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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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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路回澗重 險中危

  西門朝午長長吸了口氣,勁力聚集於雙臂之上,他眼睛望著項真,低沉地道:“先闖哪一間?”
  項真一指最後靠左的一間囚室,道:“就是那間吧!”
  大步走到那最後一間囚室之前,西門朝午驀地虎吼一聲,雙掌猛然推出,罡烈的勁風仿佛要成有形之物,呼轟撞向囚室的鐵門!
  大力金剛掌的力量是雄渾而強勁的,含有一股至陽至鋼的浩烈之氣,囚室的鐵門就這一下,已經嘩啦倒塌散碎!
  但是
  鐵門倒塌之後,並沒有看見有人囚禁在裡面,只看見另一道上下全是鐵質的夾牆,而千條昂首吐信,花色斑斕的毒蛇,已發著輕微卻令人顫慄的噓噓聲像潮水似的一下子溜瀉出來!
  西門朝午一見之下,不由怪叫一聲。
  “乖乖,全是毒蛇!”
  項真一掌掃出,如刃的掌風猛的貼地卷掠,七八條遊走在前面的毒蛇已被凌空掃擊在牆上,西門朝午倏然後退,叫道:
  “好歹毒,難怪這些雜碎這麼沉得住氣!”
  項真又是連環推出四掌,滿地的毒蛇被震卷擊得四射飛舞,但前頭的剛被擊散,後面的卻又緊接著竄了過來。
  蛇疊著蛇,蛇擠著蛇,噓噓的叫聲更形刺耳,甬道裡彌散著令人作嘔的腥臭氣味,西門朝午亦呼轟揮掌出擊,他與項真聯手合力之下,剎時已擊斃了數百條毒蛇,只見蛇死碎斷,血雨紛飛,牆上,地下,雨道頂壁,全是截截塊塊的蛇身貼粘著,有的還在蠕蠕而動……
  項真一腳踏碎了一條青白的毒蛇蛇頭,他低促地道:
  “這些機關佈置,與青松山莊如同一轍,都是這種調調……”
  西門朝午恨恨的道:
  “項兄,你全力宰蛇,待我再碎那道室內鐵牆!”
  項真運掌如飛,掌沿過處,蛇身非斷即殘,他九十九掌一口氣彈削而出,在九十九條蛇屍飛濺中,他頷首道:
  “當家的要小心了。”
  西門朝午長身直掠,掠躍中就空一個急翻,而就在翻滾的同時,雙掌已各劃一個半弧抖劈急推!
  “啪啦!”,碎裂之聲夾著那層四分五裂的鐵牆響起,鐵牆才碎,一股洶湧的,色作烏藍的水流已激湧外流,水裡,更帶著一陣令人目眩神暈的惡臭氣息!
  西門朝午身形未落,又筆直拔起,邊大叫道:
  “項兄快躲,這水不對 ”
  輕急而靈炔的,項真亦閃電般躍起,烏藍的水流一”下子已溢滿了甬道,這水宛若帶著較尋常之水為濃的粘稠性,原先甬道內的若干未死毒蛇,此際亦全浮在水中,但是,卻俱有在奇異的蹦跳翻轉著,而且噓叫之聲更為急切,像是十分痛苦,烏藍色的水粘著這些蛇身,沒有多久,所有在水中的毒蛇全已飄浮著寂靜不動,那些原本絢麗斑斕的蛇體,竟在這片刻之間變成了烏黑之色!
  項真與西門朝午二人都用背脊吸貼在壁頂上,這時,西門朝午向甬道外面看了看,低沉地道:“項兄,水有奇毒,但淡淺不深,可見存量並不大多,咱們老是貼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兄弟之意,還是冒險再撲一次為佳!”
  項真憋著氣道:“當然,否則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西門朝午又低下頭去打量地形,這一低頭,卻不由驚呼出口!
  “天爺,這是什麼水哪?”
  項真趕忙也低頭瞧去,乖乖方才浮粘在下面那些毒水中的蛇體,就這一會已竟完全糜爛,更在緩緩的開始融化!
  用力“呸”了一口唾沫,西門朝午憤恨的道:“抱虎莊實在歹毒得過份了,奶奶的,幸虧咱們躲得快,若是濺上一滴,豈不要爛掉一大塊肉!”
  微微皺著眉頭,項真道:“對方至今尚未見行動,顯見還有陰謀未施,當家的,咱們先行發難!”
  點點頭,西門朝午飄身而下,但就在他身形凌空的同時,甬道兩側的石牆上忍然開啟了四個方形的小洞,幾乎沒有一點給人思忖的餘地,那四個小洞中已流出了大量黃褐色的桐油來!
  桐油的流量是如此急促巨大,骨突突的黃褐色油質瞬息之間已蓋淹了原先的毒水,而顯然這並非全是純粹的桐油,裡面更融散著硫磺的濃烈氣息!
  西門朝午飛身進入囚門,他小心翼翼的不敢讓身體稍沾著四周的任何物體,在飛入的瞬息他已倏然而回,彈翻之中,大力金剛掌已雷嗚電閃般呼轟劈向第二道鐵質夾壁!
  “劈啦!”的暴震聲中,這道夾壁亦隨即裂碎,這一次沒有機關了,裡面赫然是一間押著三個人的囚室!
  這囚室外面以鐵柵相隔,鐵柵後的三個人席地而坐,蓬頭垢面,身上還帶著腳鐐手銬!
  身子在空中一折一回,西門朝午提氣中叫道:“小子們要用火攻,咱們快進來!”
  口裡叫著。西門朝午再次飛掠而進,他腳一沾地,立即撲到鐵柵之前,急切的大吼道:
  “你們是不是無雙派的朋友?現在不是等閒的時候了,我們是拼了老命進來搭救你們的,快準備逃走………
  西門朝午正吼著,卻覺得背後傳來一陣極為細碎的步履之聲,他頭也不回,猝然大斜身抖掌倏劈。”
  “哇”的一聲慘叫,一個紅衣大漢弓著背被硬生生震飛半空,手上的兩刃斧與滿口的鮮血狂噴而出,另一個紅衣大漢卻虎吼一聲,兩刃斧猛砍西門朝午小腹!
  怒罵著,西門朝午單足旋地,“霍”的一個側轉,右臂一伸一縮,一帆”的一下已將對方的紅色頭巾連著一把頭髮抓了下來!
  那名紅衣漢子叫著,宛若瘋虎般再次衝來,兩刃斧虛空一揚,手臂直斬西門朝午的咽喉!
  暴叱一聲,西門朝午上身猝蹲,左臂一彎驟起,“ 嚓”一記折骨之響,這名紅衣漢的雙臂齊時全折,棄斧仰摔於地!
  一步搶上,西門朝午正待猛踏這人的頭顱,仰臥在地下的這人已忽地慘笑一聲,面色灰白的道:“朋友,你不用再下毒手了!”
  西門朝午硬硬收住勢子,怒道:“你***是吃了狼心豹膽,就憑你們兩個小角色也敢向老子行兇?他媽老子要分你的屍!”
  地下那人劇烈的咳了一陣,喘著氣道:“朋友,便算你分我的屍,我們也不過只是前腳後腳之分而已,不要多久,朋友你也得跟著來了……”
  微微一怔,西門朝午道:“此話怎說?”
  那人苦笑了一下,道:“請你看看,這間囚牢……”
  西門朝午迅速向四周環視了一遍,這仍是一間石室,大麻石砌就的石室,滁了兩個拳大的透氣口之外,連一扇窗戶都沒有:自己站立之處,正是鐵柵外的一小塊走道,走道那邊有一扇粗糙的屏風,這兩個人,想就是從那扇竹屏風後面掩出來的了。
  冷冷一笑,西門朝午道:“這只是一間石室而已。”
  那人孱弱的點點頭,道:“沒有其他出路。”
  西門朝午哼了一聲,道:“老子便不會自原路退回?那些毒水桐油阻不住老子!”
  地下的入忽然抽搐著笑了,他又嗆咳起來:“朋友……當你們破了第二道生鐵門……這裡的警號已全部發動……第一道千斤石閘雖被你們震碎……但隱於地下的另一道千斤石閘即會升起,將雨道堵住,……換句話說,你們的退路也就絕了……”
  唇角一彎,西門朝午道:“我們能進來便能出去,我們破了他一重千斤石閘也便能再破他一重!”
  悲哀的搖搖頭,那人道:“出不去,用硝石與硫磺裹著的火把即會引燃丟進……滿甬道的桐油裡也攙人了硫磺,火勢會快得像飛……朋友,任你再快,再來不及的……”
  西門朝午咽了口唾液,道:“若是如此,你們呢?”
  傷者淒涼的笑笑,道:“我們原來便奉有諭令,值守之時若遇有強敵侵入……便要與敵皆亡……”
  一陣輕輕的風聲微微傳來,項真的語聲帶著三分憂鬱:“當家的,他說得對!”
  西門朝午回首一看,項真向他默默苦笑,咬咬牙,西門朝午又朝那人道:“你他媽就如此認命了?”
  那人無聲的嘆息著道:“不如此,又有什麼法子……”
  空氣裡的味道已經越來越濃厚刺鼻了,有蛇腥、水臭、夾雜著難聞的桐油硫磺氣息,這些融合起來,便像是一層霧,幾乎能將人窒息過去!
  項真忽然踏進了一步,急促地道:“朋友,這裡可囚著無雙派的人?”
  一言提醒西門朝午,他忙向鐵柵後面的三個人一瞧,道:“怎麼,這三個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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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騰龍躍虎 出重圍

  苦澀的一笑,項真搖頭道:“是的,一個都不是。”
  西門朝午急忙大步走到鐵柵之前,細細向裡面那三個枯槁憔翠的角色注視,三個人都約模有四十來歲的年紀,但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困禁了他們太久,猛然一見,三位仁兄都似近六十以上了,西門朝午打量著他們,他們也麻木而失神的茫然瞧著西門朝午,目光自鐵柵裡投了出來,越見黯淡與淒槍,就像世界對他們已成為多餘,萬色也全然蒼白無光了……
  用力搖晃著鐵柵,西門朝午吼道:“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問你們也不答腔,都是***啞巴不成?馬上就要有樂子了……”
  地下躺著的紅衣大漢忽然嗆咳著笑了,他低啞的道:“你講得不錯,他們都是啞巴……”
  西門朝午愕然停止了揮晃鐵柵的動作,吃驚的道:“什麼?他們都是啞巴?”
  紅衣大漢唇角有一抹慘笑,他沙啞的道:“這三個人都是我們自己弟兄,因為犯了幫規而被囚禁於此……為了怕他們萬一逃走洩了秘密,三個人的舌頭早已割掉,無雙派是有幾個人關在這裡,但卻於五天前被提走了,你們來晚一步,白費力氣不說還要陪上性命……”
  西門朝午惡狠狠的道:“你小子少他媽幸災樂禍,事情未必像你說得那樣恐怖!”
  緩緩地,項真道:“當家的,桐油溢進來了。”
  西門朝午目光一瞥,果不然,濃稠的黃褐色油液已漫上了石室,正一寸寸,一寸寸的漲了上來!
  痛苦的扭曲了一下,地下的紅衣大漢道:“只要等到桐油把地面布滿,火種就會引燃這整幢屋中的油液,到那時,便萬事皆休了……”
  項真平靜的得宛如不波的古井,他面上毫無表情的凝注著正慢慢漲溢的濃濃油液,西門朝午則咒罵著敲打四壁,希望能找到一點可以突破出去的地方。
  忽然
  項真閒散的一笑,道:“當家的……”
  西門朝午咚咚搥打著堅硬的石壁,聞言之下回身道:“如何?”
  項真向他撇撇嘴,低下頭來向那地下的漢子道:“朋友,希望你老實回答我們的問題,弄得巧,也許大家都能活命,你知道,人生還頗值留戀?”
  一拍手,西門朝午也忙道:“若是你肯合作,我保證將你折斷的時骨接好,你的傷勢僅是折骨,並非脫落,複合是極有希望的!”
  那紅衣漢子迷茫的睜著眼,卻很圓滑的道:“你們不用給我說這些,如果能夠活命,就是雙臂全廢了也沒有關係,只是,只是怕我沒有可以幫助你們的地方了……”
  項真一擺手,低促的道:“你們有兩個人守衛這間石室,每天的飲食都是自何處送來?”
  紅衣漢子慘淡的搖搖頭,失笑的道:“你不要從這上面打主意,食物不錯是自牢房後壁頂上的一個小窗口送下,但那小窗口有鐵板窗蓋,窗蓋之下,且有一層石板相遮,大小又只有半尺見方,僅能容得一個嬰兒頭顱進出……”
  項真露齒一笑,道:“說得好,朋友,我們正需要那僅容嬰兒頭顱出入的小窗。”
  紅衣漢子不感興趣的道:“牢房之後的壁頂上,有一枚銅環連接的地方就是了,在平素振動那枚銅環即會有人啟窗問明所需……”
  西門朝午笑吟吟的道:“如今不會有人啟窗詢問我們所需,嗨嗨,我們就只有自己打開屋子向他們索求啦!”
  項真早已返身奔去,到了牢房後面,他仰頭一瞧,果然發現了一枚銅環連在壁頂之上面,猛一吸氣,他大叫一聲,在叫聲裡,他的面容已陡然變成青紫之色,就在面上變色的一剎,雙掌已快逾閃電般挾著凌厲無匹的勁力直撞而上,掌聲與石壁的碰擊聲就好像千百個霹靂同時震響,嘩啦啦撼盪四周!
  石塊四散飛墜,那片偽裝的石板,就這一下子已經崩碎如糜,露出一片深褐色的堅硬鐵板來!
  齜齜牙,西門朝午笑笑道:“地下的老弟,那塊石板在你眼中是塊石板,在我們眼中卻是像一張糊紙,你以為不可能的,我們做起來易如反掌,這就是為什麼至今我們仍然吒叱於江湖,而你卻只可充任個小角色的原因了。”
  在他的說話聲中,項真已用他的“紫邪掌”狂風暴雨般震擊著壁頂的鐵板,“當”
  “當”的震蕩之聲顫抖著傳出,宛如用一百柄鐵錘在做著猛擊!
  西門朝午搓搓手,滿意的笑道:“馬上就可以出去了,想想看,朋友,明艷的陽光,柔和的春風,鬥妍的百花,歌唱的小鳥,呵呵,真叫美哪,這原是你無福消受的哩。”
  紅衣漢子也怔愕中攙著驚喜的張開了嘴,臉上肌肉在不停的跳動,充滿了對生命的祈求與熱愛,西門朝午揉揉鼻子,正想再說什麼,外面甬道的那一頭,驀地傳來了“呼轟……”
  一聲巨響!
  猛的一抖索,紅衣漢子神色大變,恐懼萬分的大叫:“不好,他們點火了!”
  語聲還留著一個尾韻,一股逼人的烈火已帶著一股令人無法呼吸的焦臭氣息像潮水一樣撲了進來!
  西門朝午微怔之下閃電般伸手將地下的紅衣漢子抓起,那紅衣漢子痛得殺豬般慘嚎出聲,“呸”的吐了一口唾沫,西門朝午還得撲向鐵柵解救那三名囚徒,項真已尖厲的叫了起來:“當家的,這邊 ”
  隨著他的話語,一片熊熊吞吐的火舌已自甬道外卷向石室,油沾著火,那麼快捷的“呼”然舒展,就像北風吹向了禾苗!
  西門朝午猛一跺腳,無望的瞥了一眼鐵柵後的三張面孔,那三張面孔也正朝著他,在伸閃的火苗與迷漫的煙霧掩映下,露著的是一片驚恐,惶急,與迷惘,還有,三張大開著卻呼不出一個音韻的嘴巴!
  沒有時間再給西門朝午,大片冒著濃煙的火舌卷了過來,隔斷了他與鐵柵後面的人臉,甚至連他自己的衣角也燃了起來!
  項真在烈火濃煙中倏然飛到,口中大叫道:“鐵板已破,當家的你還在等什麼?”
  急勁的撲掠過去,西門朝午嗆咳了一聲:“衝哪,項兄。”
  牢房早已著火熊熊燃燒,僻啪之聲串響不斷,壁頂上果然已開了一個剛好容得人身進出的破洞,顯然這破洞是項真就著原來的小窗口加以擴展擊開的。
  西門朝午憋著一口氣,粗啞的叫道:“項兄,你上 ”
  項真猛力在西門朝午腰後提了一把,邊低吼著:“快上,這是客氣的時候?”
  藉著項真這一提一扯之力,西門朝午也便筆直的掠升上去,在瀰漫的煙火中,他方才接近了破洞,一聲冷笑起自頭頂,四把鉤連槍已毒蛇似的刺了過來!
  這變化是突然而快速的,沒有一丁點予人思考的餘地,西門朝午決不猶豫,瘋虎似的暴吼一聲,猝然頭上腳下,兩腿旋風似的沿著洞口潑舞翻飛,四柄鈞連槍來得快,斷得更快,只聽得幾聲“ 嚓”之響,四柄白木桿子的鉤連槍俱已同同時折斷,尤令人駭異的,竟是西門朝午就這種頭下腳上的古怪勢子,卻那麼狂厲與準確的穿洞而上,他的左手,仍然抓著那個已經半癱了的紅衣漢子。
  破洞上面,是一間面積甚大的石室,兩邊還排列著整齊的木板床鋪,看情形,好像是這幢囚牢的看守人員休息之處,這時,卻持立著三十餘名赤衫大漢,面對西門朝午的,竟是一個年過花信,卻依舊風姿嫣然的黑衣少婦!
  西門朝午的頭巾已被燒焦了好幾處,衣裳也燒爛了幾大塊,臉上身上,更染了不少污垢油穢,情形麼,有著幾絲兒狼狽。
  黑衣少婦的眉心正中,生著一顆極為顯目的紅痞,她一見西門朝午上來,已冷冷一嗤道:“釜底遊魂,看你狂得幾時!”
  連一口氣還沒有來得及喘,五柄雙刃斧已閃著寒光削了過來,西門朝午大叫著側搶一步,另兩柄雙刃斧卻呼嘯著摟頭砍下!
  寒著臉,黑衣少婦冷森的吩咐左右:“找東西蓋著那破洞,煙火太大 ”
  一個旋身讓過了頭上的兩柄雙刃斧,西門朝午飛起一腿已將那兩個尚來不及收斧換式的赤衫大漢踹跌出去,那邊,另四名赤衫大漢正張著一張濕淋淋的大毛氈準備蓋在那往上直冒濃煙火苗的破洞上。
  黑衣少婦輕蔑的側首注視西門朝午,不屑的道:“嗯,看不出你還會兩下子 ”
  她那冷藐的語聲尚未結尾,四個張著毛氈的大漢已驀然中了風似的悶嗥著分向四個方向倒摔出去,在狂噴的鮮血映輝下,一條身影閃電也似的自破洞中帶著縷縷煙硝激射而上!
  一名赤衫大漢駭然驚呼:“不好,下面還有一個!”
  “個”字在空氣中顫拌著回盪,那人影倏旋之下又有五名赤衫大漢棄斧踣倒,頭破血濺!
  “吭”“吭”幾聲悶響連成一個音節,四名赤衫大漢怪叫著橫摔出去,個個都是胸骨戳出肌膚,面色剎時成紫!這是西門朝午的傑作!
  黑衣少婦顯然為這突起的變化而大吃一驚,就在她這極快的一窒之下,又有三名紅衣漢子屍橫就地!
  那自破洞中撲射上來的凶神,藍是項真,他一拍雙掌,低笑道:“當家的可好?”
  西門朝午一腿筆直飛踢,當面的一名赤衫大漢一斧砍空之下正被踢中下頷,龐大的身軀“呼”的撞上了壁頂,腦漿熱血“噗哧”一聲往四下濺落!
  眼皮子也不眨,西門朝午右掌再拒另三名來敵,他口中呵呵笑道:“不怎麼樣,湊合著應付就是了。”
  黑衣少婦這時一張俏臉氣得青白,她冷叱一聲,飛快撲向了項真,上身一拍一旋,一面黑光閃閃的網形物體已罩了過去!
  項真目光一掠,已發覺那面罩來的網中還另綴著千百個細小卻銳利的倒彎鉤,他倏然退後,卻在退後的同時又舞,拋摔的鐵錐縱橫,簡直已將對方包圍了三層……
  那黑衣少婦在片刻後己是香汗淫淫,氣喘吁吁,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照這情形看下去,她這還手之力,只怕也維持不了多久……
  三各赤衫大漢,原先看去還像那麼會事,但在西門朝午奮勇悍野的衝殺下,頃刻間已倒斃一地,現在,只剩下一個滿臉鮮血的仁兄了,不過,他也早就跪在西門朝午的面前求起饒來。
  西門朝午哈哈一笑,將手上一直提著的那名負傷漢子交給跪在面前的這人,隨即面色一沉,又惡狠狠的道:“你這伙計為了與大爺們拼鬥受傷,卻是比你這窩囊廢強過了十百倍,你趕快背他出去療傷,記著以後要裝英雄,莫扮狗熊,好,你快滾出去,別站在這裡惹大爺生氣!”
  那個早已駭得面青唇白,四肢發抖的紅衣角色慌忙站起抱著他那受傷的同伴,連那叩謝也忘了,三步並作兩步,蹌踉不穩的往石室右側一列石階上奔去。
  西門朝午籲了口氣,斜吊著眉毛道:“老兄,可以放倒這騷娘們啦,還膩著幹啥?”
  隨著他的語聲,只見兩條人影電光石火般往裡一接,又猝然分開,黑色的羅剎網“呼”
  的擦著項真頭頂一寸掠過,而就在這瞬息之間,那黑衣少婦已“櫻嚀”一聲,連連打了三個轉子摔倒地下!
  雙臂美妙的一翻收回,項真目注著滿身汗透,眉宇緊蹙的黑衣少婦,冷森而淡漠的道:
  “下次再見你,你便不會有此幸運,我自素不願向女人下辣手,但是,卻只限一次!”
  西門朝午一招手,叫道:“走啦,他們的援兵來了!”
  石室之外,隱隱可聽見急促的銅鑼敲擊聲,兵刃的撞碰聲,人的叱喝及喧叫聲,沸沸騰騰的,就像開了一鍋熱水。
  項真正待移步,半坐在地下的黑衣少婦忽然咬著牙道:“狂徒,你,你有種便留下名來!”
  冷然回眸,項真冷冷的道:“黃龍項真!”
  半聲驚叫出自少婦蒼白的雙唇中,她用手摀著嘴,驚震而愕然的瞪的項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西門朝午豁然笑道:“娘們,別怕,我項兄弟捨不得剝你,約模你也想知道大爺我的名號?呵呵,卻是不能告訴你,讓你朝思暮想去猜上一猜吧!”
  說著,兩個人快步奔上石室右側的石階轉眼已消失了蹤影!
  走盡階梯,上面便是一個平,從平台上望下去,但見火把通明,爍如群星,兵刃的寒光閃閃如林,人影幢幢,潮水般湧圍向這幢巨大的石室,而叱喝聲與喊叫聲更是亂成一片!
  有十多條黑影凌空騰起,閃晃如飛的迅速撲向石室,看那些人的輕身之術,個個都已臻於上乘,無可置疑的,皆為對方陣營中的一流高手!
  西門朝午冷冷一笑,低沉的道:“本想一搏,奈何此時非時!”
  項真點點頭,道:“走吧,我們取反方向!”
  於是,兩條人影激射而起,在空中雙雙一個折轉,又宛如兩溜流星的曳尾,如此疾速而又縹渺的逝入黑暗……
  前面,又是大河鎮了。
  奔掠中的西門朝午與項真放緩了步子,雙雙籲了一口氣,西門朝午抹了把汗,喘喘的道:“今天一夜,可是折磨得不輕,恨卻恨沒有救出一個人來,無雙派失陷在碑石山的幾位尚有活命的,這卻無庸置疑了。”
  項真頷首道:“是的,只不知他們如今命運如何?”
  西門朝午又用手抹抹額前,道:“兄弟我想,總不至於被擺平了吧?”
  搖搖頭,項真道:“在下判測他們可能將這些人作為人質,以備萬一不敵於無雙派時,做退身之護符!”
  一拍手,西門朝午叫道,“不錯,一定是這樣,但我們卻不能容他們這麼做!”
  項真沒有回答,目光卻直直凝視著這條黃泥道左邊的一片雜亂矮松,西門朝午也是久經大風大浪的人物了,他見狀之下即知有異,哈哈一笑,他走快了兩步,故意大聲道:“白白勞了一晚,什麼名堂也沒有搞出來,好不令人心中氣怒……”
  一面說著,他的右手已伸入懷中,但是,尚未待他縮回,前面的矮松裡已響起一陣清亮而明朗的話聲,一條瘦削的人影灑然飄出。
  西門朝午微怔之下豁然大笑道:“奶奶的是荊忍!”
  來人果然正是金雷手荊忍!顯然他也夠累了,臉上流露著疲憊之色,見了西門朝午與項真,他先懶洋洋的向西門朝午擺手,道:“西門兄,你懷中的‘鐵魔臂’可別拿出來,在下老遠見你一伸手,便知道你想動這玩意……”
  西門朝午打了個哈哈縮回手道:“我還以為那些鬼崽子陰魂不散,又掩了上來呢。”
  荊忍揉揉雙臂,道:“在下一直與他們鏖戰不休,以留出空隙來容你們二位進去搜探,不想他們卻將在下視為正主兒啦,不但裡外三層將那幢大廳圍得水洩不通,多數好手更紛紛朝廳裡撲,後來在下以一人之力對敵他們十六人,老實說,可是真挺不住了,就正在這緊要節骨眼,廳外忽然奔來一個小角色,匆匆說了幾句什麼,圍住在下的那些高手們立即起了一陣騷動,當時便有五六個急忙離去,沒有多久,又走了四五個,在下心想,可能你們已經得手了,因而又打了一陣,抽冷子便衝了出來,好在他們當時實力已是不足,否則光這脫身也還不易呢。”
  西門朝午嘆了口氣,也三言兩語將經過述說了一遍,未了他道:“辛苦了一晚,連無雙派被擄的人影兒也沒有見著,其他消息也只探了個片斷,卻鬧了個人仰馬翻,真叫不上算。”
  荊忍沉默了片刻,道:“這也沒關係,還有時間咱們慢慢來!……”
  仰首看看天色,項真道:“一擊不中,已是打草驚蛇,再去,也只怕探不出什麼頭緒,反而更促使他們警覺,為今之計,在下認為應該直赴六順河接應才是。”
  荊忍籲了口氣,緩緩地道:“六順河……”
  搓搓手,西門朝午忽道:“項兄,兄弟想,有一件事如若做了,無雙派是否會感到冒昧?”
  項真道:“當家的先說說看是什麼事?”
  西門朝午道:“兄弟之千騎盟助戰如何?”
  頗出意外的望著西門朝午好一陣,項真感動的道:“當家的,你與在下是一見如故,你個人如此協助在下已是心銘不忘,而為了在下與無雙派的間接關係,你更豁出去一切要所屬全力以赴,在下實不知向當家的說些什麼才好,為了此事,在下卻無論如何也不能任令貴盟的一幹兄弟有所失閃,當家的,這是一個緣由的問題,不能僅僅只憑一個‘義’字便拋灑那些好兄弟的熱血,總得有個名份,否則似這般大興干戈,殘傷生命,在下將會寢寤難安
   ”
  西門朝午笑笑,道:“出師的名份與緣由卻是不用顧慮,項兄,在千騎盟,兄弟我的一句話就是緣,就是名份,就是生死令!”
  項真誠摯的道:“但卻不能在沒有充足的理由下任憑那些好兄弟去犧牲,他們也都是父母生,父母養的骨血!……”
  怔怔的注視著項真,西門朝午輕喟了一聲,低沉的道:“那麼,項兄之意是……”
  項真平靜的道:“無雙派此次乃傾力而來,人數方面大約不會太佔劣勢,他們需要的,在下想,還是以你我這等身手的幫襯人為主,此等拼殺,人多固然較佳,但是,兵精卻更屬高明,不知當家的以為然否!”
  聳聳肩,西門朝午道:“兄弟我說不過你,項兄,反正你看怎麼做怎麼算了。”
  沉默了好久的荊忍這時插口道:“西門當家,項兄說的對,這件事,還是由我們三個人獨力負擔為上,人多了有個損傷未免劃不來,就這樣吧,我們準備前往六順河。”
  西門朝午道:“但聽說無雙派已渡過河了。”
  沉吟著,項真道:“在下一直有些奇怪,聞說六順河水深灘險,冬不結冰,河水終年湍急浩滔,有如奔馬,這正是一處絕地,為什麼黑手黨赤衫隊不在那裡迎頭痛擊或布陣相拒,卻等著待無雙派安然渡河大舉來襲呢?”
  微微一笑,荊忍道:“六順河河水湍急,河流兩岸以網纜相連,渡筏的輪連粗繩於網纜之上,藉滑輪之力拖筏來往,兩岸並無平坦之灘,全為怪岩峭石,根本不適合大批人馬之廝殺,鋼纜拖運之處是一塊絕壁頂上,只要有三兩個武功卓越之人便可保守無慮,依在下推測黑手黨與赤衫隊必是覺得無法相阻才放棄了這等打算,否則,就是他們得著消息太晚,不及相阻也未可定。”
  西門朝午搖搖頭,道:“荊兄前一個推斷倒是可能,後面這個卻岔了,黑手黨與赤衫隊在這裡勢力龐大,眼線密布,撮爾小事都逃不過他們偵察,何況如無雙派這等強仇大敵的行動?而又是這般浩蕩而來的一群人馬……”
  忽然,項真插嘴道:“是了,除了六順河,還有更適宜的埋伏險地沒有?”
  西門朝午一愣之下叫道:“問得好!荊兄,離大河鎮之前四十餘裡往右去不是有片‘褐石澗’?那裡正可伏上千軍萬馬,且又易守難攻,更當六順河至大河鎮的必經之道,想想看,黑字頭與赤字頭的朋友是否把心機用在這上面了?”
  項真與荊忍連連點頭,項真忙道:“除了‘褐石澗’,還有其他險地麼?”
  西門朝午道:“除了‘褐石澗’直到大河鎮都是一片坦途了。”
  項真思忖片刻道:“那麼,我們經過‘褐石澗’直赴六順河,順便也探探看那裡有沒有什麼扎眼的事物,給無雙派先送個信!”
  抿抿唇荊忍道:“在下看八九不離十……”
  西門朝午頷首道:“項兄,你想想,在抱虎莊裡他們的大頭領,二頭領一直沒有現身,百花谷來助拳的‘鎖鍊四絕,也只有那老三‘鬼谷客’巴崇恕露了面,大刀教也只有寒漠雙鷲兩個小子晃了晃,七河會也僅是‘鎮半天’章恆那老鬼頂名,他們那邊的首要人物幾乎全都不在莊裡……”
  荊忍忙道:“對,到後來雖然大刀教‘玄’字行與‘黃’字行的四個教頭也來了,鎖鍊四絕中的老四‘長蟒’洗曉心也來了,卻仍沒有發覺他們帶頭的幾個人物,在下看,這幾位仁兄定都早已趕往佈置去了……”
  一拍大腿,西門朝午道:“項兄,咱們還等什麼?”
  項真慢吞吞的道:“當家的,你餓不餓?”
  西門朝午大笑道:“你這一提,卻提起了我的饞蟲,只是乾糧未曾帶在身邊,就是餓,也只有硬挺啦?”
  荊忍微徽一笑道:“大河鎮現在是去不得了,在下知道往這裡去約模有三裡地,卻也有那麼一家野店,專賣白糢與豆汁,咱們便將就先填填肚皮吧。”
  西門朝午叫一聲:“好哇,荊兄你帶路。”
  荊忍一招手,領先掠出七丈之外,項真與西門朝午緊跟著追上,剎時三條人影已有如三股淡淡的煙霧,渺渺隱於幽黯的雜林矮崗之間……
  夜已快盡了,即將天明,但天明,卻又有多少血腥映得更鮮豔,多少殘酷照得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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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戰雲漫漫 籠大荒

  兩匹神駿似的馬兒自那片疏林子里卷雲似的急奔而出,頸上的鬃毛迎風飛舞,越發顯得馬如神龍,意昂氣足,兩乘馬匹的鞍上,正分單雙坐著項真、西門朝午,與荊忍三人。
  西門朝午馭著他的“白雲兒”,在如雷的蹄音中,他摸著壯皮道:“這豆汁兒和燒餅果子實在不怎麼樣,還沒有我座下這頭畜生吃得舒適;你看它這一夜下來是如何個精神法兒?”
  項真還是和荊忍共乘一騎,而“角桿”這乘異馬,此刻正仰首張鼻,噴氣如霧,在回蹄急快的起落裡,毫不稍讓的與“白雲兒”相並而馳……
  望望身上仍是一身猩紅赤衣的打扮,項真一笑道:“當家的,你先別嚷,等我們摸過了‘褐石澗’,到六順河等著無雙派大隊,包管請你吃個好!”
  西門朝午也依舊是和項真一樣的打扮,他拉開嗓子道:“其實咱們犯不著叨擾無雙派,就這副穿著混進赤衫隊裡頭去,好好教他們侍候侍候再說……”
  荊忍聞言之下,不禁蕪爾道:“當家的,你說得卻是容易不過,只怕還沒有吃完就幹上了。”
  西門朝午哈哈笑道:“這也無妨,反正已經誑了一頓。”
  他們輕鬆的說笑著,夜來的勞累與奔波好像並沒有絲毫影響到他們的精神;每個人仍是顯得那麼容光煥發,意態飛揚;而在愉快的談笑聲中,在蹄聲裡,這條荒涼的,蓋著積雪的野道便急速往後退去,兩匹異種駿馬像是貼著地在飛,疾厲無比,卻又那般平穩。
  崎嶇不平的荒野盡頭,赫然有一片灰褐色的幹澗呈展,那片幹澗橫在這塊荒涼的原野中間,像是這塊原野被六個巨神從空中砍了一斧,裂開那麼醜惡與突兀的一條痕印,幹澗彎曲下去,不見邊際,澗中堆滿了奇形怪狀,大小不一的灰褐色石塊,層疊著,交叉著,擠壓著;陰沉沉的,陰寂寂的,像是一只只張牙舞爪的怪獸,像是一個僵硬的,猙獰的惡鬼化身,而他們一直靜靜的蹲立在那裡,宛如正在等待著吞噬自投羅網的生靈,似是千百年來,它們便一直在等待這一天了……
  兩乘飛騎的奔速並未稍停,仍然快捷的直逼過去,項真微微瞇上眼睛注視著前面這道“褐石澗”,淡淡的道:“好險惡的地方!”
  荊忍敵敵嘴唇,道:“這就是了,‘褐石澗’。”
  稍為領前幾步的西門朝午側首叫道:“到啦,項兄,這個地方夠瞧的吧?迤邐一百二十餘裡,寬有大半裡還多,是一條遠古遺下的河床,它若要吃人,怕要好幾十萬人也填不滿哩。”
  項真空出一隻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大聲道:“卻是看不出有什麼蹊蹺,當家的,咱們轉路!”
  打了個 哨,西門朝午的“白雲兒”倏地四蹄騰空,凌虛掉頭的向右邊衝刺出去,後面的“角杵”緊跟而上,幾次奔躍,兩匹馬兒已來在一個積滿細砂的窪地裡,這兒,除了有三兩株半禿的雜樹,卻是寸草不生。
  角杵背上的項真不待馬兒停下,雙臂微抖,人已飄然上了窪地的邊緣,他撲在積著薄薄白雪的地面上,一個翻滾,又已搶到十丈之外的一塊灰褐岩石之後。
  片刻間,西門朝午與荊忍也匆匆趕到,現在,在他們之前不過百步,便是褐石澗的澗側了。
  雜亂的石塊頂端與隙縫裡,有的鋪積著皚皚白雪,有的卻生著層層斑斑的青苔,遠遠看去,黑白黯青交間,更是醜惡扎眼,令人打心底泛起一股毛戳戳的感覺。
  皺皺眉頭,西門朝午道:“這些王八蛋都躲到哪裡去了?
  別不是咱們估錯了地方吧?但若是估錯了,又為何沒見沿途有其他可疑之處?我就不信黑手黨與赤衫隊會龜縮在抱虎莊或大河鎮裡光準備挨打!”
  撇撇唇角,項真淡淡的道:“不會估錯,就在這裡了。”
  一旁的荊忍微微笑道:“嗯,有好幾塊石頭在輕輕動彈呢……”
  西門朝午連忙仔細瞧去,哈,可不是,靠近澗緣,果然正有幾塊灰褐色的“岩石”在緩慢的蠕動,那蠕動是如此輕微,只像是“岩石”的脈博在隱隱波動 假如岩石也會有脈博的話。
  吞了一口唾液,西門朝午喃喃的道:“好傢伙,這算是什麼玩藝?”
  項真懶懶的往石頭上一靠,淡淡的道:“當家的,你手下所率的千騎盟,平素行事對外,完全講究光明,正直,與爽利,走的是一派粗曠豪邁的路子;事情談得好,一笑收兵,談不好便硬幹猛拼到底,這等作為,與黑手黨,赤衫隊的陰詭隱詐手段自是大相異處,完全不同,難怪你這一根腸子通下肚子的好漢覺得奇怪了。”
  荊忍也低沉的道:“尤其是黑手黨,對敵應仇的手段簡直刁好狡猾到了極點,不但花樣百出,其運用的方法更是毒辣陰狠;令人防不勝防,他們只要達成目的,什麼仁義道德,早就丟到東海裡去了……”
  西門朝午笑了笑,道:“看看這滿澗的怪岩奇,都是那等灰不灰,褐不褐的顏色;還不知道這裡面有多少是假的呢……”
  荊忍凝眸注視了片刻,緩緩的道:“那些假石若像是用硬皮製就再經過染色的……裡面必然藏著人,只是層疊的岩石大多,一時不能完全指出來有哪些是偽裝的;如果靠近看,暴露身形的可能又太大,這些玩意兒做得好精巧,幾可亂真……”
  項真點點頭,道:“我們不能讓對方發現,否則他們便有防備了,現在時光已經極為迫急,二位,我們走吧?”
  朝左右打量了一番,荊忍道:“我們還得繞回去,以免引起他們疑心,來的時候,可能已被他們察覺了也不一定。”
  忽然,西門朝午猛一俯身,壓著嗓門道:“留心,來了一隊人!”
  項真與荊忍趕忙伏下身去,移目環視,左面,隔著他們約有五百步外的一片突起的荒地裡,果然正有一隊數約二十名的赤衫大漢走了下來,個個手握雙刃斧,身背著連珠弩,神色緊張,如臨大敵!
  二十來名紅衣大漢弓著腰,眨著眼,小心翼翼的一路搜了過來,但是,他們卻偏了一點,抄著項真等三人藏身的岩石前面走了過去,沒有往這邊走。
  屏息看著這批赤衫隊的角色慢慢又進入澗底,西門朝午冷冷一哼,道:“幸虧他們沒有過來,要不,我只須一個照面就可以完全把他們放倒!”
  項真笑道著:“而且,個個專取咽喉!”
  西門朝午齜了齜滿口雪白的牙齒,道:“你怎知道,項兄?”
  項真正色道:“只要在江湖上混過兩天,誰不曉得‘十臂君子’的傷敵手法?十個殘命者有十個被洞穿咽喉而死!”
  頓了頓,項真又道:“先前在下還在想,為何在抱虎莊當家的出手製敵時變了部位?如今在下算想起了……”
  西門朝午一笑道:“若叫他們事前知道兄弟我也插進一腿,除了徒自為咱們增加麻煩之外,可說一點好處也沒有。”
  項真道:“在下正如是想;好,我們走!”
  三個人迅速上了窪地裡的坐騎,掉頭便往外奔,繞著大圈子兜向褐石澗的下面。
  馬蹄敲擊著地面,有如一千個鼓手在猛力不停的拍打著人皮鼓,聲音急迫、緊湊而又帶著一片蕭煞的意味:“白雲兒”與“角杵”,便沿著褐石澗裡一條崎嶇突凹的狹道飛馳穿越,這條根本不成形的狹道,約摸有上三尺來寬。
  兩乘馬又宛如騰雲駕霧一樣,以無可言喻的驚人快速狂奔怒跑,在雪泥飛揚中,極快的便已接近了石澗的對面。
  呼呼的冷風迎面撲來,幾乎將人窒息過去;周遭的景物在打著轉往外倒退,“角杵”上的荊忍回頭一笑,低促有力的道:“不出在下預料,他們沒有出來攔截!”
  項真用紅色的頭巾蒙著嘴,湊近了道:“我們衝速太猛不易阻擋固然是個原因,但主要的卻是他們不想為此而洩露了形跡……”
  荊忍頷首道:“對!”
  於是,兩匹怒馬有若飛龍凌空,“呼”的躍上了澗邊,絲毫沒有停留,又疾如行雲般滾滾逸去。
  奔馳中,西門朝午回首大叫:“**養的黑手黨和赤衫隊,他們不在這亂澗裡截我們,正是他們自己聰明的地方!”
  項真回首一瞧,褐石澗業已被拋得老遠一段了,他將蒙住口鼻的紅中拂開,大聲道:
  “此去六順河尚有兩百多里,在下記得有好兒條路可通,不曉得無雙派走的是哪一條,別走岔了才好!”
  西門朝午想了想,扯著嗓門道:“兄弟記得有四條路可通六順河,不過除了兩條路狹窄之外,其餘一條還繞著一個遠了八十大里的大圈子,只有一條半官道比較寬敞,無雙派人馬眾多,走那條半官道的可能性較大……”
  沉吟片刻,項真道:“也罷,我們便迎著那條半官道去!”
  西門朝午頷首道:“好,兄弟在馬前引路!”
  說著,他已側轉馬頭,靠著右邊直淌下去,前面,只見白雲覆蓋著蒼涼的荒野,幽幽渺渺,一直延伸到天邊盡頭,與低壓的雲霧連成一片了。
  這條半官道在他們眼前出現了,真是叫“半官道”,黑色的泥土上鋪著段段落落的雪痕,寬有尋丈左右,道路兩側全是荒無人煙的原野叢林,偶而有兩只寒鴉“哇”“哇”
  嚎叫著飛過,卻襯托得景色越發淒槍……
  前行的西門朝午驀地勒住了馬,“白雲兒”高昂亢烈的人立而起,嘶叫著一揚前蹄又猛的停住,“角杵”跟在後面放緩了步子,項真微斜身子,低沉的道:“怎麼不走了?有什麼不對?”
  西門朝午垂首閉目,又猝然睜眼道:“這裡有些不大對勁,項真,我在冥冥中常有一種感覺,這種感覺令我不安與焦躁,每在這種感覺襲來之際,便會有人對我不利,現在,項兄,這種不安的感覺又來了!”
  項真悚然移目四顧,低沉的道:“在下相信當家的那種特異感覺,它往往來得正是時候!”
  荊忍冷靜的閃動著一雙利眼朝周圍注視,鎮定的道:“這裡寂靜得有些不同尋常……太靜了……”
  於是
  毫無聲音的,在道路兩側的積雪林叢裡,緩緩行出一排排白衣人,他們的衣衫與白雪的顏色相同,甚至連面孔上也蒙著白色的絲中,若不是在逐步移動,猛然一下還真看不出來!
  這排排白衣人出現的位置,正好圍成了一個包圍的圓弧,他們手中俱皆平抬著三把黑色筒形,尾端帶著分翅弓翼的奇怪物體,那東西的細小圓洞,正準確的對著項真等三個人!
  西門朝午冷冷一笑,右手已伸入懷中,荊忍也微徽俯身,雙臂在輕輕的提舉,西門朝午沉厲的道:“我們一舉衝破他們的包圍圈,荊兄,注意坐騎寶貝。”
  荊忍尚未回答,項真卻忽然松了口氣,他急忙擺擺手,笑著道:“不要妄動,二位,請看他們頭上閃耀的金環!”
  西門朝午與荊忍急忙細瞧,不錯,那些白衣人果然個個頭束金環,而金環映著積雪,正閃動著爍亮的光芒!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無雙派的朋友!真是久仰又違了!”
  迅速翻身下馬,項真急步向前,他宏烈的道:“來人可是大草原無雙派的弟子?”
  包圍上來的白衣人聞言之下似是頗感意外的怔了怔,但是,每一雙冷厲的目光卻仍毫不稍懈的監視著這邊,神態之間,顯得謹慎而小心!
  項真又走了幾步,放大了聲音道:“無雙派弟子聽著了,我們都是各位的朋友,如今便是專程來尋找各位的……”
  在圍成圓弧形的白衣人之中,大步行出一個身形魁梧,形態軒昂的人物,他一手扯下蒙面的白色絲中,露出一張冷沉而精悍的寬大臉膛,朝著項真,他平穩得有如一座山岳般道:
  “閣下是誰?”
  項真安詳的道:“有個黃龍項真,尊駕可聽說過?”
  這魁梧的白衣人陡然一震,瞪著項真,猶有些疑惑的道:“你,你是黃龍?”
  項真微微拱手;笑道:“不敢,正是在下。”
  白衣人急忙朝前跨了兩步,急促的道:“在碑石山,一舉殲滅了黑手黨十個大阿哥中六人的就是閣下?力斬黑手黨徒數百的亦是閣下?鼎力相助的也是閣下?”
  項真淡淡的道:“只是適逢其會,算不了什麼……”
  白衣人頓時滿臉謙恭之色,他右腿挪前,“刷”的單膝跪倒,雙手抱拳道:“無雙派‘獅’字門屬下大弟子尚元乾拜見恩師叔項公!”
  這一下子,卻出大出項真意料之外,他一愣之下趕忙側身讓開,同時雙手扶起那尚元乾,邊急道:“尚兄,你我年歲相仿,宜以兄弟相稱,這般高抬於我,卻令在下愧煞了。”
  尚元乾被項真硬扶著站起,他垂手肅立著道:“非是弟子高抬項公,乃是敝派掌門有令,凡我無雙派弟子,自今而後,一律尊項公為恩師叔,項公雖非我無雙派一脈,然這恩師叔之稱,卻正可表示項公與我無雙派之親摯無間。”
  項真有些尷尬的搓搓手,一張原本凍得蒼白的俊俏面孔竟泛起一片朱紅,他赦然道:
  “這……這真是令在下擔當不住……實在擔當不住……貴派掌門人大客氣了……”
  尚元乾又畢恭畢敬的道:“三天之前,敝派已強渡六順河,除了發現幾撥可疑的遊騎之外,卻未遭到其他騷擾或阻截,如今派中人馬正散佈於這左邊五裡範疇之內,正遣出大批快馬眼線四出探搜消息,周圍十里長密布樁卡,項公及二位貴友方始接近,弟子等早已接到通告了,弟子等卻做夢也想不到竟是項公親來……”
  項真低沉的道:“此番貴派來了多少人馬?”
  尚元乾踏進一步,小聲道:“‘飛’字門,‘獅’字門,‘莽’字門及總堂直轄弟子全部出動,共有三千五百餘人!”
  聽到這個龐大數目,項真不由嚇了一跳,他還未及表示什麼,尚元乾又接著道:
  “‘鐵’‘血’‘衛’三門屬下兄弟因為領導乏人,又想他們在悲憤之下行動失常,是而未曾准許同來,大草原現由藍箭尊主暫時統制一切!”
  項真吸了口氣,道:“那麼,貴派掌門人鐵前輩也到了?”
  尚元乾肅容的點頭,項真感慨的道:“自九仞山下之大草原,貴派如此浩蕩而來,聲勢確是 赫威武,如若六門一掌全軍聚集,只怕更是旌旗蔽天,刀矛如林了。”
  低沉的,尚元乾道:“那將接近萬人左右。”
  項真此刻回過頭去,白馬上的荊忍與西門朝午微微一笑,道:“二位,我們現在一起去謁見無雙派掌門人!”
  尚元乾轉過身去,急促地向後面的無雙弟子交待了幾句話,於是,頃刻間一陣淒涼而音節旋轉得極快的尖嘯聲已穿刺空氣直揚而起,在這陣尖嘯聲一口氣方待歇下的時候,另一陣同樣的尖嘯聲已在遠處悠悠接上,就像山頂上的守護神在白雲天深處呼喚,一波接著一波的傳下去,仿佛水中的漪痕,似是永無盡絕。
  項真十分欣賞這種特異的傳訊方式,它帶著遼闊豪壯的大草原氣息,帶著雲天蒼茫的悲聲怒嚎,更帶著那些慷慨粗曠的北國好漢無限的悍野與哀涼……
  於是,在項真為尚元乾引見過了西門朝午與荊忍二人之後,他在西門朝午的邀請下也飛身上了“白雲兒”鞍頂,四人雙騎,抖韁飛馳向前。
  在白蒼蒼的荒野裡,八只鐵蹄起落奔騰著,卻看不見任何一條人影,大地是如此孤寂,尤其在這烏雲沉沉的冬之黃昏裡,景色更形落寞……
  馬上,西門朝午特意四處搜視,希望能找出無雙派設伏屯兵之處,但是,他卻失望了,絲毫看不到什麼痕跡。
  後面的荊忍一手拉韁,側首低沉的道:“項兄,黑手黨固然刁滑陰詐,無雙派用朱設陳卻也夠得上精練毒辣,而且,無形中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豪邁坦蕩之氣!”
  項真微微一笑,道:“是的,他們的剽野蘊於直率,謹慎含入謙懷,機智糅在粗豪,無雙之白衣金環,早已名揚白山黑水了……”
  前面的“白雲兒”這時驀然轉了方向,昂首奔入一條生滿枯萎雜草,幾不能辨的小徑上,搖移不定的朝著一片松林子馳去。
  “角杵”一鼓氣跟上,四人雙騎眨眼間到了林子邊緣,在林邊,早已有十名白衣金環的無雙好漢肅手迎接了。
  兩乘龍駒“呼”的打了一個轉子硬生生停了下來,馬上四人同時翻身下馬,尚元乾告了聲罪,領先往林中行去,十名白衣大漢迅速分立兩側,躬身為禮。
  進了林子,大約走了十來步深,項真已發現了巧妙掩隱於每株樹下的他極為熟悉的那種單人蓬帳,蓬帳一片片的展布著,顯示人數之多,但是,卻看不見任何一個人閒盪在外,甚至除非進入林中,否則是無論如何也看不見這隱伏著的千軍萬馬的,無雙派選擇宿營地之巧妙,也可謂超絕了。
  穿過密密的松林,他們已來在一處有三株特別粗壯的,枝幹挺虯盤結而又三樹並生的巨松之前,項真等三人抬頭一望,天爺,一幢臨時搭就的松木房屋便妥當的架設在這三棵巨松盤虯的枝幹中間,這幢房屋顯然是剛才築好,還散發著一股子淡淡裊裊的松木香味……
  西門朝午敵翻嘴巴,心中付道:“好傢伙,無雙派效法起有巢氏的古老花樣來了……”
  走在前面的尚元乾離樹前十五步處停了腳步,不待他開口,粗大糾結的松樹根部已突然移開了四大塊樹皮,四名白衣人物自裡面已經挖空的樹幹裡躍了出來,四柄大彎刀交叉舉起。
  尚元乾用他那低沉的聲音道:“請轉稟大掌門,有貴客到。”
  四名白衣人收刀退後,最右面的那個道:“方才已得到有貴客蒞臨的訊號,大掌門交待問清楚來的是何方高朋,尚請尚師兄示明。”
  尚元乾重重的道:“請回稟大掌門,就說來人乃黃龍項公與他的兩位貴友。”
  四名白衣人一聽到項真之名,齊齊意外的驚噫一聲,以一種飲羨敬仰的表情望了過來,每個人都帶著“有幸親見”的神色,興奮中夾著誠摯……
  尚元乾有些不奈的道:“各位兄弟,你們還在等什麼?”
  四個人臉上都不禁微微一熱,為首那個忙躬身道:“是,這就上去稟報 ”
  但是,還不待這位白衣人有所行動,樹上木屋的粗糙門扉已被“ ”的推開,一個面貌清奇,膚色白皙,雙目精芒閃射的中年儒士已出現在門口,他頷下三綹黑髯無風自拂,一身雪白的長袍,腰際扎著一條寬有兩寸鑲嵌著八顆紅色八角形寶石的玉帶,神態灑逸而雍容。
  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高尚睿智之氣……
  尚元干與那四名白衣人一見這中年儒士出現,俱不由單膝點地,恭謹至極的行禮,口中齊道:“叩見大掌門!”
  那高雅飄然的中年儒士,嗯,正是關外無雙派的首腦,白山黑水之間的武林霸主,名震那偌大一片冰天沃土的傳奇人物 “白衣絕刀”鐵獨行!
  項真等人早已聞得鐵獨行之名,一見之下,更覺此人之風範威儀更勝聞名,予人一種開朗親切的感受,使人下意識的願意主動接近他,服從他,而這接近、服從,乃是出自內心的期盼,並非由於他那 赫的聲威……
  抱拳向上,項真平靜的道:“黃龍項真,偕千騎盟雙龍頭‘十臂君子’西門朝午,鄲州‘金雷手’荊忍拜見大掌門!”
  鐵獨行長揖到底,語聲清晰而溫和的道:“不知乃是三位大駕蒞臨,鐵獨行有失遠迎,萬祈三位莫予見責。”
  項真一笑道:“豈敢徒勞大掌門接迎?大掌門親自倒履出戶,已令在下等深覺寵幸了!”
  清勁的笑著,鐵獨行道:“人傳黃龍‘斬掌’飛血,奇技驚人,這當然不錯,但他們卻不知道黃龍的語鋒凌厲,更不在藝業以下呢。”
  項真蕪爾道:“大掌門謬譽了。”
  鐵獨行忙道:“此屋搭於樹頂,因簡就陋,並無階梯繩筐之設,獨行失禮,便請三位飛身上來。”
  項真先朝一側的尚元乾等五名無雙弟子道過謝,招呼了西門朝午與荊忍一聲,三個人微微縱身,飄然上樹。
  推讓了一陣之後進得屋來,這居然尚是一棟兩進的格式,外面是一間較大的房子,裡面則是鐵獨行的臨時臥室了。
  尚未去皮的以松幹釘成的地板木牆上,鋪設著厚軟而珍貴的白熊獸皮,中間一張大木桌,桌上擺著一技插在純金燭臺裡的牛油粗燭,一把晶光耀眼柄鑲菱鑽匕首,另圍著桌子有七八張木椅,椅上卻鋪著金黑斑斕的虎皮,除了這些,外面的這間房子便別無他物了。
  鐵獨行肅手讓客人坐,項真等人剛剛坐定,房中靠右側的地板忽然連著一塊白熊皮被推開,從下面竟然冒出一個人的上身來,這人還手頂方形黑玉托盤一張,小心翼翼的上來之後,便恭敬的將盤中四只帶蓋的精緻藍白色瓷杯置于各人面前,微微一躬,又順著來路下去,地板與白熊皮便又恢復了原狀。
  項真等三個人看得真切,這房子下面的一株巨松,原來竟是將樹心完全挖空了的,侍從之人,便都暫居樹心之中了……
  坐在主位的鐵獨行優雅的一舉杯,笑道:“此中乃為關外長白山珍產之老參茶,功能補氣壯身,且味醇質厚,三位,且請試飲。”
  三個人掀開杯蓋,都淡淡吸了一口參茶,果然人口香醇,熱氣直透丹田,項真卷了卷舌頭道:“大掌門,事情迫在眉睫,在下便不多做客套了,老參茶暫留日後痛飲,如今先將當前情勢詳稟閣下……”
  鐵獨行神色肅穆放下瓷杯,緩緩的道:“項老弟辛勞為敝派奔波,幾番出生入死,流血傷身,獨行不作虛謝,心中記下了!”
  項真一拱手,道:“不敢,在下僅是為知己效力而已,大掌門,聞貴派弟子尚兄說,貴派今番到來之人馬,有三千五百人之眾?”
  點點頭,鐵獨行道:“不錯,正是此數。”
  項真又道:“關於黑手黨與赤衫隊方面之佈置與調度,大掌門是否已得到消息!”
  鐵獨行坦然道:“只是些蛛絲馬跡與不能肯定的傳言而已,是以獨行至今仍按兵不動,以待事情較為明確之後再行進襲,大草原弟子隨獨行遠征中土,濁行為事之先,總須再三斟酌,以免冤流我弟子熱血……”
  頓了頓,鐵獨行又道:“強渡流六順河,我方是應用大草原特製的‘伸縮橋’,並沒有利用那兩條以鋼纜聯繫的大木悵,在渡河以前,獨行預判將有阻截之事發生,因此已先遣‘獅’字門好手七人率弟子兩百人先行渡河掩伏,但是,卻意外的沒有遭到敵方攔阻,六道‘伸縮橋’垮搭兩岸,所有人馬便在一個時辰內加急渡河完竣,我們分成五路並進,如今各方回報之書信,仍是片片斷斷,難成條理,獨行正在憂慮,天幸三位賢弟卻已適時來臨……”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西門朝午與荊忍拱了拱手,西門朝午笑道:“大掌門,我們幾塊料昨夜已折騰了一宵啦,抱虎莊裡吃我們們鬧了天翻地覆,可惜就沒有救出貴派在碑石山一戰失陷敵手的幾位朋友來。”
  項真接著簡潔的將日來發生之事扼要的述說了一遍,又詳盡的把他們所探得的敵情一一陳列,最後,他道:“前途百里,便是褐石澗,那裡地形十分險惡,黑手黨與赤衫隊一幹人顯然已經布陳以待,他們不在六順河與貴派接手,選在褐石澗,亦定然有他們的道理,我方卻不得不防!”
  鐵獨行沉思著,一面用手指輕輕敲擊桌沿,半晌,他道:“七合會與大刀教參加了對方陣營,這一點獨行亦有所聞,‘百花谷’的‘鎖鍊四絕’名聲如何獨行不太清楚,但消息中卻不知他們也結成一氣……如意府的黑髯公洪雙浪一直是赤衫隊的後臺,他支持赤衫隊乃在預料之中,‘長虹派’此次竟也插手與我們為敵,卻令獨行猜想不到所為是何?他們與‘崑崙’淵源甚深,這一糾纏,事情就會更形擴大了……”
  拂了一下須髯鐵獨行又道:“褐石澗將可能遇敵,獨行心中亦曾料及,但卻不敢肯定,因為我們偵騎三度往探,俱無所得,是而獨行只將此處列為疑點之一,若非三位賜告所見,獨行還真要將他疏忽過去呢,項老弟……”
  項真道:“有何見教?”
  鐵獨行一笑道:“除了‘七合會’‘大刀教’‘鎖鍊四絕’‘長虹派’之外,三位是否還知道有其他武林幫派參與對方?”
  項真搖搖頭道:“目前只知道這些,不過,我們還是儘量預防些好,只能將敵人估強,不可將敵人估弱。”
  鐵獨行撫掌頷首道:“說得是……項老弟,獨行想再贅問一次,赤衫隊的抱虎莊中,三位曾探得確有敝派之人被囚禁於內,但是,三位知不知道可是哪些人?”
  西門朝午插口道:“這一點卻未曾探明……”
  鐵獨行清朗的面龐上雖然仍是那般沉毅,但卻掩不住眉梢唇角漾起的痛苦與蒼涼,只這一剎,他額上眼尾的細紋,宛如陡然深刻了許多,每一道皺紋裡,都仿佛浸淫滿了沉邃的愁緒與憂慮……
  荊忍輕輕的開口道:“大掌門可是為貴派失蹤及犧牲之人憂戚?”
  鐵獨行強顏笑道:“荊賢弟,大草原的無雙弟子,與獨行皆是連心並體,如手如足的,我們親似一家人,和親生骨肉沒有二致,這次先後兩次遠遙征戰,雖說是為了無雙聲譽,追捕逃賊,但是,又何嘗不是為了獨行的家務私事?
  多少有為弟子,多少年輕兒郎,便如此埋骨他鄉,血流異地了,他們同樣為父母之子,愛妻之郎,兒女之父,卻為了獨行一己之私而捨命殘生,每一思及,獨行皆心如刀割,終夜難寤………
  嘆息一聲,鐵獨行又沉重的道:“碑石山之役,其咎全在獨行,實是將對方力量估得太低,我派遠兵攻堅,卻仍抱著在關外那種狂傲自大心理,以為無所不克無所不破,豈知卻大謬不然,碑石山一戰,三百弟子盡化灰飛,十三名高手亦傷之過半,至今更有陷入敵手,生死莫卜者,想起來,獨行但覺罪孽深重,愧對派中所屬……”
  項真澄清的眸子裡漾著一片了悟而同情的柔和光芒,他低沉的道:“大掌門,對於此點,在下看法卻與大掌門迥異,一派尊長,乃代表這一派的威嚴與聲譽,更關係著一派的盛衰與存亡,掌門人之事,即是全派之事,掌門人之榮辱,即是全派之榮辱,為了雪羞恥,救親人,振綱紀,挽名聲,當然應該全派以赴,而不能僅將責任推託在掌門人個人肩上,這種事情並非因為只是發生在掌門人之身才如此作為,便是發生在貴派任何一人身上亦皆如此,而江湖的道義不容玷污,武林的約誓不可毀棄,走道闖關的男子漢誰也明白這一點,為了真理,為了綱常,便是舍了命也得爭回這一口氣,大掌門你可以寬心了。”
  有些激動的凝視著項真,良久,鐵獨行誠摯中帶著無限感嘆的道:“老弟,獨行與你雖是初見,卻已覺得將心連系……”
  項真抱拳道:“在下深為得此殊榮而感寵幸。”
  鐵獨行舉杯邀請三人共飲,他將瓷杯放下後,悠長的太息一聲,嗓音有些暗啞的道:
  “娘娘是獨行唯一的女兒,他母親自從早年得了癱瘓之症,便一直臥病在床,茹素念佛終年不出房門,為了這孩子,獨行一直便沒有納妾續娶的打算,將所有的愛全置于她的身上,從小以來,對她無不百依百順備至呵護……殊不知這樣卻把她寵壞了,養成這孩子一種嬌橫刁蠻的習性,做事任性而跋扈,平時的生活起居也完全按照她自己的喜惡胡來,連管教她的姨娘也弄得毫無辦法……在獨行為父的眼中,像是老覺得她未曾長成,老覺得她仍然只是個孩子,是而雖然不時有人前來提醒,卻次次皆不忍深責於她,不想禍事便出了,她幼稚天真的心靈裡竟將一個惡魔的影子代替了她的老父殘母,在康玉德這小人的誘惑之下終於私偕離家逃走,把二十多年來的父女情感拋於九霄雲外,獨行滿懷的憤恨氣惱,這一番骨肉之愛眼看著便要付諸東流……”
  咽了口唾液,西門朝午不解的道:“大掌門,在下想尚不至於如此吧?只要將令媛奪回,擊潰黑手、赤衫二魅,則不是你父女又可骨肉團圓,再享天倫了麼?”
  鐵獨行苦澀的一笑道:“此女如今只怕已然受污,且聞說她竟自願與那康玉德平行秦晉之禮,由此看來,她心中唯有那陰毒小子而沒有我這老父了,不論能否奪她回來,她心中對她父親皆不會感激,反而會認為獨行破壞了她的大好姻緣,妨害她的終身幸福……”
  西門朝午聽得有些發怔,是的,鐵獨行的分析是異常明確而現實得近乎冷酷的,事情的發展已擺在面前,為了一個爭一口氣,可以流血鬥命,但這流血鬥命後的結果將會收穫到什麼,卻是難得說了……
  木屋中的空氣沉悶得令人感傷,而沉悶中帶著一股隱隱的淒涼與空茫,仿佛失落了什麼,使得每個人的胸隔裡都是那麼虛搭搭的了……
  粗糙的窗口之外,自垂著的松針編織成的窗葉間隙望出去,雪花兒,又不知在什麼時候那般愁煞人的飄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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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刃炫馬嘯 雪隱血

  淒厲而快速跳動的尖嘯聲似大北風吹過千百個洞孔撲向茫茫的天邊,那麼起落不息的一聲疊著一聲,一聲接著一聲往四周傳揚開去,穿越漫漫的飄雪,莽莽的荒野,突伏的崗陵,在這些連串的尖嘯聲急快飛揚裡,成群的白衣金環勇士已牽著他們高大的坐騎紛紛往一片林邊的荒地集聚,行動快捷而利落。
  “白衣絕刀”鐵獨行騎在一乘雄駿的黑馬之上,這匹黑馬渾身毛色油光水滑,背脊渾圓,頭大耳掀,四蹄蹄趾緊並,腿健如樁,那股子飛揚昂然之狀,不論是識馬者仰或不識馬者,只要一眼看上便知道這是一匹不同尋常的龍駒!
  輕輕撫摸著坐下是皮鑲著似錐的燦麗馬鞍,鐵獨行側首朝項真微微一笑,項真已經換了一匹高大的褐栗色健馬。
  西門朝午,荊忍分別跨在他們的愛駒上,與項真及鐵獨行一字兒並排列開。
  約模只有半頓飯的功夫,林邊的荒地上,已經聚合了近八百名白衣騎士,他們肅靜無嘩的迅速組列成行隊,各在他們所屬的編配下策馬站好, 現在正是項真等三人到達此地的第二日凌晨。
  一行五騎自密密的馬隊中奔出,直到鐵獨行面前五步停住,五騎的為首者,是一個又枯又幹的黑瘦小老頭,因為他實在太瘦小,以至那一襲穿在別人身上十分英挺的白衣,在他身上套著卻是出奇的寬大飄盪,宛如是將這襲白衣衫隨隨便便的罩在一根竹竿子上,顯得不太相襯!
  昨天深夜的緊急磋商裡,項真等三人已經見過這位應召而來的老先生,他不是別個,便是無雙派的總壇大護主,“遊魂弧指”何向月!
  他身後的四騎,一個頭如巴鬥滿面泛著紅光的胖大漢子,是何向月屬下的首席大將“旋斧手”桐養生,那面色微黃蓄著短髭的則是“病狼”鮑太乙,第三個唇紅齒白的英俊小夥子是“白馬銀錐”江仇心,那騎在馬上幾乎有馬兒同樣大小的彪壯巨漢,乃是“貫日客”莫雄!
  這些人,項真他們都已在夜裡見過了,五騎一列,何向月已一眨那雙奇大的眸子,聲如洪鐘大呂般道:
  “掌門師兄,一切就緒,只待你下令出發啦!”
  鐵獨行點點頭,沉聲道:
  “其他四路人馬你也遣人聯繫了?”
  何向月笑道:
  “早已派人去了,他們已完全準備舒齊,比我們還快了半個時辰拔營,現下只怕已快到會合之處啦,昨夜決定的事兒,誰還敢出個差錯?”
  說到這裡,何向月又朝項真道:
  “老弟,今天要看你的絕活凡,本座非得親眼瞧瞧,到底是怎麼個快法不可……!”
  項真一笑道:
  “恐怕要令大護主失望呢。”
  何向月打了個哈哈,道:
  “老弟台,你客氣哪!……”
  這時,鐵獨行道:
  “大護主,尚元乾的人撤回,‘獅’字門歸隊了麼?”
  何向月忙道:
  “業已在我們聚集之前撤回。”
  用手指一鞍前把手,鐵獨行冷斷的道:“啟行!”
  何向月躬身退後,右臂一揚,一陣“嗚”“嗚”的螺角聲已淒然的長鳴起來,隨著這陣陣高亢入雲的號角聲一列列的白色馬隊,已有條不紊的開始往前面奔去。
  鐵獨行一擺手,低沉的道:“三位,請。”
  於是,項真等三人與鐵獨行並騎馳去,緊緊隨在簇擁的馬隊之後,前面,何向月等五個人早自招呼所屬去了。
  在坐騎不疾不緩的奔馳中,鐵獨行目光裡有一股出奇的深沉光彩,他轉臉緩緩的與項真道:
  “老弟,昨夜你宣布了修竹的死訊全派在坐的首要俱不禁自唏噓,欸,修竹號稱鐵膽,不想卻英年早夭……”
  項真也有些黯然道:
  “當時在下答允他定然將他屍骨運回大草原落葬,不料卻因情勢逆轉,未及搶救……不過,在下既已允諾,便要一定做到,無論有任何困難,在下也須踐行此言,否則,只怕洪兄在九泉也難以瞑目……”
  鐵獨行無聲的嘆了口氣,道:
  “自上次戰敗消息傳到大草原,獨行便知不妙,卻仍希望傳言不確,豈料派去打探詳情的弟子尚未轉回,已有兩名帶著滿身創傷奄奄一息的孩子拖著一口氣趕了回來……
  待‘一座山’樊姜狼狽奔返,我派大舉出動的事情已經決定了……項老弟,提起這些,獨行便不禁怒火中燒,切齒痛恨!……”
  眉梢子一揚,項真沉著的道:
  “大掌門,在下闖行江湖多年,永遠不在憤恨中熬煎自己,因為在下只要決定,便立即於行動中雪恨復仇!”
  停了停,項真又重重的道:
  “現在,大掌門,正是在行動中報償仇敵的時候了!”
  鐵獨行雙目倏亮,精光暴射,他頓時豪氣昂揚,一拍掌道:
  “對,老弟,你說得對,現在是已到了復仇雪恨的時候了!”
  西門朝午豁然大笑,聲如金石裂帛,他洪壯的道:
  “那麼,大掌門,為何不快馬加鞭!”
  鐵獨行第一次豪邁的笑了,大聲道:
  “屠遠功,傳令急行!”
  一直近近跟在一旁的四乘鐵騎中有一乘快步奔出,他在前面打了個轉子,整個浩蕩的馬隊已陡加速行馳起來!
  鐵獨行欣愉的道:
  “側旁不遠處隨行四騎,乃獨行之近身護衛‘赤膽四傑’,剛才去傳令的那個叫屠遠功,是赤膽四傑中的第一個!”
  項真笑著道:
  “今番貴派三門與總堂直轄之下,一共來了多少高手?
  昨夜集會,好似未曾到齊?”
  開朗的一笑,鐵獨行道:
  “這次共有好手二十三名率門下弟子三千五百騎,項老弟,傾力一搏,也可令敵魅頭痛了吧?”
  項真尚未回答西門朝午已大笑道:
  “何只頭痛而已?只怕他們便不魂飛,也是膽落了,光看看這等白衣賽雪,金環耀日,刀戟如林,萬馬奔騰的場面,黑手黨與赤衫隊就要腿子打轉啦!”
  鐵獨行宏亮的道:
  “西門老弟休要謬譽,老弟那千騎之盟每在行動之時,恐怕也是威如雷霆,挾移山倒海之勢呢……”
  一抹臉,西門朝午笑呵呵的道:“螢光皓月,不能爭輝,嗨嗨,不能爭輝……”
  荊忍向西門朝午一眨眼,道:“當家的,閣下什麼時候也學得謙虛之道了?”
  荊忍的話惹起了一片哄笑,於是,便在這激昂而愉快的氣氛裡,無數個鐵騎翻飛,聲如沉雷密鼓,遙遙的傳了出去,潮濕的泥上夾著未融的積雪四濺,白衣飄揚金環閃炫,這一浩大的騎隊,便疾速的往前淌下……
  第二天
  尚有一個多時辰天才會亮,空中雲霾密布,層層重重西北風怒嚎著,打著哨子刮過大地,四周是一片漆黑,在這寒冷蕭煞的黎明之前,更予人一種特異的沉重感覺,是的,沉重得連呼吸都腥羶羶的了。
  八百鐵騎分成四排,每排隔著十丈,人與馬都蜷曲在積雪的雪地上,而一張張潔白的毛氈便緊緊掩蓋著人與馬,遠遠一看,與皎潔的雪地簡直成了一片茫茫,分不出哪是荒野,哪是人物了!……
  前面,只有一里多遠,便是“褐石澗”。
  在一片寂靜中,不時有輕微的移動,好像有人悄然自左右來,又悄然從左右去了,行動鎮定而熟練,就像乘著雪飄來,又隨著風轉走一樣。
  項真等三人與鐵獨行也同樣的蠟曲著在一起,除了面孔,全身都掩蓋在厚厚的白色羊毛氈裡,就這樣,還禁不住冷得四肢發麻。
  那漂亮的小夥子“白馬銀錐”江仇心不時匆匆匍匐來往,傳遞消息,現在,他又一路伏身疾竄過來。
  鐵獨行呵了口氣,低沉的道:“仇心,其他四路人馬全然會齊了麼?”
  江仇心壓著嗓子道:“‘莽’字門尉遲寒波尊主的人馬方才已到,遍布於褐石澗左側面,如今四路人馬全已會齊。”
  沉著的點點頭,鐵獨行又道:“派出到牛字窪召回金尊主的飛騎可有消息?”
  江心仇忙道:“尚未回來,只怕趕不上我們的凌晨卷殺了!”
  鐵獨行轉頭徵詢項真的意見道:“項老弟,你看要不要等得金尊主他們回來再行動?”
  項真略一沉吟,道:“兵貴神速,在下之意,便先行動手也罷!”
  西門朝午打了個寒栗道:“正是,如今冷得發毛,不舒散舒散筋骨是不行的了,大掌門,待直搗抱虎莊時再讓金尊主他們大顯身手吧!”
  黑漆的天空裡又在飄雪了,一片雪花落在鐵獨行的面頰上,融後變成一片淡淡的小漬,他輕輕抹去,輕輕頷首道:“便是如此,仇心,傳諭本派人馬待令攻殺!”
  江心仇恭應一聲,又像來時般矯健的竄了回去,雪花落得更加綿密了,一層層的飄落在這蒼涼的荒野,飄疊在與大地成為一色的無雙派人馬身上,而周遭死寂,但這靜,卻靜得那麼令人不安,令人抖顫,呼嚎的北風似在泣嚎,沉沉的荒原似在痙攣,這暴風雨前的安寧啊
  緩緩地,緩緩地……
  東方天際,不知在什麼時候已露出了一片混飩的慘淒淒的魚肚自,像隔著重重煙霧,成為迷迷濛濛的模糊一片!
  ……
  鐵獨行慢慢抽出手來,慢慢解開手上握著的一個半彎形的狹長錦帶,口中傷感的道:
  “這是個灰翳的日子,天地茫茫……”
  四野裡,此刻已可以隱約看見一片片無際的,隆起在無盡雪地裡的突堆,倚著不規則的惡劣地形,卻那麼巧妙的布成了半弧形,正對褐石澗。
  項真沒有表情的笑了笑,低沉的道:“大掌門,我們都將記住今日,用鮮血來染紅的褐石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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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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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刃炫梭舞 萬馬騰

  仰望晦黯的天空,漫漫的雪花無邊無際,不盡不絕的飄落,似是一朵朵,一片片,老天的嘆息,這嘆息,沒有聲響,卻恁的使人心頭蒼涼,鐵獨行籲了口氣,語聲有些暗啞的道:
  “殺伐之前,偏遇此等天氣,越發顯得將臨的情景蕭索淒滄……”
  項真十分平靜的道:“人生百年,只是漫漫光陰的一個過客,任是哪樁情事,終將極快成為過去,就似如今,天忐忑等待,來至明朝,則又化煙幻,此情之景,將無痕尋覓了。”
  蠕動了一下,西門朝午道:“說得是,江水滔滔,又曾淘盡了多少英雄事蹟?我們僅算是那流奔江水中的一個浪花,即使掀起,也很快就會消逝無蹤……”
  鐵獨行苦笑一聲,道:“但卻會如項老弟所言,我們都將記住這個日子,今天會有許多生命埋骨荒野,僵臥于寒雪之上……”
  搖搖頭,項真低聲道:“不錯,江湖上爭雄稱霸的日子,原來便是如此……”
  於是,大家都沉默了,沉默於即將來到的暴風雨前那令人窒息的鬱悶中,一條人影又在此時矯健的低竄了過來,唔,他是江仇心。
  鐵獨行面色凝重,肅穆的道:“仇心,一切準備就緒了?”
  江仇心一張俊臉兒被凍得紅紅的,他迅速點頭道:“各路人馬全已進入攻撲位置,只待大掌門下令卷殺了。”
  雙眸迷濛的望著天空,半晌,鐵獨行毅然頷首道:“依照昨夜商定之攻撲策略,傳諭各門開始行動!”
  眼睛裡陡然閃射出興奮的光芒,江仇心就在雪地上旋掠而去,幾乎在他身形方才躍出,一陣高亢而充滿酷厲的號角聲已仿若金鐵交擊般令人熱血沸騰的響了起來!
  像是空谷的回應,就在這陣號角聲甫始響起,整個沉黯而遼闊的雪地四方也同時有數十只號角開始了長鳴,其聲慷慨激昂,有穿雲裂石的威厲,在威厲中,更包含了可以令天地變色的悲壯與豪邁!
  於是 像自虛無中突然出現,千百聲駿馬的嘯嘶連成一片,有的馬背上馱著人,有的正飛身上鞍,有的足尖登在鏡裡,而這些鐵騎都已紛紛灑著滿身的積雪自雪堆裡騰躍起來,剎那之間,原本白茫茫的荒野裡已到處都是環光騎影,長髮飛舞!
  一個寬宏而沉厚的嗓音壓倒了一切的嘈囂,奮力大叫:“‘獅子門’所屬全聽著,大草原無雙派的白衣飄向大河鎮的時候到了,用我們的血去索回同門弟兄的債吧!”
  千百條嗓門匯成了一個聲音,而這聲音卻是如此單純與悲憤:“殺!”
  一騎搶先奔出,白色的披風迎風揚起,他的大彎刀斜舉半空,帶著山搖地動的凌厲威脅衝躍向褐石澗而去!
  這一乘鐵騎的後面,約有千騎緊隨而出,彎刀閃閃如電,金環耀爍生輝,馬蹄沉悶的敲擊在雪地上,整個地面全在震動,每一張粗曠的面孔都流露著大無畏的悍勇與奮激,每一雙眸子都在咆哮與吶喊,他們帶著深刻的仇恨,不可抑上的怒火,在鐵蹄的翻飛裡,在雪泥的迸濺下,有如一片潮水,有如山崩岳傾般衝殺過去!
  連清晨的空氣全在顫抖,陰黯的天色染上了猩紅的幻彩,天與地似也怔驚了,一場血淋淋的殺戈,一場生與死的搏鬥,現在,即將展開!
  四騎卓立于後,鐵獨行目注手下“獅”字門的人馬挾著雷霆之威擁向敵人,他面孔上毫無表情,平靜的道:“幾位老弟,領先攻殺之人,乃本派獅子門大尊主‘生死刀’於哲!”
  項真沉穆的道:“此公豪氣凌雲!”
  說話間,前面蜂擁衝刺的鐵騎前鋒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叱喝叫喊之聲頓時與驚呼慘嚎響成了一片,只見馬匹跳躍竄奔嘶叫如嘯,馬上的無雙騎士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坐騎,有的已被拋落鞍下,而後面的騎隊正狂奔而來,馬匹“希聿聿”的人立而起,或是就勢斜奔,也有收勢不及連人帶馬一起摔跌的,於是,馬蹄踏向人體,人體擠著馬身,兵器的撞擊和痛苦的嗥叫聲互相摻糅著,眨眼之間,先頭的騎士們已折損了一大半以上!
  鐵獨行神色深沉如故,絲毫沒有變化,但是,一側的西門朝午卻憋不住了,他驚怒的低叫:“***,這是怎麼回事?”
  項真沒有講話,片刻,他已注意到右側方正有一乘騎狂馳而來。
  西門朝午“呸”了一聲大吼道:“鐵掌門,不才這就衝上前去活宰那些狗養的雜碎!”
  鐵獨行微微一笑,沉聲道:“西門老弟尚請稍待,鹿死誰手,如今還不能斷言。”
  這時,來騎已經奔到,那是一個滿臉於腮的大塊頭,這冷的天,他居然已是重汗透衣,氣喘如牛,見了鐵獨行,這人顧不得行禮,又急又快的道:“稟大掌門,褐石澗前二十步處對頭挖掘了一條長有百丈寬約八尺的暗壕,壕底置滿尖竹鹿柴,本門前鋒三百騎已有近二百騎失陷其中,就在他們摔落的同時,褐留澗裡飛出了數百包石灰,擲入壕溝之內,陷落裡面的弟兄只怕生還無望……”
  鐵獨行冷冷的道:“於尊主如何?”
  那大漢喘了口氣道:“尊主無恙。”
  點點頭,鐵獨行:“傳令再攻!”
  大漢答應一聲,掉轉馬頭急奔回去,就在他往回奔馳之時,一道閃瀉著朱遼焰火的花旗火箭已直溜溜的衝升半空!
  於是 正在混亂擁擠的馬隊突然往四周奔開去,片刻之間已布成了一個半弧,一騎孤單的挺立於半弧正中,那人,唔大約便是生死刀幹哲了。
  隔著近裡把路,卻仍然可以聽到於哲那中氣十足的威猛吼叫:“衝……殺!”
  圍成半弧的騎士們倏而叫嘯出聲,在這陣淒厲的嘯叫聲裡,無數鐵騎又狂奔向前,那陣勢,就宛如排山倒海!
  如潮水似的鐵騎迅速衝到了那條隱隱可見的壕溝之前,但是,他們卻沒有直接躍騰過去,前面的一撥夾兀掉轉馬頭,擦著深壕倒圈回來,就在擦過壕溝的一剎,漫空猝然現出千百條寒閃閃的光芒,有如飛蝗似的“光桿綱梭”已狂風暴雨般凌厲的投射入褐石澗內!
  這一撥方才奔離,後面的騎隊又緊跟著如法泡製,一時只見冷電精芒飛射旋標,破空尖嘯之聲宛如鬼嚎,遠遠望去,就好像一面晶閃閃的光網一張一張的罩向了敵陣!
  就在如此週而復始的衝馳了七遍之後,第一批鐵騎已緊接著狂奔而上,紛紛躍越壕溝,直向褐石澗撲去!
  這邊 鐵獨行雙目冷澈的盯視著戰況,他沉緩的道:“恐怕不會這麼簡單……”
  項真頷首,道:“一定還有埋伏!”
  他們語聲未已,一陣遙遙的呼喊怒叫又隨風傳來,項真等連忙尋視,老天,那批剛待衝下幹澗的騎士們已全數人仰馬翻,滾跌在地,從這裡看去,以他們尖銳的目力可以發覺正有一張綴成方口的“鋪地錦網”在兩邊各被約五十多名不知何時冒出的赤衫大漢扯緊,那批數近二百的騎士此時已全被摔在網上!
  褐石澗內,剎時有無數強弩利箭暴雨似的射出,跌在錦網上的無雙騎士們幾乎成了活活的箭靶,頓時便倒下去了一小半!
  剩下的一百多人卻十分鎮靜,只見他們就勢撲臥於地,藉著奔跳掙扎的馬匹為掩護,“光桿鋼梭”泛起寒芒,“嗖”“嗖”不絕的往兩側及褐石澗射去!
  正在發力緊扯“鋪地錦網”的赤衫角色們眨眼間已像得了“羊癲瘋”似的跳了起來,他們驚叫著拼命奔逃,卻仍有六十多個人被鋼梭射上,就宛如一群野獸般倒在地下慘嗥狂嚎起來!
  一拂白中,鐵獨行看得真切的籲了口氣,淡淡的道:“鋼梭上已涂滿一種‘黑鳩’的劇毒,梭尖戳入肌膚,只要七步之內便可致人死命!”
  一拍手,西門朝午喝彩道:“好,這才夠狠!”
  前面的攻殺卻又已陷入進退維谷之地,因為失陷的馬匹與那百多名無雙弟子正被困於褐石澗前,正好擋了後面大隊鐵騎的衝殺通路,現在,獅子門的人馬已排成了四行,卻在一時之間難以長驅直入!
  鐵獨行目光冷森而威稜,他半側臉,道:“項老弟,至此時此情,若是你,你便如何處理?”
  項真緩緩的道:“下馬搏殺……”
  他的語尾還留著一段韻意,那邊的攻擊人馬正好已齊齊離鞍落地,一個個奮勇剽悍得仿佛出押之虎般迅速翻越或飛掠壕溝,紛紛往褐石澗掠撲而去。
  鐵獨行含的一笑,低沉的道:“好主意,項老弟……”
  咽了口唾沫,西門朝午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大掌門,在下想,該在下等人出馬了……”
  鐵獨行一笑道:“且請再耐片刻。”
  驀然,一片震天動地的殺喊聲有如一陣狂風往大地四周吹擴,衝過壕溝的無雙弟子們已與突然出現的無數名紅衫大漢短兵相接,那些紅衫大漢宛如是一群猙獰的鬼獠,他們個個將紅衣扎在頸間一擊腰上,穿著紅色的犢鼻褲,精赤著上身,手揮兩刃斧,瘋狂的向無雙派方面的人馬圍殺了過來!
  紅衫隊的所屬出現得十分突現,就像是從空氣中凝結成的,自虛無裡猛古丁跳出來的,一下子便殺上來那麼多,估計約比無雙派方面超出了一倍還有餘,瞬息之間,只見褐石澗的這一面全被點點紅影所布滿了!
  無雙派獅大門的勇士們已在敵人的包圍中,但是,他們卻沉著而猛烈的往四周砍殺,傾力與對方展開了激戰,在這邊,可以隱約看見數條白色人影行動如電,氣勢如長虹貫日,那麼悍不可當的在紛亂的人影中掠閃穿刺,所到之處,但見紅衣之敵摔跌橫飛,東歪西倒,有如怒浪卷堤,所向披靡!
  鐵獨行閉閉眼睛,安祥的道:“好了,現在是我們出動之時。”
  項真略一沉吟,道:“大掌門,在下認為大掌門不宜在此時親徵,整個大局,尚須大掌門指揮調度,如此除貴派所為失去掌握,則恐使戰況陷入紊亂!”
  微微考慮了一下,鐵獨行頷首道:“說得正是,鐵行忒也冒失,如此便煩請三位老弟代勞了。”
  一轉身,鐵獨行向右面並成一排的“赤膽四傑”抬起手臂,“赤膽四傑”之首,屠遠功卻立即策馬奔出十步,尖銳的呼哨聲像波浪般一陣一陣的打了出去,越打越高,越打越尖,就在最為高亢的時候,突然轉了幾個圈子又猝而靜止!
  於是 一片隱在雪堆裡的鐵騎隨著挺身躍起,抖落的雪紛紛四散,放眼看去,好廣闊,好雄偉的一排排白衣飛騎啊!
  項真看了一眼,忽然驚奇的道:“大掌門,貴派總壇直轄人馬也在此刻投入戰場?”
  鐵獨行解釋道:“不錯,獨行準備留‘飛’字門為後援騎隊,以‘莽’字門為左右側翼奇兵,用總壇所屬直接協助‘獅’字門攻撲人馬,‘飛’字門在宿營急進之時背分為兩處,如今也埋伏於褐石澗兩側方向,不到必要,這兩門人馬暫時不出動。”
  項真點頭,道:“如此甚好,大掌門,我們去了!”
  他剛剛欲與西門朝午、荊忍二人離開,鐵獨行又忙道:“項老弟……”
  項真回頭,問道:“大掌尚有賜示麼?”
  這位一派宗主雙目中閃著誠摯而激動的光輝,他低沉的道:“請三位善自保重……凡我無雙所屬在與敵交戰中之人馬,將悉由項老弟全權調遣節制!”
  猶豫了一下,項真一抱拳道:“此時此地,在下亦不做客套,大掌門,黃龍斗膽受了!”
  鐵獨行也抱拳道:“獨行心中感激。”
  項真一夾馬腹,與西門朝午,荊忍二人領先策騎馳出,後面,號角聲悲壯的長鳴,鐵蹄翻飛,如悶雷密鼓,在白中白衣的飛揚中,無雙派總堂所屬八百餘騎隨後緊跟而來!
  積雪與濕泥飄濺著,間或雜著馬匹的噴鼻聲與嘶嘯聲,偶而還有兵刃的撞響,除了這些,一切都是沉靜而肅穆的,只有起落的鐵蹄狂敲著地面……
  八百騎士成為一個方塊形往前推進,那麼鎮靜的,無懼的向前推進,陣勢是如此威猛,如此整齊,又如此沉穩,像是鋼鐵鑄成,又像是一座山在移動,這種氣魄,會令人想到連天塌下來也震撼不了他們……
  西門朝午向前面的褐石澗看看,又向後頭的騎隊瞧瞧,不禁嘆了口氣,贊喟的道:“項兄,無雙派能以名揚天下,威震白山黑水,其成功之處,實非僥倖,你看看,人家這等氣勢,這等勇悍,這等忠耿,在在都顯示出平素的操練與團結是如何精湛,不簡單,真不簡單……”
  項真同意的道:“正是,今天我們也算開了眼界……”
  甚少開口的荊忍也笑了笑,道:“別光長他人志氣,當家的,你手下的千騎之盟也非省油的燈哩!”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好,就這一句話,我西門朝午便交你這朋友交一輩子!”
  項真與荊忍亦不由蕪爾,此刻,後面的無雙派總堂護主“遊魂弧指”何向月已快馬追了上來。
  一抹嘴,西門朝午叫道:“何大護主,有事麼?”
  何向月呵呵一笑,道:“請問三位,咱們是用馬隊衝殺還是步戰?”
  項真胸有成竹的道:“步戰,但卻需留三百騎隊於壕溝之外!”
  何向月不再多說,右臂抬起猛朝前落,他的手下已有五十餘騎在“病狼”鮑太乙率領之下加勁超越騎隊奔向前去,這五十餘騎中有二十騎各拖著一條寬有五尺,長有丈許的鐵質長板,這兩塊鐵板周沿都釘著鋼錐,一端並有六枚兒臂粗細的“雙鉤錨”及一隻手握把柄,看去仿佛十分沉重。
  項真低聲問道:“大護主,那是什麼?”
  何向月呵呵笑道:“本派獨行的特製法實 ‘伸縮橋’!”
  “哦”了一聲,項真道:“強渡六順河就是這玩意了?”
  揉揉枯瘦的臉孔,何向月得意的道:“正是。”
  在他們說話間,鮑大乙率領的騎隊已逼近了壕溝,只見壕溝兩邊都是折斷或塌陷了的枯枝以及草蓆,鮑太乙明白,這定然是被“獅”字門騎隊踏落了的偽裝掩飾物,深約兩丈的溝底,到如今還是煙霧迷漫,白色的灰硝濛濛飄浮,在這惡夢似的白色煙霧裡,尚夾著陣陣嗆人的刺鼻辛辣窒悶之氣,望向溝底,可以隱約看見高豎的鹿柴上,削得尖尖的,有如人臂粗細的竹樁上,像掛著些風乾肉般還穿著好些人體及馬屍,那些人體、馬屍,全是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及關外的駿馬,猩紅的血跡灑濺得整個溝底斑斑點點,人的肚腸與馬的腑臟絞纏得分不清誰是誰的,那些人屍馬屍的形態也十分怪異,有的仰臥著被尖竹直穿到底,有的四肢拳曲掛懸在鹿柴上,有的卻被好幾個竹樁平撐在半空,但不論是怎麼個姿態,如何的形狀,他(它)們卻總是死去,而且,那一張張扭曲得變了形的臉龐,齜露的牙齒,那怒瞪不冥的人眼馬目,那完全與尋帶回異了的容顏,都象徵著一個最令人感到淒怖的意念 殘酷!
  壕溝的兩邊,還倒臥著一些屍體與傷者,大多數都是無雙派的,強制住的呻吟聲,斷斷續續的傳來,襯著四處拋棄了的兵刃殘枝,踐踏得一片零亂的雪地,景色就越發滄涼悲哀了!
  鮑太乙猛然咬牙,大吼道:“搭橋!”
  五十名白衣騎士迅速翻身下馬,他們個個眼眶中噙著淚水,神色悲慟而憤怒,但他們忍著,目光不朝溝底看,熟練而利落的將兩塊鐵板一端的六枚“雙勾錨”用鐵錘敲入地裡,另兩個人合握著那粗大的把手使勁搖動,於是,就在他們的搖動下,鐵板內又伸出一段同樣面積的鐵板來,他們繼續搖著,伸出的那塊鐵板已自它的中間庭伸出一塊來就像這樣一直延展到了對面,才“噠”的一聲擱穩了!這“伸縮橋”其實構造極為簡單,它是由二十塊同等面積的鐵板嵌疊而成,每塊較薄的鐵板便隱置在較厚的鐵板裡,在它的中空板心內用絞鏈連在一個精巧的輛軸上,外面以人力搖動把手,一塊塊的鐵板便會伸展而出,但如朝相反的方向搖動,這一塊塊的鐵板又會逐塊向內收縮,再成為原來的一個整體,無雙派使用這種特製的便橋,已經不知道打了多少奇襲成功的勝仗了。
  片刻之間,伸縮橋已經搭就,鮑太乙方才迴轉頭來,後面的大批馬隊已經到達,五百名無雙派弟子在剎時下馬,靜肅無嘩的排成兩列,又快又穩的沿著橋面直朝對面奔去。
  另外三百騎士靜靜的分為三排持立著,由“白馬銀錐”江仇心率領,這時,何向月匆匆來到鮑太乙身邊,低促的道:“你帶二十個弟子去將獅字門的坐騎圈好,你看那些馬匹東游西晃的,他們真是殺紅眼了,連坐騎全不顧啦。”
  鮑太乙點著頭,嗓音有些哽咽的道:“大護主,溝底下……”
  何向月哼了哼,道:“我看見了,這有什麼好難過的?
  歸宿原該如此,難道還要死在婦人懷中,孺子的哭聲裡麼?”
  說到這裡,他的一雙大眼煞氣畢露,又狠毒的道:“這些血債,我們都會連利索回的,無雙派自來恩怨分明……
  太乙,別忘了救助這裡的傷患!”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五百無雙好漢已有一半快步通過伸縮橋了,站在一邊督陣的項真一躍而來,他冷靜的道:“大護主,西門當家及荊忍兄在壕溝口那邊等候在下,讓主手下那位帶頭的桐養生桐兄及莫雄莫雄莫兄看來皆十分不弱,在下想,現在就可展開攻殺!”
  何向月忙道:“一切由老弟作主便了!”
  項真低沉的道:“在下即去,待全隊通過後大護主再來!”
  何向月急急點頭道:“本座省得。”
  於是項真猛一吸氣,連轉身做勢也不需要,整個身軀已飄然如一片羽毛般冉冉來到壕溝的那一面!
  卓立溝邊的西門朝午睹狀之下大贊道:“項兄,好精湛的‘腹翼移雲’身法!”
  項真眉梢微場,淡然道:“泛泛而已。”
  西門朝午旁邊的荊忍輕輕的道:“那邊熱鬧得很,咱們不能再耽擱了。”
  項真移目瞧去,唔,在怪石嶙峋,一地形崎嶇險惡的褐石澗中,雙方的拼殺更已進入了白熱化,無雙弟子咬牙切齒,雙目圓瞪,個個形如瘋虎般與人數較眾的赤衫隊人馬混戰著,殺聲震天,吶喊如雷,兵刃映著積雪,閃耀著一片刺眼的白亮,鮮血一蓬一蓬的四散迸射,瘰 的肚腸拖在地下,纏掛在岩石上,翻著紅紅白白嫩肉,到處拋棄的殘肢斷骸,間或可以發現一個孤伶伶的腦袋在瞪著一雙茫然的眸子向你凝視,有傷者痛苦的嚎叫,垂死者嚥氣前的呼嚕,白衣染成朱赤,紅衫變成黯紫,而雙方仍然不知疲倦,不知歇息近乎麻木與瘋狂的豁命砍殺著,大彎刀與兩刃斧揮舞縱橫;兵器的撞擊聲卻又在一溜溜的火花裡歸向寂滅,在這裡,似乎已沒有了人性,沒有了感覺,更沒有了慈悲,每個人的雙目赤紅,熱血沸騰,他們喘息著,嘶叫著,腦子裡,心田中,只有一個字 殺!
  這邊 通過伸縮橋的無雙勇士們沉靜的,卻又焦急的排成了五列,行列之間,“旋斧手”桐養生與“貫日客,,莫雄早已迫不及待的頻頻向這邊注視,桐養生的手中握著一把寬大的半月形鋼柄巨斧,左手還執著一條銅絲般粗細的鐵鍊,“貫日客”莫雄卻是無雙派的傳統武器 大彎刀後面,何向月正抑著陣腳,緊跟在最末一批屬下弟子尾巴上趕了過來!
  項真點點頭,冷漠的道:“開始吧。”
  西門朝午豁然大笑道:“看我姓西門的首先開張索命!”
  在震蕩得空氣都抖索的笑聲裡,西門朝午搶先撲下,項真揮手,大叫道:“跟上去!”
  “旋斧手”桐養生與“貫日客”莫雄躍飛跟上,邊狂吼道:“弟兄們,用大彎刀索仇,至死方休!”
  於是,石破天驚殺喊聲滿山遍野的蓋了過去,長髮飛舞在金環的閃泛裡,藍汪汪的大彎刀揮掠著,五百條大漢似五百條猛獅,那麼凶悍的直朝混戰中的敵人衝了下去!
  西門朝午一馬當先,速閃速進,但是,就在他隔著互相廝殺的人馬尚有三丈多遠之時,在他右側方的灰褐色岩石中,已突然飛來一蓬利箭!
  大笑一聲,西門朝午身形暴施,雙掌猛推,一片雄渾無匹的勁力“呼轟”斜撞,頓時把方圓丈五的一片澗石整個擊成粉碎,在石塊濺射旋飛裡,更有七八條人軀在空中翻滾,熱赤的鮮血像雨點一樣灑落下來!
  項真激射而過,在西門朝午肩上一拍,笑道:“好大力金鋼掌!”
  “好”字到“掌”字,只這六個單字韻的空間,項真已出去了十丈,他人在空中就勢一施,雙腳倏翻,兩個硬皮製造的假石已被踢翻,裡面,兩名黑衣大漢尚未及有任何反應,已慘號著分向兩個方向摔出去三丈!
  西門朝午大笑著緊跟而上,就在他甫始落腳之際,身旁的十多塊岩石已突的掀開,十多名黑手大漢吶喊著撲了過來!
  頰際的刀疤突然閃泛著紅光,西門朝午叱吼一聲,驀然矮身猛旋,就在他這一矮一旋之間,一柄通體烏黑閃亮,長有三尺,頂端嵌連著一只五指箕張如刃的怪異兵器已鬥然出現,幾乎就在這柄兵器出現的同時,撲來的十多個黑手黨徒已曝叫著倒仰出去,個個都是滿身滿襟的血跡,咽喉被整個洞穿!
  西門朝午猛一翻身激掠五丈,人在空中,他的手腕倏抖,嵌接在兵器頂端的那只鐵手已“呼”的電射而出,“砰”然悶響中,一名身高七尺的赤衫角色已腦漿迸濺,一顆頭顱完全被砸成一團扁平,當他身體尚未倒下,那只射來奪命的鐵手早已“錚”聲微響嵌回了原來的位置!
  荊忍也來到了西門朝午身邊,他見狀之下大笑道:“鐵魔臂,果然威凌!”
  西門朝午足尖沾地,右臂一沉驀掃,又是三名紅衣大漢橫飛九尺,他額際青筋暴起,一轉之下殺人重圍之中,手起手落,再有十六名赤衫客屍橫就地!
  這時,桐養生與莫雄所率的人馬亦已來到,他們毫不遲疑,一點不停的全數衝進敵陣之中,瞬息之間已將赤衫隊的所屬於倒了近百!
  項真身形連閃,一路殺進,他經過之處,只見人體高拋橫飛,鮮血蓬散飄射,慘叫悲呼亂成一片,十足的凶神下界,煞星臨凡!
  鐵魔臂呼轟起處,十顆腦袋被砸得碎散紛飛,早已不像是些人腦袋了,西門朝午掠近項真,大叫道:“項兄,找個對方像樣的幹,光宰這些小角色太不過癮,媽的,那些平時作威作福的東西都龜縮到哪裡去了?”
  項真正要回答,卻猛然看見一名無雙弟子摀著胸口栽倒,這名無雙弟子身後並無敵蹤,只有一塊碩大的褐石!
  冷冷一笑,項真道:“當家的,對面那塊石頭你看見了?”
  西門朝午目光一閃已然會意,他笑道:“如何?”
  項真俊俏的面孔上一片煞氣,他狠狠道:“用你的鐵魔臂隔空取命!”
  西門朝午猝然轉身,“呼”的一聲,鐵魔臂上那只鐵手已朝兩丈之外的那塊褐石飛去,只見烏光一閃,“砰”的悶響,鐵手已洞穿人內,將整塊褐石凌空扯起,褐石的下端,正露出一雙人腳在掙扎抖動,西門朝午奮力震腕,這塊以硬牛皮製就的假石已飛撞出五丈之外!
  鐵手“呼”的縮回“錚”聲嵌好,鐵手箕張的五指上還染著粘稠稠的血漿與紅嫩嫩的肉絲!
  項真神色平靜的道:“好,當家的,你這連著鐵手的玩意是什麼製就的?”
  西門朝午笑道:“真正的‘蛟筋’‘人發’與‘牛皮’!”
  笑了笑,項真道:“夠韌了,現在,我們去找對方也稱得上結實的人物!”
  西門朝午如電的眸子一亮,道:“正合孤意!”
  於是,兩個人拔空而起,在空中一個轉折,又雙朝前掠出,那份灑脫,那份自然,那份靈巧,活像他們已長了翅膀!
  在空中,項真目光一轉,低呼道:“右方五十丈遠的一塊巨石之後!”
  呼聲中,他自己搶先飛去,十丈之後,項真力竭下墜,但是,就在欲墜未墜的剎那,他雙臂一振,吐吸之間,又已出去十丈,如此週而復始,只在幾次呼息之間,人已到達目的地!
  西門朝午不禁欽佩無已,這五十餘丈的距離;他卻需兩次著地才能藉力使力,這著地的時間雖只一剎,但是,比較起來,在修為與成就上他卻落後至少三年還多了!
  這方巨石高有兩丈左右,寬在尋丈之間,活像一只臥倒的巨大石槽,巨石之後、便是一片方圓丈多的曠地,現在,正有兩簇人影在電起虹飛的拼殺搏鬥著,情況好不熱鬧!
  項真閃在巨石之側,探目一瞧,唔,兩個白衣金環的無雙派所民各正在與四個黑手黨與赤衫隊的角色在拚鬥,這兩個無雙好漢,一位身材魁梧短髯如戟,巨目海口,面色淡金,整個形態中,流露出一股令人震慴的威武與猛鷲之氣,另一個塊頭瘦小細眼細鼻,白生生的,但是行動出手之間卻是又狠又辣,又快又急,兩個人,都是執著大草原的老招牌 大彎刀!
  對手的四個敵人,兩名是黑衣黑褲的黑手黨人物,兩位是紅衫赤裳的赤衫隊角色,這四個人中,有一位項真卻是久違了,嗯,那是赤衫隊的三頭領“托月左刃”白維明!
  雙方的激戰進行得十分熾烈,但顯然的,黑手赤衫方面雖然在人數上佔著優勢,在戰況的演變上卻沒有與人數的優勢成比照,無雙派方面是以二敵四,此刻,卻已佔著了上風!
  略一沉思,項真回頭低聲道:“當家的,這四個人,我獨力可以敵住他們,我想,還是由我出面替下那兩位無雙派的朋友……”
  西門朝午搖頭道:“不,還是由兄弟我來試試,這四個東西的功力不弱,打敗他們不敢說,但挺一陣我還沒有問題!”
  項真一笑道:“也罷,這生意由你做了。”
  整整衣衫,西門朝午與項真緩步踱出,正在酣戰中的雙方人馬一見之下表情卻是大大的不同,無雙派的兩位喜形於色,精神更加抖擻,黑手赤衫的四位仁兄卻是個個神色大變,面孔泛青!
  項真淡淡一笑,道:“無雙兄弟請示名諱,在下黃龍項真!”
  身材高大短髯如戟的中年人哈哈大笑道:“真個幸會,不才乃‘生死刀’於哲!”
  瘦小的那個連出七刀逼敵,急快的道:“在下無雙“獅’字門所屬‘白猿’向光!”
  項真拱手道:“原來是於尊主與向兄,二位尚請退身暫歇,由在下摯友代為迎戰!”
  豪邁的大笑,于哲道:“好!”
  接著他這個“好”字,西門朝午長身橫架,手中兵器一翻倏抬,對方的四人五件傢伙已叮噹震響著被盪向一邊!
  就這一招,雙方六個人已陡然大驚,齊齊脫口駭叫:“鐵魔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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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浴血搏命 悍中殘

  西門朝午手腕微沉斜揮,鐵魔臂帶著雄渾的力道有如一條烏龍般卷旋著再次攻去,凌厲的風聲幾乎已經凝結成形,就像一大塊鐵板似的猛然罩向四個敵人!
  在旁邊,項真淡淡一笑道:“於尊主,貴派總堂何大護主麾下人馬已經開了上來,直接協助尊主所屬拼戰,尚請尊主與向兄速往調度!”
  于哲頷首道:“那麼,此處就請項兄及西門兄偏勞了,此四人皆是對方的首腦人物,萬萬不能放過……”
  項真笑道:“尊主放心,今天原本就是流血殘命來的,又怎能輕易放過?”
  于哲與向光招呼一聲,有如兩頭大鳥般騰空飛躍出去,望著兩人的背影,項真籲了口氣,朝一邊又走開了五步,面向鬥場,悠悠閒閒的負手做觀虎之鬥,他要看看,西門朝午對付這幾個人需要多少時間。
  此時,白維明的鋒利鋼圈與左手的彎刀正施展得有如潑風打雨,呼霍如電,亮晶晶的圈刃與那柄微微彎曲的短刀閃炫起一團團,一溜溜縱橫交織的光彩,急厲無匹的飛旋跳躍,就宛如一個個的月亮襯托在一條穿舞的流星曳尾裡,好奪目,好神異,不愧有“托月左刃”之名!
  另一個紅衣漢子年約四旬,矮胖如缸,行動之間卻也快愈飛鳥,手中一托“山字叉”使起來又狠又毒,著著險進,看樣子,像是要豁命死拼的模樣。
  兩名黑衣人,都是一樣的瘦高條,青虛虛的一張臉,臉上毫無表情,他們各執一對“虎頭鉤”出手進退之間配合得異常巧妙,顯然的,在平素他們已精研過一種聯手技擊之術!
  四個人中只有一個白維明項真識得,其他全是生面孔,但無可置疑的,他們都是黑手黨與赤衫隊的重要角色!
  西門朝午以一敵四,非但沒有慌亂緊張的情形,施展之下卻更是攻多守少,節節進逼,一挺“鐵魔臂”飛揮掃劈有霸王移山的氣概,氣吞河岳的豪猛,帶著血淋淋的狠辣與詭絕,他的四個對手,如此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撇撇唇角,項真清雅的道:“白維明,久仰大名了,我們都是神交已久,是麼?”
  尚著汗,白維明一面傾力攻拒,邊氣喘吁吁的吼道:“項真,你助紂為虐,不顧武林道義,這番你定然逃不出報應……”
  西門朝午猛然偏身,鐵魔臂“呼”的砸來,白維明右手鋼圈縮慢了一點,“當!”聲響中,幾乎將他手中傢伙磕上半天!
  望著白維明齜牙咧嘴的形狀,項真笑著道:“在抱虎莊中,白維明,你就該明白勢之不可為,應該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才是。但你偏偏不服這口氣,現在,後悔已經遲了!”
  連出三刃,白維明一邊閃讓敵人的反擊,邊又大叫道:“項真……你先幫著無雙來打擊黑手黨,又助他們來對付赤衫隊……你你你整個是江湖上的敗類,無雙派的走狗……”
  “叮噹”的兵鐵交擊聲裡,火花四濺,兩個黑手黨徒的武器被震開,鐵魔臂險極的擦著白維明頭頂掠過,強勁的銳風差點使這位赤衫隊的三頭領閉過氣去,他青著臉拼命躍閃,幾乎一個跟鬥栽倒!
  腳步倏施,鐵魔臂飛起擊開了另一個赤衫人物的“山字叉”,西門朝午神威赫赫的大笑道:“姓白的,你不過只是黑道上的三流角色,還敢在這裡滿口放屁污衊人家黃龍?
  你與他比,舐人家的腳板人家還嫌你媽的舌頭粗了!”
  白維明氣得就差一口氣便死了過去,他猛衝上來,圈刃齊施,形如瘋虎般攻向西門朝午,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地顫彈而起,那只鐵手仿佛在陡然裡幻成千百,像一張張魔鬼獰笑的臉孔,迷迷幻幻的卻又飄浮如電般猝然反罩而去!
  這一記,是西門朝午名震天下的“黑煞十一臂”中最為精絕的第七招:“千手擒龍”!
  滿空的鐵手光影炫閃縱橫,迷人魂目,只見白維明的紅衫倏舞,他人已“呼”的橫摔出十丈之多!
  重重跌倒地下,白維明一個翻身欲待躍起,卻又頹然坐倒,他的左肩至胸口,是一片血肉模糊,其琵琶骨也已折斷叉出衣外!
  就這一剎,西門朝午已宛如凶神突然附體,他長嘯怪叫著翻身猛撲其他三名對手,鐵魔臂揮舞擺動有如烏雲湧合,狂風驟起,那麼浩滔滔的,洶蕩蕩的,像是長江大海的波濤一下子全滾瀉來了!
  項真冷冷一笑,道:“當家的,速戰速決!”
  在身形如電縱掠裡,西門朝午暴然的道:“好,一個不留!”
  一步一步的,項真走近了白維明,他的目光冷澄而清澈,但是,因為太冷了,大瑩了,反而將眸子裡的殺機看得分明!
  不期然的有些抖索起來,白維明喘著氣,驚恐的緊握住右手鋼圈盯視著項真,他全身發冷,心腔劇跳,左肩的傷勢倒不感到如何疼痛了……
  表情十分平和的一笑,項真在白維明身前五步站定,他潤潤嘴唇,和善而低緩的道:
  “白維明,在此時此境,便沒有仁可以講了,對敵人慈悲那是對自己殘酷,是麼?”
  頓了頓,他又笑笑道:“我不想對自己殘酷,所以便不能對你慈悲了,在抱虎莊那座大廳裡,你幸脫于荊忍的‘金雷手’,但是,你今日只怕難逃我的‘斬掌’之下!”
  恐懼毫無保留的流露在白維明那張泛著帶灰的大盟臉上,他的唇角抽搐著,雙目圓睜,鋒利的網圈平舉胸前,語聲顫抖的道:“你……你待如何?”
  項真深沉的笑道:“強者存,弱者亡,這就是你們自來尊奉的公理,你們並不管強者的本質與弱者的無告,你們只要不惜一切手段去稱強凌弱,現在,我也要學你們的樣子,白維明,如今我是強者你是弱者了……”
  嘶啞的大叫著,白維明淒怖的吼道:“你你你……項真,你這是乘人之危!”
  淡淡的笑著,項真道:“隨便你說吧,但你心中也明白,就算你沒有負傷,你也不會是我的對手!”
  白維明正要說話,“吭……噗”一聲刺耳錐心的悶響傳來,他急忙瞧去,老天爺,那使著“山字叉”的伙計已捧著一個不成腦袋蹌蹌踉踉旋出五步栽倒於地,幾乎成為一枚爛滿子的頭顱上沾滿了鮮血,腦漿,積雪以及泥濘,紅紅白白花花綠綠,煞是好看,得令人心驚膽顫,悠遊自在的道:“是你自己動手,抑是在下我來侍候?”
  急促的喘息著,身上汗出如漿,白維明瞪著眼,渾身籟籟而抖,在生與死的分界線上,他這時也才悲哀的明白,他竟是如此平凡無用!
  項真舉起他修長瑩潔的手掌在面頰上摩婁著,目光又在對方臉孔上移動:“如果我來動手,這會很快,當你感到痛苦,這痛苦已成過去,我不會令你受太大的罪,我的出手是快愈閃電的……”
  忽然,白維明整個崩潰了,他受不了這毒蛇嚙心似的精神酷刑,更不敢承擔那即將來臨的死亡威脅,他癱瘓了似的低啞著聲音:“項真,我……我求你放我過去……你可以做到的,何苦非要置我於死地?你我原無深仇大恨,這都是為了別人……”
  注視著他,項真目光如剪:“放你過去?如果我們易地而處,你肯放我過去麼?”
  難澀的咽了口唾沫,白維明喉結在不住的抖動:“不要如此說,項真,情勢已像這樣,請你抬抬手,我會感激你的,我會忘記此事……”
  沉默了片刻,項真冷沉的道:“你如要繼續活命,可以,但我問你幾個問題你需老實回答,回答完了即刻離開此地,離開赤衫隊,如你願意你就點頭,否則,你就利用一口氣的時間向這世界做最後一瞥吧!”
  長長嘆了口氣,白維明點點頭,蒼涼的道:“你問吧,我全答允……”
  項真低沉而清晰的道:“在褐石澗裡,你們的佈置陰謀如何?”
  咬著牙,白維明道:“有黑手黨弟兄四百人,赤衫隊所屬兩仟人埋伏澗中,黑手黨由他們的曾老么帶領,我還帶著隊裡的雙執法之一‘斷山叉’鄧斌……”
  面朝鬥場望去,項真道:“那飛騎使就是眼前的兩位?
  ‘斷山叉’大約是地下的這位吧!”
  白維明悲戚的點點頭,項真接著道:“那麼,你們除了澗前的暗壕,錦網,石灰,強弩之外,還埋伏了什麼!”
  猶豫了一下,白維明語聲黯啞的道:“約有兩仟多塊以硬皮染色製就的假澗石,狙殺手便埋伏在這部份假石之內,伺機行動……!”
  項真迅速的道:“這些我們已經知道,我問的是還有什麼?”
  吞了口唾液,白維明遲疑著,項真低沉而有力的接著道:“你若不守信,白維明,我也不是那守信之人!”
  又一咬牙,白維明道:“褐石澗的那一面澗邊已埋下大量硝石火藥,如果這裡戰況失利,便待我方人馬退出後立即火藥引燃……”
  哼了一聲,項真道:“這裡是由誰發號施令?”
  白維明頹唐的道:“我與曾老么都可以……”
  想了想,項真又道:“在褐石澗之外,你們還有什麼險詭謀計?”
  白維明沉默著,噓氣如霧,汗浸重衣,他臉孔的肌肉不住的痙攣,面色呈現可怕的慘白與灰黯……
  有些敬惕,項真冷漠的道:“白維明,時間不多了。”
  布滿紅絲的眼睛死死盯視著項真,眸子深處有掩飾不住的仇恨與怨毒,白維明咬牙切齒的道:“項真,這已夠了,我出賣我的摯友弟兄已經夠多了,你還不放過我,你是在惡毒的逼迫我……”
  項真冷冷的道:“這總比死強些!“
  忽然慘厲的笑了起來,白維明淒怖的道:“你這手段,實較殺死我更狠毒千百倍,你是要我死了也不得安心,你要叫我同派的弟兄挖我的墳,毀我的墓……”
  項真面無表情,淡漠的道:“你還有什麼其他更好的免死方法麼?”
  白維明的眼光一硬,右手緊握的鋒利鋼環猛然脫手飛罩向項真的頸項,來得是如此快法,像是只見寒芒倏閃,那追魂似的圈刃已到了項真眼前!
  項真的身軀毫不閃挪,他釘立如樁,雙掌驀然平起反手以手背往上崩迎,“嗡”的一聲拖著一抹夾在顫音中的流光,那枚鋼圈已斜斜飛過了巨岩之後,他雙目中煞氣畢露,立視對方,但是,白維明卻也怒瞪著他,坐著的身體正在慢慢倒下,唇角上鮮血汩汩,右手中指正深深戳進了他自己的心窩!
  有一股深刻的感嘆與惋惜起自項真心田,他沉默著,怔怔的瞪視眼前白維明的屍體,以至等到西門朝午的語聲響起在他背後,他才如夢初覺,慢慢的轉過身來。
  西門朝午用手拭著額際的汗水,咧嘴笑道:“你在發什麼愣?姓白的小子自絕了?”
  項真點點頭,低沉的道:“他原不該如此的,我本想放他生路……”
  “咦”了一聲,西門朝午奇道:“放他生路?這不是等於和自己過不去麼,***擒虎容易放虎難哪,這那姓白的小子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人物,卻也刁鑽得緊,自絕了好,免得我們多費手腳!”
  說到這裡,他又拍拍項真肩頭,笑道:“在黑白兩道天下武林之中,都能知道黃龍項真是有名的大煞手,你那冷如冰,堅似鐵的特製心肝,沒有人提起來不含糊的,今天對敵人如此個慈悲法,倒真是件新鮮事!”
  項真苦笑了一下,道:“傳言總有謬說,很多時候,我還是十分仁慈的……”
  頓了頓,他目光掃向西門朝午後面,老天,那兩名黑手黨的“飛騎俠”已經分成兩個方向在挺屍了,兩個人的咽喉上俱是血肉模糊,整個洞穿,那兩張面孔,僵酷得似是兩張發了霉青的鐵板!
  西門朝午倒提著“鐵魔臂”,笑吟吟的道:“這兩個小子可也有兩下子,那聯手合擊的幾套把式亦十分嚴密,如果他們不慌亂,應該還可以支持一段時間。”
  項真低低的道:“這四個人都叫你獨力給收拾了……”
  西門朝午籲了口氣,道:“在你面前,還不是長江頭賣水,魯班門前舞大斧,算不得稀奇哪。”
  笑了笑,項真把方才逼出白維明的一點消息向西門朝午講了一遍,西門朝午聞言之下又驚又怒的道:“好他奶奶,這些灰孫子可狠得緊哪,項兄,咱們事不宜遲,馬上去通知無雙派的入!”
  於是,兩人急速飛奔而去,轉出巨石之外,但見雙方的拼戰己逐漸向對面的澗邊移動,黑手黨與赤衫隊方面已顯出不支之態,無雙派總堂所轄的人馬適時而來,是這場仗取得優勢的主要原因,他們扭轉了膠著的拉鋸戰況,取回了主動之權,現在,但見滿澗滿各的白衣勇士在揮著大彎刀奮力向前攻殺,赤衫及黑衣的敵人們卻逐步後退,淺窪裡,石隙中,澗岩上,盡是伏屍,鮮血四溢,情景慘厲異常!
  項真與西門朝午飛身往前趕去,他們尚未插入無雙派的大批人馬裡,一條瘦小枯乾的人影,已自斜刺邊電掠而到!
  急旋著,項真招子尖,他忙道:“何大護主……”
  來人正是“遊魂弧指”何向月,這小老兒呵呵一笑,將手上大彎刀插回背後色彩斑斕的豹皮鞘內,搓搓掌,道:“老子說你們對上他們幾個大頭兒了?”
  目光落在何向月染滿血跡的白袍上,項真沉緩的道:“是的。”
  何向月急道:“那四個人如何了?”
  西門朝午大笑道:“都宰了,莫不成大護主還待養他們當猴子耍?”
  籲了口氣,何向月松下勁來道:“非也,本座是怕這些混帳逃了。”
  目注雙方的激烈拼鬥在進行,項真道:“大護主,戰況如何?”
  何向月豪邁的仰首望天道:“不到正午,黑手赤衫魅魅便會被我們逼出褐石澗。”
  項真三言兩語將方才自白維明處探得的消息告訴了何向月,何向月大驚道:“乖乖,有這等事?可不得了!”
  說著,他急忙招過一名無雙弟子來,大聲道:“快去稟報於尊主,就說項師叔有令,將敵人趕到澗邊百步即不准再行追殺,違者嚴懲!”
  那名無雙弟子趕忙轉身去了,何向月擦了把汗,連道好險,項真有些尷尬的道:“大護主……方才閣下傳令所屬,卻以在下之名執行,真使在下承擔不起……”
  何向月笑了一笑,正色道:“項老弟萬莫如此客謙,須知統兵施令之道,最忌握符者眾,應以一人為主,老弟雖非我無雙一脈,然與我派相交至善,且老弟更精戰技與戰謀,是而大掌門早有諭令,凡有老弟你參與之廝殺,我派所屬上下俱須聽令老弟你全權調遣,這卻不是在和老弟客氣……”
  無奈的笑了笑,項真道:“大掌門亦曾交待,在下以為只是掛名參與意見而已,卻不想真個一步登天了……”
  在他們說話,褐石澗的那一面已忽然響起一片刺耳又緊急的鋼鑼聲,“ ”“ ”
  “ ”敲得人心裡發慌,神智緊張,而在這陣突如其來的銅鑼聲裡,正在拼命浴血苦戰的赤衫及黑手所屬人馬已立即棄戰,潮水似的往後倒退!
  何向月癟癟嘴巴,冷然道:“那話兒果然來了。”
  那邊敵人一退,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們更加奮勇,他們自丹田裡發出懾人的怒吼與殺喊,在褐石澗飛躍奔穿著,緊追不舍的逼了上去。
  “兵敗如山倒”這句話是不錯的,黑手黨徒與赤衫隊的人馬真個可以稱為狼奔豕突,慌不擇路了,後面的擁著前面的,前面的又被踩倒於地,人踏著人,人推著人,就這麼一大片潰散下來!
  望著這一幕血腥的追殺圖,西門朝午忽道:“項兄,可知道對方埋設火藥引線之處?”
  項真頓時明白了西門朝午的意思,他搖搖道:“未曾問及。”
  惋惜的看著正在潰退的敵人,西門朝午道:“若是知道就好了,我們正可搶先越過對方的敗兵,適時點燃火藥,在他們退到澗邊之時炸這些灰孫子個雞飛狗跳,現在來不及啦……”
  項真道:“那地方一定十分隱密,要不,這卻是個治本的辦法,以其人之道還還于其!”
  此刻,赤衫黑手的人馬已狼狽不堪,連爬帶滾的紛紛搶上了澗緣,正在加勁追擊的無雙弟子們隔著澗邊也只有十來二十丈的距離了,正在此際,一聲響亮的一悠長的角聲已唔唔揚起,隨著寒風飄遍了整個婉蜒崎嶇的褐石澗!
  於是
  飛快追殺敵人的無雙弟子們個個停住了腳步,但是,顯然他們十分不服又加上悻悻然,每一張臉上都流露出那麼多的憾懣與氣忿,幾乎才一停止,他們所佩帶的“光柄鋼梭”已飛蝗暴雨般亮晶閃的發著“嗖”“嗖”之聲狂厲的移射向正朝澗邊爬翻的敵人!
  慘嚎與尖叫之聲,應合在緊密的鑼響與角鳴裡,無數赤衫大漢及黑手角色紛紛中梭滾落,鋼梭穿透了他們的背脊,腰股,咽喉,後腦,有的人甚至身上刺猥似的連插著十多柄這種尖銳而沉重的利器!
  遠遠的,“生死刀””于哲在一塊褐石之上,他身旁站立著三名形若英偉的得力手下,一側,金雷手荊忍亦負手而立,還是那老樣子,灑脫與優雅。
  滿身染紅的“施斧手”桐養生亦在人叢之中,他正在和“貫日客”莫雄談著什麼,莫雄身體有些搖晃,似乎已受了傷……
  殘餘的黑手,紅衫所屬這時已全上了澗岸,他們才一上去,便頹唐不堪的坐的坐,躺的躺,兵刃隨手丟下,連能站著的,都沒有幾個人了。
  掃視著整個褐石澗伏臥著的屍體與傷患,由衣著的顏色可以立分敵我,項真看了一陣,低沉的道:“我們雙方損傷都不少……”
  何向月眯著眼道:“當然,這就是戰爭與殺伐,詳細傷亡數目,等一會便能知道,現在,我們適時而止,恐怕要大使他們那邊不愉快了……”
  項真頷首道:“是的,曾老么可能已經在跳腳!”
  前面,一個瘦小的身影如飛而來,項真認出那是“白猿”向光,他笑了笑,輕輕的道:
  “向光來了。”
  何向月睜著一雙奇大的眼睛,高叫道:“老向,你這麼急匆匆的幹啥?”
  向光面孔紅通通的,他喘著氣見過了項真與西門朝午二人,對何向月道:“稟大護主,尊主問下一步驟待要如何?”
  何向月側首望著項真,項真溫和的道:“編班戒備,暫時休息,救助傷患為第一要務。”
  向光連忙稱是,又匆匆奔回,何向月招過一名弟子,道:“去稟報大掌門,說褐石澗已經攻下,現因對方在澗邊埋有火藥,所以正在對待中,不要忘了立即招來救傷隊!”
  那名弟子答應一聲,聲朝後面飛跑急趕而去,何向月拂了拂衣袖,又沉吟片刻,再對身邊一名無雙弟子道:“過去交待鮑師兄,說我命令他們暫扎澗外,不得擅動!”
  這個弟子也急步去了,何向月籲了口氣,抖動了一下身子,奇怪的道:“咦?雪已停了!什麼時候停的?”
  項真一笑道:“在我們正始加入混戰的時候。”
  搖搖頭,何向月道:“真是老了,一緊張就什麼也顧不得啦……”
  西門朝午笑道:“誰都是這樣,當時殺得天暈地暗,日月無光,一顆心全提在喉嚨裡,誰還顧得了下雪不下雪哪?”
  兩名無雙弟子過來,在兩塊平坦的褐石上鋪下兩張潔白柔軟的羊毛氈後又躬身退去,於是,項真與西門朝午,何向月等三個人坐了下來;幾乎在同時,他們都長長吐了一口氣。
  搶動著胳膊,西門朝午齜著牙道:“今天這場面可是夠大了,雙方面光是短兵相接的人馬只怕就有四五千吧?乖乖可真驚人!”
  項真平緩的道:“依我大約估計,雙方的傷亡只怕共已超出三千人以上!”
  點點頭,何向月道:“差不多,先時老於告訴本座,他的‘獅’字門所屬傷亡了一半還多,總堂弟子也折損在兩三百名左右……”
  嘆息一聲,項真道:“此等大規模之拼殺,結果最是殘忍狠酷,雙方動手的時候全憑一口氣,當時還不覺得什麼,事情一過,回頭再看,卻是夠令人心中悲憫了。
  西門朝午有些納罕的瞧著項真,吶吶的道:“這種話,不像是黃龍口中所說的……”
  項真笑笑,道:“我已說過,我並不似外傳那般狠毒與不人道,只是我懲惡人,罰好徒的時候比較辣手一點,一旦傳揚開去,便把我渲染成一個混世魔王一樣了,其實,我珍惜人生,留戀世間,我也同樣尊重與愛惜別人這種想法,憶往鑑今,在我手下超生之人遠比我斷送之人為多雙手濺血之前,除非十惡不赦或大勢難免,我都會一再考慮斟酌……”
  何向月頷首道:“本座可以看出,本座絕對同意老弟你的說法……”
  西門朝午也忙道:“我也同意,呃,高舉雙手同意,項兄,你可別誤會……”
  目注西門朝午,項真低沉的道:“相交照肝膽,當家的,我又怎會誤會?”
  說到此處,項真又對何向月道:“大護主,你們這次可帶有火器!”
  何向月忙道:“有,本派特製的‘烈焰珠’及‘火標’!”
  沉默著,項真再道:“那錦腹蜘蛛也帶著?”
  哈哈一笑,何向月道:“當然,這寶貝豈能丟舍?”
  咬著下唇想了一會,項真道:“這東西若無人餵養,且在此等嚴寒天候之下,可以活多久?”
  何向月十分熟捻的侃侃說道:“錦腹蜘蛛俱是養在如意保暖的小盒內,如果無人餵養再加上嚴寒氣候,大約只能活半天,這種蜘蛛的生命力及抵抗力特強,換了別種蜘蛛,只怕一到冷天早就鑽到地底連動也不能動了。”
  眨眨眼,何向月低聲道:“老弟,你可是又有主意了?”
  項真笑道:“讓我再想想,將計劃連貫一下……”
  於是,何向月沉默下來不再去打擾項真,西門朝午也將他的“鐵魔臂”橫枕腦後舒適的仰躺下去。
  過了片刻。
  五乘飛騎在往這邊飛馳,到了那條壕邊打了個轉子停住,五個人匆匆,順著伸縮橋急步往這邊走了過來。
  何向月瞇起眼朝那五人一望,趕忙站起,低聲道:“二位,大掌門親臨了。”
  項真含笑起立,西門朝午也摃著他的吃飯傢伙站好,唔,不錯,是鐵獨行與他的“赤膽四傑”正迅速向他們這裡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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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山雨欲來 前程險

  顯然在這段殘酷而激烈的殺伐過程中,鐵獨行也沒有舒適到哪裡去,他神色有些憔悴與蒼白,見到項真等人,他快步走上,微笑著,用力分握項真與西門朝午的手臂,嗓音有些低啞:“二位老弟,辛苦了……”
  項真笑道:
  “不敢,倒是大掌門心力交瘁……”
  西門朝午也道:
  “大掌門,你的氣色不大強,一定是將一顆心提到腔子上啦?這等滋味,最是難嘗不過!”
  笑了笑,鐵獨行道:
  “還好……”
  頓了頓,他又道:
  “如今局勢算是暫時穩定下來,這頭一陣,我們總算佔了上風,但是,前途卻必然更多坎坷與荊棘,對方不會這麼便宜便罷手……”
  項真靜靜的道:
  “當夥”
  斜飛入鬢的雙眉微微皺合,鐵獨行低沉的道:
  “項老弟,關於繼路之路,老弟可有高見?”
  項真沉吟片刻,道。
  “褐石澗對面澗璉對方埋設有大量火藥,第一步需要先將這些埋設的火藥毀去,然後由貴派‘獅’字門人要在此佈置防守,成為一道進退可據的壕壘,在我方主力繼續挺進中間,貴派各門所屬輪番出陣攻殺,以免俱受疲困之守,更可在精神上得到調和,除非必要,切忌全軍登場作戰……”
  鐵獨行頷首,道:
  “有理,老弟所言大部且與獨行所思吻合,獨行亦內定由‘獅’字門人馬守澗,‘飛’字門人馬為下一戰之主力,並以‘莽’字門所屬為協輔,目前急欲釐定者,便在於下一步的攻擊策劃……”
  項真那一雙明澈的眼睛裡透射著一片智慧與冷冽的光芒,他咬著下唇,靜靜的凝思著,半晌,他道:
  “據在下推斷,於褐石澗之戰中,敵人參與者兄是一部份力量,其精銳尚未盡出,我們可以依眼前情形看出一些端倪,這場血戰,對方出動的只是黑手黨與赤衫隊的人馬,照赤衫隊的白維明所述,赤衫隊出動了兩千餘人,黑手黨有四百人,在下判測此言不假,而且,據在下等人探過大河鎮及抱虎莊之情形,看來,赤衫隊最多也就是擁有兩千多人,換句話說,他們所屬的人手在這一仗中已經去掉一半多了……
  停了停,項真又道:
  “而黑手黨,赤衫隊在碑石山之役後,共有千人退往大河鎮,其中尚有部份是些輕重傷擊,他們在褐石澗裡派下四百多人,也等於將他們所有的能戰之兵分出一半來了,因此從這裡開始,一直到大河鎮,對方極可能縱深佈置,步步伏兵,跟下去我們將遭遇到的,無可置疑便是大刀教,七河會,甚至青松山莊的敵人,在下估量,如今防守大河鎮的,定然是如意府那位黑髯公的手下們,黑手黨與赤衫隊所有的殘餘只不過是如意府左右的側翼而已了……”
  舐舐嘴巴,西門朝午在旁插口道:
  “這樣說來,黑手黨與赤衫隊不是從主角的地位一下子降為下角啦?如今他們只有搖旗吶喊的份……”
  項真點點頭,道:
  “正是,而黑手黨自從追到大河鎮之後,一直便沒有往日的氣燄了,赤衫隊素來是承仰如意府黑髯公的鼻息,黑手黨去投靠赤衫隊,也就不得不跟著低下一頭,所以,他們這搖旗吶喊的命是早就注定的,如今,黑手黨的幾個頭兒一定十分痛苦,但表面上卻又不得不強作歡顏……”
  哧哧一笑,何向月道:
  “這不成了忍氣吞聲,光看大婦臉色的小老婆?”
  西門朝午也笑道:
  “好譬諭,寄人籬下的日子原本就不好過,黑手黨一直張狂跋扈,這一天他們可吃夠鳥氣了……”
  微微跟著一笑,鐵獨行沉和的道:
  “項老弟的分析推斷,可說精闢明確之極,更有卓見獨到之處,獨行實是心中欽仰,項老弟,你的意思,我們即刻展開攻撲的方式將如何進行?”
  項真輕緩的道:
  “以‘飛’字人馬強行正面攻殺,‘莽’字門的所屬按兵於兩翼,隨時視情勢出兵猝襲,將總堂人馬集中待令,以備輕騎疾衝大河鎮,在自褐石澗至大河鎮間的敵人掃蕩殲滅之前,在下與西門,荊忍二兄便得挑齊貴派中的幾位好手先行掩進,以備搜尋大掌門千金蹤跡……”
  鐵獨行慢慢的道:
  “就全如老弟所言行事……若是見著娘娘,她假使執迷太深,不願回頭,老弟便……便可將她擒下,死活不論……”
  項真目注鐵獨行,這位清雅雍容的老人,這位無雙派的大掌門,他的心情項真是太了解了,於是,穎悟的一笑,項真道:
  “大掌門放心,在下心中自有分寸,在下想,只要尋著了她,恐怕她逃逸的機會便不大多……”
  一拍手,西門朝午道:
  “說得是,如果憑我們幾塊料還擒不住那妮子的話,日後這塊招牌還朝那裡去亮相去?
  簡直就不能混啦!”
  鐵獨行誠摯中充滿了謝意的道:
  “鐵獨行心中感愧莫名,幾位於我無雙之德惠,實在太厚……”
  雙手齊搖,西門朝午道:
  “大掌門萬莫如此客套,道上闖,講的便是一個‘義’字,義之所在,雖兩肋插刀亦無反顧,又何況是這等區區小事!”
  項真笑了一笑,插嘴道:
  “好了,大掌門無庸再行議懷,要不,只有使在下等更形過意不去了,現在,大掌門之意何時展開續攻?”
  考慮了一下,鐵獨行道:“再過一個時辰如何?”
  項真頷首道:“好,如今可以傳令大家飽餐戰飯了。”
  鐵獨行朝一邊的何向月點點頭,何向月急步離去傳令,迴轉頭,鐵獨行又向“赤膽四傑”中的屠遠功道:“遠功,我就在這裡與二位師叔用午膳。”
  屠遠功連忙答是,匆匆率著其他三人前去調理,他們剛走,褐石澗的那邊已有一名牯牛似的白衣大漢奔躍了過來。
  鐵獨行與項真,西門朝午三人坐在石上,這白衣大漢氣喘面紅的奔進,大黑臉上汗珠滴滴,噓氣如霧,他一見鐵獨行,連忙恭謹的行禮問安:“‘獅’字門所屬‘雙大錘’柴立叩見大掌門,恭請大掌門金安……”
  微微一笑,鐵獨行擺手道:“罷了。”
  這位“雙大錘”柴立似乎有些憨態,他直起身來,傻呵呵的咧嘴一笑,又抹了把汗才道:“啟稟大掌門,弟子是由於尊主遣來的,是來向大掌門稟告此次殺敵我雙方所損傷的人數……”
  鐵獨行頷首道:“講吧。”
  “雙大錘”柴立潤潤嘴邊,道:“黑手黨的烏龜孫一共死了兩百來個,傷了七十七人,赤衫隊就更多啦,斷命的將近一千二百人,受了傷的竟在五百左右,他們過去之時,於尊主大略估算了一下,赤衫隊大概只有四百人不到,黑手黨連兩百人也湊不齊啦,可真叫慘,他們的傷者一個也沒得及帶走……”
  吞了口唾液,柴立又嘻開嘴道:“因為我們追逼得太快了,所以於尊主說,呃,說我們是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打得他們驚慌失措,惶惶如……呃……如……”
  西門朝午忙接道:“惶惶如喪家之犬。”
  柴立籲了口氣,抹汗道:“是,是,惶惶如喪家之犬鐵獨行莞爾道:“那麼,我們‘獅’字門與總堂轄下的損呢?我想,一定也很慘重。”
  柴立沉默了下來,黑粗的面龐上湧起一片黯然的淒鬱,方才的笑容,已不知一下子掃到哪裡去了。
  微喟一聲,鐵鐵行低沉的道:“說吧,男兒血灑黃沙,命斷疆場,乃是最為豪壯的歸宿,沒有什麼好難過的,反而更應為了他們感到驕做才是,柴立,來,告訴我,我們的損傷如何?比他們還重麼?”
  唇角抽搐了一下,柴立嗓子黯啞的道:“‘獅’字門陣亡了四百二十名弟兄,重輕傷有兩百餘人,總堂轄下死了一百五十名,輕重創傷的也有五十名,合計起來,亦有七百上下了,如今傷者在接受治療十六位大夫正忙得連口氣也透不過來,看著那些猩赤的血,真是好不令人心中悲涼,恨不得那血是流在自己身上,但弟兄們都有種,有骨氣,就沒聽見幾個在雞毛子喊叫的……”
  閉閉眼,鐵獨行緩沉沉的道:“此一戰,我們倍殲了敵人,大家正該歡欣才是,不可因為自身的折損而哀痛頹喪,把悲痛帶回大草原,那時,再讓我們放聲哭泣,我會陪著你們一道……現在,柴立……”
  柴立忙低下頭以掩飾自己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他哽咽著應道:“弟子在!”
  鐵獨行郁郁悠悠的道:“交待他們,就地掩埋戰死的人馬,全力救治受傷的弟子,但是,對方的人也不能不管,他們要接受與我方弟子同樣的待遇……”
  柴立不服的道:“大掌門,那些烏龜孫……”
  鐵獨行平靜的卻威嚴的道:“就是如此了,下去交待於尊主辦理,不可忘記那些人也與我們一樣,都是父母生養的孩子……”
  柴立不敢多說,連連應是退了下去。
  望著那飛躍而去的寬大背影,項真感嘆的道:“大掌門,你做得對。”
  鐵獨行苦澀的一笑,道:“這就是人道了,生在江湖,日子已夠殘酷……”
  那邊,“赤膽四傑”幾個人已每人捧著一方精美食盒往這裡行來,西門朝午見狀之下,藉機打破眼前沉悶淒槍的氣氛,他咽了口唾沫,一摸肚皮道:“來了來了,這一上午可是餓得不輕,咱們先飽食一頓,方才能發揮威力,他奶奶人是鐵,飯是鋼哩……”
  項真一笑道:“當家的不論身處何地,那‘吃’卻是忘不了的……”
  一抹嘴,西門朝午道:“當然,吃是人生一大樂章,尤其在吞了不少苦水之後,這吃就更加來得重要啦……”
  微微笑道,鐵獨行道:“稍停,獨行還要各敬二位一杯。”
  西門朝午嘻嘻笑道:“大掌門,還有酒哪?”
  點點頭,鐵獨行道:“還是上好的‘燒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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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霹靂火海 撼天地

  “燒刀子?”
  西門朝午咽了一口唾液,大喜過望:“好極了,咱們先一人灌下那麼個斤兒八兩的,歇會幹將起來,那味道就更足了。”
  微微一笑,項真欠身接過了屠遠功雙手捧上的食盒,這食盒是黑漆木製的,光亮鑑人,他輕輕啟開盒蓋,唔,一股香味撲鼻而來,裡面分為六隔,四隔是菜餚,一隔是濃湯,還有一隔,疊著一層焦黃香脆的烙餅,無論是菜是湯是飯,都竟還熱騰騰的,冒著氣呢。
  “赤膽四傑”中另一個像貌精悍的年輕人又奔回去摃了一缸老酒送來,他熟練的拍開泥封,恭恭敬敬的放在右邊。
  用力吸了吸鼻子,西門朝午哈哈笑道:“難得,難得,衝鋒陷陣的當兒,竟還有老酒可飲,佳肴佐餐,這等享受,我姓西門的寧願多幹兩遭!”
  鐵獨行誠摯的道:“此間事了,獨行定邀各位至大草原痛飲三年,怕只怕西門當家的屆時又不肯賞光了。”
  西門朝午忙道:“一定去,只是,哦,恐怕在大草原吃上三年要惹人厭了……”
  爾雅的一笑,鐵獨行道:“迎之不及,安會生厭?哦,對了……”
  他朝左右一看,道:“荊老弟怎生不在?”
  項真朝前面一指,道:“荊兄與貴派于大尊主在那邊押陣。”
  連忙側首瞧去,鐵獨行邊道:“遠功。”
  屠遠功躬身答應,鐵獨行道:“即請荊師叔來此用膳。”
  答應一聲,屠遠功去了,這時,那年青人又已將四只角鬥置放石上,捧起酒缸,小心翼翼的將角鬥斟滿。
  那邊,荊忍如飛而至,他人尚未到,已雙手抱拳,連聲道歉:“晚來一步,累及各位久等,罪過罪過,其實在那邊用膳也是一樣……。”
  幾人起身迎過荊忍,鐵獨行親自將角鬥奉于三人,邊道:“感恩謝惠之言,多表則俗,獨行謹以此杯小酒敬過三位,略抒心中大端。”
  項真等三人也不再做虛套,三個人一起仰首,杯中酒已一飲而盡,在醇烈的酒香中,那年輕人又已一一為他們斟好。
  迅速的吃完了午飯,西門朝午一拍肚子,臉透紅光的道:“酒足飯飽正是應該再上鬥場之時了。”
  荊忍抹抹嘴,低聲道:“項兄,那澗邊火藥該如何處置?”
  含蓄的一笑,項真道:“自有辦法。”
  說著,他轉向鐵獨行:“大掌門,聞你大護主言,貴派此次大舉入關,曾攜有犀利火器!”
  鐵獨行頷首道:“不錯,乃為本派新近研製的,‘烈焰球’與‘火標’!”
  雙手撫掌,項真道:“這就是了,便請下令以此二物猛攻澗邊,一則迫使敵人後撤,為吾等留出進撲之地,二則麼正可引發對方埋役的火藥。”
  鐵獨行連連點頭稱善,項真又道:“當攻撲開始,在下等即率貴派遣來之人掩殺過去,直闖大河鎮搜尋常門千金。”
  嚴肅的站身立起,鐵獨行深沉的回首道:“遠功,召飛字門大尊主長孫奇,莽字門大尊主尉遲寒波。”
  屠遠功立即奔去,望著他魁梧的背影,項真讚美的道:“大掌門,這位屠兄可真是個好幫手。”
  鐵獨行拂髯笑道:“這孩子倒還聽話……”
  他們閒聊了幾句,片刻之後,三條人影已奔馬般來到,離著尚有八丈多遠,其中一個身材瘦長,面色淡青,神態冷峻而森漠的中年人已平著飛起,就像一只箭矢般在眨眼之間馭風而至。
  緊跟著這人的。是一位矮胖如缸,禿頂闊嘴,面團團如彌勒佛般的老者,他們先後只是一步之差,那屠遠功,則被拋在老遠之後了。
  鐵獨行微微一笑,青面人已躬身行禮,語聲低沉而渾厚的道:“長孫奇拜見掌門大師兄。”
  矮胖老人喘了口氣,亦笑呵呵的道:“老師哥,又有差事交待愚弟莽字門了?”
  鐵獨行朝胖老人點點頭,立即為項真三人引見,那位青面人,果然正是無雙派麾下六門一堂最有赫赫聲威的“飛”字門大尊主“青魔君”長孫奇,矮胖老人,則為“莽字門”尊主“乾坤一旋”尉遲寒波。
  於是,雙方互道了素仰,鐵獨行馬上言歸正題:“長孫師弟,在下一場攻撲之中,你們下弟子將負主攻之責,由尉遲師弟手下人馬擔任掩護輔助……”
  長孫奇低沉的道:“本座明白,方才何護主已遣人通知。”
  尉遲寒波亦道:“我也知道了,老何的消息傳得比誰都快。”
  略一沉吟,鐵獨行道:“如此甚佳,在住香時分之後,你二位所屬排好陣勢,待於師弟及何護主的人馬先行轟掉敵方暗埋的火藥,然後聽號角展開卷襲。”
  說到這裡,他目露煞光,果決的道:“在第一道攻撲中便需衝殺上去,不可延緩時間,每多拖展一時,我方傷亡便要增加一分,這一點你們定要了解!”
  長孫奇與尉遲寒波點頭不語,鐵獨行又道:“暫派飛字門的‘長鏈’黎東與莽字門的‘行者’魯浩二人跟隨項老弟先行潛入大河鎮接應!
  長孫奇靜靜的道:“兩個人夠麼?”
  項真忙道:“夠了。”
  不再多說什麼,長孫奇與尉遲寒波二人向鐵獨行躬身垂手,又朝項真等招呼一聲,像來時那般迅速的奔了回去。
  籲了口氣鐵獨行道:“長孫奇是本派六位尊主中功力最強的一位,他是智多謀,勇猛無匹,年已五旬,性子卻仍暴烈難馴,這是他最大的缺點。”
  西門朝午笑道:“表面上卻看不出來。”
  輕喟一聲,鐵獨行道:“是的,他脾氣壞,又臨死不屈,但形態上卻絲毫不會現露,外表看去他沉靜不波,其實一場暴風雨便往往在那平靜不波中猛然掀起,只要掀起,便不易停止,此次出關,不是我幾次壓制,他早就不顧一切的直搗大河鎮了,好在他反應快速,於激憤中仍然思維不亂,是而至今還算未曾吃過大虧……
  項真緩緩的道:“這卻十分不易,性子暴燥之人,每每有勇無謀,難顧大局,能做到奮昂中進退有據,激怒下策略不紊,這就令人欽仰了。”
  深深的望了項真一眼,鐵獨行道:“非是鐵獨行贊譽老弟,放眼當今天下武林,能找出如老弟這般超絕的人材,只怕是大大的困難了。”
  一拍手,西門朝午笑道:“我完全同意掌門之言。”
  荊忍蕪爾道:“西門當家的同意,在下不贊成也不行了……”
  兩句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而在他們的笑聲中,兩個身高七尺有餘,腰粗膀闊的彪形大漢已飛也似的卷到!
  當先一個臉孔平板、大眼、扁鼻、巨口、膚色泛著古”
  銅般的光輝,兩條手臂伸出來有尋常人的大腿那麼粗,而肌肉塊塊虯突如粟,堅實挺硬,站在那裡,活像一座萬年不動的山岳!
  旁邊這位同樣也是個巨人,濃眉、隆渠、黑發披肩,手握的一根“行者棍”竟有兒臂般粗細,烏油油的閃亮泛光,臉上有表示強健的紅潤氣色,一口白牙,森森的,看見他令人想起野獸在噬人前一剎……
  鐵獨行向那臉孔平板的大漢一指,道:“項老弟,他叫黎東,是飛字門所屬的最得力弟子之一。”
  點點手執行者棍的那位,鐵獨行又道:“這是魯浩,莽字門下的一把硬手。”
  項真抱拳笑道:“能與二位合作,頗感榮幸。”
  這二位仁兄,顯然俱是十分拙於言詞,一時竟險些答不出話來,兩張面孔漲得通紅,囁嚅了好一會,還是那黎東咬了咬牙,吶吶的道:“不,不客氣,項叔叔,我們都很笨……”
  鐵獨行笑斥道:“罷了,看你們兩個這種憨像我就有氣,跟著項師叔前去,一切都須聽從項師叔及西門當家,荊大俠的調遣,不得稍有違悻,知道麼?”
  二人忙道:“知道了,我們一定聽令行事……”
  項真望望天色,正要說話,褐石澗的左右,後面,已響起了一片淒涼而悲壯的號角聲,角聲澈亮,直達對岸,在角聲裡,可以聽到戰馬長嘶,人聲叱呼,腳步奔跑的種種,聲息,唔,飛字門與莽字門的所屬已在調兵,準備展開行動了。
  立刻,鐵獨行朝身邊的屠遠功揮手,屠遠功又加速奔了出去,片刻後,褐石澗忽然響起了同樣的號角長鳴之聲。
  鐵獨行深沉的道:“藉著此機,三位可以一觀本派火器的威力。”
  項真一笑道:“必定驚人無疑。”
  唇邊浮著一抹冷酷的笑意,鐵獨行沒有作聲,這時,褐石澗內人影奔掠走動,兵器撞擊閃晃,須臾之間“獅”字門的人馬已挺持於前,總壇屬下則衛守在後,條理有序,井然不亂。
  對面
  可以看見隱隱的人影移動,或是紅衫一現,黑衣微晃,偶而,也可看見一些穿著灰裘的漢子在往來奔跑,他們也像是極為緊張呢。
  現在,項真已注意到無雙派在前面澗邊的弟子,每人手中全持著三只連在一起的黑色圓簡,筒尾尚有之狀翼,圓筒的前端,正對著敵方,後面無雙派總壇的人馬,卻在這短促的時刻裡已安置好十處鋼架,鋼架呈四方形釘於地下固牢,中間一只鐵梁離地三寸,鐵梁上有一根銀色的鋼條被用力倒壓向後,這銀色鋼條上便嵌連著一個碗狀物,碗狀物的裡面早已安放好一枚頭大的黑色渾圓物體,現在,一只鐵鉤緊緊扣在那向後壓張的鋼條上,即會令人明白,一腳踢開鐵鉤,那鋼條立將猛力彈回,而碗狀物內的黑色圓球也會夾著強烈的去勢投擲而出!
  每具鋼架前都已靜靜卓立著四名白衣弟子,他們的腳下,堆集著數十枚黑球,隨時皆可立即行動。
  那種帶著方狀翼的黑筒,項真曾經見過,但這鋼架上的玩意他卻十分陌生,但是,不論見過也好,陌生亦罷,他都曉得這不是做要子的東西,這,是要人老命的殺人利器哪!
  鐵獨行安詳的笑了笑,沉緩的道:“項老弟,澗前獅字門弟子所執之物,稱為‘火標’以黑筒後面的弓弦之力發射,標身細長尖銳,塗滿赤烯甘油,見見即燃,若可射出百步左右,手勁大的,甚至可達兩百步外。”
  頓了頓,他又道:“後面總壇弟子所架設著,他們稱它‘巨拿’可以凌空彈出‘烈焰彈’,這種‘烈焰彈’乃火藥、硝石、硫磺、與白磷混合製成,威力特強,一旦爆開,十丈之內,草木人畜俱難倖免,用‘巨拿’彈出,可達八十丈之外,此等火器因為太過狠毒本派很少使用,除非是敵人頑冥不馴,或者遇到了深仇大恨。”
  他幽深了吐了口氣,接著道:“現在,對方卻全佔齊了。”
  項真笑笑,道:“開始麼?”
  鐵獨行道:“當然。”
  說著,這位無雙派的大掌門緩緩舉起了右手,又猛力揮落!
  早已屏息注視這邊的何向月,在十丈之外暮地大吼出聲:“放!”
  十具鋼架側旁的十名無雙弟子齊一動作,乾淨利落的同時伸出右腳迅速向那緊扣鋼條的鐵鉤一投一撥,於是
  “  嘩。”
  “  嘩。”
  強力的彈射之聲立即響起,振振鋼條猛然向前俯彈,鋼條頂端碗狀物內所盛的黑色圓球“烈焰彈”便成群的,滴溜溜的飛拋向褐石澗的對岸!
  眼看著黑球曳空而過,又眼看著擊落對岸,剎時“轟”“轟”之聲不絕於耳,火焰四射,流星迸竄,煙硝滾滾滾瀰漫,一層濃厚的白色雲霧,更隨風籠罩,宛如一面巨大的羅網。
  同一時間
  前面獅字門的無雙弟子也展開了攻擊,只聽弓弦之聲“砰”“砰”起落不息,千萬條閃耀著紅芒的流光仿佛千萬條毒蛇的舌信,又像是無數顆殞星的曳尾,那麼密集而犀利的尖嘯著飛射到了對面,眨眼間,但見火光熊熊,火苗亂舞,黑煙白霧滾盪翻騰,褐石澗的對岸,已在這瞬息裡變成了焰海火場,人間煉獄!
  無動於衷的卓立著,鐵獨行沉穩的道:“本派有精練嫻熟的第一流射手,他們對這些火器的使用發射,至少皆經歷過三年以上的演練,能在一眼之下即可判斷出落彈的準確距離及安全位置,是百不失一,無慮誤傷……”
  項真有些動容的道:“這些火器的威力實在驚人……”
  微拂黑髯,鐵獨行靜靜的道:“本派有巧匠五人,專門負責構思與製造此等利器,關外地廣原平,尤其本派所在之地,極少天險,製此火器,主為防己,次為攻敵,昔日 ”
  他的話剛剛說到這裡,一聲幾乎能將天地裂開的霹靂之聲響起,在這聲是令日月變色的巨響中,大地呻吟似的搖晃震動,沙石飛舞,塵土漫天,一股濃黑的,夾著火柱的煙霧直衝漢霄,而褐石澗的澗石,四散迸射,宛如整個世界全在這一剎間崩爆裂了!
  繼續的,“轟”“轟”之聲仍在不停的震動爆響,一大片一大片的泥土沙礫,石塊被掀到半空,又嘩啦啦的灑落下來,聲勢驚人極了……
  鐵獨行、項真、西門朝午、荊忍與“赤膽四傑”,早在震蕩初起之時便已臥倒地下,附近所有的無雙弟子也全找著了掩護,沒有任何一個受傷,塵煙迷漫著,人人身上都灑滿了灰上,看上去像是才從地底下爬出來。
  大地宛如仍在微微震動,每個人的耳朵里都在嗡嗡作響,有些無雙弟子甚至連面色也變成青白了……
  項真用力摔摔頭,啞著嗓子道:“好大的震響……”
  幾個人方才自煙沙中站起,白影閃處,何向月已飛掠而到,他抹著一臉的灰土,焦惶的叫:“大掌門,大掌門……”
  鐵獨行用手捏捏太陽穴,應道:“何護主麼?”
  欣喜的大叫一聲,何向月急躍向前,如釋重負的道:“菩薩保佑,大掌門與諸位好友皆未受傷吧””
  鐵獨行搖頭道:“沒有,何護主,這爆炸威力頗出預料,你立即派人到前面去看看獅字門的人馬有無傷亡?”
  答應一聲,何向月立刻派人奔去查探,他又回頭道:“可要繼續攻擊?大掌門。”
  鐵獨行道:“停了,稍待一刻,若無續爆,便傳令所屬弟子讓開道路,待飛字門人馬展開衝撲!”
  幾句話的功夫,先時派出探信的那人又已奔命趕回,他滿頭大汗,氣喘如牛,也顧不得行禮了,結結巴巴的道:“回……回稟……大掌門,前面……扼,前面咱們的人……
  大致……都好,只有二十來個兄弟,躲得慢了一步吃流石與煙火傷著了……”
  籲了口氣,鐵獨行冷靜的道:“於尊主受傷沒有?”
  那無雙弟子喘了口氣,搖頭道:“沒有,方才……方才就是於尊主交待弟子如此回話的……”
  斷然轉身,鐵獨行道:“何護主傳令讓道!”
  何向月立即仰首向空中打出一連串尖銳而滾轉甚急的 唷來,於是,接在他這串 唷之後,一陣悠長的嘹亮而悲壯的號角聲已響徹雲霄的響起,在號角聲中,四周的無雙弟子紛紛朝兩旁退避,前面,獨子門那邊,一陣號角聲亦在此時悠悠回應。
  手搭涼棚,鐵獨行凝注前方,但見在自然飄盪未曾散盡的煙硝中,幢幢白色人影往來奔走移動,他長長吐了口氣唇角也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側首望著項真,他欣慰的道:“項老弟,獅子門人馬果多無恙。”
  項真含笑點頭道:“他們應變夠炔,卻是好險……”
  正說著話,後面已傳來陣陣馬嘶人叱之聲,項真移動目光看去,唔,一列列的白衣金環武士正牽著他們自己的坐騎下了褐石澗,正謹慎而快速的直朝對面移動,每匹馬的馬首之側,都加懸著一張銀光閃爍,浮雕著振翼飛鷹圖的盾牌,“青魔君”長孫奇率頭領先,一邊還在不停的發號施令催促著……
  鐵獨行輕輕的一指這只逼向對澗的隊伍,低沉的道:“飛字門,長孫師弟別出心裁打造的鷹盾!”
  點點頭項真道:“十分威武,在衝鋒陷陣裡更有妙用,此次貴派大舉出征,飛字門一定是主力軍了?”
  微微一笑,鐵獨行道:“正是,所以未派他們攻打頭陣,獨行知道,難關尚在後面,要他們養精蓄銳,才好發揮更大戰力!”
  現在,飛字門的先頭人馬已到達對澗了,從這裡可以看見他們正分成多排,自不同的位置衝上那土坍泥翻,滿目蒼夷的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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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真偽詭幻 化龍翔

  就在飛字門的人馬於迷散的煙硝中的潮水般撲上去的時候,又有號角聲起伏不息,莽字門所屬的無雙弟子也從褐石澗的上下遊方向展開了行動,他們分布極廣的兩個角度緩緩挺進,可以看出來,他們擔任的是側翼掩護。
  於飄盪浮沉的黑煙塵霧裡,對澗岸上及澗邊的白色影子幢幢晃閃,他們就像一個個執戈誅魔的勇士,那麼悍勇無懼的逐漸消失於瀰漫的沉霧中,那片籠布極寬的煙塵,宛如一頭深洞中的怪獸所吐出的霧氤,在此時看去,是如此深幽,如此詭異,又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獰烈之氣,而他們就去了,毫無回顧的去了。
  望著鐵獨行沉靜的道:“忽然,獨行覺得這次交戰,在敵人方面似是暴露了極大破綻。”
  項真安祥的,笑道:“大掌門指的是哪一方面?”
  側首望著項真,鐵獨行道:“如若獨行挨在對方陣中主持這場爭鬥,獨行便會考慮到兩件事,其一,將手下兵力向澗中盡力延伸,以免集中一點易遭重擊,更可隨時移動,靈活運用,二則,將那火藥埋設於褐石澗的這一面,似較埋設在那邊較佳……”
  智慧的雙眸閃動光芒,項真低沉的道:“當然,大掌門說得也有道理,不過……”
  鐵獨行笑道:“項老弟定有高見?”
  項真徐緩的道:“不敢,對方如意府,黑手黨,赤衫隊中人才輩出,或者他們亦曾注意到大掌門所雲二點,也或者疏忽未曾顧及,但此二樁措施,在下斗膽明指,卻似並不完善,第一,敵方兵力不足,無法將戰陣拖長,集中力量固守實較人馬分散來得有力,他們明白我方全屬鐵騎之隊,最善衝刺之戰,兵力分散,極屬為我方作一點突破,反兵圍殲,是而他們藉澗石參差嶙峋為天然阻礙,而我方主攻位置之前正當來路正面,地勢亦較平坦,敵方欲藉此地利之便,於必經之道,伏兵阻我,此等戰法是我謀深算而且穩練無比的……”
  頓了頓,他續道:“同時,他們也知道我方在大舉攻撲之前必不會將所有兵力完全投入戰場,至多只派遣部份人馬進襲,若是他們將炸藥埋設於這一面澗邊,充其量只能折損我方小部兵力,但若埋設於另一面,則在他們敗退之際我方必乘勝追殺,人馬眾多且較混雜,不會顧念其他,這時他們引燃火藥,則我方傷亡必大,而事實亦是如此,假如不是白維明洩了機密,貴派獅字門人馬只怕至今已犧牲慘重了。”
  深深的思忖著,半晌,鐵行爾雅的笑道:“對,對,對極了,老弟,還是你行,設若老弟你今為敵方策劃之人,只怕,呵呵,只怕我派便沒有這等便宜了……”
  項真微微拱手道:“大掌門謬譽了,在下僅是以理析事,層層分剝而已,談不上什麼精要,如今飛字門的各位正往前行,在下想,他們不久之後必將遭到敵人的步步抵抗,這一路下去,對方極可能是縱深佈置,寸土必爭的。”
  一側,西門朝午哈哈笑道:“好了,好了,我的項大爺,霸王爺,你就少發幾句高論吧,我們現在不乘那些烏龜孫手忙腳亂之際摸進大河鎮,更要等到何時?”
  點點頭,項真道:“好,我們就走。”
  說著,他轉向鐵獨行道:“大掌門,自此暫別,大河鎮上再謁尊顏!”
  鐵獨行上前一步,雙手執著項真的手,低沉的,誠摯而感動的道:“項老弟,有勞了。”
  他又望向西門朝午與荊忍:“西門老弟,荊老弟,你們,多請保重……”
  西門朝午豪邁的大笑道:“大掌門,你放心吧,我們都帶著頭在大河鎮見你。”
  含蓄的一笑,荊忍亦道:“志堅必可成事,大掌門,我們一定可以得勝的。”
  於是,幾人拱手告別,鐵獨行又迅速交待了肅立於旁的黎東、魯浩二人一些話,五條人影已飛掠而起,斜斜的撲向了對澗!
  鼻腔仍然可以聞著中嗆人的火硝氣息,在澗石與澗石的隙縫裡,在起伏的地面上,五個人以項真為首,捷如貍貓般急快的登上了澗岸。
  西門朝午掩了上來,低沉的道:“項兄,咱們抄小路走!”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
  一程又一程的趕著,他們儘量找遠離褐石澗的方向飛奔,項真等人明白,此行任務,首要的是不能在半途叫對方察覺,更不能在未到大河鎮之前便捲入了混戰,而褐石澗左近,無雙派正大舉攻撲,赤衫、黑手二幫的大部份助力也必佈置在那邊,若是不繞道避開,定被纏上,如此不但誤事,更失去了此行的意義了。
  五個人正躍上一片斜坡,又急急繞坡奔行,西門朝午抹了把汗,一把彈出去邊恨恨的道:“這遭可便宜那小雜種了……”
  平靜的掠躍著,前行的項真微微笑道:“哪一個?”
  吐了吐唾液,西門朝午道:“我的寶貝坐騎哪,這一下子它可叫享受,苦就苦了我的一雙尊腿啦,欸,像是越跑越遠……”
  荊忍忍不住笑道:“別吵,咱們繞著圈了,自是比直接去遠一點,約莫也就快到了……”
  五個人身形乎起平落,又速速騰射而出,衝著風,西門朝午道:“我省得,只是這一繞道,至少多跑三十裡地!”
  他們一面奔掠一面說著話,後面的黎東與魯浩二位可就沒有這麼大的道行了,兩個人提著一口氣拼命緊緊跟隨著,半步也不敢落後,其實,他們兩個尚不曉得,項真等三人根本就未施出全力衝刺,只是輕輕鬆松的拿出了五六分本事而已,否則,這兩位仁兄還朝那裡去找人家的影子去
  現在,他們已踩著積雪來到了一片松林子里,到達林子邊緣,嗯,大河鎮已那麼死氣沉沉的擺在眼前了。
  從松樹的枝幹望過去,大河是一片寂靜的,寂靜得有點異樣,沒有一點聲息,沒有一個人影,甚至連條狗都看不到。
  這種出乎尋常的寂靜,使人感到一種不祥的,恐懼與忐忑的陰影,而這陰影卻宛如有質有形,就那麼逐漸的慢慢的籠罩著人心,光看著它,也覺得脊樑背上有些冷嗖嗖的了。
  伸手折了一把松枝上的積雪,一下子貼在臉頰上,西門朝午低沉的道:“到了,他奶奶的大河鎮!”
  荊忍微微伏身注視了一會,半晌,他道:“好安靜。”
  輕輕籲了口氣,項真笑道:“真的安靜嗎?”
  笑了笑,荊忍幽徐的道:“外弛內張罷了。”
  摔摔濕淋淋的手,西門朝午悍野的道:“去***狗熊,咱們闖進去再說!”
  沉靜了一會,項真謹慎的道:“還是小心點好,一被他們發覺事情辦起來就不會太順利了,這是一場既得鬥力,又得鬥智的較量!”
  端詳了片刻,荊忍緩緩的道:“自這林邊到對面的大河鎮,大約隔著五十多丈,這五十多丈的距離,都是一片平蕩蕩的曠地,現在,我們如何過去呢!”
  微微沉吟了一會,項真道:“還是用前些日子在抱虎山莊裡用過的辦法如何?”
  荊忍有些迷惘的道:“那是什麼辦法呢?”
  哧哧笑了,西門朝午道:“不錯不錯,剝下他們幾張人皮也就是了。”
  荊忍忙道:“是說,穿他們的衣裳混進去?”
  點點頭,項真道:“正是。”
  忽然,西門朝午皺著眉道:“問題是,如何過去剝他們的衣裳!假如我們能摸過這片空地,根本也用不著再如此麻煩啦。”
  負著手在林問蹀踱了一會,項真輕輕的道:“這樣吧!
  我去試試。”
  西門朝午不解的道:“你?項兄,你又如何試呢?”
  項真平靜的道:“一顆流星,它不在動的時候,看起來是一顆清清楚楚的星辰,但是,當它飛曳之時,看起來卻只是白光一道了,是麼?”
  怔怔的愣了一下,西門朝午道:“項兄,你是說?”
  項真淡雅的道:“我是說,我將以一種極快的身法移動,以至今他們生出幻覺,不會立即看出來那竟是一條人的影子。”
  信任的看著對方,西門朝午嚴肅的道:“我曉得你做得到,項兄,黃龍素以快捷如電稱霸天下!”
  項真完爾道:“誇獎了。”
  他探目向四周打量著,好一會,道:“當家的,荊兄,請二位與魯、黎二兄俱候於此,我去去即來。”
  大家都急忙點頭,於是,不待他們再有所表示,項真瘦削的身子已怒矢般激射而出,由於他的動作與衝動太快,看起來就宛如一溜淡淡的黃色煙霧,眨眼之產是已飄出了十丈之外!
  荊忍贊嘆的頷首道:
  “好帥的身法!”
  搓著手,西門朝午也喃喃的道:
  “就差點便馭風而去了……”
  站在後面的黎東與魯洛兩個人,則早已目瞪口呆,敬佩得說不出話來,在原先,他們只知眼前的三個人功力卓絕,但一路跟下來卻也不覺得有什麼特殊之處,因為,他們到底也算跟上了哪,現在兩位仁兄才曉得自己差點看走了眼,人家這才算是抖了真玩意出來,剛才,那是人家在客氣著哪……
  那邊
  淡黃色的影子突的平射而出,在空中連連急速滾動,這種滾動,在開始的時候還可以勉強看出,只是瞬息之後,則只可見一縷黃濛濛的,極為淡渺的形象,似是一抹流光般飛快超越過這片寬盪的曠地失去蹤影,若不是他們一直在凝神注意,則定然連他們也察覺不出那竟會是一個“人”在移動,那,太像飄浮在天地間的一片雲霧,或者,只是人們視力上的一種錯覺。
  長長吸了口涼氣,西門朝午揉揉眼睛,吶吶的道:
  “太快了,黃龍之速,實已登峰造極……”
  搖搖頭,荊忍也感慨的道:
  “看了他的身手,實在令人興起倉海一粟,此身渺小的感覺,平時我們自認輕功之術已可做視同濟,今日才悟透那句浩如瀚海的名言……”
  摸著下頷,西門朝午嘆了一聲:“絕了,已經絕了。”
  目光移到他的臉上,荊忍道:
  “現在,想起來項兄在施功之前為何略做猶豫了麼?”
  思索了一會,西門朝午恍然道:
  “是了,他不願意在我們面前賣弄他的功夫,以免傷了我們的自尊,荊兄對也不對?”
  默默一笑,荊忍道:
  “就是此意。”
  怔忡了良久,西門朝午低徐的道:
  “真是超人,胸懷坦蕩磊明磊落,荊兄這個朋友,我這一輩子是交定了……”
  深刻的一笑,荊忍道:
  “誰說不是?”
  於是,兩個人的目光又移過白皚皚的,覆在青翠的松枝上的白雪,放開目力儘量往大河鎮那邊瞧去。
  這個時候
  項真早已摸進了大河鎮,正閒閒的伏在一座樓房的屋脊後,悠哉遊哉的朝四周打量著。
  現在,他表面的神色沉靜而淡遠,仿佛正在一個名景勝地觀賞著悅目怕心的美麗風光一樣,但是,內心裡他卻十分驚慮與緊張,骨子裡的感受與外貌的安祥,恰巧成為一個強烈的對比。
  方才,他將生平最為擅長的“龍翔大八式”中最為驚世駭俗的一式“化龍飛月”旋展了出來,這一個式子輕功提縱術中已幾乎不能將它包含進去了,這是一種最上乘的馭風的技術,練到最高的境界時,差不多已可以藉風飛掠,藉物傳形,在驚人的短促時間裡來回百數十裡已不算是件罕異之事了,多少年來,項真曾下過絕苦的功夫勤練此種身法,但成功之後他卻甚少施為,一則是需用之處不多,再則,他也極力避免炫耀賣弄之嫌,在先時他以這種不敢令人置信的快速掠飛之際,一路上,他已發覺了不少令他憂慮的情形了。
  在大河鎮的外緣二十丈寬窄的地面上,他已尖銳的察覺到依次布有倒鉤鋼刺、鹿柴、鋪地綿網等阻礙物,在十丈以內的距離裡,則有一個微微隆起的土包,土包裡面是啥玩意則不得而知,上包後面,是一條寬約尋丈,上鋪白綢的奇異地帶,這條白綢之地再向裡,便有一排上裹棉布,似是竹筒之類的物體了,所有的這些埋伏佈置,全是整個圍繞著大河鎮的,大致一看,也就是這些東西,但是,有的可以一眼望出其用途如何,有的卻根本莫明可以,令人納罕。
  仔細的,項真又朝周遭探視,鎮裡的街道上連一個鬼影子也沒有,不論是原來住在鎮上的百姓也好,與無雙派為敵的對方人馬也好,此時一個看不見,宛如這是一座空城,又像是所有的人都在空氣中消失了。
  是一種死也似的沉寂,連一丁點聲音也沒有,那往日的喧鬧、嘈雜、叫囂、如今卻毫無跡痕可尋了,如非項真曾經親自來過這裡,他幾乎懷疑自己找錯了地方。
  將神智聚匯,項真鎮靜的想著:“這裡的氣氛有點邪異……是一種陰毒的邪異,其中一定有詭謀,他們好像已布下了一面網,就等著無雙派來投網了……”
  咬咬下唇,他更小心的,一寸寸的搜尋著,忽然
  他發現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睛在對面一幢樓房的上層窗縫之後,只是一閃就已消失!
  立即興奮了起來,項真開始逐屋搜視一幢幢的高樓低房,土屋攤棚,甚至一條窄巷、一堵牆都不肯放過,良久之後,他笑了,滿意的笑了,哺哺的道:
  “這不是一座死城,當然不是的,它不聾、不僵、更不瞎,它有利齒、尖角、鐵臂,還有無數雙眼睛,無數顆毒心……”
  閉上眼微微澄慮安神了片刻,項真伸手欲待掀開自己藏身的屋脊瓦面,手指伸了出去,已經沾到那冰冷而滑濕的瓦面了,他又突然縮了回來,自己對自己笑了笑,這位名懾天下的黃龍,又鬼靈精的悄然橫身翻到樓的那一面,現在,他已攀附著一扇窗的窗檻,利落無比的以左掌貼上了緊閉的窗門。
  輕輕的,他大掌往上一提,於是,蘊於掌心的暗勁已那麼恰好的將裡面的窗閂吸起,然後,他毫無聲息的推窗而入。
  這是一間頗為寬敞的臥房,不知原先是什麼人住的,陳設粗笨而簡陋,除了一桌四椅之外,就只有一張寬大的木床了,床邊,還生著一個暖烘烘的火爐呢。
  項真早已看到大木床上正躺著四位仁兄,這張床大約本來是人家夫妻合睡的,如今卻一下子擠上了四個人,這四個人又都是四個大塊頭,看上去就未免擁擠得令人可笑了。
  四件藍色的衣衫就那麼零亂的搭在床欄上,四柄雪亮的,刀柄系著大紅綢布的大砍刀,便隨意靠在牆角,床上發出震人的鼾聲,還打著呼嚕,嗯,睡得可是夠熟呢,這四位。
  唇角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項真尚未展開什麼動作,卻已聽到樓下一陣步履聲響,有人哼著小調上來了。
  輕快的一閃,他躲到了大床的後面,四個睡著的人正好擋住了他,於是,房門被吱吱呀呀的推開了,一個高大胖子提著把大錫酒壺,滿面紅光的走了進來。
  這大胖子身材粗壯,一身藍色緊身衣,罩著一襲藍色大棉袍,他一進屋,先將插在腰間的那柄大砍刀拔出,“砰”的一聲摔在桌上,提起酒壺又大大的灌了一口老酒,然後扯開破鑼嗓子,哼開了小調:
  “冬天裡哪,那個雪花飄喲,
  抱著俺老妹唷一頭睡哪;
  打上那五個叫金龍喲……
  乖乖好一身細皮又嫩肉……”
  淫穢的調子,加上那酒後含混的聲音,越發粗俗得令人起膩,全身三萬六千根汗毛也不禁都豎立了。
  床上。
  靠邊的一位仁兄翻了個身,半睜開一只惺鬆又加上疲困的眼睛,眼球還發著赤紅,他不耐煩的怒叫道:
  “我操你的老祖奶奶,你他媽吃飽喝足的,在這裡發***臊?老子們一夜都沒合了眼,才打個盹你就來嚎喪了?”
  大胖子打了個酒嗝,卷著舌頭道:
  “吵,吵什麼?你這狗操的小雜種,老子唱兩句又啃著你的,呃,鳥了?你你一夜沒睡,老老子又睡……睡了不成?”
  床上那位仁兄“唬”的坐了起來,怒瞪著一雙牛眼,破口大罵道:
  “葛老三,你要不睡覺就給老子滾出去,不要在這裡裝瘋賣傻,耍***狗熊,幹什麼,這裡是你伸拳頭露肐臂的地方麼?”
  叫葛老三的大胖子猛的衝向床前,酒氣噴人,口沫四濺的怪叫起來!
  “咦?咦?反了,你他奶奶,真還叫反了!我葛老三走闖北,過三江走五湖,肩頭上跑得馬,肐膀上立得人,什麼樣的英雄好漢沒有見過?如今卻來受你這小王八蛋的鳥氣?***,老子參加大刀教,舞刀弄棍的時候,只怕你這狗操的還在你娘那個騷襠裡打轉呢!”
  這時,睡在床上其他的三個人也被吵醒了,一個沙啞混淆的聲音叫道:
  “餵餵,兩位老祖宗,你們就別叫了行不?弄得這麼雞飛狗跳的也不怕給人笑話?”
  原先那一位猛的掀被起身,邊吼道:
  “你竟敢罵到我的老娘?老子這就下來撕破你那張臭嘴!”
  葛老三退了一步,雙手扠腰,滿臉蠻橫的道:
  “來,來來呀,看你家老子能不能生折了你這混帳!”
  於是,床上的朋友就擺出個架子欲往下衝,另外三個人全伸手拉著他,一面七嘴八舌的勸解,一邊也都爬了起來。
  “砰”的拍了一下胸脯,葛老三狂妄的大叫著:“不睜眼的東西,耍混混耍到葛老三頭上來了?你葛三爺可是好吃的嗎?狗操的!”
  床上的仁兄手掙腳舞的暴吼著:“不要拉我,你們都不要拉我,我今天就和這老王八拼了,奶奶的,我寧肯叫他打死也不能叫他嚇死!”
  冷笑一聲,葛老三凶暴的道:
  “你來,你就過來試試,老子不砸得你滿地找牙,老子就算是你養的!”
  床上的仁兄猛然蹦下了床,他只穿著一件中衣,赤著一雙大腳丫子,驟然接觸到冰冷的空氣,不由凍得渾身哆嗦,上下牙齒捉對兒打顫……
  葛老三睹狀之下,就更加得意了,他大模大樣的道:
  “放心,我葛三爺不會太難為你,看看,就這麼一點小小不言的場面,你就嚇得渾身發抖,真叫沒有出息!”
  那人一咬牙嘴發青的道:“滾你娘那條大腿,老子怕你?
  老子豈會怕你?要在那裡做你娘的春秋大夢了!呸!”
  怪叫一聲,葛老三搶步上來,邊大吼道:“我把你這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東西活剝了!”
  那位仁兄也大叫著往上衝來,床上的三位朋友這時也顧不得天寒地凍,慌忙爬出了熱哄哄的被窩跳下床來,拖這個,拉那個,弄得滿屋子烏煙瘴氣,亂七八糟,場面可是熱鬧得緊。
  悠閒的,安詳的項真負著手從床後轉了出來,他搖搖頭,笑吟吟的道:“好了,別吵啦,就不怕叫人家看笑話?”
  五個人正在你推我扯,喝叫怒罵的當兒,驟然聽到房中竟多出來一個陌生的口音,俱不由大大的吃了一驚,他們立即停下手來,五雙眼睛飽含迷惑與駭異的怔怔看著對方發呆。
  項真微微一揮他那黃色發出閃芒的衣袖,面色即時一沉陰森森的道:“你們大刀教到了大河鎮就這麼個囂張法?
  也太不成體統了,現在,各各報上你們的狗名。”
  五個人都傻了眼,不錯,他們正是大刀教派來協助大河鎮的人馬之一,來在此間已經有五六天了,在到達之前,他們的教主已一再告誡他們大河鎮環境複雜,人面眾多,千萬不能丟人現眼,更不能為大刀教出紕漏,到達之後,場面之混雜與囂亂已是他們親眼所見,如今正在這等節骨眼上卻突然出現了這麼一位仁兄,不是太也透著情形尷尬嗎?
  不止尷尬簡直有些不知所措了。
  好半晌,那葛老三乾咳了一聲,硬著頭皮堆滿笑顏道:“請問,哦,請問這位大哥是哪個碼頭的?弟兄們也好……”
  話還沒有說完,項真已怒叱道:“住口,對我,你們竟敢自稱兄弟?竟敢與我平起平坐起來了?”
  葛老三心腔兒一慢狂跳,氣急敗壞的道:“不,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請教一下大哥的高姓大名……”
  哼了哼,項真威凌凌的道:“要攀我的道,問我的名,你們這幾塊料還不夠格,連寒漠雙鷲見了我也都腿肚子打轉,我想你們不會比他二位更高明多少吧?”
  這番話,房中的五塊寶是絕對相信的,首先是項真的風範、威質,已牢牢的震慴住了他們,再則他們也曉得大河鎮早成禁城,鎮裡鎮外,不僅處處陷阱,寸寸埋伏,所有的已方人馬也全都做了嚴密配置,老百姓們也完全集中監守,莫說奸細,只怕連只蚊子也飛不進來,對方卻大刺刺的上了樓,進了房,更這般威風十足的出言責斥,除了來人身份甚高,權位至尊之外,還會有別的解釋麼?
  於是,五位仁兄更是誠惶誠恐,不敢稍有大意了,那葛老三道:“回稟大哥,小的們便是老天爺作膽也不敢稍微有冒犯你老人家之處,小的叫葛老三,其他四個與小的一樣,全是大刀教裡的兄弟夥……”
  重重的“嗯”了一聲,項真冷厲的道:“我出來四處巡視,就是不放心你們,果然,還沒上樓就聽見你們吵吵鬧鬧得不可開交,幾乎將這幢樓也拆了,這樣你們還能達成以靜製敵的目的麼?就憑你們這樣還想對付人家無雙派麼?
  哼!”
  酒意早已化做了寒氣散盡,葛老三唯唯諾諾,連口氣也不敢喘,一張紅臉也泛了青自,他身後的四個人更是垂手肅立,頭也抬不起來了。
  又是一揮衣袖,項真緩緩的道:“方才我自樓下上來,下面怎的連個人影也沒有?”
  葛老三揩了把冷汗。忙道:“有有,只是現在不在,都去挖地道去了。”
  項真微微一怔,不覺脫口道:“挖地道?”
  那葛老三更是一怔,他吶吶的道:“大哥不知道?不是每隊人都要輪班前去,挖掘地道去?我們這幢樓住了三十個人。除了五個留住之外,其餘的都由單頭目帶去了……”
  腦子裡急忙一轉,項真仍然冷沉著面孔道:“昨天晚上七河會的人不是將鎮前的地道都挖好了麼?還去挖什麼地道?你不要胡說!”
  葛老三慌忙道:“大哥說得不錯,那條地道是早挖好了,現在挖的是鎮前大街底下的地道,開工才兩天,約莫要到今夜才能完,小的斗膽也不敢在大哥面前胡說,大哥不信可以去查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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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鐵膽履險 入重圍

  負著手,項真又道:“他們何時回來?”
  略微算了算,葛老三道:“才走了半個時辰,約莫也要到傍黑時才能回來了。”
  點點頭,項真道:“好,我先在這裡休息一下,等一會還要到別處走走。”
  不待葛老三侍候,後面四個人已急忙搶上去搬椅子,一面還急急拿著自己的衣裳往椅面上揩擦。
  謝也不謝,項真大馬金刀的坐了下去,他抬頭望房中打量了一下,搓搓手沉著聲道:
  “大刀教地字行人馬早來了,你們是哪一行的?”
  葛三躬著腰,阿詼的道:“回大哥的話,小的們是‘方’字行的,與‘地’字行只是前腳跟後腳到了這裡,‘黃’字行的弟兄們也早到了。”
  用手揉揉麵頰,項真又道:“只留下‘天’字行的人馬在老窯裡,不顯得太單薄一點麼?”
  葛三滿臉的肥肉擠做了一堆,他恭謹的笑著道:“沒有什麼要緊,如今教裡天下太平,老窯左近的各路人物對我們也素來買帳,不會有其他變故,何況教主還親自坐鎮?而且‘天’字行弟兄較多,身手也較強,比起小的們來,耍吃得開多了。”
  項真故意用手彈額,喃喃的道:“你們來了多少哪?欸!
  事情一多腦子就亂了,好像一共有千多人吧?還是七百來人?”
  嘿嘿一笑,葛三邀功的道:“大哥你老記錯了,有一千二百多人呢,每一字行都有四百人,十名頭目,三行的六位教頭也全到了。”
  緩緩點頭項真威嚴的道:“可是真不少,這次有勞你們了!”
  葛三忙笑道:“哪裡話,哪裡話,大刀教與如意府可以說是……是,哦,脣齒相依,守望相助,這是應該的,應該的……”
  笑了笑,項真優雅的道:“說得好,看不出你肚子裡還有點墨水。”
  搓著手,葛三受寵若驚的道:“不敢當,哦,小的實是不敢當……”
  項真又淡淡的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如意府的?或許我是七河會、青松山莊、黑手黨、赤衫隊,甚至百花谷的人也未可定呢?”
  大大的搖頭,葛三道:“不,不會,如意府的髯公老爺子乃為這一次各路英雄大會師的魁首,也是我們大家夥合殲無雙派的總頭領,換句話說、如意府便等於是最高施號發令的所在,大哥你老人家那等威嚴神氣法兒,不用再看第二眼,就能以斷定必是如意府的人無疑……”
  閉閉眼,項真努力抑止了笑,道:“很聰明的看法,唔,很聰明。”
  受用之極的,葛三笑道:“大哥誇獎了,啊,還忘了給大哥倒茶。”
  說到這時他連忙回頭叱道:“李二疤,你就這等沒有眼色,連杯茶也不會替大哥端來?
  真是迷糊透了!”
  那李二疤,就是方才與他爭吵的漢子,葛三這一吆喝,那李二疤已怒火突升,但礙著項真在,卻又不敢發作,氣得他狠狠的瞪了葛三一眼,肚裡直將對方十八代祖宗都罵遍了。
  一面氣,卻又不得不忙著去張羅茶水,他一轉身,葛三又對項真道:“大哥,你老人家千萬別見怪,這些渾東西一個個笨頭笨腦,迷裡迷糊的看著就叫人生氣……”
  後面站著的三位仁兄一聽,不像話,竟把咱哥兒三個一起罵進去了,這。這成什麼體統?可是,眼前卻又吵鬧不得,真似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光只恨得連牙根子都在發癢了。
  項真冷眼旁觀,看得分明,他淡然一笑,道:“葛三,進出大河鎮道路你可知道?”
  這一問,不由將葛三問得一愕,他怔忡的道:“小的不曉得,大約早全封了吧?難道說,大哥你老人家也不知道?”
  項真縱聲笑道:“唔,很好,可見他們將秘密保守得十分周全,如果連你也知道了,那就不算是秘密嘍!”
  葛三蓮忙陪著笑臉道:“是,是的,小的位卑人微,怎生知曉這些要事?”
  項真站了起來,閒閒的伸了個懶腰,有些疲乏的籲了口氣,葛三裝成十分關注的道:
  “大哥要走了?還是歇一會吧,這大雪天,你老人家擔重負難,可也是夠辛苦的了……”
  項真雙目一閃,靜靜的道:“不錯,我是要走了,而且現在就得走。”
  葛三忙道:“那小的 ”
  項真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冷冷的道:“把他們四個人的外衫都收過來!”
  聞言一愣,葛三滿頭霧水的道:“把衣裳收過來?大哥你?……”
  面色一沉,項真怒道:“快,少廢話!”
  不敢多問,葛三狗夾尾巴似的趕忙將床欄上的四件外衣拿了過來,這時,那到牆角倒茶的李二疤也雙手捧著一只粗瓷杯走了回來,他見狀之下慌忙叫道:“葛老三你幹什麼?
  你……”
  項真冷厲的瞪了李二疤一眼,叱道:“住口!”
  這一聲,叱得老二疤猛一哆嗦,連捧著的茶也傾出了半杯,其他三個更是噤若寒蟬,連氣也不敢透一口。
  葛三小心翼翼的將四件藍衫放在桌上,搓著手,他正待出聲,項真已冷冷的望著他,道:“還有,你的也脫下來。”
  葛三一呆,結巴的道:“我?我的?”
  項真寒酷的道:“怎麼?你不願?”
  心頭一慌,葛三慌忙道:“願,願,小的願,哦,這就脫,這就脫了……”
  一面說著話,這位仁兄一面迅速將衣袍剝了下來,這一脫,嗯,他才知道天氣可還是真叫冷呢。
  伸手撈起五件尚帶著微微體溫的藍色棉袍,項真面如嚴霜,他冷厲的道:“現在,你們五人排成一排。”
  室中的五個人做夢也想不到項真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而且,他方才還滿面春風,形色和藹,倏的,倏的就這一剎就完全變了,變得如此森酷,冷漠,宛如前後是兩個人……
  心裡雖然納悶,口中卻不敢稍有任何表示,五位兄台乖乖的排成了一排,卻都在一個勁的打著哆嗦,又是畏懼,又是冷得緊哪。
  項真看了他們一眼,面無表情的道:“你們不是都很困倦麼?我可以讓你們再好好睡一覺。”
  五個人渾身一緊,還沒有來得及想到其他,一條淡淡的影子就像閃電一樣掠過他們的眼前,而他們也僅有時間看見這樣淡淡影子,然後,五人中的四個已全睡倒在地!
  沒有躺下的那一位,嗯,是葛老三。
  葛老三神情緊張得失了常態,他雙手抓著自己的衣襟,用力往外拉扯,一邊身體又拼命往後撐,自己與自己掙扎了起來,滿臉漲得通紅。
  項真冷冷的看著他,寒森森的道:“葛三,你在做什麼?”
  全身猛一激靈,宛如噩夢方覺,葛三這才看清了眼前的場面,他慌張而恐懼的蹌踉退後,“嘩啦啦”一聲撞響,整張桌子都被他撞翻了,那柄大砍刀也“砰砰”一聲墜落於地!
  緩緩向前走了一步,項真平靜的道:“不要過份緊張,朋友。”
  四肢有些抽搐的呆立著,葛三聞言之下像是一頭栽進了濃霧裡,他咀嚼著對方那“朋友”兩個字的含義,終於,他透悟了驚駭的脫口叫道:“你是他們的人 ”
  猛地,他又急忙摀住了嘴,腦子裡立刻又想到江湖上的諸多殘忍故事,而殺人滅口四個大字像是魔鬼的詛咒一樣頓時釘上了他的意識,那種種的傳說,與事實恐怖的,狠毒的,酷厲的,就宛如像萬花筒一樣變化旋轉著,帶著一條條血淋淋的猩紅,但毫無置疑的,在這些令他驚恐的回憶中,殺人滅口,這件事是最為尋常,而只是在往常,他聽人說或自己描繪的時候,怎麼就沒有如今的顫慄及恐懼感呢?
  項真緩緩點頭,道:“不錯,我是他們的人,站在無雙派那一邊的人。”
  有一股涼氣像一條冰滑滑的蛇體一樣順著葛三的背脊往上延伸,他不可抑止的顫抖著,現在,一切都已真象大白了,一切都已明擺在這裡了,以對方那等身手,天啊!只怕十個葛老三也不要想稍便宜,他絕望的呻吟了一聲,宛如全身的力氣一下子全消失了,像垂死前的呢哺,他軟弱的道:“你……你要如何……?”
  項真淡漠的道:“只要你聽話你便活下去,否則,你就死。”
  心臟驀然痙孿了一下,葛三臉色青白的嚎喘著:“我……栽……”
  項真緊迫的道:“願也不願?”
  葛三目光落向地下一排倒臥著的四個人,他們個個緊閉雙眼,面色蒼白,嘴已微微扭張,除了每人還剩一口氣,離著死也就不遠了。
  一咬牙,他道:“我……我願。”
  搓搓手,項真道:“唔,識時務者才能稱俊傑,朋友你肥頭大耳,不是夭折之像,應該還有個三五十年好活。”
  暗暗松了口氣,葛三苦著臉道:“但是,哦,叫我聽什麼話呢?我只是個小角色,實在派不上什麼用場……”
  項真笑笑道:“這就是我的事了,現在,我問你,進出此鎮可有暗號,或是捷徑?”
  葛三啞著嗓子道:“我不知道,好像是沒有,我們來此六天,除了大鎮裡轉轉以外根本就不准出鎮,就是在鎮裡轉,也還有許多禁忌,有些地方不能去……”
  察言觀色,項真知道葛三所言不虛,而且,在事情轉變之前,他也曾表示過不知道的,看情形,除了用他方才進來的方式混入之外,只怕難想其他的辦法了,但剛才的方式自己可用,西門朝午與荊忍也能應付,黎東與魯浩兩位,卻就行之不易了。
  沉吟了一會,項真已不願再做耽擱,他迅速的問:“葛三,大河鎮左側方圓百丈之內,靠近那林邊曠地,是哪一搬人在守著?”
  葛三沒有思索的道:“是我們大刀教‘玄’字行的人馬。”
  項真又立即道:“你都認識。”
  苦笑了一下,葛三艱澀的道:“大多認得。”
  咬咬下唇,項真又道:“你們進出大河鎮沒有暗號,但在鎮內通行彼此間大約應該有暗號吧?嗯?”
  遲疑了一剎,葛三硬著頭皮道:“有……”
  “是什麼?”項真毫不放鬆的問。
  葛三低啞的道:“白天是‘紅綢系刀’……晚間是‘刀系紅綢’。”
  微微一笑,項真道:“十分有趣,這暗號通行的範圍如何?”
  吞了口唾液,葛三慢慢的道:“凡是大刀教防守的地方,都可以通行,其他的地方就不知成不成,我們每行鎮上其他地方的時候,都由如意府親自派人來引帶,沒有人來,我們奉命不准外出,連這幢樓外也不能走出一步……
  項真續道:“大刀教的防守範圍在哪裡?”
  葛三避開了對方那兩道尖利如刃的目光,澀澀的道:“大河鎮對著大道正面的一半。”
  點點頭,項真笑道:“其他各路人馬都是防守哪些地方?”
  苦著臉,葛三道:“這就不清楚了,平時我們根本就不准出去,出去也由如意府的人帶著,哪裡敢隨便亂闖?問也不會問出名堂來,尤其事不關己,誰有閑心去惹那個麻煩,尤其教頭們一再交待叮囑,若是不明號令,隨便亂闖,便會被當做奸細要格殺不論,這樣一來,誰也不敢馬虎了……”
  腦海裡迅速轉動著念頭,現在,項真推斷方才由葛三說出來的那道暗號,恐怕只能在大刀教防守區內應用,別的地方可能就行不通了,當然,這對他們即將來臨的行動是有困難的,可是,事到如今也只有硬撐了。
  於是,項真溫和的道:“葛三,你告訴了我這麼多,大刀教今後你是混不下去了,設若你仍願與我合作,異日我會為你做一個適當的安排,但你如果不願,我也不加勉強,現在,你的意思如何?”
  葛三雙手糾扭著,臉上時陰時晴,項真則悠閒的負手蹀躞,好半晌,葛三才下了決心咬著牙道:“事到如今,我已無所選擇,除了跟著你,也沒有旁的法子了……”
  項真又變得冷冷的道:“如此甚好,但你卻不得再生異心!”
  葛三慌忙道:“我,我可以睹咒,可以立誓,我 ”
  一探手,項真道:“不用,我自來不相信這一套。”
  “套”字還在舌尖上打著轉子,項真的右手中指已倏彈驀收,等到葛三察覺自己小腹部猝然一涼一痛,事情已經成為過去了。
  大驚失色的退了兩步,葛三恐懼的叫:“你你你……我我……你暗害我……”
  冷冷一笑,項真道:“不要緊張,我製住了你的丹田陰脈,這卻是一種極其巧妙的手法,要發作,也需在子夜前後,當然,一旦發作便無可救藥,不過我可以再為你解除禁制,這就要看你的誠意如何了。”
  冷冷笑笑,項真又道:“切莫奢望別人能助你化解,這是我的獨門手法,記著,解鈴還須系鈴人,嗯?”
  葛三冷汗涔涔,他呻吟一聲,痛苦的道:“你也太不信任人了……”
  信任?項真笑了起來:“信任就是毒藥,而且用這種方式是最為安全可靠的,至少比你賭咒立誓來得有效,是不?”
  葛三詞窘了,他呆呆的站著,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與槍然,項真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頭,低促卻清晰的在他耳旁說了些話,項真重複著,一直到這位仁兄完全記住點頭之後。
  於是項真只留下葛三的藍袍,拿起了其餘的四件,像來時一樣,有如一陣風似的越窗而去,剎時之間已幻做黃影一點,消失在茫茫的雪地寒煙裡。
  幾乎是在一口氣的運轉下,項真已帶著滿身的風,薄薄的霧氣,像來自九天雲層裡,那麼疾速的穿林而至!
  他的腳步剛剛沾到雪地上,西門朝午與荊忍二人已匆忙近了上來,前面的西門朝午不禁大大的埋怨道:“欸呀,我的老爺,你怎生這久才打轉了來?我們差點把一顆心提到腔子上啦,明知你不會出事,又他媽坐立難安……”
  項真趕忙道了歉,同時,緊張著就把自己方才所見所經所想之事一一為各人言明,未了,他又把進入大河鎮的計劃簡單而扼要的講了一遍。
  一個荊忍低徐的道:“那叫葛三的老小子會不會耍花鎗?”
  項真笑笑,道:“我想他不會,他沒有這個種,而且,花鎗耍了,對他本身有害無益,根本半點便宜也佔不上!”
  西門朝午忙道:“那就快走吧,我的乖乖,別在這裡幹熬了,挨風受凍不說,光是這份悶氣可也夠人受的了。”
  西門朝午眨眨眼,項真將四件藍袍分別丟給他們,邊道:“換好了咱們就走!”
  四個人迅速將自己的衣衫抄紮緊貼,一面將藍袍穿上,西門朝午扣著斜襟的皮扣,邊皺著鼻子道:“怎的有股騷羶,羶不拉吉的氣味,這些小子們不曉得多久沒洗澡了?要不,就是穿著這勞什子去偷過香啦,媽的……”
  荊忍穿扎妥善了,他笑道:“我的大當家,你就委屈點吧,這又不是請你去做新郎信,還這麼考究幹嗎?”
  望著四個人全換妥了,項真輕輕的道:“注意,我與當家的、荊兄二位傾力飛躍,黎兄與魯兄也請盡你們最大的力量奔馳,如今天色已經昏黯下來,視線不良,這對我們極其有利,正可混水摸魚,潛入亂陣之中。”
  說罷,項真朝各人微微點頭,他猛的雙臂後翻,身子已暴射而去,在空中一個轉折,就像一顆流星的安全般激掠而去!
  西門朝午與荊忍低叱一聲,呼的分向左右同時穿林飛越,宛如兩抹極西的電閃,一晃之下已緊張跟上去。
  不敢稍有延遲,黎東與魯也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拼命奔躍追上,瞬息裡只見五條人影在黃昏的沉暮色中倏閃倏隱,連連飛越,從遠處看去,幾乎已不易發覺那會是五個“人”在移動,似是這寒天雪地中的幾片霧氳,又仿佛幾點時起時落的飛鴻孤雁,更像暮雲淒淒裡的浮光幻影。
  尤其是那淡淡的黃影一片,看不出是什麼,就那麼像流星似的一曳千里,宛如自虛無裡飛來,剛剛發覺即已無蹤,不知所來,不知所去……
  靠著林子這邊的幾幢樓房,窗戶全微微啟開,十多雙眼睛疑疑惑惑的仔細向下注視著,但是此刻卻又被一片濛濛的暮色照得迷迷漾漾的,更分不清方才所見是真是幻了。
  下面,在外緣的三十多個參差互列的土包,也有七八個突然裂開,鑽出來十多條藍衫大漢,他們個個手提大砍刀,飛也似的沿著視線巡搜過去,敢情他們也好像發覺了不對似的……
  那邊
  項真早已到達,且已將黃袍反穿,以紫色的袍裡向外松松的扎一根黃帶;他如今站立之處,正是葛老三那幢樓房下面,現在,葛老三已和他站在一起,正有些緊張的低聲道:“他們已看出不大對勁了,不用多久就會有人搜下來……”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空中人影倏閃,西門朝午與荊忍亦已自兩旁落下,二人全是微微輕喘,汗漬隱隱。
  項真向兩人使了個眼色,他們立即會意的站到後面,後面門邊,早已擺了四把大砍刀在,二人急忙一人拿了一把倒握於手,邊迅速調呼勻吸。
  這時,黎東、魯浩兩個亦已來到了二十丈外,他們顯然已看出來那層的埋伏佈置,於是,他們小心翼翼的東蹦西跳著,以圖穿越過來。
  驀然,一串“咕”“咕”的清脆單音速響了兩聲,聲音來自另外一幢小樓上,隨著這“咕咕”之音,十五六個彪形大漢已一窩蜂的擁了上來!
  項真微一笑,“葛三,看你的了。”
  咬牙一橫心,葛老三剛剛近上兩步,那邊圍上來的大刀教徒們,已看清了他們,為首一個塌鼻子角色“呸”了一聲,叫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葛老三這混頭,你不趕快招呼人幫著擒那兩個小子,還站在那裡發什麼呆?”
  葛三哈哈一笑,扯開嗓子道:“別喳呼,你們暈頭暈腦的全弄錯了,一個個緊張得像些龜孫!”
  塌鼻子怔了怔,先不回答他的話,朝前面正在尋路的黎東與魯浩二人大吼道:“站住,‘紅衣系刀’!”
  黎東和魯浩大刺刺的站住了,竟不遲疑的道:“‘刀系紅綢’,哥們可不是近黑了?”
  這一下塌鼻子給弄糊塗了,他回頭朝葛三道:“葛老三,他們不是自己人麼?”
  葛三哼了哼,湊近一點,故做神秘的道:“何止是自己人,還是如意府的角色呢。”
  又是一呆,塌鼻子疑惑的道:“如意府的角色?你怎麼認得的?為什麼他們不找秘道走反而走到埋伏上來?而且,我們又沒有得到通知!”
  這一連串的問題,卻是問得又狠又準,葛三潤潤嘴唇,正想說些什麼,那邊,西門朝午已大搖大擺的走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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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血灑舊樓 煞手威

  面孔上陰晴不定,他這麼板著臉注視著走上來的西門朝午,以至顯得這位仁兄的鼻子也就更扁,更塌了。
  西門朝午一把推開了葛三,斜著眼看身旁的人物,尖著聲音道:
  “怎著?朋友,看你這氣色,好似瞧著咱家不大順眼?”
  重哼了一聲,塌鼻子厲聲道:“你是誰?”
  雙目一瞪,西門朝午凶暴的道:
  “這句話是你這小角色能問得的麼?我站在這裡,與你們大刀教的屬下在一起,穿著你們藉給我的衣服,小子,你說我該是誰?”
  塌鼻子一聽,不禁氣燄挫了五分,他迷惑的看看葛三,葛三又湊上那副厚嘴唇來,噴著一口酒臭,故意小心謹慎的道:
  “皮頭目,你可得留神你那顆腦袋哪,這一位是如意府的大阿哥,髯公座下的紅人,他們穿著我們的衣裳,為的是掩人耳目,前去刺探無雙派的消息來著,方才,他幾位正在咬牙切齒,為的是派了五人前去刺探消息,如今呢?喏,我們都看見了,那不是只得兩個人留了命回來,那三位,不用說八成是見了閻王啦,還在這等節骨上去招惹人家……”
  皺著眉搖搖頭,葛三又道:
  “這,不是透著招子太也不亮了麼?他們正一肚子火沒有地方出……”
  拉過葛三來,姓皮的塌鼻子壓著聲音道:
  “話嘛,說得也有道理,葛老三,但他們為什麼不走秘道而非要朝這邊闖呢?”
  臉一沉,葛三數落他道:“皮頭目,論教裡的身份,你皮安比我姓葛的沉,談到經驗年歲,你就差上一大把了,你想想,人家穿了我們的衣裳不朝我們的防地回來朝哪裡回來?他們深知暗號,但穿著打扮不同,到人家的地頭上,不怕挨箭挨槍哪?再說,大河鎮四周埋伏重重,步步驚險,有沒有留著一條秘道還不敢說,上頭的事,又哪裡會樁樁告訴你,給你解釋得一清二楚?那不成了洩密啦,大家夥若是全曉得怎麼回事,只怕人家無雙派也早明白了……”
  叫皮安的塌鼻子搓著手,他信是信了,卻仍粘粘纏纏的道:“葛老三,我還有點搞不清的地方,既然他們都是如意府的大哥們,又怎會會找上你呢?”
  葛三怒哼了一聲,冒火道:“怎麼?我葛三是個小角色,就不配與人家打交道?只有像皮頭目這般有份量的人物才夠得上格麼?”
  連著“欸”了兩聲,皮安忙道:“你是怎麼的了?我只不過問問你,也犯得著生這大的氣?你老哥也得替我想想,我回去也得交待上面咖,方才‘竹哨’傳訊,你也聽見了,上面知道了情形,我再答不出個名堂來,這排頭,還吃得消麼?”
  葛三翻了翻眼睛,沒好氣的道:“皮頭目你才真叫囉嗦,他們的衣服我看見時,已經有了,是“天”字行的大二教頭親自藉取的,而且,在離開這裡之前,大教頭就怕一幹兄弟夥們誤會,特別叫我注電接應,喏,我還不敢大意,挑了個精明的哥們跟著來,這樁事,是在我們單頭目離去以後才發生的,‘地’字行大教頭還特別沉著臉告誡我不可走漏消息,所以會找到我,也不過是這些大人和剛巧從我們那幢樓邊經過,順手交待下來而已,我是什麼東西,也敢自認一步就登天了麼?”
  他們在低促的問答著,後面的荊忍大步走來,滿臉焦切的道:“老三哥,如意府的大阿哥已在發火了,他要我間問你這邊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準備故意留難。”
  葛三尚未回答,皮安已惶然接道:“老弟,煩你即刻回稟,說我們只是問問看,並沒有惡意,哦,這就放行,這就放行!”
  一面說,他一邊將手中大砍刀速舉三次,又在空中虛虛舞了一圈,於是,嚴陣以待的那幹大刀教徒立即退下。樓頂,四周還傳來一陣隱隱的閉窗聲,籲氣聲,以及放下兵器弓箭的碰擊聲。
  抹了一把冷汗,葛三這把冷汗卻是真的,他悄然道:“皮頭目,今兒個好險,若是萬一出了差錯,這些老大們一張三指寬的條子遞到各位教頭手裡,你看吧,保管你我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皮安揉揉鼻子,也喘了口氣,道:“可不是哪……”
  五步之外
  西門朝午背著手,大模大樣的道:“葛三,他攀清楚了沒有?可要扣下我們一起到如意府去?抑是到寒漠雙鷲那邊去?”
  這邊,皮安一聽,人家可是如假包換的大阿哥了,說的話免句內行,光憑那份氣燄,便是怎麼裝也裝不像的,除了如意府的人,誰個還能有這等狂法兒?這,錯不了啦!
  一直沉默著未曾開言的項真此刻也適時露了一手,他可是裝得更真更像了!
  “你們還和他囉嗦什麼?我們的人到現在還進不來,時間晚了,髯公回去罵誰?焦雄他們還在等著……”
  西門朝午連忙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形態道:“是,大哥這就行了,可恨這些混小子們在瞎粘纏……”
  那皮安匆匆走上兩步,抱拳躬身,惶然道:“這位大阿哥,千祈你恕小的們招子欠光,但小的們也是職責所在,不敢馬虎,大阿哥你大人大量,就寬容一些吧……”
  西門朝午眼皮子也不眨,鼻孔裡哼了一聲:“等到如今,這才像兩句人話,我們的人奔勞了一天,眼前還不知是個什麼場面,你想想,你再這一糾纏,誰受得了?”
  奉小的笑著,皮安忙道:“大阿哥說得是,說得是。”
  一斜眼,西門朝午道:“還不快派人去接應一下!”
  皮安如夢初覺,朝後一揮手,罵道:“魏胖子,小癩皮,你們還不快去幫忙接應那兩位大哥,都呆在這裡看戲不成?”
  那邊的大刀教徒中,聞聲出來兩名漢子,將大砍刀朝腰帶上一掖,趕忙跑過去指點正在舉步艱難的黎東與魯浩二人去了。
  正當此時,南邊的一幢樓房上突然又傳來“ 咕咕咕”“咕”一長一短的兩聲清脆竹哨聲,皮安聽到了之後,兩眼朝上一翻,氣籲籲的嘀咕:“媽的,有什麼好問的?我就那麼壽頭?奸細和自己人還分不出來?”
  一名大刀教徒奔了過來,喘著道:“頭目,那邊在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皮安一跺腳,擺出威風道:“傳過去,說是自己人,詳情老子回去再告訴你們!”
  這大刀教徒點著腦袋,隨即從懷中摸出一只長有三寸,粗約拇指,上面鑿有四個小方孔的青竹哨子來,他湊在嘴上,開始有板有眼的傳遞消息,一時之間,咕咕之聲起落不息,聽上去又是怪異,又是好玩。
  西門朝午不耐煩的一探手,側臉道:“皮頭目,前面這塊曠地是由你們防守的,這層層埋伏也是你們佈置的,你熟不熟?我是說那裡能走,那裡不能走?”
  嘻嘻一笑,皮安道:“大阿哥,老實說這裡是我們與黑手黨的兄弟們共同佈置的,詳細情形,我們不能說樣樣都清楚,但哪裡有險,哪裡能走,大概還能說得上來,你老約摸也曉得,這些玩意沒有發動之前,除了那鋼鉤、錦網、鹿柴什麼的能以傷人或發生阻礙作用之外,其餘的都是些死東西,只要小心一點,鋼鉤、錦網、鹿柴這些玩意全試過,不會發生太大的意外。”
  望瞭望西門朝午的臉色,皮安又賣弄的道:“不過,只要這些埋伏,一旦全部發動,再加上處處伏兵的襲擊,對方若再不明就裡硬往內衝,哈哈,那他們就會察覺竟是衝進了火海地獄里來啦,這些東西的威力,可是大得緊哩……”
  忍了忍,西門朝午終於又耐不住的問:“皮頭目,好像你真知道威力如何個大法一樣?”
  愣了愣,皮安面孔漲紅,吶吶的乾笑道:“小的,呃,小的雖未見過,不知這些埋伏的巧妙之處何在,但,呃,光是猜猜,小的想也不會差得太遠……”
  西門朝午失望了,他沒有套出這人的消息來,雖然連這位頭目自己也是諱莫如深,但西門朝午卻有了氣,他狠咖道:“記著,不懂的事不要瞎猜,叫人家聽了,心裡發毛!”
  皮安心頭一跳,哪裡還敢插話?他尷尬的站在那裡,一面不住偷偷瞅著身旁這位難侍候的大爺臉色……
  終於,魯浩與黎東滿頭大汗的走了過來,雖然他們已極其小心的尋路慢走,該跳的地方跳,該躍的地方躍,更加上有人指點,卻仍然將衣褲掛破了不少地方,兩個人連頭髮也亂了。
  望著二人的一頭披肩長髮,皮安無意中“噫”了一聲:“咦?他們也是蓄的長髮披肩?”
  西門朝午聞言之下,急中生智,他怒叱道:“蠢材,若非如此,怎能混進無雙派裡去刺探消息?”
  吞了口唾沫,葛三湊合著道:“可不是,扮什麼就要像什麼?”
  瞪了葛三一眼,西門朝午有些疑心這老小子是在說雙關話,他打岔道:“好了,現在可以開路啦,別耗在這裡泡磨姑。”
  向皮安打了個招呼,西門朝午又道:“多謝了,老弟!”
  皮安忙道:“應該的,是應該的。”
  於是,西門朝午帶著黎東、魯浩、與葛三幾人大踏步向項真那邊行去,荊忍暗暗一笑,也仰著頭一挺著胸跟上。
  項真伸出右手大拇指點點樓房,相視一笑,魚貫入了門內,荊忍剛剛將門兒推上,葛三已“撲通”一聲跪倒於地。
  旁邊的西門朝午嚇了一跳,他低吼道:“咦,你這是幹什麼?怎的一下子矮了半截?”
  葛三哭喪著臉,嗓音暗啞的道:“各位大爺,你們可不能拋下小的不顧,這一下小的算是完蛋操了,叛教欺祖,私通強敵,哪一樁也能叫小的死上三次,各位大爺,小的說什麼也得跟著你們,要不,這條者命就難保了哇……”
  一伸手將他扶起,項真笑道:“你不要害怕,方才你裝扮得很像,功勞實在不少,我曾說過要好好安置你的,你放心,我黃龍項真說話算話!”
  宛如一個焦雷轟在葛三的腦袋上,他兩只眼睛全直了,手足冰冷,舌頭也打了結,好一陣子,才臉色全變的抖著嗓子道:“呃……呃……你,你,是黃……黃龍?”
  西門朝午哼了一聲,罵道:“如假包換,大爺們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情和你鬧著玩?”
  猛的一拍腦袋,葛三如夢初黨的道:“是了是了,你一身黃袍,又出手如電,我早該猜出來你就是黃龍的,除了你,還有誰能這麼個厲害法兒?”
  項真探探手,道:“罷了,如今卻該怎生想個法子安插你……”
  葛三急道:“不不,項大爺,小的得跟著你們走……”
  微微一笑,爾雅的荊忍道:“恐怕你跟不上,我們要去那如意府。”
  臉上的肌肉抽搐著,葛三絕望的道:“那……那……我不是死定了?……”
  項真走了過來輕輕的道:“不,你死不了,這種樓房,都有閣頂,你藏在上面,只要熬過了今夜,到明天天亮你已經平安了!”
  迷惘的瞧著項真,葛三道:“這,這話怎說?”
  項真一笑道:“無雙派的欽騎名將於拂曉時分踏破大河鎮!”
  葛三疑惑的道:“這麼快?只怕不會太容易吧?”
  旁邊,西門朝午不耐煩的插了進來道:“事實勝於雄辯,容不容易你即將知道,反正到時候你還有一口氣看到我們就結了,項真,走吧?”
  項真微笑道:“他們住在這幢樓裡的人馬就要返回,返回後便將發現此地的情形,現在,我們不能給他們發現,二位,意下如何?”
  西門朝午雙眼中煞光頓射,狠毒的比了一個斬切的手勢:“殺!”
  含笑問葛三,項真道:“他們回來後,要多久才會和外頭聯繫,換句話說,這裡面如果出了事,外頭的人須要多久才知道?”
  沉吟了一下,葛三道:“尋常是一個更次以‘竹哨’連系一次,沒有變故的話,就很少有什麼特別事情,外頭的人也不會疑心到這裡。”
  項真淡淡的道:“如此,你可否先不登閣樓,每個更次權且與他們通次消息?假設萬一出了破綻,在他們到來之前,你仍有充分時間爬上閣樓躲好,這樣可以拖延時光,給我們留出行動空間,更造成他們的迷失與疑惑;因為每個更次他們都得到消息,然而他們便算發現了怪異,發現了突變,也必定以為是上一個更次聯絡後才發生的事,那時,說不定無雙派大軍早已臨境,要不,我們也辦完了事回來接你了。”
  用舌頭潤潤嘴唇,葛三開始明白了項真的意思,他青白著臉,以肥厚的手掌抹去額上冷汗,幹澀的道:“項大爺,你你老是說,呃,都要把單頭目他們?……”
  西門朝午冷森的道:“要得宰了,否則,我們行蹤洩漏,非但完不成所負重責,更將使無雙派蒙受極大損傷!”
  葛三心驚膽顫的道:“但是,但是他們有將近三十個人,而且,又和小的是老弟兄……”
  輕喟一聲,荊忍走上來拍拍葛三的肩頭,道:“如今他們已不是你的老弟兄了,你已與我們站在一起,為天下的真理與仁義而戰,你和我們是弟兄,他們人多並不足慮,我們素來習慣以寡擊眾,以少勝多,你,等著看吧。”
  項真微笑看看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待明朝,天亮之後,你就自在而富有了,退出江湖,好好做點買賣,多享受享受,人世間頗值留戀。”
  長長嘆了口氣,葛三黯淡的道:“一衝著你項大爺,小的也只得如此了,這一晚上,可是夠熬啊……”
  忽然西門朝午輕輕的“噓”了一聲,隨著這噓聲,項真也立刻聽到了門外急促的步履聲與低雜的交談聲,唔,有人來了,怕不有好幾十!
  葛三形色緊張而畏怯,他吶吶的道:“他們回來了……”
  項真笑笑,道:“原在預料之中,是麼?”
  正說到這裡,人語談笑之聲已近了,跟著“砰”的一聲大門已被推開,一群藍衣壯漢蜂擁而入,他們一進來便直往樓上衝,有一些更朝兩邊的側屋走去,個個都是滿身灰土,倦態畢露,吵著嚷著找茶找水,根本沒有注意到門後及門邊的這幾個煞星!
  後面,三個藍衣人拖著疲乏的步子懶懶走了進來,最前面那個蓄著大鬍子,暴眼獅鼻像貌帶著幾分威武,他揮揮身上的泥已灰土,不耐煩的叫著:“不要吵,累了一天,那還來這麼大精神?他媽一個個全像些鳥毛孩子!”
  叱喝著,他又一眼看見了面孔緊繃著的葛三,與葛三背後正在低頭拂衣的項真!
  於是這位大鬍子眉頭一皺,冒火道:“葛老三,在家裡閒了一天,連個茶水都不準備?
  你們五個人是怎麼搞的?都鬧出毛病來啦?”
  悄悄的,門後的荊忍正將大門關上下閂。
  大鬍子旁邊兩個角色一邊呵手跺腳,邊不滿的道:“太也***可恨了,都在屋裡躲著睡大覺吧?趕明天叫他們去挖地道去,狗操的!”
  葛三兩只牛眼一瞪,突然大吼道:“通通給老子閉上你們的鳥嘴,慢說沒有燒茶水,就連晚飯也沒給你們這批王八蛋煮!”
  大鬍子與他身旁的兩人料不到葛三竟敢如此斗膽頂撞他們,在一愣之後,大鬍子搶上一步,劈手抓住葛三衣襟,口沫四濺的厲叱道:“葛老三,你小子是吃了耗子藥了?竟敢放言頂撞你家單老祖宗?”
  輕輕一笑,項真斜走一步,道:“還吃晚飯幹什麼?飽死鬼與餓死鬼還不都一樣?橫豎都脫不了一個死字!”
  大鬍子一聽之下幾乎將肺都氣炸了,他雙眼怒瞪如鈴,暴烈的大吼:“你媽的狗頭你,咦?你是誰?”
  項真笑笑道:“取你狗頭的人!”
  大鬍子尚未來得及說話,樓上已驀然傳來一片驚呼駭叫:“不好,有奸細混進來了!”
  “快告訴單頭目,李二疤幾個人,全吃人家製住了!”
  “刀呢?我的刀……”
  於是
  項真溫雅的道:“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吧?我的單頭目?”
  斷喝一聲,大鬍子一把將手中抓著的葛三朝項真推去,同時反手拔刀,但是,葛三一個蹌踉沒有撞著項真,項真已鬼魅似的激閃猝旋出去,幾乎難分先後,大鬍子的手方才摸到刀柄上,一抹掌影已擦著他的咽喉飛過!
  鮮血箭似的標起,後面的兩位仁兄剛剛驚呼了半聲,已猛的被一股大力撞得橫飛半空,摔出五步之外!
  厲烈的笑聲起自西門朝午的口中,他倏撲向前,大旋身,三名大刀教徒自樓梯上摔落,還有五個尚未及奔逃,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已快愈電閃的一一砸碎了他們的脊骨!
  一條人影掠過西門朝午頭頂直射樓上,他身形方隱,一連串的慘嚎厲曝已成串的傳來,那條人影,唔,是“金雷手”荊忍!
  兩邊的側屋,“長鏈”黎東與“行者”魯浩早已分撲了過去,但聞鐵器擊肉之聲“噗”
  “噗”連響,尖叫鬼嚎之聲不盡不絕,剎時之間,這幢偌大的樓房已變成了修羅屠場!
  兩個藍衣漢子亡命自樓上奔下,卻正好碰上了西門朝午,西門朝午獰笑一聲,微側身,又突然暴起,“鐵魔臂”
  呼呼翻悄,兩個奔逃的漢子連叫也未及叫出,已帶著滿空血雨分成兩個方向摔出了梯幹!”
  一名藍衣大漢自一側衝上揚起大砍刀猛砍項真,項真不閃不退,就在那柄雪亮的大砍刀正待劈落之際,他已搶在刀落的之前,一掌將那個大漢震得方腰陷腹,倒撞於堅實的牆壁上!
  躲在一具衣櫥之後,一個瘦幹的大刀教徒手忙腳亂的掏出了“竹哨”放在口中猛吹,一個清脆的單音 “咕”冰珠子一樣,跳躍到血腥的空氣中
  全身一凜,項真連找也不找,“唰”的閃射到了衣櫥之側,他左掌倏偏猝揚“ 嚓”一聲骨骼的破裂之響傳來,跟著“撲通”一聲,一只青翠巧致竹哨已染滿了濃稠的鮮血溜溜滾滾出來。
  動作開始的時候有如狂風突起,完成的時候也像暴雨驟收,驀然間便一切都停了下來,樓上樓下,靜寂如死。
  高頭大馬的葛三,這時竟瑟縮成了一團,他抱頭蹲在牆角,臉色其白如紙。全身抖著,顫著,連站全站不起來了。
  緩緩的,一步一步的,荊忍沉著臉自樓上走下,身上全是血跡濃的,淡的,深紫的,以猩紅的……
  項真獨立廳堂之中,他負著手,神色安詳而平靜,淡漠的遊目四周,那形態,宛如是在欣賞著一幅名畫,或者,似是正置身於花團錦簇的庭園之內,好悠閒,好懶散……
  樓梯口。西門朝午將他的‘鐵魔臂’在一具屍體身上揩擦著,他抿著嘴,鼻孔微張,鎮靜得一如身處無人之境,這眼前的慘厲與淒怖,好像和他毫無關連。
  兩邊側屋,黎東和魯浩兩個也渾身染血的跑了出去,兩人身上的汗與血已滲揉到一起,長髮披散著,滿臉的煞氣尚未消褪。
  於是,項真搓搓手,冷靜的道:“沒有活口了吧?”
  低著頭仍在細心擦拭他的兵器,西門朝午淡淡的道:“我想,沒有了吧。”
  項真仰起頭來,問荊忍:“樓上如何?”
  荊忍徐緩的道:“一個不剩,包括那四名被你製住穴道的。”
  點點頭,項真又道:“有沒有人發出訊號去?”
  荊忍道:“他們有人曾想如此,當然他們都沒有來得及做到。”
  望著黎東和魯浩二人,項真笑道:“二位如何?”
  黎東潤了潤他的寬厚嘴唇,有些難為情的道:“都解決了,只是弟子我差點挨上一刀,衣服破了條口子?”
  項真贊許的道:“乾得好,衣裳破了沒有關係,好在那不是自己的。”
  一句話說得各人都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西門朝午將“鐵魔臂”往長衫裡一插,拍拍手,道:“這幢樓與最近的房屋相隔也在五六丈外,且窗門緊閉,樓外刮著北風,我想外面不可能會發覺什麼。”
  項真想了想,道:“最好是如此,葛三……”
  他移目瞧著葛三,可憐這位大塊頭像是失了魂似的,連腿都軟了,靠在牆角,一動也不能動。
  黎東大步走了上去,一把將葛三提了起來,粗著嗓子道:“餵,朋友,項師叔在叫你!”
  “啊”了一聲,又長長吐了口氣,葛三用力搶搖腦袋,這才如夢初醒般恢復了知覺,他虛弱的答應一聲,低啞的道:“項大爺……叫我?”
  走上前去,項真和藹的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
  舐舐嘴唇,葛三恐懼的道:“項大爺……這,太慘了……”
  拍拍他的肩頭,項真安慰地道:“生在江湖,必須適應江湖上的生存方式,我們只有這樣,殘酷,以及殺伐,縱使我們不願,有時我們卻無法避免是麼?”
  像懂了,又像不懂,但葛三畢竟點了點頭,他虛虛的道:“好像一場噩夢,我只覺得剛剛開始,這噩夢就已醒了,好快,好可怕,這不像只是你們幾個人幹的……”
  項真露具一笑道:“好了,你上樓去待著,先把大門閂好,別忘了按時與他們聯繫,記著,他們。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葛三恐怖的道:“但是,老爺,這一屋子全是死人……”
  項真輕輕的道:“沒有什麼可怕的,你便當他們全睡著了吧。”
  大塊頭的葛三,這時竟變得像個吃奶的孩子般纏粘道:“項大爺我的老祖宗,睡覺不會是這個模樣,太嚇人了,全是一屋子血,個個都齜牙咧嘴的……”
  西門朝午不耐煩的低吼道:“行了行了,也不知道大刀教怎的會有你這等膽小如鼠的角色,你忍著點,別去看他們,時間久了,即會習慣,我們還有大事未辦,莫不成在這裡陪著你?”
  再次拍拍葛三肩頭,項真緩和的道:“我們走了,只要天一亮,事情便會過去,記著發生變化時,立刻躲上閣樓,天!就要亮了?”
  於是,回頭招呼一聲,熄了那只大火燭項真等五個人輕輕將門啟開,他們剛要踏出後面的葛三已驀然哭顫的喊:“項大爺。”
  一沉臉,西門朝午怒道:“你他奶奶的!”
  輕輕按住了他,項真平靜的道:“什麼事?”
  黑暗中葛三抖索著道:“我的穴道,你還沒有替我解開,項大爺,你說過了子夜便無法可救了……”
  淡淡一笑,項真道:“我沒有點你的穴道,那只是騙你比較聽話的方法而已,現在,你可以安心了吧?”
  有一聲窒噎的聲音傳來,葛三傳是整個氣愣了,荊忍凝神瞧去,邊低沉的道:“葛三,葛三,你沒有事吧?”
  好一陣子,葛三才氣苦的抖著嗓子道:“我……我……
  我他媽太呆了哇……”
  項真忍不住莞爾,他道:“你不呆,只是我聰明了些而已。”
  說著,他打了個手式,荊忍順手將門關上,五個人微微伏身,在無邊的漆黑中,就像五頭猩貓,一樣快捷的閃躍而去。
  現在,又飄雪了,那麼輕輕細細裊裊娜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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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如意府前 隻身闖

  五個人儘量利用建築物的陰影與巷牆街簷的掩遮迅速閃躍前進,這時,他們來在一條橫街的轉角處,五人極快伏下,凝目朝四周炯炯搜視著,西門朝午壓著嗓子道:“項兄,如意府在哪個方向,你知道不?”
  項真搖頭道:
  “不大清楚。”
  荊忍悄聲道:
  “那如意府一定建造得富麗堂皇,宏偉高大,只要找這麼座房子往裡摸,就保准不會有錯!”
  略一沉吟,項真點頭道:
  “也只好如此了,現在我們分成三批,後一批跟著前一批,逐次前行,由我在前頭開路,西門當家的和黎東,荊兄便與魯浩,這樣一則避免形跡同時暴露,二來首尾也有個接應。”
  四個人齊齊點頭,於是,項真身形微弓倏起,暗影中有如一溜輕煙,稍一閃動已在九十丈之外,西門朝午倏拍黎東肩頭,二人也雙雙跟去接著,荊忍與魯浩都迅速綴上。
  前行的項真在幾度奔掠之下,已越過這條橫街,橫街前是一排矮小櫛比的房舍,從這些房舍的頂上望過去,可以看見一片濃密的林子,林子里,嗯,正有明爍閃亮的燈火映出,一座隱隱的高大恢宏的屋影輪廓,有如堡壘般雄倨於那濃密的樹林深處。好像一頭生著無數只炯炯發光怪眼的巨獸!
  正想回頭招呼,項真已尖銳的聽到眼前這排房舍的那邊有一陣清脆的步履聲響傳來,他急忙貼到身後的一堵牆壁上,同時伸手在牆上挖下一塊灰土,抖手射向後面。
  剛剛做完了這些動作,這排房子的盡頭已轉出來兩行赤衫大漢。他們行走迅速,小心而仔細的往四周搜視不停,個個都是兵刃在手,利箭上弦,看得出來緊張而匆忙,很快的,他們已走了過去。
  敵敵嘴唇,項真才想繼續行動橫街那頭,又有一隊人影快步奔近,隱隱的,似乎還有獸類發出的氣喘之聲!
  項真的反應是快捷而尖銳的,他一聽聲音即知道事情不妙,那種獸類籲喘之聲顯然是某種極為凶殘的惡犬所發出!這是由多年的經驗,閱歷,加上直覺的感觸而推斷判定的,項真相信他自己的推斷,一如他已親眼目睹!
  時間是如此急促,以至他已沒有再做思慮迴環的餘地,猛一咬牙,他輕快的擊掌而下,同時已電掣般迎向那隊巡行過來的敵人!
  這是一隊身著紫褐色皮襖皮褲的彪形大漢,約有二十多名,前行的八個大漢手中,俱皆牽挽著一頭小粘牛般粗壯的花斑惡犬,這八條惡犬頭顱渾圓,突鼻闊嘴,獠牙森森,一雙巨目綠光隱泛,配上黃黑交雜的皮毛,低沉獰猛的嗥叫聲,看上去,幾乎就像八頭豹子一樣!
  隔著尚有三四丈遠,這八條惡犬已經嗅到了項真的氣息,於是,它們突然騷動起來,八雙綠眼兇惡的瞪視著項真撲來的方向,低沉的嗥吼也立即轉變成高昂的狼叫!
  二十來個皮衣大漢約模也是經過風浪的人物了,他們甫覺有異便已迅速散開,但是,不容他們再有餘暇查探,項真那有如流光般的身形已來到了他們頭頂!
  為首一個滿臉橫肉的皮衣大漢,目子甫一瞥及項真的身形,已倏然斜躍三步腰懸的“鬼頭刀”閃出一溜寒芒直劈上去,嘴裡同時暴叱:“圍住他!”
  八條惡犬也在這時破放開了皮套,吼叫著猛撲了上來,項真凌空的身軀驀然翻滾,幾乎是貼著那砍來的刀背擦了過去,不待握刀的敵人展開第三個動作,“呱”的暴響聲中,那皮衣大漢已倒仰著摔出了尋丈之外。
  於是
  當第一頭巨大的利齒白森森的嚙噬過來之前,項真已經閃電般放倒了對方五人,他上身倏旋,左掌一彈猝揮,那頭撲來的巨犬已悶嗥著滾翻出去,項真一擊得手,不退反進,另兩只巨大尚未看清他的來勢,俱已慘嚎連聲,肚腸迸洩,被橫著震飛十步!
  一個皮衣大漢踉蹌斜竄驚,惶的高叫道:
  “快發信號,有姦 ”
  那個“細”字還在他的喉嚨裡打轉,這位仁兄已悶吭一聲,摀著肚子栽倒地下,同一時間,另一個手執銅鈴的漢子方待搖動手中的玩意兒,項真已在一陣風似的猛撲裡將他硬生生震上了半空!
  人們驚呼著叫嘯著,惡犬嗥狼著,奔躍著,而項真雙掌如刃,快愈電閃,“吭”“吭”
  的悶響聲揉合在淒厲的慘嚎聲裡,悠長得顫人心弦,酷厲得使空氣抖索,人影奔掠躥騰,刀光閃泛舞射,但是,卻只有剎那,這剎那之後,一切俱已靜止下來,就似方才的景象只是一場幻影一般!
  當然,這不只是一場幻影,二十多具屍體狼籍的躺滿了一地鮮血迸濺流溢,在昏黯中看去,更像是一灘灘,一股股紫黑色的穢液,微微反射著淒淡的亮光。
  四面都有腳步聲與叱喝聲往這邊奔來,間或夾雜著一陣陣清脆的銅鈴聲,顯然,他們已經察覺情況有異了。
  冷冷瞥了一眼那八頭方才還在張牙舞爪,如今卻皆已四肢僵硬了的巨大惡犬,項真特別注意到這些惡犬四爪上所發出的隱隱藍色光亮,他微微一哼,雙臂抖處,人已朝黑暗中掠回。
  黯影裡傳來西門朝午低促的聲音:“項兄,如何?”
  項真奔停,他騰空而起,邊斷然道:
  “樹林之中定是如意府!”
  於是,五個人仍分成了三撥,後面跟著前面的流星般越過了那排屋舍,將紛亂的燈光人影與叱問吼喝之聲拋下了老遠,現在,上了那段斜坡便可進入林中了。
  領先的項真臨上斜坡之前,倏然彈躍而起,在半空劃了一道美妙的弧線,又再次往空中拔升,如此速展三次,他那形體已宛似一頭大鳥般直凌漫夜雲中八丈多高,若非事先知道,猛然一見任誰也不相信那竟然會是一個“人”的身軀!
  斜坡的陷隱地帶裡,立即有三處,人影冒了出來,他們個個仰首上望,滿懷疑惑搞不清方才那騰飛空中的玩意是什麼。
  西門朝午與黎東緊跟而來,他們都是老江湖了,只要打上一眼,便馬上明白了項真的用意,於是,西門朝午不禁在心中暗贊一聲,猛撲向隔著最近的,一處敵人暗樁!
  這一處暗樁,是在斜坡右下側方的一塊凹地裡,有五個人伏著,他們全被項真引了出來,現在正還弄不清楚空中掠飛的影子是什麼,而另兩條黑影已惡魔般凌頭壓到!
  一個皮衣大漢甫覺一陣勁風撲來,他警惕的回頭望去,而他這一生中卻也只能望上這麼一次了,“鐵魔臂”的鋼斤閃電般“呼”的砸進了他的腦殼,連一聲哼叫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另一位仁兄又已被橫著震出十步之外!
  同一時間
  一條銀光閃爍的鋼鏈悄無聲息的突然將一個皮衣漢子頸項纏住,一抖一卷之下便將他抖出了七尺,剩下的兩個角色正待舉刀往搜,“吭”的一聲悶響,其中之一已張開雙臂僕倒於地,另一位方才半轉身軀,“刷”的一聲中,“鐵魔臂”的五爪已洞穿了他的咽喉!
  西門朝午與黎東二人合力解決了這一處暗卡,真是又乾淨又利落,幾乎沒有發出一丁點聲息,事情便立即開始又立即結束了。
  那邊
  荊忍和魯浩也是相同心思,他們摸向了靠左林子左邊的一道卡子,這道卡子只有三個人,魯浩先衝了過去,那根鴨蛋粗細,可縮可伸的純鋼亮銀行者棍兜頭猛砸一下子就吃他敲翻了一個!
  變起時腋,其他兩個皮衣大漢始才驚呼一聲,荊忍的雙掌已急沉猝挑,這兩位朋友連對方是個什麼樣兒也沒有看清,便分朝兩個方向倒仰了出去,帶著滿臉滿頷的血!
  林子邊緣正中間的那處暗樁上也有三個人,他們已察覺出情形不對,黑暗中,一個沙啞的嗓子低喊道:
  “邵老表你那裡有事沒有?”
  每一個字音自他唇縫中跳出,又迅速消失在寒風林嘯裡,這人正感到有一股涼氣冒升心底,背後,已響起了一陣清雅的語聲:“有事,而且這事給你的庇漏極大!”
  這位問訊的仁兄反應卻也夠快,他一聽不是路數,霍的矮身弓背,大拋肩,手上的鬼頭刀已閃起一溜寒芒,猛的往後砍去!
  但是,他似乎仍然慢了,鬼頭刀方始出手,一抹黑影已擦著他的胸膛飛過,這一下有如一柄上百斤的鐵錘結結實實的砸在他心口上,“哇”的,一般熱血噴出,人已整個癱了般一頭栽了下去!
  這人的另兩位夥伴,嗯,竟比他更早一步,已經那麼安逸的躺在一邊休息了,一個腦袋全被震碎,另一個五臟全出了膛!
  動手之人不是別個,正是方才引敵現身的項真,他搓搓手,輕輕籲了口氣,西門朝午與荊忍等四個人也已悄然來到。
  荊忍向項真露齒一笑,小聲道:
  “全擺平了?”
  點點頭,項真回報一笑:“當然這並不太過困難?”
  西門朝午急切的道:
  “下一步呢,項兄,下一步就該直如意府了吧?”
  咬咬嘴唇,項真徐緩的道:
  “也只有如此了,但最好不要再露形跡,否則被他們看出我等所在,事情就更辣手了。”
  荊忍輕輕的道:
  “怕只怕不容易進去,我是說假如一味躲避的話。”
  望瞭望天色項真沉著的道:
  “我們見械行事吧,希望能達到目地,現在,我們是仍走照先前的方式,成三批交互掩護!”
  不侍各人再有回答,項真已搶先躍出,他的身形急如流光電閃,微晃兩下即已無蹤。
  來在一株高大杉木之下,項真隱在樹後,他十分仔細的端詳著眼前這幢巨大而深闊的建築物,不錯,他們是闖對了,一塊尋丈高的巨型石碑立在這幢建築之前十步,石碑上有著三個金色篆體的大字:“如意府”!
  這實是一幢全以整塊大麻石砌造成功的恢宏石堡,佔地有五百丈方圓大小,上下兩層,而圍在石堡中間的仿佛是一片空地,六七座精巧雅緻的樓閣便築在其中,換句話說,這座石堡竟與一堵堅厚的城他沒有兩樣!
  項真閉閉眼,又繼續觀察下去,石堡只有一扇大門,那扇大門色呈烏褐,高寬各有兩丈,顯然非鋼即鐵,目前緊緊關閉著,看那沉厚穩固的情形,只怕用上千百斤炸藥也未見能轟得開,兩牆上下的石牆每隔十尺就有一扇窗戶,而窗戶上嵌有兒臂粗細的鐵柱,窗檻也是鐵質的,又全部連接在四周的石縫裡,有的窗口還映出燈火,有的便漆黑一片了。
  這座稱為“如意府”的石堡是正方形的,建設得有如一個鐵城,四平八穩的擺在這片樹林子中間非但形勢堅固,又佔著地利之便,居高臨下,正對著斜坡下的大河鎮,若是有人要硬攻這座石堡,那麼,不使血流成河,屍集如山,只怕是辦不到的了。
  眉宇皺了起來,項真正感到麻煩,一側,西門朝午掩了上來,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也連連搖頭,壓著嗓子道:
  “我他奶奶,這個如意府簡直成了紫禁城啦,竟是如此的強固堅厚法,這,光憑人的血肉之軀哪裡攻得開。”
  項真低沉的道:
  “假如能啟開大門,再破除幾扇窗子,情形就會好得多,若單以人力硬拼自是太不上算!”
  輕咳了一聲,西門朝午又道:
  “當然,你看看哪一塊塊的大麻石,那一塊都有丈許寬厚,這座堡牆高矮也在五丈以上,當初真不知他們是怎麼建成的?”
  項真一笑,道:
  “無他,智慧加上毅力而已。”
  籲了口氣,西門朝午忽然道:
  “項兄,你注意到了,整個如意府的堡牆四周都看不見一條人影。”
  項真道:
  “不錯,他們的守衛者定然皆隱於暗處。”
  頓了頓,他續道:
  “為今之計,只有冒險一試了,由我個人先行潛入堡中,暗裡掃清一個缺口,放你們進來,然後我們計算好無雙派陷城之時,設法啟門毀窗,預作內應以期在最小的損傷下獲得最大的戰果,當然,這只是我們的計劃,能否成功尚在未知之數,反正看我們盡力之下能到那種地步了。”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
  “便是如此,項兄,你得多加小心了,這如意府比不得別的地方,高手如雲四個字是承當得起的!”
  微微一笑,項真道:
  “我會謹慎行事。”
  兩個人互相對望了一眼,目光中,彼此都有著的了悟與有力的信託,然後項真伏著身子躥躍向前。
  如意府的石碑自他身邊擦過,項真輕淡的瞄了瞄石碑上那三個看上去雄勁有力的大金字,他的行動是如此迅速捷,只是一閃,人已上了五丈高的堡牆,在黑暗中望上去,只是一抹似有似無的浮雲罷了。
  剛剛落在堡人的回道上項真已聽見輕輕的兩聲“ 嚓”之響,他急忙伏下身來,嗯,就在五步之外,一塊地面上的大麻石已迅速移開,兩個黑忽忽的人頭伸出來四面張望,其中一個還低聲道:
  “你小子看仔細了不曾,可真是有條影子?”
  那一個似是疑惑了片刻,納悶的道:
  “剛才好像是在暗窗裡看見有條影子閃動了一下,但因為太快了,我也不敢肯定會是啥玩意……”
  他的同伴哼了一聲,火道:
  “這邊一共有他媽十五扇暗窗,哪扇暗窗後面也有咱們的弟兄們把著,人家都沒有看清什麼,就是你一個人看見了?我看你他媽八成是花了眼,要不就是驚出毛病來了……”
  這一個罵了一聲,雙臂一撐上了回道上面,他活動了一下筋骨,抽出腰上的鬼頭刀,恨恨的道:
  “你少在這裡發熊威,老子小心點總不會有錯,既使看花了眼也無所謂,這總比叫對方奸細混進來強!”
  說著,他提起刀開始小心翼翼的在堡頂的回道上巡搜起來,一邊還煞有其事的伸出頭到牆外去向下面察看。
  而這時,項真早已下了堡牆,直奔那六七幢華屋而去了。
  現在項真已大至看清了如意府的一般地形環境,不錯,這是一座正方形的城堡,堡中心也是有一片曠地,一共有七幢華麗精雅的高大樓閣分別座落在這塊堡中心的曠地上,而這七幢樓閣遠看是零亂建造的,實則彼此皆以長廊相連,長廊是朱欄瓷地,上覆青花凹瓦,完全作直線連衡,進了堡中看,才明白這七幢高樓大廈實際上等於是連成一片。
  樓閣與樓閣之間,除了連以長廊之外,尚有白灰色的石板道路相通;房舍四周,有假山、花棚,魚池,水榭,景色十分幽雅宜人,此刻任是隆冬季節,也看得出那一股子高遠淡的脫塵意味,在春夏之際,魚游于水,百花鬥艷,那一片錦綢絢麗的風光,只怕就更不用細說了。
  項真認定眼前一幢最為高大寬宏的樓臺奔去,他一面做著驚人至極的掠騰閃挪,一邊心中忖思:“如意府的黑髯公看來非但本事極強,對於日常生活享受似乎也十分注重,光看他這城堡似的府第,宮院般的居屋,就曉得這老家夥頗不簡單,尋常的江湖角色,哪有這等頭腦手腕!”
  想著,他已迅速閃進一堆玲玫假山之後,四周很靜,很黑,看不到有值更守夜的人,更看不到巡行查哨的隊伍,甚至連打更敲鑼的役夫也沒有一個!
  項真是老江湖了,他在闖南走北的十多年武林生涯中,什麼樣的驚險絕地沒有經過?什麼樣的龍潭虎穴沒有探過?
  他異常清楚,眼前的靜並不是件好的預兆,對頭不是傻子,在這等殺氣漫天,危機四伏的節骨眼上,他們會如此膽大心寬,鬆懈怠忽?這是決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釋,便是對方將所有的防範措施完全置于暗處,黑暗中,必定是步步為卡殺機盈溢的!
  悄悄的隱在假山之後,仔細往四處察看,良久,項真突然發現了一點小小的玩意,於是,他笑了,假如他離開目前藏身的假山再往前去,前面即已進入那幢樓房的環房的環境範圍之內,項真瞧著那些枯萎的花圃,孤寂的棚樹,以及白灰石板道路,不論是明裡或是暗裡,都有一條條紫紅色的絲繩連扯著,絲繩連扯的地方,正都是一般夜行人習慣經過的地形,這些絲繩盡頭,有的沒於泥地中、有的隱在萎草裡,有的便消失在假山山隙內。
  當然,項真明白,只要撞扯到這些絲繩,必有兩個結果,一是觸發了警訊,再則引動了埋伏……
  笑了笑,他暗裡籲了口氣,幸而他已事先注意,否則,在急促與匆忙中,也難保自己不撞將上去哩。
  稍為休息了片刻,項真繼續開始了行動,他極度小心的移動著身體,逐漸來到這座樓房的寬大石階之前。
  思索了片刻,項真沒有沿著石階上去,雖然他明白上了石階就可直接闖門進屋,但他也同樣明白對方亦早會想到這一點,於是,他矮下身體,蹲在長廊的欄基之下,慢慢向一邊摸進。
  忽然
  一陣清脆沉實的腳步聲自長廊那邊響起,項真立刻停止不動,他靜靜的注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會兒後,兩條人影已自那邊轉了過來。
  這是兩個塊頭十分魁梧高大的中年人,一個眼神凌厲,嘴唇削薄,一副了冷酷與寡情之像,另一個肥頭大耳,雙目如線,面色木鈉深沉,兩人都默不出聲,快步經過項真匿藏之處,直向前面的樓閣大門行去。
  項真凝目注視他兩人行走的步履與步眼,他看得如此專心,如此仔細,以至又被他找出來一些巧妙;這兩個人雖然沉默無語,快步急走,但他們卻盡找那一塊塊突凸的白色瓷磚落腳,至於另一種灰色的,較為陷凹的瓷磚,這二人卻連沾全不沾上一下!
  這決不會是偶然,項真清楚得很,現在,他已注意到那兩個人來到門口了,這是兩扇沉重的桃木大門,兩人來到門前並未敲叩,而門兒卻已呀然啟開,門內,一個彪形皮衣大漢正朝二人躬身行禮!
  在門關上以後,項真便挖空心思的尋找起這其中的因素來,這兩個人一路上並未出聲,更未發出暗號,而那門裡的人卻似是早已知道了來者是誰,這只有一個解釋,便是當那兩人在行走的過程中,他們的身形像貌已被某種暗處的裝置所發現,更進而辨明了他的身份,換言之,是友是敵也早就曉得了。但是,這暗處的裝置在哪裡呢?是種什麼東西呢?
  項真慢慢的,一寸寸的向長廊四周搜視著,極為謹慎的……終於,他幾乎興奮得大叫一聲!是了,原來竟是這玩意!
  在長廊的頂蓋瓦之下,每隔十步便有一根橫樑架撐著,這些橫樑,大約寬有三寸,黑漆,雕花的,看上去十分美觀,每根橫樑底下,都垂吊著一盞大號的玻璃燈,琉璃燈的青白色光芒映得整條的走道明亮異常,而在這條走廊的欄杆中,橫樑上,廊柱間都釘著一面面圓形的,有如臉盆大小的銅片,銅片黃亮絢燦,光可鑑人,上面還隱隱浮雕著花紋圖案,初看上去,只像是一些製飾用的物品,但是,這些銅片釘設的位置卻極其古怪,它並無一定的層次與距離,但是,卻依據了光線折射反映的位置角度!
  那一塊塊浮亮的銅片,好像是一面鏡子,只要有人經過下面,他的身影便會立即映入銅片之中,而利用光線反折的道理,這映入銅片的影子又會立即反射到另一塊早已釘於適當位置的銅片中去,如此遁射反映隱在樓上密處一窺探著上便可以發現來人是誰,而敵友之間,也就更加分明了!
  項真冷靜而有趣的注視著一塊釘在樓上一扇小窗邊的銅片,不禁微微笑了,他十佩服這項裝置的設計人,那是一個天才,他又覺得惋惜,因為,說不定那天才便要在今夜了!
  沉吟了一會,項真方待另謀進路,他的身後已突然響起了幾次輕微的悉嗦聲,在他方才隱藏的假山之後,竟不知何時出現了十多條人影,他們一邊來回搜尋,一面在假山探查隱蔽的,項真還聽到了幾句話:“咦,明明有條影子在這裡閃了閃,怎麼就這一會已不見了?”
  “不要疑神疑鬼了,我就說你是看花了眼,你偏不信!”
  “哪裡有人影嘛?連條鬼影也沒有,在‘金龍殿’之前,有七條法鈴,十六根窺管,人家都沒發現什麼,就只有你一個人招子亮?”
  低促的吵嚷了一會,十多個人又迅速離開,消失在,嗯,一處上覆松土的地穴之下,等他們蓋上蓋子,一根看去極像一段枯枝的圓筒狀玩意已齊著地面三寸多高伸了出去,那玩意,大約就是什麼窺管了。
  項真移目向這塊空地搜尋,果然,給他發現了十多條朝著各種不同方面與角度伸展的窺管,方才,他未被發覺,項真知道,除了他的身法快將不易令人相信之外,實在找不出別的理由來了。
  對面這棟恢宏而高大的樓閣,唔,叫“金瓶閣”,這名字可取得真巧,帶著那麼幾分春情盪漾的味兒,黑髯公,這老家夥!
  項真抿抿嘴唇,想了一會,開始快速的朝最靠邊的一根窺管掠去,到了那根窺管之前,他閒閒的伸出手來擋住管口,靜靜的等著變化。
  沒有等上多久,地底下已顯然起了一陣騷動,隔著土層項真可以聽到一個暴烈的口音在咆哮:“我操他娘,準是有人在開玩笑……用手把管眼堵起來了……潘慶,你上去看看,十有八九是曹亮那小子……”
  另一個聲音含混的答應著,窺管後一塊三尺見方的地面開始微微移動,極快的露出一道尺把寬的隙縫來。
  一顆人頭冒升在地面之上,還沒有看清什麼,已在不干不淨的低罵:“曹亮,你奶奶個熊,這是開玩笑的時候麼?
  把管眼堵起來幹麼,出了紕漏你小子承當得住?”
  項真笑了笑,右掌“刷”的一揮,那人連吭也沒有吭一聲便軟,軟的滑落下去,緊跟著那人的身形,項真也順勢鑽進了地穴裡!
  這地穴約有兩丈寬窄,一排土梯直通穴口,穴口是一塊石板覆上泥土製成的,用人力移動,地穴裡用白灰硬土撐邊打底,以免崩落,在土梯之旁有一個凹口,一條鐵管從上面通了下來,鐵管的伸展角度與地面平行,一位仁兄正湊在管前,閉上一眼在張望著什麼,地穴裡懸著兩盞氣死風燈,昏黃的燈光映得十多條橫躺在草蓆上的皮衣大漢宛如十多條待宰的懶豬,那麼雜亂,那麼怠散又那麼烏煙瘴氣!
  被項真一掌震那個人像塊石頭似的一下子滑跌了下來,“噗”的一聲癱在地下,躺在草蓆上的那些角色連看也沒有看一眼,只有一個生著個朝天鼻的仁兄“呸”了一聲,怒罵道:
  “潘慶,你是馬尿灌多了?連這段土梯也爬不上去?
  跌死你這個小王八蛋!”
  於是,項真安閒的將石板移蓋回原位,他搓搓手慢條斯理的沿著土梯走下幾步,笑吟吟的道:“可不是,他真的跌死了呢……”
  朝天鼻哼一聲,將雙臂枕在腦後,沒好氣的道:“跌死去球,管老子鳥事 ”
  正說著,他猛然又坐了起來,直愣愣的瞪著站在土梯中間的項真,好半晌,他才怔忡的道:“你,你是誰?”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道:“來取你狗命的人。”
  朝天鼻急忙向躺在地下的那位仁兄瞧去,於是,他看見了那張扭曲的面孔,慘白的臉色,以及,唇角淌溢的鮮血!
  像驀然被人扎了一刀,朝天鼻猛的跳了起來,張口結舌的大叫:“有……有……奸細!”
  項真平靜的點點頭,轉過身來,飛起一掌將那位還在守望著管的仁兄劈翻地下,當那沉悶的“吭”的一響傳來,項真已經來到土梯下面了。
  整個土穴中的十來個皮衣大漢慌忙坐起,還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項真已一指那朝天鼻道:“老兄,你得了頭彩啦!”
  朝天鼻渾身一哆嗦,卻蠻橫的暴吼道:“來了奸細了,快傳敬訊,快哪……”
  項真倏然掠前,雙掌一圈倏抖,朝天鼻與他身邊的兩名大漢已齊齊撞上土壁,又被猛力彈震回不,沉重的摔倒於地!
  絕不稍停項真猝然大旋身,左右開弓,四個人又飛出了七步,他身形如電,凌空暴旋之下,再有兩人噴著大口的鮮血倒仰出去了另一位仁兄方才摸起一把鬼頭刀,項真已一掌將他整個人騰空震起,腦袋“噗”的碰在土穴頂上,一下子便將上半個身體全插進去了!
  項真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兩掌一斜猛翻,又是三個人滾倒草蓆上,僅存的一位仁兄連聲“饒命”還未及喊出,項真已一腹踢掉了他半個腦殼!
  望望土穴中的十來具屍體,項真長長籲了口氣,土穴之中,彌散著濃重的酒臭,汗酸,以及血腥味,項真皺皺眉頭,走上前去,三把兩把已將一套皮衣皮褲剝了下來,他穿到自己身上,拍了拍胸襟,頭也不回的,又沿著上梯上去,推開石板翻到地面。
  現在,他定定神,自黑暗中掠向“金瓶殿”右邊的長廊躍過廊欄,他也大搖大擺的踏著白色的磁磚朝殿前的桃木大門行去。
  隔著大門尚有五尺,門兒已輕輕啟開,一個神色冷峻的三旬漢子注視著他,生硬的道:
  “兄弟,有何貴幹?”
  項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大刺刺的道:“有緊急戰訊稟報上面。”
  那三旬漢子打量著項真,邊道:“現在,髯公正召集各路首腦商討大計,只怕沒有人有時間接見你,而且,你的如意令可在?”
  項真心頭一跳,表面上卻裝出十分不悅的樣子道:“沒有‘如意令’我還進得來麼?莫不成大哥你認為我是假冒的?”
  那漢子冷然一笑道:“不論兄弟你是真是假,按照手續來總不會出錯,沒有如意令,對不起,除了髯公之外任誰也不能在此刻進入殿裡!
  項真暗叫不妙,口裡卻仍然強硬的道:“這位大哥,若是誤了緊急軍情你可擔當得起?”
  對方陰惻惻的看了項真一眼,徐緩的道:“兄弟,若是誤放了奸細進來,我就更擔當不起了。”
  頓了頓,他又道:“如意令請兄弟你取出來給我一觀!”
  一咬牙,項真故意垂下頭來,裝做難以啟齒的模樣道:“大哥,老實說,如意令現今已不在我的身上……”
  那人冷冷一哼,道:“你,是誰?”
  項真微微朝前移了一步,放低了聲音道:“實不相瞞,方才與我一起進來的還有另一位兄弟,他,欸,叫我怎麼說呢,他與那幢樓的小翠花要好著,但去那幢樓沒有如意令是萬萬行不通的,因此我在不得已之下只有將如意令藉給了那位兄弟,大哥,你知道,人在如此的情形下,有什麼體已話都指望能早點說明白……”
  三旬漢子疑惑的道:“小翠花?”
  項真忙道:“是哪,就是伺候九姨大的那個使女,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朝人一笑能將人的魂都勾去一半……”
  那人一沉臉,道:“是在哪幢樓?”
  項真迅速向最後面的一幢樓房指了指,道:“喏,就是那幢。”
  三旬漢子伸頭望瞭望,不耐煩的道:“到底是哪一幢?
  ‘摘月樓’還是‘攀星樓’?
  如釋重負,項真道:“好像是‘攀星樓’吧……”
  那人又上下打量了項真一陣,嚴厲的道:“你是哪位兄弟的手下?”
  項真毫不思索的道:“魏光魏大哥手下。”
  “魏光魏大哥?”那人喃喃重複了一句。
  項真“欸”了一聲,道:“就是這次奉老爺子口諭專程率隊在傳遞消息的魏大哥嘛,個子高高大大,說話粗聲粗氣,暴躁得像火栗子的那一位,欸,我們跟著他排頭可吃夠了哪……”
  三旬漢子猶豫著,還拿不定主意放不放人,項真又趕快加上兩句:“大哥,你算行行好,這等事情千萬不能讓上面知道,否則,一但追查下來非僅我那位兄弟吃不消,連我得跟著倒邪霉……”
  終於,那人點了點頭,道:“好吧,我便通權一次,你進去,可別亂闖,樓上正在商討要計,你有什麼事等著稟報,不要鬧出笑話。”
  項真又是拱手,又是作揖,一步踏入門內,他還沒走上兩步,那三旬漢子又忽然回頭叫道:“嗯,兄弟你這戰情是要去稟告哪一位?”
  心裡罵了一聲,項真堆上笑臉停下來道:“先直接稟‘百花谷’鎖鍊四絕中的巴崇恕巴大哥,再由巴大哥轉告各路人馬的首要,從而擬商應對之策。”
  那人歪著頭想了想,迷惘的道:“怪了,我們遣擊的人馬所帶回的消息為什麼不直接傳報府中的入,反而先稟報給外人呢?”
  項真哈哈一笑,低聲道:“大哥,這樣想你就錯了,髯老爺子如此做只不過是表明大公無私,相互信賴的意思罷了,而且,在這次各路人馬的會集中,亦曾公推巴老三為消息匯聚的傳遞人,一切戰況俱由他收知轉達……”
  說到這裡,項真又走上一步,故作神秘的道:“你不是外人,大哥,告訴你也無妨,其實兄弟我所帶的消息,早已在半個時辰之前由魏光魏大哥親自稟報給老爺子知道啦……”
  三旬漢子一怔之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項真也陪著笑了幾聲,於是,在二人的笑聲中,項真大模大樣的行向了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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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羅剎網裡 溫柔陣

  這真是一間金壁輝煌的大廳,這大廳呈圓形二十丈方圓,四排黑漆明亮的皤龍太師椅俱皆鋪設著厚軟的織錦墊,五張白雲石桌面配以老樹原根的方式分擺在太師椅的中間;寶藍色的古瓷大花瓶有一人高,插著怒放的紅梅,地下是綿軟的白熊皮地毯,四面成品字形設置著十二個斑玉圓鼓坐,六張雕花長腳幾上放著六只青玉香爐,而廳頂是一塊塊的大理石板浮雕著龍鳳呈祥圖,質紋細膩,翔翔如生,兩幅精繡著四季美人圖的薄紗鑲以金絲邊的屏風便擋在那回旋的寬大白石樓階的兩側,在十六盞垂吊的水晶燈光眩耀下,這間大廳真是豪華極了。
  項真遊目四顧了片刻,開始往樓梯旁的一條窄廊下行去,他剛要走到窄廊之前,白石樓梯上已悄無聲息的走下來一個婀娜多姿的身影。
  知道有人自樓上下來,但項真卻不願再生枝節,他一低頭,正待加快步伐,梯口那邊已傳來一個俏柔卻冷厲的聲音:“站住,你!”
  項真假裝沒有聽見,他緊走兩步,正差一尺便邁進窄廊,背後香風一陣撲鼻而來,那嬌中帶煞的聲音已到了耳邊:“我叫你站住,你聽見嗎?”
  嘆了口氣,項真回過身來,他的目光甫一觸及來人,心頭卻不禁大大的一跳,老天,這人是個女的,是個三十左右的少婦,而且,正是抱虎莊裡曾經遇上過又交過手的黑寡婦羅剎女,百花谷鎖鍊四絕老大的寡妹!
  項真鎮定的望著對方,心中祈求著,希望這位美豔狠辣的母老虎不要將自己認了出來,要不今夜這一番心思,可叫白費了……
  羅剎女上下打量著項真,一張俏麗的面龐上如罩寒霜,好一陣子,她才冷冷的道:“你要到哪裡去?這地方豈能容你亂闖?”
  項真敵敵嘴唇,忙道:“這位大嫂……”
  羅剎女杏眼突瞪,怒叱道:“胡說,誰是大嫂?”
  項真急急改口道:“啊,這位大姐……”
  氣得一跺腳,羅剎女恨聲道:“見你的大頭鬼了,哪個又是你的大姐?!”
  愕了愕,項真總算會過意來,他低聲下氣的道:“是,這位姑娘……”
  羅剎女面色略見緩和,她哼了一聲,卻仍然冷冰冰的道:“我方才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
  項真故意吶吶的道:“哪句活?”
  羅剎女盯著項真,狠狠的道:“我問你獨自一個人盡朝上跑什麼?”
  搓著手項真微低下頭道:“回稟姑娘,在下是奉魏光魏大哥之命,前來傳報軍情的,聞說髯老爺子正在召集各路當家的商討大事,因而在下此刻不便上去稟報各情,無奈之下,只有先找個地方暫歇一歇。”
  羅剎女柳眉兒一挑,嬌叱道:“找個地方歇一歇?你可知道小廊後面是誰住著?”
  項真誠惶誠恐的道:“在下不知。”
  唇角一撇,羅剎女冷冷的道:“那是我與梅姑娘居住的地方,你一個野小子也可以隨便亂闖得的嗎!幸虧我發覺得早,要不還成什麼體統?”
  項真急忙道:“在下委實不知,尚望姑娘恕過……”
  鼻孔中微微一哼,羅剎女道:“你叫什麼名字?”
  項真低低的道:“吳二。”
  眉兒一皺,羅剎女道:“吳二?”
  項真點頭道:“是的。”
  咬著下唇,羅剎女又上下打量著項真,好半晌,她喃喃的道:“好面熟,怎麼一下子就是記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了呢?”
  項真把頭低得更深了,他一面在心裡祈禱,一面隨時準備動手先行製敵 假如對方將他認出來的話。
  搖搖頭,羅剎女輕輕籲了口氣,道:“餵,吳二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你見過我嗎?”
  項真也悄然籲了口氣,他忙道:“這幾日府裡十分忙碌,在下又一直派遣在外,是而未曾見過姑娘芳顏,姑娘一定也是此次來到大河鎮的高人了!”
  羅剎女唇角一撇,嗔蔑的道:“什麼高人低人,簡直俗不可耐……對了,前面的軍情如何?我們沿路層層佈置著強弩手,藤牌車。甲馬隊,大刀隊,再加上隱伏各處的狙殺手,火球車,彈箭車,無雙派再是厲害,只怕也佔不了上風吧?”
  項真笑笑,低聲道:“是的,如今雙方正在纏戰,情景淒厲而不殘酷,完全膠著了,看起來鹿死誰手還不知道。”
  頭一揚,羅剎女充滿自信的道:“當然我們會勝,這還用猜疑?無雙派遠兵攻堅已是不利,褐石澗他們又損傷慘重,聽曾老么回來說,他們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馬折在褐石澗裡,自褐石澗到這兒我們又是重重伏兵,處處陷阱,哼,只怕無雙派連大河鎮的影子還沒有望見就已經潰不成軍了!”
  暗暗一笑,項真奉迎的道:“姑娘判測中背,定然所料必成,我們只等著敵人瓦解,前去清點戰果,就行啦!”
  盯著項真看,羅剎女忽道:“餵,你知道我是誰?”
  項真擺出一副惶惑之狀道:“在下委實不知……”
  羅剎女哼了哼,道:“我是百花谷鎖鍊四絕頭一位‘滔海友’嚴章的妹妹,我叫嚴睫,有的人稱我為‘羅剎女’。”
  項真心中忖道:“還有人叫你黑寡婦……”
  當然他口裡不能說出來,唯唯諾諾的,他道:“素仰姑娘英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謁芳顏,在下實覺三生有幸,姑娘藝業高強,慧質蘭心,非僅氣度雍容,風華絕代,更且像貌美豔,幾可傾城……”
  羅剎女嚴捷笑著咋了一聲,卻顯然十分受用的道:“看你顏生面嫩,年紀輕輕的,卻恁的油腔滑調法……來,到我那裡坐坐,他們那個大會,只怕還得拖一會呢,站在這裡多不方便。”
  心頭一動,項真裝出忐忑之狀道:“這,嚴姑娘,這不丈好吧?在下位卑職賤,怎能如此失儀,進入姑娘香閨逗留?”
  嚴捷嗔道:“你這人是怎麼了?江湖中人那裡拘泥這些俗套?況且是我邀你進去坐會,又不是你擅自闖入,光明正大,怕什麼來著?”
  項真暗自高興,這一下,對方可是自行入彀了,他表面上卻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既是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嚴捷一笑,道:“嗯,對了,這才像個男人樣子。”
  說著,嚴捷轉過身去,柳腰款擺,搖曳生姿的領先行向窄廊,項真在後面跟著,那陣陣淡淡雅雅的蘭麝之香,就像撲面的微風全自嚴捷身上散發出來,柔膩膩的溫馨馨的,真個令人心族兒也在搖盪了……
  自樓梯底下,這條窄廊一直彎了進去,轉過一個半圓形的月洞門之後,嗯,對面已是一開緊閉著縷花細紗門的雅室,這間雅室之旁,另外還有一間同樣的房舍緊靠著。
  輕輕推門而入,嚴捷隨便朝隔開一指,道:“那是梅姑娘住的地方,她現在很忙,人到抱虎莊去了……”
  說著,邊請項真入室,這間房子很大,佈置幽雅,地下鋪設著粉藍色的毛氈,壁上兩幅淡描山水畫,一張漆金雕花臥榻斜擺著,矮腳桌,錦絨椅,一個黑亮而古雅的小幾上擺著一尊白玉香爐,現在檀香裊裊冒升,那股朦朧的霧氣,越發使人如墜入溫柔陣中了。
  這間房子靠右後側,還有一扇小花格子門,項真知道,推開那門,則定此女的臥室了。
  嚴睫一把將門兒推上,然後,他懶惰的半倚上了描金臥榻,眼波流轉如水,嫵媚而妖燒的斜睨著項真,嗲膩膩的她道:“吳二……”
  項真垂手站著,恭敬的道:“在。”
  格格一笑,嚴姥的嗓音柔滑的幾乎能叫人癱了下來:“走過來嘛,讓我瞧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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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紅粉多情 洩天機

  項真雖然不說自比柳下惠,但這點定力他卻毫無問題,於是,但然一笑他走了進去,輕輕的道:“嚴姑娘可有見教?”
  拍拍身旁的臥榻,嚴捷微眯著眼,道:“來,坐下……”
  站著不動,項真搖頭道:“在下不敢。”
  嚴捷秀目瞟瞬又閉,她嬌情的道:“坐下,哦,聽我的話,我不會難為你的。”
  仍然挺立不動,項真平靜的道:“只怕壞了姑娘的清譽。”
  這一下似是激怒了嚴婕,她一雙柳葉眉兒剎時倒豎,眉心中間的那顆紅痣也更為鮮豔了,沉下臉來,她狠狠的道:“吳二,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把姑娘我看成了何等樣人?”
  項真連忙躬身,敬謹的道:“孤男寡女獨處鬥室之中,且房門嚴閉,並無他人,在下人微職卑,不足輕重,姑娘你卻身為嚴大哥令妹,如意府上,於此情此景之下,你我雖無他念,心懷坦蕩,但只怕人心叵測,眾口難調,在下名聲事小,卻怕壞了姑娘節譽,斗膽陳言,萬乞姑娘亮察!”
  一番話說得人情入理,面面俱到,反而使嚴捷不好意思起來,也因為如此,令她對眼前這位俊朗俏美的“小角色”更加另眼相看,衷心喜悅,於是,她坐正了身子,緩下臉色,柔和的道:“說得有道理,吳二,但你也切莫想歪了,我這個人素來不拘小節,不重俗禮,因我看你生得秀氣,口齒伶俐且應對得體,覺得和你還投緣,是而便邀你進來大家隨意聊聊,沒想到,嗯,你的顧慮還真多……”
  項真沉聲道:“在下不敢,只是為姑娘著想罷了?”
  嫣然一笑,嚴捷道:“我想,你是對的……”
  頓了頓,她又道:“吳二,在火線鬥場上,苦嗎?”
  項真一挺胸,扮出一個視死如歸的豪壯形態,道:“為了大河鎮如意府的威名,為了協助苦難的黑手赤衫兄弟們,這點苦算得了什麼?真要說苦,還得算姑娘你們呢!”
  嚴睫嬌媚的脫了他一眼,輕輕的道:“哪裡,我們還不是盡點心力罷了,說不上苦………
  略一思忖,項真道:“嚴姑娘,依你看,這場仗我們一定佔上風的吧?”
  嚴捷咬著下唇笑了笑,道:“照情形推斷,似乎是如此,我們百花谷的四位哥哥,全上去了,大刀教的人馬也圍守大河鎮外緣的一部份,七河會亦分了一半人駐守,甚至連府裡的勇士們也派出去了一多半,赤衫隊與黑手黨的所有兵力現在全據守在抱虎莊裡……”
  她輕喟了一聲,低低的道:“黑手黨也夠慘的,從碑石山十二拐進來這裡千餘人,除了輕重傷的,能戰之兵至多也僅有八百人而已,他們派到褐石澗去了四百,到如今,幾乎連一個活著回來的也沒有,赤衫隊的兩千人更落得全軍覆沒,無一生還,據說本來在褐石澗一戰之後還剩下五六百人,就是因一時疏忽被無雙派的火器引發了我們事先埋下的火藥,這一來,便把他們一齊坑進去了,連赤衫隊的三頭領白維明也死在褐石澗裡,黑手黨的兩個‘飛騎使’也一個不存……”
  項真神色不動,他道:“黑手黨的曾老么不是說對方至少也有一半人折在褐石澗內麼?
  這樣一來,至少我們不算虧本!”
  冷冷一哼,嚴婕道:“曾老么狼狽回來,看他那急急如喪家之大的樣子,可說連一點鬥志都沒有了,他說是這樣說,真的假的誰敢擔保?”
  項真故作疑惑的道:“還不能判斷真假?但姑娘,你方才在大廳所言,不是十分肯定而欣慰麼?”
  嚴睫笑了笑,懶懶的道:“剛才是和你初見面,又是在大廳裡,講話自然不能太過喪氣,其實呀,能不能打敗人家,連我自己也拿不准呢……”
  看了項真一眼,她又道:“曾老么鎩羽歸來,他若是不把敵人的損失誇大一點他還能混嗎?依我看,這小子所報的戰果至少要打個對折!”
  項真笑了,道:“凡是人的心理,大多都是如此,喜稱功,好諉過……”
  嚴捷點了點頭,道:“你們在前面,消息可能比我更靈通一點,在褐石澗,聽說是黃龍他們領著無雙派打的頭陣,可是如此?”
  項真暗暗一笑,卻頷首道:“是的。”
  兩只潔白修長的玉手互相絞扭著,嚴婕低沉的道:“在抱虎莊,我曾與那黃龍交過一次手……”
  “什麼?”項真故作驚訝的道:“姑娘與黃龍交過手?”
  嚴捷恨恨的道:“不錯,那小子好惹人厭,口齒尖利,形容寡毒,手段更是殘酷得可以令人……但是,他那一身功夫卻確實令人畏懼……”
  仿佛猶有餘悸,嚴睫又低回的道:“四個赤衫手下,都是那般人高馬大,卻只在一眨眼間便倒了下去,甚至連他如何出手都來不及看清……聞說此人自出道以來便只憑著一雙空手殺敵,多少能人豪士,草莽豪雄便全栽在他那雙手下……”
  項真抿抿嘴唇,沒有搭腔,在此等情景下由一個美麗的少婦來形容自.己,這多少也透著點特別的味道。
  籲了口氣,嚴婕又道:“在平時,我自認我那幾手功夫還差強人意,好歹也夠得上入流,以前與人交手多次,也並沒有吃過什麼大虧,但那一次碰上黃龍,卻險些栽了大跟鬥,而且,據我看,人家還根本沒用什麼力氣,技不如他我不生氣,最叫人受不了的是他那尖刻鋒利的羞辱之言……碰上他的那天,他竟穿著赤衫隊的赤衣,頭髮蓬散,滿臉黑污油膩,剛破了抱虎莊號稱‘天牢’的大獄……事到如今,我還不敢肯定他是何等模樣,但聽說此人生得美若潘安,異常俊秀……”
  咽了口唾沫,項真乾澀澀的道:“下次遇上他,必不叫他好受……”
  搖搖頭,嚴捷道:“談何容易?若不是此人,黑手黨豈會敗落至今?赤衫隊又怎弄得滿目瘡痍?老實說,無雙派固然兵精將足,但尚可力敵,最可畏的還是黃龍此人,他足智多謀,詭異無比,且本身藝業高超,實是我們一個心腹大患,不過,髯公他老人家亦已注意到這個問題,現在,他們在研討的各項大計中,剷除黃龍一端也早列為重要行動之一,據我所知,我方己專派好手數名等著對付他了。”
  項真故意淡淡的道:“未知是哪幾位?”
  嚴道:“還沒有決定,大約由長虹派與青松山莊裡推出人來做這件事。”
  心中冷笑一聲,項真平靜的道:“長虹派?”
  點點頭,嚴捷道:“隔室的梅姑娘,便也是長虹派的高手,你別看她年紀輕輕,只怕兩個嚴婕也不是她的對手呢。”
  項真奇異的道:“長虹派不是只有七個男人麼?怎會多出來一個女的?”
  輕輕一笑,嚴捷道:“梅姑娘是長虹派掌門人早年所收的義女,一般人所知道的‘長虹七絕,中當然便不會有她啦!不過,她的本事可大得很,並不比她那幾位師叔遜色多少,算起來,她不也是長虹派的一份子嗎?”
  項真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長虹派的七位高手都來了?”
  嚴捷道:“全來了,怎麼,連這件事你都不曉得?他們來的那天,髯老爺子還親自出府相迎,場面大得很哪……”
  警黨的一笑,項真忙道:“在下辦的是外務,一天到晚跑得連兩條腿全不像自己的了,有很多事情倒還真不如姑娘知道得多呢……”
  微微伸手摀嘴打了個哈欠,嚴睫笑道:“好倦……”
  項真躬身道:“不敢打擾姑娘安歇,就此告退。”
  嚴睫格格一笑,道:“等一會,我現在還不想睡,和你閒聊倒十分愉快,我們再談一會吧,反正時間還早,而且,今晚能否睡成還不敢講哩。”
  項真曉得時間已不多了,他闖進如意府來已經耽擱了很久,自對方口中探得的消息亦也不少,現在,不管露不露馬腳,那最重的兩件事卻必須立即探詢一番。
  於是
  向前走了一步,項真神秘兮兮的俯首道:“嚴姑娘,這次黑手黨搞得丟盔曳甲,敗退十二拐。赤衫隊遭受連累,也落得人仰馬翻,損失慘重,進而演變到今日的大血戰,其主因聽說乃是為了一個年輕女子?”
  重重一哼,嚴婕道:“可不是!”
  她一撇唇,又道:“就是那無雙派掌門人的獨生女兒鐵娘娘!”
  仰起頭,項真沉住氣道:“真是禍水!”
  嚴捷不屑的道:“哼,也沒見過這等女人。她的父親為了她正在大興干戈,血流成河,她卻像個沒書人似的整天還和那康王德泡在一起,卿卿我我,把肉麻當有趣,每次我想到這裡,實在有些洩氣,真是的,我們在這裡賣命豁力,到底是了何來?若不看在髯公老爺子千里托書,及赤衫隊老焦的份上,哼,說什麼也不會出頭,恨只恨事情越演越大,鬧到這步田地,早已不是單純的為了這件事啦,如今髯老爺子與老焦一牽扯進去,我們又怎好藉詞脫身?武林中講究的便是‘義氣’兩個字,但是設若追本逆源,尋求那‘義氣’所在的根本,有些時也委實令人喪氣,提起來便渾身不帶勁!”
  點點頭,項真小心的道:“他們在抱虎莊裡就敢如此不避嫌麼?”
  嚴捷眉兒一挑,脫口道:“哪是在抱虎莊裡,在抱虎莊還好了呢,他們就住在府裡的‘回韻閣’中,就好像仍在新婚燕爾的洞房內一樣!”
  心中記下了,項真又道:“嚴姑娘可是見過那鐵娘娘?”
  嚴睫沒好氣的道:“見過一次,長像嘛,倒是不差,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那一雙眼睛水汪汪,滑溜溜的,一看就曉得命犯桃花,不是好路數!”
  搓搓手,項真低聲道:“那康玉德還成天磨在‘回韻閣’?”
  嚴婕道:“我看哪,他們兩個八成是鬼迷心竅啦,外邊這等火辣法子,他們二位就宛如不見,也虧了他們這股子定力,那般天長地久法……最近幾天,康老三約莫被他的老大吃過排頭了,才偶而出去跑一跑,頂頂場,哼,黑手黨如今只存下四五百人,都是‘血魂堂’的死黨,這批人,我看遲早也非斷送在康老三手上不可,真可惜了那些忠心赤膽的漢子啦!”
  沉吟了片刻,項真堆著笑臉道:“嚴姑娘,依在下淺見,我們輸的成份也的確不大……”
  嚴婕迷惘的道:“此話怎說?”
  項真放低了聲音道:“我們還有最後一手殺手銅未用,這記殺手銅一使出來,只怕無雙派再是厲害,也只剩下瞪眼跳腳的份了!”
  伸出小巧紅潤的舌尖舐舐嘴唇,嚴婕道:“你別賣關子,直接說出來嘛,還怕我洩密不成?”
  項真輕輕的道:“在碑石山上,黑手黨不是曾擒獲無雙派中幾個重要人物麼?這些人質俱皆十分寶貴,假如我們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時,拿他們出來阻擋敵人豈不是一件最有效力的武器?”
  白了項真一眼,嚴婕一副“早已了然”之狀道:“我道是什麼大不了的機密呢,原來竟是這麼回事,這我早就曉得了,所以剛才不是告訴你無雙派並不足慮嗎,那幾個人都是他們那邊位尊權重的首要人物,無雙派要硬幹還真得投鼠忘器,他們也明白如意府不是些慈悲人,真個逼急了,大家豁出去拉倒!”
  又搓搓手,項真試探道:“不過,我老覺得這些人質囚在抱虎莊裡不大妥當,上次黃龍他們鑽進抱虎莊裡,九成兒是想把這些人救出來!”
  刁鑽的一笑,嚴婕道:“那一次黃龍他們可是打錯算盤了,無雙派的幾個俘囚根本便不是在抱虎莊裡,早在黑手黨退來大河鎮的頭一天便送進如意府來了……”
  一咬牙,項真道:“只不曉得那關囚他們的地方可不可靠?”
  說到這裡,他又連忙加上一句:“若是這幾位朋友叫人家救了出去,我們損失可就大得不可估計啦!”
  搖搖頭,嚴婕道:“我只知道把他們囚在如意府中,詳細地方我也不明白,聽我大哥說,連他們都搞不清楚,只有髯老爺子和府中有數幾個人曉得,再有知道的就只能數老焦和黑手黨的頭兒了。”
  心裡沉吟著,項真有意要問問外面堡上的防衛情形如何,但又實在一時想不出藉口來,如今他自己扮的是如意府角色,若是連如意府的埋伏佈置,都搞不清,再去請教別人,那,不是太也透著離譜了麼?如今之計,還是以不露形跡為佳,否則,除了增加麻煩以外就沒有別的了!……
  正沉吟著,嚴婕忽然道:“餵,吳二,你在發什麼愣?”
  驚然一驚,項真笑道:“也不知怎的,這幾日來老覺得心中恍惚,好像一直有塊石頭壓著似的,沉甸甸,悶郁郁的……”
  嚴婕眉兒微挑,道:“也難怪你,大場面見得少,如今又有這等窩心事兒憋著,怎麼會不煩?眼前的情勢,老實說,也確實夠人頭大了。”
  項真正想再說什麼,門外窄廊上響起了一陣細碎的步履聲,他靜靜傾聽著,這陣輕細的步履聲,已在門口停了下來,隨即起了幾聲啄剝。
  嚴婕媚眼兒一橫,低叱:“是誰?”
  外頭一個俏生生,脆伶伶的聲音應道:“梅蕊,嚴姐姐,你睡下了?”
  嚴睫展顏笑道:“喲,原來是梅姑娘,請進,我還沒睡呢。”
  一側,項真低聲道:“且容在下迴避……”
  嚴捷搖頭道:“沒有關係,我們正正噹噹的,怕什麼來著!況且梅姑娘與我相處極洽,她不比一般女人,不會嚼舌頭的!”
  他們正說著話,門兒已被輕輕啟開,一個裊裊娜娜的少女走了進來,這少女一跨入室中,便好像突然使房裡的光度亮了起來, ,好一個美人胚子,鳳眼兒,玉琢似的伶巧鼻子,菱形的,殷紅的小嘴,這些,配在那張瓜子臉蛋上,悅目極了,美豔極了,身段也那般窈窕,膚色白嫩瑩致有如凝脂,簡直無可挑剔,假如一定挑剔點什麼,就是那雙眉毛略嫌濃了一點,濃黑得帶著一股冷氣,一股無可名狀的狠煞!
  才一進來,這叫梅蕊的少女也猛的怔了一下,她估不到在嚴捷的閨房重地裡竟然會有個大男人在,而且,呃,這男人又竟是如此俊逸俏美,唇紅齒自,氣度精雅,好一個再世潘安!
  一剎間梅蕊有些窘迫的站住了,她紅著臉,吶吶的道:“對不起,嚴姐姐,我不知道你房中有客……”
  嚴捷站了起來,走過去親熱的拉著她的手,邊笑道:“沒有關係,這位吳二兄弟也是府裡的人,剛從前面回來,我叫他來問問消息的……”
  項真拱手躲身,道:“在下吳二見過梅姑娘。”
  梅蕊微見忸怩的回了一福,俏臉兒紅紅的道:“不敢當……”
  笑著,嚴姨拉梅蕊坐到臥榻上,道:“你不是到抱虎莊去了嗎?那邊情形如何?”
  一提到這裡,梅蕊的面色已蒙上一層陰鬱,她瞧了瞧項真,嚴捷會意,忙道:“講吧,都不是外人,吳二是跟著魏光的。”
  項真聽在耳裡,正覺好笑,梅蕊卻似放下了心,她微微嘆口氣,聲音卻仍然那般柔脆:
  “黑手黨現在所有的能戰之兵只有五百人不到了,他們全是黑手黨裡最為強悍的‘血魂掌’屬下死士,天傍晚的時候,他們已全瀝血盟誓,決心戰至最後一人,那場面十分感人,由黑手黨瓢把子‘金腕’賀亭主持,赤衫隊的人馬在褐石澗可說全軍覆沒,如今也只剩下兩百人左右,這批人都集中在抱虎莊,準備與無雙派一決生死,玉石俱焚!”
  嚴捷皺皺眉,道:“那麼嚴重?”
  沉重的點點頭,梅蕊又道:“前面的消息十分不佳,無雙派雖然犧牲慘烈,但自然步步推進,據我們的消息,對方主攻的人馬是屬於無雙派下‘飛’字門的,也是他們六門一堂中最為勇猛的一支,以‘莽’字門的所屬分做側翼助攻,無雙派拿強箭利,火器厲害。加上他們個個爭先,人人拼命,守在第一線的‘七河會’人馬已經潰退下來,現在青松山莊的藤牌隊與甲馬隊正在硬撐……”
  用手掠理了一下鬢邊的一絡秀髮,梅蕊又道:“如意府調集的精兵和七河會的殘眾正在整聚:準備再做一次反撲,但是,看情形勝算難握,據探馬回報,對方也在重布陣勢,布署兵力,馬嘯刀閃十分緊張,恐怕另一場大戰即將再臨……”
  怔了一會,嚴婕忐忑的道:“那麼,無雙派隔著大河鎮還有多遠?”
  苦澀的一笑,梅蕊道:“不足三十裡了!”
  嚴捷想了想,道:“我哥哥他們沒有意外吧?”
  梅蕊搖頭道:“他們都還好,其他的一些就慘了,光是撤下來的輕重傷者,怕不就有千多人……”
  皺著眉,嚴蕊道:“現在髯公老爺子準備怎麼辦呢?”
  梅蕊道:“聽說要抽調一部份大刀教與七河會守鎮的人馬上去頂,但成不成還難說,不能光顧外面家就不要了呀……”
  沉默了一會,嚴睫幽幽的道:“這一場仗,打得好慘烈……”
  嘆息著,梅蕊道:“連天也苦著臉,悲切切的……”
  旁邊,項真靜靜的站著,人,生來也就是這麼回事了,既已投入這一種求生存的方式裡,便得那麼咬著牙硬挺下去,悲天憫人的想法任誰也會興起,但卻只是興起而已,事情臨到頭上,又哪能不忍著心腸去幹?這是難以避免的,是一種活著的手段,除非,除非你在開始的時候便不選擇這一行。
  忽然,嚴捷問他:“餵,吳二,你呆著在想什麼?”
  項真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在下想,吃江湖飯委實不易,那要用血與性命頂著才行,滿眼的灰蒼,期得今日望不見明朝。”
  這番話,使梅蕊驚異了,她想不到一個習武的粗人還會有這等細膩的感觸,於是,這股驚異與她原來對項真的第一眼所發生的好感合在一起,就越發覺得這個年輕人氣質飄逸,灑脫不群,有一股特別的,令人喜愛的韻息。
  似看還羞的盯著項真,梅蕊怯生生的問道:“吳……吳二,你叫吳二?”
  項真恭謹的道:“正是賤名!”
  微垂下頭,梅蕊又羞澀的道:“最近以來,你們一定很累吧!”
  項真故意一挺胸,意態軒昂的道:“這是應該的,想想姑娘你們為了這些身外之事還不惜相助一臂,受盡辛苦,正當著這些事時我們就更不覺得什麼了。”
  笑著,嚴捷道:“好一張小甜嘴,吳二,大約有不少女人被你騙了吧?”
  項真目不斜視的道:“回稟姑娘,在下自來少與異性接觸交往。”
  點著頭,嚴婕格格笑道:“喲,看不出你還是個柳下惠第二呢,但或者你對人家無心,人家早對你有了意也不一定……”
  微微一笑,項真道:“這就不知道了,姑娘。”
  一邊,梅蕊臊得一張粉臉通紅,深深垂下頭去默然無言,嚴婕推了她一把,刁鑽的道:
  “梅姑娘,你紅什麼臉哪?
  男女相悅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談不得的?到底還是年歲太少。”
  說到這裡,她喟了一聲,有些黯然的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以前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比你還靦腆幾分呢,經過了這多年的閱歷和折磨,也看開了,也看淡了,自從死鬼死了之後,欸,日子過得實在冷清……”
  梅蕊還是個黃花閨女,又當著一個陌生男子面前,她是越聽越覺得全身發燥,越覺得坐立不安,心意一急,她忙低叫:“嚴姐姐……”
  嚴婕“噗哧”一笑,道:“好,好,我不說便是了,看你羞得這等模樣……”
  轉眼看著項真,嚴婕道:“對了,吳二,你今晚還得趕回去不?”
  項真頷首道:“二更前須趕去候令。”
  想了想,嚴婕又側首問梅蕊:“梅姑娘,髯公老爺子他們那個鬼會開完了沒有?”
  梅蕊輕輕的道:“他們都在樓上‘星晶室’裡,那也說不上是什麼會商,只是由老爺子親自坐陣,隨時由飛騎探馬傳回消息,再根據最新消息調兵遣將,布署變換,這場仗打不完,只怕他們便一直拖下去了。”
  “啊”了一聲,嚴婕道:“這樣說來,還差點誤了吳二的事啦,吳二,你有消息就快點去稟報,別等他們散會了,要不,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結呀?”
  項真沉聲道:“是的,在下這就前去……”
  他話還沒說完,外面大廳那邊已忽然傳來一陣隱隱的騷動嘈雜聲,這聲浪雖然不大,卻已極其清晰的傳到了這裡。
  嚴婕與梅蕊俱是一怔,嚴婕有些驚疑的道:“出了事啦?”
  梅蕊站了起來,道:“我出去看看,這兩天老是叫人心驚膽顫的……”
  於是,她快步推門而出,望著她消失了的背影,嚴婕怔忡的道:“天,這種日子再過下去,我非瘋了不成,一日數驚還不說,整天緊張得就像一根繃得直直的琴弦,他們又沉不住氣,一點芝麻綠豆大的事就吵翻了天,我煩都煩透了……”
  項真應答的道:“是的。在下也老覺得有些恍惚……”
  站起身,嚴婕又變得低柔的道:“吳二,等這裡的事情完了,你願不願到百花谷來玩?
  我邀請你為我的坐上客。”
  深沉的一笑,項真道:“如若有命,在下定然叨擾。”
  咬咬唇,嚴婕道:“噯,你怎麼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吳二,你像貌清秀絕倫,神氣盈足,不是夭折之狀,一定可以活到九十歲。”
  項真雙手一拱,笑道:“托姑娘的福了。”
  這時,嚴婕又眉心糾結,她不安的踱幾步,喃喃的道:“奇怪,我怎麼越來越煩?心理像有把火在燒著……不要是,不要是我自己大限難逃吧?”
  項真注視著她,低沉的道:“嚴姑娘,你也不是折壽之像。”
  嚴捷安慰的看著他,喜道:“真的?你看得出來?”
  項真這一次是隨心裡答應了!
  “真的,在下看得出來。”
  嚴捷剛剛開口,房門已被推開,梅蕊面色蒼白,形容略顯慌亂的迅速走了進來,她一面反手掩門,邊微帶顫音道:“嚴姐姐,事情不對了……”
  心頭大大的一跳,嚴捷緊張的道:“發生了什麼事!”
  微微喘了口氣,梅蕊聲音有些暗啞的道:“府外斜坡的三處暗樁不知何時全已被人拔掉,樁上的人一個不剩,‘金瓶殿’前曠地下的暗穴也被毀了一個,穴裡隱伏的十幾個人都死淨了,現在他們正在搜尋奸細,一面急報髯公……”
  摀著嘴,好半晌嚴婕才驚呼一聲,吶吶的道:“你,你是說,有敵人混進了如意府?”
  梅蕊的語聲如她面色那般蒼冷:“是的,事實已擺在眼前……”
  嚴捷震駭的道:“這人好大膽,他,會是誰呢?”
  緩緩的搖頭,梅蕊垂下目光:“不知道。”
  一側,項真卻在極快的轉動著腦筋,要走,現在正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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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梅蕊懷春 訴隱諱

  沉和的一笑,項真啟口道:“二位姑娘,如今情勢緊張,一片混亂,在下要務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向二位姑娘告辭了。”
  仿佛有點捨不得,嚴婕低低的道:“吳二,今日初識,我們卻是極談得來,有空,你可以常到我們這兒聊聊,大家都不要見外了。”
  項真連聲答應,心裡卻在好笑,只怕就這一兩天的功夫,無雙派鐵騎即會橫踏大河鎮,那時刀光血雨,人仰馬翻,不但找不著“空”,這座堅甲厚壁的“如意府“能否存在都是問題了呢。
  嚴婕籲了口氣,又道:
  “還有,吳二,兵戰兇危,刀槍無眼,不論是探信走馬,交手迴環,都得加上幾分仔細,千萬小心著……”
  項真心裡浮起一絲微妙的感觸,這等叮嚀關切法兒像是什麼呢?不是太令人尷尬了麼?
  但他仍然唯唯諾諾的答應了,轉身行向門口,他的手剛剛欲待啟門,後面,忽然響起了梅蕊的聲音。
  “吳二,你等等……”
  項真怔了怔,迷惘的半側過身,道:
  “梅姑娘可有諭示?”
  梅蕊俏生生的臉蛋兒一紅,她羞澀的道:
  “我……待會正值到我的巡夜時間,我想,你府中較熟,正可陪我……陪我一道走走,假如……假如你沒有別的事……”
  料不到對方會提出這個要求來,項真不覺愣了半晌,嚴婕也似是呆了呆,但她立即面露微笑,幫著腔道:
  “吳二呀,反正你可以等到二更天才回去,就不妨陪著梅姑娘在府裡逛逛,假如我是你,只怕早就歡喜的跳將起來了。”
  梅蕊聞言之下,一張嬌媚的面龐更加酡紅欲滴了,她忸怩不安的叫:“嚴姐姐,你……”
  嚴婕格格笑道:
  “好了好了,姐姐玩笑兩句也受不了嗎?吳二哪,你快去快回,梅姑娘就在這裡等你了。”
  就在這片刻的功夫,項真腦子裡已打好了主意,他微微躬身,平靜的道:
  “在下遵命,待稟報訊息之後即來恭隨梅姑娘。”
  說完話,項真迅速推門而出,當然,他不會傻的朝大廳上去,甫經窄廊,他已隱身到廊頂的橫撐之上,閉著眼睛悠閒的調息起來。
  於是,在過了頓飯時光之後。
  項真下了橫撐,拍拍身上的灰塵,又大踏步走到嚴婕門前輕輕叩擊,邊壓著嗓子道:
  “嚴姑娘……”
  門兒迅速齊開,梅蕊面對面的站在門裡,見了項身,這位大姑娘又是一陣臉紅心跳,她後面,嚴婕走了過來,輕輕推了她一把,悄聲道:
  “快去吧!再晚,等不到你休班吳二就得回去啦!”
  梅蕊咬著唇兒,快步走了出來回頭向嚴婕小聲道:
  “嚴姐姐,我去了……”
  點著頭,嚴婕又交待項真道:
  “吳二,你留點神,好好陪著梅姑娘。”
  項真忙道:
  “不勞姑娘費心,在下怎敢怠慢?”
  梅蕊等嚴捷將門關了,對項真情深深的道:
  “吳二,我們走正門還是偏門?”
  項真故意沉吟了一下,道:
  “還是走偏門較妥。”
  一招手,梅蕊領著項真朝窄廊的另一邊行去,轉過一道彎路,前面就是一個佈置著山石亭花的小園了,在廊口兩側,正有四名皮衣大漢在往來巡行著。
  四個大漢子也同時發覺了梅蕊與項真二人,他們固然都不認識項真,但梅蕊卻是見過的,也知道這位美麗的大姑娘是什麼身份,於是,四位仁兄一齊躬身行禮,一個生雙倒吊眉的伙計咧開大嘴笑道:
  “梅姑娘,這麼晚了還沒有歇著哪?”
  梅蕊氣度大方的點點頭,道:
  “各位壯士都辛苦了,我正輪著這一班巡夜,順便出來走走。”
  倒吊眉一伸大拇指,奉承的道:
  “也虧著貴派的幫忙,要不,只怕小的們更抓不開栓了……”
  微微一笑,梅蕊道:
  “哪裡話,這也是應該的。”
  說到這裡,她回頭看了項真一眼,輕柔的道:
  “吳二,我們出去吧。”
  項真點頭,又向眼前的四個大漢道了勞,便與梅蕊穿過小園子,啟開一扇嵌在一列虎皮石圍牆上的小鐵門,緩步向外面行去。
  兩個人走著的時候,項真老是跟在梅蕊的後面,看起來他是為了禮貌,謙虛的讓梅蕊走在前頭,實則他是利用梅蕊做擋箭牌,因為梅蕊熟悉如意府中的各般埋伏佈置,一幹守衛者又認得她的模樣,是而她走在前面,無形中給項真減去了不少麻煩。
  穿過“金瓶殿”的側面,梅蕊一指毀前的那塊空地,輕輕的道:
  “吳二,你知道剛才出漏子就出在那邊的地穴裡嗎?”
  項真低沉的道:“在下曉得,那邊的地穴里都有一根窺管。”
  於是,梅蕊便越發不疑有他了,輕快的,她道:“你小心著走,這些園圃石徑也是埋伏重重的,到處都架設著‘血線’,血線的盡頭不是扯著警鑼就是石灰包,黃燐粉,利箭,園圃裡沒有砌石圍著的地方不能走,四周都是陷阱,小徑上鋪著花石的地方也不能走,下面全是埋設的暗坑,坑裡有倒勾,毒蛇等等東西,每株樹上也全有對好方向的張拿,只要一踏上拉在樹隙和枯草叢裡的鋼絲,那些短羽毒矢便會如雨而下,又密又急……”
  這些殺人害命的惡毒佈置,從梅蕊這位俊俏大姑娘的櫻桃小口中一一吐出,像是搖著一串級鈴幾似的,清脆裡加上柔膩,悅耳極了,竟憑空減少了那些陰詭埋伏的血腥氣,項真傾耳聆聽,有著在聽一首優美小詩的感覺。
  黑暗中,他們東彎西拐的走著,不時有沉厲的叱問聲發出,梅蕊都一一應對過去,也有些伏守者躍出相阻,但一見是梅蕊又都躬身退下,於是,項真明白他先前掩入金瓶殿之時是經過了如何的凶險與困阻,這,除了他的身法快如棄閃,動似流鴻,再加上一些兒好運之外,他實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來解釋了。
  側過頭來凝視項真,梅蕊那一雙瑩波澄亮的眸子裡有一片說不出的明媚神韻,她柔怯的道:“吳二,你為什麼叫吳二呢?”
  項真怔了怔,隨即笑道:“這是我父母給我起的名字,因為我父母生了我們兄妹四人,我是排行老二,鄉下人也沒有讀過多少書,實在想不出別的名字來,所以乾脆就取了這個名字,梅姑娘,這不很好嗎?又好寫,又好記。”
  掩唇一笑,梅蕊道:“就是嫌俗氣了點,和你本人不太相襯。”
  項真故作迷惑的道:“不太相襯?為什麼?我自己覺得很好……”
  搖搖頭梅蕊低聲道:“你本人相貌很好,氣質也極高雅,有一股與眾不同的味道,我以為,憑你不應該只混到今天這種地步,吳二,你在如意府是做什麼的?”
  “做什麼?”項真笑著道:“聽差啊,跟著魏光魏頭兒。”
  梅蕊站住了腳步,道:“我是說,你在如意府是什麼身份地位?”
  沉吟了一下,項真小心的道:“比一班小弟兄略為高一點,我手下還管著二十個人,較魏光魏頭兒低一點,他管著像我這樣地位的二十人。”
  “嗯”了一聲,梅蕊道:“如此說來,你只是一個小頭目,那叫魏光的,也不過只是個大頭目而已,這,太委屈你了。”
  項真攤攤手道:“我卻覺得過得很愜意,很快活……”
  柳眉兒一挑,梅蕊道:“你也沒想過外面的天地有多大?
  一直蹩處在這裡也不嫌悶得慌?吳二,男子漢大丈夫,理應志在四方!”
  項真暗裡一笑,道:“但,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想說什麼,梅蕊又忍住了,好半晌,她才幽徐的道:“吳二,我……我想問你一件事……”
  項真忙道:“梅姑娘但請明示。”
  猶豫了一下,梅蕊偏過頭去,羞澀的道:“你……吳二,你……你……”
  項真平靜的道:“請姑娘直說,在下正聽著。”
  一摔頭,梅蕊的俏臉兒嫣紅得宛如五月的榴花,她終於說了出來,但卻改變了原先想說出的大部份內容。
  “你,吳二,你願意……願意和我交……交朋友嗎?”
  項真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有些結巴的道:“交,交朋友?我?姑娘……呃,說我,這……這……只怕,只怕我高攀不上,姑娘……我吳二職卑位賤,能和你說上話,已覺得是無上寵幸了……”
  梅蕊又氣又急的道:“你這人是怎麼了?我……我是看得起你,才說這些話……我……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交朋友也不是非論高低不可的……”
  搓著手,項真吶吶的道:“承蒙姑娘抬愛……我,我噹噹然是願意,但是……呃,怕只怕姑娘的長輩家族不許,我們的地位身份實在差得太遠……說得不客氣一點,我只是一個供人使喚的役夫……”
  一跺腳,梅蕊嗔道:“吳二,你這人是怎麼了?我都不嫌這些,你還怕什麼?你……到底願不願意嘛?”
  裝做萬分無奈,項真點著頭道:“既是如此,我當然願意……”
  展顏一笑,梅蕊欣然道:“噯,這才像個大男人,好了,如今我們是朋友了,等這裡的事搞完,我就稟明我父,請你到我們那裡去盤垣幾天……”
  項真苦笑著道:“怕是不受歡迎。”
  白了項真一眼,梅蕊道:“你怎麼知道不歡迎?我都這麼大了,難道連這麼點自由都沒有嗎?哼!你就會小看人!”
  項真忙道:“姑娘言重了,我怎敢小看姑娘?”
  輕輕笑了起來,梅蕊道:“看你急成那個樣子,膽量比我還小,好了,我們再去走走,免得耽擱了你回去的時間。”
  項真謹慎的道:“梅姑娘,我們是否也到堡牆上去看看?”
  似是有些奇疑的看了項真一眼,梅蕊道:“堡牆?怎麼你叫他堡牆,如意府的人都稱四周的堅壁為府牆。”
  心頭微微一跳,但項真卻鎮定的道:“可是我一直稱它是堡牆,梅姑娘那極似一座城堡的厚壁,不是嗎?”
  朝四周看了看,梅蕊小聲笑了起來:“好了,你總是有理,不管你對我對,我們去看看也好。”
  項真微微弓腰伸手道:“那麼,請!”
  於是,兩個人又直往前面的堡牆行去,項真這一次與梅蕊並肩行走了,在梅蕊的心目中,有一絲甜蜜蜜的感覺,她以為項真已法除了那種自卑心理,願意與他比較接近了,同樣的,項真也正是利用她這種微妙的心理,卻另抱著別一種目的,這目的便是可以在有意無意之間,誘引梅蕊向自己預定的方向行去,那預定的方向,正是西門朝午等人陰伏得最近的地方!
  一個是有心,一個是無意,梅蕊與項真低聲談笑著,一面極為自然的向偏左側的堡牆行去,當然,這正中項真下懷!
  走著,梅蕊仰著看天色,道:“不管日晝或是黑夜,這些日子來,天空老是陰沉沉的,日晝沒有陽光,夜晚沒有星月,那層層的雲郁壓在人的心上,悶也悶壞了……”
  項真緩緩的道:“可不是,像老天也在為地下這幕慘劇愁眉苦臉似的……梅姑娘,你說說看,照目前的情形推斷,我們與無雙派那一邊會勝?”
  沉吟著,好一陣,梅蕊才幽幽的道:“我,我猜不出……”
  項真側視著她,安祥的道:“我卻大致可以猜出。”
  搖搖頭,梅蕊抑鬱的道:“但是,你不要說。”
  這句話,實在是出了項真預料之外,他怔怔的看著身邊這位萍水相逢,卻對自己頗有心意的俏麗少女,那芒雅的眉梢嘴角問所勾劃出的憂慮,那雙眸中隱隱的愁緒,在都予人一種憐愛與悲憫的感覺,很顯然的,她對這場巨大的戰鬥,血腥的殺戳並不熱衷,甚至已認定了這是一種失敗,一種毀滅,但是,令人惋惜的卻是她闖了進來,已捲入這片混亂的漩渦,在泥沼中拔足,出污泥而染穢,這,這起卻又是一件多麼不易的事?
  腳步聲緩慢而沉重的踏上了一道依牆斜築的石階,沙沙的,輕幽幽的傳了出去,而夜寒如水,在此刻,越發倍增人們的悵迷與落寞。
  低沉的,項真道:“梅姑娘……”
  梅蕊看看他,示意他說下去,那模樣兒,靜雅得與這冷淒淒的夜色似是融為一體了。
  舐舐唇,項真道:“你殺過人嗎?”
  怔怔的看著項真,梅蕊問道:“為什麼忽然想到這些?”
  笑了笑,項真道:“你很美,極美,外形又很清麗細柔,好像……好像一陣風來都可將你吹跑,又好像一只老鼠也會嚇著你,但,但你卻是武林中人,而且,我聽說你的武功極強……”
  輕輕笑了,梅蕊道:“你不要受惑於一個人的外形,要知道,巨無霸似的大漢並不一定膽子就大,瘦小的婦孺也不一定膽子就小,你別看我貌似柔弱,而且,有些靦腆,在我發狠的時候,我也相當兇的……”
  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項真道:“真的?你殺過人?”
  點點頭,梅蕊道:“殺過,三個。”
  項真頗有興趣的道:“那是三個什麼樣的人呢!”
  眉梢子一揚,梅蕊道:“三個很好很好的人。”
  項真道:“能不能說來聽聽?”
  這時,他們已走上頂端的堡牆,在七尺寬窄的回道上,他們開始慢慢踱走起來。
  輕輕的,梅蕊道:“那是一個很古老的故事了……在我十七歲的時候,也就是四年以前,我一個人到後山去採‘藥花’,那是一種可以治喘潤喉的花草,我正在採擷的時候,忽然後後山的野林里跳出來三個蓬頭垢首的大漢,他們獰笑著瞪著我,饅慢的走了過來,原先,我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麼,後來,等他們撲向了我,我才知道……才知道他們是在打的什麼主意,當時我又急又怕,又驚又怒,在混亂之中,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一出手他們三個就全躺下了,好多血從他們身上流出來,我怕極了,哭叫著跑了回去,義父與三叔四叔見了很奇怪的問我,我照實說了,他們怒沖沖的趕去,回來後卻大笑著奚落我,這時,我才曉得那三個人全被我殺了……”
  籲了口氣,梅蕊天真的仰頭問頂真:“要知道我是用什麼東西殺他們的嗎?”
  項真笑道:“願意給我看看?”
  梅蕊伸直雙手,神秘的朝項真一笑,於是,就在她的笑容尚未消失之前,兩聲“錚”
  “錚”脆響飄起,寒光猝閃,兩柄寬約半寸,鋒利無匹的尺許長短劍已自她的雙袖中猛捷彈出,正好握在她的雙手!
  微微一笑,項真贊道:“好劍!”
  梅蕊兩臂一抬,那兩柄一泓秋水似的晶瑩短劍已溜回了她的袖中,只聽得“嗒”“嗒”
  兩聲輕響,一切又已恢復原狀。
  純稚無邪的笑著,梅蕊道:“這兩柄短劍,只有一尺二寸長,是用‘藍鋼’蝦合‘鐵精’鑄造,鋒利得很,手指粗細的鐵條都可以一剁而斷,它們分別裝在我雙袖的兩根特製銅管中,只要我先把卡簧推下,雙臂一伸,兩劍便能同時彈出,一仰手,它們又會藉抖腕之力倒縮回去,卡簧也會就勢撞返原位,只需要點小小的技巧就行,那彈劍出來的勢子極快極猛,若不注意,只這一下子便可以製敵傷人。
  極為欣賞的連連點頭,項真道:“這兩把劍,一定有兩個十分好聽的名字?”
  梅蕊興致盈然的道:“不錯,右邊的劍叫‘朱舌’,左邊的劍叫‘綠芒’。”
  想了想,項真道:“梅姑娘,我用手在一丈之外用力丟過來一塊石頭,你能不能同時出劍在石頭飛過的一剎間刺中呢?”
  梅蕊也想了想,道:“我先要問那塊石頭有多大?”
  項真笑道:“飯碗般大。”
  梅蕊點點頭道:“可以。”
  舐舐唇,項真又道:“如果像銅錢般大呢?”
  梅蕊略一猶豫,道:“八成也可以。”
  項真緊接著道:“如果像米粒般大呢?”
  怔了怔,梅蕊有些發窘的道:“那……那恐的就不行了……”
  於是,就這三問三答,梅蕊怕技藝深淺,項真已經了然於胸。
  忽然,梅蕊一扭腰,嬌嗅的道:“我不來了,你在騙人家,騙人家出醜……”
  項真柔和的笑道:“我怎敢騙姑娘出醜?我自己才出醜呢,只怕你丟過來一張大圓桌我也刺不中……”
  幾句話,又把梅蕊逗笑了,她笑了好久才停止下來,一邊擦著眼角道:“你這人呀,好壞,就喜歡叫人家哭笑不得
  項真也深沉的一笑,他暗忖道:“等一下,只怕姑娘你更要哭笑不得呢。”
  這時,他們已來到了正對著西門朝午等人,伏身方向的位置,梅蕊剛要朝前走,項真卻站了下來,他徵詢的問:“梅姑娘,是否到下面的暗室中去查看一下?”
  梅蕊“噗哧”一笑,道:“你怎麼是自己創造名詞!那不叫暗室,隱在這個道底下的房子叫‘箭穴’,對了,吳二,你本身是如意廳的人,你知不知道這四周的堡牆中築有多少‘箭穴’?”
  項真裝做思索的樣子,慢慢的道:“好像有七十幾個箭穴吧……”
  “胡說!”梅蕊道:“有一百二十個箭穴!你看你,還沒有我曉得的多。”
  項真敲敲自己的腦袋,道:“欸,真是糊塗了,連幾個箭穴都搞不清楚。”
  朝周遭瞧了瞧,梅蕊贊嘆的道:“老實說,我十分佩服你們如意府的一些設計與佈置,那真是天才,吳二,你看,這如意府就像一座城池,四面都是樹林,但樹林與府牆卻隔著一段距離,萬一發生事故,可以不慮敵人藉著樹木的掩護對府裡施以攻擊,而府牆有上下兩層,上層有回道可堅守,下層有窄廊可伏兵,窗口開在府牆中間,不怕敵人攀附,又能在緊急時推上“戰台”攔腰拒敵,上層的回道下頭是隱築在牆中的箭穴,箭穴中的強弩早已定好射出方向,一百二十個箭穴裡有一千二百具連珠弩,完全把如意府四周的空地,林隙籠罩住了,穴裡還有暗縫可以窺探外面動靜,用不著再加派防衛,只要敵人一來,號令下,萬箭齊出猛射,吳二,你想想看,那一千二百具連珠弩的威力,只怕有千軍萬馬也得全在這陣箭雨中被消滅了……”
  有些怔忡,項真直覺的感到有一股寒氣冒自心底,難怪如意府在前線方面連連失利,卻仍這般泰然無憂,原來他們早已在大河鎮、如意府這邊布下了天羅地網,正等著對方的大隊人馬前來送終,真是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腸!
  梅蕊碰了他一下,詫異的道:“餵,吳二,你在想什麼?”
  項真悚然驚悟,忙道:“我在想,于萬箭飛蝗之下,無雙派方向人仰馬翻的時候,那,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光景?……哦,即是如此,梅姑娘,方才你為何那般擔心?”
  咬咬下唇,梅蕊道:“我也說不出為什麼,這好像是一種直覺,一股無形的壓力,方才我不要你說出來就是怕影響了我們彼此的信心……吳二,你知道,有的時候,以人的決心、毅力、勇氣以及智慧,往往可以破除萬難,達到不可意料的境地……精密的機關埋伏到底是一種呆板的東西,而人,卻是活的……”
  項真小心的試探道:“梅姑娘,你以為。無雙派具有那種決心、毅力、勇氣以及智慧?”
  閉了會眼,梅蕊似是十分煩惱這個問題,她搖搖頭,言不由裹的道:“我不曉得。”
  淡淡一笑,項真岔開話題道:“就在我們站立的地方。
  好像就有一個‘箭穴’,我們可要下去看?這些傢伙,我知道他們,只要一沒有人來查看,就談天說地,不是喝酒、賭錢,就是偷懶睡大覺……”
  嫣然笑了,梅蕊道:“看你說得蠻內行,想你以前也常是如此的?”
  項真展顏道:“並不經常,我大小也管著二十個人呢。”
  於是,梅蕊點了點頭,她正要微彎下身子,堡牆下面,已有三條人影激射而來,同時響起了一聲沉厲的叱問:“誰?”
  項真心頭一跳,本能的退後一步,雙手已微微提起,梅蕊卻夷然不懼的站直身體,平靜的道:“梅蕊。”
  三個不速之客全都具備了一副驚人身手,隔著項真他們還有尋丈之遙,已從下而上,突然分成三個方向直飛上來,一個面皮青中泛黑,細目塌鼻,嘴唇則薄的皮衣中年人“呼”的落在他們兩個身前,別一位高大魁梧的赤髯老者搶到後面,第三個衝升過堡牆兩丈之高,一個跟鬥,“刷”的站在了堡牆牆簷之下,嗯,這人面色死白,形色冷漠,五官動也不動,活像一具殭屍,令人一見,就會興起一股冷嗖嗖的感覺!
  但是,梅蕊卻毫不緊張,她朝著站在面前的中年人微微一福,輕啟朱唇,低柔的道:
  “杜大哥辛苦,這麼晚了還在查夜嗎?”
  姓杜的中年人一見是梅蕊,原本冷厲兇獰的模樣立即消失了,他打了個哈哈,一抱拳道:“杜某人怎敢言苦?倒是姑娘你確實夠勞累了!怎麼,你也在巡哨?”
  輕輕一笑,梅蕊道:“難道在‘星晶室’議定的巡更表冊杜大哥也忘了嗎?”
  中年人呵呵大笑道:“沒有忘,沒有忘,怎會忘了?”
  說著,他又老好巨滑的道:“只是,欸,杜某人本不該說,也實是礙於髯公的諭示……”
  梅蕊也是玲瓏心肝,水晶頭腦,對方弦外之音她如何會聽不出來,於是,她眼珠子一轉,落落大方的道:“沒有關係,杜大哥一定是指的‘金冠令’?”
  在說話的功夫,梅蕊已在身邊的鏢囊內取出一只金閃閃的小玩意來,這件東西長只三寸,作箭形,上面浮雕著一個武士頭盔的圖案,十分精緻細巧,姓杜的中年人看見這“金冠令”,已連忙陪笑道:“打擾打擾,萬望姑娘不要見怪,職責所在,非是杜某人存心有意……”
  梅蕊笑著道:“這是應該的,杜大哥太客氣了……”
  看了梅蕊身後的項真一眼,中年人又道:“這人是跟隨姑娘前來巡視的?”
  梅蕊本想說明項真乃是那“魏光”的手下,但她委實心中有氣,便懶得再加解釋,僅點點頭道:“是的。”
  姓杜的中年人轉向項真,大刺刺的道:“你得小心侍候著梅姑娘,知道嗎?”
  項真一直躬著身子,做出一副必恭必敬之狀,這時,他的腰躬得更深的,一面帶著惶恐的道:“是,在下省得。”
  於是,中年人再次向梅蕊道了打擾,招呼一聲,三個人又迅速跟去,剎那間已消失於堡牆之下的黑暗中。
  朝著他們退去的方向一噘嘴,梅蕊恨恨的道:“最看不慣就是這個人了,作威作福,滑頭滑腦的……”
  項真籲了口,輕輕的道:“說得是,拿著雞毛當令箭!”
  梅蕊憤怒的道:“杜宗這個人也不知道用的什麼手段,在髯公老爺子面前如此得寵,假使我是髯公,不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才怪!”
  眨眨眼,項真心中應道:“不用急,快了,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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