有數百年。這八臂神魔年青時,牧馬於草原上,遇一奇人,見他天生異稟,將其收歸門下,遠數十年,傳與一身絕世武功。
  其輕功可捕得空中飛鳥,其力可撼合抱大樹,若是徑尺之樹,可應掌而折。
  八臂神魔自那奇人死後,直到現今,從未下過天山,除有數的幾個前輩高人之外,不但江湖上人不知,回疆之人亦無所悉。
  虎面尊者在天山巧遇,見他拳步之間,身子有似臨空飄飛,幾乎驚其為仙,就死纏活賴的,投在他門下,八臂神魔久與世人隔絕,哪辨得邪正,見虎面尊者苦苦哀求,就應允收錄,但因那時虎面尊者年已四十有餘,無法傳他的一身絕技,只教他練力,和那根方便鏟上的功夫,雖然如此,已可傲視江湖了,連韓仙子那麼高的武功,亦非其敵。
  虎面尊者念念不忘報那斷臂之仇,數年後,武功比前倍增,即別師下山,路遇千面人谷靈子,自苗疆鎩羽回山。兩人臭味相投,一見如一故,谷靈子將虎面尊者邀入其居處盤桓,相詢之下,聽說是八臂神魔的弟子,更是改容相待。
  千面人谷靈子居天山數十年,哪有不知八臂神魔的,不由心中一動,若籠絡得虎面尊者,必要時將八臂神魔拉出,那就再不害怕俠義道人了。
  千面人谷靈子即加意和虎面尊者訂交,很和他盤桓了些日子,才讓虎面尊者下山。
  虎面尊者見千面人谷靈子這般看得起他,就不單是高興,而且得意,他哪知千面人谷靈子是使的手段,要虎面尊者替他賣命,高興得就忘了形,當即一口答應,若將來谷靈子大舉報仇之時,必定作助。
  虎面尊者下天山,赴洞庭君山找韓仙子報斷臂之仇,哪知韓仙子經太清師與雲夢居士同時在湖堡現身後,一則無顏,並看破了世情,已解散飛花幫,不知隱居在何處去了。
  虎面尊者哪會就此甘心,從此踏破鐵鞋,訪遍了大河大江南北。漫漫十載光陰,好容易才在這江州找到韓仙子隱修之處,你想,虎面尊者豈能輕易放過,因玉麟的一劍即退去呢?
  玉麟的一聲,“你也配”,虎面更是暴怒,氣得哇哇怪叫,霍地一掄方便鏟,兩肩一聳,大跳步前來,一步一停,腳方著地,地已為之震動,端的驚人。
  玉麟一見,知這斷臂和尚運起了金剛大力神功。
  這種金剛大力神功,可稱武林絕學,柳玉麟也不過聽師父石瑤卿說起過,而且師父也不知現今有人會這手功夫,故一見之下,大驚!適纔自己是出其不意,又因太乙神功不同凡響,故出手即將和尚小挫,這時見斷臂和尚的金剛大力神功,聲威驚人,哪敢怠慢,忙退後了兩步,覷定和尚來勢。
  虎面尊者跨了三、四步,陡然一聲大喝,方便鏟挾雷霆萬鈞之勢,猛向玉麟橫掃而來。
  玉麟知他這第一鏟蓄勢而發,金剛大力神功盡注鏟身,至少有兩千斤之力,自己的太乙神功功力尚淺,哪敢接招,大挫腰,沿地滾翻,一招避過。虎面尊者腳踏八卦,圍繞著玉麟,蹬蹬蹬!轉得更快,地下也震響連天,玉麟剛翻滾而起,方便鏟已又摟頭壓到。
  玉麟惱得性起,方便鏟已向劍身砸到。
  玉麟撤劍一盤旋,已轉到和尚身後,劍亦斜抹和尚左肋,靈巧溜滑,身法劍招的精絕,只在醜女之上,饒那斷臂和尚金剛大力神功了得,一時竟無用武之地。玉麟這一招雖然傷他不得,但已把虎面尊者激怒得怒吼連天,霍地退步,方便鏟抖起了鬥大一團寒光,再又向玉麟罩到,鏟未到,凌厲的鏟風已浸膚砭骨。
  玉麟也盡展太清師太嫡傳劍術,更把太乙神功貫注劍身,劍似游龍,身若燕滾魚翻,窮極變化,頓時將虎面尊者圈在劍光中,直似周遭不下百十個柳玉麟。而且太乙神功豈同等閒,玉麟雖不敢硬接虎面尊者的方便鏟,但出手盡是卸字訣,藉力似力,因此,虎面尊者鏟雖沉重,金剛大力神功雖有萬鈞之勢亦時被玉麟沾亂了鏟招,不到二十來招,虎面尊者不但鏟招已慢。而且力也不濟了。
  玉麟這太乙神功也最耗神,本來他的功力尚淺,豈能長久運用,這更是離開師門最猛烈的一次拼鬥,這時劍招也力不從心,漸漸地慢了下來。
  正在這時,玉麟忽聽金風在身後喊道:“玉哥哥,別放走那禿驢!”
  玉麟和金風一見投緣,心知若不將這和尚制服,必仍要向他的姑母韓仙子尋仇,那麼一來,怎對得起她。
  一則也是要在這位風弟面前顯顯能耐,就將手中劍一緊,漸浮之氣納之丹田,一連幾招搶攻。
  虎面尊者別說僅得八臂神魔五分之一的武功也不到,而且已連鬥韓仙子與醜女兩人,玉麟這一抖擻精神,重振功劍威力,虎面尊者哪還是敵手,被戰得怪叫連天,步步後退。
  玉麟一見即可將這和尚制服,更是連走險招,哪知就在這功收俄頃之際,驀聞身後頭頂風聲颯然,聽聲已知有人前來,玉麟尚來不及回頭觀望,來人已朗聲說道:“麟兒還不退後,不可與尊者無理!”
  玉麟聞言知是師伯前來,長劍一掃,即撤身退出圍外,回頭一看,師伯身旁尚站定一人,卻是那韋浩。
  虎面尊者亦大出意外,愣在當地,蹬著一雙怪眼,張著大嘴喘氣。
  左前面殿階之下,立著韓仙子,醜女卻不知去向,玉麟適纔聞聽金風在身後談話,忙掃一眼看,卻又不見蹤跡。
  玉麟這裡剛撤身,東方傑已面帶笑容,上前兩步,對虎面尊者一拱手道:“世上那有不解之恨,尊者與韓仙子老前輩,當年因意氣之爭,動手過招,自然難免失手,現已事過境遷,韓老前輩又已歸隱,尊者能看我等薄面,就此將那點過節一筆勾銷,尊者意下如何?”
  虎面尊者聽稱呼,已知來人是和自己對敵這少年的長輩。少年已如此了得,自己枉學了自認為是天下無敵的武功,哪知連這麼個少年也敵不過,來人既是少年長輩,看氣度,觀步履,就知武功還在這少年之上。心中雖在奇怪來人怎會知道自己這麼清楚,但已知今晚報仇已是無望。
  有這台階下,正是求之不得。十多年都等了,再等些時,有何緊要,而且這麼說,你就是不允也不行,因為今晚有人能出來阻止再鬥下去,自己能落得個整頭整臉而退,這已是萬天之幸了。
  但無論如何,虎面尊者這臉也一時放不下,就哼了一聲,說:“我報我的仇,與你們何干,我自找老乞婆算帳,你們偏要淌這混水,要知我虎面尊者不懼怕你們人多!”
  剛說至此,韓仙子已一躍而出,牙頭拐一指虎面尊者,喝道:“難道誰還怕你!”
  虎面尊者已見韓仙子出來,仇人對面,分外眼紅,又一掄方便鏟,韓仙子也將牙拐頭一豎,眼看兩人又要大打出手。
  東方傑已哈哈一聲笑道:“韓前輩請息怒,尊者也請聽我一言,兩位縱有甚不解之仇,我等已出面來了,還請看在我等薄面,且放過今晚。據我等所知,尊者尚受人之託,此次前來江州,並非專為尋仇而來,我們大家心照,常言道執迷者不悟,我們也言盡於此,尊者想來亦已目睹,而為善為惡,也只有憑尊者自擇了,我尚有兩言奉勸,那就是身後有餘應退步,莫待無路想回頭,尊者就請吧!”
  東方傑說的話,不要說玉麟不知,連韓仙子也不明所指,那虎面尊者卻已一聲狂笑道:“好!既然你們這般說,我就放過今晚,須知我不是怕你們人多,青山不改,他年相見。”
  說至此,一聲長嘯,晃身越短垣而去。
  虎面尊者一走,東方傑忙上前一步,說:“韓老前輩別來無恙。”
  韓仙子嘆了口氣道:“多種因福,自不道惡果,也是當年不該縱橫江湖,至歸隱十年後之今日,尚難免怨藤牽纏,這虎面尊者十餘年不見,不想武功,竟已高得如此驚人!”
  說著,掉頭一指玉麟,又道:“適纔若非這位哥兒相助,我早已敗在虎面尊者手中了,正是十年河東,已可見我是老而無用了。聽東方傑先生對他的稱呼,你們似是一路,沒請教這位哥兒貴姓?你身邊那位,想來亦是高人了,敢請東方先生一併替我引見。”
  東方傑尚未答言,韓仙子隨又說道:“東方先生和兩位,且進內坐地,容我獻茶再請教吧!”
  東方傑道:“正要擾老前輩一杯,”
  三人跟隨韓仙子進了屋,玉麟走在最後,心中懷念金風,詫異那醜女現身隱去都怪,而且急於想解開心中的疑團:醜女和那美女,究竟是否一人?故一路上甚是注意,但卻未見現身,因此,心中甚是怏怏。
  進入僧舍未待坐定,東方傑已先替兩人引見了,韋浩同玉麟早知老尼是韓仙子,韓仙子卻通不認識,聞言驚道:
  “原來這位即是武當門人,又是邱丐道高足,我老婆子久仰了,這位哥兒更是怪異,原來是石姑娘的傳人,當年湖堡一別十年不過彈指光陰,沒想到她的徒兒,這般大了不說,而且武功恁的了得,若非他前來救援,我和我那姪女,恐怕不死也受傷了。”
  東方傑回想韓仙子當年叱吒三湘,威震洞庭,何等氣概,這時卻幾句一嘆,豪氣全無,也不由生出歲月催人之感。柳玉麟聽韓仙子提到她的姪女,心中大奇,聽金風說:“這裡僅有他們姑姪兩人”怎會又鑽出一個姪女來了呢?
  就忙問道:“韓老前輩,令姪現在何處,能請來晤否?”
  他是想見金風得緊。
  韓仙子一怔,說:“麟哥兒,你要見她怎的?你認識她嗎?”
  玉麟忙起立躬身道:“小姪與他杯酒論交,只是遲至今晚始得拜見姑母。”
  他想得好,既與金風兄弟稱,他的姑母,自然也該以姑母相稱了。
  韓仙子瞪著玉麟,倏地臉色變易,但隨見她眼珠一轉,哈哈大笑道:“原來又是鳳兒淘氣!好!我這就命她前來!”
  恰好這時佛婆送茶前來,韓仙子即命她前去知會。
  玉麟聞言,也不由一怔:“鳳兒是誰?莫非風弟小名是鳳兒麼?要是怎麼他的小名兒倒像女孩兒家的名字。”
  他這裡在心中狐疑,韓仙子已與東方傑和韋浩兩人略寒喧後,問道:“適纔東方先生所雲,虎面尊者並非專為向我尋仇而來,不知這禿驢此來,尚有何目的?東方先生能見告否?”
  東方傑道:“此事韋浩兄知道甚詳,但也在今晚我們兩人方才探聽清楚,目前江州發生了二十多條命案,我曾驚疑是一個名叫飛天狐的惡道所為,向遇韋兄,始知這惡道本被紅鳩婆派往天山,聯絡千面人谷靈子,又命他東來尋訪虎面尊者,就便探聽俠義道中動靜,雖是沿途製造事端,但這江州的命案,卻非那飛天狐所為,但也因這一驚疑,方能與韋兄會晤,而得知這般魔頭又要大舉,老前輩與虎面尊者的一段恩怨,也是今晚探上清宮時獲悉,適纔尾隨其來此,方與前輩巧晤。”
  玉麟一聽,才知師伯和韋浩兩人前來的原因,韓仙子卻甚不解,問道:“東方先生既知這虎面尊者與那幾個魔頭沆瀣一氣,怎麼倒讓他輕易的逃去了。”
  東方傑尚未答言,突見門外一人,躊躇不前,玉麟眼快,即認出是那美女子。
  韓仙子已喊道:鳳兒,有客到此,還不前來見禮。”
  那美女漸漸地,進門時飛快地溜了玉麟一眼,徑去韓仙子身側站立。
  韓仙子又面容一整,手指玉麟,向東方傑說道:“這位哥兒好俊的功夫,今晚若非他及時來救授,我和敝姪女,恐早已敗在那禿驢手中了!”
  東方傑呵呵一笑道:“老前輩也認為他的功夫過得去麼?”
  韓仙子道:“石姑娘之徒,果然名不虛傳,我說呢?怎麼這點年紀,武功已恁地了得!哥兒,今年十幾了?”
  玉麟因見東方傑對韓仙子也十分尊敬,又是金風的姑母,忙即躬身答道:“今年十八歲了。”
  韓仙子道:“這麼說來比我的姪女剛大一歲呢!”
  隨掉頭說道:“鳳兒,還不見過你玉哥哥。”
  那鳳兒在韓仙子和東方傑談話之時,不錯服地向玉麟望,見他不斷向門外探看,就抿著嘴,是為忍笑而抿嘴,這一聽韓仙子要她見過玉哥哥,竟沒來由的“噗哧”一笑。
  玉麟實在想念金風得緊,只盼望金風前來,他們寒喧的話,倒有一多半不會入耳,聞言一回頭,正趕上她在對他“噗哧”而笑,玉麟一時怔住了,不知她為何發笑。
  韓仙子因適纔東方傑說那虎面尊者,除了來向自己尋仇外,尚有其他事故,這時已迫不及待地問東方傑道:“東方先生,你所說的那虎面尊者來此別有事故,不知究系何事,能見告否?”
  東方傑嘆了口氣,說道:“此事韋兄知之甚詳,我也是今晚始知,老前輩知這江州區的命案,是何人所作麼?”
  東方傑說至此,那鳳兒本在笑,玉麟陡見她臉上變了顏色。
  韓仙子已在接口道:“不錯,我也聽說這江州地面近來很是不靜,不一月間,竟發生了二十多條命案,只因自我歸隱以後,不再聞問世事,故未探究,難道是那虎面尊者所為麼?”
  鳳兒這時突然移步,從韓仙子面前繞過,到了玉麟面前,說道:“你要見你那風弟麼?且隨我來。”
  玉麟聞言,又是一怔:“怪了,她怎知我在盼望金風?”
  見她說罷,已快步出房,心中雖然奇怪,卻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並已聽東方傑又在說道:“倒不是他,我們先前原以為是惡道飛天狐所為,那知竟是錯了,原是另有其人!”
  這時鳳兒一閃身,已出了房門,玉麟更奇,心說:“你帶我去見金風,似乎到比我更急呢?”
  玉麟本想告便,見東方傑和韓仙子兩久,話說得正起勁,韋浩也沒留心自己,就不好打岔得,又見鳳兒已出了門,也即快步跟去,方出房門,卻見她隱身在窗下,一臉惶急之容,並示意他噤聲。

runonetime 2008-07-05 05:23 AM

07

  玉麟更是大惑不解,同時已聞東方傑突然呵呵笑道:
  “作案這人我們已猜得八九,但且不管他,只是因此一來,我卻得晤韋兄,並知飛天狐來此,關係江湖中一場大劫,那虎面尊者,受谷靈子之托,即系與飛天狐兩人狼狽為姦,東來試探俠義道中人的反應,今夜要懲治那虎面尊者,本是舉手之勞,但惟恐因此結怨於他那師傅八臂神魔,故此命我那師姪手下留情。”
  玉麟聽得清楚,方知為何師伯會容虎面尊者逃去。
  這時那鳳兒已長身,玉麟見她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聳肩退步,突地飄身上房而去,心中更是不解,心說:“好端端的,你恨我怎的,我倒要問個明白。”
  顧不得再聽,急忙跟踵而去,見她繞過前殿,身落院中,玉麟腳方落地,那鳳兒已一跺腳說:“餵!我問你,我殺人究竟與你們有何相干,若是你們要告訴我姑母,我可不饒你。”
  玉麟恍然大悟,原來她是怕她姑母韓仙子知道此事,作賊心虛,一聽東方傑提起江州的命案,就趕快往外溜。
  同時已完全明白,兩夜所遇的一美一醜兩個姑娘,原來本是一個人,美的是真面目,醜的卻是假面具,就不由哈哈大笑。
  那鳳兒見他不答,反而大笑,就更氣,真個一嗔一喜嘟著嘴兒也美,又一跺腳,說:“你笑甚麼,你別老認為了不起!我可不怕你!”
  玉麟仍笑道:“你這不是不打自招麼,看你還鬧鬼不?我只問你,先前你那假面具哪兒去了?”
  那鳳兒她不自覺地伸手往臉蛋兒上一摸,頓悟自己心虛,人家到沒認出,是自己不但招認了不說,同時招秘密也揭穿了,竟會忍不住,又是一聲“噗哧”。
  隨見她一翻眼繃著臉,說:“算你聰明,既然你全明白了,可是明白的只是你一個人,若我那姑母知道是我作的,那就準是你說的無疑,小心,那我可不饒你。”
  玉麟見她又使出刁蠻性子來了,到天真好玩得緊,就又笑著說:“我早就說過,只要你今後不再濫殺,我也絕不為難你,可就看你怎麼了,要是從此放手,我自然不洩漏你的秘密,否則……”
  那鳳兒已搶著說,“否則怎麼?”
  一挑眉,眼兒又瞪得圓了。
  玉麟道:“我們且不說這些,我那風弟何在,你不是帶我來找他?”
  鳳兒眼珠一轉,又在抿著嘴笑,半響,方說:“餵!為什麼離不開你那風弟,怎的只想他,不睬我,我有甚麼不好?”
  玉麟一聽,這可難於回答了,心說:“連這次,我們不過才第三次見面,到有兩次鬥劍,而且你是一個姑娘,我怎好和你親近。”
  玉麟見她這話脫口而出,一派天真自然,因此,毫不因她是個女人,而覺得她說話不當,反而對她生出好感來,只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了,還是小孩兒天性,只是手段辣了些,卻是美中不足。
  玉麟難於回答,怔怔地無言,鳳兒卻將嘴噘起來,又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玉麟以為她又要放刁,哪知她“嗤”的一聲笑,說:“你等在此地,我去替你喚他來,只是你別走了,若你要去告訴我那姑母,你可小心,別說今兒後我不理你了,你那風弟也不睬你。”
  玉麟聞言,心中突然起疑,分明曾聽金風說過,這尼庵中除了他姑母韓仙子,就只一個佛婆,此外別無他人,而聽韓仙子所說,又只有姪女,並無姪兒。這不是奇怪麼?
  方在疑惑不解,身後突有腳步聲傳來。回頭一看,打殿旁甬道中,轉出三人,前面二人衣衫飄飄,正是師伯東方傑和韋浩,韓仙子跟在身後。
  三人轉過殿來,東方傑即回頭對韓仙子說道:“老前輩請留步,我明日即要回山,俟稟過我那恩師後,尚要赴南城一行,那虎面尊者與惡道飛天狐,仍由韋兄躡蹤監視,至於他向老前輩尋仇之事,不要說尚有韋兄在此,可助老前輩一臂之力,但經過適纔挫敗,想來目前他定不敢再來了,老前輩大可放心。”
  韋浩接著說道:“聽虎面尊者臨走時那口氣,他報仇不成,恐怕更要與千面人谷靈子與紅鳩婆等沆瀣一氣了,東方兄雖不想結怨,多樹強敵,其奈彼等執迷不悟何?未來這一場惡鬥,恐怕難免了,必要時,還得請韓老前輩相助一臂。”
  韓仙子慨然道:“老身自種惡因,即使要置身事外,恐亦不能了,屆時但憑盼咐,無不從命。”
  兩人隨即拱手道:“不敢,老前輩請回,我們也該走了。”
  東方傑臨轉身,略一遲疑,隨又說道,“令姪女尚請老前輩多加管束,戒其勿再濫殺為是。”
  韓仙子恨聲說道:“東方先生放心,我既知是這孽障所為,自要懲戒她!”
  玉麟聞言,知師伯已曉得江州的命案,是那鳳兒所作,一則奇怪他如何得知,同時心中大急,到非是怕那鳳兒懷疑是自己洩了她的秘密,不依不饒,而是沒來由的替她擔心,因知這韓仙子性烈如火。
  東方傑這時已轉身,對他招手道:“麟兒別過韓老前輩,隨我回寓。”
  ”
  玉麟是不能不走,只得上前,韓仙子又謝了他的相助,即隨東方傑和韋浩兩人,仍越牆而出,臨上牆頭,還扭頭一回望,見鳳兒和金風都未出現,韓仙子兀自姑在院中不去,也就不敢停留,這才飄身下牆。
  二人輕功均高,東方傑步履甚是從容,但卻有似隴地飛騰,玉麟久聞韋浩之名,看他的腳下,果然名不虛傳,和師伯始終僅相差一個肩頭。倒是自己將輕功儘量施展開來,方能跟上。
  不大功夫,三人到了江州城下。
  韋浩道:“東方兄,我們就在這裡別過,你們回寓,我尚要往上清宮一探那虎面尊者,明春三月,我們在黃鶴樓中再見。”
  東方傑道:“好!韋兄多勞,明年三月今日,一定前往候駕。”
  兩人拱手告別,韋浩聳身上了城牆,再又晃肩,已失身影。
  玉麟望著他的去處,對東方傑道:“師伯,這位韋大俠似乎落落募歡,兩次相見,總共沒聽他說過十句話,看他行事倒是俠膽熱腸,怎麼對人卻是冷冰冰的。”
  東方傑也望著牆頭,半晌,方長嘆了一聲,說道:“時已不早了,我們回寓吧!”
  玉麟見東方傑不答,也就不便多問,兩人擰身上了城牆,回到店中,玉麟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師伯,你怎知江州的命案,是韓仙子的姪女所作呢?”
  東方傑呵呵笑道:“你豈不知,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語麼?你在那高樓之上,阻止那鳳兒行兇之時,我們已經到了,我們還是躡蹤那虎面尊者之後,方始發覺你們所在,要阻止他行兇的,並不單是我們兩人,那虎面尊者亦和我們的目的相同呢。”
  玉麟聞言,自是大惑不解,怔怔地望著師伯,東方傑才將原因說出。
  原來東方傑與韋浩約定,晚上同往一探上清宮,他們到得早,那虎面尊者與惡道飛天狐,也動身得早,正準備出宮,兩人邊拾掇,邊交談,東方傑與韋浩聽得一清二楚,明白虎面尊者即系在暗掩護飛天狐之人,八臂神魔的名頭,和收虎面尊者為徒之事,在枯竹老人訪雲羅居士於金馬嶺時,曾聽兩人談起過,枯竹老人則系前往天山採雪蓮配葉之時,與八臂神魔曾有一面之緣,因此得知,東方傑把所知,與今晚偷聽到的兩人談話相參詳,已把一切全都明白,只是奇怪:先前驚疑江州命案是飛天狐所作,哪知不但猜錯了,而且飛天狐與虎面尊者兩人,還把作案這人恨之入骨。
  玉麟這就更不解了,心說“命案非他們所作,也就罷了,怎麼他們會恨這作案之人?”
  心在想,可沒打斷師伯的話。
  東方傑已接著說道:“原來作案之人,把事情鬧得太大,不但影響他們兩人來江州的雙重目的,不敢放開手去做,而且官面上把嫌疑集中在兩人身上,迫使他們的行動不得不額外小心,兩人甚至驚疑作案這人,是有心和他們兩人過不去。因此,他們搜索作案這人,倒比我們更急,而且早已有了線,我們就是因為跟蹤兩人,竟一舉兩得,輕易地找到了你。”
  說至此,東方傑呵呵笑道:“你道那鳳兒為何要如此濫殺呢?那鳳兒竟是水晶心肝,原來她早就探出虎面尊者前來向韓仙子尋仇,並知不是虎面尊者敵手,故血洗江州,不但蓄意引起江州官面上對他注意阻擾,而且更有意把俠義道中人引來,以助她姑母一臂之力,你說那鳳兒不是剔透絕頂麼?”
  玉麟聞言,心中大喜,似乎一塊大石,從心中落了地。
  你道他這喜從何來。
  原來玉麟從一見那醜女時起,即驚佩她的武功,但惋惜的是,她那尊容不堪承教,今晚自發現了她的秘密,那“醜”不過是假面具時,心中就有說不出的愉悅,但仍惋惜她手段太辣了些,是美中不足,這一聽東方傑說明她作案的目的,不但心思剔透玲瓏,孝思可嘉,而且實在說來,這江州城中被殺了這麼多人,只從全都額首稱慶看來,確也不為太過。
  玉麟這麼一想,心中怎的不喜,喜孜孜地蹬著東方傑,說,“師伯,你這話果真麼?”
  東方傑又呵呵笑道:“我知那鳳兒對你甚好,此女不但慧黠,而且可人,其枯竹老人,更是一江湖怪傑,若未來這一場殺劫不可避免,將來能得老人出山相助,縱有八臂神魔為紅鳩婆等添翼,也可不懼了,若你能得其指點武功,更系不世之緣。”
  玉麟聽東方傑話中有話,大有命自己與鳳兒親近之意,而且師伯既然跟在身後,鳳兒和自己在曠野中相遇時那段情景,自然已看見了。因此,一是竟難為情起來,但經東方傑這麼一說,本是無動於衷的心田,竟也起了陣陣漣漪,那鳳兒的音容笑貌,突然在眼前湧現,那活潑、天真而又刁蠻的性情兒,對玉麟是太深刻了,而且一旦對她的不滿盡除,心中倒是有著無限歡愉似的,恨不得即刻和她相見。
  玉麟陷入沉思,東方傑望著他,盈盈含笑,好一會,玉麟方始發覺,不由臉上一紅。東方傑只作不見,又對他說道:“此間已無事了,今晚聽那虎面尊者和飛天狐之言,明日即要離此奔梵淨山,好在這般魔頭即使要興風作浪,發難也非得一年半載不可,有那韋浩跟去暗中監視,已可無慮,我們已商量好,趁這時期,我們應將俠義道中人邀約一遍,明日我即回山謁我恩師請示,再赴南城見你那師傅,然後將轉往洛河一行,遍訪俠義道中前輩英雄,半年後赴韋浩黃鶴樓之約。
  “你既已奉師命行道江湖,可不必再與我同行,我走之後,若能由那鳳兒引見,得晉謁枯竹老人,拜請其屆時下山相助,自是大佳。否則,也可為我前往廬山,訪我當年好友歐陽彬,我自與他別後,幾乎十年不通音訊,但確知其仍隱居於廬山之中,你訪得他時就說是我所命,務要他下山相助。半年後,與我們在黃鶴樓會齊便了。”
  玉麟聽完師伯吩咐,敬謹受命,而且心中甚是高興,不但可謁枯竹老人請益,且可與那鳳兒親近。不知怎的,就在這一會功夫,玉麟對那鳳兒的思念更甚,巴不得即刻前往相見。
  這時已快近五更天了,兩人草草歇息了一會,即已天色大明,東方傑再又叮嚀了玉麟一遍,即離店而去。
  玉麟直把東方傑送到江州南門外,也不回店,即刻抹城直奔西門,徑向韓仙子隱修的那尼庵面去。
  玉麟是心急,顧不得路上已有行人,竟施展輕功,如飛而往。
  玉麟到得尼庵,懷著熱切之心,伸手打門,那知打了半天,也沒人前來開門。
  這尼庵不大,玉麟心急,門打得山響,裡面若是有人,絕不會聽不見,心中一生疑,火熱之心,就如同掉在冷窟子一般,再不等待,觀看四下無人,翻身躍過短垣,只見裡面冷冷清清,那還有半個人影。
  玉麟心知有異,也就先不往裡尋找韓仙子,徑奔金風住的那間耳房。到得一看,果然杳無人跡,什物一片零亂,玉麟一怔,心想:“莫非虎面尊者在我們走後,又來尋仇麼?”
  隨又一想:韓仙子雖然不敵,但若加上金風和鳳兒三人之力,虎面尊者確也不易得逞,而且尚有韋浩在暗中監視。
  方在忖度間,抬眼忽見上案有鎮紙壓著一張紙片,忙趨前一看,果然是留給自己的,似是臨時匆忙所書,只見上面寫道:“玉哥哥,速與廬山雪屏峰後,為我緩頰。”
  寥寥十數字,下面並未署名,但玉麟一見,當然知是金風所留。只看所書之字,潦草得僅可辨認,即知定有緊急事故,但“緩頰”二字,卻不知究何所指。
  玉麟只在“緩頰”二字猜測,忽然心中一動。似有所悟,莫非這紙條不是金風所留,而是那鳳兒所寫麼?昨晚臨去之時,聽韓仙子說,對那鳳兒的濫殺,要施以懲戒,鳳兒是枯竹老人之徒,老人結廬廬山,雖不知即系在雪屏峰後,但只有這一猜忖,還可解釋得這“緩頰”二字。
  但又想到:“鳳兒和自己交淺,豈能以緩頰二字相托,而且自己並未晉謁過枯竹老人,怎能緩頰得?”
  越想,玉麟越是迷惑,但不管是金風,或是那鳳兒所書,其惶急之情,已躍然紙上,就想:“且不管他,既然三人都已離去,惟有赴廬山始能尋得三人,師伯並有命,囑往廬山謁訪歐陽彬老前輩,我何必再猶豫,好在廬山非遙,到後即知。”
  想罷,還不死心,又往裡尋了個遍,果是人去庵空,連那佛婆也不知去向,玉麟即不再遲疑,仍越牆而出,急急奔回城中,取了自己的行囊,即刻出城,奔廬山而去。
  從江州到廬山,就是平常人,也不過一日的路程,玉麟腳下甚快,未刻已到了牯嶺,這牯嶺有個小市鎮,玉麟打了個尖,忙忙地又上路。
  從牯嶺往南,赴廬山雖是大道,初時路上間也時見有一兩家小店,但此擊廬山,並非通都大邑,此等小店,不過是在春季時,作香客歇足之處,此刻已是深秋,香火之期早過,香客早已裹足,因此,多半都關了門,成了有店無人的空屋。
  玉麟心急,見路上無人,即施展輕功,何消一個時辰,早見夕陽西照中,那廬山已在望,但見煙光凝而暮山紫,聳翠曾山出重霄,山勢巍巍而嵯峨,黛峰雄領,高出白雲之上,端的雄偉秀拔已極。
  古人有“難見廬山真面目”之句,玉麟卻碰巧在天朗氣清之時到來,首次登臨,即得觀其面目,可謂太有仙緣。
  玉麟見已到了廬山,非常高興,他因那張留給他的紙條上,情見乎辭,不管那是金風,抑是鳳兒所留,總是急盼自己前往,而且他也懷念兩人,心急了些,本來到過廬山,來得匆忙,又未問清,滿以為到了廬山,即等於到了那雪屏峰。他哪知道,這廬山方圓有數百里,那雪屏峰尚在廬山深處呢?
  玉麟抬頭見廬山高接青冥,嵯峨疊翠,哪知眨眼間,山環裡,幽谷中,那氰氳縹緲的霧氣,已冉冉上升,被落日餘暉照耀,頓變作一片五色絢爛的彩霞,直似一層薄薄的彩色紗幕,倒卷而上,漸升漸高,瞬已將那廬山包沒其中,且彩徹雲衢。
  這瞬間的變幻,玉麟方驚覺時已不早了,掉頭四顧,因立身是在低處,竟是早已暮色四合,心中不由生出疑慮。看四下里並無行人,廬山雖已在眼前,但峰密何止千百,雪屏蜂何處尋去,且夜幕垂後,更難辨山徑,這來怎好?
  方在心中焦急,忽見那山坳裡轉出一人來,玉麟定睛看時,只見那人肩著一擔柴薪,正向自己立身之處行來,原來是一個樵叟。
  玉麟大喜,忙迎上前去,兩人到得切近,玉麟見這樵叟年在六旬左右,滿頭百發蒼蒼,胸前銀髯飄飄,肩著百十斤柴薪,卻仍步履如飛,矍爍已極。
  玉麟心急天快黑了,雖覺這樵叟有異,卻來加註意,但因他是個老人,即側立道邊,拱手道:“老丈請留步。”
  那樵叟大概是見這般時候,山路上還有行人,心生驚異,故尚未走近時,已在不錯眼打量他,這下見玉麟側立道邊,躬身施禮,就將肩上柴薪放下。
  玉麟又上抱拳道:“請問老丈,這廬山雪屏峰,是在何處?煩請老丈指迷。”
  那樵叟聞言,突然將一雙眼睜著得又圓又大,再上上下下打量了玉麟一陣,隨即呵呵大笑道:“哥兒,這麼說來,你是第一次前來廬山了,不錯,是有這麼個雪屏峰,可是遠啦!別說這時天色已晚,就是午刻從此起身,天黑前你也休想趕到,那雪屏峰離此尚有四五十裡地,而且山路崎嶇,最是難行,你還是問著了我,否則,你要是問到別人,那就連雪屏峰這名字也不知道了。我可不是洩你的氣,山中雖有寺觀,但也多半不知雪屏峰在何處,你就是白天入了山,也絕找不到地頭。”
  玉麟一聽,心中就涼了半截,愣在當地,做聲不得,焦急之色,盡露於面。
  那樵叟見他這般模樣,就又說道:“據我所知,那雪屏峰上,並無寺觀,且不管你前去為何,今晚你是絕不能去的了。這樣吧,哥兒,我的茅廬就在左面山坳裡,不如權且暫住一夜,明日老朽指點你入山之路。”
  玉麟見這樵叟滿面慈祥,一團正氣,而且就在這問話間,暮色已深,樵叟所言,想來不是欺人之話,無法,也只好借宿一晚再說,就又躬身道:“只是有擾老丈,確實不安。”
  樵叟道:“有甚緊要,出門人哪有頂著房子走路的,哥兒不嫌我那茅廬簡陋,且隨我來。”
  說罷伸手抄起柴擔,輕飄飄地一舉,即將那百十斤重的一擔柴薪,擔在肩上。
  玉麟先前只顧急著問路,這樵叟不同於常人的甚多異處,都忽略了,這時一見,心中暗驚,常人縱在壯年,肩這麼重的柴擔已是不易,適間他卻輕輕一舉,即將柴擔肩上,可見他的臂力大得驚人。
  玉麟在心中暗驚,那樵叟卻打前頭走下去了,看他年雖老逾,腳下步履卻極矯健沉穩,更認定想的不差,兩人一前一後,向玉麟來路,退回去了不過二十來丈遠,樵叟即離了大道,向山坳裡轉去,玉麟緊跟在後,又轉過一個山腳。就見茂林中,有一縷炊煙升起,此去不到半裡之遙,看四外再無人家,想來定是那樵叟的茅廬了。
  兩人又走了一陣,那茅廬始終隱在茂林中,仍未見到,但旭旭上升的炊煙,卻越來越近,同時並有潺潺水聲入耳。
  再行不過十數丈遠。已是樹林盡處,前面豁然開朗,這才看出,難怪適纔只見炊煙未見茅廬,原來茅廬是建在山環裡,兩面山崖環抱,即是沒有茂林,從側面也看不出來,背面山下,有一個小小的飛瀑,自茅廬側面瀉下,在茅屋前匯成一個畝許大的小潭。兩個剛要轉過那山嘴,左面那數丈高的崖上,突然飛墮下一條人影,像一雙驚空之鳥,好快,好輕盈,“唰”的一聲,直向那樵叟身前落來,身子尚在空中,玉麟已聽嬌呼道:“爺爺,你怎麼才回來呀!”
  聽聲音,已知是一個姑娘,玉麟劇在心裡喊了聲:“好輕功!”那姑娘已落下地來,暮色雖暝,但玉麟眼前卻是一亮。
  好個俊秀的姑娘,年約十六七歲,頭上秀髮覆雲,杏子眼,柳葉眉,腮凝若新荔,鼻膩似鵝脂,腳方著地,伸右手,已將樵叟肩上那擔柴薪接過,玉麟就更是呆了,那麼百十斤重的柴薪,她接過手去,竟會毫不費力。
  聽稱呼,已知是祖孫兩人,果然不出所料,老人和這姑娘,均系非常人。
  那樵叟一聲呵呵笑道:“櫻姑休得頑皮,有客人在此。”
  那櫻姑亦已發現爺爺身後有人,略怔得一怔,別看她輕功好,是一個武林女兒,大概是長處這深山,少與世人往來的緣故。竟羞得臉上一紅,將接過去的柴擔,扔在地上,轉身就跑。
  樵叟在她身後,又是呵呵一陣大笑,那笑聲,玉麟聽得出,是充滿了豪邁和慈愛。
  樵叟將柴再又舉起,擔在肩上,回頭對玉麟說:“前面已是蝸居,哥兒隨我來。”
  這稱呼,玉麟先時並不覺得如何,這時才覺出,這樵叟不但叫得老氣橫秋,而且全非鄉人口吻,由此看來,說不定這樵叟是一個老前輩高人,聞言又躬身道:“前輩這般相待,晚輩實不敢當。”
  樵叟聽他改了稱呼,只是面帶慈笑,即回頭打前面去,繞過前面那一小潭,越過那飛瀑流泉之上的一道小木橋,已到茅廬門前,那樵叟剛將柴擔放下,那茅屋的房門,已咿呀的一聲打了開來,櫻姑已迎門而立。
  這山環是在山後左側,恰是朝西,櫻姑迎門而立,恰也迎著余輝,因她正咬著嘴角兒笑,她那面龐兒,就有似蓓蕾初綻,雖無嬌花之艷,卻有清新之麗。
  樵叟並不放下柴擔,卻向櫻姑迎立的那道門一指道,“哥兒請入內,我將柴薪擔至後面,即來陪坐。”
  玉麟拱手道:“老前輩請便。”
  那櫻姑似因玉麟的稱呼,聽得一怔,樵叟已呵呵笑道:“還不迎客入內,發呆怎的?”
  櫻姑笑面帶羞,即閃過一邊,樵叟已繞到茅廬後面去了,玉麟這才邁步進去。
  屋內雖未掌燈,但因前面有窗,有落日霞輝射入,甚是光亮。
  玉麟進得屋去,見櫻姑已不在室內,就等在門內,打量四周:這是一間草堂,和鄉居人家並無異處,不過是幾張木凳木桌。並無其他陳設,但一塵不染,靠裏邊的土牆角上,卻設有一案,案上供著兩個神主牌位,前面一只香爐中,正香煙旭旭。
  玉麟方在觀看,忽見左面房門一開,那樵叟已含笑走進,一面走,一面說,“哥兒請坐,老夫簡慢得緊。”
  隨向身後門內呼道:“櫻姑,還不看茶來?”
  這裡那樵叟剛讓玉麟在桌邊坐下,櫻姑也已端著個白瓷茶杯,竟是上等官窯。這江西本產瓷器,官窯得來不難,只是覺得與這泥土牆,白木桌,甚不相稱而已。
  玉麟起身接茶,那櫻姑卻連托盤也放在桌上,溜了他一眼,甩手一旋身,已立在那樵叟身後。
  玉麟訕訕地,倒不好即刻坐,就便請問那樵叟姓名。
  樵叟望著他,略一沉吟,隨掀眉一笑道:“鄉野之人,要那名姓何用,縱有,也早已不用了,倒是哥兒你貴姓?據我所知,那雪屏峰上別說並無人居,而且連庵寺朝宇亦無,你這麼急著趕去,不知所為何事,能否告知?”
  玉麟已認定面前這樵叟,是一個前輩武林高人,這等人物,多不願以姓名示人,但因他面上一團正氣,也就不再將自己的姓名隱藏,坦然相告。說到赴雪屏峰何事時,卻不免猶豫起來,但也僅略一躊躇,即道:“晚輩前往雪屏峰,是為承友人相邀,前去拜訪,其師長因系隱居在彼,故少有人知。”
  樵叟聞言,不錯眼地看著玉麟,面上微現驚容,說道:“這麼說來,哥兒是指那枯竹老人了,不知是與不是?”
  玉麟驚道:“晚輩正是要去拜謁枯竹老人,老前輩敢是與老人熟識麼?”
  那樵叟卻正容說道:“枯竹老人修為高潔,不與世俗為伍,老朽何人,豈敢與言論交,不過數年前有緣拜識而已。若你前往相訪的,是枯竹老人,他那隱居之處,我雖不悉,但我卻可指引你一條明路,不然,那雪屏峰還在廬山深處,不要說你找不到,即使你到了地頭,也不識得。而且雪屏峰方圓也有十數裡,老人所居之處,最是隱密,恐怕就是三五日,也難尋找到。”
  玉麟聞言,連忙起立,躬身一禮道:“蒙老前輩這般熱腸,晚輩幸何如之。”
  方說至此,那櫻姑本站在樵叟身側,聽兩人在談話,突然右臂一穿,已直向門外撲去。
  樵叟道:“哥兒稍坐,老朽去去就來。”
  說時,玉麟見他兩眼盯著門外,臉上已變了顏色,緊隨著櫻姑身後,竄出屋去。同時,門外小潭邊,傳來鋃鐺的串鈴聲響。
  玉麟聞聲,知是江湖上走方郎中,不知這兩祖孫怎的均聞聲變色,先後趕出。
  玉麟想跟去,又覺得不便,但又抑制不住好奇心,就飄身到了門旁,向外探望。
  就是潭邊丁字形的站著三人,櫻姑和樵叟之外,果是一個走方郎中。
  那人年約四十來歲,頭上挽了個髮髻,穿一領布袍,腳上是多耳麻鞋,背後背著個藥箱。
  因為站得遠,這時已暮色四合,看不清面貌。

runonetime 2008-07-05 05:24 AM

08

  玉麟偷觀的這個工夫,潭邊三人已搭上話,就聽櫻姑斥道:“冤有頭,債有主,我爺爺饒你不死,你還要來此怎的?”
  那走方郎中呵呵笑道:“姑娘的性情兒,可與我那死去的嫂子一樣,怎的不問情由,就生起氣來了,常言道:千差萬差,來人不差,姑娘,我可是替你們報信來了,難道大哥大嫂之仇,你就不報了麼?“那樵叟聞言,忙道:“櫻兒且讓他說來!”
  隨又對那走方郎中說道:“好吧!你說,你要是在我面前搗鬼,我老頭子今天可要開殺戒!”
  那走方郎中哈哈又笑道:“老爺子,你也太多心了,日前我來替二島主求親,是老爺子和姑娘懷疑,我那大哥大嫂之死與二島主有關,故此不允。是我回去後,向二島主一說,二島主立刻親自出馬,探訪我那大哥大嫂的仇人,也許是我那大哥大嫂英靈保佑,仇人已被二島主手到擒來。因押送來此不便,故特命我前來報信,專等老爺子前往審問,姑娘手刃親仇。”
  那走方郎中此言一出,樵叟和櫻姑似乎都非常感動,玉麟聽那樵叟顫聲說道:“你這話可真麼?”
  走方郎中接著說:“我怎敢在老爺子面前打誑語,難道我真不要命了麼?”
  樵叟霍地一挺腰,玉麟似乎見他突地身長了幾寸,隨聽他一聲大喝道:“好!你先回去,說我們明晚準到!”
  那走方郎中嚇得退了一步,見樵叟對他並無惡意,才放了心,說:“如此,我和二島主明晚專在島中候駕。”
  說罷,躬身一揖,長身時,身子已起在空中,直向潭中水面落去,竟踏波而行,瞬已上了對岸,隱入林中去了。
  玉麟一見,暗自心驚,踏波而行的輕功不難,難在由空中直落湖面,非氣功精湛,那口丹田氣絕難提住。
  這走方郎中武功已是不弱了,而他對樵叟仍存懼怕之心,可見這樵叟武功更是了得,不知他是何人?
  玉麟驚疑不已,再看兩人時,那櫻姑已撲向樵叟懷中,兩肩不停地抽動。
  適纔聽他們交談,已對這祖孫兩人的身世,明白了個大概。知那櫻姑的父母,亦即樵叟之子媳,被人所殺,現仇人已獲,故櫻姑激動得撲到樵叟懷中啜泣,那樵叟也唏噓不已。
  半響,樵叟把櫻姑推開,嘆了口氣道:“回屋去吧!”
  櫻姑一仰面,雖然天色昏黑,但也可看出她滿面淚痕,說道:“爺爺,你真相信他的話麼?我始終認為殺我父母的,就是二島主,爺爺別給他騙了。”
  樵叟卻一聲喝道:“小孩兒家,不可亂說,二島主經我一手傳授武功,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他豈會恩將仇報,仇人是誰,明晚便知,尚有客人在屋,我們回房去吧!”
  櫻姑似仍不服氣,但卻不再申辯,即髓樵叟轉身而來,玉麟也忙飄身回坐。
  樵叟一進屋就說:“哥兒,簡慢了。”
  一面說,一面回到原位,那櫻姑卻已低著頭,轉入旁室去了。
  玉麟道:“老前輩休恁地客氣,萍水相逢,即蒙厚待,晚輩已感激不盡。”
  樵叟道:“我原來想明日一早,即指引你一個去處,以便打聽去雪屏峰訪枯竹老人的路徑,不想事有湊巧,明日我們也要前往,正好同道。”
  玉麟忙又立起身來謝過道:“能附驥毛,正是晚輩萬幸。”
  樵叟不瞬眼的看著玉麟,隨點了點頭道:“看你氣朗神清,腳下沉實,武功必已不凡,所訪又是枯竹老人,必更有來歷,哥兒,我可說的是實話,自我歸隱以來,從未接待過外人,適纔在路旁,若非休說要往雪屏峰,我也不會將你引來蝸居,你且說說,你的師承何人?”
  玉麟聞言,忙說出師傅姓氏,那樵叟驚道:“原來是太清師太再傳弟子,這就難怪了,老朽當年亦聞聽得江湖中人傳言,令師苗疆掃蕩群魔,技震武林,老朽深惜未曾識荊,不想今日得見石女俠高足,名師出高徒,可見我這老眼不花。”
  玉麟躬身謙遜道:“老前輩過獎,不敢當得,晚輩愚拙,深愧武技淺薄,有辱師門。”
  他這裡一直腰,抬頭,玉麟見那櫻姑正從旁邊門內走出,手中端著個大托盤,盤中盛著酒菜,低著頭,送上桌來,她那滿面悲愴之色,仍未稍減。
  玉麟好生過意不去,樵叟自知玉麟師承之後,頓又回覆了豪邁之氣,對正將酒菜自盤中取出的櫻姑說道:“姑娘,我們今日可接得高人了,日常你對那石女俠久生敬仰,你可知道這位哥兒是誰麼,原來正是石女俠高足。”
  櫻姑聞言,就瞪大了眼睛看他,倒把玉麟看得來不好意思,樵叟又呵呵笑道:“姑娘,快將我那窖藏的老酒取來。”
  隨又向玉麟說道:“哥兒,我還有一壇捨不得吃的好酒,只是山居無好飯,來來來,哥兒,我們邊喝邊談。”
  那櫻姑和樵叟一般,一聽這少年是石瑤卿的高足,面上戚容頓滅,臨去時,還又打量了玉麟一眼,才腳步輕快的到後面去了,這裡,玉麟告了叨擾,坐下之後,才再又請教樵叟姓氏。
  那樵叟也不再隱瞞,將他的姓名來歷,和來此隱居的經過說出。原來這樵叟是當今一綠林怪傑,姓劉名辰,他這名字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可是提起雲裡金剛,不管是黑白兩道,都得豎大拇指,人是沒遮掩的漢子,而且內外功均已登峰造極,有生以來,還不曾遇到過敵手,那櫻姑名叫劉櫻,小字秀鳳,被她爺爺雲裡金剛,也調教出一身好功夫。
  雲裡金剛早年雖然身在綠林,但卻不是吃的綠林飯,早年和好友左澄兩人,鄱陽湖中長離島上,安窯立寨,手下也有百十號兄弟,可是不奪不搶,全都作安分的營生,湖裡捕魚,島上種地,兩人律下甚嚴,從未出來擾民,左澄年齡較大,作了島主,雲裡金剛輔佐他,把那長離島治理得井井有條,兩人一般娶妻生子。雲裡金剛之子又娶了一個嬌妻,生下一女,即是劉櫻。哪知劉櫻在五歲上,一天夜裡,父母雙雙被殺,雲裡金剛之子死於大門外,媳婦則被殺于房中,變生意外。雲裡金剛就是這麼個兒子,遍訪殺子仇人不到,老妻也因悲傷過度而逝,自此萬念俱灰。無巧不巧,島主左澄,不多時雙眼失明,本來大家要推戴雲裡金剛來繼任島主,雲裡金剛失妻喪子,把那滿腔壯志,都已消磨,說甚麼也不肯,這才把左橙的兒子左衝擁立為二島主。這時左澄雖然雙目失明,但仍健在。
  論武功,雲裡金剛本在左澄之上,因此,那左衝從小即隨雲裡金剛練工夫,雖未拜師,卻有師徒之實。他當二島主時,年紀不過才二十來歲,本來雲裡金剛並未打算離開長離島的,哪知那左衝自當了二島主後,初時還好,不幾年,竟將他和左澄兩人所立的戒律,全部推翻,而且倒行逆施,不時出外作案,並結識了甚多江湖敗類。雲裡金剛累勸不聽,本已心灰意冷了的,即自長離島中引退,來此結廬而居,且將一身武功,傾囊傳授孫女劉櫻。
  雲裡金剛告訴玉麟的,當然沒有這麼詳細,只是道出了個大概。
  玉麟久聞鄱陽湖中有個雲裡金剛,論武功,不在當年五老之下,未想到即是面前這樵叟,自是更加肅然起敬。
  談話間,那櫻姑將酒取來,江湖兒女自不矯揉造作,櫻姑亦來同桌而食,只是初見時那活潑天真之態已斂,大概是因知仇人已獲的緣故,這時仍是滿面肅穆之色,煞氣眉梢,眼角閃爍鋒芒。
  玉麟知道了他的身世,好生同情,卻又無法安慰得。
  一會飯罷,雲裡金剛即命櫻姑在草堂中為玉麟安放臥具,因第二天都要趕路,即早早就寢,翌日晨起。三人即離了茅廬,雲裡金剛有意要試玉麟的武功,就對玉麟說道:“哥兒,荒山曠野,晨早無人,我們且趕他一程,你要往雪屏峰,按理說入山是捷徑,但可惜你不知道路,你且隨我們前往星子,路雖遠一點,但問明了枯竹老人隱居之處,去便尋得,倒更快些。”
  玉麟方在道謝,那雲裡金剛已邁開大步,未見他如何作勢,但一跨步,就是一丈多遠。玉麟見他竟施展八步趕蟾的輕功,而且已登峰造極,果然名不虛傳,並知他有意試試自己的功夫,故不敢怠慢,也隨後緊跟,那櫻姑走在末後,竟也能夠從容跟上。
  三人這一口氣,不到半個時辰,竟已出了二十多裡地,煙波萬頃的鄱陽湖,已在眼前。玉麟是始終不曾落後,那櫻姑到底要差一點,已嬌喘微聞,雲裡金剛兀自到了湖濱,方才收住腳步,回頭呵呵笑道:哥兒輕功果然不凡,老朽佩服。”
  隨向右前方一指道:“此間去星子,已不遠了,再有一個時辰,我們即可到達。”
  方說間,忽見蘆葦中,搖出一只稜形小舟來,船頭上站定一人,正是昨晚所見的那走方郎中。
  小舟離岸尚有三數丈遠,那走方郎中已聳身一躍,跳上岸來,腰間叮噹一響,原來那串鈴掛在腰間。
  那走方郎中一上岸,就對雲裡金剛拱手道:“二島主命我駕舟來迎,請老爺子和櫻姑登舟。”
  雲裡金剛尚來答言,櫻姑已搶著道:“爺爺,誰耐煩坐他的船,我們自有船隻,而且……”
  說至此,略一停頓,隨一指玉麟,說:“人家的事還沒了呢,再說,時間甚早,我們不是說過,晚間前往麼?”
  雲裡金剛以為這位孫兒,是因這人曾來替二島主求親,討厭他的緣故,所以不坐他的船,再說,確也應允過玉麟,要為他引見一人,指引他入山路徑。因此也就對那走方郎中說道:“我們尚有事赴星子一行,請告二島主,說晚間我們準到就是了。”
  玉麟在幾人談話時,已看清了那走方郎中之人,昨晚因天已入暮,又隔得遠,沒看清他的長相,這時一見,玉麟就準知他不是好人,一雙三角眼,兩道弔客眉,鷹鼻凹腮,不但臉上無肉,而且直似一層皮,包著一個骷髏。
  玉麟因為他一上岸,就不錯眼的瞧著他,覺出在櫻姑說話時,他的面上露出一陣詭詐的奸笑,雲裡金剛說完話,才又故作肅容,道:“如此我就回覆二島主,準在晚間恭候便了。”
  說罷,微一躬身,再長身後,已藉勢退躍回船去,端的好俊的輕身功夫。
  玉麟可又是不同的想法,人家殺父母的仇人已被擒獲,只在眼前,卻為了自己的事,而延誤人家手刀親仇,因此心中過意不去,面對雲裡金剛,眼睛卻向著那櫻姑,說道:“為我這不緊要之事,倒延誤了老前輩和姑娘行程,晚輩甚是不安。”
  櫻姑知玉麟這話,是對她說的,就溜了玉麟一眼,面上笑容乍現。
  雲裡金剛卻呵呵笑道:“哥兒不知究裡,老朽前往星子,自有事故,與你何干,我們上路吧!”
  玉麟仍讓雲裡金剛先行,那櫻姑卻打前頭走下去了,路上,玉麟方向雲裡金剛打聽適纔這走方郎中模樣之人是誰?
  雲裡金剛先嘆了口氣,說道:“這人倒有一身俊功夫,無論水上陸地,均高人一等,可惜用之不正,本是北五省一個有名的大盜,姓樂名和,江湖上人稱九尾金蠍。兵刃上的功夫不見高強,但輕功卻有獨到之處,而且一身全是歹毒的暗器,低頭躬背,抬肘舉腿,都能發出,點穴功夫也很到家,平日就是一只串鈐隨身,那鈴聲不但能奪人心神,而且內藏毒煙,只要他搶了你的上風,近了身,會令人防不勝防。”
  “我不是說可惜他那一身俊功夫麼?這九尾金蠍偏是無惡不作,北五省鬧得太不象話了,官面上搜捕得緊,而且因是獨來獨往,全不把黑白兩道看在眼裡。這一來,得罪的人更多,常言道眾怒難犯,因此北五省存身不得,不知怎麼,偏又與我們那不成材的二島主左衝一見投緣,那九尾金蠍不過是藉此安身,左衝卻把他引為心腹,言聽計從,自他來到長離島,直把一片乾淨土地,變了罪惡之藪。”
  雲裡金剛說罷,嘆息不已,半晌,又說道:“若今後你在江湖中遇到這九尾金蠍,最要小心,若是和他對敵,他那暗器,尚還可以防得,那串鈴中的毒煙,卻厲害不過,要緊的是搶上風頭,不然會令你防不勝防。”
  雲裡金剛把九尾金蠍說得如此厲害,玉麟倒沒把他放在心上,只奇怪雲裡金剛怎會將他放過,容他們胡作非為。
  其實玉麟哪知雲裡金剛的苦衷呢?這原因,後文自有交待,要等到一麟三鳳五老,大破長離難之時,玉麟才始得知,這裡暫且按下不提。
  且說三人邊談邊走,何消一個時辰,早到了星子。這星子是一個小鎮,(現今已改縣治)位於廬山五老峰下,鄱陽湖濱,江州入鄱陽湖之舟船,偶爾也在此停靠,是一個漁民聚居之地,鎮雖不大,但卻也繁華。
  雲裡金剛在前,並不入鎮,徑向湖邊走去,那湖邊有一個小小的沙洲,和岸邊隔著有兩丈寬的水面,小洲上滿生著蘆葦,上面停泊著三五只漁船,一總毫在一根枯樁上,從那蘆葦梢頭,露出幾間茅草房的頂兒。
  三人來到岸邊,那櫻姑道:“爺爺,沒見鐵背蒼龍的船停靠,莫非他老人家不在麼?”
  雲裡金剛卻用手一指那沙洲盡處,說:“瞧,他不是來了麼?”
  玉麟順著雲裡金剛的手指處一看,只見一葉小舟,如飛而來。小舟無篷,那後梢上坐著個鬍鬚皆白的老人,也因為他的鬍鬚皆白,故老遠即可看出,玉麟方知他是個老人。只見他單槳入水,只一翻,那小舟即如箭駛般,向前行進了一丈多遠,只此,已知這老人的臂力驚人,適纔聽櫻姑稱他鐵背蒼龍,玉麟只覺這名字好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來。
  眨眼間。老人的小舟已到了近前,單槳在水中一翻,立即定住,雲裡金剛在他那小舟尚未定住之前,已呵呵笑道:
  “你這老兒忒也無禮,遠客來了,也不前來迎接。”
  那鐵背蒼龍大笑聲中,舟已傍串,即站起來說道:“老哥哥,今天是甚鳳兒把你給吹來了,果然迎接來遲。怎麼櫻姑也來了?難得難得,快下船來。”
  櫻姑已上前見過,鐵背蒼龍用手一指玉麟,問雲裡金剛道:“這位是誰,與你們同來,自然不是外人了。”
  雲裡金剛道:“老兒,好叫你歡喜,你常常對我說道,當年在汩羅江和君山的往事,提起石女俠,你就佩服的不得了,這位哥兒不是別人,正是石女俠高足。”
  玉麟聽雲裡金剛一說,驀地想起這鐵背蒼龍是誰來,忙上前躬一揖道:“小子見過老英雄!”
  鐵背蒼龍哈哈一笑,道:“你們聽,這可不把我愧死了,我要也稱得起是英雄,令師必是仙佛了,來來來,老弟,今後我們得多親近親近。”
  賡繼讓三人落下小舟,鐵背蒼龍用槳只一撥,那小舟已盪過對岸。
  鐵背蒼龍自韓仙子解散了飛花幫,來江州隱居,他本早已厭倦在江湖中討生活,但故人情重,知韓仙子的仇人甚多,不忍遠離,故在此鄱陽湖,隱於煙波之中。但哪能瞞得過雲裡金剛的一雙慧眼,自此惺惺相惜,兩個老人結了生死之交。
  且說船到對岸,鐵背蒼龍不待三人到岸,今兒個可是真高興,竟忘了過於炫露,腳下一點船板,鐵背蒼龍頓時成了個入雲蒼龍,身形拔起二丈高下,拳腳伸臂,從三人頭上直向岸上落去,搶著把小船纜在枯樁上。這才讓三人離船。
  雲裡金剛又呵呵笑道:“你這老兒好不識羞,不怕別人笑掉大牙麼。”
  鐵背蒼龍也呵呵笑道:“這位柳老弟可是貴客,老哥哥你們祖孫兩人,也數年不踏我這塊賤地,叫我怎不高興,我本來就老朽無用的,柳老弟不必笑我。快走!今天我們可要不醉不休,沒好招待的,湖中有鮮魚,酒是玉壺春,且喝個痛快去。”
  談笑間,從蘆葦夾道中,入了沙洲深處,茅屋已在面前,一個紫黑臉幢的大漢前來開門,正是當年汩羅江上,船家稱他為七哥的少年,後鐵背蒼龍將他收為徒弟,一直跟隨在鐵背蒼龍身邊。
  這時見師傅身後三人中,有兩個是認識的,就上前見過,鐵背蒼龍又命他與玉麟相見。
  玉麟方知這大漢名叫呂方,雖沒在江湖上行走,鄱陽湖中,也有個綽號,人稱霹靂火,皆因他性烈如火之故。
  幾人進屋,鐵背蒼龍即命呂方整治酒菜,現成有酒,鮮魚更便當,不大功夫,即已端齊了。
  飲酒間,雲裡金剛先談起玉麟要入雪屏峰之事,鐵背蒼龍即道:“可是真不巧,柳老弟要是昨日來此,那多便當,昨日午間,韓仙子帶著她那姪女鳳兒,方打我這裡入山去了,若柳老弟昨日來此,不是正可同行。”
  玉麟一聽,心說:“要是他見著了韓仙子,我也不用去雪屏峰了。”
  因聽鐵背蒼龍沒提起金風,忙問道:“請問老英雄,那韓仙子之姪,難道沒和他們同行麼?”
  鐵背蒼龍聞言一怔,瞪著玉麟,反說道:“誰是韓仙子之姪?”
  玉麟道:“原來老英雄不認得,他姓金名風。”
  鐵背蒼龍突然哈哈大笑道:“原來是她淘氣,柳老弟,你可受騙了……”
  鐵背蒼龍還要往下說時,忽見霹靂火呂方打外面進來。
  稟道:“長離杜島主派人前來,要見劉老前輩。”
  他這裡尚未稟罷,門外已進來一人,短襟窄袖,三十多歲年紀,向雲裡金剛行下禮去,稟道:“島主命小的駕舟前來伺候。”
  雲裡金剛一揮手,微一皺眉道:“我已吩咐了九尾金蠍,怎又派你來此,我這裡無須人伺候,你回去吧!說我晚半天準到,”
  那漢子連聲稱是,但退去時卻遲遲疑疑的,大概有些進退兩難。
  雲裡金剛斥退了來人,鐵背蒼龍就問道:“老哥哥,我正要問呢?你離開了長離島那是非之地,幾年來未履及湖面,今日率櫻姑前來,必有事故?”
  雲裡金剛一聲浩歎,說道:“還不是為了你那姪兒,二島主左衝,昨日派九尾金蠍前來知會我,說仇人已獲,請我們兩祖孫前往。”
  鐵背蒼龍聽得一愣,隨呵呵大笑道:“老哥哥,你果真相信你們那二島主的話麼?”
  雲裡金剛道:“老弟,你這話怎講?”
  鐵背蒼龍拿眼一溜玉麟,又看了櫻姑一眼,略一沉吟,方才說道:“老哥哥,你別急,這事我已看出蹊蹺來了,好在你們約定晚半天才去,這位老弟不是要我指引入山路徑麼?我看別耽誤了他的時刻,不然,今晚就到不了了。”
  雲裡金剛已知鐵背蒼龍話中有話,準是不願玉麟知道這事,雖然心中疑惑,急於想知道,也只好忍住,就說:“好,那就麻煩老弟指引。”
  玉麟何嘗不明白,認定人家是不願自己知道,心中微感不快,再者,也急於趕路,就站起身來,說道:“承兩位老前輩這般相待,晚輩感激不盡,尤其是劉老前輩身有要事,不敢久擾,就請指示路途,晚輩即刻就告辭起身。”
  雲裡金剛把眼一睜,說道:“哥兒,那有如此急迫的,好歹也等飯罷才去。”
  那知鐵背蒼龍卻不留他,也站起身來,說道,“老哥哥,難道你不知這廬山的氣候麼,申末酉初,即會生霧,尤其是山中,在霧氣瀰漫下,即難辨路徑,到是早些上路的好,我這裡有日常漁船上攜帶乾糧,給他捎一些就是了,等柳老弟回頭時,我們再盤桓,不也是一樣麼?”
  雲裡金剛一聽,果然有理,方點頭道,“這麼說,我就不再留你了,只是,哥兒你下山來時,可一定要去我那裡盤桓盤桓,我還得見識見識太清師太所創的幾手仙劍。”
  玉麟忙躬身道:“晚輩事畢,自應前去拜謝。”
  說話間,那紫銅色臉膛的漢子,不待吩咐,已將乾糧取來。
  玉麟謝過,將之包在包袱裡。
  鐵背蒼龍已說道:“柳老弟,走啦!我們這就上路。”
  玉麟這才知他是好意,也就不多說。鐵背蒼龍隨又對雲裡金剛說道:“老哥哥你只管喝酒,我送柳老弟一程,等他上了路,我即回來陪你。”
  雲裡金剛道:“老弟多辛苦。”
  玉麟告別這兩祖孫,即隨雲裡金剛出了茅廬,邁開大步,直奔湖邊,那鐵背蒼龍不顧這是白天,並不解纜,竟聳身一躍,跳過那兩丈多寬的水面,玉麟也只好一躍而過。
  兩人上了對岸,鐵背蒼龍腳下好快,並不入星子,卻斜刺裡往左面湖邊繞過,行了約有一里之遙,那湖邊蘆葦,高與人齊,鐵背蒼龍四下里一看,並無行人,這才停下來,手指草地,對玉麟說道:“哥兒請坐,我這麼把你趕出來,你不生我的氣麼?”
  玉麟道:“老前輩說哪裡話,我知定有指教?老前輩儘管吩咐好了。”
  鐵背蒼龍呵呵笑道:“柳老弟果然聰慧過人,老朽正有事相求,而且時間促迫,刻不容緩,按理說,梆老弟也是有事在身,不該煩你,但為了我這位老哥哥一世英名,和櫻姑的清白,一生的幸福,我不得不麻煩柳老弟,想來柳老弟必能相助。”
  玉麟一聽鐵背蒼龍說得這般嚴重,忙道:“適纔老英雄催促我起身,我已知必有事故,既然關係如此之大,晚輩不知罷了,既已知道,豈能置身事外,但不知老英雄能告其詳否?”
  鐵背蒼龍道:“柳老弟果然俠肝義膽,這事自應相告,不過時已迫促,不能詳道,因為這事應從我那老哥哥雲裡金剛的兒子和媳婦被殺說起,因此說來活長。現在只說最近,那長離島二島主左衝,今晚對我那老哥哥兩祖孫,恐怕沒懷好心,我也是今晨早,在你們來之前,方看出此端倪來,後來我那老哥哥一到,又經適纔說明來此的緣由,前後一參詳,我就明白了十之八九,所說仇人已獲之語,不過是誑他祖孫兩人前往。那二島主左衝,自得九尾金金蠍前來狼狽為姦後,直把鄱陽湖這一片安靜水面,攪得滿湖血腥,但那左衝卻仍有顧忌,就是因有我那老哥哥在,現在既然是誑騙前往,不懷好意已十分明顯。”
  “最可恨的,還是那左衝對櫻姑狼子野心,既然求婚被拒,卻仍在大事準備婚筵。我之所說看出了些端倪,也就在此,但那左衝心懷惡念,雖已明顯,究竟如何計算這祖孫兩人,我尚不能知道底細。”
  玉麟忙道:“老英雄既然看出那二島主是不懷好意,為何不宣告呢?”
  鐵背蒼龍道:“柳老弟,你有所不知,我那老哥哥最是固執,因左衝的一身功夫,是他傳授,有師徒之份,你就說爛了嘴,他也絕不信左衝會對他不利。再者,這鄱陽湖中,先前本來平靜無事,自那九尾金蠍入夥長離島後,殺人越貨,無所不為,月前更有一個惡道前來,我雖未探清這惡道是誰,但聽那長離島一般嘍囉口中之言,二島主左衝對他十分散重。那九尾蠍的武功可說出類拔萃的子,但對惡道也恭敬十分,由此可見,惡道武功還在兩人之上,我那老哥哥雖然了得,但太已忠厚,而且敵那九尾金蠍尚可,若敵惡道,恐亦難操勝券。我可有自知之明,因此,敢請柳老弟相助一臂之力。但僅柳老弟和我師徒三人,仍嫌勢孤,是我臨時想起,趁你往雪屏峰之便,枯竹老人我知其並未回山,但老人之弟子鳳兒,昨日始隨韓仙子回山,這時正在山中,我想請柳老弟這時即前往,邀鳳兒和韓仙子兩人,同來相助,能借重柳老弟,並有韓仙子與鳳兒,和我師徒兩人之力,則勝券就在握了。但赴雪屏峰,往返須時,從此前往,柳老弟縱然輕功了得,也要夜半始能迴轉,故適纔老朽失禮,未曾好好招待,即催柳老弟離席,尚請多多見諒。”
  玉麟道:“老英雄休得客套,既有這等事故,晚輩義不容辭,就煩老英雄指示我入山路徑,我這就起身。”
  鐵背蒼龍聞言,呵呵敞聲笑道:“柳老弟不用多費事,只要你請得鳳兒前來,你說的那位金風,也就到了,現在時已不早,柳老弟就請上路罷,其他的話,等今晚事畢,老朽再詳告,準定能還你一個金風便了。”
  玉麟聽他說得蹊蹺,自己本是好意,他這笑,不是透著特別麼?但鐵背蒼龍既然如此說,也就不好再問,只好把狐疑存在心中,這才再又向鐵背蒼龍告別。
  那知玉麟方將手一拱,忽聽嘩啦啦一聲水響,隨著一聲咿呀,兩人同是一驚,忙掉頭看時,只見蘆葦中如飛盪出來一只小舟來,那小舟長不足一丈,是只小漁舟,舟上搖槳的,面向湖心,故未看清面貌,但只從背影,已知是一個漁家女郎,這一帶本是漁家人停舟之處,鐵背蒼龍因見她是個女人,也就不以為意,轉頭對玉麟說道:“老朽不再遠送了,我那老哥哥雲裡金剛尚在敝廬,我得趕回去,看能說得他醒悟不。”
  玉麟也不敢再耽延,即刻和鐵背蒼龍分手上路,從星子上山,只有幾裡路程,但因人煙多,玉麟空有一身輕功,也無法施展,只好腳下加勁,好在不大功夫,即已入山,玉麟觀定四下無人,這才把輕身功施展開來,快似一縷青煙趲程而進。
  那五老峰是廬山中,面對鄱陽湖的五座山,恰在星子背後,五峰插雲,高有幹丈,雪屏峰是在五老峰後,說起來近,但走起來可遠了,因為單是抹過五老峰,上山下山,翻嶺越脊,就有數十裡,而且僅有五老峰前山,因山上寺觀甚多,山路雖陡,尚還有路可走,到了後山,不但山勢比前面更為陡峭,而且無路可行,只能認准一個方向,攀藤附葛,在怪石嶙峋中縱躍,不然就是在草深沒脛,茂林遮天中穿行。好在玉麟輕功甚高,全不當一回事,漸漸下到五老峰後山,到了一條蜿蜒曲折的崖谷,突聞水聲如雷,抬頭一望,只見兩面層嵐疊嶂,上接青冥,那半岩之上,白雲擁絮,前面亦是片片白雲,撲面託足,因此,崖谷中丈餘外,即已無法看清,也不知那如雷的水聲,來自何處,聽聲音,似乎甚遠,但看山勢,卻又應在近處。
  玉麟曾聽鐵背蒼龍指點,到了岩谷,尋一棵斜伸可接腳的虯松,即可渡過澗去,心想,“照鐵背蒼龍之言,前面谷底,必還有一個山澗無疑。”
  想罷,即探著腳向前,越是往前,白雲也越濃,濃得連腳下土色無法辨認,那水聲也越來越大,又前行了幾步,突然腳下一虛,玉麟忙收腿,霍地一退步,凝神往下一望,原來面前斷崖千仞,深不見底,如雷的水聲,即自那斷崖下騰起,自己適纔若收腳不住,必墮入深淵無疑,看得玉麟不禁毛骨悚然。
  心思:“這還是白天,若是晚上,豈不失足,自己縱有一身輕功,到時恐怕也無法施展。若非巧遇雲裡金剛,那就不要說尋到枯竹老人的隱居之所,恐怕連雪屏峰也上不去了。”
  山澗已找到了,玉麟就上下探望,想找尋鐵背蒼龍所說的那棵虯松,哪知雲霧太濃,饒是玉麟練就黑夜裡也可視物的一雙眼神,也看不出去兩丈遠,對面更看不出有多寬,自然不敢冒險躍過去,方想沿著澗邊尋找,驀地右面白雲深處,一聲:“尋路的,向這裡來!”
  聲音甚是清脆,是一個女孩兒家的口音,玉麟大喜,忙喊:“是鳳姑娘麼?”
  哪知連喊了兩聲,並無回音,玉麟即一面向發聲處前進,一面仔細一辨認,才覺得說話這人的聲音,比鳳兒的更尖,心想:“鳳兒刁蠻透頂,最是調皮不過,也許是她變著嗓門兒說的,不然,別人怎會知我在尋路上山呢?”
  玉麟一面想,一面探著脖前進,果然,不大功夫。前面白雲中,現出一團黑影。上前一看,正是一棵向前斜伸的虯松,樹身大有合抱,樹梢隱沒於雲霧之中,看不出究竟伸出多遠去。
  玉麟知已到地頭,縱無適纔有人發話招呼,已知必是鐵背蒼龍所指的虯松無疑,忙提著氣,向那虯松上走去,樹幹走完,已有一丈多遠,再向前面看時,影綽綽已可看出對面崖石。
  原來這斷崖寬不過四丈,即一點樹身,騰身而起。撲向對面崖邊,低頭看時,已落在一條小徑之上。
  玉麟心中大喜,自翻翻過后來後,即再無路徑可尋,這裡既有小徑,可見亦有人居,且正和鐵背蒼龍所說吻合,枯竹老人隱居之處,已在不遠了。
  更不耽延,忙按指點的方向,順小徑走去,索紆盤旋,婉蜒曲折漸行浙高,玉麟辨別方向,知是先前在五老峰頂時,所見的對山,照鐵背蒼龍的說法,來此已是雪屏峰了。
  正行間,陡見前面峭壁阻路,這時因上山已高,白雲漸薄,看得也更遠,玉麟聚氣凝神,攏目向上面一看,但也僅能看出十多丈高,仍不能看到峭壁的盡頭。
  峭壁正對著面前之處,有一條寬約兩丈的裂縫,上上下下,全長滿了奇形怪狀的古松,松上倒垂著密密的紫藤。
  這裂縫之外,兩面崖石卻滑不留足,縱有極頂輕功,亦無法上去,玉麟心中好生驚奇,果然枯竹老人隱居之處,不但隱祕,而且天然險阻,常人即使知道,要想上去,也是不能。
  玉麟已知快到地頭了,即縱身一躍,抓著一根有酒杯粗細的紫藤,藉勢一悠宕,已飛身立在一棵古松之上,如此交復而上,暗想已有三十多丈高下了,上面這山崖裂縫,也越來越寬,總有三丈多寬,古松倒更密了。原來那山崖的裂縫中,是土質,因此古松甚密,再上,又悠宕了兩次,裂縫中突然現出天光,那斷崖至此,已向左右一分,成了一個大缺口,而兩個峭壁,卻仍看不到盡處,玉麟徑向那缺口撲去,腳落實地一看,不由喝得一聲彩。
  只見立足之地,是一個一望可以見底的小小平地,作葫蘆形,四邊均被山崖環抱,腳下綠草如茵。玉麟心中大喜,正是鐵背蒼龍所說路徑的終點,那枯竹老人隱居之處,果然隱祕十分,若不經人指點,真個萬難發現。
  玉麟方要往裡走,忽聽身後風聲颯然,隨聽踢連踏聲,心知有人,但此是枯竹老人隱居之所,外人絕不敢來,忙回頭一看,只見身後站著一個人,中等身材,一身儒衫,滿是破綻,兩只破袖,似特別長大,腳下趿著一雙魚尾鞋,因為正盯著玉麟看,更覺得他兩眼神光四射,知是非常人。
  玉麟心中一動,忙躬身一揖,說:“不敢請問,此間可是枯竹老人仙居之所麼?”
  那人未語,先一揚眉,眉一掀,眼中神光已滅,說,“哥兒,你前來作甚?你可認識枯竹老人麼?”
  玉麟忙道:“晚輩雖不認得,卻奉命晉謁。”
  一面答話,一面偷眼仔細打量這人,心說,“山中那來這麼個窮酸?”
  想到窮酸兩字,心中驀地醒悟,師伯曾命我便道拜謁其好友歐陽彬,那歐陽彬不但江湖中人稱他窮酸,而且一身打扮也象個窮酸,莫非就是他。
  忙又上前一步,躬身一揖道:“老前輩莫不是上姓歐陽諱彬麼?晚輩奉東方師伯之命,正要前往拜謁,何期在此巧遇。”
  那窮酸呵呵笑道:“哥兒好眼力,只是我到要讓你三分,你似乎比我更酸,叫我窮酸不就得了。”
  玉麟見果然是他,就要上前行禮,窮酸歐陽彬倏地將右袖輕輕一拂,玉麟因是不防,不但躬不下身去,而且幾乎站不住腳,心中大驚,曾聽師傅師伯道及,歐陽彬的流雲飛袖了得,那還是十年前,現在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那歐陽彬已微一皺眉,說道:“聽鳳兒說,你這人爽快得很?那知你卻連我這出了名兒的窮酸也不如,我說,哥兒,我們少禮好不好?”
  玉麟知面前這江湖異人,性情特別,不慣多禮,到是隨和一點為是,就只一揖道,“如此,晚輩恭敬不如從命了。”
  歐陽彬呵呵笑道:“要你不要多禮,瞧,又來了。”
  歐陽彬隱居在五老峰後山,過去太虛上人所結的茅廬,近十年,性情倒沒變,可是因他目前在汩羅江初次涉足江湖後,前後在君山飛花堡和苗疆紅盤洞,兩番技遜一籌,被挫於人,歐陽雖是遠人,但顏面上總是難堪,隱居是假,十年埋首,苦研武功是真。後又得枯竹老人指點,武功更是突飛猛進,較之當年,何止倍增,一手流雲飛袖,像碗口那麼粗的大樹,已可應袖而折,前曾敗于韓仙子,現今韓仙子卻還非他的敵手了。玉麟下五老峰後山時,歐陽彬已見到了他,因昨日曾聽鳳兒道及,故知他來歷,即尾隨其前來。
  正是:十年磨劍煙霞老,一朝動電雷霆驚。
  這一番,有分教:鄱陽湖中撳血浪,長離島上鳳麟飛。

runonetime 2008-07-05 05:25 AM

09

  且說窮酸歐陽彬,突然在玉麟身後現身,經過十年來的苦練,又經枯竹老人指點武功,論能耐,除了一手流雲飛袖的功夫。威力大增之外,內外功何止加了一倍,已還在韓仙子之上了。
  窮酸歐陽彬一指谷底,說道:“前面已是枯竹老人仙居之所,鳳兒已在盼你前來,還不快去!”
  方說至此。忽見一條人影如飛而來。身未到,已聞一聲驚喜的呼聲,喊道:“玉哥哥,你纔來呀!叫我好等!”
  玉麟聽出是金風的聲音,大喜,忙也迎上前去,口中才在喊風弟,兩人已面對面地站住了,玉麟一看,哪裡是金風,原來是鳳兒前來。
  略一怔,心說:“他們兩人的聲音,怎的這般相象?”
  鳳兒是遠遠地一見玉麟,心中高興,一聲玉哥哥脫口而出,這時面對面了,竟也會難以為情。玉麟還是第一次見她露羞赧之容,但此來有急事,倒未注意,因知枯竹老人不在,就忙道:“原來是鳳姑娘,請問韓仙子老前輩何在?我有急事相告。”
  鳳兒本有羞容,聞聲一抬頭,斜著眼兒一翻,嘴兒一嚕,說:“那麼,你是另外有事來的了?”
  玉麟突然想起江州那尼庵中的留字,請其前來緩頰,自己是因受鐵背蒼龍之托,又因關心雲裡金剛兩祖孫的安危,故見面即以韓仙子相詢,鳳兒這麼一說,玉麟已知那尼庵的字條,即系鳳兒所留。
  忙道:”我一見鳳姑娘留字,即刻趕來,鳳姑娘孝思可佩,況所殺非是無辜,此來除了請鳳姑娘恕我事前不知外,自當請見韓老前輩,代鳳姑娘申訴。”
  那鳳兒一聽,才又喜歡了。
  咬著嘴角兒,瞅了玉麟一眼,她尚未答言,這面玉麟身後,已呵呵呵一聲笑道:“怎麼一見面就拌嘴了,早在日夜盼望人家前來,這會兒來了,卻又賭氣。”
  兩人只顧說話,歐陽彬到了身後,都未覺得,玉麟聽得面上一紅,那鳳兒卻毫不在乎,衝著歐陽彬,一跺蠻靴兒,說:“你還說呢,求你,你不理睬,自有人為我求情,我才不稀罕你呢,今後那松子酒,你別嘗我一丁點兒,那醃鹿脯也再沒你的份。”
  歐陽彬又呵呵笑道,“鳳姑娘,那你可要我窮酸的命了,那醃鹿脯還罷了,松子酒又香又冽,鳳姑娘,你好歹饒我窮酸這一遭兒。”
  你道他們怎出此言,原來韓仙子將鳳兒帶來雪屏峰,一者是要暫避那虎面尊者,再來要把鳳兒交給枯竹老人管教。
  鳳兒深知,若枯竹老人知他在江州大肆屠殺,必予嚴懲,心中又怕又急,就想玉麟對韓仙子有解危之德,若得他向姑母求情。韓仙子必也不會再深究,故此臨行時,匆匆留字紿玉麟。
  回山後,因歐陽彬是此間常客,鳳兒又求窮酸替她說情,哪知歐陽彬知鳳兒任性的緊,能有此機會,教枯竹老人管教她,最好,他是嘻嘻哈哈慣了的,也未說可否。
  鳳兒氣窮酸不過,一氣之下,就說出玉麟來,又因韓仙子向歐陽彬感嘆地說過江州之事,故此歐陽彬方知玉麟的出身來歷。
  鳳兒也不理他,說:“玉哥哥,我們走。”
  回身即向谷底走去。
  玉麟不知鳳兒和歐陽彬隨便慣了,倒不好移步得,歐陽卻一揮手,說,“人家都走了,你還不跟去,這裡我是常來的,別和我客套,有話回頭我們再說。”
  玉麟聞官,這才追上鳳兒,這谷本不甚大,玉麟剛上來時,一眼即可見底,卻未看出枯竹老人結廬何處,一面跟在鳳兒身後,同時四處尋找,眼看已到谷底,仍未見有房屋出現,心中方在奇怪。那鳳兒霍地一振雙臂,已騰身躍上谷底崖壁的一塊突出的大石之上,同時已旋身過來,向他招手。
  玉麟也忙跟踵躍上,到得高處一看,原來裡面別有天地,立身的崖壁,倒像是天然的屏風,這裡還有一個比前谷較小的山谷,不過三四畝方圓,四壁山崖之上,流泉飛練,奇花異樹,遍生滿谷,就在那花樹掩映之中,隱隱現出幾楹茅廬。
  鳳兒已在他身邊說道:“我姑母就在那屋裡,你先去,我隨後即到。”
  玉麟知鳳兒是要他先向韓仙子緣頰,就點頭道:“如此,我先謁韓老前輩,我來此途中,曾晤鐵背蒼龍老英雄,托我代邀老前輩與鳳姑娘,今晚前往相助,時已不早,請鳳姑娘隨後即來才好。”
  鳳兒驚道:“昨日我們才見過面,沒見他說有甚事故,莫非有甚意外麼?”
  玉麟道:“說來話長,等你來時,我再詳告。”
  鳳兒是個好動的性格,那還等得,就說,“那我這就陪你去見我姑母。”
  兩人即翻下崖去,鳳兒在前,來得那茅廬前,韓仙子已聞聲而出,玉麟忙上前躬身一禮。
  韓仙子答道:“哥兒,你怎麼來了?”
  說著,看了鳳兒一眼,鳳兒正側身抿著嘴笑,韓仙子就知道是鳳兒鬧的鬼,就說:“我知道又是你這丫頭淘氣。”
  玉麟聽韓仙子責備鳳兒,忙道,“是晚輩昨日前往拜見,聞老前輩已入山來,晚輩因奉師伯之命,亦有事晉謁枯竹老前輩,故即日趕來,非關鳳兒之事。”
  韓仙子道:“那也罷了,哥兒遠道來此,快請進來。”
  隨向鳳兒喝道:“還不前去看茶。”
  鳳兒聽玉麟之言,不知他說的是真話,以為是替她遮掩,就對玉麟嫵媚的一笑,又扮了個鬼臉,方閃身入後面去了。
  韓仙子請玉麟入內坐定,就說:“你要見枯竹老人,來得可不甚巧,老人已與月前西下崑崙採藥去了,但日內即會返來也說不定,哥兒若有要事,不妨在此稍等數日。”
  玉麟道:“枯竹老前輩不在,好在晚輩雖奉有師伯之命,但非急要之事,稍遲再來不妨。”
  方說至此,那鳳兒已打後面出來,手中捧了一個茶盤,盤內放著兩個竹根雕成的茶杯。
  鳳兒獻了茶,就在韓仙子身邊一站,並不離去,玉麟因適纔自己前來,韓仙子有責怪鳳兒之意,故為鳳兒求情的話,一時不好出口,就將途中遇雲裡金剛和櫻姑,同訪鐵背蒼龍的話一說,然後道:“鐵背蒼龍老英雄托我轉請韓老前輩和鳳姑娘,只在今晚,徑赴長離島中取齊,一者救那雲裡金剛和櫻姑,就便為鄱陽湖除一大害,尚請老前輩不要推辭。”
  韓仙子略一沉吟,然後說道:“我已十年不再問外事了,決心跳出江湖恩怨。”
  那鳳兒站在韓仙子身邊,聽她姑母這麼一說,心中大急,鳳兒最喜熱鬧,若韓仙子不去,她也無法去得成了。
  玉麟見韓仙子有推辭之意,方要再說,忽聽門外呵呵大笑道:“有這等去處,也不告訴窮酸一聲兒。”
  來的是歐陽彬,韓仙子一見,就起身相迎,玉麟也忙起立,只有鳳兒不睬。
  韓仙子道:“歐陽先生幾時來了,請坐。”
  隨命鳳兒看茶侍候,那鳳兒卻是不理不睬。
  歐陽彬道:“韓堡主,適纔恕我偷聽了你們的談活,那長離島實在鬧得不成話了,自九尾金蠍樂和入夥以後,這鄱陽湖水面,即不再是一片安靜的樂土,九尾金蠍尚且罷了,後又有一個惡道前來,那左衝與九尾金蠍,更如虎添翼。我曾前往暗探數次,說來慚愧前幾次竟未得其門而入,這是在最近一次,始找出點門徑,那惡道果然非比等閒,我回來後,參詳了數日,始知長離島在其策劃之下,已按“河圖”之數,佈置成了鐵壁銅牆,若不明白數理,休想進得去。”玉麟驚道:“可是那伏義據以畫八卦的河圖麼?”
  歐陽彬點頭道:“不錯,上古之世,無文字之時,只龍馬負圖,出於河中,伏義觀之,始書畫八卦,是那八卦,尚且自河圖中演化而出,更可見那河圖之詭異了,經我幾日來的參詳,也是今日方始明白,悟出玄極,難怪我數次前往長離島,別說深入了,簡直連門戶都找不到。”
  韓仙子和鳳兒,不懂數學,鳳兒年輕,哪知厲害,韓仙子卻道:“這麼說來,長離島的那惡道,果是非常人了,若再容他們鬧下去,恐怕更不好收拾。”
  窮酸歐陽彬道:“正是呢?今日我前來,即是探望枯竹老人返來未曾,想請其相助,除患趁早。不想柳老弟恰在這時前來,邀你們前往相救雲裡金剛兩祖孫,鐵背蒼龍和我也有一面之緣,我們若不前去,他必也要前往,我倒非小看於他,想來鐵背蒼龍也不懂“河圖”的秘奧,去必涉險。今即有三人失陷在彼。我們豈能不聞不問,韓堡主和鳳兒,不但應該前去,我窮酸也不能閒著,而且此去路程不近,還得要早點動身。”
  韓仙子嘆了口氣,說道:“本來我已決心不再過問世事的了,既如此說,也只好走一趟,只是我老且無用,去了,恐怕也幫不了你們的大忙。再者,我也不懂河圖之效,要去,歐陽先生還得先指點才行。”
  歐陽彬道:“那是當然,我這裡就將“河圖”畫出,只要記準了數字,其實在也無多大難處。”
  窮酸歐陽彬,隨蘸著茶水,在桌上畫了一個河圖,說道:“河圖共有五十五個陰陽點子,即二、七居上,一、六居下,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易經系辭論河圖雲: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數五、地數五、天數二十五、地數三十、天地之數,共五十五,我國一而十之數,即始於河圖。”
  歐陽彬這麼一說,不但韓仙子與鳳兒仍是大惑不解,玉麟亦僅知河圖之名,而不解其秘奧。三人都怔怔地望著歐陽彬,聽他說下去。
  歐陽彬這才又繼續說道:“你們沒見我畫的,是陰陽點了麼,適纔我所說的二、七居上,二是雙數,是陰,七是單數,是陽,分出了陰陽,再記住我所說的數字,遇陽而左,遇陰而右,即可直入長離島,而毫無阻礙了。據我探究的結果,可能那惡道尚不知河圖的變化運用,若從河圖中再滲以八卦五行的變化,要入那長離島,恐就要費點力了。”
  那鳳兒已聽得入神,頓忘她在和窮酸賭氣了,說道:
  “若是那惡道在河圖中,隱藏有五行八卦的變化呢?那怎麼辦?”
  歐陽彬哈哈笑道:“鳳姑娘,其實那也簡單不過,只是我窮酸說得口幹舌燥,要聽我解說不難,你得賞我一壺松子酒喝。”
  韓仙子知道歐陽彬嗜酒如命,忙道:“有有有,歐陽先生要喝多少都有,鳳兒,還不去取來。”
  那鳳兒一聽窮酸要酒喝,就知是他要挾她,早將嘴兒噘得高高地,心中雖是氣不平,但知窮酸的刁鑽,不下于她,要聽他繼續解說,那松子酒就非拿出來不可,無可奈何,只得狠狠地瞪了窮酸一眼,轉身入內,取來一壺松子酒。
  歐陽彬呵呵笑道,“我說呢?鳳姑娘最是心慈面軟,惜老憐貧,將來定嫁得一個俊俏郎君。”
  一句話早將鳳兒的臉說得紅了,蠻靴一跺,手中酒壺本已遞向歐陽彬面前,即猛往回一收,哪知她快,窮酸更快,右手袖只一兜,鳳兒手中酒壺,早已脫手,左手一伸,已將酒壺接過,仰脖子,嘴對嘴地,將一壺酒,頃刻間喝得一滴無存。
  玉麟早聽說歐陽彬的流雲飛袖功夫了得,適纔在谷口時,亦曾覺出那威力果然不同凡響,卻尚不知竟如此神化,妙不可測。那鳳兒氣不是,笑不是,又羞又恨,偷偷地溜了玉麟一眼,哪知玉麟也正在望她,鳳兒的臉也就更紅,紅似照眼的榴火。
  那嘴兒也就噘得更高了,一雙蠻靴兒也就更跺得震天價響,說:“你再胡說,我定不饒你。”
  韓仙子也已微微笑著喝道:“鳳兒不得無禮,歐陽先生說玩話兒,當不得真,豈敢目無尊長。”
  那知歐陽彬卻面容一正,一本正經地說道:“韓幫主,你以為我是說的玩話麼?我窮酸豈是無為而發,我敢說一句,這杯喜酒我還是喝定了,而且包在我窮酸身上,一定要還她一個俊俏郎君,不然,這一壺酒,我窮酸豈敢白喝呢?”
  隨又轉頭對鳳兒說道:“鳳姑娘。你這一壺酒,權且作謝媒酒,喝在我窮酸肚裡,可就記住我窮酸心裡了。”
  那鳳兒簡直把窮酸莫可奈何,饒她調皮刁鑽透頂,可是遇到了窮酸,就是沒法兒。羞得連脖子也紅了,一旋身早如飛奔進屋裡去。
  這裡韓仙子和歐陽彬大笑了一陣,玉麟也微笑一已,對這窮酸的滑稽詼諧,好教他心生親切之感,從此玉麟和這窮酸,成了忘年之交,此是後話。
  且說韓仙子笑了一陣,方又說道:“歐陽先生,適纔你說的那河圖變化,尚未說出,現在時已不早,既然我們要往長離島,尚有不近的路程要趕,就煩你先為我們解說,以免臨時發生意外。”
  歐陽彬這才又正容說道:“韓幫主說得不差,我前面不是已說過麼?那龍馬負圖出於河中,伏義觀之,始畫八卦,要明白河圖變化,先得明暸八卦,那伏義先畫一點,其像屬陽,後畫一橫,其像屬陰,故今寫一字一點一畫者,即取陰陽之義。後至軒轅黃帝,將伏義所畫之一卦,加二畫以配之,即乾三連、坤六斷、離中虛、坎中滿、震仰盂、艮覆碗、兌上缺、異下斷。八卦之中,又包括有五行,互為生克,八卦之中,乾、坤、艮、兌相生相助,但和坎、離、震、異卻又互相克敵,若八卦方位不變,互生互克之理一明,尚不難趁吉避兇,但八卦又有先後天之分,五行又有正五行與反五行,稍一變化,不但方位已差之毫釐,而失之千里,生剋之理又是不同。”
  那八卦五行之秘奧,何等玄奇,豈是三言兩語可解說得完的,窮酸不說還好。這一說,把韓仙子說得頭昏腦脹,忙道:“歐陽先生別再說了,你先前所說的河圖,左旋右轉,雖然記來吃力,我尚可解,這八卦五行,你若再說下去,我簡直會把先前記的河圖方位,也攪糊塗了。”“其實此非一時三刻所能了解的,就是我,研究了這多年的易理,那精微之處,仍有甚多不明白的,好在我不是已說過了麼?那惡道似乎並不比我更高明,若其真隱有八卦之變化,自信也難不倒我,入長離島時,只要我在前面帶路,敢說亦可如入無人之境,韓幫主放心就是了。”
  方說至此,突聞一聲:“姑母,我們且先信他的,若他到時解不出來,丟人的是他,誰叫他吹大氣呢?”
  說話的是鳳兒,不知何時,她已再又出來,立在韓仙子身後。
  歐陽彬哈哈笑道:“鳳姑娘,你萬安,包在我窮酸身上,若連累鳳姑娘失陷了,我豈非自找絕路,哪來喜酒喝呢?”
  鳳兒聽他又拿自己取笑,其實以前這一老一少,早是玩笑慣了的,但今兒可不同了,因有一個玉麟在此,窮酸開的玩笑,又是女兒家,羞人答答的終身事,鳳兒心裡就是愛聽,但面上卻掛不住,只見她鳳眼兒一睜,柳眉兒一挑,跟著就要發作。
  韓仙子知鳳兒任性,這妮子最是沒老沒少的,怕她頂撞,忙喝道:“你還不去準備飲食,我們吃子好趕路,不然就來不及了。”
  鳳兒去到後面,不大功夫,即將飲食端整好了,別看她頑皮刁鑽,整治菜食還真有一手,雖不過是些蔬菜臘味,卻擺子個滿桌。
  韓仙子讓歐陽彬和玉麟入席,歐陽彬卻衝著玉麟擠眼,一拱手道:“柳老弟,我這裡謝謝你了。”
  窮酸這一行動突然把玉麟給怔住,到不知這位風塵奇俠謝他何事,故怔怔地望著他。
  窮酸歐陽彬卻哈哈大笑道:“柳老弟,大概你不明白,我謝你何來,今天要不是你,我窮酸哪來這麼好的口福,你別看這滿桌的萊食,可都是為你柳老弟準備的,我窮酸今兒沾了你的光,說不得要大快胃口,不謝你,還去謝誰呢?鳳姑娘,你說是不是?”
  歐陽彬掉頭對鳳兒這一問,直問得鳳兒又滿腔飛霞,嬌羞不堪的低著頭,將蠻靴兒直跺,那韓仙子望了兩人一眼,也哈哈笑道:“歐陽先生別打趣她了,我們即要前往長離島,還真得趕快。”
  隨又讓兩人入座。
  玉麟雖知窮酸玩笑慣的,但看鳳兒嬌羞之態,歐陽彬的話,鳳兒已無異默認了,因此也有點難為情,心中卻十分感動。
  四人入座,匆匆飯罷,歐陽彬兩只破袖即是他的兵刃,韓仙子牙頭拐不離身,都無須拾掇,只有鳳兒回房去轉了一轉,再出來時,身上已換了一套緊身衣褲,外罩一件玄色風衣,背背寶劍,頭上卻仍是宮鬢堆鴉,腳上還是那雙小蠻靴。
  四人出得屋來,韓仙子命鳳兒關好門,即從玉麟來路,飛奔下山。
  這時天已怏入暮了,越是往下,雲霧越濃,到了峭壁之下,玉麟內功雖有火候,但也不能透視五尺以外,韓仙子也並非時常來此,對路徑也不甚熟悉,歐陽彬和鳳兒卻是久處此山,閉著眼也找得出路徑來,窮酸即要韓仙子緊隨在他身後,玉麟由鳳兒帶路,因山路崎嶇,視野太小。故分作兩路而行。
  窮酸與韓仙子兩人,打前頭走下去了。
  鳳兒容兩人消失雲霧之中,才回頭說道,“玉哥哥,隨我來。”
  說罷,一伏腰,竟比貍貓還要輕靈,穿入雲霧之中。那雲霧雖濃,但鳳兒直如不見,腳下毫不減慢,玉麟不敢怠慢,一者知鳳兒輕功甚好,再者自己路徑不熟,上山之時,已知這段道路奇險,稍不小心,即會墮入深淵,故忙隨踵跟進,不敢和鳳兒遠離,始終保持著三四尺的距離,兩人走得甚快,不大功夫,隱隱傳來水聲,漸走,水聲也漸作雷鳴,玉麟已知到了那斷澗。
  果然,前面鳳兒已收著腳步,回頭說:“玉哥哥,我們要過澗了,小心。”
  說罷,小蠻靴兒一跺地,化作飛燕穿雲,直投入雲霧之中。
  玉麟先前過澗之時,知這斷澗寬不過四丈,憑自己的輕功,大可一躍而過,也就不管前面是否是那斜伸的虯松,也作勢騰身,縱起兩丈高下,然後卷腿仲臂,凌空渡虛,直向對岸落去。
  玉麟這一躍,竟有五丈遠近,落地一看,離岸已一丈多遠了,但鳳兒卻蹤跡不見,玉麟以為這一躍太遠,鳳兒是在岸邊接他,就轉身回去。
  尚未走得兩步,隱約聞聽左前方雲霧之中似有人聲,但說話的聲音太低,似在悄語,聽不真切,玉麟心想:可能是鳳兒已與韓仙子,和窮酸歐陽彬會合了,故加緊幾步,驀見雲霧中現出一團灰濛濛的黑影,忽然醒悟,前面正是那棵奇形虯松,亦即先前自己過澗之處。
  再向前走了兩步時,那虯松已更顯明,松根左近,似乎立著兩個人影,大慨兩人均已聽出玉麟步履之聲,倏地一分,其中一人突然隱身,同時說道:“鳳妹放心,屆時我準到就是了。”
  玉麟聽出並非鳳兒口音,並口呼鳳妹,自然不是鳳兒無疑,心中奇怪,怎會在這等濃雲密霧之中,尚有人在?心想,莫非是金風麼?腳下就加快了,那鳳兒並已回身迎來,兩人到了近前,玉麟忙問道:“鳳姑娘,你在和誰說話,可是金風弟麼?”
  鳳兒被問得一楞,隨即“噗哧”一笑。說:“不錯,正是他,你問他怎的。”
  玉麟聽說正是金風,心中甚是奇怪,自己可說專程來訪他,他倒躲著自己,就有些悵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鳳兒卻抿嘴一笑,說:“快走吧!今晚他也會去的,你沒聽聽他說屆時準到麼?我姑母和那討厭的窮酸,怕早已上了五老峰後山了,我們得趕上他們。”
  玉麟也不言語,即跟在鳳兒身後,一路飛馳,只是心中始終未曾釋然,因對金風懷念極深,心中就更是怏怏。
  鳳兒不時回頭,睨著他竊笑,玉麟也不覺得。
  從那斷澗往上,漸行漸高,雲霧也漸漸稀薄,到了五老峰後半山之上,已可看出較遠去,但因已暝色四合,十丈以外,仍無法看清,韓仙子與歐陽彬兩人,走得已沒影了。
  一看所走的道路,亦非自己先前下五老峰時所經的路徑,似乎偏向左方,因見鳳兒一路飛奔,腳下毫不停留,也就不好問得。
  不大工夫,已到了山脊,立腳之處,是兩峰之間的一個鞍部。玉麟向下一看,只見雲梅茫茫,冉冉滾絮,無數個峰尖,露出於雲海之上,像大海中無數挺拔的島嶼似的。
  玉麟辨別方位,知鄱陽湖即在那雲海之下。
  鳳兒停步,回頭說道:“玉哥哥,不行,我們還得趕我姑母他們,已下山去了,快隨我來。”
  說罷,直往下縱去,有如星丸飛墮。
  玉麟不敢怠慢,再又隨後緊跟,下山可比上山快得多了,不到半個時辰,已聞水聲拍岸,早已穿出雲海之下,浩渺的鄱陽湖,已在眼前。
  就見前面湖邊,一塊大石之上,立定兩人,玉麟攏目凝神一看,不是韓仙子與窮酸歐陽彬,還有誰來。
  玉麟隨在鳳兒身後,上了大石,只見湖中正有一只小船,如飛而來,韓仙子指點著說道:“歐陽先生你看如何,我知鐵背蒼龍老兒,定會派舟來接。”
  不大功夫,小船已近岸,玉麟認得,駕舟而來的,是那霹靂火呂方。鐵背蒼龍之徒,那紫銅臉膛的漢子。小舟離岸尚有三吏遠近,霹靂火呂方振臂一躍,已上了大石,任由那小舟衝向岸去,刷的一聲,前半截已擱在沙岸之上。
  這裡,呂方已對韓仙子行下禮去。霹靂火呂方說起來,早年曾是韓仙子部下,故執禮甚恭,說:“家師命我駕舟來迎,請幫主即赴長離島接應,雲裡金剛兩祖孫已被困,家師趕去救援,已有一個多時辰了。”
  原來鐵背蒼龍送走玉麟之後,回到沙洲之上,曾又再勸雲裡金剛,要他不要前去冒險。
  雲裡金剛說甚麼也不相信,二島主左衝對他會有惡意。鐵背蒼龍迫不得已,只得把近來左衝等倒行逆施,無法無天之事一說,哪知雲裡金剛不聽還可,一聽左衝如此為惡,早氣得不得了,更要前往,說:“前些時,自九尾金蠍入夥後,我已風聞長離島已被他們鬧得不成話。我本有前往問罪之意,但一想,我那老哥哥左澄,現已雙目失明,又只有這麼個兒子,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若被激怒,絕不會將他輕饒,惟恐傷了我們老兄弟倆的和氣,故隱忍未發,這麼說來,我倒是姑息養姦了,縱然今朝那左衝等別有陰謀,並非真個緝獲殺我那犬子的仇人,我也要前去看看。”
  鐵背蒼龍一聽,這可好,勸他,倒反而更要去了,因此也就不再勸說,只悄悄地把劉櫻姑娘喚至一邊,說明厲害,要她加倍小心,只是二島主準備婚筵之事,無法出口。
  櫻姑早知二島主不懷好心,她可沒像她爺爺一樣,感情用事,但父母之仇豈可不報,無論如何,也要前往看個真偽。
  鐵背蒼龍見無法阻止,就說:“櫻姑娘,這樣吧,你們是去定了,但若發現情況不對,你們兩祖孫趕忙奔西北,我駕舟在蘆葦中等候接應。”
  櫻姑娘點頭道好。
  鐵背蒼龍無可奈何,只得暗中準備。當天午後,申末時分,那長離島駕舟來迎的那漢子,再又前來請雲裡金剛祖孫登舟。
  鐵背蒼龍俟雲裡金剛兩祖孫走後。即命霹靂火呂方準備船隻,天尚未黑,即已駕舟飛奔長離島西北角,準備接應,知玉麟前往邀請韓仙子等,初更時候必到,因此囑呂方駕舟在湖邊迎候。
  霹靂火呂方到得正是時候,遙見韓仙子等四人,立在大石之上,兩腳一登腳下小舟,將船送至岸邊,同時飛身上了大石,向韓仙子行下禮去,說明奉鐵背蒼龍之命,前來迎接,韓仙子即指著歐陽彬,對呂方說道:“這位是歐陽先生,你還認識麼?”

runonetime 2008-07-05 05:26 AM

10

  呂方在汩羅江中,曾與歐陽彬見過一面,知是一位江湖異人,忙上前見禮,韓仙子問明鐵背蒼龍已經往長離島去,因曾聽歐陽彬說道:長離島非等閒之地,怕他前去涉險,忙催促幾人下了小舟,由呂方駕舟章駛長離島而去。
  這是下弦之月,鄱陽湖面,籠罩著一層灰濛濛的薄霧,霧雖薄,但仍不能透視太遠,一二十丈以外,即無法看清,舟行湖中,似被一個巨大的沙罩,扣在湖面,夜靜無風,水波不興。霹靂火呂方運槳更是熟練,雙槳入水,毫無聲息,但舟行卻如箭馳,他那雙槳一翻之力,小舟即已向前衝出數丈遠去。
  連韓仙子這過去在洞庭湖中討生活的幫主,看得也連連點頭。
  那長離島是在鄱陽湖深處,由星子下船,尚有二十多裡水面,舟行最快,也要半個時辰。起初大家都沒言語,因這鄱陽湖水面上,長離島的船隻隨處均可遭遇到,幾人雖都有一身超絕的武功,不把長離島的船隻看在眼裡,但若被發現了行跡,深恐因此會發生枝節,誤了救援。
  星子這一帶代湖面最狹,越向南行,湖面越寬,霹靂火呂方對這鄱陽湖水面,最是熟悉,也深知長離島船隻出沒的水路,因此小舟過了狹處,即避開正道,沿湖岸而行。
  霹靂火呂方就說:“過了這一帶,我們的行蹤即無須隱祕了,此地最是荒涼。長離島的船隻,從來未曾在此間出沒過。”
  韓仙子這才問道:“跳梁小醜,我倒不怯他,只是我有一句話要問你,你師傅既知雲裡金剛兩祖孫前去涉險,為何不予阻止?那二島主左衝,既然和雲裡金剛有師徒之份,怎會對他不利,卻令我不解。”
  韓仙子這一問,正是其餘三人所要想問而沒有出口的,因此都回頭望著呂方。
  霹靂火呂方嘆了口氣,說道:“韓堡主所說的何嘗不是正理,若那雲裡金剛老前輩,肯聽我師傅一句話時,何須這麼急迫地勞動各位呢,正因雲裡金剛老前輩說什麼也不相信,那長離島的二島主左衝,會對他祖孫有不利的行為,不勸他還好,我師傅一勸,他更急急地要前往。因為我師傅早知他那拗性子,故煩堡主與各位前來相助。”
  “至於二島主左衝,我師傅說,此人本來就是個姦猾邪惡之徒。據師傅暗訪所得,當年雲裡金剛的子媳,即死在他的手中,雖然是否即為他所殺,尚不得而知,但已知其早垂涎他那媳婦的美色,據那時被害的現場推測,可能是因姦不遂,正當雲裡金剛之子返回,故左衝怯怕事洩,將兩人殺以滅口。此事島中人都有傳言,只瞞著雲裡金剛兩祖孫。至於此次,是因那櫻姑長成以後,其美豔更勝其母,左衝色心不死,兩番命九尾金蠍前往說媒不成,剛探聽到的,是左衝待他們兩祖孫一到,即要將雲裡金剛幽禁。非待他允婚不可,一面並強逼櫻姑成婚。你想雲裡金剛哪會屈服,屆時必然以兵刃相見。那左衝雖可不怯,九尾金蠍亦難敵得過雲裡金剛,但現在島上的那一隱名惡道,甚是可慮,又兼是蓄意設謀,更可斷定此去兇多吉少。”
  說至此,那歐陽彬別看平日嘻嘻哈哈,玩世不恭,其實也最嫉惡如仇,倏地一躍,立身船頭,仰天一聲長嘯,霍地兩支破袖一拂,只見兩袖生風,奉來平靜的湖面,頓掀狂瀾,那小舟已如急弩般,直向前衝去。
  歐陽彬是固聽霹靂火呂方,說那長離島二島主左衝,恁地作惡,恨不得即刻踏上長離島,手刃這惡徒,故施展流雲飛袖的功夫,催舟前進。窮酸歐陽彬這一施展凌雲飛袖,四人都被震驚,韓仙子當年一牙頭拐,曾卷去了窮酸一只破袖,可說最知窮酸武功深淺的了,沒想到一別十年,會增長到如此威力,鳳兒雖然日常與窮酸相見,但卻沒見他顯露過流雲飛袖的威力,也是驚駭,玉麟和呂方那就更不要說了。
  霹靂火呂方簡直連運槳也忘了,其實他不用運漿,小舟已如飛前進,歐陽彬兩只破袖,交相拂處,看他未運用全力,有似舞蹈般,衣袂飄飄,但狂飆生兩肋,排浪起狂瀾,弩馬驚,亦無其快。
  韓仙子見霹靂火呂方驚得發呆,忙喝道:“歐陽先生運起神功催舟,你還不把舵!”
  呂方經韓仙子這麼一喝,這才趕緊取了一只槳,沒入舟後水中,權且掌舵,認准長離島方向,轉過船頭,那稍一刻工夫,早見薄霧中,現出一片黑影。
  霹靂火呂方忙道:“歐陽先生請稍停,前面已是長離島了。”
  窮酸歐陽彬聞言,這才兩袖停拂,其實他這流雲飛袖的功夫,最耗真氣,歐陽彬曾不止一次來此暗探,亦知前面已是長離島,呂方不言,他也會停運神功。
  當下呂方再又運起雙槳,並向四人說道:“家師在島的西北角上,接應雲裡金剛老前輩,只是不知可還在否。”
  韓仙子道:“既如此,我們就在西北角上靠岸。”
  忽又想起,不曾問過歐陽彬,不知西北角上,是否可以入島,長離島既然按河圖佈置的,豈能隨意登岸,忙向窮酸歐陽彬詢問。
  歐陽彬道:“西北角是乾位,乾、坤、艮、兌、相生相助,由此進入中宮,最是相宜,東北進而可走艮位,退而可西走兌宮,西南踏坤位,正是進可攻而退可守之地。而且這長離島我甚熟悉,那西北角上,蘆葦甚多,岸上更怪石嶙峋,最易隱祕。”
  韓仙子道:“如此說來,鐵背蒼龍這老兒,誤打誤撞,還走對了方位。”
  說話間,小舟已從長離島北部繞過,直奔了西北。小舟因不能距岸太近,湖上霧氣仍濃,故看不出長離島上有何異狀。陡然間,霹靂火呂方將船頭一掉,大家即知已到了地頭,呂方運漿也更輕。不讓雙槳帶出一點聲音,但舟行的速度,卻並未減慢,漸近,那長離島也漸由一片灰濛濛的影子,更為清晰而顯明離岸僅不過有半裡之遙。
  突然湖面水花一翻。舟側露出一人,半身浮在水中,呂方首先認出是師傅鐵背蒼龍,忙將雙槳一翻,小舟立被定住,韓仙子、鳳兒和玉麟,也相繼認出,鐵背蒼龍不待招呼,已遊行至船邊,聳身出水,翻上船來。
  首先對玉麟一拱手道:“柳老弟辛苦於,難得韓堡主與鳳姑娘也下山相助。”
  說話間,已發現窮酸坐在船頭,一時未認出來,韓仙子已笑道:“老兒,這是歐陽先生,怎麼你也忘了不成?”
  鐵背蒼龍聽說是歐陽彬,當年汩羅江中的一幕,頓時在心中湧起,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難得他也前來相助,心中大喜,忙和窮酸拱手相見。
  歐陽彬呵呵笑道:“你這條孽龍好大膽,竟敢獨自前來,大概不得其門而入吧。”
  韓仙子知鐵背蒼龍是個言笑不苟的剛直老兒,窮酸見人就開玩笑,聽他開口就呼他為孽龍,生怕他因此不快,正要插言,哪知鐵背蒼龍一聽窮酸之言,不但無不快之色,而且一句“不得其門而入”,說中了他心中焦急之事,忙道:
  “歐陽先生莫非懂六通之術麼?說來慚愧,我雖知長離島非比等閒,故特煩柳老弟轉請韓仙子和鳳姑娘下山相助,但沒想到那惡道竟還是個左道旁門之徒。不知他以什麼障眼法兒,害得我轉來轉去,幾次都進入不去不說,而且轉了半天,轉得我頭昏眼花,結果仍然又轉回了原處,你說這不是怪事麼?”
  歐陽彬又呵呵笑道:“我才叫你是孽龍,那知你還是條福龍,若你貪近路,從東南角上岸,恐怕你早已成了一條困龍了。”
  韓仙子忙道:“歐陽先生休得打趣,且聽他說話,長離島中現在情況如何?”
  鐵背蒼龍嘆口氣道,“我不是說過了麼?我轉了半天,始終進不得長離島,那裡還知道島中情形,我那老哥哥雲裡金剛兩祖孫,進去已有兩個多時辰了,至今情況不明,他們一離了我那裡,我不過是前後腳,即尾隨前來,而明知其前往涉險,卻又無法相助,我這時心中之焦急,就可想而知了。”
  說話間,霹靂火呂方已將小舟駛入蘆葦中泊定。
  歐陽彬自船頭站起身來,說道:“休得焦急,隨定我來,包還你一個無恙的雲裡金剛。”
  說罷,倏地一點船頭,騰身空中三丈多高,霍地兩只破袖猛往下一拂,竟又憑空上升兩丈,再又拂時,又向上竄出一丈餘高下,這時窮酸身在空中,離地高有八丈有餘,輕功之高,令幾人都目瞪口呆。
  玉麟不愧名師之徒,一見窮酸施展輕功,也覺技癢,也雙腳一點船板,騰身空中亦有三丈高下,不讓丹田氣洩,猛又一吸氣,兩臂一抖,右腳尖向右腳背上一點,竟也竄上了一丈多高。
  玉麟跟隨窮酸離船,鳳兒天性最是要強,那甘示弱,和玉麟一般,也施展上乘輕功梯雲縱,玉麟竄高約有五六丈,鳳兒也不在五丈以下。
  這時歐陽彬在空中,兩臂霍地一分,刷地一聲,有若大鵬掠雲般,已向岸上落去。
  玉麟與鳳兒兩人,也忙向歐陽彬去處飛墮。
  窮酸歐陽彬,可不是炫耀輕功,而是飛身空中,察看岸上地勢。他們三人飛落岸上,韓仙子可不行了,年老到底不能以筋骨為能,鐵背蒼龍和霹靂火呂方,水裡功夫算他兩人了得,輕功卻還遜于三人,趕忙舍舟登岸。
  上得岸上,一看,窮酸和玉麟鳳兒,丁字形一站,正在向島中窺探,那窮酸歐陽彬不斷將頭連點。
  韓仙子在前,鐵背蒼龍和霹靂火呂方在後,三人來至近前,窮酸一挽破袖,伸手一指,說道:“你們看見了麼?那叢叢修竹,一堆一堆嶙峋的亂石,和那大大小小的沙丘。看似天然,其實全是人工佈置的,按河圖之數,堆積而成。”
  窮酸在指點,玉麟、鳳兒和韓仙子三人,即全神貫注,向那些修竹、亂石、沙丘探看。
  鳳兒一面看,一面背誦著窮酸在雪屏峰所說的河圖之數,只聽她不停地念道:“二、七居上,一、六居下,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厝中。”
  窮酸歐陽彬壓著嗓門兒,輕聲點頭笑道:“鳳姑娘好記性,我只,說過一遍,難為你已記得毫釐不差。”
  鳳兒白了他一眼,並不理他,又念道:“北方為上,數是二、七,西方為左,左數三、八……”
  方念至此,玉麟本也在心中默念那河圖之數,早已悟解過來,忙道:“歐陽先生,我似乎已悟解出來了,但不知是也不是。”
  窮酸歐陽彬的兩道長眉一掀,說道:“柳老弟名師之徒,既已悟解,定然不差,你且說說看。”
  玉麟邁:“據晚輩看來,他這長離島按八卦方位佈置的,將長離島周圍,分成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方,每方又各有一個河圖,每一河圖,又分出東、南、西、北、中五方。”
  窮酸聽玉麟這麼一說,將手猛一拍,說:“著哇!我說柳老弟不凡,果然一見就悟解出來了。”
  鳳兒聽窮酸在贊玉麟,她的天性要強,忙道:“那陰陽之數,我也解出來了。”
  窮酸聽得掀眉再加上瞪眼,說:“鳳姑娘還錯得了嗎?我窮酸洗耳恭昕。”
  鳳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別瞧不起人,這河圖裡陰陽之數,是按先後天來分的,先天之物是陽,後天之物為陰,那堆堆的怪石,和那沙丘,均屬先天,屬陽,那叢叢的竹木,則是後天所生,是陰,要入長離島,只要逢陽而左,遇陰而右就行了。”
  至此,窮酸歐陽彬已呵呵放聲大笑,夜靜,笑聲陡發,聲震長空,大家都是一驚。韓仙子生怕敵方驚覺,不由一皺眉,心說:“對方主要人物是誰,尚且不知,豈可如此輕敵?”
  那窮酸大笑之後,竟面容一正,掉頭對韓仙子說道:
  “果然珠聯璧合,好一雙毓秀鐘靈的少年,我們且看未來江湖,這兩朵奇葩,大放異彩。”
  韓仙子聞言,也望著玉麟和鳳兒,微笑點頭,玉麟卻被說得來訕訕地,那鳳兒見歐陽彬把玉麟和他並在一起說,而且語台雙關,那臉蛋兒就又紅了。
  正在這時,忽見一條黑影,從幾人身側的一堆怪石之後縱起,快似一縷輕煙,一掠而過,直向空中撲去。
  幾人一見,都是一驚,大家萬料不到身側有人,均未發覺。這人好俊的輕功,全都未看清這人的身形,雖然大家在談話之際,一時大意,但全有一身超絕的武功,這人現身飛掠得縱星突然,若無極頂的輕功,也逃不過幾人的眼睛。
  因此,大家都是一驚,只有鳳兒,眼珠兒恁地一轉,抿嘴一笑。
  玉麟見鳳兒一笑,心中也是一動,心思:“莫非是金風弟麼?”
  鐵背蒼龍忙嚷到:“不好!若我們身形敗露,恐於我那老哥哥兩祖孫不利,我們得趕緊往裡闖進。”
  窮酸歐陽彬道:“我們一時大意,雖然此人敵友不分,但仍以早進去為宜,若果是島中人,確甚可慮。”
  隨向玉麟和鳳兒道:“適纔你們兩人悟解的均不差,你們兩人可作一路,韓堡主等三人與我一路,分向島中闖進,我前已說過,島中除河圖之外,別無其他變化,只管放心大膽前去。”
  說罷,一招手,即斜刺裡往右旋去,韓仙子與鐵背蒼龍,和霹虜火呂方,趕忙緊緊跟隨。
  他們四人一走,玉麟忙問道:“鳳姑娘,適纔那入島之人,莫非你認識麼?”
  鳳兒一霎眼,露出一排編貝似的銀牙,輕聲笑道,“玉哥哥,你別問,到時自知,他們已走了,我們別落在後面,快走!”
  走字方才出口,已聳身飛旋出去,玉麟也不敢怠慢,跟蹤而進,按兩人悟解所得,左旋右轉,兔起鶻落,心中默記著河圖之數,不大功夫。突見前面有一沙丘,較所經之地的沙丘都要高。
  玉麟停步呼道:“鳳姑娘,你看前面那一沙丘,可能已是河圖中央之地,我們且上至高處一看如何?”
  鳳兒一撇嘴道:“那窮酸把河圖說得來有如迷宮,其實不過如此,我們不是已瞭如指掌麼?何須再看,徒然耽誤時刻。”
  玉麟聽鳳兒如此說,也就不再堅持,兩人繞過沙丘,果然仍如入無人之境,一面默記那陰陽點子,一面腳下不停,不大工夫,已將河圖走完,鳳兒更是得意,停步回頭,望著玉麟一笑道:“玉哥哥,你看如何,那窮酸把河圖說得簡直是天上有,地下無,其實不過如此。我們不是輕易的進來了麼?”
  玉麟聞言,卻不以為然,心說:“我們若不經他指點,豈能如此輕易呢?”
  玉麟對窮酸歐陽彬,一見投緣。心中對他甚是尊敬。
  就道:“雖說如此,也不能大意了,此間尚非長離島中樞之地,是否還有機關,尚不得而知。鳳姑娘,我們仍應小心為是。”
  鳳兒卻抿嘴一笑,說:“玉哥哥,我才不信,長離島果真就是龍潭虎穴,我們走著瞧!”
  說罷,伏腰又往裡闖,哪知明明河圖之數,業已走完,前面即又見叢叢修竹,處處怪石峋嶙,起伏盡是沙丘。
  鳳兒在前,以為這河圖不過如此,見前面一般也有竹樹沙丘,以為故布的疑陣,全沒將它放在心上,認定無事,直往前闖去。
  玉麟也因適纔進來的太容易了,一時大意跟定在鳳兒身後,單只留心島中的暗樁伏卡,哪知兩人轉來轉去,約有半個更次,仍未發現有人居處,玉麟心中不由大疑,這長離島不過是湖中一個小島,縱橫絕不會超過十裡,以自己兩人的腳程論,走了這半天,應該是穿過長離島而有餘,祁有半間房屋未見不說,而且半個人影皆無。
  那鳳兒是打前頭往裡闖的,其實她早已發覺不對了,只因素來要強,一者是不服氣,而且當著玉麟面前,不好意思認輸,故腳下並不停留,只有一股勁猛闖,哪知轉來轉去,仍是轉不完的叢叢修竹,處處沙丘,心中就發急起來,試著按河圖之數,先後天陰陽之理,遇陰而右,遇陽而左,但轉了半天,仍然無法轉出,心中越急,越是發慌,心氣一浮,就漸漸嬌喘吁吁。
  她這一來,可把玉麟冤苦了,玉麟是跟定在她身後,先見鳳兒毫不在意,以為她認識道路,此刻發覺有異時,已半個時辰過去了。至此,窺著鳳兒雖已嬌喘吁吁,但仍不認輸,玉麟心中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又著急雲裡金剛和那櫻姑的安危,歐陽彬和韓仙子等入島,恐怕早已打得火熱了,自己兩人未趕到,豈不勢孤。
  想至此,忙招呼鳳兒道:“鳳姑娘,請止步,我們別也著了人家的道兒了。”
  鳳兒聞聲止步,跺著腳道:“這惡道可惡麼!”
  說至此,突然霎了霎眼,那嘴兒就嘟嚕起來了,說:
  “玉哥哥,別是那窮酸使壞吧!”
  玉麟正在默察那周遭的地勢,聞言回身道:“這等要緊時刻,歐陽先生豈會愚弄我們,據我適纔觀察所得。確仍是河圖的佈置,但似有了變化,我們到是別再亂撞了,且靜下來,看能悟出這其中的秘奧不。”
  鳳兒被說得臉上一紅,玉麟又接著說道:“據歐陽先生所說,島中這惡道,對河圖亦無高深的理解,絕無八卦五行生剋的變化,那麼我們何不按反五行之理,從反方向試試?”
  方說至此,突聽有後方“啪”的一聲,似有人投擲土塊,聲音雖然不大,但聽得甚真,兩人聞聲一驚,倏地旋身戒備,同時右後方,一叢修竹之後,發出一聲輕笑,說:
  “還不隨我來!”
  語聲方落,一條黑影,已向土塊投擲的方向,如飛而去。
  鳳兒聞聲,面上頓露喜容,忙道:“玉哥哥,快走!”玉麟聽得甚真,這時也想不到其他,隨定鳳兒身後,向那黑影追去。
  前面那條黑影身法奇快,鳳兒似已施展全力,玉麟也毫不怠慢,但始終追不上那人,和他保持著五六丈的距離,成了個不即不離,玉麟從後面看,只辨出那人是小巧的身材。
  玉麟心中一動,心想:“看鳳兒聞聲時,面露喜容,似與前面那人熟識,別是金風兄弟吧?”
  想至此,霍地一伏腰,騰身猛竄,從鳳兒頭上,一躍四五丈遠,直向她身前落去,腳一點地,再又縱起,施展八步趕蟾的輕功,追趕上去。
  玉麟輕身功夫本來就高,這又是猛勁,才幾個起落,已趕上前面那人。
  那人似已聽到身後風生,知有人趕來,陡見他身形突然一矮,不往前進,卻往左後方斜刺裡暴退。
  玉麟沒防到前面這人如此刁鑽,等到他忙收勢止步,那人回頭似乎一笑,已又隱身到一個樹叢之後去了,但那人一回頭,雖不過一瞬間,玉麟已看清了,哪裡是金風,原來也是個姑娘。
  玉麟一愕,而且滿不好意思,先前認定是金風,故拼命地追趕,哪知人家是個姑娘,故一時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鳳兒已自後趕來,似在忍著笑,嬌聲道:“玉哥哥,瞧你,人家好心來為我們引路,你倒把人家趕走了,我問你,你這麼追趕人家怎的?”
  鳳兒這麼一說,玉麟更難為情,忙解釋道:“我以為前面那人是金風弟,因此趕上前來一晤,沒想到我認錯了人,果然太孟浪了,正要請問,鳳姑娘認識這位姑娘麼?那一身俊功夫,好叫人佩服,而且這位姑娘對河圖的正反變化,似乎瞭如指掌,若非其對此間早有所悉,則必是一高人,難道鄱陽湖左近,除令師枯竹老前輩外,尚有世外異人隱跡麼?”
  鳳兒方要答言,驀地前面遠處,火光一閃,隱隱傳來人聲沸騰。
  鳳兒顧不得回頭,忙道:“玉哥哥,快走,他們已打起來了!”
  就在那火光一閃之際,玉麟和鳳兒都已看清,和兩人立身之處,相距不過一里左右,現出一大片房屋,那火光一閃之後,雖光亮頓滅,但仍可看出一片燈光,不斷遊動,而且人聲越來越清晰可聞。
  這一發現,知適纔已穿出河圖,前面再無埋伏,哪還怠慢,且將這姑娘丟在一邊,徑向那火光人聲之處撲去。
  果然前面再無阻擋,一里路遠近,不過眨眼工夫,即已趕到。一看,好大一片房舍,竟和一個小市鎮一般,兩人來到此地,似是房舍後面,奇怪的是,並無人前來阻攔,兩人也不在意,忙飛身上房,左有一分,隔著約有兩丈遠的距離,再向前面看時,見那火光之處,還在十幾重屋脊之前。
  兩人更不用招呼,展開身法,向前猛撲,到得最前面那重屋脊之上,向下一看,只見下面是一個廣場,怕不有五七畝寬廣,不下二三百人,手持燈球火把,寒森森刀光耀眼,冷颼颼兵器交輝,將韓仙子和鐵背蒼龍,與霹靂火呂方三人,團團圍困,那窮酸歐陽彬,卻蹤跡不見。
  鳳兒一見,即要縱身躍下,玉麟忙止住她,悄聲說道:
  “鳳姑娘別急,我們且暫不露面,你沒見場中麼?對方重要人物,似乎並未完全出場。”
  一句話將鳳兒提醒,趕即又伏下身來,和玉麟藉著屋脊隱身。
  大概那二島主左衝,和九尾金蠍樂和等,自恃河圖有似迷宮,不慮有人闖進來,而且幾人前來,的確出其意外,又是分途而進,韓仙子與鐵背蒼龍,和霹靂火呂方三人現身,一時使得他們手忙腳亂,竟忽略了房上也來了人。因此,鳳兒和玉麟兩人到來,雖未隱祕身形,怛也未被人發覺。
  兩人在屋脊之後,剛隱好了身子,場中已起了變化,兩人方到之時,即見鐵背蒼龍在前,韓仙子與霹靂火呂方在後,是丁字形的站在場中,這時三人腳下並未移動,那長離島中人卻在往上圍,到了五丈遠近,方停止未進,圈子這一縮小了,那燈球火把,更把場中照耀得如同白晝。
  玉麟早認出長離島這面,為首這人,即是那九尾金蠍樂和,手中持著那只串鈴,背上背著藥箱。
  玉麟心中不由一動,這九尾金蠍在自己島中,那藥箱仍不離身,其中必有詭計,他曾聽雲裡金剛說過,九尾金蠍一身都是暗器,說不定藥箱中亦有蹊蹺。
  玉麟方在想,已見那九尾金蠍大搖大擺地去至當場,似乎全沒把三人看在眼裡,去至鐵背蒼龍面前一站,兩人像已搭上了話,可惜太遠,人聲又嘈雜,聽不真切。
  鐵背蒼龍這老兒年在六旬以上,但火氣不小,幾句言語不和,似乎已被激怒,突然一聲暴吼,向前一撲,已向九尾金蠍抓去。
  鐵背蒼龍兩手齊發,似無招式,其實這老兒練就一雙臂上功夫,堅逾鋼鐵,兩手齊發,立即將對方罩在爪下。
  九尾金蠍陰惻惻地一笑,當年橫行北五省,從沒把武林中人看在眼裡,鐵背蒼龍雖名滿三湘,但江南和北五省。
  卻不曾露出臉,九尾金蠍哪知厲害,鐵背蒼龍兩爪抓到,九尾金蠍卻不退反進,身法夠快,右手中串鈐一幌,鳳凰點頭,縮肩旋身。
  九尾金蠍對敵,全憑一身小巧功夫,因沒把鐵背蒼龍看在眼裡,故踏洪門,走中宮,串鈴幌處,連珠響亮,他想得好,要以串鈐聲擾亂鐵背蒼龍心神,同時縮肩,旋身,滑步,左手駢指猛點鐵背蒼龍的氣門商曲穴。
  兩人動作雖有先後,但九尾金蠍賊滑,快如電閃,因此倒象是同時出手。
  哪知他快,鐵背蒼龍是三湘成了名的老英雄,豈是等閒之輩,挫腰,沉腕,兩條鐵臂向懷中一圈,已又向九尾金蠍兩太陽穴抓到,這正是善攻者,攻其必救,同時已將九尾金蠍圈在兩條鐵臂中。
  九尾金蠍大驚,沒想到這老兒恁地了得,輕敵上當,總算他一身小巧功夫不凡,身子陡然向後一仰,兩腳一蹬,向後倒射出去,脫去這一險招。
  九尾金蠍樂和暴退出去,鐵背蒼龍早知他有一身歹毒的暗器,若容他緩過手來,會令你防不勝防,也忙搶步而上,又是一招驪龍探爪。

runonetime 2008-07-05 05:27 AM

11

  九尾金蠍似亦已暴怒,這次可不敢輕敵了,但他也是北五省成了名的綠林人物,一身暗器不說,武功也是不弱,和鐵背蒼龍對上手,不大功夫,已是二十來招。九尾金蠍盡是小、巧、綿、軟功夫,在串鈴連珠響亮之下,乘虛蹈隙,鐵背蒼龍臂賽金剛,奮騰搶撲,勁猛力沉,兩人一時竟分不出勝負。
  旁邊早惱了韓仙子,但一則不便以兩敵一,又因敵方有厲害人物尚未出場,故不能上前。霹靂火呂方,在這種場合,自然插不上手去,韓仙子一想:若這般打法,何時可以了結。
  別看她已快七十歲了,又是十年隱修,但火性卻未減當年,一聲喝道:“老兒退下,讓我來打發他!”
  鐵背蒼龍聽得韓仙子招呼,他不退下來也是不行,兩條鐵臂霍地野馬分鬃,直搗九尾金蠍胸膛。
  趁九尾金蠍往斜裡一飄身之際,忙收招後退,他是想跳出圈子,那知就在他剛撤身之際,九尾金蠍已陰惻側地冷笑道:“老兒,你還往哪裡走!”
  鐵背蒼龍是縱身後躍,並未旋身,剛剛躍起,驀見三點寒星已迎面射到。
  鐵背蒼龍身在空中,一見暗器射到,忙挫腰猛向下沉,同時一仲身,將三只暗器躲過。
  哪知九尾金蠍是暗器能手,這三只暗器發出,正要他往下落,鐵背蒼龍身子尚未著地,兩縷金光已向兩肋襲到,鐵背蒼龍又是在仰面躲避那三只暗器之時,即使發現了,也再無法躲過。眼看就要傷在那兩只金針之下,霍地空中一聲嬌斥,同時三點寒星已激射而下,就在那兩縷金光距鐵背蒼龍兩肋不到兩尺之時,兩聲輕脆聲響過處,那樓金光已被飛來的暗器打落,餘外的一點寒星,已向九尾金蠍飛去,同時場中已落下兩人。
  來的正是鳳兒和玉麟。枯竹老人的竹葉鏢,是武林一絕,其他的鏢見愣見方,他這竹葉鏢雖是鏢形,卻名如其實的,和竹葉一樣,形狀厚薄一般無二,打法更有五六種。
  若是一疊齊發,可以漫天飛蝗,而且固手勁不同,上下有異,能在空中轉著彎兒傷入,端的厲害不過。鳳兒已得真傳,又是早知九尾金蠍以暗器馳名,因此早注了意。韓仙子出聲招呼,鐵背蒼龍一退,鳳兒瞧見九尾金蠍已將暗器取出,那敢怠慢,一聲“不好”方才出口,顧不得招呼玉麟,已疾射而下,一個起落,從人頭上飛身而過,正趕上鐵背蒼龍方躲過第一次暗器,下落遇險之時,這時鳳兒的竹葉鏢已取在手中,一發三只,兩只將那兩縷金光打落,一只徑奔九尾金蠍,同時身已落下。
  那玉麟見鳳兒已躍下當場,也賡繼隨後趕來,故前後腳落地。這時那九尾金蠍,果然不愧暗器能手,手中串鈴一撩,已將鳳兒那只竹葉鏢打落。韓仙子這一見他用暗器傷人,更是暴怒,牙頭拐起處,風雷併發,霍地向九尾金蠍卷去。
  九尾金蠍僅此一端,已知這老婆子的武功,那敢怠慢,而且憑空又添了兩個強敵,只看適纔擊落自己的暗器的那手功夫,亦可見是個武中能手。自己仗恃的是暗器,對方既然也來了暗器高手,哪還敢再耗下去,而是自己憑武功,本來就不如人。
  九尾金蠍想至此,未待韓仙子牙頭拐卷到,霍地聳身一躍,騰起三丈高下,身在空中,兩臂倏地一抖,只見數十縷寒光,漫天花雨似的,分向各人射到。
  同時已暴退回去,脫出韓仙子拐勢。
  這裡的玉麟和鳳兒,一下地來,已將長劍拔出,見九尾金蠍暗器出手,不約而同一聲喝叱!兩柄長劍舞起一片火海,玉麟在左,鳳兒在右,搶到鐵背蒼龍和霹靂火呂方身前,那數十點寒星光亦已射到,一陣輕脆的連珠響聲過處,暗器全被碰飛。
  韓仙子一擊不中,九尾金蠍的暗器反而到了,憑韓仙子的武功,哪會將他看在眼裡,牙頭拐一頓,未容暗器近身,已向前撲去,他是看準了,九尾金蠍必向後躍,果然不出所料,九尾金蠍恰已翻身落下,等到他發現韓仙子已撲到身下時,離頭頂不過只有一丈高下了。
  好個九尾金蠍,端的賊滑,確有獨特輕功,只見他倏地在空中拳腳一伸,頓時頭下腳上,向上倒拔了數尺,一聲“打!”隨他繃簧響亮,一篷針雨,已自他那背上的藥箱中射出,向韓仙子當頭罩下。
  饒你韓仙子武功了得,因萬料不到九尾金蠍還有這麼一手,距離又近,要躲,哪還能夠,鳳兒亦是束手無策,鐵背蒼龍和霹靂火呂方,早驚得手足無措,眼看韓仙子就要傷在九尾金蠍那蓮針雨之下。
  陡見玉麟一矮身,騰身猛撲,長劍向那蓬針雨中一穿,說也奇怪,竟如磁吸鐵,那蓬針雨竟會齊向劍尖飛去,一剎時,全部沾附在劍尖之上,隨見玉麟劍身一震。那細如牛毛,不下百十個鋼針,已被抖落地上。
  原來玉麟早聽雲裡金剛說過,九尾金蠍一身全是歹毒暗器,故多少武功比他高強的人,都為他的暗器所敗,故和鳳兒飛落當場後,即留了意。一見韓仙子遇險,那蓬針雨把一丈五尺方圓都罩在其中,韓仙子砸不盡、跺不掉,他本已在提神聚氣,忙將太乙神功力貫注劍身,騰身猛撲。
  石瑤卿的太乙神功,別說針雨了,就是兵器也能將它粘滑開去,玉麟雖然功力尚淺,但鋼針甚輕,故向那針雨中一穿,鋼針即已齊向劍尖飛去。
  玉麟解了韓仙子之危,也是恨九尾金蠍過於歹毒,更不怠慢,九尾金蠍剛落下地,玉麟已向他撲去,長劍分心直刺。
  九尾金蠍見玉麟破去了他的飛針,竟不知他是用的什麼武功,而且猛撲而來,疾逾飄風,早駭得魂飛天外。
  玉麟是恨透了他,長劍看是分心直刺,其實含有變化莫測的招術。
  九尾金蠍見玉麟適纔露的那一手,不要說不曾見過,而且連聽也不曾聽過,那還敢迎敵,腳一點地,已再又向後暴退,同時連聲呼哨。
  玉麟聽得呼哨之聲,不由一怔,手中劍略慢,九尾金蠍已逃出手去。
  同時場中百十只燈球火把,已頓時熄滅,玉麟不知九尾金蠍在鬧什麼鬼,因入島之時,即存有戒心,後來幾乎入不得長離島,這時雖恨透了九尾金蠍,卻不敢大意了。而且身後四人中,韓仙子和鳳兒,都可不慮,鐵背蒼龍和霹靂火呂方,卻令人擔心,場中火把頓時熄滅,一時間伸手不見五指,因此,不但停步不再追擊,而且往後退,想和四人聚在一起。
  哪知他剛往後退,突見迎面飛來一條白線,似是一個大如雞卵的白球,玉麟已知又是九尾金蠍的暗器襲到,正要翻腕,橫劍上撩,突聞身後一聲矯喝道:“玉哥哥,快退,撩不得!”
  這時玉麟的劍,已和那白球不過毫釐之差,聞聲陡然醒悟,知那白球定有玄虛,說不定內藏有毒煙。
  趕緊撤劍斜身,白球也就擦耳而過,向身,後飛去。
  那鳳兒一聲:“快搶上風頭!”
  語聲未落,白球已“波”地一聲,在玉麟身後丈餘遠炸開。
  玉麟顧不得他人,這夜是東南風,即忙往東南方縱身,同時閉著呼吸。
  他這裡剛落地,身側風聲颯然,昏黑中,早見兩條黑影如飛而來。
  這時雖然昏黑,但玉麟神目如電,已看清來的是鳳兒和韓仙子,兩人剛來到身側,鐵背蒼龍亦已搶撲而來,同時聽得“噗通”一聲。
  鐵背蒼龍一聲“不好”方出口,就要扭身退回,鳳兒早抓著他的一條鐵臂,阻止他回身。
  玉麟就知道是霹靂火呂方中了毒煙倒地,但這時怎敢去相救,去也必遭同樣命運,也忙道:“老英雄休得焦急,一時半刻不防,且待毒煙散盡再說。”
  鐵背蒼龍見愛徒倒地,那能不急,但也知去救愛徒,自己也必受毒,枉自暴怒,也是無法。
  幾人四面背靠背一站,這時星月之光,又復漸明,幾人因場上照耀如同白晝的火把突然熄滅,故一時眼前也一暗,此時已漸漸看清當場,適纔四周的人牆,就在火把一熄那個工夫,已去得無影無蹤,兩丈外,那霹靂火呂方,橫倒在地。
  大家顧不得九尾金蠍是否還有詭計,先救人要緊,見島上夜風猶勁,估量著毒煙已被吹散。
  鐵背蒼龍首先已向霹靂火呂方倒地之處趕去。
  玉麟、鳳兒和韓仙子三人,也跟隨前去,試著呼吸,見空氣中並無異味,這才放心大膽,去至霹靂火呂方身邊,見他牙關緊咬,早已人事不醒。
  鐵背蒼龍愛徒心切,見霹靂火呂方中了毒煙,心中又怒又急,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韓仙子越眾上前,扳開呂方眼瞪一看,他雖不懂毒氣,但老人經驗多,就說:“一時半日,絕不要緊,老兒休得焦急。”
  鳳兒道:“既然如此,玉哥哥,我們去將那九尾金蠍擒來,自然就有了解藥。”
  鐵背蒼龍知也只能如此,就道:“那麼,我就守在此地,有勞兩位。”
  韓仙子道:“你一人守候在此,若遭襲擊,如何應付得來,那九尾金蠍退身,雖是因為不敵,豈會就此甘心,而且島中尚有厲害的人物,我看,不如我也留下來。”
  鐵背蒼龍忙道:“歐陽先生雖要我們故意現身誘敵,好去探雲裡金剛兩祖孫下落,但至今未見其前來,只看我們進島之時,已是不易,此間是他們巢穴之地,豈會不更陷井重重,歐陽先生又人單勢孤,還請韓堡主也即刻前往為是,一者可接應歐陽先生,也好早將雲裡金剛兩祖孫,救出險地。”
  韓仙子一想也是,而且現在已成了敵暗我明,島中人見我們倒有多半往裡闖進去了,注意力必也會集中在走的人身上,有鐵背蒼龍在此守候,也許倒更可無慮了。
  那鳳兒已等得不耐,催促大家快走。
  玉麟在他們談話之時,早將場子四處看清楚了,見黑沉沉,不露半星燈火,越是如此,更可見島中已有準備,處處隱伏殺機,哪還敢大意,忙道:“鳳姑娘,你看四面均是房屋,何處是他中樞之地,我們尚不得而知,偌大一片房舍,若逐間搜索,豈不費時,我們不如這樣,韓老前輩和我們兩人,分三面搜索,何處有強敵現身阻擋,必是他們的中樞要地無疑。適纔我們是從西北面進來的,既無阻擋,我們現在就舍了西北方面,韓老前輩向東南方。鳳姑娘負責東北,我從西南,若未發現敵人,我們兩人再向韓老前輩的東南方排搜過去。不知韓老前輩和鳳姑娘意下如何?”
  韓仙子一聽,別看人家年輕,幾句話說來,只有令人佩服,鳳兒已搶著道:“如此甚好。”
  說罷,一攙長劍,倒貼肘後,伏腰就往東北方,一溜煙而去。
  韓仙子一提牙頭拐,說聲:“哥兒,走!”也往東南方奔去。
  玉麟容兩人均已動身,也不怠慢,一幌身,快似一縷輕煙,也撲奔了西南。
  三人一走,鐵背蒼龍好生慨歎,這一男一女,輕功都在自己之上,真個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賽舊人,不禁生出英雄老大之感來。
  不言鐵背蒼龍感慨不已,單言玉麟撲奔西南,兩個起落,已到了場邊,手中長劍一攙,封住面門,也不管前面是否有埋伏,聳身早上子房簷,腳尖在房簷上一點,已扭身斜刺裡撲向左前方,越脊而過,停身在後房坡上,剛站穩了身軀,已聽四面弓弦響亮,箭弩有似飛蝗,從四方八面射來。
  玉麟那把這些箭弩放在心上,長劍如虹,旋身一繞,頓現萬朵梨花,箭弩碰著便飛,隨一點瓦面,只見寒光賽雪,匹練繞體中,玉麟已躍到了前一排房屋之上,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腳下不停留。
  這樣一連躍進了幾重房屋,除了不停而有箭弩飛來之外,並無人現身阻擋,可見此間並非長離島中樞要地,而且並無任何異狀,就想往東南方韓仙子所在,排搜過去。
  這時,箭弩已稀,大概是那些伏樁,見阻射無功,傷來人不得,不過枉費箭弩,玉麟也未在意,仍在劍光繞體中,即刻轉身,撲奔東南。
  哪知他剛騰身猛闖,遙見東南方如飛馳來兩條人影,一前一後,因為太遠,看不真切,敵友未分,忙向馳來的兩人迎去,眼見相距不過十來丈遠近,趕急藉著一座山牆後隱著身軀,奇怪的是:自玉麟向那兩人迎來之後,所經之處,再無箭弩射來。
  他這裡剛隱好身子,不過眨眼工夫,前奔的那人,已到了切近,玉麟凝神一看,星月之輝雖是朦朧,但因來人已近身,故已看清,是個三十多歲的人,輕功不弱,這人打從玉麟隱身的山牆前面,兩丈多遠處馳過,緊跟著後面一人也到了,玉麟早看出來人是韓仙子。
  玉麟見韓仙子追趕那人,必有所為,而且見前面那人,在不時回頭,不由心中一動,心想:“莫非他是故意誘敵麼?若果然如此,韓仙子前去,定必涉險。”
  想至此,再不考慮,就隱祕著身軀,跟踵追去。
  再看前面那人時,已奔了正南,這時已快到了最後一片房屋,玉麟越過那人,向前面一看,只見那房屋之後,並非空曠之地,而是黑黝黝一片樹林,林中隱隱現出展脊鱉尖,僅此一點,已與這一大片房屋迥異,定是這島中要地無疑。
  玉麟方在觀看,突見前頭那人,忽然在最後那排房屋之上停身,掉頭敞聲大笑道:“老尼,有膽的只管追來,島主今晚要慈悲你。”
  玉麟一聽,知此人即是長離島的二島主左衝,正要追上去,那左衝早已飄身下屋,竄入林中去了。
  韓仙子哼了一聲,牙頭拐橫在胸前,也聳身躍下屋去,隨後就追,玉麟雖知那左衝絕非韓仙子敵手,早知左衝詭計多端,而且這是他心腹之地,豈無埋伏,怕韓仙子遇險,也隨身躍下。
  他這裡剛下地,那韓仙子也已追入林中不見了,玉麟不敢怠慢,躡蹤而進,一看這林子都是碗口來大的樹木,甚是密茂,玉麟雖是前後腳入林,但那二島主左衝與韓仙子兩人,均已蹤跡不見。
  再凝神一聽,也無聲息,不由心生懷疑,敢說自己的輕身功夫,在兩人之上,怎會把兩人都追丟了。
  他這裡心中雖是驚疑,腳下可沒停,壓著劍柄,繞樹盤旋疾進,哪知轉了好半晌,仍未穿出林子,適纔望見那屋脊鰲尖,並不甚遠,自己進得林來,少說點不下二三十丈遠了,怎會兀自穿不出林去?驚疑復起,忽聽左面卡嚓嘩啦連聲,似有大樹折斷倒地。
  玉麟忙循聲趕去,尚未轉到十來棵大樹,又聽得一聲暴響,大概又是一株大樹倒下。
  玉麟心中更是驚疑,這大樹倒是忒怪,難道深夜還有人伐樹不成。
  那知到得近前一看,原來是韓仙子,正在掄起牙頭拐,向樹身上猛砸,眼看第三棵大樹又要倒地。
  玉麟大惑不解,忙上前去,叫道:“韓老前輩,你這是為何,你不是追趕那二島主左衝麼?”
  韓仙子聞聲,收住牙頭拐,回頭見是玉麟,不由嘆了口氣,說道:“哥兒來得正好。說來慚愧,我追趕左衝,哪知他入得林來,三轉兩轉,已蹤跡不見,我明明認准了方向,想穿林而出,哪知轉了這麼半天,也轉不出去,是我惱得性起,把這大樹砸斷了幾根,我倒要看看,這般賊子有甚鬼域伎倆!”
  說罷,恨聲不絕。
  玉麟見韓仙子砸斷大樹,雖然不以為然,偌大個林子,你豈能全將它砸倒,但這韓仙子的臂力,卻甚驚人,沒想到她已這麼大的年紀,還有這麼大的力氣。
  忙道:“韓老前輩母須焦慮,我也是跟隨你身後進的林子,不也是一進來,就失迷了方向麼?若非聽到大樹倒地之聲,我還找不來此地,恐是那妖道又在林中鬧了鬼,想來脫不出河圖、八卦、五行之類,我們何不試試看,也許就能穿出林子了。”
  一句話將韓仙子提醒,兩人打量四周,見樹林卻又雜亂無章,玉麟一想:“不對,這樹木是天然生長的,少說樹齡也在百年以上,那妖道來此最多不過數年,豈能以天然生長之樹,配合得了陰陽之數。”
  玉麟就將心裡所想的向韓仙子一說,韓仙子也是懷疑,兩人有心分道尋路,又怕再又失迷,正在進退不得,玉麟仰面苦思,忽從樹隙中瞥見,似有一倏黑影,如飛而逝,這人好一身絕頂輕功,不但那樹梢毫不動搖,而且帶起風聲也甚輕微,若非是玉麟,換一個人,絕發現不了。
  這時也管不了是友是敵,不由心中叫聲慚愧,忙向韓仙子道:“韓老前輩,我已思得出林之法了。那妖道在林中做了手腳,難道還能在空中也布下了天羅麼?我們不登上樹梢,方向立辨,要出這林子豈不是輕而易舉嗎?”
  玉麟這麼一說,韓仙子也醒悟過來,真是懵懂一時,那玉麟提著氣,聳身一躍,樹梢於不過輕輕一晃,即已站定,韓仙子也登上了一根橫枝。兩人忙向四外看時,原來兩人停身之處,已是樹林邊上,相距不過五六丈遠,忽聽得正南方有笑罵之聲,似是窮酸歐陽彬的聲音。
  玉麟忙道:“韓老前輩,快走!歐陽先生似在前面!”
  韓仙子亦已聽到窮酸笑罵之聲,兩人即刻從樹梢子上,飛身出林,這次果然毫無阻擋,飄身而下,早見前面一座高樓,平地聳起,就在高樓之前的一片草地上,人影縱橫,歐陽彬兀自笑罵不曾絕口。
  玉麟同時已看清了,歐陽彬指著對面笑罵那人,正是長離島的二島主左衝。
  窮酸身後不遠,雲裡金剛盤膝坐在地上,旁邊站定櫻姑,兩人均手無寸鐵,雲裡金剛似已受了傷害。
  另一邊卻站定一個持劍的姑娘,玉麟先還以為是鳳兒,哪知近前一看,卻又不是。
  那持劍的姑娘聽身後風生,掉頭一看,見是玉麟和韓仙子,有意無意的一笑,玉麟覺得似曾相識,方在一怔之際,前面的窮酸已在笑罵道:“好猴兒崽,你在找死!”
  玉麟忙看時,只見歐陽彬兩只破袖交拂處,數點寒星已被反震回去,同時卻飄身向後退來。
  玉麟覺得奇怪,明看著那二島主不是歐陽彬敵手,窮酸何故便退?
  正在訝異,歐陽彬腳下踢踏踢踏,已到了玉麟身邊,低聲急道:“柳老弟,快和韓堡主護雲裡金剛兩祖孫離島,我來斷後,若等那妖道趕來,要走可就不易了。”
  玉麟先聽他笑罵,似乎未把敵人看在眼裡,只這幾句話,已知窮酸是沉著氣在待援,心中一驚,聽窮酸的語氣,似乎那妖道的武功還在他之上,不然歐陽彬豈會如此吩咐。
  但玉麟卻是少年人天性,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今夜前來的,多半都是高手,就不相信這多人,還怕了一個老道,那二島主左衝武功平常,九尾金蠍全憑暗器取勝,自己也不怕他。
  就在這一遲疑的這個功夫,那二島主左衝被反震回去的暗器,迫退以後,似已怒極,再又猛撲過來,同時一聲聲的 哨,此起彼落,頓見數倏人影,從那高樓上躍下。
  歐陽彬呵呵一聲微笑,迎著那如飛而來的幾倏人影,踢踢踏踏地奔去。
  韓仙子已道:“哥兒,歐陽先生之言,定有見地,我們還是先離島為是。”
  玉麟要走,又不服氣,不走呢,歐陽韓和韓仙子面上又不好看,正在為難。
  誰知雲裡金剛身邊,持劍而立的那個少女,已一聲嬌叱,撲向前去了。
  玉麟忙向前面看時,只見那如飛而來的幾倏人影,已將窮酸圍在核心,歐陽彬有似穿花蝴蝶,流雲飛袖左掃有拂,將那幾人迫得團團亂轉,但那幾人武功似均不弱,無法將他們迫退。
  那少女縱身飛躍撲去,劍如匹練,已穿入核心,愣將圍攻歐陽彬之人,分成了兩起,那幾人本已非歐陽彬敵手,這一來,更是相形見絀,玉麟見對方並無出奇的人物現身,武功都甚平常,忙移步至雲裡金剛兩祖孫面前。只見雲裡金剛面如白紙,那櫻姑滿頭秀髮蓬鬆,不用問,已知兩人均曾受過暗算,那櫻姑更咬牙切齒,將兩只拳頭緊握,似是恨不得也要撲向前去,卻又不能離開她的爺爺。
  玉麟走上前去,那櫻姑已將頭一側,避開玉麟視線。
  那櫻姑奉來楚楚動人,是一個活潑潑的姑娘,這時見她衣衫不整,頭髮蓬鬆,滿面悲憤之色,玉麟一近前,就又撇過頭去。似乎無面和他相見似的,知她定是受了委屈,心裡又是憐惜,同時已熱血沸騰,想安慰她幾句,又不知如何出口。
  這時那韓仙子亦已挪過來,指著雲裡金剛說道:“哥兒,你背他,我來開路,這位姑娘斷後。”
  玉麟這時已被激怒,道:“韓老前輩,你們這麼就走了,豈不便宜了這般賊子,今後他們還得無法無天。”
  韓仙子可不是氣餒,一則歐陽彬之言,絕非無因,適纔一個九尾金蠍,已把大家鬧了個手忙腳亂,那妖道必更了得,最可慮的,還是自己這面,強敵尚未現身,倒先傷了兩人,留在此間,倒礙手礙腳,還不如照歐陽彬之言先把受傷之人送出島去,然後再放開手來,和對方惡鬥,分個勝負。
  她那知玉麟對櫻姑兩祖孫,先存了好感,現今見兩人一個不知受了什麼暗算,一個顯然已受了委屈,而且歐陽彬與那不知名的姑娘,已和敵方展開惡鬥之時,那會就此離去,韓仙子方要將心中所想的向玉麟勸說。忽見那高樓之上,射出一溜火光,剎時間,前後左右,連珠似的,數十只火箭也騰空飛起。
  韓仙子道:“不好,我們已受包圍了,再想撤身,恐怕不易呢?”
  玉麟哼了一聲,說:“縱是龍潭虎穴,我們豈懼怕於他!”
  玉麟一面說,一面在留心四周,就在他們說這幾句話,和數十只火箭升空的這個功夫,前面已起了變化,島中現身的那幾人,本就不是窮酸的對手,那還經得起那持劍的少女加入戰鬥,早被兩人打得落花流水,尤其歐陽彬,流雲飛袖一拂之下,不是把對方兜一個筋斗,就是跌跌撞撞,歐陽彬呵呵大笑聲中,那幾人哪還敢上前,紛紛後退。
  持劍那少女,長劍威力雖不及歐陽彬大,但劍走輕靈,一招出手,但見花雨繽紛,早傷了幾人,其餘的亦紛紛後退。
  歐陽彬和那少女擊退了那般賊人,也即是火箭騰空的那個時候,只見歐陽彬向那少女一招手,似乎要向玉麟等幾人立身之處退來,驀聽那半空一聲怪嘯,幾人忙抬頭一看從那高樓之上,飛掠下一倏人影,兩只大袖迎風,離地尚有三丈高下,竟在空中一盤旋,才向窮酸和那少女身前落去。
  玉麟隔得雖遠,但僅那寬大的袍袖,和那迥異尋常的輕鬆,已知來人定是那妖道無疑。
  未容那妖道落下,玉麟已向韓仙子道:“有勞韓老前輩留在此地守護,晚輩去見識見識,倒要看這妖道是否是三頭六臂?”
  未說完,腳下已墊勁,直向那妖道落處撲去。
  但玉麟慢了一步,窮酸歐陽彬已迎上去了。
  空有滿腔怒火,也只好站在一旁。
  他這裡剛站定,突見樓門開處,妖道身後火把齊明,瞬間湧來了七八人,都是高一頭低一臂,大概全是三山五嶽的好漢,玉麟那把這些人看在眼裡,單只打量那妖道。
  好個魁梧的身子,總在七尺上下,一身火紅的道袍。映著火光,直似一堆火焰般,面賽重棗,豎眉環眼,背上背著一把長劍。
  玉麟在打量妖道的那個功夫,那身後湧來的人,已到了妖道身側,齊往兩邊一站,靠身旁右手,正是那九尾金蠍樂和。
  左手面一人,年在三十左右,似是那二島主左衝。
  早聽那妖道喝道:“哪來狂徒,敢犯我長離島!”
  玉麟一聽,見他狂傲,不由眼中冒火,手中劍一緊,窮酸歐陽彬卻呵呵一笑,腳下魚尾鞋踢踏踢踏,上前了兩步,正正經經,恭恭敬敬,向那妖道兜頭一揖道:“老道哥哥,你煩惱了。”
  玉麟正要上前,歐陽彬這一舉動,大出他的意外,不由一怔,那妖道那知窮酸見人就玩笑。也是一怔,說:“你這窮鬼,我有什麼煩惱的?”
  歐陽彬又呵呵笑道:“老道哥哥,你沒煩惱,怎麼會氣得臉紅脖子粗。”
  玉麟方知歐陽彬是在戲耍妖道,早聽身側嚶了一聲,隨著連珠似的咯咯嬌笑,正是那持劍的少女,被歐陽彬的舉動,逗她笑得渾身亂顫,彎下了腰去。

runonetime 2008-07-05 05:28 AM

12

  妖道一時明白過來,虎吼一聲,說:“道爺一步來遲,被你們侵入此間,竟還敢出語戲弄。”
  越說,更是暴怒,倏地一提兩只巨靈掌,在腳前一搓,猛往外一翻,一股勁風,已向歐陽彬襲到。
  歐陽彬大敵當前,豈是真個玩笑,他是要拖延時間,好打量妖道,一見勁風襲到,尚未近身,已覺奇熱無比,心中微驚,不敢怠慢,兩只破袖霍地一卷,他是要存心試試這妖道有多大功力,同時妖道兩掌一搓一翻,掌風勁力還在其次,那股灸熱之氣甚是奇怪,饒窮酸見多識廣,竟未識出是何種武功,故也把流雲飛袖的功夫全力施為,猛迎上去。
  兩股勁力在空中相遇,歐陽彬頓覺身子微微一震,竟來能將妖道的掌力反震回去,就知猜想的果然不錯,這妖道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自己全力一擊,尚且如此,今晚恐怕討不了好。
  歐陽彬隱居五老峰下十年,潛研武技,這次再入江湖,若開首就敗在妖道手裡,如何見得人,可就在心裡較上勁,就想出奇制勝,藉其一震之力,假作不敵,踉蹌後退了兩步,同里嘴裡嚷道:“老道哥哥,你是真打呀!”
  嚷著嚷著,似乎站立不穩,身子往後一仰,眼看就要跌倒。
  妖道見窮酸一掌已接不下來,狂傲地仰天一笑,哪知他的嘴剛一張,歐陽彬已又嚷道:“老哥哥,接法寶!”陡見黑忽忽的一物,已迎面飛到。
  妖道是迎面而笑,那裡防備,“呼”地一聲,已到面前,妖道嘴巴特大,又是在咧嘴大笑之時,飛來之物,就有那麼巧,不歪不斜,倒有半截塞進了妖道口中。
  “哈哈”就變成了“哇哇”,可是叫不成聲。妖道只覺眼前金星亂射,忙伸手抓住嘴外的那一截,往外猛拔,哪知入口容易,要拔出來卻難,原來飛來之物,是在妖道咧嘴大笑之時入口,而且勁力不小,直切入喉頭口上,更把妖道下面一排牙齒,打落了七八顆,一陣劇痛,嘴就縮了。
  收縮得小了,倒像是把那飛來之物,銜得緊緊的,妖道猛往外拔,拔是撥出來了,可是兩邊嘴角卻撕裂了,那打落牙齒的血,和嘴角撕裂淌出的血,流了妖道滿身。
  妖道忙往手中看時,原來是趿在窮酸腳下的一只破鞋,妖道不看,還在罷了,這一看,本來那拖鞋塞在口中之時,已直搔到了喉頭,已要作嘔,這一發現是只又臟又破,現今又染滿了血的鞋子,而且那衝起的一股臭氣,直往鼻孔裡鑽,不由一陣噁心,早哇的一聲,嘔得滿地狼藉不堪,這倒好,免得打落了牙齒和血吞下。
  玉麟見歐陽彬把妖道戲弄得這般狼狽模樣,心中怒氣雖未消,也止不住放聲大笑,那持劍的少女更是笑得花枝亂顫。
  窮酸歐陽彬卻得理不饒人,提著右腳,跳著左腳,說:
  “老道哥哥,勞你駕,還我那破鞋,這可怨不得我,誰叫你用那麼大的勁呢,是我一時收勢不住……”
  剛說到住字,不但那妖道氣得哇哇不成聲的怪叫,旁邊早激怒了九尾金蠍和左衝,九尾金蠍手中串鈐一震,噹噹當一陣響亮,妖道也在這時,鈄手中的那只破鞋,向歐陽彬迎面擲去。
  窮酸已哈哈笑道:“老道哥哥,你可真是功德無量,只是恁地勞動大駕,為我拾鞋,卻不敢當得。”
  口中在打趣,早伸手一抄,將那只破鞋接在手中,往腳上一趿。
  窮酸歐陽彬把破鞋剛趿好,九尾金蠍縱身出來了,身形過處,串鈴也迎風當琅琅直響。
  歐陽栳不認識九尾金蠍樂和,但串鈴為記,只此一家,歐陽彬早聽說過,長離島中,算他是個罪魁禍首,心說:
  “你這不是找死麼?我窮酸正要找你,你卻送上門來了。”
  心中想著,腳下可已踢踏踢踏地迎上兩步,掀眉一聳肩,說:“巧啦!郎中先生,你可來得真巧,我老道哥哥患了牙痛之症,勞駕你走個方,我窮酸沒別的酬謝,就給你作兩揖吧!”
  說著,窮酸兜頭就是一揖。
  九尾金蠍已知面前這窮酸漢是個非常人,老道若不是受他那一揖,還不致打落半口口齒,九尾金蠍趁他一揖躬身,他也不是省油燈,一聲冷笑道:“禮尚往來,我這裡還禮了。”
  說著九尾金蠍衝著窮酸一躬身,大家都可看得莫名其妙,玉麟卻知九尾金蠍要鬧鬼,他那背上的藥箱若對準了歐陽彬,準得出花樣。先前若非自己援救得快,韓仙子早傷在他漫天針雨之下了,他怕歐陽彬吃虧,正要出聲招呼,驀聽繃簧響亮,“拍”的一聲,數十道寒光,已自那藥箱中疾射而出,這時兩人不過相隔丈來遠近,窮酸哪還躲得開。
  玉麟要救也來不及了,一聽“不好”尚未喊出口,那窮酸已呵呵一笑,倏地見他一長身,兩只破袖已猛往外拂去,那一丈方圓的一團針雨,頓時在空中向後轉,而且比那機簧射出之時還要疾,向九尾金蠍反震過去。
  九尾金蠍本姓樂,這個樂字可也大了,他哪裡防到窮酸還有這一手,也是他一生過於陰損,正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漢,傷在他這針雨之下,今兒個該當他自食其果。兩人相隔本來不過一丈遠近,陡然針雨從半腰裡震回,躲不及的,倒變了他自己的,九尾金蠍頓時成了個九尾刺蝟,痛得他怪叫連天。
  九尾金蠍出來之時,那左衝已作勢欲撲,其他的人也躍躍欲動,這時一見九尾金蠍傷在他自己漫天針雨之下,早蜂湧而上。
  玉麟那還怠慢,也一聲怒叱!劍走卷地涼風,向前迎去,那持劍的少女也如同掠波燕剪,劍花繽紛如雨,縱起空中,頭下腳上,直往撲來的人群中落去,對方雖然都不弱,但那敵得過這兩柄長劍,但見銀光飛灑,怒潮卷空,玉麟早刺傷了兩人,卻不料那少女更是凌厲,劍將迅雷驚霆,且聞慘呼之聲,不絕於耳。
  玉麟聽得也是心驚,不知這少女究竟是誰,是用什麼劍法,一面手中劍疾轉如輪。同時留心看那少女,但她這時如穿花蝴蝶,正在追殺來人,那裡看得清楚,忽然想起和韓仙子兩人前來之時,曾見她回頭對自己一笑,似很面熟,不由心下起了狐疑。
  再看她的身法,忽地悟出,這少女正是引導自己和鳳兒出困之人,心裡更是一驚,自己早疑心這姑娘武功不同凡響,果然不出所料。
  玉麟這一分心到那姑娘身上,倒把和他惡鬥之人便宜了,但一會工夫,和那姑娘迎敵之人,早已傷的傷,敗退的敗退,和玉麟拼鬥的人一見,哪還敢戀戰下去,也齊往後撤。
  玉麟和那姑娘,正要往上追擊,驀地一聲怪嘯,火光中紅影一恍,那妖道已攔在逃走的那般人身前,鬚眉怒張。
  兩人一見妖道再又現身,攔住去路,雖都是少年人天性,早存了和他一鬥之心,但都不敢大意,同往後退了一步,長劍封住面門。
  原來妖道試了窮酸一招,見歐陽彬功力在自己之下,就沒把他放在心上,仰面敞聲大笑,他卻不知窮酸刁鑽得很,故意作了個跌倒之勢,出其不意,力貫右腳,拋出破鞋,妖道被戲弄不說,而且打掉了七八顆下牙,一時疼痛難當。故九尾金蠍等人搶出去之時,妖道也顧不了別人,忙著止血止痛。等到出去的人傷的傷,亡的亡,敗退的敗退,妖道這裡的血總算止住了,雖然還痛,但一看,自己若再不上前,就要無法收拾,也就顧不得疼痛了,怪嘯一聲,橫身攔在兩人前面。
  兩人迎敵之時,窮酸歐陽彬看似在袖手旁觀,其實他是在監視著那妖道,不為別的,適妖道發掌,掌風奇熱,而且威力甚大,雖是出奇不意,戲耍了他,但若憑真實功夫,自己不一定能操勝券。
  因此,一直在旁戒備,同時苦思妖道究竟是何種武功。他這裡尚未想通,長離島中人一敗,妖道復出,他惟恐玉麟和那姑娘不識得厲害,故也一飄身,搶在兩人身前。
  那妖道一見窮酸出來,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正因他平日目空四海,桀亢自大,沒想到會在陰溝裡翻了船,反被窮酸戲弄,打落了一排牙齒,這時還疼痛難當,陡地又一聲怪嘯,但沒了牙齒,閉不住風,嘯得也就更怪了,兩只環眼似要噴出火來,瞪著窮酸,霍地邁了一步,地上猛地一震。
  歐陽彬心上也是一驚,想必地上已被他蹋陷一個深坑了,適纔妖道一發掌,自己的流雲飛袖施了全力,還幾乎擋不住,這時妖道怒極,一見就知要拼命,這一邁步,已顯示功力非凡,並知他正運行全身功力,今天恐怕討不了好。
  窮酸哪敢怠慢,雙臂一抖,忙作戒備,同時被他的聲威震慴,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玉麟一見妖道出來,他是初生之犢不怕虎,存心要鬥鬥他,不想窮酸又已搶到前頭,此刻見妖道這般形狀,也是驚心,窮酸歐陽彬一退步,連人家成了名的英雄,尚且心存戒懾,玉麟可就不敢輕敵了。
  忙將太乙神功運行,力透劍尖,同時往斜裡一上步,他是想,要在歐陽彬不敵時,支援窮酸。
  他這裡暗作準備,瞟眼已見那姑娘,似也移步而出,倒象和自己一般心思。
  說時遲,就在妖道邁步,窮酸退身,玉麟和那姑娘分開左右,不約而同的斜刺裡上步的當兒,妖道邁右腳,又是蹬地一聲大震,瞪著窮酸的眼似也越大,兩肩也越抬越高,臉上紅得更似火炭,兩肘也屈得更高,這面三人,不約而同一陣寒顫,眼看妖道就要發難。
  驀聽三人身後一聲怒叱,緊跟著傳來金鐵交鳴之聲,玉麟早聽出是韓仙子的聲音,瞟眼向妖道身後一看,適纔被擊退之人,倒有一多半不見,就知這般賊人已出去分手,大概又要想去劫持雲裡金剛兩祖孫。
  但這裡已是危機一發,妖道發動在即之時,雲裡金剛已受暗算,櫻姑手無寸鐵,韓仙子雖然了得,但敵眾我寡,韓仙子一人退得敵,也難維護雲裡金剛兩祖孫。
  玉麟正在心中發急,心神一分之際,驀見妖道兩只巨靈之掌,已在胸前一搓,霍地一翻,已向窮酸擊去,玉麟離開妖道,有一丈五尺遠近,太乙神功在身前,又不亞於樹了一道鋼牆,且未迎其鋒,但已感到熱風拂面。
  歐陽彬早已戒備,見妖道怒極,知他必要全力一擊,就在他雙掌一搓之時,也將十年潛修,倍增之功力發動,破袖猛往外拂,兩股狂風勁力一遇上,一聲悶響過處,妖道掌風被阻,往斜裡暴射,玉麟因此雖未迎其鋒,也感到熱風撲面。
  但歐陽彬的流雲飛袖,卻敵不住妖道的掌風,一個身子已被飄起,直往丈餘外落去。
  玉麟大驚,本來準備向妖道猛撲過去的,趕緊收勢,他以為窮酸歐陽彬已傷在妖道的掌下,正要向歐陽彬身子落下之處趕去,哪知歐陽彬雖是敵不過妖道的掌力,可是妖道要想傷他,卻也不易,他這麼在雙方勁力下方一接觸之時,即暴退出去,原來是他從炎熱的掌風中,悟出妖道的來歷,心中大驚,趕緊退身。
  他往後一退,玉麟正收勢間,妖道卻不容窮酸緩過來,一聲虎叱,兩掌十指箕張,早縱起身來,又向歐陽彬撲去。驀聽遠處同時傳來兩聲清叱,聲音似不甚大,但在場之人,心神同是一震,說時遲,妖道本已騰身猛撲,那歐陽彬頭上兩側,陡然驟起兩股狂飄勁風,同時向妖道卷去,妖道這時雖已將掌力發出,但不單是自己的掌力被反震了回去,那麼修偉的身子,竟象落了線的風箏,往後飄去。
  同時窮酸身側已落下兩個老人,玉麟早聽那姑娘清脆地喊了一聲爹,已向窮酸左面落下的一個短胖的老人懷中撲去。
  歐陽彬見人來從是嘻嘻哈哈的,這會卻恭恭敬敬地向右對面一個老人拱手道:“老前輩來到好巧,我窮酸這條命,看來是保得住了。”
  那老人哈哈一笑,玉麟又覺心神一震,就憑適纔那遠遠的一聲清叱和這一笑,已知這老人的上乘內功,已至神化的地步,若作獅子吼,怕不令武力稍差之人,頓失抵抗能力,他雖是名師之徒,但不相信世間會有這麼高不可測的功力。
  忙看時,只見這老人高有八尺以上,偏又瘦骨如柴,細條條,乾癟癟,站在當地,像豎立的一條竹竿似的。
  玉麟正在打量這老人,已聽他呵呵笑說,“你這窮酸好大膽,敢獨自前來,我們要晚來了一步,恐怕不止你這條窮命不保,還得多饒上几條呢?還不給我盤膝坐好。再晚可就不好治了。”
  幾句話把玉麟聽得來驚詫非常,顧不得瞧妖道,這時韓仙子那面,聲已寂然,故玉麟專注那老人的舉動,見窮酸果然聽話,盤膝坐在地上,那老人伸出一隻手掌,慢慢下按,最後貼在窮酸泥丸宮上,眨眼功夫,歐陽彬似在全身發顫,同時自他身上,似蒸發出一層霧氣,隨風而散。
  老人隨即一撤掌,說,“沒事了,起來吧!”
  歐陽彬聳身一躍,站起身來,口中連喊:“厲害!厲害!”
  玉麟這時已悟出,歐陽彬是受了那妖道的掌毒,忙回頭看時,場中已空蕩蕩,別說妖道已去得沒了影子,連那姑娘和短胖的老人,也不知何時走了,自己也未發覺,不由一愣。
  那歐陽彬已在說道:“老前輩,若容那妖道逃出手去,必仍要興風作浪,何不一舉將他除去?”
  那老人哈哈笑道:“若這般容易時,哪還容他活到今天,除他雖不難,但恐特這妖道師傅引出,為未來江湖這一場邪正之爭平添敵焰。你沒瞧鄱陽湖漁隱已趕去了麼?有那老兒前去再施懲戒,諒他也不敢再為惡了。”
  玉麟方知那矮胖的老人,即是久聞其名的鄱陽漁隱,難怪那姑娘恁地了得,原來是他的女兒,心中不由又升起一團疑雲。
  鄱陽漁隱雖名震江湖,但已十多年不曾在江湖中露面了。他蹤隱之時,自己尚在孩提,且從未見過面,怎麼他的女兒卻恁地面熟?
  忽聽遠遠地遙呼“師傅”,一條小巧的人影已如飛撲來,玉麟早聽出是鳳兒的聲音,突然醒悟,心說:“莫非這瘦長的老人,即是枯竹老人麼?”
  驚愕間,鳳兒已到跟前,向老人行下禮去。
  玉麟見果是枯竹老人,忙也趨前,躬身施禮道:“晚輩柳玉麟,叩見老前輩。”
  說罷,即跪倒行禮。
  枯竹老人摸著齶下稀稀的幾根鬍鬚,似乎一愕,窮酸已接著說道,“這是太清師太的徒孫!”
  枯竹老人呵了一聲,電目在玉麟面上一轉,面上浮出笑容,說道:“難得!難得,我曾聽雲夢居士說過,石瑤卿收了個資質稟賦特佳的徒兒,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說罷,拉起玉麟。
  隨轉頭對窮酸說道:“此非談話之所,適纔我看韓老婆子身側,象是雲裡金剛受了傷,你們隨我來。”
  說罷,打前頭向韓仙子身旁走去,玉麟、鳳兒和歐陽彬跟隨在後,還未到跟前,已見地上躺了四五人,不是裂頭,就是斷腿,卻已死去多時,可見韓仙子武功不減當年,一只牙頭拐,擊退了來襲的群賊不說,還打殺了這麼多人。
  韓仙子一見幾人前來,早迎了上去,枯竹老人一指韓仙子,笑道:“你這老婆子還是蹤隱哩,怎仍這般嗜殺。”
  韓仙子尷尬地一笑,說:“我老婆子若不施些手段,加上這位櫻姑娘也了得,和鳳兒趕來相助,今晚恐怕早丟人現眼了,只可惜那左衝狡猾得緊,被其逃出手去了。”
  枯竹老人隨走到雲裡金剛身側,玉麟見櫻姑仍守在她爺爺身旁,手中多了一把單刀,想是她從那般匪人手中奪來,這時倒不再低頭了,已流露出感激的目光,向前來的幾人環視。
  窮酸已在向枯竹老人說道:“他是受了九尾金蠍的毒煙,老前輩,你那靈丹賜他一粒吧!”
  櫻姑聞聲,已趨前向枯竹老人跪倒,鳳兒卻一把將她扶起來。
  她早聽鐵背蒼龍說過,知道有這麼一個,小名鳳兒,也有個風字的姑娘,武功甚是不弱,早有結交之心,適纔來時,助韓仙子和櫻姑兩人,將那服來襲的賊人擊退之時,已偷眼看出她很是秀美,就更惺惺相惜,等到將那般賊人打跑,正想著相見之時,又值師傅枯竹老人前來,忙忙地趕了去,故這時見她向師傅跪倒,忙把扶起來,說:“姊姊放心,我師傅的碧凝丹,定可藥到毒除。他老人家卻不慣多禮的。”
  這時,枯竹老人已自懷中取出一個藥瓶,倒出一粒碧綠的丹丸,交給窮酸,命他塞入雲裡金剛口中,正要將藥瓶放回懷中,韓仙子道:“還有一位呢?鐵背蒼龍的徒兒,也受了九尾金蠍的暗算,你也給我一粒吧。”
  枯竹老人呵呵笑道:“若等你這會前去,鐵背蒼龍兩師徒,哪還有命,我和鄱陽漁隱兩人前來之時,正遇那鐵背蒼龍被島中人圍攻,鄱陽漁隱倒認識他們,由他打發了那般賊子,我救了他那徒兒,現在那兩師徒早回船上去了。”
  韓仙子一聽,忙向枯竹老人謝過。
  窮酸歐陽彬在旁,卻全不是滋味,這次前來之時,自己把長離島看得太輕易了,那知一步錯,全盤錯,若非枯竹老人和鄱陽漁隱趕採,連自己這條命,恐怕也保不住,更不要說救人了。
  這一會工夫,雲裡金剛服了枯竹老人的碧凝丹後,業已醒轉,只是一時四肢無力,未曾起身,那櫻姑已在旁邊侍候。
  這面歐陽彬難堪之餘,已在向枯竹老人說道:“老前輩,趁這時鄱陽漁隱追趕那妖道尚未迴轉之時,我們何不掃蕩長離島,為這鄱陽湖除了大害,適纔那妖道前來之時,曾見四周有數十只火箭升起,也許這般賊子還埋伏在四周,準備鬧鬼也說不定。”
  枯竹老人又望著窮酸一聲哈哈,說:“我先前說你大膽,大概你還不服氣,你也不想想,這長離島有那雜毛和九尾金蠍主持,豈可看得太輕易呢?你們哪裡知曉,縱然你能勝得過老道,恐怕也逃不出一場火攻,你試瞧瞧地上,可有什麼異樣麼?”
  枯竹老人此言一出,大家感到詫異,全蹲下去看,還未看出有什異樣時,早嗅出了一股硫磺味來,原來地上鋪了一層火藥。
  枯竹老人已又說道:“火藥尚在罷了,這地底還埋有地雷呢,若非我與鄱陽漁隱趕到,發覺得早,分途將四處埋伏的火箭手制服,一旦發動,怕你們不早成為灰燼了。”
  枯竹老人這一說,大家更驚得目瞪口呆,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一時做聲不得。
  玉麟也才悟出,先前自己向西南方趕去時,有箭弩相阻轉向東南,向此間來時,除去那林中迷途之外,卻毫無阻擋,而且更知那二島主左衝,是故意現身誘敵,將自己幾人引來此間。
  論安窯立寨,韓仙子當年曾威震江湖,沒想到這麼個小小的長離島,會有這般險惡,簡直令人不寒而僳。
  窮酸歐陽彬嘆了口氣,心裡連喊了幾聲,“好險!好險!”然後才又問道:“老前輩,適纔妖道露的那手功夫,似與傳聞中的赤陽掌相似,莫非妖道是離火真人之徒麼?”
  窮酸此言一出,那知枯竹老人竟也會一聲長嘆道:“你猜得不差,沒想到那離火真人會收這麼個孽徒,這雜毛因將離火真人的赤陽掌,練到了六七成火候,自以為天下無敵,因此自號赤陽子,我早已發覺他在此間作怪,只因那離火真人最是護短,若不告訴他,徑將這赤陽子除去,又恐激怒於他,故容忍到今天,我這次離山,即是往晤離火真人,要他自己前來清理門戶,哪知卻去撲了個空。”
  枯竹老人微一搖頭,又繼續說道:“我倒並非是懼怕那離火真人,而是未來這一場江湖大劫,已在眉睫,我和雲夢居士和太清師太,總以為能事前消弭最好,萬不得已,也不應鬧得太大,據聞那八臂神魔已被蠱惑了,若對方再加上個離火真人,我們幾個老不死的還不懼,但俠義道中人難免會多添幾個傷亡,故以不使他附敵為上,那知萬事由天定,半點不由人,你戲弄他時,我們已早看到了,雖然你早已受了他的陽毒,但被你這一戲侮,我們又在你危急之時,發掌將他擊傷,定已對我們恨之入骨,赤陽子此番逃回,必要煽動離火真人與我們為敵了,我不是說過麼?離火真人這雜毛,最是護短,這敵,十之八九是樹下了。”
  這裡的幾人,除了歐陽彬曾知道有這麼個離火真人外,其餘的人,全都沒聽說過,但大家見枯竹老人也說得這麼鄭重,而且搖頭嘆氣,都是心驚,尤其是歐陽彬和玉麟,窮酸已嘗過那赤陽掌的苦頭,玉麟也見到過赤陽掌的威力,想到赤陽子是離火真人之徒,尚且如此,其師已可想而知了。
  一時間,大家默然無語,
  他們在談話之時,雲裡金剛已站起身來,總算是老兒功力深厚,故恢復得快,見枯竹老人說完話,即上前來見,謝其相救,並對大家拱手為禮道,“老朽好生慚愧,沒想到當年創下這點基業,卻被左衝那孽障夥同匪人用來為惡,更怨老朽不明,幾令諸位也同蹈險,此間老朽也算得半個主人,敢請入內獻茶,再拜謝相救之德如何?”
  枯竹老人點頭道:“好!我們都去坐坐,一面等鄱陽漁隱回來,同時赤陽子和金尾金蠍被趕走了,必不敢再返此間,這裡也該有個善後。”
  雲裡金剛當即在前面帶路,大家都跟隨在枯竹老人身後,身那樓房走去。
  玉麟見鳳兒和櫻姑兩人,手挽手地走在後面,這一會工夫,兩位姑娘已親熱十分,枯竹老人身後,韓仙子和窮酸在閒話,只有自己一個人走在中間,不由想起念念不忘的金風來,那鐵背蒼龍指引自己上雪屏峰時,曾說一句“請得鳳兒下山,金風也就到了。”
  而自雪屏峰下山,在濃霧中經過斷澗邊時,鳳兒也說,今晚金風弟亦要來此,想的至今未見?玉麟有心要問鳳兒,但見她與櫻姑談得熱絡又不便打岔她們。
  不大工夫,已到那樓門外,雲裡金剛肅客入內,裡面仍是燈火通明,但卻已闃無人跡,想是赤陽子和九尾金蠍等一逃,島中的嘍囉們也隱匿了。
  雲裡金剛請大家坐下,正命櫻姑到後面去取茶,忽見這大廳通後面的那道門口,轉出一人,迎面而立,這人現身後,未往裡進,卻又不言不動,這時大家已看清,原來是個盲目老人,手中持著一根竹杖,正在以耳代目。
  雲裡金剛一見此人,已喊了聲:“老哥哥!”
  那盲目老人辨清了雲裡金剛的聲音。從那盲目中,早流下了兩行淚來,原來這盲目老人,即是此間島主,左衝之父左澄。
  雲裡金剛一聲老哥哥,方才出口,也早是兩行清淚,奔上前去,將左澄扶進廳來。
  左澄雙目失明了七八年,偏偏生了這麼個不孝的兒子,七八年來,只有一個老家人,每日替他送來三餐茶飯。那左衝簡直當他死去了般,不聞不問,這晚聽得前面嚷擾,雙目失明的人,耳朵特別聰敏,左澄已知發生了事故,但左澄所居之處,是在後進,耳朵再聰敏,也聽不真切。過了好一陣,前面人聲漸寂,左澄聽出有異,這才慢慢摸索著走出前面來,方到門邊,正聽到雲裡金剛命櫻姑到後面去看茶。
  同時雲裡金剛已看見了他,見這位老哥衣服破舊,白髮蒼蒼,面容憔悴。左澄是聽得一聲“老哥哥”,已淚如雨下,雲裡金剛見他這般模樣,也居心酸,因此,兩老兄弟一見面,就相對飲泣。
  櫻姑也早上前,扶左澄坐下,也是珠淚滾滾,大家看得全是惻然。
  就中,只有枯竹老人最明白他們的底細,可說是看著他們兩老兄弟,將長離島創建起來的,一聲嘆息之後,才說道:“你們兩人也無須傷感,此間善後,我籌之已熟,你們全都坐下,聽我說話。”
  雲裡金剛聽枯竹老人一說,別說他的話不嚴而威,而且今晚若不是他即時前來,這些人全都早沒命了。
  忙對左澄說道:
  “老哥哥,枯竹老前輩仙駕現在此間,快上前見過,然後聽老前輩仙諭。”
  左澄在雙目未失明之前,早知廬山中有一位異人,名叫枯竹老人,聞言微驚,不知他為何來此,但也即忙顫巍巍地站起身來。
  枯竹老人即一擺手道:“不必多禮,大概他尚不知此間已發生了多大的事故,你先告訴他,容後我再為你們籌劃。”
  但到底左澄仍然向枯竹老人躬身施了禮,雲裡金剛才將今日發生之事告訴左澄。
  雲裡金剛方說畢,沒想到左澄往下一滑,撲通一聲,向雲里金剛跪下,說道:“老兄弟,沒想到我那兒子,勾結奸人,為害左近不說,竟敢對老兄弟你和櫻姑娘使出這等卑劣的手段,幸好皇天保佑,有這些前輩英雄趕來相救,老兄弟你也轉危為安,櫻姑娘也保全了清白,不然,我雖死,也無面目在地下和你們相見了。”
  雲里金喇見老哥哥給他下跪,慌忙也跪下,伸手將左澄扶起來,那櫻姑在說到她險遭不測時,早羞紅了臉,又咬牙在恨,玉麟也才知道:原來雲裡金剛兩祖孫一到,左衝假作設筵接風,就在席上,向雲里金剛求親,雲裡金剛見果然不出鐵背蒼龍所料,氣得渾身顫抖,正要發作之時,被九尾金蠍迷倒,櫻姑也同時暈迷過去,接風筵頓時變成了喜筵,哪知在左衝酒後回房,正將櫻姑用解藥救醒,而四肢無力,左衝正要施以強暴之時,窮酸歐陽彬正好趕到,保全了她的清白。
  窮酸歐陽彬雖然是個遊戲風塵,放浪形骸的性格,但當他將左衝一流雲飛袖打跑之後,櫻姑這時雖已清醒,卻行動不得,窮酸守著男女受授尚且不親之禮,正無法將她救出房去,且雲裡金剛尚待救援,又怕那妖道趕來,韓仙子和玉麟鳳兒等,又不知現在何處,正在焦急之時,驀聽屋簾一響,一個小巧的人影已穿簾而入。
  窮酸歐陽彬認的,來的是鄱陽漁隱的女兒,姓金名鳳,這金鳳時到雪屏峰上,去找鳳兒,因此,見過幾面,那鄱陽漁隱名叫金洛,當今武林中,俠義門裡,除了太清師太,雲夢居士,和枯竹老人,就要屬他武功最高,當年一葉扁舟泛五湖,不知懲製了多少水上盜寇,但武功卻是水旱兩道都高,十多年前,愛這鄱陽山水,就在這裡隱居下來,那時金鳳不過才三歲。
  關於鄱陽漁隱為何攜幼女歸隱,此中尚有一段悱惻纏綿的故事,後文另有交代,此處暫且不提。
  且說窮酸一見金鳳姑娘前來,大喜,忙請金鳳將櫻姑救出去,自己又去尋找雲裡金剛。這時前面已傳來警訊,九尾金蠍已往前頭去了,赤陽子偏巧他去,並不在島中,這時尚未回來,島中別無高手,故歐陽彬能從容將雲裡金剛救出,到了林邊,見金鳳姑娘和櫻姑已在當地,窮酸即將雲裡金剛放下,可是雲裡金剛仍昏迷不醒,三人都束手無策。
  這時那左衝因連窮酸一流雲飛袖也擋不住,知道難敵,心想,只:有九尾金蠍或可能勝過了窮酸,因此,在窮酸救雲裡金剛之際,即親自前往,要九尾金蠍趕回來。哪知才穿過林子,正好遇到九尾金蠍也鎩羽而來,兩人忙忙一商量,赤陽子仍未返來,只有用最後一招,將來人引到埋有地雷之處,要以火攻殲滅敵人。
  左衝才故意現身,將韓仙子和玉麟兩人誘來,兩人在林中迷路之時,九尾金蠍早已暗暗傳令,調人設伏。
  玉麟和韓仙子前來之時,左衝已與九尾金蠍會合在一起了,本想即刻發動的,但左衝見敵方人尚未全數誘來,故才現身又與歐陽彬纏鬥,以拖延時刻。他可是想得好,九尾金蠍一身全是暗器,你窮酸武功再強,也難招架,又因自己人多,有恃無恐,哪知和窮酸一對面,仍被打得落花落水,再加上一個金鳳姑娘,更有如風捲殘雲。
  恰好這時玉麟和韓仙子已來到,左沖和九尾金蠍以為時機已到,這才一聲暗號,首先高樓之上火箭沖天而起,緊跟著四處的火箭也連珠騰空,這是答覆全部準備好了,只待一聲炮響,火箭即要向場中射來,那凡人還不立刻化為灰燼,端的生死須臾,危機一發之時,偏偏那赤陽子恰在這時趕到了,枯竹老人和鄱陽漁隱兩人,也在這時趕到,這才救了幾人一步大難,雲裡金剛只知道一部分,他說後,由窮酸補充說明,大家方才知道這些情節,雲裡金剛說罷,驀地門外呵呵一聲大笑,跟著黑忽忽飛進一人來,大家全是一驚,紛紛離座。
  正是:方見長離盪妖氛,又觀鄱陽起雲煙。

runonetime 2008-07-05 05:28 AM

13

  且說雲裡金剛和窮酸歐陽彬兩人,方將前後之事說罷,驀聽門外呵呵一聲大笑,忽地飛進一人,大家全是一驚,紛紛離座,只有枯竹老人端坐椅上,含笑不動。
  早聽噗地一聲,原來不是飛進,而是一人被擲進屋來,緊跟著人影一晃,廳堂中已站定一人,又矮又胖,卻是那鄱陽漁隱。
  這時大家都已看清子,被擲進來的,是長離島的二島主左衝,這一擲,甚是不輕,瞪得又圓又大的眼睛中,流露出恐怖之色,咧嘴一嚙牙,但卻沒出聲。
  屋裡的這些入,可說全是高手,全明白這島主左衝,是被點了穴道,因此,不但動彈不得,而且哼也哼不出來。
  枯竹老人早呵呵笑道:“你這老兒恁地多事,將他擒來則甚,廢了他豈不乾脆些麼?”
  鄱陽漁隱軒眉大笑道:“我道你隱修了這些年,火性定已減退些啦,卻仍是這般不饒人,我倒要問你,若將他廢了,長離島這些人,交給誰統率,是要叫他們四出為惡麼?經過這次教訓,還怕他不安份守律麼?”
  枯竹老人哈哈笑道:“老兒,你雖有與人為善之心,豈不知江山易改,秉性難移麼。此間善後,我籌之已熟,老島主左澄,雖已雙目失明,但雲裡金剛寶刀未老,仍是英雄不減當年,這長離島是由他們兩個老兒創闢的,豈能容他置身事外。自今日起,雲裡金剛不用再走了,至於左衝……”談至此,電目一睜,向地上的左衝一掃,厲聲說道:“這賊子惡性已深,留下他,反會姑息養姦。”
  枯竹老人聲色俱厲,左澄雖然雙目失明,但聽得清楚,早已淚如雨下,雲裡金剛好生不忍,嘆了口氣,上前一步,對枯竹老人躬身說道:“老前輩請且息怒,適纔吩咐的,老朽無有不遵。只是左衝雖然不該勾結匪人為惡,但仍請念我這個老哥哥,僅有此一子,現今垂暮之年,又雙目失明,若老前輩能饒他不死,老朽兩人,自應負起管教之責,若再怙惡不悛,老前輩只管惟我兩人是問。”
  鄱陽漁隱早有留下左衝之心,不然,豈會將他活著擒來呢?這時見左澄淚流滿面,雲裡金剛討饒,枯竹老人卻端然在座,毫不動容,這才又站起來,說道:“你就看在他爹雙目失明,又只有這麼一條根,饒過他這一遭,若仍不悔改,那時再廢他不遲,我是多年不管閒事了,這樣吧!我住處離這裡最近,若仍怙惡不悛你也唯我是問就是了。”
  鄱陽漁隱這可是兩番說話了,枯竹老人雖然看得深遠,知道若不廢了左衝,以後必仍會發生事故。但一來看見兩個老兒可憐,又下不了鄱陽漁隱的面子,就嘆了口氣,對鄱陽漁隱說道:“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我曾不止一次,暗中考查過左衝,不但惡性已深,而且陰險狡詐,將來只怕還要作出比這更為惡之事來,那時你若置身事外,我可不饒過你。有個好歹,我也惟你是問,你可依得?”
  鄱陽漁隱平生最信服的,就是枯竹老人,聞言一怔,知枯竹老人此言,定有所見,但話已出口,自無收回之理,就硬著頭皮道:“那是當然!”那左澄與雲裡金剛,聽出枯竹老人語氣有些鬆動了,左澄早顫巍巍地扶著枴杖向上跪謝,並顫聲說道:“老前輩饒他不死,孽子若仍不知悔改,老朽首先就不饒他,一面說仍是老淚縱橫。枯竹老人嘆了口氣道:“但願他從此學好,我又何必定要取他性命呢?只是今後要把他看好了,你們只看他眼中狠毒之色,已知此子惡根已深,惡性難絕了。”
  隨對鄱陽漁隱說道:“此間有兩兄弟料理,雲裡金剛留了下來,暫時已可無事,老兒,我們走啦!”
  說著,已站起身來,早見從大門外,似穿竄燕,若織柳鶯,飛進一人,好輕盈的身子,來的是鄱陽漁隱之女,金鳳姑娘。
  金鳳姑娘落下地來,首先瞟著玉麟,抿著嘴一笑,隨趨前同枯竹老人見禮。
  枯竹老人呵呵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女,難得你這點年紀,輕功已達上乘。”隨對鄱陽漁隱說:“老兒,有女如此,難怪十數年來,隱居不出,牡丹雖死,亦可含笑九泉了。”
  鄱陽漁隱又矮又胖,紅噴噴一張臉,直和彌勒佛差不離多少,總是笑瞇瞇的,聞言陡露黯然之色,金風也低頭不語。
  這兒的人,除了三人外,都不知這雖死的“牡丹”所指何人,唯有玉麟卻直如未聞,原來金鳳姑娘一進屋,燈光下,早看得清楚,也才恍然大悟,先前月光下,已覺她面熟得緊,但看不真切,這時一見,早明白哪有什麼金風,以前在江州之時,不過是她喬裝改扮,卻一直把自己瞞過了,這就難怪今晚她一直躲避自己了。
  他這一恍然大悟,也記起雪屏峰下,斷澗邊,霧中指路,和鳳兒悄語的,也就是她,必是恢復了女妝,不好意思和己見面。
  玉麟念念不忘的金風,已在眼前,雖變化了金風。但二而一,本來就是一人,心中雖然一陣狂喜,卻不好上前招呼得。
  這時那鄱陽漁隱,已回覆了原有的面色,對金鳳道:“你去環島查探如何,可有甚跡象麼?”
  金鳳道:“島中人隱匿各處,已是群蛇無頭,作惡的倒僅只為首幾人,我曾暗中偷聽他們談話,多半心生悔意。”
  枯竹老人道:“這就是了,有他們老島主出頭來統率,必不會再生事故。”
  卻聽一邊的歐陽彬,在對雲裡金剛道:“鄱陽漁隱老英雄的點穴功夫獨特,自成一家,你以普通解穴手法,怎能解得開!”
  原來這面幾人在談話之時,雲裡金剛怕左衝被點穴過後,會受內傷,故上前將左衝翻轉身來,一掌向他背心拍去,那知左衝仍僵臥如故。
  窮酸在一旁冷了半天,平日嘻嘻哈哈慣了,難得停嘴的,一來這裡有兩個江湖異人在此,卻也不敢放肆,再者今晚幾乎全盤皆錯,甚不是意思。故在一旁,半天不曾言語,這時見雲裡金剛解不開左衝穴道,才發話點醒。
  鄱陽漁隱轉過身來道:“我倒幾乎忘了,適纔只顧說話竟忘記他穴道未解,果然時間一長,他禁受不起。”隨說,隨走上前,抓起左衝一支胳膊,右掌在他胸前摸了一陣,隨在他後頸上一拍,左衝“咯”的一聲,似乎喉間一口痰,落下肚去。
  鄱陽漁隱一鬆手,左衝也萎頓倒地,一個身子,和癱軟了一般只是不象先前那麼僵硬,把一旁看的韓仙子和歐陽彬等,也是心驚。這鄱陽漁隱果然名不虛傳。
  枯竹老人掉頭對韓仙子道:“我還沒問你呢,你這老婆子不在江州,來此何為?”韓仙子正要答言,一直躲在屋角,和櫻姑說不完話的鳳兒,已飄身搶出,說:“師傅,我姑母特來看望你老人家。”
  枯竹老人的一雙電目,在鳳兒面上一掃說:“我問你姑母,你搶出來回答做甚,定又是離山之時,你又淘氣了。”
  鳳兒急得臉也紅了,反手在背後,不停地拉她姑母的衣襟,這還不是欲蓋彌彰,枯竹老人本有一臉嚴肅之容,卻被她這小女兒之態,惹得呵呵大笑,說:
  “老婆子,你找我來,定有事故,且回山再說。”
  枯竹老人又回頭對鄱陽漁隱道:“老兒,走哇!怎麼樣,你還得送我們一帆風順。”
  鄱陽漁隱笑道:“到底你也有求我之時,要渡彼岸,且隨我來。”
  說罷,當先出屋。
  韓仙子見玉麟訕訕地站在一旁,忙向枯竹老人道:“這位哥兒,奉他師伯,那雲夢居士高足東方傑之命,有事特來拜訪,你命他隨同回山吧!”
  玉麟趕緊躬身側立。
  枯竹老人道:“昨日我在途中,已見到那酸秀才,此子來意我已盡知,且隨我回山再說。”
  玉麟這才隨在幾人身後出去,那鳳兒卻將櫻姑娘的手握著,不忍分離,一面走,只聽她一面說道:“你放心,我知你不願住在島上,回山後,我必為你代求師傅,若他允了,我即刻前來接你。”
  那金鳳卻像在躲著玉麟似的,搶前跟在她爹爹鄱陽漁隱身後,打前頭出去了。枯竹老人身後,則隨著窮酸歐陽彬和那韓仙子。
  雲裡金剛和老島主左澄,將大家送至門外,左澄雙目失明,送至門邊為至,雲裡金剛和櫻姑兩祖孫,則一直將眾人送至島邊。
  歐陽彬在行列中,一直在留心看那走在前頭的鄱陽漁隱,倒要看他如何通過這河圖。哪知還未進入,金鳳姑娘卻已搶在前頭,似對河圖十分熟悉,腳下毫不遲疑,不由心中暗贊,其實他尚不知,玉麟和鳳兒,被困河圖之時,尚是她將兩人引出的呢?
  不大功夫,大家到了湖邊,鐵背蒼龍和霹靂火呂方,已將船隻搖出蘆葦相候,旁邊纜著鄱陽漁隱的小舟。一見眾人來到,鐵背蒼龍解纜,呂方跳上岸去,迎著枯竹老人,跪謝賜藥之恩。
  枯竹老人一擺手,飄身上了鄱陽漁隱的小舟,這面幾人,也回到鐵背蒼龍的船上,那鳳兒一手拉著金鳳,仍和櫻姑,說個沒完。
  鄱陽漁隱從鐵背蒼龍手中接過繩子,望著三個姑娘,微笑不語,站在兩船之間岸邊的雲裡金剛,卻已叱道:“櫻姑,怎麼還纏著你兩位姊姊。”
  枯竹老人立身船後,他那瘦條條的身子,恰比鄱陽漁隱高出一個頭來,這時兩船並未分開,玉麟見他不威而嚴,他那長長的下顎,累疊的皺紋中,根根可見的白髯,卻隱含著微微的笑意,似對鄱陽漁隱,又似在自言自語道:
  “老尼果然好眼力,只是可惜可惜!”
  玉麟不知他這話何所指,怎麼好眼力,卻又可惜,見他雙目並未向韓仙子這面望,所說的老尼,自然也非指韓仙子了。
  那鄱陽漁隱卻扭頭呵呵笑道:“你這是耽的甚麼心,老尼何等人物,是她看中了的,還怕不為她化解麼?我們倒是自顧自吧!我是甘拜下風啦!若你讓人家後來居上,一鳳獨秀,那時看你可有臉見人?”
  玉麟是全神貫注在聽二老笑淡,卻又更不解這鄱陽漁隱說的甚麼,倒像兩個老輩,在和人打賭似的,若果如此,對方自是他所稱的老尼了。
  想至此,忽有所悟,心說:“是了,看兩個老人的眼神,全都注定在岸邊三個姑娘身上,三個姑娘的名字裡,可不都有一個鳳字,所謂後來居上,一鳳獨秀,必是他們兩人在和一個老尼姑打賭,各人要教出一個武功超絕的姑娘來,若果然如此,聽兩老口氣,這老尼必更是非常人無疑,鳳兒是枯竹老人之徒,金鳳是鄱陽漁隱之女,那麼,那小名叫做秀鳳的櫻姑,必也是他們口中所說的老尼看中之人了。”
  玉麟心中在悟解,越想越不錯,只是不知枯竹老人怎又連聲可惜?
  這時岸上的三個姑娘,已告了別,鳳兒說:“櫻姊姊,你放心好啦!三五天我準給你回信,我們走啦!”
  一聲走,拉著金鳳,雙雙一跺腳,宛若如比翼雙飛之燕,早飛落鄱陽漁隱那小舟之上,金鳳立身之處,恰在左舷,兩船是緊靠在一起的,就和玉麟相隔不到兩尺。玉麟想招呼她,一時不知如何稱呼才好,金鳳卻一直似在躲著玉麟,但有意又似無意地,落下之時,瞟著玉麟,抿嘴一笑,即又轉過頭去。
  玉麟在江州之時,被金鳳化名金風,蒙住了,自杯酒論交之後,他可是對那化名的金風生出了真摯的感情,兩人分手以後,玉麟無時不在想念,可就是這次前來廬山,就為的是要尋找金風,但這時近在咫尺,可說呼吸可聞之時,卻連招呼也說不出口,只流露出無限熱切的目光,注定在金鳳身上。
  鳳兒和金鳳兩個姑娘一上船,鄱陽漁隱將手中繩子只一抖,芯也作怪,那小舟已盪離子岸去,倏地遠離了玉麟等這只船。
  枯竹老人遙向韓仙子道:“老婆子,你等且先回山,我晚半天即返。”聲音入耳,那小舟已箭矢般,駛入霧氣中隱沒了。
  玉麟自是心中不舍,正不知此一別,何時方能再和金鳳見面,而且縱相見了,恐怕金鳳也早非江州時的金風了,鄱陽漁隱的小舟瞬息而上,這裡的鐵背蒼龍和霹靂火呂方,亦已槳篙在手,鐵背蒼龍向岸上的雲裡金剛說了聲:
  “老哥哥請回,現在我你可隔得更近了,若不嫌我打擾,明日我即來相見。”
  雲裡金剛說:“老兄弟,正要請你來盤桓,島中事務,尚有借重老兄弟之處。”說至此,又對韓仙子和歐陽彬與玉麟三人,拱手申謝,這裡的鐵背蒼龍,卻早將長篙一點,小船已潛入水中,霹靂火呂方雙槳一翻,小船頓時掉了個頭,雖然鄱陽漁隱舟行之快,卻也其去如風,眨眼間,岸上的雲裡金剛和櫻姑,已由模糊而隱沒。
  船行了一陣,初時,大家都沒言語,各人心中各有各自的感觸,玉麟是念念不忘金風。韓仙子感嘆的是:武功一道,果真學無止境,今天這麼些人,老一輩的枯竹老人和鄱陽漁隱不用說了,歐陽彬對於韓仙子來說,也是後生小子了,武功已在自己之上,連個柳玉麟,先時若非人家施展太乙神功,恐怕自己早傷在九尾金蠍的漫天針雨之下了。
  這時的韓仙子,真正感到,不但自己是老了,而且衰弱無用了。
  那窮酸歐陽彬,亦是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今晚丟人現眼尚且罷了,幾乎自己連命也保不住。自己隱居廬山,原來就為了十年前兩番挫辱,自覺武功不能出人頭地,哪知十年後,自己的武功已倍增之後,初次出山,卻偏遇強敵,你想那窮酸怎不難過,故此間悶悶不語。
  鐵龍蒼龍是何樣人,甚麼世故沒見過來,早看出兩人面色有異,有心要問,又怕若問出人家難堪之事,反覺不好,但船中大家都不言語,空氣太沉悶了,瞟眼一看玉麟,卻見他雙目注視著霧氣深處,似陷入沉思之中。鐵背蒼龍眼珠兒一轉,就敞聲呵呵一笑道:“哥兒,我告訴過,只要請得鳳姑娘下山,你所說的那金風弟,定也會前來,老朽可是不曾騙過你麼?”
  玉麟一聽鐵背蒼龍提起金鳳,這倒正是機會,也許可從他口中,得知金鳳的住處,那時再設法和她相見,豈不是好。
  但玉麟想問,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先時一直把金鳳當作是個男人,這時已知是個姑娘,怎好出口得。
  鐵背蒼龍卻已在對韓仙子說道:“你那姪女兒鳳姑,隨枯竹老人練功夫,纔不過數年,竟已有了一身非同小可的能耐,只是倒比前些年更刁鑽了,甚麼花樣兒全玩得出,月前來纏著我,要我替她量著身段兒,裁一套男子的衣服,沒想她到江州,將這位哥兒騙得緊騰騰的,穿了我替她置的那套衣服,化名金風,還和這位哥兒稱兄道弟哩!”
  韓仙子卻嘆了口氣道:“鳳兒雖是刁鑽頑皮,這次在江州,還倒虧她哩,若不是她想方法設計,將這位哥兒和他師伯東方傑等引出來,恐怕我早已命喪那虎面尊者的方便鏟下了。”
  隨掉頭對玉麟說道:“哥兒你來為她求情,我非不知鳳兒的孝行苦心,但豈可為了我老婆子的這條行將就木的老命,容她這等濫殺,此女殺孽特重,最是嫉惡如仇,此次雖為我而出此,但若不施以儆戒,以後武功更高,還不知要作出什麼事來。因此待回山之後,我必要請她師傅好好懲戒她一番。
  玉麟聽鐵背蒼龍說金風即是鳳兒改扮,心中大奇,分明金鳳即是金風。不論面龐兒,武功和身法,都一般無二,而且今晚那金鳳姑娘對自己的態度,還不是早說明一切了麼?此事絕無差錯。
  玉麟正在驚疑,韓仙子早在對他說了,只得暫把疑惑存在心中,對韓仙子微一側身道:“韓老前輩雖說是為的鳳姑娘好,但據晚輩所知,江州城中被殺之人,全都是罪大惡極,雖律不及殺,但卻也殺不足惜,且其本心尚是為了韓老前輩,若老前輩定要施以懲責,豈不辜負她的孝思麼?”
  鐵背蒼龍卻呵呵笑道:“哥兒休得恁地擔心,你豈不知,有其師,必有其徒麼?別看韓幫主說得嚴厲,你放心那枯竹老人絕不會損她一根毫毛兒,我保證你那金風弟會安然無恙。”
  玉麟今晚已見到了枯竹老人,雖是不嚴而威,但也是個嫉惡如仇的人,並旦行事也近遊戲三味,鐵背蒼龍此語,定然不假,最後又聽他以金風來打趣自己,就忙道:“老前輩所說的金風,據晚輩看來,倒有多半是鄱陽漁隱的令愛,那金鳳姑娘改扮的。”
  鐵背蒼龍卻瞪著眼,望著玉麟,說:“有這等事,分明那衣服是我親自給鳳姑置買的呀!”
  在旁悶了半天的窮酸歐陽彬。聽他們兩人爭論,就哈哈笑道:“你這條笨龍卻也太死心眼了,人家親眼所見,金風金鳳,不也僅只見一劃兒之差,還錯得了麼?我在山中之時,日常見鄱陽漁隱那丫頭,隔不了三五日,必要前往找鳳丫頭,結著伴兒搗鬼,鳳丫頭置的衣服,就不會給金鳳麼?而且枯竹老人和鄱陽漁隱同時出了遠門,兩個丫頭一般兒沒了管頭,鳳丫頭去子江州,金鳳豈又會留在家裡麼?”
  窮酸歐陽彬幾聲哈哈,韓仙子和鐵背蒼龍頓時悟解過來,韓仙子更道:“老兒,豈只你被騙了,我在江州庵中,這位哥兒也曾以老身姪兒相詢,我也只道是鳳兒調皮,這麼說來,鳳兒到那裡去時,金鳳姑娘定是暗中和她相伴了,我竟也不曾發覺,看來,這金鳳姑娘的刁鑽,恐怕不下于鳳兒呢?”
  玉麟見三人中,歐陽彬倒多知道金鳳姑娘一點,就說:“歐陽先生,鄱陽漁隱老前輩的隱居之所,不知是否就在左近?”
  窮酸擠眼笑道:“者弟,你就別問吧,保管你在雪屏峰上,定可見到那金鳳姑娘,三五日中,必要前去找鳳姑娘相聚,”
  窮酸這一說,把玉麟說得不好意思,心中有話,也不好再問了,這時,陸地已隱隱在望,先前行舟,因雙槳不敢帶出聲音來,又要繞道而行,怕被長離島中人發覺,故此甚慢,這時再無顧忌,因此比先前快了一倍也不止。
  經過這一陣發笑。韓仙子已不再感慨,窮酸也不再發悶了。不大工夫,舟已攏岸,歐陽彬、韓仙子、柳玉麟三人離船上岸,江湖中人,可沒那麼客套,拱拱手,鐵背蒼龍和霹靂火呂方,即掉轉船頭,直放星子而去。
  玉麟見上岸之處,正是來時那大石之旁,這時天色已經明暸,三人怕路上若有行人,行路不便,就都不言語,腳下一加勁,直奔山麓,仍由原路,越五老峰,徑返雪屏峰而去。
  到了五老峰後山,天已大明,歐陽彬要向兩人別過,先返草廬一行。
  韓仙子道:“歐陽先生,枯竹老人近來行色匆匆,萍蹤無定,何不一道前往。”
  歐陽彬道:“韓堡主無須慮得,我猜老人必不即刻離山。”隨向玉麟道:“柳老弟,我和令師伯已十年不曾相見了,若有甚言語時,可徑往我那茅廬盤桓。”
  玉麟道:“師伯命我晉謁歐陽先生,正有事相懇,並請教益,晚半天必往候教。”
  歐陽彬道:“好!我在茅廬中等你便了。”隨即點了去他茅廬的路徑,和韓仙子一拱手,作別而去。
  韓仙子望著歐陽彬遠去的背景,對玉麟說道:“這位歐陽先生看去隨和達觀,但他那好強要勝之心,卻也不比常人稍差。其實他的武功已遠非昔比,別說我是甘拜下風,恐怕現今江湖道上,已難有能與其對敵的了,那知偏巧今晚受挫於赤陽子,難怪他要不好受。”說著,又一聲長嘆道:
  “我老婆子早已決心不問外事了,沒想到自虎面尊者尋仇後,又淌了這次混水,可見惡因是種不得的,你縱想清淨,也由不得你了。”
  玉麟見韓仙子感慨不已,忙笑道:“自古道魔互為消長,若非各位老前輩均隱之深山,這般魔頭,也不敢猖獗了。”
  韓仙子道:“哥兒說得雖是,其奈歲月不饒人何。”
  韓仙子又道:“時已不早,哥兒隨我上山,我們別落在他們後面了。”
  說罷,韓仙子打前下了五老峰後,這時霧氣漸散,已可看出十多丈遠處,兩人渡過斷澗,從陡壁裂縫中,攀登而上,到了那半崖上的那個山谷,東升的旭日,已從五老峰的峰腰斜射而至,照耀之下,薄霧冉冉飛散,滿山翠綠欲滴。
  韓仙子打前頭進了山谷,玉麟隨在身後,踏上了形似屏風的巨石,枯竹老人的幾楹修舍已在望了。玉麟邊走,邊整了整衣冠,他以為枯竹老人必先到了,哪知到得門外,那柴扉仍緊閉如故。
  韓仙子道:“枯竹老人必被鄱陽漁隱留住了,哥兒一夜未眠,正可歇憩一會。”
  隨說,隨推門入內,哪知兩人剛進屋,都是一怔,那鳳兒正直挺挺地跪在屋中,低著頭,將嘴兒嚕得蠻高,枯竹老人卻不在屋內。
  鳳兒聽得兩人進來,連頭也不抬。玉麟好生不安,鳳兒留字,要自己前來為其緩頰,不想仍令她受責,見枯竹老人不在屋內,忙向韓仙子躬身道:“鳳姑娘心急老前輩危難,縱或出手稍重,但仍請念其孝思可嘉,請老前輩代向老人求情,恕其初犯如何?”
  韓仙子忙向玉麟擺手,示意他別說話,玉麟哪會就此罷休,正要再請求時,忽聽一聲呵呵道:“念他遠道前來為你求情,且恕過這遭,還不給我起來!”
  聲音甚細,玉麟早聽出是枯竹老人的聲音,似乎隔得很遠,但清晰如在耳邊,玉麟內功已有根底,知枯竹老人是用千里傳聲之法。前在長離島時,枯竹老人一聲長笑,令人心神均為震慴,故此時倒不覺得驚異,奇怪的是,枯竹老人聽到自己的話,若非老人窮六通之術,至少亦有天耳通的功夫,不然怎知自己在為鳳兒求情呢了鳳兒經枯竹老人傳聲,見她叩了一個頭,方才起立,對玉麟投了一瞥感謝的目光。卻將背來朝著她的姑母。
  韓仙子笑道,“痴兒!痴兒!姑母還不是為你好麼?你的殺孽已重,今尚未離師門,已這般嗜殺,可如何得了。我非不知你對我的孝心,但雖知我這般垂暮之年,又已歸隱,尚有仇人尋來,正為當年手下未曾容情,種下了惡果所致。若你這般濫殺,處處樹敵,將來行道江湖之時,難免不遍地陷阱,你師傅武功雖高,恐怕也救不了你那麼多了。”
  玉麟見鳳兒兀自背向著韓仙子,在翻著白珠兒,心說:
  “在她受了委屁以後,這些話自然聽不進了。”怕她再頂撞韓仙子,說不定又要被枯竹老人責備,忙道:“枯竹老前輩現在何處,有勞鳳姑娘指引前往拜謁。”
  鳳兒尚未答言,枯竹老人再又傳聲說道:“你的來意,我已盡知,見我不用忙在這一時,鳳兒可引他到耳房歇憩,現我即有事他去,傍晚時始能歸來,晚間再引他來見便了。”
  鳳兒即向玉麟一招手,說:“玉哥哥,請隨我前來。”
  玉麟見是枯竹老人所命,不敢不遵,即隨鳳兒而去。那耳房即在客室之旁,玉麟到了門邊,又轉身對韓仙子告了方便,方隨鳳兒入內。
  這間耳房不大,不過才一丈見方,一桌一椅之外,僅有一榻,榻上鋪著簡單被褥。
  鳳兒一進房,扭身對玉麟羞澀澀的一笑道:“玉哥哥,謝謝你啦!”
  玉麟道:“鳳姑娘說哪裡話,本來這就不是你的錯麼!”鳳兒鼻頭兒一皺,哼了一聲道,“你還說呢?前頭兒瞧你那麼追迫,不是也怪我濫殺麼?這陣我又不錯了!那遭兒我可記在心裡了。”
  玉麟心中一樂,這鳳兒可是難講話得很,竟又算起老帳來了,忙道:“鳳姑娘卻怨不得我。先前我是不知你的苦心,又不曾知道你的來歷,故先生了誤會所致,喏!我這兒向你賠禮,該行了吧!”

runonetime 2008-07-05 05:29 AM

14

  說著,玉麟果真一揖。
  鳳兒“噗哧”一聲笑道:“柳公子免禮。”
  玉麟聽得一怔,先前總是玉哥哥叫得蠻親熱的,這會怎又變作柳公子了。
  鳳兒明白他這愕然的緣故,就抿了抿嘴兒。說:“人家叫你玉哥哥,那知你卻恁地生分,鳳姑娘叫個不離口,是了,你是雲夢大俠的高足,武功又高。我們那兒高攀得上呢!”
  那鳳兒今年十六方過,十七不到,年歲兒本來不大,枯竹老人雖也有責備之時,但寵的時候最多,故天真刁蠻得緊,心中竟未存男女之分,和玉麟一見,即投了緣,打韓仙子命她稱玉麟為玉哥哥那時起,即“玉哥哥”叫得不離口。
  玉麟可不同了,一者年齡比鳳兒大了兩歲,又是相處的時刻加起來還不到一天。雖覺得鳳兒刁蠻,倒更增了可愛,只是親近些兒的稱呼卻叫不出口。這時見她怪自己不該稱她為鳳姑娘,心中又覺得好笑。卻也更愛這鳳兒純真率直,忙道:“既然這般說,往後我即以鳳妹相稱如何?”
  鳳兒霎霎眼笑道:“隨你啦!噯呀!你還不曾飲食呢!玉哥哥,你先歇著,我去去就來。”
  鳳兒尚未說完,早飛出門外去了,玉麟望著她消逝的背影,心說:“結識得這麼個天真活潑的小妹妹,倒真不錯。”
  隨又想到:“師伯命我前來晉謁枯竹老人,是希望我能得到老人的垂青,傳其超絕獨特的武功,此事怎好面求,我何不轉請鳳兒申達。”忽又記起枯竹老人在長離島臨走時之言,說昨日途中,曾與師伯相遇,或許師伯已代我求過了,也說不一定。適纔枯竹老人傳音,命我先休息後,晚半日再去晉謁,聽口氣,對我甚有好感,既然傍晚始命我前去相見,自無命我今日下山之理,也許枯竹老人已有傳我武功之心吧!
  玉麟望著窗外,越想越高興,越想越樂,竟未發覺鳳兒早已回到了他的身邊。
  鳳兒手中端著個托盤,盤中放著幾塊糕餅,玉麟沒想到她會來得這麼快,想是來不及做飲食,只將現成的糕餅送來。即忙起身,不安地笑道:“鳳妹也是一夜不眠,怎好讓你為我勞動,好教我不安。”
  鳳兒道:“瞧你,又來了,你再要說這等言語時,我今兒後,再不理你了。”
  玉麟見她伴嗔帶笑,活潑中透著真摯,那就不但覺得她真正可愛,而且從心底喜歡她了。又知她性情兒爽直得緊,和她客氣,反而使她不快,就不再多說,伸手接過那托盤來。
  鳳兒道:“玉哥哥,先你歇息著吧,姑母還在外面等我。”走到門邊,卻又回過身來,神秘的悄聲道:“玉哥哥你喜歡不,聽師傅的口氣,似要留你在此久住呢?你說那多好,今後我們可常在一起了。”
  玉麟聽鳳兒之言,果然自己想的不錯,心中一喜,正要詢問,那鳳兒早順手將房關上。
  他這裡喜不自禁!連飢餓也忘了,倦意哪還存在,想到當今的絕世武功,自己能兼有兩家之長,必能出人頭地,心中怎的不喜。
  玉麟越想越喜,恨不得太陽早些偏西,好前往晉謁枯竹老人,他不停地從窗口望天,但那太陽卻倒像停在空中,連動也不動。直到天快中午,方覺得有點倦意,就和衣倒在床上,漸漸地睡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朦朧中,似有人進入屋中,練武的人,不論睡得有多沉,只要有一些輕微的聲音,也會驚醒,當即一躍而起。
  這時夕陽早已銜山,屋內已昏黑,玉麟尚未看清來人,早聽“噗哧”的一聲,笑道:“瞧你,大概早忘了這是什麼所在了,這也值得你吃驚的。”
  玉麟見是鳳兒前來,倒有些訕訕地,卻因天已昏黑,不由急了,說:“鳳妹,我晚了麼?”
  鳳兒道:“怎不晚了,真真睡了個日出又偏西,你怎麼睡得這麼沉,我來看了你幾遍了,兀自未醒,我師傅早已回來啦!還不快隨我來。”
  玉麟忙整了整衣衫,即隨鳳兒出房,穿堂向後面一道門走去。
  玉麟一看,原來後面已無房屋,山風吹得樹葉簌簌作聲,見無數株參天的古樹中,有一條小道,鳳兒已打那小道走去了,急忙緊緊跟隨。
  那小道長不過二三十丈,卻又峭壁叢天,見小道盡處,現出兩丈方圓的一個石洞,玉麟想來已到了地頭,枯竹老人必在洞中。
  果然,鳳兒離那洞口還有數丈,即停步轉身,悄聲向玉麟耳邊說道:“我師傅最恨人見他就跪拜,你可小心,別惹他生氣,你可要記好了。”
  玉麟見鳳兒這般關切,心中甚感。忙即點頭,正要答話,鳳兒卻捏了他一把,示意他噤聲,一甩手已打前頭進入洞去。
  那石洞不大,似是天然的一個崖洞,稍加人工修整,深也不過三四丈,口狹內寬,這時天已黃昏,洞內更暗,玉麟曾習上乘內功,黑夜亦可見物,略一凝神靜氣已看得清楚,見左面洞壁之上,突出一石,上有蒲團,枯竹老人盤膝坐在蒲團之上。
  同時瞬眸一掃,這石洞中空無一物,只是枯竹老人盤膝坐的對面崖壁,特別深陷,下面更見有滿地亂石。
  玉麟心中不解,這枯竹老人非僧非道,怎會住在這石洞之中苦修?
  鳳兒已縱身到了枯竹老人身側,說道:“師傅,玉哥哥來了。”
  玉麟一見枯竹老人,早生虔敬,頓忘鳳兒叮囑,忙趨前跪倒,不敢仰視,恭恭敬敬地叩了幾個頭,鳳兒連連向他遞眼色,他也不見,哪知大出鳳兒意外,枯竹老人卻並無不愉之色,而且那張特長而乾癟的臉上,竟露出笑意來。那鳳兒就瞪大了眼睛,黑漆般的眼珠,骨碌碌地直轉,又望望玉哥哥,不知師傅怎會一反常態。
  枯竹老人已在說道:“這即算你行了拜師之禮吧,夠了,還不起來!”
  一句話,早將鳳兒喜得小嘴兒合不攏來。玉麟一聽,自己夢寐想盼的,沒經懇求,枯竹老人竟如此乾脆,見面即收自己為徒,那還不喜得心花怒放,僅聽到拜師之禮,更即叩頭如搗蒜,喜得將枯竹老人後面那兩句,全沒聽到。
  枯竹老人陡然長眉一皺,伸手搖向玉麟一抓一提,玉麟身不由已,憑空而起。
  枯竹老人已喝道:“剛收你為徒,即不聽話麼,還不給我起來?”
  玉麟雖然早是名師之徒,竟不知枯竹老人這是何種功夫,好象他的手掌之上有不可抗拒的吸力一般,若非下盤功夫穩實,怕不在枯竹老人一抓一提之下,早離地飛昇了。聞言早紅了臉,侍立一旁。那鳳兒卻抿著嘴,望著他笑,似乎說:“活該,誰叫你不聽我的話。”
  枯竹老人又繼續說道:“我本來閒散慣了的,自收了鳳兒之後,已給我增添了不少麻煩,沒想到久已不出的幾個老魔頭,又已蠢蠢思動,未來這一場江湖浩劫,已萬難免除,我們這幾個老不死的,說不得,也要淌這次混水。昨日遇到你那酸秀才師伯,經他代你懇求,要我將我這幾手技藝傳你,若能造就幾個後起之秀,倒省卻我們幾個老人家不少麻煩,我一想,反正鳳兒已把我纏上了,再多一個,也添不了多少麻煩,當時我已應允,收你為記名弟子,昨日一見你,果然是個可造之材。鳳兒限稟賦,難盡傳我之所學,若你能勤奮,倒可傳我衣缽,我的武功雖然與你師門有異,但殊途而同歸,以你現有武功根底,習我武術,反而更可事半功倍,尤其是你師門的太乙神功,若能融會雙修,必可互增威力,一旦功力精進,爐火純青,那時青出於藍,成就恐怕還在我們幾個老人之上呢。”
  玉麟喜極,卻又惶恐十分,沒想到枯竹老人如此看重自己,竟能同時獲得傳授當今兩門武功。
  那鳳兒早噘著嘴,說:“師傅,你偏心麼?絕招兒傳玉哥哥,不傳我。”
  枯竹老人呵呵笑道:“我何曾偏心了來,我知玉麟體質有異,祟賦各自不同,輕功、暗器、劍術,我何曾對你藏了私來,只要你好好用功,將來也不難達到我這地步,但我所練的上乘內功,卻非你所能盡傳我之所能,即使傳你,你也不能登峰造極,今後我傳玉麟之時,自也一併傳你,只看你的造化罷了。”
  ”
  鳳兒一聽,這才不再說了,枯竹老人即命鳳兒將玉麟帶出洞去,就以那間耳房,作為玉麟今後住宿之所。
  兩人出得洞來,剛轉入林中,鳳兒已嚷道:“玉哥哥你的造化,師傅一見你,即收你為徒,當年我可沒這般容易。我還記得清楚,我姑母將我從洞庭湖帶來此間後,不知求了我師傅多少次,才蒙他老人家收錄,你卻尚未懇求,即收你為徒不說,尚要傳你上乘內功。”
  說著,滿面露出羨慕神氣。
  玉麟忙道:“我雖蒙師傅殊恩,但若非在江州得遇鳳妹,也難謁得師傅仙顏,那就更不要說蒙師傅收錄了。因此,我首先得感謝鳳妹,而且風妹入門甚早,今後尚望鳳妹多賜指教。”
  鳳兒是小孩兒家心性,聽玉麟歸功於她,心裡早高興了,又見他對自己謙遜,更是歡悅。就說:“玉哥哥,我求你一事,你可答應我?”
  玉麟毫不思索,說:“鳳妹說哪裡話,若有吩咐,我是無不遵從。”
  鳳兒的眼睫霎了兩霎,說:“師傅若背著我傳你甚麼絕招兒,你可都得教給我。”
  玉麟忍不住笑道:“師傅他老人家難道真會偏心麼?適纔不是說了,我們今後均是一道傳教,不都按各人稟賦,成就會有不同而已,照師傅口氣,輕功和暗器,今後我都不如你呢?”
  那鳳兒卻又將嘴兒一噘道:“輕功和暗器有甚稀罕,玉哥哥,你知適纔在洞中時,師傅遙向你一抓一提,你不是就恁空飛起麼?你可知道是甚麼武功?你可曾留意,師傅對面那洞壁下面,不是有一大堆亂石麼?你可知是甚麼原因?”
  玉麟早存驚疑,正要趁機向鳳兒詢問。忙道:“鳳妹,師傅這手功夫,真是聞所未聞,我正要請你告訴我呢?”
  哪知鳳兒卻道:“我正為此事氣不過呢?我每見師傅單掌推出後,猛往回一撤掌,那相隔四五丈遠,那麼堅硬的洞壁,即掉下一大塊來,倒像他那掌上有千斤吸力似的,若是一掌劈下一塊岩石,那可不算為奇,靠掌心吸力卻能拉下來大塊石壁來,豈不是怪事?我求了師傅不但不允傳給我,說我不能練成這種武功不說,連這功夫的名稱也不告訴我,你說有多氣人呢?”
  玉麟也吃驚不已,枯竹老人向自己一抓一提,尚隔得不遠,對面那石壁相隔數丈,石壁又那麼堅硬,竟能以掌力吸力,拉下那麼一大片來,這不但未曾見過,而且駭人聽聞,可惜鳳兒已入師門這些年,連這是甚麼功夫也不知道。
  玉麟雖也知這是氣功的登峰造極,但獨門武功,恐怕天下也難敵了,回想到枯竹老人之言,要將獨門武功傳授自己,以傳他的衣缽,想來必是這門武功無疑。
  想至此,不由心中喜極,見鳳兒又羨慕,又不服氣的望著自己,忙道:“鳳妹請放心,別說師傅一道傳授武功,我們理當一同切磋,就是我那恩師的武功劍術,鳳妹要我教你,我也無不遵從。”
  鳳兒喜極,一把抓著玉麟的胳膊,說:“玉哥哥,真的麼?久聞玉哥哥的師祖太清師太,劍術傳自百了神尼,到了師太手上,更研化出甚多精絕的招式,可說是天下無敵。我曾親見你江邊鬥那惡道,未見你以全力,但威力已十分了得,尤其是一劍破了九尾金蠍那漫天針雨,好叫我佩服。玉哥哥,你說了可不準不算。好歹你得教我。”
  玉麟是高興得忘了形,說將師門的武功劍術教她,不過是隨便一說,沒想到鳳兒認了真,心說,“若是劍術還在罷了,我破那漫天針雨,是劍術而配合了太乙神功,要教你,恐怕難了。”
  玉麟見她高興這般模樣,不好掃她的興,說道:“鳳妹儘管放心,我們今後有的是時日,我一定教你便了。”
  鳳兒仍喜孜孜地道:“我也不讓你吃虧,我也將竹葉鏢的打法教你。我們算是交換,誰也不佔誰的便宜,你說好麼?”
  玉麟自幼即承師訓,師門代代相傳,從來不以暗器傷人,自百了神尼到太清師太,直到石瑤卿,從來就沒用過暗器。因此玉麟也認為,以暗器傷人,不大光明,他哪知枯竹老人的竹葉鏢,是武林一絕,薄似金葉,練成之後,一發出去,可上下左右翻飛,對方不避不擋還好,那竹葉鏢一遇阻力,會陡然拐彎,即是使暗器的能手,也難躲過,端的厲害無比,後來鳳兒即以此成名,江湖上提起金鏢女俠,莫不聞名喪膽。
  玉麟見鳳兒是一片好心,不好說甚麼,當時含糊過去。
  鳳兒這才將玉麟領回修舍,將燈點上,飯食已整頓齊全,但只有兩只竹筋。
  玉麟一楞,說:“鳳妹,韓老前輩何在,怎麼不見?”
  鳳兒道:“我姑母見了師傅後,早就走哩,這時怕是已回到江州了。玉哥哥,快來吃飯吧!子夜時候,師傅就要傳你的武功了。”
  玉麟也不再和鳳兒客氣,兩人就對面坐下,飯罷,鳳兒問玉麟要不要休息。
  玉麟興奮不已,沒想到能得此曠世之緣,白天又已養足了神,那還睡得著覺,就說:“鳳妹,我不困,倒是你該歇息了。”
  鳳兒是個好動。喜熱鬧的性性,新得玉麟為伴,也是興高彩烈,而且練武功的人,一夜不眠,根本不當一回事,搖了搖頭道:“玉哥哥,我也不困,我陪你。”
  玉麟再勸時,鳳兒已跳了起來,一點手,說:“玉哥哥,你隨我來。”不待玉麟答言,早穿戶而去。
  玉麟跟蹤而去,見鳳兒已出去十來丈遠了,不由暗暗點頭,別看她年輕,練功夫的時間也沒自己久,但輕功已不在自己之下,將來恐怕更要遠高於我了。
  因不知鳳兒招喚自己到何處,也不怠慢,往前急趕。鳳兒是從前門出來的,現刻已向左側奔去,幾個起落,已到了岸下,那鳳兒更不停留,月光下,像只猿猴般,早揉身上崖,手足並用,伶俐快速已極。
  玉麟見她這身俊功夫,又佩又愛,知她引自己上崖,必有原故,也騰身攀藤附葛而上,玉麟的身子卻沒鳳兒伶俐,待他上了十數丈高,扭頭望時,那鳳兒早沒了影子,趕緊腳下加勁,又上了十多丈高,似已到了那崖壁的半腰,身傍的崖縫中恰有一株古松,矮若虯龍,玉麟即騰身攀著古松,翻身而上,他是想看清鳳兒去了何處,再行趕去,哪知僅見遒勁的山風,吹得藤葛飄盪,月移松影,何曾有鳳兒的蹤跡。
  玉麟不由一怔,鳳兒輕功再好,也高不出自己去,豈能把她追丟了。
  方在疑惑,卻聽右上方,一株較自己停身的這株古松,更要巨大,枝丫虯結的古松處,傳來鳳兒的聲音,叫道:
  “玉哥哥,快到這裡來!”
  玉麟見那古松,距離自己不過三丈,自忖可騰身躍上,即氣凝丹田,兩腳一點松幹,雙臂一振,飛掠而上,騰空竟有四丈高下,雙臂再張,撥雲見天,早斜身落於樹梢,那松枝微往下一沉,玉麟已穿枝而下,停身在主子之上。
  卻聽鳳兒喝了一聲彩,說,“喲,玉哥哥,好俊的輕功。”
  玉麟循聲一看,原來那古松根部,現出一個石洞不過一人高下,外面固有松枝虯結掩蓋,故先前看不出來,見鳳兒身立洞口,雙臂環抱在胸前,懷中似有白晃晃之物蠕動著。
  玉麟離那洞口,不過兩丈遠近,忙飄身近前,已看得清楚,那懷中蠕動的,原來是兩只小白猿,自己突然近前,那兩只小白猿,似受了驚,正瞪著兩雙亮晶晶的金晴,瞪著自己。
  鳳兒更將兩只小白猿摟著更緊了,低頭在說:“別怕,這是我玉哥哥,他以後也和你們玩哩!”
  玉麟聽她說得稚氣十分,天真得可愛,卻不料那兩只小白猿竟似聽得懂她的話似的,不再畏縮,竟從她懷中竄出,躍到了鳳兒肩上,兩雙火眼金睛,望著自己,骨碌碌地轉。
  鳳兒已嘻喀笑道:“玉哥哥,你說我這兩只白猿好玩不?”
  玉麟不但覺得好玩,而且奇怪這兩只小白猿,怎麼這麼聽話。玉麟也不過才十八歲,童心也熾,喜得伸手去摸,那小白猿竟不認生,雙雙向他撲來,玉麟忙伸雙手去接,兩只小白猿即各據一臂,早已爬到他的兩臂之上。
  鳳兒喜道:“玉哥哥,你喜歡,我就送你一個。”
  玉麟雖喜歡小白猿,卻不願奪鳳兒所愛,就說:“我不要,而且把他們分開,豈不可惜兒的。”
  鳳兒不高興了,早將嘴兒嚕著說:“我們以後永遠在一起,他們不是也不曾分開了麼?我的小白猿有甚麼不好,你不要!”
  玉麟知她又天真又稚氣,若再說不要,她必生氣,忙笑道:“誰說不好,只是鳳妹喜歡的,我不願奪你所愛罷了,倒是你從哪兒得的,這種白猿,是猿猴中最罕見的,聽我那恩師說,我師祖亦有一個,最是靈異不過,而且還會武功哩!”
  鳳兒喜得直拍手,說:“那多好玩兒,玉哥哥,以後我們也教他們武功,一人教一個,好不?”
  玉麟也是歡喜,若真能教成功,今後帶著他們行道江湖,倒好玩得很。
  那鳳兒已又說道:“還有一只大白猿哩,大概去採果兒去了,我是練輕功時,偶然在這洞中發現的。”隨又說道:
  “師博練氣功快完了,我們先回去,明日再來,待會兒師傅就要傳你功夫,別晚了。”
  玉麟聽說,忙將白猿送回鳳兒手中,鳳兒又放在洞口,兩個小白猿又呱呱亂叫。鳳兒摸摸他們的頭說:“明兒我給你們摘果兒來,快進去。”
  說罷又稚氣的望著玉麟,得意的一笑,雙臂一張,已縱下躍、但見衣袂飄飄,鳳兒連攀葛藤,早下去十來丈,哪象是人,倒似一只翩翩的大蝴蝶。
  玉麟也採取和她一般身法,隨後飄落,瞬眼工夫,兩人腳落實地,鳳兒已當先往回奔去,不進修舍,卻奔屋後枯竹老人練氣功的那個石洞。
  兩人前後腳,離那石洞尚有數丈遠近,玉麟驀聽得悶雷一聲大震。
  鳳兒聞聲止步,並一擺手,示意玉麟也止步。然後轉身,輕聲道,“師博練氣功尚未完,別忙,我們先回去,等會兒再來。”
  說罷,又當先奔回房去。
  玉麟自來到此間,就從未見過鳳兒安閒的走過路,不是蹦,就是跳,師傅咫尺,他可不敢隨便,就慢慢地隨後跟去。
  玉麟尚未走到門口,早見鳳兒又奔出屋來了,手中捧著兩只長劍,腰間掛上了鏢囊。說:“玉哥哥,你不是答應將你那劍術教我嗎,趁師傅氣功尚未練完,你先教我練,好不好?”
  玉麟心說:“要教你,也不能如此急呀!”不由略一遲疑,鳳兒察言觀色,已不快道:“你說過教我的,你要想賴麼?”
  玉麟知道,若真想賴,恐怕也是不行,卻也不願阻她高興,就從鳳兒手中,將劍接過。說:“鳳妹既然如此心急,我們互相印證劍術,倒未當不可。師傅的盤根劍法,我亦曾見鳳妹施為,威力亦不在我那劍術之下,鳳妹何必舍近而求遠呢,若你再增幾分火候,以你那劍招之精絕奇詭,我亦必不是你的敵手,那晚在江邊,鳳妹不也是才幾劍,就把那惡道迫得手忙腳亂麼?”
  玉麟說的倒是實話,鳳兒聽玉麟贊她,心中高興,就說:“好吧玉哥哥,我們先來印證劍術,若我不及你,那時你可不準再賴,可是若要藏私,那可不行。”
  玉麟本來有心要讓她,免得她糾纏,沒想到她卻刁鑽得很,竟是個水晶心肝,早看出自己心意,心說:“這可好,若勝了她,鳳兒好勝心強,必要不高興,若是讓她,必又是沒個了結,又說自己藏私。”
  玉麟對她可說真沒法兒,那鳳兒話一完,早向他一點手,抹屋後斜刺裡往林中竄去。玉麟只得隨後緊跟,轉到屋側,見林外崖腳之下,有個小潭,是由右面那崖上,無數股銀蛇似的,潺潺下瀉的山泉,匯聚而成,潭邊有塊青草地,寬有數丈。
  鳳兒已先在那青草地上一站,玉麟知此地即是她日常練劍之所。
  鳳兒這時已抱劍而立,玉麟尚未近身,鳳兒的劍決一領,說:“玉哥哥小心,我進招了。”聲方出口,已向玉麟撲來。
  玉麟沒想到她這麼心急,知她刁鑽得很,劍術亦不可輕視,趕急挫腰翻腕,一劍封出,那知鳳兒這是虛招,倏地大挫腰,腰肢一扭,一片寒光已繞向雙脛。
  玉麟萬沒防到她出手即施險招,劍疾勢又猛,趕急沉腕一掃,想要將她這一手硬對出去,同時暴退。
  卻不料鳳兒這一招雖快似電閃,仍是實中有虛,早滴溜溜地一轉,並不撤劍,反而乘虛蹈隙,搶身疾進猛刺,端的精絕。
  玉麟暗喝一聲彩,心說:“你這哪是印證,簡直是拼命麼!”不敢怠慢,也將太清師太的嫡傳神劍,施展開來,但玉麟可沒有像鳳兒那般連走險招,卻是守多於攻,同時留心鳳兒的招式。見她那盤根劍術施展開來,不但綿綿不絕,而且有時一招遠多兩三式,甚至四式,圈滾纏綿,奇詭異常,變化莫測。
  鳳兒年幼,隨師時日也不多,這盤根劍施展開來,已有如此威力,若再精進,必然更是了得。玉麟先還只採守式,哪知竟是因此連遇險招,可就不敢再讓,不然,連鳳兒的劍也封不住了。
  忙將手中劍一系,逢招拆招,遇式化式,認真和鳳兒鬥在一起。
  鳳兒見玉麟變招,更抖擻精神,連施絕招,倏地平沙落雁,劍光陡地劃了個圓圈,玉麟頓見匹練繞體,攻下盤,卻又刺雙肋,分心更挑咽喉。玉麟知若不也施出絕招,必要為鳳兒所敗,霍地也劍化萬道銀蛇,向繞身匹練中刺去,哪知突覺手中一松,長劍竟脫手飛去。
  同時即見兩道白光一閃,暴起一聲呵呵大笑。
  玉麟趕急縱退出去,看時,不知枯竹老人何時已到身側,兩掌托著兩只寶劍,正是自己和鳳兒之物,枯竹老人又呵呵笑道:“太清師太劍術通神,果然不同凡俗,鳳兒,你玉哥哥若不讓你,你已敗了,還這般不知進退。”
  玉麟忙躬身說道:“鳳妹功力尚淺,已具如此威力,徒兒雖得先師重愛,已盡傳其劍術,且長她幾歲,尚且連遇險招,若鳳妹將來功力到了爐火純青地步,徒兒必非她的敵手了!”
  枯竹老人見玉麟答話得體,不忘前師,亦未抑自己,不禁點頭道:“我與太清師太,兩家劍術,各有所長,威力倒也不相上下,但我那盤根劍法,卻總嫌詭計,難免落了下乘,今後你們兩人,時相切磋,倒可互得助益。”
  玉麟躬身受教,鳳兒聽師傅命她今後和玉哥哥切磋劍術,正合心意,早嘻嘻笑道:“玉哥哥,你聽見了麼?師傅都這麼吩咐了,你再耍賴,可不行。”
  枯竹老人望著兩人捋髯而笑,隨兄向玉麟說道:“昨日我遇見你那酸秀才師伯之時,知半年後,有黃鶴樓之約,屆期你們都應前往,因此,我雖收你為記名弟子,傳我武學,然半年之期,要想有多大成就,卻萬萬不能。因此,我只好將我主要的功夫相授,先扎下基礎,這樣,以後你雖然離開了我,若能不時勤習,武功登峰造極,好在你所習太乙神功,已有根底,習我氣功,更可事半功倍,但這半年之期,也要加緊用功才行。”
  玉麟忙道:“弟子敢不遵命,有負師傅厚望。”
  枯竹老人隨即將兩只寶劍,還與兩人,招手道:“你們都隨我來!”

runonetime 2008-07-05 05:30 AM

15

  玉麟和鳳兒分別接過寶劍,即隨枯竹老人向那練氣功的石洞走去。同時,玉麟心中仍是驚喜不已。自己的劍術武功,已是不弱的了,那知沒見師傅近身,手中劍即已脫手飛去,若學得師傅這手功夫,普通江湖武功,怎是敵手,簡直連過招也無須了,不用近身,即可將敵方兵器奪下,玉麟心中越想越興奮。這時已到石洞門口,玉麟見洞內似透出白濛濛的光亮,不由心中驚奇,此刻己近子時,月光斜射不入,不知此光從何而來,一直下到洞內,方看出洞頂之上,有一個尺許大的小洞,洞口似懸著幾塊雲母。
  玉麟恍然大悟,原來因已近子刻,月光從小洞射入後,經過那雲母片的反射,故將洞內照射得不異於月下。這設計之巧,令玉麟又驚奇又贊佩。
  這時枯竹老人已回到那蒲團之上,盤膝坐定,命玉麟和鳳兒,也盤膝坐下,傳授兩人練氣功的口訣和道氣運氣之法。
  玉麟和鳳兒兩人,都曾習內功,玉麟的太乙神功,更是氣功中的上乘,見枯竹老人所授,與己在前師門所習的,並無多大區別,枯竹老人傳完了口決,不由心中疑惑不已。
  枯竹老人知玉麟心存迷惑,才又說道:“道家之練丹,與武家內功之練氣,其理實同,皆守中也,抱一也,無行無名也,潛神於內,馭呼吸之往來,上至泥丸,下至命門,使五行顛倒運於其中,是為乾坤回闢陰陽運行之機,一吸則自下而上,子升,一呼則上而下,午降,氣功成,一呼一吸,莫不同威力,武術中之各種掌力,發時常作佛家之獅子吼者,即為一呼之吐,吐可摧枯拉朽,吸豈不能克敵制勝麼。我自悟出此中玄奧後因此才隱居在雪屏峰,要證實我這奇想,果然經我數十年的苦研,不但證實了我這奇想,而且別具威力,此洞即為我練此掌力氣功之所。這種掌練成,不但可不用近身,即可奪敵方兵刃。而且還有一宗絕處,發掌外吐,不但有掌風,而且先已有形,敵方可早作預防趨避,我這掌卻與眾不同,不但發於無形,無掌風向敵方示驚,在一吸之下,對方若還掌進招,那苦頭可就更大了,因勢而吸,必將對方全身真氣吸出,使其頓失抵抗能力,即可將對方手到擒來。”
  枯竹老人在玉麟和鳳兒又驚又喜之際。又繼續說道:“要練到我這步功夫,不但要稟賦好,而且還得不斷苦練,鳳兒資質雖佳,但卻不適于練這門功,縱然下了苦功夫,也不能登峰登極,然若小有成就之時,以之與空手入白刃擒拿手合用,卻可倍增那兩種功夫威力,故我也傳你。玉麟不但稟賦好,而且真力渾厚,太清師太的先天罡氣,又已扎下了基礎,不但可事半功倍,而且在半年內,必定即可用以克敵了,汝等兩人,今後好自為之。”
  枯竹老人說罷,玉麟敬謹受教,那鳳兒平日雖然在枯竹老人面前,還要撒嬌,這時卻也恭恭敬敬。
  枯竹老人又給他們定了日課,每日子午二時練這氣功,晨早練劍術和輕功,午後練拳掌暗器。自此以後,鳳兒沒像先前那麼寂寞,有了伴兒,練功夫的興趣。也更濃厚,而且有玉麟和她餵招切磋,好勝心強,怕玉麟勝過她去,用功更勤,不到兩月功夫,武功已較前精進不少。
  那玉麟更是一日千里,因過去練輕功之時,受了場地的限制,雖有名師,但卻未能登峰造極,此間四外皆峭壁懸崖,又有刁鑽的鳳兒追逐嬉戲,玉麟的輕身功夫,哪會不突飛猛進,先前還只和鳳兒不相上下,這一來,鳳兒雖也在增進,但卻已非玉麟之敵了。同時枯竹老人所傳的氣功,竟已有了兩三分火候,與鳳兒餵招之時,有時趁鳳兒不防,突然施為,竟能將鳳兒手中寶劍吸得脫手,但玉麟也僅能在相隔兩三尺的距離內,方能用得上,若像枯竹老人遠隔在兩三丈外,即可奪人兵刃,相差仍有天壤之別。
  雖然如此,枯竹老人也大出意料,沒想到玉麟在短短的時間內,竟會有此成就,也更高興,將一身武功,傾囊傳授,只是沒授玉麟的盤根劍法,因老人總認為他這劍術,到底落了下乘之故。
  山中無甲子,早已秋盡冬至,一晃又過了兩月,玉麟和鳳兒兩人,武功更又精進不少,鳳兒的盤根劍法,已練得出神入化,盡得老人劍法真傳,玉麟和她過招之時,要想勝她,比先前更不易了。
  玉麟的氣功進度卻慢,初練之時,玉麟有太乙神功為基礎,故進展甚快,但到了相當火候,和任何武功一樣,要增加一分功力,也是不易,還是玉麟稟賦好,因此,練的時間雖才四個月,倒有了三四分功力了。
  枯竹老人好生高興,面前這一雙徒兒,將來必可傳他的衣缽,就將兩人喚至面前,說道:“難得你們兩人,不負我的期望,這麼短短的四個月的功夫,倒比我半年所預期的成就還要大,今後你們只要勤練,不難登峰造極,難得鳳兒已改前態,用功亦勤,我心甚慰。現我有事他往,若一月之後,我尚未回山,你們可徑往黃鶴樓,赴半年之約,不用等我。”
  說罷,枯竹老人即高山而去。
  兩人送走了師傅,鳳兒頓時成了脫韁之馬。先前師傅在時,鳳兒纏著玉麟每天不過到那崖上去看小白猿兩次,現在竟是每日都往崖上跑,後來乾脆帶著兩只小白猿下崖來。玉麟見那白猿露異,亦是喜愛,無事之時即調逗那白猿玩耍。因聽前師石瑤卿說過,師祖太清師太,亦有一只白猿,而且還會武功,就動了童心,早和鳳兒兩人,分別授與兩只小白猿武功,這時,兩只白猿,已更加靈異了。
  那玉麟尚有一事存在心中,就是那化名金風的鄱陽漁隱之女金鳳姑娘,幾月中,從未見其來過,先前因為以為金風是男兒,倒問得出口,現在既知是一個姑娘,雖然心中時在想念卻不好向鳳兒開口問及,同時心中奇怪,曾聽窮酸說過那金鳳每隔三五日,必要上山找鳳兒玩耍,故先還時時在盼望,哪知迄今未見前來。以後把全副精神,卻放在練武功上頭,倒深忘了一點。此刻師傅一走,練功之餘,調逗白猿之暇,兩人話也說盡了,玉麟這才轉彎抹角的問起金風來。
  鳳兒聽玉麟問起金風,早噯唷一聲說:“瞧我忘得乾乾淨淨的,你不提起金姊姊,我還想不起來呢。金姊姊現在和我們一樣,也在加緊練功夫,哪還有空前來,我也沒空去找她。可是那夜從長離島回去之時還聽師傅說,櫻姊姊被雪屏峰後山隱居的一位神尼看中了,我師傅還說,她和鄱陽漁隱兩人,與那神尼打下賭,要各自教出一個徒弟來,將來看何人武功最高,師傅還特別叮嚀我,要我加緊練武功,別給他丟人。櫻姊只在後山,和我們相隔甚近,我竟也把這事忘了。”
  玉麟一聽,果然不出當時所料。那鳳兒也接著說道:
  “其實師傅哪裡是真在打賭,不過那神尼,有幾種絕世的武功,但至今無意收徒,師傅心想:“若那武功失傳,豈不可惜?”又因勸說不聽,這才用激將之法,誘她收徒傳技。。
  玉麟心中驚疑,從未聽說當今有何武功絕世的神尼,照這麼說來,師傅用盡了心機,要使她的武功傳世,那麼,她的武功必定驚世絕倫了。”
  玉麟想至此,心中大奇,說:“鳳妹,我從未聽說過現今江湖之上,有甚麼神尼,武功高出我們師傅和我那師祖的?”
  鳳兒道:“豈止你奇怪呢,我在這雪屏峰上,將近七八年了?近在咫尺,尚且不知,聽師傅說,這神尼的劍術,已達可馭劍傷人於百步之外。你想,當今武林,何人能敵?但這神尼亦向來深藏不露,從未涉足江湖。因此不為人知。師傅也不過是在十數年前,偶然在他練劍之時,見有劍氣彌空,才發現後山隱有高人,趕去一見,那神尼倒也知道師傅,自此才時往晤面,師傅的劍術,據說還得她指點不少呢?但她卻從未來過我們這兒,師傅也不曾提起過,我也不過是那晚才初次聽到。”
  玉麟一聽,早心生嚮往,那鳳兒又道:“玉哥哥,現在無事,我們何不前往尋訪櫻姊姊,若能謁得神尼,豈不是好,我們也可向她請益。”
  玉麟已動了好奇之心,忙道:“好,鳳妹,趁這時天色尚早,我們這就前往。”
  兩人即刻翻山越嶺,尋路奔雪屏峰後。
  鳳兒道路甚熟,攀上了懸岩,繞過峰腰,不過頓飯工夫,即已到了峰後。玉麟從未到過此間,見這峰後不若前面險峻,而且山下尚有無數秀拔的小峰,全是蒼松翠柏,故這時雖然是春寒料峭之際,這峰後仍是一片綠海。
  鳳兒在前,已尋路下山,玉麟隨後緊跟,他以為鳳兒必知道那神尼隱身之處,故也不曾詢問。
  兩人越往下落,玉麟覺氣溫漸暖,到了山腳,竟溫暖有如深春,不由心中大疑,春初,山高,本來仍是嚴寒之際,怎的這峰前峰後,竟完全成了兩個世界。
  這時鳳兒已縱身到了一個山巒之上,停步不前,玉麟到了身側,鳳兒懷疑道:“玉哥哥,這不是奇怪麼?聽師傅說,那神尼隱身之處,是在峰下,我們立身高處,怎麼不見?”
  玉麟這時才知,鳳兒並不知道那神尼在何處,聞言倒好笑得很,這峰腳繞峰何止十數裡,遍處皆是茂密的蒼松翠柏,雖身在高處,如何就能見到。正要告訴鳳兒,且繞峰腳尋去,驀地見左面林中,似見銀虹一閃而沒。
  鳳兒驚呼道,“玉哥哥,快看,那是甚麼?”
  玉麟也已瞥見,估量那銀虹一閃之處,約在兩裡以外,忙道:“鳳妹,你不是說那神尼能馭劍麼?適纔這銀虹一閃,可能即是神尼,或者是那“櫻姑”在練劍,我們且向那方向尋去。”
  鳳兒一個好字方才出口,早奔下去了,兩裡地,以兩人的輕功,還不是眨眼功夫,即已提到。那知一看,不但那林中,杳無人跡,而且連那銀虹也再未出現。卻聞到陣陣檀香隨風飄來,忙向四周打量,卻又並無廬舍,只見前面似有一個山谷,那山谷不大,一望即可見底,谷中叢立著一株參天的千年古樹,大有數十人方能合抱。
  玉麟似覺那陣陣檀香,即是從山谷中升起,即悄聲向鳳兒道:“鳳妹隨我來!”
  鳳兒聽他說得甚是鄭重,不但聲音低,而且語氣中似宵有虔敬之意,即不出聲,跟隨玉麟到了谷邊,一排矮樅恰好可以隱莊身形。這一到了近處,才看出那谷底長滿了綠油油的青草,一條小溪,橫在谷中,那株大樹,即在溪旁,餘外並無一棵雜樹。這時,那檀香也越來越濃。
  這一個山谷,一眼即可看到底,別說無尼庵寺廟,即連茅廬也未見到。玉麟心中更是詫異,這檀香本是佛門燃用之物,怎的聞香,而未見香從何來?
  卻聽鳳兒咦了一聲,低低的驚呼道:“玉哥哥,你看那是什麼?”玉麟順著她的手指處一看,只見左面谷口林間,金黃色光影不斷晃動,若是馳風閃般,繞樹穿行。
  兩人凝神看時,才知是一位黃衣女郎,似乎腳不沾塵地在繞樹盤旋,宛若翩躍飛舞,但奇快無與倫比,因她是一身黃衣,故掠過陽光透射的林隙時,即閃爍著金黃色的光彩。
  那女郎衣袂飄飄,身法不但美妙已極,而且似這般腳不沾塵的繞樹穿行,盤旋轉側上下翻飛,饒他們兩人都有一身已近巔峰的輕功,也看得呆了,竟不知那女郎是施展的何種輕功?
  半響,突見金光一閃,那女郎已穿林而出,霍地見她似將雙臂一振,竟憑空飛起五六丈高下,倏見一道耀眼銀虹,從她手中飛出,直衝半空,夭矯一盤旋,又直落下去,銀虹劍處,那女郎已俏生生的之在谷口,手中多了一把寶劍,那劍尖之上,似仍有數寸長的一道銀虹,伸縮不定。
  鳳兒早一聲歡呼:“玉哥哥,是她,果然是櫻姊姊。”話未完,已星丸飛馳般飛落谷中,腳一點地,已向那女郎立身之處撲去。
  玉麟亦已認出她來,果然是雲裡金剛之女,那劉櫻姑娘,一時不知驚還是喜,竟沒想到,分別還不到五個月,竟已練得如此超凡的劍術,也即忙隨在鳳兒身後,飛奔而去。
  鳳兒一聲驚呼,那櫻姑亦認出了兩人,還劍入鞘,也迎了上來。
  玉麟到了跟前時,兩人已拉緊了手,鳳兒跺著腳,說:
  “櫻姊姊,快告訴我,剛才你練的是甚麼功夫,幾月不見,哪知卻你已成了劍仙了。”
  那櫻姑幼失怙恃,父母慘死,由祖父雲裡金剛撫養成人,因此,性情最是沉靜溫婉,見到兩人前來雖然心喜,卻不似鳳兒般雀躍,聞言莞爾笑道:“世上哪來劍仙,這不過是運氣馭劍而已。”邊說,邊向隨後而來的玉麟點首為禮。
  玉麟心心念念,只在神尼,忙道:“櫻姑娘令師,想來是仙佛中人了,不知如何稱呼?”
  櫻姑面上一紅,說道:“說來慚愧,我不但不知我師傅法號,而且連她老人家的面,至今未曾見過。”
  此言一出,玉麟和鳳兒更是大驚。鳳兒不信道:“那晚我們別了姊姊,我等不及回山,就在金姊姊船中,向師傅懇求,要他也將你收,哪知他卻大笑著,說你另有機緣,將來成就,還在我之上,並說即是居住於雪屏峰後的一位神尼,一兩日內,即要將你接往山中。當時,我好生為姊姊高興,姊姊怎說連面都未見?我不信,櫻姊姊你騙我,而且你的武功如何傳授的?”
  櫻姑聽鳳兒為她的事,那麼熱心,自己說的,雖是實情,其實難怪別人不相信,這本是不合情理之事,但怕她誤會,就急道?“鳳妹這般對我,令我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把我的心也挖出來,豈有欺騙妹妹的,而且這也無隱瞞妹妹的必要,前面即是愚姊的居處,回到蝸居,我再將入山及師傅傳我武功的經過,告訴你們。”
  玉麟見櫻姑情急之態,知她說的是實話,但倒更加奇怪了,這又聽說前面即是居處,心中更是大奇,這數裡之地,自己和鳳兒一路行來,何曾見有房屋。急於要解開心中的疑團,怕鳳兒再纏她,忙道:“鳳妹,師傅曾言,櫻姑娘令師,乃非常人,行事自與世人有異,我們且一訪櫻姑娘芳居再談吧!”
  鳳兒也是急著要明白究竟,反倒催攖姑快走,拉著櫻姑的手,往谷裡奔走。
  這還沒走得幾步,櫻姑突然低頭喚道:“鳳妹快放手。”同時已奪回手來。
  鳳兒一怔,回頭一看,櫻姑一臉敬肅之容,面向左面崖腳,垂手而立。玉麟亦是一楞,兩人忙向櫻姑肅立的方向看時,只見林中,緩步走出一個女郎,頭上宮鬢堆鴉,身著宮裝,長裾曳地,風吹仙裾飄飄,似舞霓裳羽衣,此時相隔雖遠,但已看出那女郎雪膚花貌綽約多姿,看年紀,並不比櫻姑大多少,頂多只有兩三歲,不過二十出頭。
  兩人奇怪,為何櫻姑一見這女郎現身,就如此肅立,恭敬異常。
  驚愕間,那女郎已來到三人跟前,舉目向二人一掃,似有一種無上威儀,令人凜然不可仰視。玉麟自然的一低頭,連素來不知畏懼,刁鑽調皮的鳳兒,不但也噤若寒蟬,而且垂眸不敢相視,那女郎望了三人一眼,似點了點頭,含笑道:“你們即是枯竹老人的弟子麼?來得正好,櫻姑,你將他二人帶回去,一個時辰之內,不可離此,免得與那妖道遇上,只要過一個時辰,也就沒事了。令師不在山,千萬要忍耐一時,你們去吧!”
  櫻姑躬身笑道:“謹遵師姐之命。”
  那女郎吩咐畢,已又緩步向櫻姑適纔練劍的林中走去。玉麟和鳳兒一抬頭,就這麼一霎眼的功夫,那知那女郎已到了林邊,但看來卻仍是緩緩而行,衣袂飄飄,兩人頓時目瞪口呆,竟不知她是人是仙,怎麼霎眼已去到十丈以外了。
  玉麟和鳳兒都是不霎眼地望著她的背影,倒要看她是什麼身法,哪知她舉步雖緩,但剛一邁步,身形頓已消逝逝于林,何曾看得清楚。
  兩人在發楞,那櫻姑已在說道:“你們隨我來,沒想師姊倒對你們甚好,我還在擔心,怕她不喜歡哩。”
  玉麟和鳳兒再又聽她稱呼那女郎為師姊,更覺奇怪,師傅不是說過,神尼不曾收徒麼?怎麼櫻姑又鑽出個師姊來了?
  那櫻姑卻已打開頭走了,因為令兩入迷惑之事甚多,連鳳兒竟也不知一時打哪兒問起。不大工夫,已來到參天古樹之下,那檀香之昧,突然增濃,櫻姑已停住腳步,說:
  “到了,請上罷。”
  玉麟和鳳兒抬頭一看,那鳳兒早喜得將手兒直拍,說:
  “玉哥哥,多好玩,難怪我們找不到了,原來櫻姊姊住在樹上。”
  玉麟見那數十人合抱的大幹上,上下開著兩個門戶,上面一個緊緊的閉著,下面的則洞開,不由恍然大悟,但卻不驚奇,因聽師伯東方傑說過,雲夢居士亦是樹居。
  這時櫻姑已聳身而上,在門口一招手,兩人隨後也跟去,一看,那大樹身中,被挖了窗子。
  鳳兒喜得摸摸這樣,看看那樣,一會兒又奔到窗口望望,簡直忙個不停。
  玉麟這時心中卻在回憶櫻姑稱她師姊的,那女郎的言語,命自己兩人在一個時辰之內,不可離此,免與妖道遇上,所說必有緣故,但苦思卻又不解。
  櫻姑請兩人坐下,說:“大概你們也明白了吧!我說從未見過我師傅的面,因接我來此,和傳授武功的,都是我這師姊。”說著,面露尊敬之色,又道:“聽我師姊說,我師傅住在這上一層,但除了我師姊與她同住外,卻不准我上去,四個多月來,我就從未見師傅露過面。”
  兩人一聽,原來如此,也就不以為奇,鳳兒卻又搶著問道:“櫻姊姊,快告訴我,你那飛劍是怎麼練的?才幾月工夫,那知你成了劍仙了。”
  櫻姑忍不住笑道:“妹妹你怎麼連以氣馭劍也不懂,這不過是氣功而已,僅修練和運用,另有心法罷了。世上哪來劍仙,至於我適纔練的那手功夫,還差得太遠。我現在日夜勤習,也僅能向上擊刺,而趁其自然下落之勢收劍。我師傅雖然沒有見過面,但我師姊卻能飛劍平擊,百步之外,只一招手,即可將寶劍收回,你要是見了,那才會令人驚奇哩,不過我師姊勉勵我說,大概再有個三兩個月,兩丈之內,我也收發由心了。”
  鳳兒聽得,心裡好生羨慕,玉麟心中卻不由一動,照櫻姑說,她練這飛劍,也是氣功,突然想到,師傅枯竹老人近來所傳的氣功,數丈內,能將敵方握在手中的兵刃,吸得脫手,自己雖然才練了幾月,但和鳳兒過招之時,一丈以內,趁她不備,亦能將她手中的劍吸飛,若是自己發出去的,豈不更易收回麼?想至此,心中大喜,恨不得立刻回山去試驗。
  心念一動,興奮不已,玉麟立即起身說道:“鳳妹我們回去吧!”
  櫻姑聽說玉麟要走,忙阻止道:“適纔我師姊說,要你們一個時辰內,不可離此,說什麼怕與妖道遇上。我師姊雖然不能占卜先知,但既如此說,定有緣故,你們好歹也要過一個時辰才去。而且我師姊又說,令師不在山,要你們千萬忍耐,可見定有強敵,前往你們那裡尋仇,你們怎可忙忙的趕回去。”
  鳳兒本來不願走的,櫻姑是遵師姊之囑,要留他們,哪知這麼一說,成了弄巧反拙,一句話將兩人提醒,鳳兒首先跳起來,她何曾服過人來,哪管什麼強敵不強敵。而且若有厲害人物前去,居處無人,毀了茅廬,豈不丟人。
  玉麟也是一般想法,心說:“師傅不在,自己和鳳兒兩人,若連幾間房子都保不住,師傅回來,有何顏面。”而且玉麟也是年輕氣盛,既有敵人,越強,倒越要鬥鬥他。
  當下兩人不約而同起身,堅持要即刻趕回去。櫻姑雖急,但也無法阻攔,眼看著兩人,匆匆跳下樹,趕回前峰而去。
  兩人一般心急,連櫻姑追著送來,也未回身作別,鳳兒在前,奔若離弦急弩,玉麟在後,迫似趕月流星。翻山越脊,繞峰腰,不過半頓飯的工夫,已到了懸崖之上,數十丈下,即是所居那幾棟修舍,兩人俯身看時,那修舍無恙,這才放心。
  兩人正要覓路下山,突見兩點白影,自那懸崖半腰之上,疾射而出。
  鳳兒已看出是那兩只白猿,以為是見了自己兩人,故攀崖近來,就立定腳步。晃眼工夫,那兩只白猿已到眼前,卻不比往常般,撲向兩人懷中,竟立在數尺外,吱吱亂叫,長臂向崖下連指。
  玉麟因知這白猿靈異,心中一動,忙向鳳兒道:“鳳妹,快走!定是峰下來了敵人。”
  鳳兒也已覺出有異,更不答話,當先騰身下崖,玉麟也貼壁飛墜,不到半盞茶時,已降到崖腳,兩人並肩奔修舍,遠遠地已看出,房門大開,玉麟記得今天走時,房門是關上了的,心說:“莫非有人已侵進屋裡去了麼?”
  這時兩人離那修舍僅有四五丈遠。玉麟猛一伏腰,暴身疾進,哪知剛撲到門口,猛覺一股勁風拂來,強勁無與倫比,玉麟尚未落下,已被那拂來的勁風兜起,反震回去,直落出兩丈以外,還幸玉麟氣功、輕功,均已達上乘,藉勢著地一翻滾,幸未受傷。
  他這裡尚未起來,鳳兒一見玉麟被襲,一聲嬌叱,也已向門口平身暴射而去,哪知她的身子尚未到門口,也和玉麟般,又被一股勁風卷出,她的身子輕,氣功又無玉麟深厚,這一卷,直被甩出三文多遠去。
  玉麟突被襲擊,幾乎受傷,可就紅了眼了,剛站起身來,正要再行撲去,早聽有若洪鐘般怪嘯,門口已似紅雲湧現般,現出一個魁梧高大的紅面老人,身穿紅道袍,紅襪紅鞋,連發髯也是紅色。
  玉麟一怔之際,鳳兒也巧燕翻雲,藉勢飄落。有生以來,鳳兒何曾吃過這般苦頭,氣得風眼圓睜,再暴嬌叱,竟和玉麟兩人,不約而同,再向那紅面老人撲去。
  玉麟雖是心中駭然,這紅面老人一掌,若無千斤之力,豈能把自己卷出兩丈外去,但這時氣極了,存了一拼之心,身往前撲,太乙神功已貫注右臂,身未到,掌已吐,亦是卷起一股狂飆,甩上十二成力,猛向紅面老人劈去。
  鳳兒亦是氣得粉面變色,劍未在手中,掌力不及玉麟,幸好竹葉鏢在身邊,撲去之時,已取在手中,施展枯竹老人絕手法,玉臂一抬,七只竹葉鏢,作七星狀已破雲飛去,紅面老人豈將兩人看在眼裡,一聲狂嘯,右掌一翻,迎著玉麟太乙神功,霍地推出。饒是玉麟用了十二成功,太乙神功無堅不摧,但他這時只有五六分火候,哪抵得紅面老人萬鈞掌力,一聲爆響過處,早已被震得連連倒退,同時,鳳兒薄如蟬翼的竹葉鏢,作七星狀也已飛到!紅面老人袍袖一展,想將竹葉鏢震落,哪知竹葉鏢遇到阻力,嗡嗡連聲,陡地變了方向,分上下左右四方,突作弧形,折向紅面老人背後攻到,端的厲害。
  紅面老人似也吃驚,忙上步旋身,兩只寬大袍袖,交叉猛兜,雖是被他掃落了幾只,但因鳳兒發鏢手法精絕,作七星狀,披轉之形,弧形有大有小,也就有快有慢,那北斗柄端方位的最遠,也最慢,紅面老人袍袖剛收,最後這只也就飛到了,早聽“噗刺”一聲,已將紅面老人的袍袖割破。
  這一來,可把紅面老人激怒了。玉麟和鳳兒,也駭得連連後退。枯竹老人的氣功,玉麟尚未練成,太乙神功是他的看家本領,鳳兒的七星飛鏢,亦是救命絕招,竟皆雙雙不敵,怎不驚駭?
  那紅面老人這時已紅發根根直立,怪叫道:“好哇!你這兩個小娃兒竟敢和我對敵,快把你們那老鬼師傅找來,不然別怪我欺負小輩。”
  玉麟聽這紅面老人語帶川音,臉色亦紅,又以長輩自居,忽然醒悟,莫非這老怪物是赤陽子之師,那離火真人麼?怕鳳兒不知厲害,忙道:“你既來找我師傅,定與家師相識,道長可是川邊巫山的離火真人麼?”
  說時,連用眼色來制止鳳兒,怕她輕舉妄動,吃他的虧。那紅面老人,果是離火真人,皆因赤陽子在長離島,被枯竹老人一掌傷在掌下,逃回巫山哭訴,離火真人最是護短,又因赤陽子是他的首徒,首徒受傷顏面攸關,即離巫山東下尋來,要找枯竹老人算帳,還幸他平日自尊自大,對後輩向不下絕手,怕有損他的尊嚴,若適纔離火真人施展赤陽拳,玉麟和鳳兒兩人,不死也早受傷了。
  那鳳兒本是刁鑽古怪的,一聽是這個老怪,連師傅枯竹老人,都要讓他三分,若和他硬鬥何異以卵擊石。眼珠兒一轉,就走向前去、笑盈盈的一襝衽,說道:“原來是老前輩,仙長的武功天下第一,豈和我們後輩的過招,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說著也連向玉麟遞眼色,要他也上前行禮。
  玉麟卻不大以為然,雖然敵不過老怪物,豈能卑躬討饒,卻站著不動。
  離火真人聽鳳兒說他武功天下第一,紅面上的怒色稍減,說:“你這女娃兒倒會講話,可是別嚕嗦,快把你那老鬼師傅找來,不然,你這兩個娃兒別想活命,那時怨不得我欺負你們後輩。”
  離火真人因和枯竹老人,也有數面之交,人也狂傲,對付這麼兩個後輩,若也施赤陽掌,沒的壞了名頭,哪知會在陽溝裡翻船,被鳳兒的竹葉鏢劃破了袖子,先倒有饒他們之心。
  這時雖未動手,恆心中卻恨透了兩人。
  鳳兒眼珠一轉,又笑嘻嘻的說道:“本來麼?你是老前輩,武功又天下無雙,怎會欺負後輩。這樣吧!你不已等了一會麼?就請你多等一會,我們去把師傅找來,有甚麼話,你向我們師傅說去。”
  離火真人怪笑道:“你這女娃兒別在我面前搗鬼,你們想是逃走麼?可沒有那麼容易,我且把你們先作為人質,你那老鬼師傅若不前來,他不是傷了我那徒兒麼?我也只在你們身上找回來,小娃娃,就看你們的運氣了。”
  鳳兒駭了一跳,沒想到這老怪精靈得緊,猜透了她的心事,就噘著嘴道,“你這不是強人所難麼,你要我們找師傅,又不准我們離開,你不如乾脆說打不過我們師傅,怕我們去把他找來,這樣,你欺負了我們後輩,別人就沒話說了。”
  鳳兒是想以激將之法脫身,哪知離火真人並不上當,怒沖沖地說:“小娃娃閉嘴,我豈懼怕你那老鬼師傅,你既如此說,你們留下一人在我身邊,去一人尋找老鬼。”
  玉麟雖然知道萬萬不是離火真人敵手,但聽他左一聲老鬼,右一聲老鬼師傅,罵得心頭火起,憤怒已極,雙掌一錯,暴身猛撲,太乙神功以十二成勁力,霍地向離火真人劈去。
  離火真人不防,突被逼退了兩步,再被激怒,一聲怪嘯,騰身一掠,雙手十爪箕張,已當頭向玉麟抓去。
  玉麟不退反進,霍地一旋身,兩掌再又齊發,哪知尚未劈出,頭頂人影一晃,頸上一緊,已被離火真人舉過頭頂,半點也掙扎不得。
  那鳳兒一聲尖叫道:“師傅快來!這雜毛在欺負我們!”

runonetime 2008-07-05 05:30 AM

16

  離火真人以為枯竹老人來了,本想將玉麟擲出去的,聞言手一松,玉麟藉勢一騰身翻滾,落下地來,哪有枯竹老人的影子?
  離火真人知他上了當,方要怒極再來,鳳兒早攔在他身前,說:“我們已講好了,去找師傅,怎麼你又動手了,你還是老前輩哩,原來說話不算話,這般贏了我們,也不光彩,我留在你身邊作為人質就是了,我師兄去找師傅,還不行麼?”
  離火真人怪笑道:“諒你們兩個娃娃也逃不出手去,好!限他在一個時辰之內,去將你們那老鬼師傅找來,不然我先劈了這女娃娃!”
  鳳兒即回身道:“玉哥哥,你去找師傅,我在這裡等你。”連說,背著離火真人,連連向玉麟使眼色。
  玉麟兀自摸著後頸,還覺得火辣辣地痛,見鳳兒向他使眼色,不明白她是何意。師傅早已離山,哪裡找去,想來鳳兒必有深意,但又猜不透。
  鳳兒卻向山下一嚕嘴,即已轉過身去,全無懼怕之心,對離火真人笑嘻嘻地說道:“老前輩,你老遠的來,雖然你和我師傅有點誤會,但我們豈不能不盡地主之誼,我師傅在山下,在我師兄尋他這個工夫,我弄兒點吃食的孝敬你可好?”
  玉麟心說:“是了,她是要我下山去,大概是要我先去等,她隨後趁機逃走。”但又想到:“這離火真人別說武功簡直可測,而且人也老怪,伴他尤如伴虎,我怎能丟下你一人,獨自先逃。”
  卻聽那離火真人道:“你這女娃娃兒果然不錯,縱然找不來你師傅,我也不難為你,只找那娃兒出氣,可是你得多給點酒給我喝。”
  鳳兒仍是嘻嘻的笑,說道:“我釀的松子酒,可真是出了名兒的,你要喝多少都有,走啦!”
  一聲走,鳳兒打從離火真人身側,已向茅廬走去,側身之時,又瞪了玉麟一眼。
  玉麟知她是一語雙關,催自己快走,可他怎能丟下鳳兒一人在此,因此,仍站在當地不動,但打又打不過這老怪物,空自憤怒滿腔。
  這時那離火真人已隨鳳兒身後,進屋去了。
  玉麟一時委決不下,按說鳳兒刁鑽得緊,命自己先下山,必有深意,也許她已籌得脫身之法。但玉麟天性淳厚,在未悉鳳兒有絕對脫身之法時,絕不願丟下她二人在此,故此遲遲不願離去。
  突然又想起,那雜毛老怪說過,在一個時辰之內,命自己將師傅找來,否則在一個時辰內,鳳兒必然無險。櫻姑只在後山,其師神尼雖不可謁,但櫻姑已說過,其師姊已能馭劍傷人於百步之外,也許能敵得過離火真人,我何不前往求援,且一個時辰之內,往返也夠了。
  想止此,玉麟更不停留,即刻返身奔至崖下,騰向崖頂攀去。
  玉麟是心急鳳兒身在虎口,故沒命地往山上騰身如飛,不大功夫,早已到了崖頂,略一停步喘氣,不自覺地又向崖下望,陡然間一愣,似見茅廬後人影一晃,即隱沒於樹叢之中,分明是鳳兒的身法。
  玉麟心中一動,真非鳳兒已逃出來了麼?趕急凝神向山下注視,隨又見那人影從樹叢中暴身騰躍,快似離弦急弩,直向山下撲去,不是鳳兒是誰?
  玉麟大喜,深悔不聽鳳兒的暗示,不然這時自己若在山下,豈不與鳳兒合在一起了,即刻轉身下崖。那知他才到懸崖邊上,忽見一朵紅雲,自茅廬後湧出,停身屋後,四下里張望。正是那離火真人。
  玉麟這時身在高處,然雖隔得遠,但易被發覺,趕急一伏腰,同時山下已隱隱傳來怪嘯之聲,離火真人因鳳兒逃出手去,正怪嘯連天。玉麟探頭一看,那老怪物似暴怒已極,雙掌一搓,遙向那茅廬擊去,隨見火光一閃,爆響聲中,那茅廬不但已倒塌,而且胃出濃煙,眨眼工夫,已火光熊熊。
  玉麟一見,不由大驚失色,沒想到老怪物的赤陽掌恁地厲害,一掌劈倒茅廬不足為奇,竟能使茅廬著火燃燒,簡直聞所未聞。
  他卻不知離火真人這赤陽掌,是必定猛搓之後,兩掌齊發,兩掌掌心都是偏向裡,故兩股強勁無與倫比的掌風發出後,在空中互相磨擦,故此發出高熱。那茅廬是乾草枯枝搭成,又是易燃之物,遇上高熱,哪有不著火的。
  玉麟見那老怪物劈倒茅廬之後,略一打量地勢,毫不猶豫地柱山口奔去。這一來,玉麟逼他發掌焚了茅廬,心下還要吃驚,那正是鳳兒逃走的地方,若被老怪物追上,鳳兒豈有命在。
  就這麼眨眼工夫,老怪物已身在那屏風似的大石之上,身法比閃電更快。
  玉麟哪還顧得厲害,趕緊貼壁飛墜,等到他到了崖下,離火真人已去得無影無蹤,玉麟一咬牙,也向山口猛撲而去,飛身上了大石,鳳兒與離火真人都已無蹤跡,即刻再又奔到谷口,這時已是申時光景,廬山雲霧特多,但這一段時間卻較清朗,對面五老峰清晰可見。
  玉麟向下面一望,雪屏峰下卻仍有薄霧飄浮,仍看不清景物,空山靜寂,萬籟無聲,何曾有半點可疑之處,那鳳兒與離火真人,都不見了。
  玉麟心中又急,又疑惑,竟不知鳳兒逃往何方去了,驀抬頭,只見對面五老峰上,似有白光一閃。原來這時那西下的陽光,正從雪屏峰側把五老峰後山,灑滿了金黃色的霞輝。忙看時,那點白光似間歇地不停閃動,而且向上游移。
  兩峰相隔,本來有數裡之遙,這還是兩峰均甚陡峭之故。玉麟氣功精湛,目力特強,凝目看時,只見那閃光是隨著一個黑點在蠕動,立即心中一動,隨即欣喜無限,那看來蠕動的黑影,正是鳳兒,那白光是她鏢囊上一只銅環,反射夕陽之光,因隔得太遠,鳳兒雖是在沒命奔跑,但遠處看來,卻是在蠕動一般。
  玉麟正要下峰趕去,驀地又見峰下薄霧之中,一線紅影穿出,如星丸般,激射而上,不是離火真人還有誰來。
  這時那老怪物和鳳兒隔得甚遠,估量約有五七裡之遙,鳳兒輕功不弱,老怪物要追上她,一時卻也不能,但鳳兒若不隱身變更方向,遲早仍難免被迫及。
  當下玉麟立即飄身下峰,向兩人去路飛奔追趕,好容易過斷澗,穿過霧層,仰頭看時,頓又失了兩人身影。這有個緣故,若由高處下望,或是平視,並無阻擋,這由下望上,五老峰上樹木參天就算兩人尚未翻過山去,也絕無法看到。
  玉麟不敢遲延,即拔腳狂奔,奮騰搶撲,捷比巧燕穿林,不過頓飯工夫,已到五老峰巔,放眼搜尋,哪裡還有兩人的人影。這時夕陽已隱沒,暮色早生,霧氣又已冉冉飛昇,五老峰下,鄱陽湖已在眼底,只是煙波萬傾,無盡寒濤。
  玉麟一時楞在峰上,不知如何是好,忖道:“莫非鳳兒投奔鄱陽漁隱去了麼?除師傅外,也許鄱陽漁隱尚能搪得住他。”
  愈想愈覺不差,即刻飛身下峰,但驀又想起,自己並不知鄱陽漁隱隱在何處,偌大一個鄱陽湖,往何處尋去,若是瞎闖,碰上離火真人這老怪,恐怕找不到鳳兒,自己先逃不出他的手去,鳳兒刁鑽得緊,只看從茅廬中脫身逃出,離火真人尚且吃癟在她手中,諒也無妨。
  這麼一想,腳下也不自覺的慢了下來,一看已到了湖濱,心說:“我何不去詢問鐵背蒼龍,也許他知道鄱陽漁隱的居處。”
  想罷,即奔湖濱星子,頃刻到達。這時那星子已萬家燈火,湖邊漁火點點,天已入暮了。
  玉麟腳下沒停,巡奔鐵背蒼龍那沙洲,正要一躍而過。忽見嘩的一聲水響,蘆葦中盪出一只小舟來,船尾站定一人,向玉麟一招手。
  玉麟攏目一看,見是鐵背蒼龍之徒,那霹靂火呂方,知有緣故,即一躍上船。
  霹靂火併不出聲,用篙一點湖岸,那小舟已盪出去了數丈,直繞過小洲,霹靂火呂方放下篙,抓起槳,將小舟直往湖中劃去。
  玉麟見他似在此專等自己前來,而且一言未發,即將小舟劃離岸邊,知他必有緣故,但心中不耐,忙問道:“呂兄可是載我往見鳳姑娘麼?”
  霹靂火呂方見離岸已遠,手中不停地劃,一面答道:
  “鳳姑娘適纔匆匆前來,說你必定來此找她,我師傅已將她飛舟送往江州去了,命我等你前來,即刻也將你送去,離火真人那兀自仍在湖濱追縱你們,故剛才我不便出聲說明。”
  玉麟聽得這般言語,心說:“是了,也許鳳兒怕鄱陽漁隱不敵離火真人,故不敢投去,定是前往韓仙子庵中暫避。”
  當下即不言語,見舟中並無多餘的槳,即抽下一塊劃板來,幫同呂方劃。玉麟氣功已極精湛,一劃之下,那小舟即如箭矢般向前如飛而去,比呂方一人劃時,快了一倍也不止。
  兩人劃了約有一個多更次,玉麟忖度時刻,該是二更天過了,以兩人劃漿之快,竟未將鳳兒和鐵背蒼龍的小舟趕上,這時遙見前面燈火有似繁星,知已到江州。
  霹靂火呂方在離江州尚有一里之遙,即將小舟靠岸,道:“請柳兄即在此處登岸,家中無人,我還得即刻趕回去。”
  玉麟忙謝過登岸,呂方駕舟自去,玉麟也繞城徑奔韓仙子尼庵,那知到得一看,尼庵中燈火全無,當即越牆而入,四下里一找,只見各屋塵封,門戶之上,全是蛛網,竟已成了一個無人居住的廢庵,別說鳳兒了,連韓仙子也不知何往。
  玉麟怔怔地站在院中,好半響,不知如何是好,心想:
  “此間即已無人,鳳兒必會去至江邊等候,我何不也回去尋找。”
  想罷,即飛身越過庵牆,往來路奔去。
  到了適纔上岸之處,那是江邊的一個沙灘,心想:“我站在這裡,毫無隱蔽,鳳兒若在左近,必會看見,”
  哪知忙立了好一會,仍未見鳳兒前來,不由又忖道:
  “這沿江柯處不能上岸,江州三面是水,也許她是在潯陽江那面呢,我何不沿岸尋去。”
  想至此,即繞城奔去,一直到了兩江合流之處,不但未見鳳兒現身,而且連鐵背蒼龍的小舟也未發現,就立在江口岸邊眺望,心中不由又想道:“莫非是離火真人已跟踵趕來,鳳兒再又逃到別處去了麼?”這麼一想,心中大急。
  驀然間,突見下流頭燈火通明,兩只朦朧巨舟,正繞過沙岸嘴來,逆水上駛。因先前有那沙岸擋住,故未看出。
  兩只朦朧巨舟上,張滿了布帆,夜風正是遒勁之時,故雖無人搖槳,但乘風破浪,仍是快速已極。兩舟篷上,各掛有百十只宮燈,因此隔得老遠,已見燈火通明。
  玉麟一見,心中驚疑,這樣的巨舟,內河甚是少見,分明是海船,而且兩船的船篷,建造得有若陸上房屋一般,因燈火通明,故雖隔得遠,也看得甚清。兩舟均作宮殿式,四面玻璃窗洞開,更可看出內裡佈置富麗堂皇,被百十盞宮燈一照,更顯得金碧輝煌。
  兩只巨舟來得越近,看得也更真,兩舟一前一後,都是人影幢幢,來來往往,有如穿梭。
  玉麟驚訝得目瞪口呆。這兩舟好生怪異,一時竟不知是何來路。若說是皇家龍舟,又不見護衛的船隻,若說是豪商巨賈,也無這般招搖的。
  這工夫,江上兩只巨舟,乘風破浪,已駛過了江口,風送滿帆,直往上流頭駛去。
  玉麟心中好奇,不自覺地沿岸尾隨,這時已到了江州北面,漸漸城廓已遠在身後,前面江彎岸邊,卻是一大片密茂的樹林。
  就見那兩只巨舟,忽然掉頭,向那江彎駛去,舟上的風帆也紛紛落下。這一來卻正合玉麟心意,舟在江中,無法知道舟中究竟是何等人物,舟靠了岸,正好一探。
  忙腳下一加勁,十數回起落,已竄入林中,找了株江邊的大樹,隱著身形。
  他這裡剛隱好身,就有這麼巧,兩只巨舟已近岸來了,前面一只停靠在距玉麟存身的這株大樹,約四五丈外的岸邊,後面一只緊靠在旁邊。
  這一到得近了,玉麟更是驚詫萬分。前面那只舟上,全是男人,個個衣著華麗,還不為奇,那後面一只巨舟上,倒有多半是女人,而且個個綺年玉貌,江面清風吹來拂得羽衣飄飄。
  玉麟大奇,待兩只巨舟靠定了以後,舟中人一陣忙亂,已漸漸安定下來,舟中情景,也已了然。
  只見那第一只海船上,艙中坐定了一人,頭戴束髮金冠,面如冠玉,項下無須,身著一襲綿袍,兩眼神光炯炯,看威儀,王者不過如是。
  這人身邊站定四個童子,右邊兩人,一人身後背著一把寶劍,一人背上背著只琵琶,左邊兩人,一靠裡的一個背上似乎背著個玉盒,外邊一個僮兒,卻背著棋盤。
  玉麟心中猜想:想來那玉盒之內必是裝的書了,豈不正合了琴棋書劍四樣事物。但卻仍看不出,這是甚麼樣人,會有如此排場。
  正打量間,早見旁邊那另外的一只海船上,一人飄身過來,身法不但快,而且微風不起。玉麟心中一驚,這人輕功已登峰造極了,恐怕還在自己之上。
  忙看時,見這人是個中年男子,身著彩色錦衣,腳下朱履,面如敷粉,唇若涂丹,柳眉杏眼,面目姣好若女子,頭上更油光發亮,雖是男子,卻有一種嬌媚之態。
  玉麟心說:“這不是個人妖麼?”
  這人過船,趨至那艙中坐定那人身前,躬身問道:“師叔,酒萊可要開來麼?”
  那束髮金冠之人頷首道:“好吧!內河行舟,景色又與滄海不同,對酒一賞月下江景卻好。”
  隨見那妖媚的男子向臨舟一招手。玉麟陡覺眼前一亮,早見宛若翩躚蝴蝶般過來了四個妙齡艷妝少女,都才十七八歲,一般玉膚花貌,好不整齊,頭上一式宮鬢堆鴉身穿緊身織錦衫褲,四少女分成淺紫、鵝黃、翠綠、天藍四色,外披同色風衣。
  四個少女手中都托著一個玉盤,盤中是熱氣騰騰的萊餚,江風把她們的風衣吹得飄飛,步也下輕盈,恰似化霓裳羽衣之舞,美妙已極。
  四個少女都似弱不禁風。各自手中的玉盤中,均托著一個白底藍花的大瓷碗,份量不輕,但她們不但步態美妙輕盈,而且宛若腳不沾塵般快捷若飄風。
  玉麟可就更驚了,這四個少女,也是均有一身功夫,而且看來不弱。
  驚疑問,那四個少女已到束髮金冠那人跟前,一字兒排列,屈腿為禮之後,方將盤中瓷碗取出,放在他面前桌上,四個少女再屈腿,躬身向兩面一退,分別站在那四個童於身下。
  這時那艙門之外,又見彩衣翩飛,早又來了一般兒四個少女,是一般兒的美豔,衣著也無差異,色彩卻又不同,是深紫、黛綠、蔚藍、橙黃四色。各人手中亦均托著個玉盤,裡面是杯著、酒壺、手巾之類到了那束髮金冠之人面前,也是齊一屈膝,然後將盤中之物放到桌上。才又退身至先前那四個少女肩下。
  中坐那人向那恭立在旁的妖媚男子說道:“此處無須拘禮,你也坐下。”那妖媚男子這才在桌邊坐下,八個少女中,為首兩人已走出,執壺為兩人杯中斟滿了酒。
  玉麟是奇訝非常地注視著舟中,這時驀見人影一晃,一個人影疾逾飄風,晃眼已隱於船舷之後。那舟中人個個武功都高,卻竟未覺得。
  隨聽林中傳來一聲怒嘯:“好你個女娃娃,你還向哪裡逃!”
  玉麟剛聽出是離火真人的聲音,好快,恰似一朵紅雲般,已到了沙灘之上,離舟不過五七丈遠近。
  離火真人這一聲大喝,舟中人早已聽到了。他這裡剛由林中撲到沙灘之上,舟中早飛也似出來了兩人。玉麟看時,卻是那背琴的兩個童子,搶出舟來,攔在離火真人身前。
  玉麟已知先前那條黑影,即是鳳兒,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懼,離火真人這老怪物果然神通廣大,鳳兒至今未逃出他的手去,但總算也給自己找到了鳳兒。
  卻聽那離火真人咆哮道:“你們都是甚麼人,快將那女娃娃交出來,不然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舟中人卻直如未覺。那束髮金冠與那妖媚的中年男人,兀自安閒地在飲酒。那出來的兩個童子,身剛著地,卻已將背上的琴劍取下。
  離火真人一見,怒道:“好哇!你們隱藏我那女娃娃。
  竟還敢來攔阻我!”身剛撲起,早聽那拔劍在手的童子叱道:
  “哪來狂徒,神君在此,竟敢喧嚷!”
  離火真人狂聲一笑,兩只袍袖一拂,霍地分向兩個僮兒掃去。他是想將兩個僮兒拂退,倒不想傷他們。
  那知兩個僮兒齊一矮身,滴溜溜一轉。離火真人不但未將兩人拂退,而且琴劍齊舉,分向離火真人襲到。
  玉麟看得一怔:這兩個僮兒已是這般了得!
  那離火真人可不也是一楞,他沒傷人之心,適纔一拂,不過用了一二成力,但常人絕當不起,但大出他意料之外,不但未將兩人拂退,反而攻了上來,不由又一聲狂笑道:
  “看不出,你這兩個娃娃還有點道行。”
  話出口,兩手十指箕張,已楞向兩般兵刃抓去。
  那兩個僮兒卻了得,離火真人兩爪眼看已經抓到,大概已知這紅衣者怪並非等閒,倏忽撒招,又滴溜溜一轉已轉到離火真人背後,再又攻到。
  這一來,可把離火真人激怒了,但舟中人似仍視如不見,兀自安閒得緊,中坐的那束髮金冠之人,仍自在地飲酒。
  隨聽一聲怒嘯,玉麟一瞬眼,只見兩個僮兒,已被離火真人掌風卷起,直向船頭上落去。
  早又見舟中飛出兩人,伸手將兩個僮兒接著,同時已搶到離火真人身前,卻是那背玉盒和棋盤的兩個僮兒,那背玉盒的僮兒出來,一聲吼叱,已向離火真人撲到。玉麟見他兩掌已卷起兩股勁風,甚是凌厲,心中更驚,這僮兒已如此,其主人可知。
  那知離火真人卻又一聲怪嘯,兀地亦是一掌推出,饒那僮兒了得,怎當離火真人雄厚的掌力,一掌已把他又卷了出去。
  那知背玉盒的僮兒,端的了得,看準離火真人的掌風卷了出去,卻藉勢飄身,騰起空中,不但未傷在離火真人掌下,而且呼的一聲,又向他撲去,兩掌一翻,亦十分凌厲。
  這時,那背棋盤的僮兒,亦早將棋盤從背上撤下,掄轉如風,從側面向離火真人攻到。玉麟方知,那棋盤也是兵刃。
  說時遲,那背劍和背琴的兩個僮兒,琴劍齊舉,亦搶至離火真人身後,霍地急攻過去。
  這一來,離火真人四面受敵,似也一怔,大概沒想到這四個僮兒兀自了得,陡又一聲狂笑,魁梧的身子車輪似的一轉,腳下沒動,卻劈出四股勁風,向環攻而來的四個僮兒擊去。
  那四個僮兒已知厲害,不敢攫其鋒,齊往後一倒,避過掌風,卻貼地卷向下盤。四人都矮,和離火真人比起來,還不及他的半腰,又溜滑的神,鑽隙疾進,三股兵器和一雙肉掌,已搶進身去,向離火真人的下盤攻到。
  離火真人更怒,猛一跺腳,頭下腳上,倒射上去。四個僮兒恰已攻到一處,離火真人的雙掌已自上劈下,四人要躲,已來不及了。玉麟在樹上也看得心驚,心中剛喊要糟,驀聽一聲大震,離火真人的掌風偏了準頭,四個僮兒已撤出險地。同時,離火真人已落下地來,他的面前已站定一人,正是束髮金冠之人。
  玉麟心中更驚,這人出來,自己連影子也未瞥見,好快的身法。
  卻見那人,一臉寒霜,哼了一聲道:“哪來你這狂徒,敢傷我僮兒。那人雖暴怒,卻仍安詳得很。
  離火真人又一聲吼道:“今晚若不交出我那女娃娃來,我要你們知我厲害!”
  兩人針鋒相對,一個高傲,一個狂妄。
  卻早見那舟中妖媚的男子,已來到束髮金冠之人身側,說:“師叔,這人已太狂妄,讓我教訓他!”
  離火真人是何等人物,豈容他出口不遜,怒嘯一聲:
  “你也配,我先劈了你!”連說,已一掌向那妖媚的男子劈去。
  那人霍地旋身,右掌一推,猛吐,向離火真人的掌風迎去。兩股掌一遇上,一聲悶響過去,離火真人退了半步,那妖媚的男子退了一步。
  玉麟在樹上看得真切,雖然兩人強弱立判,但能接下離火真人一掌,也是了得。
  卻因這般,那妖媚的男子已被激怒,兩掌猛一圈,立時又劈出兩掌,搶身急攻。
  離火真人敞聲狂笑道:“你再試試這一掌!”語出掌發,單掌接他雙掌,掌已翻出,哧的一聲,猛往外一吐。
  雖知那妖媚的男子在一挫之下,這兩掌是全力擊出,離火真人卻是單掌應敵,三股掌風一接住,好似膠掌一般,兩人的掌都未收回,仍是遙擊之勢。那男子似要上步推著,卻被離火真人的掌力逼住,離地的右腳迫得向右橫跨,而且收勢不住,竟移了幾步,離火真人狂笑數聲,也向左橫跨數步,和那男子始終保持面對面。
  兩人腳步移動,每跨一步,就是一聲大震,玉麟隱身樹上高處,雖然看不見,但想來地上必已被踏了一個大洞。這等高手對敵,玉麟有生以來,這還是僅見,自然驚駭十分。
  高手對敵,果然不同,全以功力相拼。兩人相持了一盞茶的功夫,離火真人陡然大吼一聲。玉麟突見他一直保持遙擊之勢的手掌,霍地向外一吐,那妖媚的男子,已告不敵,一連後退了好幾步,方拿樁站穩。
  這一來,可將束髮金冠那人激怒了,未待離火真人撲上前去,已一聲清叱,攔在離火真人面前。
  玉麟心說:“只見那妖媚男子叫這人是師叔,必更了得。”
  倏地他剛飄身而出,似有一股無形之力,已將兩人隔開,並將離火真人前撲之勢阻住,緊跟著一聲:“狂徒看掌!”
  倏地見他一揚掌,已向離火真人拍去,看去似揚手一拍,力道卻大得緊,離火真人已被迫退了兩步。立時滿頭紅發根根直立,怒嘯連天,霍地一上步,兩掌卷起兩股狂風怒潮,向束髮金冠之人劈去。
  那人卻一聲冷笑,腳下一飄移,亦拍出了兩掌,看似不過手劈連揮,未曾用勁,離火真人那狂勁的掌力,竟給反震了回去。
  離火真人心中雖驚,哪會甘休,立時兩掌齊發,宛如狂風驟雨,向束髮金冠之人攻擊。
  那人也連連飄移不定,雙掌交互拍出,手法奇妙已極。離火真人那麼強勁的掌力,不但被他卸去,半點也沾不上身,而且被迫繞著他團團亂轉,越轉越疾,宛若一朵紅雲般,繞身飛馳。掌風更似排山倒海,卷起漫天塵霧,沙飛石走,好不令人驚心動魄。
  玉麟看得連鳳兒也忘了,兩人這一番惡鬥,與先前自是不同,似乎兩人都是勢均力敵,分不出軒輊來,惡鬥了頓飯工夫,兀自未分勝負。那離火真人更是怒嘯連天,突見他倏地飄身後退,狂笑道:“且住!”
  束髮金冠那人仍站在當地,冷笑道:“你有何話說!”離火真人道:“看你出手的招式,似是傳言中海外嵊泗島上的泗島神君,是也不是?”
  那人道:“既知我名,還敢與我動手,你是找死麼?”
  原來這人正是泗島神君。那妖媚的男子非是別人,乃是那情魔百花公子。自在苗疆,當年被邱丐道一掌重傷之後,被四金釵救回梵淨山,傷好以後,此恨怎消?即與紅鳴婆和千面人谷靈子等再有勾結,以梵淨山為根據地,要報此仇。情魔百花公子遠走嵊泗島,去將師叔泗島神君請出,助其一臂之力。
  離火真人聽他口出狂言,這老怪物豈真怯怕於他,狂笑聲落,雙掌只一搓,就要施展赤陽掌。
  正是:神君來海外,魔炎頓囂張。
  只因這一番,有分數,黃鶴樓中,武林初聚義,江湖道上,遍處見俠蹤。

runonetime 2008-07-05 05:31 AM

17

  且說離火真人和束髮金冠之人鬥了約有頓飯工夫,兀自分不出勝負。離火真人見此人發掌招勢怪異,忽然有悟,撤掌退身喝問,知道果然不出所料,正是泗島神君。本來彼此無冤無仇,泗島神君威震海外,從來足跡不覆中原,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想將誤會解釋,兩罷干休,卻不料他口出不遜。離火真人這老怪物怕過誰來,頓時怒極,兩掌一搓,陡然一翻,兩掌方吐,兩股灼熱無比勁風,已向泗島神君卷到,竟將赤陽掌發出十成威力。
  玉麟不知這兩人來歷,只因鳳兒隱身在舟上,如離火真人這赤陽掌非同小可,怕這島神君不敵,若兩舟被焚,鳳兒豈不糟糕,心中方在一急,驀聽那泗島神君沉身一吼,雙掌一翻,又已迎著離火真人的赤陽掌拍出,看來十分陰柔,哪知那麼厲害的赤陽掌,竟被他輕輕一拍,就被阻止,雖沒反履回去,但兩面掌力在空中相遇,竟往上下左右迸進。
  玉麟隱身於數丈外的那株大樹,竟被震得搖晃不已,樹葉也被震得來有如雨落。
  玉麟趕緊抓住樹幹,差點兒沒被墜下樹去。
  他這裡驚魂未定,沙灘上的兩人,又已連接了數掌,仍是分不出勝負。但聽爆響連聲,掌來掌去,莫不驚天動地。
  再看那妖媚的男子,玉麟可不知他是情魔百花公子,卻見他已退至這大樹,和那巨舟之間,作壁上觀。四個童子各抱刃兵,分站在他的兩旁。玉麟心想:“我何不趁他們全神注意兩人惡鬥之時,潛在舟中,與鳳兒會合,趁早離開此地?”
  想至此,即飄身下樹,陡然暴起身形,快似一縷輕煙,從百花公子與四個僮兒身後,忙撲向那巨舟。
  一則玉麟輕功不弱,情魔百花公子和四個僮兒,又全神貫注在泗島神君與離火真人怪的惡鬥上,因此,這五人雖是高手但均未發覺。
  玉麟撲到岸邊,兩腳一點沙岸,貼著水波,一掠而去。
  他可不敢遽然上船,臨近船舷,一旋身,施展壁虎功,將背貼在船側。舟上燈火通明,只有這裡照射不到,可以隱身。
  再一看岸上,泗島神君與離火真人,兀自掌來掌去,惡鬥未已。離火真人嘯之聲越來越大,兩人掌力相遇,宛若奔雷,已愈來愈猛。
  玉麟不敢怠慢,不論岸上勝負屬誰,自己在船上亦是險極,即忙將脊背貼著船舷游移。他知鳳兒藏身在這兩只巨舟之間,想來必也和自己般,一定也隱身在船舷之下。
  哪知游移至船尾,因這壁虎功全憑丹田一口氣,故不能支持太久,正想攀著船舵,好換一口氣,驀聽江上嘩的水聲怪響,陡然飄忽忽地浮起一物,那物又倏地一翻,原來是一只小舟。
  玉麟好不訝異,卻早見水中突又飛起一人,霎眼已上了小舟。那人面向這裡,似一招手,霍地見一條黑影,從左面船側貼波一掠,已上了那小舟,隨見舟中那人,抓起雙槳,只在水中一翻,那小舟已箭矢般,向對岸如飛而去。
  玉麟從掠波飛上小舟的那人身形上,剛悟出是鳳兒,卻不料那小舟去得恁地快。那從水底潛舟來接鳳兒之人,想來必是鐵背蒼龍無疑了。
  玉麟心中大急,卻又不能出聲呼喚。自已是來救鳳兒,不料鳳兒脫了險,自己卻又入了險地。
  心說:“我得趕快上岸,不然岸上分了勝負,要想脫身,那就不易了。”
  隨想,正要躍過右面那只船舵,卻聽岸上傳來一聲怪嘯,身劃長空,瞬間已由近而遠。
  玉麟大驚,知離火真人已不敵敗去,舟中人必已轉身返舟。這般個個均是高手,自己這時離船,必要暴露身形。
  但這船舵艙上豈能存身,若臨舟有人出到船尾,自己也難隱祕身形。
  忙長身探頭一看,果見那束髮金冠,自稱泗島神君那人,向船上行來,離船只有兩三丈遠了。玉麟一急,若不即早覓妥藏身之處,待這班人上得船來,再要想不被發覺,那是已萬難。
  他這裡一猶豫,岸上一行人,離船已更近。忽然心中一動,這後梢舵艙之內豈不是絕妙的藏身之處麼?
  玉麟心念一動,可不容他再遲疑,即刻攀著船舷,一飄身,已上了後梢,趕急揭起舵艙船板,溜了下去。
  好險!他這裡剛將船板回覆原狀,已覺得巨舟微微搖晃,就知那泗島神君等已回到船上來了,心說:“我要遲上來一步,準已被發覺了。”
  緊跟著腳步聲嘈沓,那六人似已到了中艙。
  就聽一人媚聲媚氣地說道:“今夜若非師叔在此,我們準不是那老怪的敵手,可惜被他逃出手去?”
  玉麟知是那人妖,心說:“這人武功也了得,竟能接離火真人一掌,不知是甚麼人?”
  卻聽一聲低沉的聲音,哼了一聲道:“我不來便罷,既來了,定要將中原武林,盡敗於我的掌下。”
  隨又聽那人妖諂媚道:“諒中原武林人物,怎是師叔敵手,這老怪物我雖不曾見過面,但看他那特異的掌風,似是江湖人稱的離火真人,可是頂尖的角色,師叔方履中土,即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豈能不賀。”
  玉麟也在心裡哼了一聲,心說:“這麼看來,船中人定是來與俠義道中人為敵的了,你們別狂,早遲要教你們知道中原人物的厲害。”
  隨聽那人妖在命人看酒。並說:“那老怪物好討厭,攪了師叔清興,可得多飲兩杯。若師叔高興,我命八釵前來舞蹈侑酒如何。”
  玉麟沒聞那泗島神君答言,但想來必已點頭應允,因為隨即聽得管絃之樂,悠揚而起,並傳來有節拍的輕踏步音,自是那八釵在作霓裳羽衣之舞。想那。八釵個個美豔十分,步態均美妙輕盈,舞蹈必更可觀。可惜不能欣賞。
  樂聲悠揚,一曲接著一曲,奏了十幾個曲子後,仍未聽停歇。玉麟先還聽得出神,漸漸就有些不耐煩起來。
  因為玉麟急中生智,藏身入舵艙之中,是想待船中人睡去之後,即上岸逃走,沒想到那奏樂聲,一曲接著一曲,兀自沒個停歇。
  後梢舵艙之內,雖然從船板縫裡可以透氣,不會窒息,但時間久了,卻也不好受。最令他擔心的,是鐵背蒼龍將鳳兒救出,自己脫身的時間越遲,他們也去得更遠,將更難尋找了,因此,他心中焦急萬分。
  這樣過於一個多時辰,玉麟漸漸不耐起來。不但那音樂沒停息,而且後艙之內,不斷有人行走。他藏身的後梢頭上,不時也有人走動,簡直連揭開艙板,向外偷看也不可能?
  這時驀又聽得腳步聲走近,直往頭上面來。玉麟心中緊張,若是被人發覺,這船的人個個都是高手,憑自己的武功,要想勝那四個僮兒,恐怕也難。他那裡還敢動彈?
  哪知兩人來到頭上,竟不走了,就聽一個說道:“趁神君酒酣之際,此時無事,我們在這後梢坐下歇一會吧!待會怕就要開船。”
  玉麟聽得又是一驚,若真個開了船,舟在江中,要想脫身,更不易了。
  隨聽艙板格吱連聲,兩人已在玉麟頭頂坐下,已聞另一人說道:“適纔那老道端的了得,後來若非百花公子暗中相助,神君要勝他,恐怕還要費些手腳呢?”
  玉麟這才知道,那泗島神君原來還是經人暗中相助,才將離火真人擊退,同時也更心驚,原來那妖媚的男子即是情魔百花公子。心說:“這就難怪那人這般了得!而且聽他稱束髮金冠之人為師叔,這百花公子現正與俠義道中人為敵,若發現了自己,豈能放過?”因此,玉麟連大氣也不敢出。
  這時,又聽先前那人說道:“神君好端端的,在嵊泗島上自在逍遙,卻要來和人爭強鬥勝。我們剛入中土,遇到的這個老道,神君已是勝他不易,以中土之大,豈無比那老道武功更高的?據我看來,恐怕我們此行難討好呢?”
  另一人已接口道:“你怎麼這樣膽小,我們神君的武功已超凡入聖,也許碰巧了,那老道即是中土最厲害的人,而且還不是被我們擊敗了麼?聽公子說,梵淨山中高手如雲,雖然及不上我們神君,但和公子的武功不相上下的,多的是,據說有一個千面人谷靈子,還練成了縮骨變形之法,已成了名符其實的千面人,武功還在公子之上。百花公子拜請神君入中土,就是怕谷靈子壓下了他去,要神君前往梵淨山坐鎮,方能領袖各方能人,你想,有什麼可懼的?”
  另一人又說道:“雖說如此,但剛入中土,即遇到這種厲害的人物來攪擾,總不是好兆頭。”
  兩人的談話,玉麟聽得清楚。早聽說有這麼個千面人久練縮骨變形之法,可由偉丈夫頓時變形小僮兒,這可是武林失傳的秘技。聽說千面人的雷音掌已是了得,若真練成縮骨變形之法。那豈不更難惹了?
  玉麟還要聽下去時,忽聽舟中有人在喚,頭頂艙板上坐的兩人,連聲答應著,即起身走了。
  玉麟側耳一聽,樂聲已止,先有樂聲之時,倒還聽到有人談話之聲,這時舟上反而一片沉寂。輕輕地托起後梢船板,往外一看,見船上人鴉鵲無聲,透過開著的艙門邊往前艙看,船頭上人正在忙碌著。那泗島神君因有艙傍擋住,卻看不見人影,只見到右邊的兩個僮兒,仍垂手站立在側。百花公子和那八釵,卻已不見,想是已過船去了。可惜這後梢的船舷太高,望不見,也不敢露出頭來。
  再又往船頭看時,可不得了,只見那船頭上忙碌之人。
  原來是在收纜,心中一驚,這不是就要開船麼?若待船到了江中,要想脫身,豈不萬難?
  顧不得危險,玉麟就想要掀開艙板,趁船上人忙碌之時逃走。
  哪知剛一探身,驀聽船舷之旁傳來足音,似乎不止一人。這一來哪敢再躍出艙來,趕緊又縮身,輕輕地將艙板放下,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其實玉麟要是在幾人來到之時,憑他的輕功,大可溜下船來,或者不會被他們發覺。卻因他懾於船上多是高手,尤其是那泗島神君,武功還在他之上,故不敢輕舉妄動,這一來,大好機會,失於一瞬。
  且說玉麟剛放下艙板,腳步聲已近了,隨聽格吱連聲,身旁的舵柱已在轉動,並已聽到木槳打水之聲。玉麟就不但心驚,而且火急起來。不多一會,又聽到船舵頂上滑車響動聲,風拂船帆叭韃叭韃聲,艙底下水流之聲,知船已離岸遠了,巨舟揚帆逆流上駛。
  而且身邊舵柱不斷格吱格吱連聲,頭頂艙板上,有腳步聲在不斷移動,知有人在上面掌舵,那就別說船在江中了,就是在岸邊,也別想出得去。
  這一來,玉麟乾脆死子這條心,只好等船停了以後,再設法脫險。估計時間,這時該已半夜了,玉麟心已安靜下來,倒感到有些倦意,心想:“這後梢艙下,是船上堆放什物之用,這時夜深,也許不會有人來,我何不趁此機會養養神。”
  想到此,即靠在艙壁上假寐。他這日奔波太多,精神緊張過度,本想假寐的,那知眼一閉,倦意已漸漸襲來,不大工夫,竟漸漸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睡覺中,驀聽一聲輕響,玉麟一驚而醒,忽見頭前露出星光。就知有人要下艙來,這一急,非同小可。
  玉麟急中生智,忙腳下使勁,身子已乎著飛起,同時旋身,提一口丹田氣,將背脊貼在艙板之下。
  他這裡剛隱好身形,幾乎是同時,那掀開的艙板處,早溜下一個人來,幸好那人沒想到下面有人,故未將頭向下面望,而是腳先下來,這才沒有敗露身形。
  玉麟不由暗叫一聲慚愧。
  那人下艙後,先是背朝著玉麟的方向,似在尋找甚麼?大概沒有找到,立定思索了一會,就又轉過身。
  玉麟心中更急,因這後梢尾艙,靠後面這一半太低,若有人前來,連身軀也站不直。這人若向後面尋來,自己繃在艙板下面,就是未被他看見。頭也會碰到,再要想隱密,那就萬難了。除非是把這人點倒,而且還得先發制人才行,否則他一出聲,上面的人當時就會發覺。
  但隨又一想:“不行!把這人點倒了,上面的人見他久不上去,難免就會前來尋他,自己也再難隱藏。”
  玉麟這裡打不定主意,一顆心七上八下,幾乎在艙板下面繃不住。
  卻見那人向這面走了兩步,搔搔頭,想了一陣,又彎下腰去尋找,繞著尾艙繞了一圈。幾次那人的頭頂差點就觸到了玉麟,但萬幸他沒有直起腰來。有次那人的髮髻直掃到了他的臉上,從他鼻孔上搔過,差點兒沒打出噴嚏來。
  他可是駢指準備著了,事到如今,要是這入發現了自己,只好先下手為強。
  那知這人找了一圈,又回到他下來之處,又搔搔頭,自言自語說:“我分明記得在這尾艙麼?怎會不見了?”
  說著,又呵了一聲,伸手抓住艙板,一墊腳,即聳身而上,乾淨利落。
  玉麟心說:“這人看來像是個船上的水手,武功也已不弱,若我出手一時製不住他,豈不壞事。”
  陡見那人上去後,已將艙板還原,艙內頓時又已漆黑。
  玉麟松了一口氣,落下艙來,那船底的水聲仍嘩啦啦地響,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船已到了何處?
  這一日夜來,玉麟別說飲食了,而且滴水也不曾入口。
  這時又餓又渴,一再苦思,又無脫身之計。心中又惦念鳳兒,不知已到了何處,當然也不知道自己困在這船上,否則,鐵背蒼龍水上功夫了得,只看他潛舟來救鳳兒之時,那奇詭妙絕的手法,若他們知道被困,要來挽救自己,倒非是難事。
  過了一會,那艙板縫裡,已有晨光射入。玉麟知已天明了,這一來,心中更急,縱然這時船停了,也無法出得艙去。而若再有人下艙來,要像先前那麼不被人發現,那是絕不可能了。
  又過了大概兩個時辰,倒是再無人下艙來,可是飢渴得無法再忍耐了,但不忍也得忍。
  艙板縫裡射下來的光線,由晨曦變成了日光,眼看那日光直線射下,知已是正午了。船底的水聲是嘩啦啦不停地響,玉麟的餓腸也在一陣一陣嘩啦啦的響,心說:“若再在這船上被困半天一夜,恐怕縱然有機會出困,自己也走不動了,還是趁體力未失之時,怎生出去才好。船上人雖然個個手高,但若出其不意,也許尚有一線希望。”
  他這裡剛打定主意,驀聽得船桅上滑車一陣響亮。玉麟心中一喜,知船即將靠岸。
  玉麟精神一振,果然,巨舟在猛一搖晃之後,即靜止不動。艙底已不聞水聲,繼之是江水拍擊著船舷之聲。
  船才停妥,後梢頭上又是一陣足音嘈沓。玉麟振奮已極,知若不趁這時出困,船再開行,定必又得一天才能靠岸,那時恐怕自己早已不能動彈了。
  當即凝神靜聽,要待頭頂艙板上無人之時,即竄出去。
  哪知正在這時,忽見陽光暴射而下,原來船板又被人揭開了一塊,早見垂下一雙腳來,似要往下溜。
  同時聽得頭上一人說道:“瞧你這份記性,放到甚麼地方也記不得了。”
  這人一說話,垂下雙足那人即不下艙,坐在船板上,回答說:“我分明記得是放在尾艙裡麼?我就不信找不到?”
  話方落,人也在往下溜。玉麟早閃身到了那人背後,未待他把全身下艙,駢指一戟,快逾電閃,早點中了那人巨闕穴。那人連吭也沒吭一聲,即已昏迷不醒。
  同時玉麟已攔腰抱著他,因怕上面人發覺有異,故慢慢地將他放下。靈機一動,心說:“我何不脫下他的衣服來,自己換上,也許可蒙蔽船上人一時。”
  心念一動,不敢怠慢,即將那人抱到尾部黑處,解下那人的衣服來。他這裡還沒穿好,艙內突然一暗,原來是上面那人在探頭在向上面望,幸好由明裡突然間向暗處望一時看不清。只聽那人問道:“找著了麼?”
  玉麟哪敢出聲答應,著不趁他尚未發現自己之時,將他制服,只要他一出聲,自己別走得了。
  忙一拽衣,竄至那人身下,一不作,二不休,心說:“不是你,就是我”出其不意駢指一戟,施重手法早已點中了那人命門穴。
  那人立即斃命,一個身子已直落下來,玉麟怕發出聲響,連忙也將他接著不放。探出頭去一看,巨舟兩邊船舷上,不下十數個人,正忙著卷帆收纜,在忙著呢?
  這可是難得的機會,抓著船板,聳身一躍出艙,心中雖知這時慌張不得,不然,立時就會露出馬腳。但一看兩邊船舷之上,都站滿了人,那船舵又狹,僅能容一人立腳,要上岸去,唯有從船艙頂上縱過去。
  也是他緊張過度,怕慌張露出馬腳,卻不知這一縱身飛躍,豈不引起人注意麼?
  早聽兩邊船舷上立的人連聲驚呼。玉麟這時也顧不得了,在船頂下一藉力,即又騰身直撲船頭。
  但這巨舟長逾七八丈,船艙也有五丈多,要撲上岸去,非得再在艙頂藉力不可,他這裡雙足尚未點著艙頂。你想,這舟中多是高手,那連聲驚呼,艙裡的人還有個不發覺的。
  玉麟剛往下落,早見兩條人影自船頭撲來,身未到,掌風已到,同時玉麟亦已看出是兩個僮兒。
  但知這時停頓不得,若被追得,自己就別想走得了,忙運太乙神功,勁透兩臂,腳尖一藉力之時,身形騰起,兩掌也已迎向兩個僮兒劈去。
  玉麟是豁出了死命去,兩掌用上了個成勁力,四雙手掌一接觸,玉麟暗運真力,大喝一聲,已將兩個僮兒震退回去,落身在船前沙岸之上。
  哪知他剛一點地,又是兩股勁風撲來。
  玉麟見是那背玉盒和棋盤的兩個兒童。昨晚鬥離火真人之時,已看出這背玉盒的童子,武功最高,餘外三人都是用的兵刃,見他一人是以掌對敵,知不可輕視。而且不敢和他們纏鬥,怕的是那泗島神君和百花公子,若這兩人要出來攔,自己絕走不了。
  說時遲,忙翻左掌,卸去那背玉盒僮兒掌力,右掌猛阻掄,向背棋盤的那僮兒迎去。
  果然那童子功力不及玉麟雄厚,兩掌一接觸,已被震退。玉麟見機不可失,腳下加勁,正要猛闖過去,但背後已傳來金刀破風之聲,趕緊上步旋身。卻是前頭被震退的兩個童子,琴劍兩股兵刃已撤在手中雙雙攻到。
  那背玉盒的僮兒亦已雙掌交錯,搶攻而上,這一來,玉麟成了三面受敵,這四個僮兒別看年輕,可是武功都甚驚人,若不施展絕招,不要等待泗島神君和情魔百花公子前來,恐怕也走不了。
  玉麟斜肩錯步,讓過兩般兵刃,再將太乙神功運凝右臂,迎著背玉盒的那童子,霍地劈去。這一掌,玉麟用了十成力,那童子頓時踉蹌後退。同時並已將枯竹老人傳授的神妙氣功,左臂遙向持劍的僮兒,揚手猛一收,驀見寒光一閃,那童子手中長劍,早飛入玉麟手中。
  枯竹老人所授氣功,這還是他初次運用,沒想到第一次出手,即已見功,玉麟精神陡振。那四個童子何曾見過這等武功,全都大驚。攻勢一緩,玉麟劍交右手,如虎添翼,趁四人一愣之際,劍化萬朵梨花,光飛飄飄瑞雪,風雷驟發,向四個童子猛攻過去。
  那四個僮兒也非弱者,雖被玉麟施展的那神妙氣功驚得一怔,但瞬已復了常態,棋盤掄起虎虎風聲,琴飛處,異聲陡傳,懾入心神,另兩人雖是一雙肉掌,但四掌劈出狂飆勁風,交相環攻,亦不可輕視。
  好玉麟,不愧當今兩位異入之徒,太乙神功勁透劍尖,右掌運起枯竹老人所授的神妙氣功,合併運用,右掌招、黏、引、收,四人招式近身,莫不被化去,右手劍即乘隙疾進,還沒走到三五招,四個僮兒已連遇險招,不是手中兵刃幾乎握持不住,就是玉麟手中長劍堪堪刺到,迫得四人手忙腳亂。
  玉麟心想,再不走,更待何時,倏地一聲長嘯,劍若游龍,向正南方一個僮兒猛刺,同時右臂一圈,迫引開身後攻來的三人,趁對面那童子錯步之際,跺腳騰身,施展上乘輕功,一掠數丈,快如一縷輕煙。
  哪知他剛單腳一點地,再又騰身而起之時,驀聽一聲:“回去!”同時一股勁風已迎面劈到。
  玉麟聞聲,右臂握劍護胸,左掌斜卸來勢,同時藉那掌風之力,騰身翻滾,猛退回去兩丈遠近,因此,攔截之人掌風雖然凌厲無比,玉麟毫未受傷。
  忙看時,原來是那情魔百花公子。
  玉麟雖知百花公子了得,自己非其敵手,但事到如今,也只,好一拼。同時在空中翻滾之際,亦已看清,那泗島神君站在船頭,負手而觀,神色悠閒,似乎並未將自己看在眼裡,這一來,不由激起玉麟自尊之心,少年人本有好勝之天性,再不考慮勝負。
  玉麟在敵泗島神君那四個僮兒之時,無意中施展出枯竹老人神妙的氣功,本來先認為以一敵四,難操勝算的,竟因此輕易的將四人擊敗,因而悟出了兩種功夫配合的妙用,左掌吸卸之下,論對方是兵刃仰或掌力,莫不被引開,對方門戶亦已洞開,右手以太乙神功為攻,自然會令敵人萬難逃避。心說:“我這還是急中生智,初識玄奧尚未能配合得恰到好處,若再研化出一套招式來,功力再增進些,那時,恐怕再厲害的人物,也不讓他了。”
  他這裡想得雖多,但不過一瞬間,卻因此信心倍增,同時又喜又興奮,倒希望拿情魔這樣的武林高手,來試驗自己的推論。
  說時遲,他這裡腳才落地,情魔百花公子已迫近前來,那妖媚之態一變而為冷削毒惡,柳眉挑煞,目露兇光。
  玉麟早將兩種功夫同時運用,分貫於兩臂之上,蓄勢以待。
  他這裡剛準備好,百花公子卻像是認為玉麟是他囊中之物似的,插翅也難逃走,雖迫近前來,但移步甚緩。
  玉麟可就更有氣了,心說:“別狂!我即要你知我厲害!”
  情魔迫近玉麟僅有丈來遠了,驀地見他一聲銳嘯,掄臂疾吐,發掌宛若排山倒海,猛向玉麟劈去,似要一發即置玉麟於死地。
  玉麟早已運用起兩種功力,勁透掌心,見其勢凌厲萬分,聲威懾人,不敢應其鋒,挫腰盤步,左臂一圈,揚掌猛收,情魔那麼厲害的掌風,竟也被聚引於身側,同時搶步搶其右臂,太乙神功挾萬鈞雷霆,霍地向百花公子搗去。
  百花公子滿心以為手到擒來的。又心存輕視,沒想到玉麟會有這麼神奇的功夫,一掌劈出,方覺有異,玉麟的太乙神功也已劈到了!
  百花公子大驚,要躲,已是遲了。總算情魔非比等閒之輩,內外功均已登峰造極,方覺出自己發出去的掌力,被一股強勁之力吸住,而且,下盤已被引動,身子已隨掌前傾,趕緊挫腰錯步,恰好躲過玉麟一掌。
  但這一驚,非同小可,情魔一上來之時,沒將他看在眼裡,這時才知道這少年不是好惹的,不由大怒,兩掌一錯,用了七八成勁力,再向玉麟劈去。
  玉麟剛悟出那氣功的玄妙,尚不能發揮,而且功力淺,兩種武功不能配合得巧妙。情魔這一雙掌齊發,頓將他罩在掌風之中,而且威力驚人,不由手忙腳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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