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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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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鐵肩擔義

  耳邊一陣奇癢,把宗元甲“癢”醒過來,睜開眼看時,朝陽從客房紙窗透射進來……梅香吟纖手握著一撮長長的秀髮,在搗自己耳朵。
  梅香吟見他張開眼醒來,脆生生一笑,道:
  “你睡得好甜,宗大哥,我不把你弄醒,你會睡到晌午時分呢!”
  把她纖手輕輕握住,宗元甲含笑道:
  “昨夜睡得太晚,早晨就起不來了!”
  兩人昨夜都是和衣而睡,一下床就不用再整理衣著……兩顆星星般的眸子滴溜一轉,梅香吟問道:
  “宗大哥,我們離開‘浣山塘’鎮後,又去哪裡?”
  把昨夜躺在床上所想到的,宗元甲告訴了她,又道:
  “鄂中‘臨泉灣’‘銀虹山莊’相隔大洪山石旗峰‘嘯天盟’總壇不遠,我們取道‘銀虹山莊’一訪‘羽化金劍’呂彬。”
  兩人漱洗一番過後,離開“元升客棧”,向“浣山塘”鎮郊方向而去……
  突然想到一件事,梅香吟“咭”地一笑,道:
  “宗大哥,你答應替‘博望坡’鎮上那家‘來順酒店,掌櫃的,找回他兒子陶森……你把這件事忘啦?!”
  搖搖頭,宗元甲道:
  “不是忘了,香妹……你上次這樣說後,聽來也有道理……既是‘兩情相悅’,‘吹皺一池池水,乾卿何事’,我們也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收起臉上笑容,又移轉到另一個話題,梅香吟認真的問道:
  “我問你一件事,回不回答全在你,可是宗大哥,你不能生你香妹的氣。”
  微微怔了下,宗元甲一笑,道:
  “我不會生你氣的,香妹,你說來聽聽看!”
  兩顆晶瑩澄澈的眸子滴溜一轉,梅香吟道:
  “如若那‘羽化金劍’呂彬,真有昨晚‘玉露春’飯店那兩個江湖中人所說的這回事,宗大哥,你準備如何?”
  一雙眼珠,閃射出令人不敢正視的光芒,宗元甲並不替自己掩飾道:
  “我宗元甲鐵肩擔個‘義’字,香妹,相信你總該聽過‘大義滅親’四字,何況僅止於朋友之間……”
  微微一頓,又道:
  “如果‘羽化金劍’呂彬,出於人家的陰謀,暗算,我宗元甲就要還他一個清白……”
  臉上一副不解的神情,梅香吟接口道:
  “從昨晚‘玉露春’那兩人談話中聽來,似乎已是十目所指,歷歷如繪的事……‘羽化金劍’呂彬如何又會遭人陰謀,暗算?”
  宗元甲喟然道:
  “江湖上爾虞我詐,雲詭波譎之事,層出不窮……香妹,任何一件事在未明真相之前,誰也無法逆料!”
  兩人邊走邊談,已出了‘浣山塘’鎮街……藍天白雲,一片暖陽……宗元甲移到一個輕鬆的話題上,笑了笑,道:
  “今日天氣不錯……”
  梅香吟沒有把話接上,似乎進入沉思中!
  迎面走來一人,個子頎長,一襲錦袍,年紀有四十開外……步子漸漸接近,相隔宗元甲不到一丈處,那人殊感意外的“喔”了聲,站下腳步,向宗元甲長揖一禮,道:
  “此地遇到宗盟主,真個‘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宗元甲愕然怔住……此中年人看來十分陌生,實在想不起對方是誰……拱手回過一禮,道:
  “你……尊駕是……”
  中年人哈哈一笑,道:
  “這倒並非宗盟主‘貴人多忘’……去年樂某上大洪山石旗峰‘嘯天盟’總壇,見我那位‘翔龍堂’堂主‘九天神龍’相雲相大哥時,宗盟主正在總壇‘集義廳’接待嘉賓,我相大哥並未引見介紹,故而在下識得盟主,您宗盟主卻不認識樂某……”
  這一聽,宗元甲已知道對方是總壇“翔龍堂”堂主“九天神龍”相雲朋友……對方跟相雲有“兄弟”之稱,當然不是泛泛之交。
  心念閃轉,宗元甲問道:
  “尊駕您,不知如何稱呼?”
  中年人躬身道:
  “在下樂亭,蒙武林同道給了一個‘遁天飛虎’的稱號。”
  又施過一禮,宗元甲把“彩鷹”梅香吟替“遁天飛虎”樂亭引見介紹一番。
  “遁天飛虎”樂亭問道:
  “宗盟主和梅姑娘兩位此去何處?”
  宗元甲含笑道;
  “宗某回鄂中大洪山總壇,偕同梅姑娘順便途中遊歷一番……”
  聽這位宗盟主回去鄂中大洪山總壇,“遁天飛虎”樂亭倏然想到一件事,道:
  “宗盟主,鄂中‘臨泉灣’發生了一樁腥風血雨的變故,‘銀虹山莊’莊主‘遊虹劍客’呂敖,雖然是俠義門中知名之士,但‘嘯天盟’總壇近在咫尺之間,卻也愛莫能助……”
  宗元甲心頭暗暗一沉……
  “遊虹劍客”呂敖即是“羽化金劍”呂彬之父,“銀虹山莊”發生變故,難道跟“玉露春”飯店,那兩個江湖中人,所說之事有關?
  宗元甲接口問道:
  “樂兄,‘遊虹劍客,呂敖他老人家乃是俠義門中一代劍術宗師,‘遊虹山莊,發生變故,‘嘯天盟’總壇為何愛莫能助?”
  樂亭慨然道:
  “‘遊虹劍客’呂敖之子‘羽化金劍’呂彬,遭人歷歷指證是殺人越貨的盜匪,此事真相尚未澄清之前,不但‘嘯天盟’總壇,就算鄂中一帶俠義門中人物,也都不敢貿然採取行動……”
  從“玉露春”飯店那兩個江湖中人談話中,宗元甲已知道其中若干情形,但此番見到這“遁天飛虎”樂亭,同時又說出這樣一段經過來,相信知道的情形,要比那兩個江湖人物更真切,是以宗元甲問道:
  “銀虹山莊’少莊主‘羽化金劍”呂彬,怎會成了殺人越貨的盜匪?”
  “遁天飛虎”樂亭喟然道:
  “此事確是令人百思不解……但喪命呂彬劍下,‘太極劍’古雲、‘金錐’常天九、‘太極手’桑奇的江湖朋友,武林同道,卻是歷歷指證……”
  微微一頓,又道:
  “其中有不少目擊廝殺打鬥的,說出‘羽化金劍’呂彬,自己作壁上觀,指揮兩個身懷絕技的蒙面人出手廝殺,並且劫走金銀明珠等財物……”
  不期然中,宗元甲這句話問了出來:
  “樂兄,真有此事?!”
  “遁天飛虎”樂亭道:
  “這就是剛才樂某所說,百思不解之處 據‘遊虹劍客,呂敖指出,他兒子呂彬兩腳的腳底心,生了兩個‘怪瘡’,傷勢雖然並不嚴重,但最近三個多月來,無法下地行走……外間所發生殺人越貨之事,也就在這三個多月的期中。”
  聽到“三個多月”此話,宗元甲心裡暗暗一怔,似乎有誰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倏然一轉念,想了起來……
  不錯,“博望坡”鎮上“來順酒店”老掌櫃陶振川,曾指出他兒子陶森行蹤不明,已有三個多月。
  心念閃轉之際,宗元甲問道;
  “剛才樂兄所說,腥風血雨的變故……難道‘銀虹山莊’也罹上一劫?”
  呼了口氣,“遁天飛虎”樂亭道:
  “‘銀虹山莊’遭那些江湖中人圍攻撲殺,少莊主‘羽化金劍’呂彬兩腳不能下地走動,莊主‘遊虹劍客’呂敖帶領一批護院、莊丁 雖然呂莊主寶刀未老,雄風猶在,但對方有為數二十多名高手,顯然顧此失彼,一場浴血苦戰,呂莊主雖然將敵人擋退,‘銀虹山莊’中已死傷無數……”
  靜靜聽著的“彩鷹”梅香吟,接口道:
  “雖然擋退,但此事並未了斷?”
  樂亭點點頭,道:
  “不錯,梅姑娘……那些高手臨走時,曾留下話來 不將‘銀虹山莊’玉石俱焚,夷成平地,決不甘休!”
  視線移向宗元甲,樂亭又道:
  “宗盟主,這件事不無可疑之處 ‘羽化金劍’呂彬兩腳腳底心同時出現兩口‘怪瘡’,使他無法下地走動,這固然是一回事,但一樁凶殺命案的起因,不外是仇殺、情殺、財殺,也可能出於誤殺……”
  點點頭,宗元甲道:
  “不錯,樂兄。”
  “遁天飛虎”樂亭又道:
  “三個多月來,喪命‘羽化金劍’呂彬之手的江湖中人,不但呂彬跟他們並無恩仇過節,連絲毫關係也扯不上,也不可能會有男女之事,糾纏在內……‘銀虹山莊’金銀盈庫,‘羽化金劍’呂彬再是沒有骨氣,也不會犯下令人不齒的殺人越貨勾當 至於誤殺,更不可能接連‘誤殺’數人……”
  “彩鷹”梅香吟接口道:
  “但圍攻撲殺‘銀虹山莊’的江湖高手,卻都指出是‘羽化金劍’呂彬下的毒手?”
  樂亭點點頭,道:
  “不錯,梅姑娘,其中有不少人是當時目擊打鬥廝殺的……據稱,‘羽化金劍’呂彬自己不屑出手,站立一邊作壁上觀,指揮兩個身懷絕技的蒙面人……”
  宗元甲聽到“遁天飛虎”樂亭這些話後,當然要比“玉露春”飯店那兩個江湖中人,說得更逼真,更清楚,已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羽化金劍”呂彬,中著人家陰謀,暗算,跌進這淌渾水中。
  “銀虹山莊”已處於強敵四伺,殺機四伏的境地。
  呂彬負著“殺人越貨”的罪狀,在尚未澄清真相之前,鄂中俠義門中人物,不敢貿然插手助拳。
  心念遊轉,暗暗已有了個主意,宗元甲問道:
  “樂兄此去何處?”
  “遁天飛虎”樂亭道:
  “樂某去湘地訪友……宗盟主回去大洪山總壇,我那位相大哥跟前,請代為問候!”
  “樂兄不必囑咐,宗某知道。”
  雙方道了後會有期,分袂離去。
  目光投向梅香吟春花般的臉蛋上,宗元甲帶著歉意的笑容,道:
  “香妹,好在我們來日方長,剛才‘遁天飛龍’樂亭說出這些話後,我無法再陪你游山玩水了!”
  聽到“來日方長”這四個字,梅香吟芳心像敷上一層甜甜的糖蜜……點點頭,輕聲道:
  “我知道,宗大哥,我們趕快找去‘銀虹山莊’,那‘遊虹劍客’呂敖父子兩人,可正危險得緊呢!”
  臉色凝重,宗元甲道:
  “大洪山石旗峰相隔‘銀虹山莊’不遠,我們先回‘嘯天盟’總壇,然後再往‘臨泉灣’的‘銀虹山莊’一行……”
  鄂中大洪山石旗峰“嘯天盟”總壇,百里方圓之內,分設“哨防”,如有不速之客,或是警變,每一哨防用“箭書”分站投遞,直達總壇。
  是以,不速不客尚未抵達,或是警變尚未面臨,總部已獲得通知,已有了必要的準備。
  但,若並非不速之客,或是某種警變,而是他們盟主,偕同一位國色天香,絕世麗姝回來呢……
  石旗峰,一片翠鬱蓊綠的森森林木,形成了一片盈碧幽爽的景色,一倏寬敞的山道,拾階迤邐而上。
  此刻,山道上有一對年輕男女,攀登而上……“嘯天盟”盟主“赤麟”宗元甲,和他的“香妹”彩鷹梅香吟。
  梅香吟抬臉看去,峰腰一片巍峨精舍,星羅棋布,隨尾銜接……好大氣魄,好大聲勢……指了指,脆生生一笑道:
  “宗大哥,那邊就是啦?!”
  含笑一點頭,宗元甲道:
  “是的,香妹,那裡就是‘嘯天盟’總壇!”
  兩人拾階而上,峰腰一塊碩大無比的山坡空地上,矗立一座“嘯天凌雲”的牌坊……經過牌坊,前面就是“嘯天盟”總壇大門。
  一陣“軋軋軋”聲,大門分向兩邊張開 由“嘯天盟”掌法“木笛金環”卜青導前,銜尾是五位堂主 “翔龍堂”“九天神龍”相雲、“黑虎堂”“玄雷”海天威、“金鷲堂”“古竹客”蕭進、“花豹堂”“開碑手”鮑奎、“白鶴堂”“玉山儒生”石晶。
  五位堂主後面,是“石旗四傑” “鐵劍”蒲雄、“閃刀”邵中、“飛斧”馬森、“金槍”呂鳴……
  “彩鷹”梅香吟一雙秋水般的明眸,睜得又圓又大,望著從大門中出來的“嘯天盟”眾英豪,最後看到兩張熱悉面孔,那是“金戈雙衛“的“燕子飛”僧浩,和“鐵背熊”孟達。
  “木笛金環”卜青長揖一禮,道:
  “卜青率領‘嘯天盟’兄弟,恭迎盟主回返總壇!”
  急急走前兩步,宗元甲伸手把卜青雙手緊緊握住,道:
  “卜兄,你我兄弟們還來這門子繁文縟禮!”
  接著把銜尾走近跟前的“彩鷹”梅香吟,向卜青引見介紹。
  繼後五堂堂主,“石旗四傑”上前見過盟主,宗元甲將梅香吟也引見一番,最後才是“金戈雙衛”……
  脆生生一笑,梅香吟問道:
  “僧護衛、孟護衛,你們兩位回來總壇多久啦?”
  眼皮一翻,咧嘴一笑,孟達道:
  “我和僧浩路上沒有逗留,直接回鄂中大洪山石旗峰總壇的……”
  “嘯天盟”中兄弟,簇擁著宗元甲、梅香吟兩人,進來總壇“集義廳”。
  “彩鷹”梅香吟見宗元甲在他現在這樣年紀,已擁有如此聲勢,如此權威,芳心暗暗欽慕不已。
  敢情“彩鷹”梅香吟,雖然在三歲幼齡父母親遇害,由尤傑尤伯父扶養到八歲,送去落雁峰玉甸岩武林一代前輩“北江漁隱”池欣處學技,但耳聞目濡,所見所聞,都是武林人物的事蹟。
  “嘯天盟”雄踞大江南北,睥睨江湖,傲視天下武林,盟主便是“赤麟”宗元甲……
  梅香吟想到自己意中人宗大哥,竟有這等輝煌事業,愈想愈甜,“咭”地笑出聲來。
  孟達不會知道,梅香吟肚子裡笑些什麼,見她視線環顧“集義廳”一匝,脆生生笑出聲來,牛眼一直,道:
  “梅姑娘,你先請坐下,慢慢發笑,我孟達在掌法跟前想出一個主意,不知道是不是稱了您的心意?”
  眼皮眨動,梅香吟問道:
  “孟護衛,你替我想出一個什麼主意啊?”
  眾人在“集義廳”坐下後 掌法“木笛金環”卜青,向宗元甲含笑接口道:
  “盟主,‘金戈雙衛’回返總壇,孟達說了有關梅姑娘情形,我等聽來十分高興……”
  一指孟達,卜青又道:
  “孟達就出了個主意,在‘嘯天盟’總壇替梅姑娘佈置了一間香閨臥室,有房有廳有花園,還找來兩個小女孩,專門侍候梅姑娘……”
  梅香吟朝宗元甲這邊瞥了眼,臉蛋一紅,緩緩把頭低了下來。
  雖然帶了責備口氣,宗元甲臉上滿是笑容,向孟達道:
  “我說孟達,你一天到晚想出些古古怪怪的主意,怎麼不替自己出個主意,找個婆娘來呢?”
  孟達聽到這些話,那張臉又白又紅像塊半生不熟的豬肝,搖搖頭,費勁的道:
  “我……我孟達才不要呢……”
  僧浩“哼”了聲,迢:
  “廢話……不是你不要,是人家不要你!”
  “集義廳”上爆出一陣笑聲來。
  “木笛金環”卜青站起身,道:
  “盟主,我們陪同梅姑娘去看看那個香閨臥室,不知梅姑娘是否滿意?!”
  宗元甲含笑站了起來,梅香吟垂著臉跟在後面……
  “嘯天盟”總壇經悉心佈置,有房有廳有花園的梅香吟香閨,更是獨具匠心……花樹扶疏的花園中,暖陽映照著露珠,露珠凝結在紫酡翠綠的花葉上,猶如一顆顆的明珠。
  花香,草香,泥土的芬芳,淡淡地繚繞在四周,這座花園雖然不大,但有假山池水,還有一軒小小的紅亭。
  “木笛金環”卜青,向進深處一指,道:
  “那邊是梅姑娘起居之處!。
  宗元甲點頭微微一笑,不期然中目光投向梅香吟……梅香吟那兩顆晶瑩澄澈,孕含著像兒童攫獲一件喜愛的玩具似的神情,也正朝自己看來……
  輕輕,柔和的,宗元甲向梅香吟道:
  “那邊是你起居的臥室……”
  點點頭,梅香吟替代了回答。
  眾人踏過花園,走向起居臥室,驀地裡像兩支花蝴蝶似的,穿著一紅、一綠的裙衣,兩個稚氣未脫,卻又顯得乖巧伶俐,年紀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從裡面出來……
  這兩個小女孩站停下來,各個睜大了一雙圓滾滾,黑白分明的眸子,朝眾人看來。
  “木笛金環”卜青微微一笑道:
  “小鶯,小燕,快來見過這位梅姑娘!”
  兩人上前向梅香吟跪拜一禮。
  卜青轉向梅香吟道:
  “梅姑娘,小鶯、小燕,是侍候你的 你有時單獨一人在閨房,也好有個伴兒!”
  梅香吟含笑道:
  “謝謝您,卜掌法!”
  進來閨房,這是一間大房子劃分成小廳、臥室……四周是乳黃色的粉牆,地面卻是用小塊紅木,拼成一朵朵線條整齊的牡丹圖案。
  自上而下,垂掛著一重似夢如真的紗幔,就把這間大房子劃分成兩半……
  外間擺設著極為均稱的高幾盤案,壁上懸著山水直條數幅,一支黃銅小鼎,尚未燃香,那是置盛檀香的香爐,靠牆沿處,一張雕琢成獸腿的香桌,桌上置放著文房四寶。
  隔著紗幔的那一半間,是閨房中佳人夢遊之處……羅帳半挽,絲衾疊折……隱隱中孕蘊著一縷旖旎嬌慵,幽柔的情調。
  這間閨房,是集雅緻,清淡,綺麗,高貴,恬靜的大成……但,卻出於大男人之手。
  微微一笑,“木笛金環”卜青道:
  “梅姑娘,這間閨房你可滿意?”
  綻出甜甜的笑意,梅香吟道:
  “卜掌法,為了香吟,可多偏勞你啦!”
  笑了笑,卜青道:
  “卜某只是指揮匠人而已……”
  一指旁邊牛眼直愣的孟達,又道:
  “這些擺設,佈置,都是出於這位孟護衛的主意……他說盟主能把梅姑娘請來,那是一樁天大的喜事,絕不能含糊,馬虎!”
  聽到“天大的喜事”這話,梅香吟臉蛋一紅,朝宗元甲這邊望了眼。
  但聽進宗元甲耳裡,卻是殊感意外的怔了怔……
  這麼些年來,自己知道“鐵背熊”孟達,人粗心細,會出些古古怪怪的主意 但卻想不到這個渾渾噩噩的孟達,居然有條不紊,精密入微,佈置出這樣一間姑娘家的香閨臥室……
  但,他自己身邊,還沒有一個婆娘呢!
  心念遊轉,宗元甲投過一瞥,道:
  “孟達,又是出於你的主意?”
  咧嘴一笑,孟達道:
  “盟主,只要梅姑娘稱心滿意就行啦!”
  咭地一笑,梅香吟道:
  “這房間太好了,孟護衛,謝謝你!”
  孟達“嘻嘻嘻”笑了起來。
  出來外面“集義廳”,宗元甲移轉到一個話題上……朝眾人回顧一匝,視線落向卜青,道:
  “卜兄,‘臨泉灣’‘銀虹山莊’之事,總壇是否知道?”
  緩緩一點頭,“木笛金環”卜青道:
  “是的,盟主……您不在總壇,敢情也已知道此事?”
  宗元甲把途中聽聞到有關“銀虹山莊”之事說出……接著向“翔龍堂”堂主“九天神龍”相雲道:
  “相堂主,宗某和梅姑娘出鄂南‘浣山塘,鎮郊,巧遇令友‘遁天飛虎’樂亭,這位樂兄托宗某帶個口訊,向你問候……”
  微微怔了下,“九天神龍”相雲殊感意外,道:
  “盟主遇到我樂兄弟?”
  宗元甲將“遁天飛虎”樂亭所說“銀虹山莊”之事,也說了出來,接著道:
  “從‘遁天飛虎’樂亭所說情形判來,當然‘銀虹山莊’是遭人嫁禍江東……”
  濃眉軒動,“木笛金環”卜青道:
  “嫁禍江東,設下此陰謀暗算的又是何人?”
  宗元甲慨然道:
  “這要問過‘遊虹劍客’呂敖、“羽化金劍”呂彬父子兩人,才知道其中內委真相……”
  卜青接口道:
  “盟主欲往‘銀虹山莊’一行?”
  微微一點頭,宗元甲道:
  “不錯……卜兄,依你之見又如何?”
  沉思了下,“木笛金環”卜青道:
  “據你剛才所說,盟主,‘銀虹山莊”羽化金劍’呂彬,可能是中著人家禍嫁江東的陰謀暗算……既然有些端倪出現,我等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宗元甲道:
  “‘銀虹山莊’與‘嘯天盟’總壇,近在咫尺,宗某和梅姑娘先向呂彬問清內委底細……”
  話題移向“白鶴堂”堂主“玉山儒生”石晶,又道:
  “石堂主精湛岐黃之術,據‘遁天飛虎’樂亭所說,‘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南腳腳底心,生了兩個‘怪瘡’,你隨同宗某往‘銀虹山莊’一行如何?”
  “玉山儒生”石晶欠身一禮,道:
  “是的,盟主,石某尾隨您兩位就是!”
  僧浩向孟達施個眼色……孟達已理會對方含意,吶吶道:
  “盟……盟主,上次您和梅姑娘同行,那……那是由於您兩人要游山玩水,我孟達和僧浩既有‘金戈雙衛’之稱,理該跟您寸步不離才是?!”
  笑了笑,宗元甲道:
  “我說孟達,你又悶得發慌,要出去松松筋骨了……”
  指了指僧浩,孟達替自己抱屈不單,道:
  “這……這是他……盟主,不是我……”
  站起身,宗元甲道:
  “別你我他了,孟達,你和僧浩跟我一起走吧!”
  “赤麟”宗元甲、“彩鷹”梅香吟、“金戈雙衛”,和“玉山儒生”石晶等五人,離石旗峰“嘯天盟”總壇,往“臨泉灣”的“銀虹山莊”而來……
  雖然光天化日之下,但“臨泉灣”鎮郊的這座“銀虹山莊”,卻呈現出一股晦暗,森寒的感受。
  眾人來到莊院前,宗元甲向孟達示意一瞥 孟達大步邁前,走來大門處,門邊兩名護院莊丁正向這邊張望,孟達已吐出一陣擂鼓似的聲音,道:
  “大洪山石旗峰‘嘯天盟’盟主‘赤麟’宗元甲來訪,快去報知你們莊主、少莊主……”
  兩名護院聽到“嘯天盟”盟主來訪,連聲應諾,其中一個轉身疾步進入門內……不多時,一陣大門張開聲中,出來一位身穿長袍,魁偉高大,七十左右的老者……
  宗元甲急急走前數步,拱手一禮,道:
  “宗某怎敢有勞呂莊主前來相迎 呂兄弟雙腳病瘡,可曾痊癒?”
  這老者正是“銀虹山莊”莊主“遊虹劍客”呂敖,聽到宗元甲問出後面那句話,臉色微微一怔……宗盟主已將半年未來“銀虹山莊”,如何知道此事?
  回過一禮,呂敖道:
  “有勞宗盟主動問,彬兒躺臥床榻,還無法下地走動!”
  來訪“銀虹山莊”一行五人中,只有“彩鷹”梅香吟是初次見面,宗元甲替呂敖引見。
  呂敖肅客請入大廳,宗元甲指著“玉山儒生”石晶,道:
  “呂莊主,這位是‘嘯天盟’‘白鶴堂’堂主‘玉山儒生’石晶,他擅長岐黃之術,呂兄弟臥病在床,不妨先請這位石堂主診治看看!”
  呂敖連連應聲道:
  “是的,宗盟主,待老夫帶領你等數位去彬兒房中……”
  進來呂彬臥室……告坐床頭的“羽化金劍”呂彬,臉色憔悴,過去英姿軒朗之色,已完全消失,看到老父帶領宗元甲等進房來,感到十分意外……
  視線投向宗元甲,呂彬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頹然道:
  “宗大哥,你到現在纔來看我?!”
  怔了怔,完元甲一時回不出話來,走近床榻邊,才道:
  “我剛從湘地回大洪山總壇,旋即就來‘銀虹山莊’拜訪呂莊主,並來看你呂兄弟……”臉上一副捕捉到奇蹟似的神情,“羽化金劍”呂彬直直地望著宗元甲,問道:
  “關於‘銀虹山莊,情形,宗大哥,你都已知道?!”
  點點頭,宗元甲坐在床邊,道:
  “我知道‘銀虹山莊,遭江湖高手圍攻,但內委情形還不甚清楚……”
  於是把在“浣山塘”鎮街飯店聽到兩名江湖中人談的,和遇到“遁天飛虎”樂亭,提到“銀虹山莊”的經過,告訴了呂彬……
  一指“玉山儒生”石晶,宗元甲又道:
  “嘯天盟‘白鶴堂’石堂主,擅於岐黃之術,我知道呂兄弟雙腳患上‘怪瘡’,特地請他前來診治。”
  靠坐床頭處,呂彬拱手一禮,道:
  “為了呂彬之事,石堂主,多麻煩你了!”
  微微一笑,“玉山儒生”石晶道:
  “不必客氣,少莊主,你把兩腳伸出棉被外,待石某細細一看……”
  呂彬兩腳伸出棉被外……老莊主呂敖走近前,道:
  “石堂主,彬兒三個多月來患了這種‘怪瘡,,老夫延請不少名醫大夫,都找不出病因。”
  “玉山儒生”石晶,將呂彬兩腳腳底心細細看過後,才道:
  “少莊主腳底心所長的,並非一般‘瘡癤’,如若以瘡癤來診治,即使仙丹良藥,也無法奏效……”
  聽到這些話,宗元甲不禁問道:
  “石堂主,呂兄弟腳心這兩顆又紅又腫的瘰 ,不是‘瘡癤’是什麼?”
  “玉山儒生”石晶道:
  “回盟主,少莊主‘湧泉穴’筋血受阻,血氣逆湧,才有這等病狀出現,待卑職用金針替少莊主扎下幾處穴道,筋血通暢,腳心‘瘡癤’立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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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難償的債

  “玉山儒生”石晶,從隨身帶來的藥箱中,取出數枚長短不一的金針,扎下呂彬身上的幾處穴道口……
  “丹方一味,氣死名醫”……石晶舉手投足之際,已把“羽化金劍”呂彬腳心的兩顆“怪瘡”治癒……疼痛消失,紅腫退下。
  拔出金針,“玉山儒生”石晶拍拍呂彬肩膀,道:
  “少莊主,下床走幾步試試,是否尚有不適異狀?”
  下床來回走了幾步,“羽化金劍”呂彬,一聲驚“哦”詫然不已,道:
  “扁鵲重生,華陀再世也不過如是……石堂主這手醫術真是神乎其技,呂彬腳心已毫尤不適的感覺。”
  來訪“銀虹山莊”五人中,其他人呂彬都相識,宗元甲把“彩鷹”梅香吟,替他引見介紹。
  眾人來到外間大廳,“遊虹劍客”呂敖見愛子身上怪症消失,感慨不已的道:
  “彬兒,三個多月來腳心兩頭‘瘡癤’,使你受不了少委屈,卻保持了你的清白 在你視若同胞手足的宗盟主跟前,也已有了個交待……”
  聽到這些話,“赤麟“宗元甲不期然中,又移轉到這個話題……
  如劍似的濃眉,微微軒動,宗元甲問道:
  “任何一件事故的發生,有其因,才有其果 呂兄弟,在你回憶中,是否有這樣一個點子仇家,亂朱成碧,指鹿為馬,禍嫁江東,把你誣成殺人擄拐的盜匪?”
  聽到宗大哥問出此話,“羽化金劍”呂彬沉思了好一陣子,結果還是搖搖頭,道:
  “在呂彬回憶中,宗大哥,委實想不出有這等歹毒,陰險的人物……”
  “羽化金劍”呂彬這話出口,這間寬敞的大廳上,驟然冷寂下來……誰也找不出該說的話。
  孟達冒出一句話來,道:
  “盟……盟主,這話不知道我孟達該不該說……”
  大廳上所有視線,朝孟達看來。
  緩緩一點頭,宗元甲道:
  “你說來聽聽看,孟達!”
  孟達吼了聲,道:
  “操他奶奶的,就有這麼一個王八,龜孫,兔崽子,跟少莊主的容貌長相,完全一模一樣,就是他在翻雲覆雨,掀風作浪……”
  敢情孟達說出此話,大廳上誰都沒有想到這回事上,都詫然怔住。
  宗元甲微微一點頭,道:
  “不錯,孟達,還真有這個可能!”
  孟達又道:
  “‘錯把馮京作馬涼’……入娘的,這臭小子外面張牙舞爪,搗個腥風血雨,卻把這筆爛帳都推到少莊主身上啦!”
  “彩鷹”梅香吟道:
  “宗大哥,孟護衛說得有道理……人有同名同姓的巧合,但也有容貌一般無二,兩個十分相像的人!”
  衣袖一抹嘴,孟達又道:
  “把這個臭小子揪出來,天大的事都雲消煙散啦!”
  沉思中,宗元甲點頭緩緩道:
  “當初‘浣山塘”飯店中那兩個江湖人,後來‘遁天飛虎’樂亭,都曾說過 ‘呂兄弟’站立一邊作壁上觀,指揮兩個蒙面人撲殺對方……”
  “羽化金劍”呂彬,兩眼直直的朝宗元甲看來,嘴裡吶吶道:
  “宗……宗大哥,這個‘呂兄弟’又……又是誰?”
  目光投向呂彬,宗元甲道:
  “呂兄弟,在你回憶中,是否遇到過個容貌長相,跟你非常相仿的人?”
  沒有作更多的思索,呂彬搖搖頭,立即肯定的回答道:
  “宗大哥,兄弟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
  “遊虹劍客”呂敖迷惑不解,接口問道:
  “宗盟主,就是您剛才所說,任何一件事,有其因才有其果……此容貌與彬兒相仿之人,使出此禍嫁江東,借刀殺人之計,其原因又何在?”
  微微一軒眉,宗元甲道:
  “呂莊主,呂兄弟既未遇到過跟他容貌相仿的人,這件事在眼前來說,還是一個‘謎’……”
  微微一頓,又道:
  “設法找到此人,就真相大白……另外那兩個蒙面人,到時也就揭開他們廬山真面目了……
  舌尖舐了舐嘴唇,孟達道:
  “我孟達有個主意,不知道行不行?”
  目注孟達,宗元甲道:
  “你且說來聽聽!”
  孟達道:
  “當初丐幫幫主‘七海窮神’曲挺,給您一枚‘如意令’,天下丐幫弟子見到‘如意令’如見幫主,丐幫弟子遍散江湖各地……盟主,您就用這個‘如意令’,找幾個要飯的來問問……”
  宗元甲尚未回答,“燕子飛”僧浩哼了聲,道:
  “我說孟達,你是沒話說找話說……那些要飯的沒有見過少莊主呂彬,又如何去找跟少莊主容貌相仿的人?”
  宗元甲倏然想到“遁天飛虎”樂亭,在“浣山塘”鎮所說的那些話,緩緩一點頭,道:
  “過去那位樂道友說得不錯,一件凶殺命案的造成,不外是仇殺,情殺,財殺,再加上誤殺……”
  目光移向呂彬,又道:
  “呂兄弟,對方禍嫁江東,借刀殺人,這是一件有計劃的陰謀,暗算 若非深恨疾仇,對方不可能下這一手……”
  “羽化金劍”呂彬沒有回答……臉肉微微抽搐,兩眉緊蹙,進入幽邃的沉思中。
  宗元甲取出一枝僅五六寸長的短箭,又道:
  “呂兄弟,這是大洪山石旗峰‘嘯天盟’總壇,發生警變所用的‘響鈴警箭’……總壇和‘銀虹山莊’相隔不遠,這裡如有風吹草動之事發生,可用此‘響鈴警箭’,‘嘯天盟’總壇,立即會有人前來馳援……”
  話到此,把此“響鈴警箭”分站投射,銜尾投向總壇的情形,告訴了呂家父子兩人。
  孟達見呂家父子兩人,尚有不解之色,不厭其詳的接口道:
  “呂莊主,這裡圍坐廳上的,是您父子兩位還有我等數人……現在打個譬喻,剛才盟主告訴您二位射向的地點,是我孟達這一站,我接到你們‘響鈴警箭’後,再投射僧護衛這一站,逐站投射,很快抵達總壇。”
  呂莊主連連道謝,道:
  “多謝宗盟主等的照顧,‘銀虹山莊’如有外敵來犯,老夫使用這‘響鈴警箭’就是。”
  眾人話到此,站起身告辭。
  “羽化金劍”呂彬與宗元甲不啻同胞手足,也帶著一份依依的神情,道:
  “宗大哥,你來‘銀虹山莊’不久,匆匆就要離去?!”
  微微一笑,宗元甲道:
  “呂兄弟,‘銀虹山莊’與‘嘯天盟’總壇,相隔就在咫尺之間,我來‘銀虹山莊’,你呂兄弟就不能去找找‘嘯天盟’總壇嗎?”
  父子兩人,恭送宗元甲等數人,出“銀虹出莊”莊院大門外。
  走向回“嘯天盟”總壇路上,宗元甲感慨不已,道:
  “真有這等撲朔迷離,不可思議之事,照此看來,江湖上有兩個‘羽化金劍’呂彬 一個是‘真’呂彬,另外一個容貌長相像呂彬的‘假’呂彬……”
  “彩鷹”梅香吟道:
  “宗大哥,眼前的演變雖然撲朔迷離,但這件事的起因,相信呂彬應該知道……”
  沉思了下,宗元甲道:
  “像這樣一件重大變故,有江湖高手喋血‘銀虹山莊’,如果真知道其中起因,呂家父子也不會瞞過我們的。”
  想到一件事,這位“嘯天盟”白鶴堂”堂主“玉山儒生”石晶道:
  “盟主,‘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湧泉穴’筋血受阻,兩腳無法下地走動,這種情形不可能自然形成,而是遭人所暗算……”
  微微一怔,宗元甲詫聲道:
  “會有這種情形,石堂主?”
  緩緩一點頭,石晶道:
  “是的,盟主 據卑職所知,這手功夫陰毒非凡,被害人不會輕易察覺……對方施出這手,在被害人體內經過一段很久時間,然後兩腳腳心,有像‘瘡癤’的東西發現,如果不加救治,兩腿就會殘廢!”
  詫異之餘,宗元甲卻又茫然不解,道:
  “這又是誰,能在‘羽化金劍’呂彬身上,暗下毒手?!”
  梅香吟接口道:
  “宗大哥,這情形要問‘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自己才知道……問他曾跟誰照面交過手。”
  孟達叫了聲“盟主”,又頓了頓才道:
  “不知道會不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
  微微一蹙眉,宗元甲道:
  “你說來聽聽,孟達,又是哪一種情形。”
  孟達道:
  ”羽化金劍’呂彬這記跟頭栽得不小,給人禍嫁江東,被認為是殺人越貨的盜匪……又據剛才石堂主說,呂彬兩腳‘湧泉穴’筋血受阻,是給人暗中所下的毒手……”
  做了做手勢,孟達又道:
  “我們把兩件事情並作一件談,是同一個龜孫王八做的手腳……”
  微微一怔,宗元甲道:
  “是同一個人做的手腳?!”
  舌尖舐舐嘴唇,孟達又道:
  “不,盟主,我孟達的話題還在後面呢……呂彬栽了個跟頭,那臭小子當然高興非凡,眼前是‘敵暗我明’,那臭小子會不會悄悄再來一探動靜?”
  沉思了下,宗元甲道:
  “不錯,‘敵暗我明’,那位呂兄弟自己還不知道弄得他身敗名裂的仇家,是何許人……”
  一頓,又道:
  “此人人不知,鬼不覺,下了這一手,他要看看自己成果如何,說不定會再悄悄前來一探動靜!”
  “玉山儒生”石晶道:
  “盟主,您已留下‘響鈴警箭’給呂家父子兩人,如果真有任何動靜發生,相信他們會告知石旗峰‘嘯天盟’總壇的……”
  他們邊走邊談著時,已是崦滋日薄,夕陽西墜,暮色輕籠的時會……絢麗奪目的彩霞,已變成朵朵飄盪在空中的紫褐色的浮雲。
  宗元甲抬臉朝天色望了眼,突然想到一件事,道:
  “我們回抵石旗峰總壇,時間已很晚了……”
  咧嘴一笑,孟達接上道:
  “石旗峰山麓,那處‘界牌口’鬧鎮上,盟主,有不少酒肆飯館呢!”
  點點頭,宗元甲道:
  “說得也是,我們在‘界牌口’鎮大街上用過晚膳,再上石旗峰總壇。”
  眾人來到“界牌口”鎮大街上 僧浩指著鎮街進深西端,道:
  “盟主,那邊有家‘四海春酒店’,口味不錯,‘嘯天盟’兄弟下山來,都去那家酒店。”
  含笑一點頭,宗元甲道:
  “我們就去‘四海春’吧!”
  這家“四海春酒店”寬敞的店堂,這時客人已佔了七八成座頭……“赤麟”宗元甲、“彩鷹”梅香吟、“金戈雙衛”,和“玉山儒生”石晶等五人進來店堂,店夥殷殷接待到牆沿一張圓桌座坐下。
  酒菜端上,眾人吃喝聊談起來……宗元甲座邊一暗,站下一人,響出一陣嘹亮的聲音,道:
  “卑職‘黑虎堂’堂主‘玄雷’海天威,見過盟主……”
  話落,恭恭敬敬長揖一禮。
  宗元甲轉過臉,含笑道:
  “原來是海堂主,快坐下,快坐下……”
  “玉山儒生”石晶,接口笑著道:
  “天威兄,有盟主在此,吃個酒醉飯飽,不必咱們掏一文錢了……”
  一指店堂進深處,“玄雷”海天威道:
  “多謝盟主,卑職陪同朋友來此,剛才看到盟主就即前來問候……”
  順著海天威手指所指方向看去,宗元甲見那桌座上坐著一男一女,就即含笑道:
  “這裡圓桌座頭寬敞,你和你兩位朋友不妨移來這邊共飲一杯。”
  盟主相邀,這位“黑虎堂”堂主“玄雷”海天威不敢推辭,躬身一禮,道:
  “蒙盟主寵召,待天威告知那兩位朋友!”
  宗元甲連連點頭道:
  “海堂主,請他們兩位一起過來!”
  海天威走去那邊桌座,陪同一男一女過來……那男的魁梧高大,年紀有六十開外,女的芳齡二十出頭,長得俏麗婀娜,看來是父女兩人。
  經“玄雷”海天威引見介紹過後,知道此父女倆乃來自鄂南“步雲橋”鎮甸,是“六合莊”莊主“金駝”凌峰,和他的女兒“玉蝶”凌玲。
  姑娘家看另外一個姑娘,總是特別細心,挑剔……尤其對方年歲相仿,也是一個美人胎子的話。
  “彩鷹”梅香吟發現這個“玉蝶”凌姑娘,雖然長得很美,但好像多了些什麼,又少了些什麼似的……
  這位凌姑娘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像墨玉似的閃閃生光,但長在這位姑娘家臉上,看來有些不太配襯,那份不像“英武”的英武之態,雖然長得俏麗輕盈,卻又少了姑娘家原有的柔和。
  “彩鷹”梅香吟暗中在注意這位“玉蝶”凌玲姑娘,但凌姑娘也在暗中打量梅香吟……
  剛才“玄雷”海天威引見介紹,原來這個英姿軒朗,英風飄然的年輕人,就是睥睨江湖,傲視天下武林,雄踞大江南北的“嘯天盟”盟主“赤麟”宗元甲。
  “玄雷”海伯伯武林中的聲威已夠響亮,這個“赤麟”宗元甲,原來還是海伯伯的頂頭上司,面且那麼英俊,那麼年輕。
  這個梅香吟親親熱熱的坐在“嘯天盟”盟主宗元甲的旁邊 她又是他的誰?
  心念一陣閃轉,“玉蝶”凌玲朝梅香吟悄悄看個不息。
  “玄雷”海天威敬過酒後,欠身一禮,道:
  “盟主偕同梅姑娘,帶了石堂主和‘金戈雙衛’,去了‘銀虹山莊’不知情形如何?”
  提到這個話題,宗元甲兩條劍眉微微一軒,道:
  “這是有人向‘羽化金劍’呂彬呂兄弟,用了嫁禍江東,借刀殺人之計……”
  聽到這些話,“玉蝶”凌玲一雙墨玉似的明眸,更是亮麗發光,朝宗元甲看來。
  “金駝”凌峰,含笑接口道:
  “江湖傳聞,‘羽化金劍’呂彬乃是一代劍術宗師‘遊虹劍客’呂敖之子,原來跟宗盟主有兄弟之誼?”
  酒中聊談,並無固定話題,宗元甲見“金蛇”凌峰問出此話,微微一笑,道:
  “宗某與‘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雖無金蘭結義,但不啻同胞兄弟……”
  視線轉向海天威,宗元甲又道:
  “呂兄弟兩腳不能下地走動,長在他腳底心的並非‘瘡癤’,剛才經石堂主診斷,原來是‘湧泉穴’筋血受阻,那是遭人暗中下的毒手,幸虧及時救治,不然兩腿就成了殘廢……”
  濃眉一挑,海天威道:
  “盟主,這又是誰向‘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下的毒手?”
  宗元甲喟然道:
  “可能也是那個禍嫁江東,借刀殺人的仇家……”
  “玄雷”海天威不禁困惑問道:
  “這人跟‘羽化金劍’呂彬,有哪些過不去之處,要將呂彬置于身敗名裂之地?”
  輕輕呼了口氣,宗元甲道:
  “宗某也曾問過,但在這位呂兄弟的回憶中,卻想不起有這樣 個仇家……”
  他們談到“羽化金劍“呂彬這個話題上時,“玉蝶”凌珍輕輕接口,道:
  “宗盟主,你們現在談的那位‘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我凌玲認識……”
  雖然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宗元甲聽到這話,不禁感到好奇的道:
  “原來凌姑娘認識我那位呂兄弟……”
  旁邊“金駝”凌峰接口道:
  “玲兒跟那位少莊主呂彬,曾有一段時間的交往,後來兩人漸漸疏遠了……”
  按一般常情來說,一個未婚的姑娘家聽人家談到自己這類事,臉蛋會湧起一層紅雲,羞澀地把頭低下。
  但,這位“玉蝶”凌玲姑娘,並不如此……
  臉上並未湧起一層紅雲,而是泛出一片蒼白,輕輕嘆了口氣,才把頭低了下來。
  看到這一幕,宗元甲突然想到一回事……過去這位“羽化金劍,呂兄弟,曾告訴過自己,他有一位紅粉知己,由於對方個性偏激,行事任性,並非他終身之伴,後來漸漸疏遠。
  照此看來,當然就是這位“玉蝶”凌玲姑娘。
  宗元甲緩緩轉過臉,旁邊“彩鷹”梅香吟,也正朝自己看來。
  宗元甲發現“玉蝶”凌玲臉色的轉變,心裡暗暗猜疑。
  從“玉蝶”凌玲的臉色神情看來,她跟“羽化金劍”呂兄弟的分手,不但並不愉快,而且還留下一段深深的恨在心頭。
  宗元甲心念遊轉之際,對座的“金駝”凌峰,帶著關注的口氣,道:
  “宗盟王,老漢聽江湖傳聞,‘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有人指他是殺人越貨的盜匪?!”
  宗元甲慨然道:
  “江湖恩仇,綿延不絕 這是仇家向我呂兄弟,施了禍嫁江東,借刀殺人之計……呂兄弟中著人家暗算,‘湧泉穴’筋血受阻,三個多月來兩腳不能下地走動,同時,他是鐵錚錚俠義門中人物,如何會幹下此等令人不齒的殺人越貨勾當?”
  一口酒送進嘴裡,“金駝”凌峰又問道:
  “宗盟主,此事可曾找出端倪?”
  緩緩一點頭,宗無甲道:
  “不難揭開此事真相……從江湖傳聞中聽來,有一個面龐酷肖我呂兄弟之人,指揮兩個蒙面高手,幹下此殺人越貨勾當,然後禍嫁江東,指鹿為馬,指到我呂兄弟的身上……”
  “玄雷”海天威接口道:
  “盟主,如若能找著那個容貌和‘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相仿之人,也就揭開其中真相!”
  宗元甲點點頭,道:
  “不錯,此人就是重要關鍵所在。”
  “玉山儒生”石晶接口道:
  “盟主,依卑職看來,酷肖呂少莊主之人固然重要,但那兩個蒙面人行藏詭秘,不露廬山真面目,也不能等閒視之……”
  突然一響“當瑯”聲,一雙酒杯墜落地上……
  接著,“金駝”凌峰的責備聲,在說:
  “玲兒,你怎麼這樣不小心,把桌上酒杯,墜落地上!”
  “玉蝶”凌玲輕輕解釋道:
  “玲兒在聽宗盟主他們談話,不小心肘臂把酒杯擠落地上了!”
  孟達兩顆滾滾的牛眼,直直地朝他們父女兩人看來……侍立邊上的店夥,急急又送上一只酒杯。
  眾人圍桌而坐,吃喝聊談中,把這頓晚餐打發過去……宗元甲揮手叫來店夥,會了帳。
  “宗元甲問道:
  “凌老丈和凌姑娘夜宿何處 ‘嘯天盟’總壇離此不遠,賢父女二位留下總壇一宿如何?”
  “金駝”凌峰抱拳一禮,道:
  “多謝宗盟主,老漢與小女在‘界牌口’鎮上已訂下客棧房間,多謝了。”
  “玄雷”海天威問道:
  “賢父女兩位,此去何處?”
  “金駝”凌峰道:
  “凌某帶了小女往鄂北訪友……”
  “玉蝶”凌玲見父親站起,也跟著站起 凌峰向桌座眾人,又拱手施過一禮,道:
  “老漢和小女先走一步了!”
  父女倆離開桌座,出這家“四海春”酒店大門而去。
  店夥侍候周到,向他們桌上又端上熱騰騰的茶水……
  一口茶喝進嘴裡,宗元甲含笑問道:
  “海堂主,你和這位鄂南‘步雲灣”六合莊”金駝’凌莊主認識很久了?”
  “玄雷”海天威點頭道:
  “是的,盟主,說來該有二十年了,卑職和‘金駝’凌峰早年曾在鄂南開設一家‘龍威鏢局’……”
  “玉山儒生”石晶含笑接上道:
  “海兄,後來就‘分道揚鑣’了?!”
  海天威點點頭道:
  “不錯,後來由於人手不足,不敢接下大件鏢貨,吃閒飯的人倒是不少,於是把“龍威鏢局”收起來。”
  宗元甲又問道:
  “你們在‘界牌口’鎮上相遇的?”
  “玄雷”海天威道:
  “不錯,盟主,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凌峰還是那副老樣子,他上前向卑職招呼,倒是玲丫頭已長大了……”
  孟達嘴裡嘀咕的道:
  “這父女兩個,看來有點怪怪的……”
  僧浩哼了聲,道:
  “你指人家怪怪的,你自己呢?”
  把臉轉了過來,宗元甲問道:
  “你說,孟達,怪在什麼地方?”
  指了指凌家父女已離去的座椅,孟達道:
  “剛……剛才那只酒杯,我看得清清楚楚,握在那個凌玲姑娘手中,不知怎麼的她掌指一松,酒杯墜落地上……偏偏說是肘臂擠落地上……您說怪不怪,盟主?”
  微微一蹙眉,宗元甲輕輕“哦”了聲。
  眾人離開這家“四海春“酒店,出“界牌口”酒店,出“界牌口”鎮郊,攀登石旗峰而上……
  途中聊談時,宗元甲移到一個話題上,道:
  “那位凌玲姑娘跟我那個呂兄弟,可能不是‘漸漸’疏遠的……”
  眼珠滴溜一轉,“彩鷹”梅香吟接口道:
  “宗大哥,不是漸漸疏遠,兩人又如何分手的?”
  跨上一級石階,宗元甲側臉一瞥,道:
  “可能‘羽化金劍’呂彬,還虧欠了這位‘玉蝶’凌姑娘些什麼?!”
  走近宗元甲旁邊,梅香吟輕輕道:
  “那該是男女之間的‘一段情’了?”
  搖搖頭,宗元甲肯定的道:
  “不只是‘ 段情’,可能還有……”
  孟達插嘴進來,道:
  “嗯,盟主說得不錯,不只是‘一段情’,可能那位‘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欠了那個凌姑娘一筆錢呢!”
  僧浩接口道:
  “我說孟達,閉上你這張嘴行不行,盟主跟梅姑娘談話,有你插嘴的份?”
  搖搖頭,宗元甲向孟達道:
  “不是金銀錢財,孟達,那是金銀錢財無法換得的東西……”
  牛眼滾轉,眼皮眨動,孟達無法會意過來。
  邊上的“彩鷹”梅香吟,輕輕道:
  “宗大哥,你雖然把‘羽化金劍’呂彬,親作自己兄弟,但他也不會告訴你這件事的……可能呂彬自己知道……”
  宗元甲一側臉,問道:
  “知道些什麼,香妹?”
  “彩鷹”梅香吟道:
  “是誰禍嫁江東,借刀殺人,用在‘羽化金劍’呂彬身上,呂彬他自己應該知道……”
  宗元甲試探問道:
  “香妹,你是指‘金駝’凌峰的女兒“玉蝶”凌玲?!”
  梅香吟沉默下來。
  邁步踏上往“嘯天盟”總壇的石階,好一陣子,宗元甲才似乎跟自己在說:
  “這件事並不單純,‘玉蝶’凌玲還是個年輕的姑娘家……很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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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影形之間

  “嘯天盟”總壇裡這座有房有廳有花園的香閨,梅香吟替它取了個名稱叫“月眉軒”。
  梅香吟自己也記不起來,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是很順口的,很自然的,把“宗大哥”三字改成了“元哥”。
  現在宗元甲就陪著他的“香妹”,在閨房前的花園中漫步……花兒嬌,不解語,身畔的香妹卻是朵解語花。
  打從開拓“嘯天盟”開始,宗元甲踩刀山,臨油鍋,鐵肩擔義,置身狂風暴雨中,從來沒有面臨過這等溫馨、美滿的生活。
  輕輕一聲“元哥”,梅香吟撩起一縷愁思,道:
  “青岩坪”的琪弟,和尤伯父,他們情況不知如何?”
  兩指摘起花圃中一朵含蕊欲放的花兒,聞了下,宗元甲聽到這話,略一思忖,道:
  “我要把他們接到‘嘯天盟’總壇,不過不是現在……”
  微微一掀眉,梅香吟接口問道:
  “不是現在?!什麼時候接他們來總壇?”
  一笑,宗元甲道:
  “這話該是你回答我的,香妹,是不?”
  先是不解,但很快已理會出元哥話中的含意 嫩白的臉蛋湧起一層鮮豔的紅雲,緩緩把頭低下。
  梅香吟的“月眉軒”香閨,“嘯天盟”總壇中兄弟,誰也不會輕易闖進來,這時卻傳來一陣錯落的腳步聲……
  宗元甲側身循聲看去,從“月眉軒”圓形拱門,前後進來的是“金戈雙衛”,孟達走在前面,銜尾是僧浩。
  孟達那張臉上,呈現著忿怒,彆扭,窩囊,又像莫名其妙挨上人家一記大巴掌,而自己卻沒有還手餘地似的羞辱神情。
  見兩人走近跟前,宗元甲道:
  “你們從‘清河坊’回來?”
  “清河坊”是處十分繁榮的鎮甸,“嘯天盟”擁有形形式式,各門各行的生財系統,錢莊也是其中之一,“清河坊”鎮上最大的一家“吉祥錢莊”,就是“嘯天盟”中的生財系統之一。
  宗元甲派了“金戈雙衛”兩人,解送一筆銀子去”清河坊”鎮上的“吉祥莊”。
  一雙圓滾滾的牛眼,直直地望著宗元甲,孟達不吭一聲。
  僧浩應了聲,道:
  “是的,盟主。”
  憋不住胸窩那股窩囊氣,話從孟達嘴裡冒了出來:
  “盟……盟主,我孟達和僧浩甘心情願纔來侍候您的,可……可是別人可不能把我們兩人看作底下人啊!”
  怔了怔,宗元甲劍眉微微一皺,道:
  “我也從未把你們兩人看作‘底下人’,還有誰會把你們看作底下人?”
  掀掀鼻子,孟達“哼”了聲,道:
  “就是您那位呂兄弟,盟主……”
  宗元甲殊感意外,道:
  “你們兩人解送銀子去鄂北‘清河坊’,怎麼又去了‘臨泉灣’的‘銀虹山莊’?”僧浩接口道:
  “我們是在‘清河坊’鎮街上,遇到呂家少莊主‘羽化金劍’呂彬的……”
  宗元甲愕然道:
  “呂兄弟去了鄂北‘清河坊’,又是為了何事?”
  還是那股彆扭,窩囊,一肚子的惱怒,孟達恨恨道:
  “若不是您盟主稱他一聲‘兄弟’,我孟達真想賞他一記大耳光……憑什麼,‘武大郎戴紗帽’,入娘的,不知自己有多高?”
  旁邊梅香吟接口道:
  “孟護衛,是怎麼回事,你說來聽聽?。
  孟達比手劃腳道:
  “就在‘清河坊’鎮的大街上,‘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面朝著我和僧浩兩人,迎面走來,我孟達彎彎腰招呼了聲:
  “少莊主,您好!”
  “操他奶奶的熊,那呂彬朝我和僧浩望了眼,擦肩而過,來個不理不睬……想當年,我‘鐵背熊’孟達和‘燕子飛’僧浩,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現在卻被人家這等看低……”
  蹙眉沉思,宗元甲道:
  “孟達、僧浩,你兩人不必介意……俗語說‘心不在焉,視而不見’,呂彬走在‘清河坊’鎮街上,可能心裡正想著另外一回事,就沒有注意到你們在向他招呼……”
  微微一頓,又道:
  “‘羽化金劍’呂兄弟平素為人,我很清楚,他不是長了一雙‘勢利眼’的人物,這事定是出於誤會……”
  姑娘家心眼細巧,梅香吟突然想到另外一回事,嘴裡喃喃自語道:
  “難道真有這回事?!”
  話落,向宗元甲道:
  “元哥,‘銀虹山莊’離此不遠,‘羽化金劍’呂彬如果真是去了鄂北‘清河坊’鎮上,孟護衛、僧護衛已回鄂中石旗峰總壇,他也該回來了……”
  聽到“如果真是”此話,宗元甲雙眸精光如電,也想了起來。
  梅香吟又道:
  “我們去一次‘銀虹山莊’,見到少莊主呂彬后,說不定就可真相大白,孟護衛雖然受了委曲,可能還是一椿意外的收穫呢!”
  孟達雖然有時渾渾噩噩不開竅,但經梅香吟這一點,也豁然想到那回事……
  “嗨”了聲,孟達一拍自己額頭,道:
  “‘錯把馮京當馬涼’,盟主,我孟達在‘清河坊’鎮街上招呼的,會不會就是那個王八龜孫臭小子?”
  緩緩一點頭,宗元甲道:
  “就是剛才梅姑娘說的,我們找去‘銀虹山莊’,見到‘羽化金劍’呂兄弟,不難真相大白!”
  “赤麟”宗元甲帶了“金戈雙衛”,偕同“彩鷹”梅香吟,來訪“銀虹山莊”……莊主“遊虹劍客”呂敖肅客迎入大廳。
  牛眼四轉,孟達朝大廳回顧一匝。
  賓主坐下後,宗元甲帶著試探的口氣,道:
  “呂莊主,呂兄弟是否外出未歸?”
  呂敖正待回答,一陣清朗的笑聲,出自大廳通往裡間的側門,人影閃晃,出來一個英姿軒昂的年輕人,正是“羽化金劍”呂彬。
  呂彬施過禮後,道:
  “宗大哥,梅姑娘,和‘金戈雙衛’四位蒞臨舍間,兄弟正值裡間有事,未曾遠迎,猶希大哥恕罪!”
  孟達兩顆圓滾滾的眼珠,像要發掘一項秘密似的,直愣愣朝呂彬身上看來。
  宗元甲還是試探地問道:
  “呂兄弟,這些時候來,有否出去外面走動走動?”
  坐在父親旁邊,呂彬道:
  “兄弟經‘玉山儒生’石堂主金針扎下數針,雖然兩腳已完全痊癒,但生怕‘銀虹山莊’發生風吹草動之事,家父單獨一人留下,有點不放心,所以不敢離開‘銀虹山莊’一步……”
  原來不想問的,孟達做了做手勢,還是把這話問了出來:
  “少莊主,您……您沒有去鄂北光化縣附近的‘清河坊’鎮上?”
  輕輕念出“清河坊”三字,呂彬一副迷惑不解之色,道:
  “呂某第一次聽到‘清河坊’這樣一處所在,去‘清河坊’則甚?”
  “羽化金劍”呂彬似乎發覺孟達這話,問得有些突然,是以向宗元甲這邊看來。
  接觸到呂彬投來視線,宗元甲慨然道: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呂兄弟,天下就有這等巧事……”
  呂彬微微一怔,問道:
  “此話怎講,宗大哥?”
  宗元甲就把“金戈雙衛”兩人,解送銀子去“清河坊”,在鎮上遇到一個容貌酷肖呂彬的人的經過,說了出來。
  呂彬驚詫之餘,又帶著懷疑的神情,道:
  “會有這等事?”
  孟達接口道:
  “我孟達看到少莊主出現在鄂北‘清河坊’鎮街上,感到很意外,就上前招呼,那人只朝我和僧浩望了一眼,就擦身而過。”
  老莊主呂敖稱奇不迭道:
  “天下真有跟彬兒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僧浩也想了起來,道:
  “那人身上穿的也是一襲暗青色長袍,黑發高梳,束以綢結,就是少莊主現在這副模樣……”
  宗元甲道:
  “照此看來,呂兄弟,使出禍嫁江東,借刀殺人詭計的,就是此人……不但容貌酷肖,連髮型,衣著,都刻意造成你這副模樣。”
  “羽化金劍”呂彬惘然道:
  “此人又是誰?呂某跟他素昧平生,容貌相仿,固然有些巧合,但如何知道我呂彬的髮型,衣著?”
  聽到這話,宗元甲心頭暗暗為之一窒……想把這話問出嘴來,但又硬生生抑了下去……現在不宜把這些話說出來。
  這位呂兄弟,不知道是否還記得那個由愛成恨的“玉蝶”凌玲姑娘。
  那個臉龐酷肖之人,有些裝飾,極可能是“玉蝶”凌玲的授意。
  宗元甲心念閃轉,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此臉龐酷肖呂兄弟之人,跟“玉蝶”凌玲,又是何種淵源?
  視線移向宗元甲,“羽化金劍”呂彬道:
  “現在既發現此蛛絲馬跡,宗大哥,兄弟擬往‘清河坊’鎮一行。”
  沉思俄頃,宗元甲緩緩一點頭,道:
  “不錯,呂兄弟,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句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此人既在鄂北‘清河坊’鎮上露臉,我們不妨前去會會,掂掂他到底有多重的份量!”
  聽到“我們”兩字,呂彬道:
  “宗大哥,您……您和梅姑娘等也要往鄂北一行!”
  宗元甲道:
  “是的,呂兄弟,必要時我等可作一臂之助……”
  話題移向老莊主呂敖這邊,宗元甲又道:
  “呂莊主,‘銀虹山莊’如有風吹草動之事,不妨用‘響鈴警箭’跟‘嘯天盟’總壇連絡。”
  “遊虹劍客”呂敖應聲道:
  “是的,宗盟主……只是為了老夫父子兩人之事,多費心您了!”
  吞下大口的口水,孟達囁嚅了下,道:
  “盟……盟主,我孟達有個主意,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宗元甲含笑道:
  “你倒說來聽聽,孟達!”
  一指呂彬,孟達道:
  “真的是假,假的是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微微一蹙眉,宗元甲道:
  “此話怎講,孟達?”
  孟達比手劃腳道:
  “那個龜孫王八臭小子,長得跟少莊主一模一樣,在鄂北‘清河坊’鎮上露臉,少莊主去了那裡,萬一照面對上,不但鬧出‘雙胞案’,也會打草驚蛇……”
  一點頭,宗元甲道:
  “這話不錯,你的主意又如何呢,孟達?”
  咧嘴一笑,孟達道:
  “就是我孟達剛才說的那兩句話,‘真的是假,假的是真’……那臭小子看來活生生是‘銀虹山莊’少莊主,其實是個冒牌貨,少莊主不妨委屈求全,易容化裝一下,這才不會鬧成‘雙胞案’,打草驚蛇了!”
  老莊主呂敖連連點頭,道:
  “孟護衛說得不錯,敵明我暗,彬兒易容化裝後,就不會使敵人察覺到。”
  身懷絕技,遊俠江湖,“易容化裝”也是武家技藝之一……“遊虹劍客”呂敖乃是昔年蹤遊江湖各地的一位劍士,顯然擅于易容化裝。
  呂敖朝愛子臉上注視半晌,取出易容化裝藥物,舉手之間,已把呂彬易容成了個看來年歲六十開外,臉色晦暗的老者。
  接著呂敖囑咐愛子,易容、返容的藥物,需隨身攜帶。
  “羽化金劍”呂彬向老父辭別後,隨同宗元甲等來石旗峰“嘯天盟”總壇……宗元甲向“嘯天盟”總壇掌法“木笛金環”卜青交待一番後,帶了“金戈雙衛”,偕同“彩鷹”梅香吟,陪著呂彬取道鄂北而來。
  五匹駿騎,蹄聲答答,行在晴空暖陽下的官道上……他們是“赤麟”宗元甲、“彩鷹”梅香吟、“金戈雙衛”,和經過易容后的“羽化金劍”呂彬。
  想到那次“界牌口”鎮街“四海春”酒店晚膳中那回事,宗元甲策騎移到呂彬邊上,邊行邊道:
  “呂兄弟,過去你曾向宗某提到,你曾經有個紅粉女伴,後來漸漸疏遠……”
  談到這個話題上,“羽化金劍”呂彬臉色微微一怔,接口道:
  “是的……此女個性偏激,行事任性,後來漸漸疏遠……宗大哥如何突然提到此事?”
  姑娘家對這類兒女之情的事,比較注意 梅香吟見元哥向呂彬提起此事,也策騎移近。
  宗元甲見呂彬問出這話,含笑道:
  “邊行邊談,以解途中寂寞……”
  話到此,接口問道:
  “此女可是江湖上有‘玉蝶’之稱的凌玲姑娘?”
  呂彬微微一點頭,側過臉,一片驚訝之色,問道:““兄弟並未向你提到過;‘玉蝶’凌玲此名號,宗大哥,你如何知道?”
  宗元甲就把那天晚上,“界牌口”鎮街“四海春”酒店用膳中的情形說出,又道:
  “呂兄弟,你和那位‘玉蝶’凌玲姑娘漸漸疏遠,可有留下不愉快的回憶?”
  臉肉微微抽搐,接著呂彬轉臉一笑,道:
  “宗大哥,這已是一頁遠離的往事,兄弟已記不起很多……不過這位凌姑娘對兄弟呂彬,心裡可能有不愉快的感受……”
  話到這裡,呂彬話題轉了過來,問道:
  “這位凌姑娘由她父親陪同離開‘界牌口”鎮上後,可曾說出去往何處?”
  宗元甲道:
  “據凌玲姑娘的父親‘金駝’凌峰說,他們父女兩人,取道鄂北訪友……”
  怔了怔,呂彬道:
  “也是鄂北?”
  敢情“赤麟”宗元甲聽到“也是鄂北”此話,原來並不感到意外的,這時卻暗暗為之一凜 難道這是巧合?
  行程匆匆,一行五人來到鄂北的“清河坊”鎮上……這裡街巷寬敞,市面繁榮,不下于一處縣城。
  遙手一指,孟達道:
  “盟主,前面就是‘吉祥錢莊’啦!”
  僧浩哼了聲,接口道:
  “廢話,盟主是‘吉祥錢莊’大掌櫃,還用你來指東指西?”
  笑笑,宗元甲道:
  “不錯,我們先去‘吉祥錢莊’‘雙流掌’鈕天鵬那裡也好。”
  “雙流掌”鈕天鵬是“吉祥錢莊”掌櫃的,也是“嘯天盟”中兄弟,總壇派來“清河坊”,負責管理“吉祥錢莊”的。五匹坐騎來到鎮街處一幢矗立巨廈前,勒住韁繩,孟達縱身下馬,拉開嗓門,向裡面櫃檯道:
  “盟主大掌櫃來了,你們還不快出來恭迎?!”
  孟達聲落,立即從“吉祥錢莊”出來數人……其中一個身穿長袍,個子頎長,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箭步上前,向宗元甲長揖一禮,道:
  “卑職‘雙流掌’鈕天鵬見過盟主。”
  眾人下來坐騎,宗元甲含笑道:
  “天鵬,你在這‘清河坊’,可多辛苦了!”
  “雙流掌”鈕天鵬躬身道:
  “卑職鈕天鵬職司所在,不敢疏忽。”
  宗元甲將“彩鷹”梅香吟、“羽化金劍”呂彬引見介紹後,鈕天鵬迎眾人入店堂後面客廳。
  “雙流掌”鈕天鵬請眾人客廳坐下,匆匆來到外面店堂,捧了一疊厚厚的帳簿進來,躬身向宗元甲道:
  “回盟主,這是‘吉祥錢莊’收支帳簿,請您過目。”
  宗元甲笑了起來,搖搖頭,道:
  “天鵬,宗某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快把帳簿收起,我可不是‘查帳’來的……”
  微微一愕,“雙流掌”鈕天鵬把帳簿放到茶几上。
  一指旁邊坐椅,宗元甲道:
  “天鵬,你坐下,宗某有件事要找你談談……”
  紐天鵬哈腰應了聲,坐下後欠身問道:
  “不知盟主有何指示?”
  朝“羽化金劍”呂彬望了眼,宗元甲問道:
  “光化縣城附近,包括這裡‘清河坊’鎮甸一帶,可有江湖上知名之士?”
  鈕天鵬沉思了下,道:
  “有‘馭風金雕’辛鈺此人,不但光化縣城附近,百里方圓都知道這樣一個人物……”
  呂彬接口問道:
  “鈕掌櫃,此‘馭風金雕’辛鈺家居何處?”
  指了指客廳外,“雙流掌”鈕天雕道:
  “辛鈺的府邸,就在此地‘清河坊’鎮上的東大街明月巷……”
  微微一點頭,宗元甲道:
  “‘馭風金雕’辛鈺,平素為人如何?”
  “雙流掌”鈕天鵬道:
  “辛鈺身懷之學,稱得上一等一高手,平素行經也中規中矩,是個生意買賣人……縣城裡有他不少經營的買賣,“清河坊”鎮街上,也有幾家店舖……”
  微微一皺眉,宗元甲把呂彬尚未易容之前原來的衣著和臉形特徵,告訴了鈕天鵬,接著問道:
  “天鵬,你可曾見到過這樣一個年輕人,出現在此地?”
  回憶了下,鈕天鵬搖搖頭,道:
  “回盟主,這裡是‘清河坊’鎮街鬧處,來往行人眾多,卑職並未注意到這上面……”
  微微一頓,又道:
  “盟主已有諭示吩咐,卑職以後隨時注意。”
  這家“吉祥錢莊”外面是店堂,裡間是接待客人的客廳,鈕天鵬跟盟主宗元甲談著時,客廳門並未掩上……
  宗元甲面向敞開的客廳門,可以一直望到外面大街上……鈕天鵬說出這些話,使宗元甲進入幽邃的沉思中,不期然中一抬臉,視線落向客廳外店堂時,有所發現的輕輕“哦”了聲。
  伸手一指客廳外店堂,宗元甲向鈕天鵬道:
  “天鵬,你把那個在店門外的要飯的叫進來……”
  鈕天鵬不禁怔住……幾乎懷疑自己聽錯。
  把上門要飯的乞丐叫進錢莊客廳來,幹啥?
  盟主若是要布施那要飯的,吩咐一聲,不就行啦?
  鈕天鵬心念閃轉之際,宗元甲又指了指客廳外,道:
  “就是那個站在店門外要飯的!”
  鈕天鵬這才相信不是自己聽錯,站起躬身一禮,道:
  “是,盟主,屬下把那要飯的叫進來……”
  話落,疾步出客廳。
  此刻,“金戈雙衛”僧浩、孟達兩人,已知道是怎麼回事。
  梅香吟若有所思中,一雙星星般的明眸連連眨動……“羽化金劍”呂彬卻是暗暗稱奇,兩眼直直地朝宗元甲看來。
  鈕天鵬把那個要飯的叫了進來……這是個六十左右的老要飯,身上一套短衫襖褲雖然補補釘釘,看來倒還乾淨。
  老要飯見這家舖子主人,把自己叫進裡間大廳,心裡暗暗奇怪 有善心人布施,幹嗎還把自己叫進裡間?
  鈕天鵬一指宗元甲,向這名老要飯道:
  “這位大爺叫你進來客廳!”
  老要飯向宗元甲哈腰一禮,嘴裡嘀咕的道:
  “大爺,小老兒三天沒有米飯下肚,餓得厲害,求您布施布施……”
  微微一笑,宗元甲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善心人布施,還問要飯的姓名 老要飯暗暗稱奇,彎彎腰回答道:
  “小老兒叫‘於七’……”
  宗元甲從囊袋取出一枚精緻玲瓏,晶瑩剔透,五六寸長的綠玉如意,向老要飯問道:
  “要飯的,你可認得此物?”
  老要飯看到宗元甲手中這枚綠玉如意,兩腿一彎,跪倒在地,道:
  “丐幫弟子見到‘如意令’,如見幫主……小的於七拜見大爺。”
  宗元甲揮揮手,道:
  “於七,你起來,宗某有話問你!”
  於七站起身,恭肅的應聲道:
  “是,大爺!”
  宗元甲問道:
  “於七,你們這裡是丐幫哪一分舵,舵主是誰?”
  老要飯於七彎彎腰,道:
  “回大爺,這裡是鄂北分舵,舵主是‘鐵頭煞’標勝……”
  宗元甲接口問道:
  “‘鐵頭煞’標勝現在何處?”
  於七哈腰一禮,道:
  “回大爺,標舵主在前面不遠的光化城裡。”
  宗元甲道:
  “於七,你請這位標舵主來這裡一次,就說‘嘯天盟’盟主‘赤麟’宗元甲有請。”
  於七連連應聲:
  “是,是,宗盟主。”
  宗元甲摸出一塊碎銀給了於七,微微一笑,道:
  “於七,辛苦你了!”
  於七接過碎銀,趴到地上磕了個頭,急急離去。
  脆生生地一笑,梅香吟道:
  “元哥,原來你還是要飯頭兒呢!”
  宗元甲就把當初丐幫幫主“七海窮神”曲挺,以幫主信符“如意令”相贈的經過,告訴了眾人。
  “羽化金劍”呂彬詫異不已道:
  “宗大哥,這枚五六寸長的綠玉如意,能指使天下江湖上丐幫弟子?!”
  宗元甲頷首道:
  “不錯,呂兄弟,丐幫弟子見到此‘如意令’,如見幫主,赴湯蹈火,不敢有辭……”
  話題一轉,宗元甲又道:
  “臉龐酷肖你呂兄弟的年輕人,在這‘清河坊’鎮上露臉……剛才天鵬所說;那個‘馭風金雕’辛鈺,鄂北百里方圓,俱知其名,身懷絕技,是個一等一的高手,但平素為人中規中矩……”
  “彩鷹”梅香吟聽到“中規中矩”這話,接口道:
  “元哥,湘東‘溪口集’‘臥龍莊’的‘龍爪’時修,看來何嘗不是一個中規中矩武林中人物,但他卻勾結江湖盜匪,是我梅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緩緩一點頭,宗元甲道:
  “不錯,香妹,不少江湖豪客,平素行事為人並不定型,有正面也有他的背面……”
  眾人談著時,已屆晌午時分,“雙流掌”鈕天鵬吩咐僕人客廳擺上盛宴,接待盟主和幾位嘉賓。
  圍桌吃喝中,宗元甲移到剛才那話題上,又道:
  “臉龐酷肖呂兄弟之人,和鄂北這位知名之士‘馭風金雕’辛鈺,是否有某種淵源,牽連;再有就是‘金駝’凌峰,‘玉蝶’凌玲父女兩人,也已來到鄂北……這一連串情況的演變,如若有丐幫弟子之助,探得其中內委底細,我們著手處理時就方便多了……”
  眾人圍坐桌座吃喝談著,外面進來一名店堂伙計,向宗元甲躬身一禮,道:
  “回大掌櫃,有兩位客人前來拜訪!”
  宗元甲微微一怔……有誰來這“清河坊”鎮上的“吉祥錢莊”找我宗元甲?
  抬臉朝客廳門檻處看去,站著一老一少……
  那年少的也在四十出頭,剽悍精壯,一身短衫襖褲,一顆禿頂光腦袋。
  那老者年紀有七十左右,身高七尺以上,體格魁偉壯實,滿頭黑發高梳頭頂,在頭頂綰結一只墨玉環,又讓頭髮倒披下來……黑臉膛,濃眉巨眼,獅鼻海口,一大把虯髯根根,蓬張如針……這股形態非但威猛,更有一番凜然奮揚的豪氣。
  宗元甲看到此一老者,急急從座椅站起,上前一步,抱拳施禮,含笑道:
  “曲幫主,久違了!”
  原來這老者就是贈宗元甲“如意令”,丐幫幫主“七海窮神”曲挺。
  “七海窮神”曲挺哈哈大笑,道:
  “宗盟主,宗兄弟,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老夫正在探聽你行蹤,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向旁邊那個禿頂中年人,曲挺指著宗元甲道:
  “標勝,快上前見過這位‘嘯天盟’宗盟主!”
  標勝上前一禮,道:
  “丐幫鄂北分舵,‘鐵頭煞’標勝見過宗盟主。”
  圍桌而坐的眾人,已紛紛站起,宗元甲替他們引見介紹一番……“雙流掌”鈕天鵬吩咐僕人添上杯筷,座椅,“七海窮神”曲挺和標勝圍桌坐下。
  梅香吟看到“七海窮神”曲挺這副威嚴的形相,心裡暗暗欽服不已……
  有他這副凜然威猛的貌相,才能駕馭了天下江湖,無法計數的丐幫弟子。
  向曲挺敬過酒後,宗元甲含笑問道:
  “曲幫主,您也在光化城裡?”
  “七海窮神”曲挺哈哈笑道:
  “老夫從豫地而來,經過鄂北光化,逗留在標勝那裡,正巧一名丐幫弟子來分舵,說是‘嘯天盟’盟主宗元甲手持‘如意令’,要召見丐幫鄂北分舵主,老夫這一聽,才知道您宗老弟行蹤所在,也就來此‘清河坊’鎮上一行……”
  帶著一份關懷的口氣,曲挺問道:
  “宗盟主手執‘如意令’,召見丐幫弟子,不知有何效勞之處?”
  欠身一禮,宗元甲含笑道:
  “‘效勞’不敢,丐幫弟子遍散江湖每一角落,宗某欲向貴幫探聽 人……”
  曲挺接口道:
  “宗老弟探聽的是武林中人?”
  宗元甲將有關‘羽化金劍’呂彬的情形說出,又把呂彬未經易容的容貌特徵告訴曲挺,接著道:
  “前番僧浩、孟達解送銀子來‘清河坊’‘吉祥錢莊’,果然發現跟呂兄弟容貌酷肖的年輕人,宗某要揭開此禍嫁江東,借刀殺人之謎,需要先找到此人的下落,再從他身上知曉內委真相……”
  “鐵頭煞”標勝目注呂彬,接口問道:
  “宗盟主,這位‘羽化金劍’呂少俠原來貌相,又是何等模樣?”
  宗元甲叫呂彬用“返容”油膏抹上臉,又用桌上毛巾拭了幾下 這張晦暗枯黃的臉色,頓時容光煥發,由一個看來六十出頭的老者,驟然變成一個氣宇軒朗,英姿煥發的年輕人。
  “七海窮神”曲挺囑咐道:
  “標勝,你把這位呂少俠的臉相特徵,牢牢記住。”
  “鐵頭煞”標勝應聲道:
  “是的,幫主,弟子知道……”
  標勝把“羽化金劍”呂彬容貌臉相,細細端詳一番後,緩緩一點頭,道:
  “呂少俠英姿挺拔,如有酷肖之人,不難發現。”
  呂彬再把易容油膏敷上,又恢復了剛才那副形相。
  宗元甲又道:
  “曲幫主,宗某另外有件事向您請教……”
  “七海窮神”曲挺大口酒送進嘴裡,哈哈笑道:
  “宗老弟,你我忘年相交,咱老要飯知無不言,言無不詳,你別來這些客氣話!”
  宗元甲陪飲了一口酒,道:
  “曲幫主,你可知‘馭風金雕”辛鈺其人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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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謎樣的人

  沉思俄頃,“七海窮神”曲挺濃眉微微一軒,道:
  “不錯,確有‘馭風金雕’辛鈺此人……”
  “鐵頭煞”標勝接口道:
  “幫主,‘馭風金雕’辛鈺的府邸,就在這‘清河坊’鎮上東大街明月巷……”
  “七海窮神”曲挺緩緩一點頭,目光投向宗元甲道:
  “‘馭風金雕’辛鈺,早年是豫南‘輪光寺’靜空長老的俗家弟子,後來被靜空老和尚逐出門牆……辛鈺本人也不認靜空為師……”
  宗元甲接口問道:
  “原因何在,曲幫主?”
  曲挺提起酒壺在自己杯中斟下滿杯酒,一笑道:
  “一個‘好孩子’不會給師父逐出門牆的,宗老弟,你說是不是?”
  宗元甲似有所悟的點點頭。
  “七海窮神”曲挺又道:
  “據老夫所知,‘馭風金雕’辛鈺跟活躍晉、豫一帶的‘虹影門’極有交往……”
  一聲輕“哦”,宗元甲殊感意外,道:
  “原來‘馭風金雕’辛鈺,跟‘虹影門’有所淵源?!”
  “吉祥錢莊”掌櫃的“雙流掌”鈕天鵬,跟“馭風金雕”辛鈺雖然都住“清河坊”鎮上,但剛才“七海窮神”曲挺所說的情形,他並不清楚。
  “彩鷹”梅香吟接口問道:
  “曲幫主,‘虹影門’門主又是何等樣人物?”
  “七海窮神”曲挺道:
  “‘虹影門’門主燕銀,在北地江湖有‘蠍尾螫’之稱……梅姑娘,燕銀有這樣一個稱號,可以想見他平素為人了。”
  “鐵頭煞”標勝從桌座站起,道:
  “幫主,屬下先行告退……”
  曲挺微感詫然,問道:
  “你此去何處,標勝?”
  “鐵頭煞”標勝道:
  “回幫主,現在正值晌午時分,丐幫中弟子都出來外面乞求布施……有關呂少俠之事,屬下可以吩咐眾弟子著手探聽……”
  緩緩一點頭,曲挺目光投向宗元甲,問道:
  “宗盟主,你等數位夜晚在何處打尖?”
  宗元甲對“清河坊”鎮上情形並不清楚,是以向“雙流掌”鈕天鵬問道:
  “天鵬,‘清河坊’鎮上可有清靜寬敞的客棧?”
  “雙流掌”鈕天鵬道:
  “回盟主,西街有家‘惠安客棧’,幽雅清靜,十分寬敞……”
  聽鈕天鵬說出此話,宗元甲向曲挺道:
  “曲幫主,您我數人,夜晚就止宿那家‘惠安客棧’如何?”
  “七海窮神”曲挺道:
  “也好,我老要飯到處是家,處處是家,宗老弟,老夫就打擾了……”
  轉向標勝,曲挺又道:
  “標勝,我和宗盟主等數位,止宿‘惠安客棧’,如有任何動靜不防找去那裡。”
  標勝哈腰應了聲,向桌座上宗元甲等躬身告辭。
  又移轉到剛才的話題,宗元甲道:
  “曲幫主,‘馭風金鵬’辛鈺跟活躍晉豫一帶的‘虹影門,有所交往……‘虹影門’開山立櫃專做沒本錢買賣,辛鈺顯然也是同一流角色……”
  “七海窮神”曲挺道:
  “不錯,宗老弟,老夫也有這樣想法。”
  “赤麟”宗元甲、“金戈雙衛”、“彩鷹”梅香吟、“羽化金劍”呂彬,和丐幫幫主“七海窮神”曲挺,打尖止宿“惠安客棧”,定下進深一座院落。
  第三天午膳過後,眾人正在“惠安客棧”客房中的客廳談著時,“鐵頭煞”標勝匆匆走了進來……
  “七海窮神”曲挺問道:
  “標勝,可曾探得任何蛛絲馬跡?”
  曲挺問出此話,宗元甲等眾人皆朝標勝看來……標勝坐下橫邊一張椅子,視線投向呂彬,臉上滿是詫異、驚疑之色,道:
  “幫主,屬下江湖打滾的時間說來也不算短,但此番看到的倒是第一次……那人身上穿著一襲暗青色長袍,黑發高梳,束上一條綢帶……那張臉龐跟呂少俠並未易容時的臉一模一樣……”
  “羽化金劍”呂彬臉上一副詫然驚疑之色,朝標勝直愣愣看來。
  宗元甲接口問道:
  “標勝,你在何處看到這年輕人?”
  標勝道:
  “就在‘清河坊,鎮街一家‘長興酒店’店堂裡……那年輕人旁邊還坐著一個姑娘……”
  “彩鷹”梅香吟問道:
  “標分舵主,那姑娘長相如何?”
  回憶了下,“鐵頭煞”標勝道:
  “那位姑娘年輕漂亮,人品不錯……。
  標勝把那姑娘的模樣,不厭其詳的描述一番,又道:
  “幫主,屬下在‘長興酒店’看到的那年輕人和那姑娘,敢情還是小倆口呢!”
  “羽化金劍”呂彬,臉肉微微起了一陣抽搐……似乎“不堪困擾”中,緩緩把頭低下。
  聽“鐵頭煞”標勝說出那年輕姑娘的模樣,“彩鷹“梅香吟視線投向宗元甲,詫聲道:
  “元哥,那不就是我們在石旗峰山麓‘界牌口’鎮街,那家‘四海春’酒店遇到的‘玉蝶’凌玲姑娘?!”
  緩緩一點頭,宗元甲問道:
  “標勝,你有沒有注意那兩個年輕男女,後來去了何處?”
  標勝道:
  “是的,宗盟主……小的暗中尾隨,這對年輕男女離‘長興酒店’後,走向東大街拐進明月巷,就是‘馭風金雕”辛鈺的府邸……”
  “七海窮神”曲挺殊感意外的道:
  “這對年輕男女進了辛鈺的府邸?”
  標勝點點頭,道:
  “是的,幫主……無意中另外還有一個發現,東大街明月巷一帶屬下很熟悉,平時十分清靜……屬下尾隨這對年輕男女進明月巷,發現有不少江湖中人進出‘馭風金雕’辛鈺的府邸……”
  微微一怔,“七海窮神”曲挺朝宗元甲看來……宗元甲若有所思。
  “鐵背熊”孟達一聲擂鼓似的“盟主”,接著道:
  “這話我孟達不知道該不該說……”
  目注孟達,宗元甲道:
  “你說來聽聽,孟達!”
  孟達道:
  “據江湖傳聞,當初擊殺‘太極劍’古雲、‘金錐’常天九、‘擒龍手,桑奇等數人的現場,那個臉龐酷肖少莊主的混蛋臭小子,都作壁上觀,前後在三人身上下毒手的是兩個蒙面人……”
  宗無甲接口道:
  “不錯,江湖有此傳聞……”
  吞下大口的口水,孟達肐臂一揮,道:
  “入娘的,其中一個蒙面人,不會錯,準是‘玉蝶’凌玲那個妞兒……”
  “羽化金劍”呂彬驟然把頭抬了起來,朝孟達看去。
  一雙墨玉似的眸子,閃射出熠熠光芒,但宗元甲還是很平靜的問道:
  “我說孟達,你是根據什麼,作這樣的猜測?”
  孟達有條有理道:
  “就是在‘界牌口’鎮街的那家‘四海春’酒店,我孟達看到的……您,你們正談著蒙面人那回事上時,握在‘玉蝶’凌玲手中的酒杯,突然掌指一松,墜碎地上……”
  孟達比手劃腳說出這些話時,當時“界牌口”鎮街“四海春”酒店那一幕,浮現在宗元甲的回憶中。
  若有所思中,宗元甲目光投向“羽化金劍”呂彬,嘴裡自語似的道:
  “禍嫁江東,借刀殺人,可能出於‘玉蝶’凌玲之計,但那個酷肖呂兄弟的又是誰?”
  “彩鷹”梅香吟接口道:
  “元哥,另外那個蒙面人又是誰?”
  宗元甲道:
  “如果真若孟達所說,香妹,無可置疑的是‘玉蝶’凌玲的父親‘金駝’凌峰。”
  孟達又道:
  “‘玉蝶’凌玲那妞兒,‘作賊心虛’,有人揭開她瘡疤,心頭一慌,掌指一松,才把酒杯砸碎地上。”
  緩緩一點頭,宗元甲道:
  “不錯,孟達,就是你所說的那種情形了……”
  眾人正在談著時,匆匆進來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這人長袍撕去一塊,額頭青腫,一副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模樣,來到宗元甲跟前施過一禮,道:
  “小的周飛,見過大掌櫃……”
  宗元甲詫然怔住……這人看來有點面熟,如何口稱自己“大掌櫃”,從何處來的,模樣這等狼狽?
  心念閃轉,宗元甲微微一皺眉,道:
  “尊駕,是……”
  那個自稱“周飛”的中年人,垂手肅立一邊,道:
  “小的周飛是‘吉祥錢莊’伙計……”
  宗元甲聽到此話,這才想了起來 不錯,三天前自己帶領“金戈雙衛”,偕同香吟,呂彬去“吉祥錢莊”,“雙流掌”鈕天鵬率領一列人出迎,其中就有此人。
  “赤麟”宗元甲乃是經過風雨,遍歷刀山油鍋的人物,此刻看到“吉祥錢莊”伙計周飛,衣衫撕破,灰頭土臉前來“惠安客棧”求見,心頭不由暗暗為之一窒,問道:
  “周飛,你找來宗某這裡,敢情‘吉祥錢莊’有了風吹草動之事?!”
  周飛躬身一禮,道:
  “是的,大掌櫃……晌午時分,‘吉祥錢莊’來了七八名粗壯大漢,不分青紅皁白,掀翻桌子,砸毀櫃檯,搗個一片稀爛……”
  牛眼一瞪,孟達吼聲道:
  “入娘的,光天化日,鎮街鬧處來了盜匪?!”
  周飛搖搖頭,道:
  “不像是盜匪 櫃檯銀錠散落地上,這些人分毫不取……”
  雙目精光如電,宗元甲問道:
  “掌櫃的‘雙流掌’鈕天鵬呢?”
  周飛彎彎腰,道:
  “回大掌櫃,這夥人身手十分了得,三招兩式已把鈕掌櫃戳傷在地……”
  “七海窮神”曲挺倏然想到一回事,接口問道:
  “周飛,行兇砸毀‘吉祥錢莊’的,可是‘清河坊’鎮上人?”
  周飛道:
  “不像是‘清河坊’鎮上人……小的久居‘清河坊’鎮上,附近四圍的街坊鄰居,即使不招呼,見到還是有點面熟……這七八名大漢,看來都是外地來的……”
  劍眉微微一軒,宗元甲問道:
  “周飛,鈕掌櫃傷勢如何?”
  周飛躬身道:
  “回大掌櫃,鈕掌櫃挨了對方幾下,雖然傷勢不輕,但不致會有其他變故。”
  沉思了下,宗元甲道:
  “周飛,你先回‘吉祥錢莊’,宗某等隨後就來。”
  周飛躬身一禮離去。
  敢情,任何一件事故的發生,不會沒有原因……“羽化金劍”呂彬雖然委曲求全,易容化裝,掩去自己廬山真面目,但“嘯天盟”這塊明晃晃的“招牌”,湘鄂江湖上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當然,“清河坊”鎮上這家“吉祥錢莊”,在江湖中人來說,不會不知道是“嘯天盟”所經營的買賣。
  早不砸,晚不砸,偏偏就在“嘯天盟”盟主“赤麟”宗元甲蒞臨自己所經營的事業機構,及住進西街“惠安客棧”的第三天,這家“吉祥錢莊”便給人砸個稀爛,其中的來龍去脈,就耐人尋味了。
  一副受到屈辱似的情怒,宗元甲喃喃向自己問道:
  “砸爛‘吉祥錢莊’,是誰下的手?”
  “七海窮神”曲挺接口道:
  “這件事不難找出個中內委真相,宗盟主……”
  抬起臉,宗元甲問道:
  “曲幫主,據您看來……”
  “七海窮神”曲挺道:
  “剛才‘吉祥錢莊’伙計周飛說,銀錠散落地上,分毫不取,可知不是盜匪……對方出手僅是傷人,並不將人置於死地……宗老弟,我老要飯放肆說一句話,他們對象並非‘吉祥錢莊’中人,而是向你老弟台挑戰……”
  聽到“挑戰”兩字,宗元甲一雙眸子閃射出利箭寒冰似的凌芒,卻又一副不解之色,道:
  “這又是誰?”
  孟達嘴裡冒出一句,道:
  “操他奶奶的,準是那個下三濫的傢伙……”
  宗元甲轉過臉,問道:
  “你說,孟達,是誰?”
  舌尖舐了舐嘴唇,孟達道:
  “盟主,我孟達說是說了,對或不對,就不知道啦……就是窩藏那個龜孫王八臭小子的‘馭風金雕’辛鈺……”
  怔了怔,宗元甲道:
  “會是‘馭風金雕’辛鈺?!”
  孟達有條有理的道:
  “‘羽化金劍’呂少俠,易容改裝來‘清河坊鄰鎮上,不會有人知道……但,盟主,您就不一樣了,‘嘯天盟’睥睨江湖,傲視天下武林,您盟主騎瞭高頭大馬,經過‘清河坊’鎮街上,來到‘吉祥錢莊’大門前,誰都會多看一眼……”
  嘿聲一笑,孟達又道:
  “‘老壽星上架’嫌自己命長’盟主,就有那些不知死活的傢伙,要掂掂您的份量……”
  僧浩接口道:
  “廢話,剛才那周飛不是說了,砸爛‘吉祥錢莊’的人,都是陌生面孔……”
  孟達笑了笑道:
  “我說僧浩,活的人會打主意,會動腦筋,你僧浩想到的事,人家同樣會想到……如果辛鈺從外地請來幾個高手,可不都是陌生面孔啦……”
  緩緩一點頭,宗元甲道:
  “雙流掌鈕天鵬一身功夫不含糊,能在三招兩式之下把他戳傷在地,砸‘吉祥錢莊’的,顯然是高手之列!”
  “七海窮神”曲挺道:
  “宗老弟,我等去‘吉祥錢莊’一行,不就可以知道其中內委真相啦。”
  眾人站起身時,‘鐵頭煞’標勝向曲挺道:
  “回幫主,屬下先告退,如有任何情況,再來向您和宗盟主稟報。”
  “鐵頭煞”標勝離去後,宗元甲等也向“吉祥錢莊”而來“吉祥錢莊”已失去過去那副富麗堂皇,高雅整潔的面目……櫃檯塌下,桌椅翻身,宗元甲等走進店堂,那些伙計們正在收拾打掃。
  剛才去“惠安客棧”的周飛,見宗元甲偕同眾人來到,躬身一禮,道:
  “回大掌櫃,鈕掌櫃在裡間屋子……”
  宗元甲微微一點頭,和“金戈雙衛”、“彩鷹”梅香吟、“羽化金劍”呂彬、“七海窮神”曲挺等來里間臥房,見“雙流掌”鈕天鵬靠坐在床頭……
  急步走近床沿,宗元甲道:
  “天鵬,要你受累了……傷勢如何,宗某替你請個傷科大夫來看看?”
  苦笑了下,鈕天鵬道:
  “謝謝您,盟主,不必延請大夫,休養幾天就會好轉過來的……”
  眾人坐下後,宗元甲問道:
  “天鵬,來搗擾‘吉祥錢莊’的,都是些何等樣的人?”
  “雙流掌”鈕天鵬道:
  “身上穿著並不起眼,身手卻不含糊……‘螳螂腿’‘混元鐵沙掌’全有,所施展的都是上乘絕技……”
  宗元甲接口道:
  “剛才周飛去‘惠安客棧’說,那些人看來都是從外地來的?”
  鈕天鵬點點頭,道:
  “不錯,不像是‘清河坊’鎮上的人……盟主,我紐天鵬再也想不起來,何時何地跟這夥人結下梁子的?”
  宗元甲就把自己數人在“惠安安棧”所談的情形說出,接著說:
  “砸毀‘吉祥錢莊’此事,天鵬,並非由你而起,而是有人衝著我宗某而來的。”
  “七海窮神。曲挺道:
  “來搗擾‘吉祥錢莊’的,如果真是出於‘馭風金鵬’辛鈺所唆使,宗老弟,這夥人可能是‘虹影門’中的高手!”
  “雙流掌”鈕天鵬聽曲挺說出這些話,殊感意外的怔住。
  冷然一笑,宗元甲道:
  “馭風金雕辛鈺夥同‘虹影門’中人,要找上我‘赤麟’宗元甲的岔子,還差得遠呢!”
  舐了舐嘴唇,孟達道:
  “來而不往非禮也,盟主,這些狗養的兔崽子,不敢明目張膽,只是偷偷玩出這些下三濫名堂,他們既然‘偷偷’,我們也來個‘偷偷’,暗中賞他一記大耳光……”
  聽來有趣,梅香吟問道:
  “孟護衛,你說,我們怎麼個‘偷’法?”
  一指“羽化金劍”呂彬,孟達道:
  “我們從鄂中來此,原來是要找那個跟少莊主臉龐酷肖的龜孫王八臭小子……現在已知道這個臭小子匿藏在‘馭風金雕’辛鈺家裡,我們想個法子,設法把這個臭小子偷出來……”
  “哼”了聲,僧浩接口道:
  “我說孟達,‘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馭風金雕’辛鈺稱雄鄂北,百里方圓都知道此人,他的府邸可不是土堆泥牆,能來去自如……別說偷個大男人,就是去取一枚繡花針,可也不是那麼單純呢!”
  “七海窮神”曲挺道:
  “僧護衛說得不錯,辛鈺府邸雖然不能說有天塹之險,但無可否認那是防備森嚴……要把那臉龐跟呂少俠相仿的人劫出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微微一笑,宗元甲道:
  “曲幫主,僧浩說的沒有錯,孟達說的也有道理……我們這次來‘清河坊’鄂北地帶,原是為了要揭開臉龐酷肖‘羽化金劍’呂兄弟此人的謎……”
  一頓,宗元甲又道:
  “‘鐵頭煞,標勝已探得此人行蹤下落,不如就把這件事作個交待……‘馭風金雕’辛鈺唆使江湖高手搗毀‘吉祥錢莊,,宗某到時再讓辛鈺交出一個公道。”
  “彩鷹”梅香吟帶著一份關懷的口氣,道:
  “元哥,你要從辛鈺府邸,劫出那個臉龐酷肖呂少俠的年輕人?!”
  點點頭,宗元甲道:
  “是的,香妹……這種場面並非我第一次面臨,辛鈺府邸再是戒備森嚴,固若金湯,也不能阻止我宗元甲的行動……”
  梅香吟接口道:
  “元哥,你要直搗‘馭風金雕’辛鈺府邸,我香吟和僧護衛、孟護衛陪你一起去……”
  梅香吟話到此,“羽化金劍”呂彬帶著微微震顫的音韻,接口道:
  “宗大哥,為了兄弟自身的事,怎能偏勞了你?!我呂彬和你結伴同去!”
  搖搖頭,宗大甲含笑道:
  “這並非照面交手,要求人眾勢強,我夜探辛鈺府邸,人手多了反會礙事,引起對方警覺……”
  話到此,把“吉祥錢莊”的伙計周飛叫進房,吩咐道:
  “周飛,鈕掌櫃身體尚未復元前,‘吉祥錢莊’暫時由你負責……你去街上叫幾個修建匠工,把遭毀損的東西都修理好。”
  周飛躬身應了聲,道:
  “是的,大掌櫃,小的知道。”
  走來床邊,宗元甲拍拍鈕天鵬肩膀道:
  “天鵬,你安心療養,你所遭受的屈辱,宗某會替你討回公道。”
  靠坐床頭的鈕天鵬道:
  “謝謝您,盟主。”
  宗元甲囑咐一番後,偕同眾人離去……走在鎮街的“七海窮神”曲挺,看到一名丐幫弟子,就即吩咐這名弟子把分舵主標勝找來,往“惠安客棧”見面。
  眾人回返“惠安客棧”客房不多久,“鐵頭煞”標勝已隨尾來到。
  “七海窮神”曲挺道:
  “標勝,‘馭風金雕’辛鈺府邸附近的情形你可熟悉?”
  曲挺向這名丐幫弟子問出此話,宗元甲才知道把“鐵頭煞”標勝叫來“惠安客棧”的原因。
  標勝道:
  “回幫主,屬下對辛鈺府邸近圍形勢很清楚!”
  客廳裡備有筆墨紙硯……“七海窮神”曲挺道:
  “標勝,有關辛鈺府邸近圍的地理形勢,據你所知道的,都畫在紙上。”
  “鐵頭煞”標勝坐下在桌上攤下一頁紙,東一筆,西一撇,畫了下來……丐幫弟子雖然挨家挨戶,乞求布施,卻不乏藏而不露之士……
  眼前這“鐵頭煞”標勝,看來是個四十左右的禿頂大漢,但這枝筆握在他手中卻是十分靈活,不多時,紙上畫下一幅精密入微的地圖。
  把畫上每一角落的情形說清楚,標騰又道:
  “回幫主,這是辛鈺府邸周圍的街巷通道,和附近的店舖,住戶 至於府邸裡端的情形,屬下就不清楚了。”
  細細看過後,守元甲道:
  “曲幫主,從這幅圖中,宗某已知辛鈺府邸近圍一帶的地形……府邸裡端情形,到時見機行事即可。”
  金烏西墜,玉兔東升,匆匆將臨三更……
  一抹身形,出自“惠安客棧”風火高牆,盪空激射,疾若冷電……寥無人跡,靜悄悄的“清河坊”鎮街上,這抹身形如星飛丸擲,幾個起落過處,已來至“馭風金雕”辛鈺府邸的高牆外……
  這人就是“嘯天盟”盟主“赤麟”宗元甲,身懷絕技,一身是膽,今晚夜闖辛鈺府邸,要把那臉龐酷肖“羽化金劍”呂彬的年輕人,劫出辛鈺府邸,揭開這一團撲朔迷離的謎。
  絕無聲息之下,宗元甲身影扶搖暴遞,縱上辛鈺府邸高牆。
  一雙夜眼朝高牆裡端看去,府邸內美崙美奐,富麗堂皇……中間是一片大庭院,左右兩側兩行長廊,朝進深裡端迤邐而入。
  宗元甲飄身而下,恍若枯葉敗絮附地,不曾發出一絲聲響,接著由長廊而入……
  “篤篤篤!噹噹當!”傳三響梆鑼聲,已是三更時分。
  宗元甲循聲找去,星月光亮下,一名手提梆鑼的更夫,踽踽而來……一個“寒蟬易枝”之勢,宛若夜風輕吹,宗元甲飄落更夫前面,已把更夫去路截住。
  更夫駭然一震,嘴皮哆嗦尚未出聲嚷叫,一柄明晃晃的寶劍,劍尖已指向咽喉。
  宗元甲抑低聲音,道:
  “長劍不會傷你,只要你照實說出一件事來……”
  更夫吶吶道:
  “好……好漢,不知你問的何事?”
  宗元甲輕聲道:
  “前些時候,辛鈺府邸來了凌峰、凌玲父女兩人,隨同一起來的另外有個年輕男子……此年輕男子夜晚止宿府邸何處?”
  老更夫想了下,道:
  “好漢,是不是個二十出頭,貌相很出眾的年輕小夥子?”
  點點頭,宗元甲道:
  “不錯,正是此人。”
  老更夫指了指長廊前端,道:
  “走完這條長廊盡端,左拐彎有一列屋子,末尾那間屋子,那位相公就住裡面。”
  從這老更夫說話神情看來,宗元甲知道不是信口胡說,戲戟指疾吐,落下老更夫“暈穴” “暈穴”並非致命要害,製穴時間一過,自己會醒轉過來。
  宗元甲見老更夫暈倒在地,疾步向長廊盡頭走去……長廊盡頭,果然橫著一列精舍,數到末尾那間,紙窗暗黑,顯然裡面人已熄燈睡去。
  雖然身懷絕技,但宗元甲對任何一件事的處理,都不敢稍有疏忽大意 何況此刻闖入辛鈺府邸,不啻進入龍潭虎穴。
  “冷虹寶劍”掩在身前,宗元甲躡步貼壁而行,來到末尾那間緊閉的房門前。
  此人冒頂“羽化金劍”呂彬身份,指揮凌家父女殺害江湖高手數人,不知其身懷之技又如何。
  宗元甲心念閃轉,有了高度防患……
  寶劍劍尖插入房門門隙,一響“咚”的輕細聲中,緊閉的房門張了開來。
  劍走身前,宗元甲進入房中……夜眼縱目看去,房中擺設富麗,貼牆一張床榻上,頭臉向外的側臥一人。
  宗元甲這門“夜眼工夫”,貫輸內家真力,雖在黝暗夜晚,也不啻光天化日。
  朝床榻上目注看去,心裡暗暗驚詫不已……此人臉龐真和“羽化金劍”呂兄弟一般無二。
  身懷絕技之流,一身內家功力如抵爐火純青之境,即使酣睡過去,稍有一絲聲息,也會立即驚醒。
  眼前床榻上這年輕人,渾然不知自己處境,仍然鼾聲呼呼,沉入夢鄉。
  這一發現,宗元甲已知對方,並非自己想像中身懷絕技之流。
  宗元甲揭起棉被,這人才驚醒過來……朦朦暗夜中,看不清來人,這個“誰”字還在嘴裡打轉,宗元甲已戟指疾吐,接連落向對方“睡穴”、“麻穴”兩處穴道。
  宗元甲鬆開隨身攜帶的牛筋細繩,將此年輕人負背上,用牛筋細繩緊緊扎住。
  辛鈺府邸雖然不能稱為“固若金湯,有天塹之險”,但畢竟是稱雄鄂北,一位江湖大豪的府邸。
  除了敲梆鑼的更夫外,尚有護院巡夜,老更夫被宗元甲製下“暈穴”倒在長廊,卻給其中一個護院發現……
  這位護院雖然也是一個行家,發現老更夫暈倒長廊,一摸鼻息,揭開老更夫眼皮一看,不是病中暈倒,而是被夜行人製住“暈穴” 也就是說已有夜行人闖入府邸。巡夜護院這一發現,不敢怠慢,立即取下懸在廊牆的示警響鑼“噹噹當!噹噹當!”敲了起來。
  警鑼響聲中,湧出二三十名手執刀劍大漢 但知有夜行人闖進府邸,卻不知夜行人藏身何處!
  演變就在眨眼之間 警鑼聲起,宗元甲正背馱年輕人踏出房門。
  一陣吼喝聲起:
  “不錯,夜行人正從那間房中出來……快追……”
  這些大漢揉身撲來時,宗元甲袍袖一拂,一股威猛無比的勁風到處,當頭十數名大漢,紛紛跌倒在地,頭撞頭,腳撞腳,疊成一團人堆。
  宗元甲知道此乃藏龍臥虎之地,不敢稍有片刻耽留……身形一晃,一個“燕子飛雲”縱身法,撲登府邸風火高牆。
  宗元甲內家功力造詣渾厚,雖然背負一人,照樣施展絕倫輕功,沒有絲毫累贅之感……
  一個“垂柳風擺”之勢,宗元甲足尖沿著風火高牆牆頂,身後“嗖!嗖!嗖!”破風聲起,無數枝梭鏢、羽箭,雨點也似的射來。
  宗元甲身懷絕技,對區區鏢箭,哪裡放在心上 但生怕傷了背負的年輕人……
  足尖點上牆頂,手中“冷虹寶劍”嘶嘶銳響聲中,舞個滴水不透……
  一聲蒼雄長嘯,身形猶若鐵翼巨禽,自牆頂飄落外面……立即施“凌風躡草”的輕功絕技,比眨眼還快的一剎那,已把“馭風金雕”辛鈺府邸,拋後老遠老遠……直往“惠安客棧”方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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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濃愛生恨

  “惠安客棧”進深院落的“彩鷹”梅香吟、“金戈雙衛”、“羽化金劍”呂彬,和“七海窮神”曲挺等五人,都沒有回房休息,就在客廳中等候宗元甲回返。
  等人是心焦的……尤其梅香吟等著隻身闖入不啻龍潭虎穴的“馭風金雕”辛鈺府邸的元哥,不但心焦,更是擔心,不安!
  出來客廳,梅香吟抬臉愣愣望著剛才宗元甲離去的風火高牆……
  風火高牆的牆頂,突然人影閃晃,一抹身形輕輕飄落院落……梅香吟急急走近前道:
  “元哥,你回來啦?!”
  含笑點點頭,宗元甲道:
  “你沒有回房去睡,香妹?”
  一指客廳,梅香吟道:
  “大家都沒有回房睡,全在客廳等你回來……”
  客廳眾人聽到外面談話聲,都急急走了出來……孟達看到宗元甲背上馱負了一個人,咧嘴笑著道:
  “盟主,把那個臭小子‘偷’回來啦。”
  宗元甲進來客廳,把這年輕人從背上解下放到座椅,眾人在燈光下看去,莫不感到驚奇不已……
  這人跟“羽化金劍”呂彬容貌,長得一模一樣,如果呂彬尚未經過易容改裝,兩人站在一起,簡直無法分別出誰是誰。
  “羽化金劍”呂彬看到這年輕人,亦不由暗暗怔住 天下真有這種不可思議的怪事。
  宗元甲拍開年輕人身上穴道,這年輕人悠悠甦醒過來……張開眼,緩緩遊轉一匝,驚詫不已的道:
  “此地何處,我怎會置身這裡?!”
  就在年輕人嘴裡嘀咕說著時,孟達兩顆牛眼一瞪,肐臂一揮,油缽大的拳頭擂了過來……一面嘴裡吆喝的道:
  “操你奶奶的,龜孫王八兔崽子,竟敢禍嫁江東,借刀殺人,我一拳把你砸個稀爛……”
  年輕人見這個金剛鐵塔似的大漢,揮拳撲來,嘴裡叫聲“我的媽唷”……
  身子猛朝後面椅背貼去……椅子重心不穩,連人帶椅仰天塌倒地上……
  年輕人跟著四腳朝天,翻了個大元寶。
  守元甲急忙阻止,道:
  “不得下手,孟達 ”
  心裡卻是暗暗猜疑不已 照此看來,這年輕人並不諳武技!
  但,又如何能指揮“金駝”凌峰、“玉蝶”凌玲父女兩人,施出這瞞天過海,借刀殺人之計?
  他又是何等樣人物?
  宗元甲心念閃轉,把年輕人扶起,讓他坐在椅子上 試探的問道:
  “尊駕貴姓,如何稱呼?”
  嘴唇抖動,年輕人吶吶道:
  “小……小的叫‘陶森’……”
  年輕人說出“陶森”兩字,宗元甲不由暗暗一怔……這姓名十分熟悉,好像哪裡聽到過。
  姑娘家心眼細巧,“彩鷹”梅香吟突然想到一回事,脆生生問道:
  “餵,陶森,你是何方人氏?從哪裡來的?”
  陶森道:
  “小的家居鄂南‘博望坡’山鎮……隨同凌家父女從‘步雲灣’的‘六合莊’來此……”
  這一聽,宗元甲豁然想了起來 不錯,就是他。“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誤打誤撞,無意中這個陶森撞到自己手裡。
  微微一笑,宗元甲問道:
  “陶森,‘博望坡’鎮上開設‘來順酒店’的陶振川,你可認識?”
  愕然怔住,陶森幾乎懷疑自己聽錯,兩眼直直望著宗元甲道:
  “您……這是小的老爸,大爺,您……”
  宗元甲說出當初在“博望坡”山鎮,遇到“來順酒店”掌櫃陶振川的經過……濃眉一蹙,又道:
  “陶森,你是一個開酒店的兒子,如何跟凌家父女這等江湖中人混在一起,想出那些歹主意,去加害別人?”
  陶森苦下臉道:
  “大爺,起先小的不知道,等到知道,鼻子已給人拴上環扣,只有聽憑人家牽了跑啦……”
  “彩鷹”梅香吟問道:
  “餵,陶森,你如何會認識凌家父女的?”
  陶森回憶了下,道:
  “那是四、五個月前的事,小的正幫咱爹張羅店堂時,來了他們父女倆……那位凌玲姑娘對小的十分注意,後來凌峰凌老丈邀小的坐下他們桌座……他們父女倆出酒錢,卻邀小的陪著飲酒……”
  從“赤麟”宗元甲、“彩鷹”梅香吟兩人話中,這位丐幫幫主“七海窮神”曲挺,已聽出有關這年輕人陶森的來龍去脈 接口問道:
  “陶森,凌家父女邀你坐下吃喝時,你們談些什麼?”
  陶森道:
  “那位凌老丈問小的會不會武技一小的本對武技十分喜愛,但老爸不准開店買賣人,動刀動劍練武功,小的就把這話告訴了凌老丈 凌老丈說出他們父女兩人江湖稱號,說是精通武技,可以傳授給我,小的聽來十分高興,連連道謝……”
  微微一頓,又道:
  “凌家父女倆住的‘六合莊’在鄂南‘步雲灣’鎮的鎮郊,相隔‘博望坡’山鎮不多遠……凌老丈邀小的去他們‘六合莊’……”
  想到剛才陶森所說的話,梅香吟問道:
  “陶森,你怎麼又會給他們父女兩人,牽了鼻子跑的?”
  輕輕呼了口氣,陶森道:
  “這位姑娘,小的喜愛練武技,瞞了老爸,偷偷找去‘六合莊’……那位凌老丈告訴小的,要先協助他女兒凌玲姑娘了斷她一樁心願,他才將武技傳授……”
  宗元甲已想出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還是接口問道:
  “陶森,是那樁心願?”
  陶森還不清楚他們這些人的底細身份,更不會知道旁邊那個臉色枯黃憔悴,看來年紀六十多歲的老者,竟是“銀虹山莊”少莊主“羽化金劍”呂彬所易容化裝。
  見宗元甲問出此話,陶森也就照實道:
  “凌老丈的女兒凌玲姑娘有個仇家,是鄂中‘銀虹山莊’少莊主‘羽化金劍’呂彬……小的容貌跟那個少莊主十分相像……凌玲姑娘的心願,是要使‘銀虹山莊’少莊主身敗名裂……”
  這是最引起姑娘家注意的一個話題,“彩鷹”梅香吟問道:
  “陶森,‘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跟那位凌玲姑娘如何會結下仇恨的?”
  陶森道:
  “聽那位凌老丈說,凌姑娘原來是那位少莊主呂彬的女伴……呂彬用了甜言蜜語騙取凌姑娘身體後,始亂終棄,把凌姑娘拋下不理……”
  旁邊座椅上的“羽化金劍”呂彬,臉肉起了一陣抽搐……但,眼前他無法分辯,更無從解釋。
  陶森又道:
  “凌玲姑娘痛失女兒家的清白,要呂彬交出一個公道……凌姑娘並不掩飾的告訴小的,她曾盡了最大心力希望能挽轉對方心意,但呂彬始終不願談到‘婚嫁’兩字,凌姑娘就在那位少莊主身上暗中下了一手‘玉瑣金關功’……”
  “羽化金劍”呂彬神色一震,朝陶森看來。
  微微一皺眉,宗元甲道:
  “‘玉鎖金關功’又是何等樣的一種武功?”
  “七海窮神”曲挺接口道:
  “原來這個‘玉蝶’凌玲,還懷有這一種秘門絕技……宗盟主,這種‘玉鎖金關功’十分歹毒,只要輕輕拍向對方一處穴道,此人在不知不覺中,‘湧泉穴’漸漸筋血受阻,最後兩腿成了殘廢……”
  暗暗吸了口冷氣,宗元甲目光投向呂彬,道:
  “原來……”
  僅僅兩個字吐出口,下面話宗元甲倏然頓了下來。
  點點頭,陶森道:
  “是的,這門‘玉鎖金關功’十分厲害……據凌玲姑娘說,她原來是要廢掉那位少莊主的兩腿,要他受罪一輩子 但聽說那少莊主的筋血受阻,已經給人治愈……”
  移轉到另一個話題上,宗元甲問道:
  “陶森,你又如何指揮凌家父女,接連殺害江湖高手?”
  一副莫可奈何的神情,陶森道:
  “大爺,不是我陶森指揮他們父女兩人,是我聽他們父女倆的擺佈 我容貌很像那個‘羽化金劍’呂彬,他們父女兩人臉蒙巾布,擊殺江湖高手,我作壁上觀站立一邊,旁邊目擊的看到,就認為呂家少莊主唆使蒙面高手,殺害江湖中人……”
  一指牛眼直瞪,愣愣聽著的孟達,陶森又道:
  “就是剛才這位大爺說的‘禍嫁江東’,‘借刀殺人’,那個‘銀虹山莊’少莊主,就背上這個黑鍋……”
  “羽化金劍”呂彬,吐出一縷只有他自己聽到的嘆息聲。
  知無不言,言無不詳,陶森又道:
  “凌老丈告訴小的,只要協助他女兒將此公案了斷,不但傳授小的一身武技,同時也將他女兒凌玲姑娘,許配給我陶森作妻子……”
  宗元甲微微一笑,道:
  “陶森,那你是人財兩得,雙喜臨門了!”
  連連搖頭,陶森道:
  “這位大爺,我陶森已不作此痴人夢想……只希望快快回‘博望坡’見到我老爸……”
  聽了微微一怔,“彩鷹”梅香吟道:
  “陶森,凌家父女兩人,不准你離開他們?”
  陶森苦下臉,道:
  “凌老丈曾經向小的說過……公案尚未了斷時,如想中途離去,他們父女兩人必追蹤撲殺,絕不讓我陶森逍遙在外……”
  梅香吟想知道更清楚一些,又道:
  “陶森,你不喜歡那個凌玲姑娘?”
  搖搖頭,陶森道:
  “這位凌玲姑娘有點怪怪的……叫人害怕!”
  原來不想笑的,“彩鷹”梅香吟聽到這話“咭”地笑出聲來。
  “七海窮神”曲挺問道:
  “陶森,你是否知道,凌家父女此番來鄂北‘清河坊’的原因何在?”
  沉思了下,陶森道:
  “詳細情形我陶森還不甚清楚……不過聽那位凌老丈說,他們父女兩人,原來要使那個呂彬少莊主身敗名裂,但中途有了勁敵插手,是呂彬的義兄‘嘯天盟’盟主‘赤麟’宗元甲,父女倆自知不敵,找來鄂北‘清河坊’鎮上的‘馭風金雕’辛鈺這裡,希望有一臂之助……”
  眾人在客廳談著時,晨曦初曙,東方魚白,已是黎明時分。
  朝窗外天色望了眼,宗元甲試探的問道:
  “陶森,我還是送你回辛鈺府邸如何?”
  連連搖頭,陶森十分費勁的道:
  “大……大爺,你已把我救出辛鈺府邸,我陶森寧願遭凌家父女追蹤撲殺,再也不想回去他們那裡了!”
  敢情眼前這個陶森,只是“像”“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並非“是”呂彬……
  除了酷肖的外貌外,氣質、神態、談話中的措辭,陶森和“羽化金劍”呂彬一比,顯然有很大的區別。
  陶森朝廳上眾人回顧一匝,向宗元甲問道:
  “大爺,您等數位是誰啊?”
  宗元甲把自己和廳上眾人的來歷,名號,告訴了陶森。
  陶森兩眼一直,怔了怔,才道:
  “大爺,您……您就是‘嘯天盟’盟主‘赤麟’宗元甲?!”
  微微一點頭,最後指向呂彬,宗元甲道:
  “陶森,你可知道這位是誰?”
  陶森朝“羽化金劍”呂彬愣愣看去……臉型輪廓跟自己有幾分相仿,但臉色枯黃,憔悴,是個年紀看來六十出頭的老者。
  搖搖頭,陶森道:
  “不認識,宗大俠……小的從未見過……”
  宗元甲慨然道:
  “陶森,凌家父女要你冒名頂替‘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施出瞞天過海,借刀殺人之計,這位就是‘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
  詫然一聲驚“哦”,陶森喃喃道:
  “原來這位就是‘銀虹山莊’少莊主……但年歲、容貌,跟我陶森並不完全一樣……”
  眼前真相揭開,“羽化金劍”呂彬對這個鄂南“博望坡”鎮上“來順酒店”的少掌櫃陶森,並不記恨見仇……陶森並非身懷技藝的江湖中人,他只是給凌家父女牽來作傀儡木偶的可憐蟲。
  視線投向宗元甲,“羽化金劍”呂彬道:
  “宗大哥,我等已清楚其中內委真相,不必再讓陶森摻入其間,不如讓他回鄂南‘博望坡’山鎮……”
  陶森連聲道謝,道:
  “謝謝,謝謝,少莊主,功德無量!”
  微微一皺眉,宗元甲道:
  “不錯,宗某就有這樣想法,但凌家父女發覺陶森失蹤後,不會輕易放過……”
  清了清喉嚨,孟達乾咳一聲,道:
  “盟主,我孟達有個主意,不知使得使不得?”
  目注孟達,宗元甲道:
  “你說來聽聽,孟達!”
  舌尖舐了舐嘴唇,孟達道:
  “本來‘真的是假,假的是真,’現在我孟達把話轉了過來 ‘真的是真,假的還是假’……”
  僧浩哼了聲,道:
  “廢話,沒話找說話!”
  一臉不解之色,宗元甲問道:
  “此話怎講,孟達?”
  孟達有條有理道:
  “少莊主還是原來的少莊主,陶森還是原來的陶森……少莊主呂彬恢復廬山真面目,他現在這副窩囊相,換到陶森身上 陶森易容扮裝成一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兒,凌家父女想要追蹤撲殺,就是當面見到,也認不出誰是誰……盟主,這可不就天下太平啦?”
  含笑一點頭,宗元甲道:
  “這主意不錯,孟達……”
  話題移向陶森,宗元甲道:
  “陶森,我們替你把臉容化裝一下,凌家父女即使當面見到,也認不出是你……”
  陶森顯然並非江湖中人,但是非好歹顯然分辯得出……向宗元甲連連道謝。
  笑了笑,宗元甲向呂彬道:
  “呂兄弟,你這副窩囊相可換到陶森臉上,然後恢復你原來的容貌……”
  呂彬臉上敷上“返容”油膏,再用巾布一擦,頓時容光換發,換成一個英姿挺拔的年輕人……陶森驟覺眼前一亮,才看到這位“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的廬山真面目。
  呂彬把“易容”油膏,敷上陶森臉龐,又把“易容”、“返容”兩種油膏給他,說出使用的方法。
  陶森在辛鈺府邸精舍,給宗元甲製住穴道,負來“惠安客棧”,身上穿的僅是一套內衫衣褲,呂彬把自己隨身攜帶,另外一件替換的長袍,讓陶森穿上。
  宗元甲取出一筆盤纏銀兩,向陶森道:“陶森,這些銀子帶在身邊,沿途使用……快回鄂南‘博望坡’山鎮,你老爸向卜詳夢,正在牽念著你呢!”
  陶森跪地磕了個頭,道:“多謝宗大俠的厚賜,照拂,小的感激不盡!”
  “七海窮神”曲挺,哈哈一笑,道:
  “宗盟主,‘俠膽義腸’四字,用在你身上再恰當不過……老夫要往鄂南一行,免得發生意外,順便護送陶森回家 你我後會有期了!”
  眼前的陶森,已是一個臉容枯黃憔悴,看來已六十開外的老者,凌家父女即使迎面見到,也不會知道這老者就是他們所要追蹤撲殺的陶森。
  陶森拜別眾人,在“七海窮神”曲挺護送之下,離開“清河坊”鎮上的“惠安各棧”。
  咧嘴一笑,孟達道:
  “不會錯,盟主,‘玉蝶’凌玲這妞兒和她老爸‘金駝’凌峰,會來這‘惠安客棧’向您要人……”
  僧浩接口道:
  “我說孟達,一無憑二無據,盟主一無欠二無該,凌家父女憑什麼來這裡要人?”
  濃眉掀了掀,孟達道:
  “僧浩,你長了這麼大一顆腦袋,裡面卻是些豆腐渣,不會前後想一想 盟主住在這‘惠安客棧’,‘馭風金雕’辛鈺手下那些牛鬼蛇神,早已探聽得清清楚楚……剛才盟主說他背出陶森,縱上辛鈺府邸風火高牆,已給那裡巡夜護院發現……這兩件事拼湊起來,凌家父女不會來這裡要人才怪!”
  咧嘴一笑,孟達又道:
  “陶森離開這裡,幸虧易容扮裝成一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兒,嘿,這‘惠安客棧’四圍附近,說不定還有盟主不花錢的巡夜護院,暗中死死看著我們呢!”
  緩緩一點頭,宗元甲道:
  “有此可能……‘馭風金雕’辛鈺唆使江湖高手砸毀‘吉祥錢莊’,已知我宗元甲住在這‘惠安客棧’,而不在錢莊……幸虧我們棋高一著,把陶森易容改裝後,才讓他離開‘惠安客棧’……”
  眾人正在客廳談著時,客棧店小二時來,向宗元甲哈腰一禮,道:
  “宗爺,外面有‘凌’姓父女兩位,前來求見。”
  含笑一點頭,宗元甲道:
  “有請!”
  店小二退下不多久,“金駝”凌峰、‘玉蝶’凌玲父女兩人進來客廳……
  賓主尚未見面寒暄,“玉蝶”凌玲指著客廳裡的“羽化金劍”呂彬,向她父親道:
  “爹,陶森果然在這裡……”
  “羽化金劍”呂彬,只微微一笑,並不作聲。
  宗元甲含笑招呼,道:
  “凌老丈,凌姑娘,賢父女二位請坐下!”
  父女兩人客廳坐下,“金駝”凌峰朗聲道:
  “宗盟主技藝稱絕,一身是膽,昨夜自辛鈺府邸盜走陶森。此事既然真相已明,乃是小女凌玲與‘銀虹山莊’少莊主之事,跟‘嘯天盟’風馬牛各不相干,最好宗盟主不必插手,此陶森就讓老夫父女兩人帶走,如何?”
  側臉朝“羽化金劍”呂彬一瞥,宗元甲哂然道:
  “不錯,宗某不必插手管人閒事,但得問問他本人意下如何?!”
  “玉蝶”凌玲目光投向呂彬,帶了解釋似的口氣,道:
  “陶森,你是身不由己,給人劫出辛鈺府邸,爹不會怪你,我凌玲也不會怪你,我們回去吧!”
  陶森僅是“像”“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但並非“是”呂彬,何況呂彬昔年又是“玉蝶”凌玲意亂情迷,魂牽夢縈的心上人……
  呂彬哈哈一笑,道:
  “你我並無任何名義,凌玲,你叫我回去哪裡?”
  笑聲,話聲,中氣充沛,錚鏘有韻,聽進“玉蝶”凌玲耳中,臉色驟變……顫聲道:
  “你……你是……”
  “羽化金劍”呂彬緩緩一點頭,道:
  “不錯,區區呂彬……凌玲,你不會懷疑你自己認錯了人吧?”
  凌玲這張春花般臉上,飛起一層紫青色的冷霜,利箭寒冰的道:
  “難得在這裡跟你見面,少莊主,你我不妨就作一個了斷?!”
  緩緩一點頭,“羽化金劍”呂彬道:
  “可以,凌玲,我呂彬敢不奉陪?!”
  眼前這間客廳裡,凌玲那邊有她父親“金駝”凌峰,呂彬這邊有“赤麟”宗元甲、“彩鷹”梅香吟,另外有“金戈雙衛”兩人,但誰也無法居中調解……
  敢情“羽化金劍”呂彬與“玉蝶”凌玲兩人之間,有過濃濃的愛,也已烙下深深的恨……誰都虧欠了對方,誰都不願意寬恕對方。
  “玉蝶”凌玲道:
  “你我劍下作個了斷,我凌玲喪命你劍,算是我自求解脫,萬一留此殘身,也要遁入空門,削髮為尼……”
  點點頭,“羽化金劍”呂彬接口道:
  “是的,凌玲,我呂彬血濺七尺,死在你長劍之下,你我之事就此有個結束,不然,也是結廬青山,了此一生。”
  兩人從座椅站起,走到外面庭院 宗元甲、梅香吟、“金戈雙衛”,和凌玲的爹“金駝”凌峰,銜尾從客廳出來。
  兩人來到庭院中央,凌玲側首向站在石階處的父親“金駝”凌峰道:
  “爹,今日是女兒和‘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之間的事,你老人家不必助拳掠陣!”
  “金駝”凌峰望瞭望“羽化金劍”呂彬,沒有回答,只是愣愣朝女兒看來……
  “羽化金劍”呂彬身懷之學,自己有幾份清楚,玲兒即使舍命相搏,也難佔得便宜,最後下場,必是兩人落個一死一傷。
  “金駝”凌峰老伴早已去世,膝下就是這個相依為命的女兒凌玲。平時凌峰對女兒的話,百依百從,無不聽從,當初在鄂南“博望坡”山鎮凌玲發現臉龐酷肖呂彬的陶森,想出禍嫁江東,借刀殺人之計,如果凌峰加以阻上,“玉蝶”凌玲在呂彬身上已下了“玉鎖金關功”,呂彬兩腿可能在毫無防患之下被廢,今日這場亡命相搏的場面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陶森無意中吐露了“玉蝶”凌玲出手“玉鎖金關功”的秘密,聽進“羽化金劍”呂彬耳裡,心頭不禁為之一沉,一凜。
  若非“赤麟”宗大哥帶了“嘯天盟”中“白鶴堂”堂主“玉山儒生”石晶前來“銀虹山莊”治救,自己兩腿被毀,成了終身殘廢!
  受罪一輩子,卻還不知道兩腿被毀的原因 是何人下的毒手?
  敢情男女之間,愛的負面就是恨,“玉蝶”凌玲得不到呂彬的愛,由愛成恨,痛下毒手!
  但,“羽化金劍”呂彬又何嘗不然 此番凌家父女找來“惠安客棧”,呂彬壯士斷腕,跟“玉蝶”凌玲捨命一搏。
  聽凌玲向她父親說這些話,“羽化金劍”呂彬視線也投向廳門石階處的“赤麟”宗元甲,道:
  “宗大哥,你我兄弟一場,如果兄弟呂彬血濺七尺,橫屍就地,煩你料理善後之事,並向家父那裡帶個口訊。”
  “赤麟”宗元甲臉色凝重,微微點頭。
  “玉蝶”凌玲已向父親說出這話……不必助拳掠陣,雖然宗元甲這邊數人,也不能踩入這淌混水。
  但宗元甲心裡已有了這樣想法,這樣的決定……
  呂彬和凌玲兩人,由愛成恨,成了對壘亡命相搏的場面,自己雖然不能插手其間,可是必須挽救這場災禍,使損害減低到最小。
  兩人站下庭院中央,走馬燈似的繞轉一匝……“玉蝶”凌玲腳步一停,手中那口晶亮耀目的長劍一指,一招“斜掠拍翼”,劍光落處,嬌叱一聲:
  “呀!”
  向“羽化金劍”呂彬中盤斜肩落下。
  庭院邊石階上作壁上觀的眾人,都是劍術行家……
  “赤麟”宗元甲看到凌玲這一劍出手,看來輕描淡寫,但劍氣如虹,劍走如雲,孕含著上乘內家功力……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居然懷有這等劍術,實是不可輕視。
  “羽化金劍”呂彬一聲:
  “來得好!”
  一個“寒蟬易枝”之勢,身形閃晃,閃開對方一招,手中長劍一招“回山環水”,點咽喉,掛雙肋,掃胸膛,一招三式。
  “玉蝶”凌玲嬌軀遊閃如電,對方一招三式走空,一陣風吟似的長嘯,手中長劍虎虎生風,舞起一座劍山,把“羽化金劍”呂彬,裹了一個風雨不透。
  宗元甲看得暗暗一怔……哦,這是北派“披風劍”中的招數。
  “金駝”凌峰,臉肉凝得緊緊的,兩眼逼視著女兒凌玲和呂彬打鬥的場面。
  “羽化金劍”呂彬卻是不慌不忙……身法一變,人劍合為一體,卷起一道匹練也似的劍花,上攻下拒,疾如電馳。
  一來一往,眨眨眼之間,兩人已走了二十餘回合……雙方旗鼓相當,勢均力敵。
  “玉蝶”凌玲又是脆生生一響:
  “呀!”
  變招易式,由“披風劍”一變成“八卦劍”劍法……劍光貼地如流,身形半跪半立,接連施展出激厲,渾雄的招數,朝對方致命之處遞來!
  “羽化金劍”呂彬,見招拆招,見式破式,“玉蝶”凌玲仍然佔不到半點便宜。
  凌玲一咬銀牙,倏地走出一式“獨釣寒江”,劍光一閃,直向呂彬面門劃來。
  呂彬腕把一翻,劍身一劃,“倒灑金錢”,手中長劍劍脊,一記硬招架上。
  一響“當”的金鐵交擊聲中,兩劍撞個正著……凌玲握劍腕掌一陣酸麻,虎口一松,手中長劍崩飛脫手!
  就在此石火電光之際,“玉蝶”凌玲一個“潛龍升天”身法,一聲嬌叱:
  “照打!”
  腕肘一揚,三點星光,破雲而出,直取呂彬面門。
  呂彬手中長劍一格,“錚!錚!錚!”聲中,三枚“透骨釘”打落地上,冷然一笑,道:
  “這些破銅爛鐵,也值得賣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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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化敵為友

  這個“弄”字才從呂彬嘴中吐出,“玉蝶”凌玲冷聲接口道:
  “姑娘還有東西照顧你,照打!”
  右手腕把一揚,打出上三下四七點星光。
  壁上觀的宗元甲看得心頭一凜,一寒……這位凌玲姑娘竟使出江湖上激厲,霸道的“追魂奪命七星聯珠彈”暗器。
  “羽化金劍”呂彬已有提防,手中長劍舞個風雨不透,“叮叮噹噹”金鐵交擊聲中,凌玲打來的“追魂奪命七星聯珠彈”紛紛被打飛,墜落地上。
  宗元甲見“羽化金劍”呂兄弟,破除凌玲暗器,正在暗暗叫好之際……
  突然,“玉蝶”凌玲嬌軀一扭,腳踏“流水步”,紅袖朝呂彬一揚……呂彬“噯唷”一聲,栽倒在地。
  壁上觀的宗元甲心頭一沉,“冷虹寶劍”出鞘,正要上前搶救……
  就在這眨眼間,僕倒地上的呂彬,一個“懶驢打滾”之勢,撲地一轉,嘴裡冷叱道:
  “凌玲,你也佔不到便宜……”
  左手一抬,一股破風聲中,凌玲姑娘“嚶”聲慘叫,嬌軀晃了兩晃,僕倒地上。
  這一雙由濃濃愛,變成深深仇的年輕男女,雖然沒有魂歸地府,但卻兩敗俱傷。
  在這同一時間裡,壁上觀的“赤麟”宗元甲,和“金駝”凌峰兩人,急步奔向場中……
  宗元甲扶起“羽化金劍”呂彬看去,額頭鮮血直流……偏左的額上,一口細小的血窟窿,一枚細細的銅錐,半截插進額頭,半截露在外面。
  “金駝”凌峰抱起女兒看去,凌玲姑娘右肩處,血水透濕羅衣,凌峰把羅衣撕開一角,一支金錢鏢深深嵌入肩肉。
  “赤麟”宗元甲和“金駝”凌峰雙方之間,並無解不開的深仇過節,造成剛才那場廝殺場面的,是出於“玉蝶”凌玲,和“羽化金劍”呂彬兩人,由愛蛻化成恨的兒女之情。
  宗元甲把呂彬扶起,側臉向“金駝”凌峰道:
  “凌老丈,把凌玲姑娘抱進客廳再說!”
  凌峰輕輕嘆了口氣,把女兒橫身抱起進入客廳,放在一張座椅上。
  武家身上,金創傷藥隨身攜帶,以防不時之需……宗元甲和凌峰,分別替呂彬、凌玲兩人,取出暗器裹上創傷。
  “羽化金劍”呂彬額頭裹上布帶後,若有所思中愣愣不語……在他心頭,糅合了沉重、懼傷、憤怒、慚愧……錯綜複雜的心情。
  “玉蝶”凌玲那張白蒼蒼臉上,也無法掩去那份濃濃的幽怨,和那苦澀的神情,輕輕道:
  “爹,我們耽在這裡幹嗎?該走了!”
  緩緩一點頭,“金駝”凌峰向宗元甲道:
  “宗盟主,老漢有一件事請問……”
  宗元甲問道:
  “不知凌老丈所指何事?”
  遲疑了下,“金駝”凌峰才道:
  “那個陶森現在何處?”
  並不接下回答,宗元甲問道:
  “此刻真相已明,賢父女兩位還不能放過陶森,欲將其置於死地?”
  詫然怔住,“金駝”凌峰道:
  “宗盟主,老漢父女二人並無此意……陶森是無辜的,但卻把他牽入漩渦。老漢父女兩人取道回返鄂南‘步雲灣’時,想順便送他回‘博望坡’山鎮……”
  聽到這些話,宗元甲並不隱瞞地道:
  “難得凌老丈有這番心意 但賢父女倆尚未來‘惠安客棧’前,宗某已贈陶森盤纏,令他回去‘博望坡”來順酒店’了……”
  話中宗元甲並未提到,有丐幫幫主“七海窮神”曲挺護送陶森回鄂南之事。
  有所感慨的,凌峰輕輕呼了口氣,拱手一禮,道:
  “宗盟主,有擾清靜,老漢父女二人就此告辭!”
  回過一禮,宗元甲道:
  “後會有期,宗某恕不遠送了!”
  目注凌玲,“金駝”凌峰道:
  “玲兒,我們走吧!”
  跟尾隨著父親,舉步踉蹌的跨出客廳門檻,“玉蝶”凌玲側臉朝“羽化金劍”呂彬投過一瞥,輕輕嘆了口氣,急步離去。
  凌家父女離開“惠安客棧”後,卻拋下一團令人窒息,極不調和的氣氛!
  眾人都進入不同的沉思中……眼前的客廳,靜悄悄的一片冷寂。
  突然,一響擺鼓似的吼喝聲暴出,孟達道:
  “入娘的,真叫我孟達咽不下這口氣……”
  這響大得出奇的聲音,打斷了眾人思索,都朝他看來。
  僧浩道:
  “我說孟達,又是誰咬了你的鼻子,還是踩了你的尾巴,叫你咽不下這口氣?”
  牛眼一瞪,肐臂一揮,孟達道:
  “操他奶奶的熊,‘嘯天盟’從來不仗勢欺人,那個豬生狗養的龜兒子,張牙舞爪,居然找到我們“嘯天盟”的身上來了……”
  宗元甲道:
  “你是指‘吉祥錢莊’那回事,孟達?”
  點點頭,孟達道:
  “誰說不是……‘馭風金雕’辛鈺這個狗養的,‘武大郎戴紗帽’不知自己有多高,趁著您盟主在這‘惠安客棧’,主使江湖敗類把‘吉祥錢莊’砸個稀爛,把掌櫃的‘雙流掌’鈕天鵬打傷……”
  一掀鼻子“哼”了聲,孟達又道:
  “我孟達就咽不了這口氣!”
  微微一笑,宗元甲問道:
  “你說,孟達,怎麼樣才叫你咽下這口氣?”
  直了直頸子,孟達道:
  “不是猛龍不過江,‘嘯天盟’在‘清河坊’鎮上擺下這個攤子,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盟主,定要‘馭風金雕’辛鈺交出一個公道來!”
  沉思了下,宗元甲道:
  “不錯,‘馭風金雕’辛鈺這一手,是衝著‘嘯天盟’來的,‘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宗元甲也得拜會一次辛鈺才是……”
  目光投向“羽化金劍”呂彬:
  “呂兄弟,你額頭遭‘玉蝶’凌玲暗器‘銅錐’所傷,回客房去休息吧!”
  呂彬額頭中著凌玲暗器‘銅錐’,心頭也像劃下一條深深的劍痕,微微一點頭,回去客房。
  朝向‘彩鷹’梅香吟,宗元甲問道:
  “香妹,昨夜你未曾好好睡去,是不是要回客房去休息?”
  甜甜一笑,梅香吟道:
  “我一點也不累,更不想睡,你們去找‘馭風金雕’辛鈺,元哥,我陪你們一起去。”
  一點頭,宗元甲道:
  “我們這就走吧!”
  “赤麟”宗元甲、“彩鷹”梅香吟、“金戈雙衛”等四人離“惠安客棧”,往辛鈺府邸而來 昨夜宗元甲也去過一次,是以現在偕同眾人走來,並不生疏。
  四人來到“馭風金雕”辛鈺府邸前,宗元甲朝孟達一瞥孟達邁步走來大門前,亮起嗓門,道:
  “裡面聽著,‘嘯天盟’盟主‘赤麟’宗元甲,前來拜會‘馭風金雕’辛鈺,快去通報你們主人!”
  緊閉的大門,張開一條縫,探出一個腦袋向外面看了看,倏的又縮了進去 不多久,大門又張了開,就是剛才那顆腦袋,彎彎腰,道:
  “主人有請!”
  一行四人從大門而入,經過一座寬敞的庭院,來到大廳前……大廳中面對庭院的一張太師椅上,大刀金馬坐著一個六十開外的老者……
  老者一副黑裡透紫的臉膛,尖鼻闊腮,額突眉聳,一雙眼珠閃射出綠油油的光芒 這老者就是此間主人“馭風金鵬”辛鈺。
  辛鈺看到有客來訪,並不起身相迎,坐在太師椅上,嘿嘿笑道:
  “‘赤麟’宗元甲,老夫廳門敞開著,你自管進來吧!”
  宗元甲站在廳門石階前,微微一笑,道:
  “辛朋友,宗某來意諒已知道,撇開凌家父女之事不談,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嘯天盟’未見有觸犯尊駕之處,辛朋友主使江湖中人搗毀‘吉祥錢莊’,是否尚有其他原委,請道其詳?”
  “馭風金雕”辛鈺,嘿嘿一笑,道:“‘嘯天盟’中俱是欺世盜名,沽名釣譽之徒,還用談到‘原委’兩字……昨夜老夫一時疏忽,由你將陶森盜走……宗元甲,今日由得你來,卻由不得你回去了!”
  朗聲一笑,宗元甲道:
  “辛朋友未免把尊府估得太高,視作龍潭虎穴了……你我不必嘴上取逞,還是手中見個高下如何?”
  嘿嘿嘿一陣大笑,“馭風金雕”辛鈺道:
  “說得有理,宗元甲,老夫正是此意……”
  從太師椅長身站起,來到廳外石階處,辛鈺朝“彩鷹”梅香吟、“金戈雙衛”三人一瞥,向宗元甲道:
  “宗元甲,你等是群起圍攻,還是以一挑一?”
  辛鈺問出此話,庭院四周已站下不少虎視眈眈,剽悍精壯的大漢。
  微微一笑,宗元甲道:
  “不必群起圍攻,區區宗元甲在尊駕手中討教幾招便了!”
  “彩鷹”梅香吟、“金戈雙衛”三人,站下庭院邊廊沿,宗元甲後退數步,來到庭院中央。
  又是嘿嘿數聲冷笑,“馭風金雕”辛鈺走下石階,來到庭院……
  伸手向腰間一抄,“錚”的聲中,抽出一條銀蛇似的怪兵刃 這兵刃略如長劍,鋒分三叉,刃薄如紙,寬有兩指,卻有三尺多長,一抖開來,直似筆桿。
  宗元甲閃目一望,已知“馭風金雕”辛鈺所使的,乃是一種有“二郎奪”之稱的兵器。
  此刻“赤麟”宗元甲身穿紫色勁裝,三尺八寸的“冷虹寶劍”斜背右肩,二尺六寸的“昆吾金劍”,直掛左胸。
  目注對方“二郎奪”兵器後,宗元甲哈哈一笑,向站立廊沿的孟達,道:
  “孟達,替我找一件稱手兵器來。”
  孟達聽到這話,牛眼一直,愣了下……盟主身上佩帶長短兩柄仙家神兵的寶劍,還……還要找啥的兵器?
  平時,孟達渾渾噩噩,但也有他開竅,聰明的時候……“喳”的應了聲,朝地上四處張望,咧嘴一笑,從地上撿起一根五尺來長,杯口粗的竹竿,一聲吆喝,道:
  “盟主,接兵器!”
  宗元甲一手接過竹竿,用手揮了揮,發出”嘶!嘶!嘶!”破風銳響。
  圍立庭院觀望的辛鈺府邸中大漢,見宗元甲用竹竿作兵器,都譁然大笑起來。
  “馭風金雕”辛鈺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臉肉緊凝,原來黑裡透紅的臉膛,泛出一層赤朱色,嘿嘿冷笑數聲,道:
  “宗元甲,你不用隨身寶劍,以此一根青竹,迎戰老夫手中‘二郎奪’?”
  敢情“赤麟”宗元甲身懷絕技,一身是膽,根本沒有把這“馭風金雕”辛鈺放進眼裡……
  “馭風金雕”辛鈺,跋扈狂傲,目中無人,但宗元甲並不使用隨身佩帶寶劍,換上一根青竹作兵器,不啻在辛鈺臉上,結結實實賞下一記大耳光。
  微微一笑,宗元甲道:
  “區區宗某與人照面交手,不必用隨身寶劍時,就不用了!”
  黃眉一挑,碧眼一瞪,“馭風金雕”辛鈺喝聲道:
  “宗元甲,你嫌自己命長……”
  “長”字出口,人影飛到,“二郎奪”出手,一式“獨劈華山”,砍天庭,走華蓋,又快又疾。
  宗元甲卻是不慌不忙,腳下微一錯步,身形閃晃如電,已到對方左側,“指天盟地”,青竹尖疾向辛鈺胸口點來。
  辛鈺撤步抽身,回過“二郎奪”,“玉帶圍腰”,往外一揮 “嗖”的一聲暴響,雪亮的“奪”鋒,已砍在青竹上。
  依一般情況來說,青竹該是應手而斷,但就有這等不可思議的事……
  宗元甲手中這根青竹,油滑宛如靈蛇,稍稍沾上“奪”邊,立時一盤一繞,已將對方勁力卸去……“太公釣魚”,青竹疾向對方腳踝掃來。
  “馭風金雕”辛鈺心頭不由為之一驚 對方使用一根青竹作兵器,竟然以巧降力,施出這等神乎其技的招數……
  當下立即使個“旱地拔蔥”之勢,縱高五尺,才閃過對方青竹之身。
  倏然一聲吼喝,“馭風金雕”辛鈺手中這把“二郎奪”,展出“花雨翩落”的打法……
  冷森森的耀起一道刀虹,狂風暴雨似的,向宗元甲著著攻來……舞到疾處,轟轟似有風雷之聲,幻成一團碩大光圈,向對方揉身壓來。
  “赤麟”宗元甲藝高膽大 不用隨身佩帶的兩柄仙家神兵寶劍製敵,卻使用這根五尺長,杯口粗的青竹,就是要在這稱雄鄂北的“馭風金雕”辛鈺面前露一手。
  這雖然是一枝不起眼的竹竿,但宗元甲已將全身內家功力,貫注到這根青竹上。
  這根青竿運用在宗元甲手中,柔如柳絮,重若泰山,展開一片竹影。
  “馭風金雕”辛鈺這把“二郎奪”的走勢是崩,拿,剪,破,迎,送,鎖,滑,八個字訣……“二郎奪”異於其他兵器之處,是擅於將敵人兵器崩飛脫手。
  “二郎奪”有三叉,凹作 形,只要刺著敵人身上,見血透風,對方立即倒地。
  但宗元甲以這根青竹作兵器,卻是又尖又滑,“二郎奪”固然招式詭秘,卻英雄無用武之地。
  此刻在“馭風金雕”辛鈺感受中,自己“二郎奪”根本無法施展出原有的威力,功效,對方這根青竹上,像是敷上一層粘膠似的……
  自己“二郎奪”甫一照面,就給牢牢粘吸住,青竹上似有無窮潛力,“二郎奪”數次冒險進招,欲削斷對方竹竿,不但並未得手,還險些把“二郎奪”崩飛脫手。
  “馭風金雕”辛鈺跟宗元甲照面交手,心念閃轉之際,渾身暗暗泛出一層冷汗……
  不錯,“嘯天盟”盟主“赤麟”宗元甲,絕非自己剛才所說,欺世盜名,沽名釣譽之流。
  “沒有三分三,豈能上梁山”……“嘯天盟”睥睨天下武林,稱雄大江南北,掌門人盟主,果然八面威風,不是一盞省油燈。
  “行家識行家” “彩鷹”梅香吟乃是一代異人,武林前輩“北江漁隱”池欣的女弟子,此刻看到宗元甲以一枝竹竿跟“馭風金雕”辛鈺照面交手,像一個“淘金者”似的,在她元哥身上,又發現了新的一頁。
  眼前“赤麟”宗元甲,以一枝青竹製住辛鈺鋒利無比“二郎奪”的功夫,要比武家所指“束濕成棍”的功夫,又更進了一籌。
  武家所謂“束濕成棍”,那是形容一個內家高手,倉猝遇敵,手無寸鐵,就用披風,汗巾等布類之物,用水浸濕,再用手絞上幾絞,將此風衣,汁巾,豎立成棍狀,作十八般兵器中棍棒使用,殺退強敵。
  但眼前這位“嘯天盟”盟主宗元甲,以一根青竹,和“馭風金雕”辛鈺對敵,此一身武功已在武家所指“束濕成棍”之上了。
  辛鈺手中這把“二郎奪”,連戰五十餘回合,不但奈何不了宗元甲手上這根青竹,反而連連險象環生,差點栽落對方之手。
  大吼一聲,“馭風金雕”辛鈺托地跳出丈外,從廊沿壁上觀的一名大漢手中,取過一把長劍。
  “馭風金雕”辛鈺剛才誇下海口,指宗元甲等眾人“來得去不得”,現在跟宗元甲照面交上手,別說不能輸,就是打了個“平手”,在圍觀的眾門客、護院眼中,自己這張臉如何放得下?
  辛鈺有了這樣想法,收起“二郎奪”改用長劍,認為如此一來,就能削斷對方青竹,取他性命。
  果然不出辛鈺所料,雙方走到三十餘回合,突然劍光一閃,“嗖”的一聲,宗元甲手中竹竿,給辛鈺長劍削斷八九寸長的一截。
  這一來,宗元甲手中青竹,已經不成為“棍”,卻像一枝“短槍”。
  宗元甲卻是不慌不忙,一聲冷叱,腳踏“流水步”,嗖嗖嗖一連踏進數步,棍招變成槍招,嘶嘶嘶破風聲中,一連幾槍,迫得辛鈺連連向後退落。
  “馭風金雕”辛鈺,心頭暗自震驚 想不到對方變招易式,將棍招變成槍招……
  一聲吼喝,辛鈺施出“六合劍”劍法,翻翻滾滾,專走下三路 就在這剎那間,雙方又走了二十餘回合。
  宗元甲突然用了一式“撥草尋蛇”,快如閃電,竹尖向對方下三路挑來。
  辛鈺拔身一縱,跳起丈高,身在空中滴溜一轉,一股破風銳響過處,連人帶劍,“五丁劈石”,直向宗元甲肩膊砍下。
  宗元甲微微一側身,“撥雲見日”、“陰陽手”一個反扣。
  如果是棍,應該是“毒蛇進穴”,此招,直取對方下盤,但這根青竹已斷去八九寸一截,尺寸不夠 立即單臂吐勁,成了“烏龍掠地”,直向對方足跟掃去。
  辛鈺一聲怒吼 兩腳才一沾地,身子一扭,一個“臥看浮雲”身法,縱後六七步……
  突然一個踏步,欺身上前,劍光閃處,“仙人指路”,直向宗元甲面門劃來,疾點咽喉。
  宗元甲一個“巨蟒翻身”,竹隨身轉,反從對方肋下穿出,竹尖點向對方右肘……
  “馭風金雕”辛鈺倏地一掉腕把,揮劍如風,“倒打金鐘”劍鋒貼上竹竿,一兜一推,嗖聲響起,青竹又削去尺來長一段。
  如此一來,宗元甲手上只餘下兩尺來長的半節青竹,更是棍不成棍,槍下成槍……武家對手中兵器,有“一寸長,一份強”的看法。
  壁上觀的孟達,一對牛眼直愣愣的瞪了出來!
  但看進“彩鷹”梅香吟眼中,並不替宗元甲擔心 她知道元哥身懷之學,幻變莫測,“馭風金雕”辛鈺雖然身手不凡,但別想沾到便宜。
  “馭風金雕”辛鈺,一副狂傲跋扈之色,嘿嘿狂笑聲中,長劍卷起一道劍虹,宛似銀瀑傾瀉,向宗元甲直攻過來。
  敢情“赤麟”宗元甲乃是震慴天下武林的“嘯天盟”盟主,身懷之學,豈是等閒之流所能比擬……
  拳掌刀劍,十八般兵器件件精研之外,對三十六路“大擒拿”,更深得個中三昧。
  “大擒拿”中有“點穴”、“打穴”、“拍穴”、“拿穴”四大功夫 施展這門功夫,就得用上。雞心鐵,判官筆。此類兵器。
  此刻宗元甲手中這根斷去半節的竹竿,正是“判官筆”的尺寸。
  一聲冷叱,宗元甲手中這根成了半節的青竹,立即施展出判官筆招術……
  挑,點,拍,印,浮,沉,吞,吐,筆尖到處,專指對方穴道要害。
  判官筆有雙筆、單筆之分 宗元甲空著那雙左手,也不閒下來,戟指如筆,相互為用,閃縮吞吐,進退如風,也成了一枝判官筆。
  “馭風金雕”辛鈺,心頭不由駭然一驚……這個“嘯天盟”盟主宗元甲,竟精研這麼多門武家絕技!
  照此看來,自己休想在對方身上,沾到絲毫半分的便宜!
  心念打轉,辛鈺手中長劍,不期然中略一疏神 一響“嗤”的微細聲起,左臂肘處“督脈穴”,立即被宗元甲斷竹掃過。
  衣衫劃破,左邊半身,立時發麻……“馭風金雕”辛鈺西腿拿樁不住,   往後跌退……
  這一剎那,如果宗元甲手中斷竹再進招遞上,“馭風金雕”辛鈺即使不死,也得落個重傷……
  雙方壁上觀的辛鈺府邸門客,護院,和“彩鷹”梅香吟、“金戈雙術”西人,都有如此想法。
  演變就在眨眼間……
  “赤麟”宗元甲施展這身幻變莫測,神乎其技的武技,已震慴辛鈺府邸那些門客、護院的膽,誰也不敢賠送一條命,上前援救。
  “馭風金雕”辛鈺,在無法自製中身形跌退,一雙面臨死亡前的眼神,投向宗元甲 已幻出自己接下所要遭遇的命運。
  但,這位“嘯天盟”盟主不但沒有追招遞上,反而扔去手中斷竹,目注辛鈺站停下來。
  辛鈺往後跌退的腳步煞住,原來不想問的,還是把這話問了出來:
  “宗元甲,你何不趁虛而入,追招遞上?”
  微微一笑,宗元甲道:
  “你我並無深怨夙仇,或解不開的死結,辛鈺,是不?”
  臉肉一紅,微微一怔,“馭風金雕”辛鈺抱拳一禮,道:
  “胸襟磊落,鐵肩擔義,不愧脾睨天下武林的‘嘯天盟’盟主 宗盟主,辛某剛才冒犯了!”
  回過一禮,宗元甲道:
  “既然前嫌冰釋,宗某等就此告辭……”
  哈哈一笑,“馭風金雕”辛鈺道:
  “‘前嫌冰釋’後面尚有四字,那是‘化敵為友’,宗盟主,您說是也不是?”
  宗元甲含笑道:
  “辛兄說得也有道理……”
  辛鈺接口道:
  “水酒一杯,略作敬意……宗盟主,不會推辭吧?!”
  “彩鷹”梅香吟,和“金戈雙衛”兩人已走近過來……宗元甲朝三人側目一瞥,微微一點頭,道:
  “那就叨擾了。”
  接著將三人向“馭風金雕”辛鈺引見介紹……辛鈺肅客迎人客廳。
  盛宴擺上,賓主圍桌而坐,酒過三巡,辛鈺慨然道:
  “老夫身經大小無數場面,像宗盟主所懷之學,委實少見,更有此等磊落胸襟,實在令人欽贊!”
  微微一笑,宗元甲道:
  “好說,好說!”
  “馭風金雕”辛鈺問到“金駝”凌峰、“玉蝶”凌玲兩人身上時,宗元甲就把凌玲和“銀虹出莊”少莊主呂彬之間的經過說出,牛眼一直,孟達突然想到一件事,道:
  “盟主,這話不知道我孟達該不該說……”
  宗元甲側過臉,道:
  “你說來聽聽,孟達……”
  孟達道:
  “‘金駝’凌峰、‘玉蝶’凌玲父女兩人,怕回不了鄂南‘步雲灣’的老家‘六合莊’?!”
  微微一蹙眉,宗元甲道:
  “‘玉蝶’凌玲和‘羽化金劍’呂彬,雖各中暗器,兩敗俱傷,但他們所使用的都非滲毒暗器……凌玲姑娘已敷上金創藥,巾布裹上傷處,諒來不致會病倒途中……”
  搖頭不迭,孟達道:
  “不,不,盟主,我孟達不是指這回事……”
  僧浩“哼”了聲,道:
  “轉彎抹角,說的盡是些廢話1”
  宗元甲微感詫然,問道:
  “不是這回事,孟達,你又是指哪回事?”
  做了下手勢,孟達很費勁的道:
  “怕……怕會給人宰了?!”
  兩顆秋水似的明眸滴溜一轉,“彩鷹”梅香吟道:
  “‘宰了’孟護衛,你是說他們父女倆會給人殺了?”
  宗元甲微微一皺眉,接口道:
  “誰會把他們父女倆殺了?!”
  孟達比手劃腳道:
  “‘玉蝶’凌玲那妞兒,捺不下胸窩那股怨氣,找來跟呂彬長相一模一樣的陶森 入娘的,報仇該找正主兒才是,這妞兒慫恿了她老爸,卻是莫名其妙殺了三個毫不相干的人,來個禍嫁江東,借刀殺人之計……”
  宗元甲心頭一凜,一寒 不錯,“太極劍”古雲、“金錐”常天九、“擒龍手”桑奇,這三人喪命凌家父女之手,不但莫名其妙,而且死得冤枉。
  大口酒送進嘴裡,孟達又道:
  “江湖上一有風吹草動之事發生,很快就流傳開來,何況三條人命,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誰都有親戚朋友,江湖同道……起先這三個死鬼的親友找去‘銀虹山莊’,但呂莊主已把這件事說個一清二楚……”
  舌尖舐了舐嘴唇,孟達不厭其詳的又道:
  “操他奶奶的,陶森回去他老家,凌玲這妞兒身上掛刺,底牌已揭了開來……三個死鬼的親友,這下已知道來龍去脈,他們會輕易放過凌家父女?”
  眉宇連連軒動,宗元甲道:
  “不錯,孟達,凌家父女此去鄂南‘步雲灣’,沿途確是殺機四伏!”
  把杯底酒干進嘴裡,執壺又倒了滿杯,孟達一副百思不解的神情,道:
  “我孟達就想不透……如果我是個姑娘家,張家不要,自有李家娶我,這樣芝麻綠豆大的事情,竟會鬧出滿城風雨來?”
  僧浩接口道:
  “我說孟達,你下輩子投胎作個女子,就會想透這回事啦!”
  前嫌冰釋,化敵為友……盛宴過後,約了後會有期,“馭風金雕”辛鈺恭送“赤麟”宗元甲等四人,出府邸大門。
  想到剛才在辛鈺府邸吃喝中孟達所說的那些話,雖然事不關己,但在宗元甲心頭,卻像絞上一個死結,不禁喟然道:
  “兒女之間,有‘姻緣’也有‘孽緣’……”
  走在邊上的梅香吟,輕輕接口道:
  “元哥,‘羽化金劍’呂少俠,和那位凌姑娘,他們兩人究竟是誰的錯?”
  輕輕呼了口氣,宗元甲道:
  “做人就像演戲一樣,香妹,從娘肚中出來,注定要扮演哪一種角色,就會演出哪一種角色 你問他們兩人誰錯 誰都沒有錯……”
  話題移轉,宗元甲又道:
  “去‘吉祥錢莊’鈕天鵬那裡交待一下,我們取道回鄂中‘嘯天盟’總壇!”
  “雙流掌”鈕天鵬傷勢並不嚴重,休息一陣後,已好轉過來,正在指揮匠工整修“吉祥錢莊”,看到盟主宗元甲等來到,急忙恭迎入裡間客廳。
  宗元甲把去辛鈺府邸的情形說出,又道:
  “我在‘馭風金雕’辛鈺跟前露了一手,現已前嫌冰釋,彼此化敵為友 天鵬,‘嘯天盟’總壇還在鄂中石旗峰,你在這‘清河坊’鎮上有任何情況發生,總壇鞭長莫及,即使派人趕來,事故早已造成,所以我在辛鈺身上,留下這一個餘地。”
  欠身一禮,鈕天鵬道:
  “是的,盟主……由您盟主露了這一手,‘馭風金雕’辛鈺應該識得‘嘯天盟’的威望……您和梅姑娘、‘金戈雙衛’兩人,就此回鄂中總壇?”
  宗元甲點點頭,道:
  “是的,我讓你知道有關‘馭風金雕’辛鈺情形後,就要取道回返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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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花好月圓

  蹄聲答答,一行五人 “赤麟”宗元甲、“彩鷹”梅香吟、“金戈雙衛”、“羽化金劍”呂彬……取道往鄂中而來。
  抬臉看去,前面炊煙裊裊升起,官道上行人漸漸稠密,孟達咧嘴一笑,道:
  “嗨,真巧,晌午時候來到一處鬧鎮,正好可以吃喝一頓……”
  側臉望了眼,僧造道:
  “我說孟達,你腦袋裡除了‘吃、喝’兩字外,還有些什麼?”
  眼皮一翻,頸子一直,孟達“嘿”了聲,道:
  “我跟你打賭,僧浩,三天沒有吃,沒有喝,看你是還稱得起一個英雄,還是成了一頭狗熊?”
  兩人唇槍舌劍死抬槓,馬鞍上的“彩鷹”梅香吟,展開春花般的笑靨,脆生生笑了起來。
  推波助瀾,宗元甲含笑道:
  “僧浩,你願意做英雄,還是甘心做狗熊?”
  前面洋溢著話聲,笑聲,落後三五尺外,坐騎上的“羽化金劍”呂彬,臉上卻像戴了一張面具,臉肉凝得緊緊的……
  沒有說話,沒有笑聲,更沒有任何表情,像戴上一張面具,也像一尊泥塑木雕的偶像,兩眼直直地望著前面,像跌入深遠的回憶中。
  偏左的額頭上,留下一點米粒大的疤痕,那是中著“玉蝶”凌玲“銅錐”暗器,傷口平復後所留下的。
  不只是額頭,在“羽化金劍”呂彬的心坎上,也留下這樣一塊疤痕 心坎上這顆疤痕,將隨著歲月的消逝陪他進墳墓,一直陪他抵那無垠的永恆。
  談著,笑著,宗元甲不經意中旋過頭來,怔了怔,問道:
  “呂兄弟,你不舒服?”
  臉上勉強擠出一縷笑意來,呂彬這張戴上面具似的臉肉,抽動了下,道:
  “不,沒有,宗大哥!”
  五匹駿騎載著五人來到鎮上 馬鞍上的孟達翹首東張西望,遙手一指,道:
  “嗨,那邊有塊招牌,寫著‘春陽樓酒店’五個大字……”
  孟達這一指,眾人都已看到……“彩鷹”梅香吟輕輕吟出“春陽樓”三字,彷彿離家的遊子掠過一抹淡淡的愁思,側過臉,道:
  “風塵僕僕,馬不停蹄,元哥,已快到萬象更新,大地春回的新年啦!”
  宗元甲含笑點頭道:
  “是的,香妹……回大洪山石旗峰‘嘯天盟’總壇,過一個值得你回憶的第一個新年……”
  輕輕吟出“第一個新年”,梅香吟甜甜的,羞澀的朝宗元甲一笑……又想到那回事上,道:
  “元哥,琪弟和尤伯父兩人,他們過年不知道快不快樂?!”
  問得出奇,宗元甲也就順著她口氣,道:
  “香妹,你過一個快快樂樂的新年,他們在湘中‘青岩坪’‘寧河軒’莊院,也會度過一個快樂的新年……”
  嘴裡談著,馬蹄並未停下,眾人已來到“春陽樓”酒店大門,下了坐騎……店夥急急出來張羅,一個哈腰相迎,一個牽了牲口往後面馬廄餵料。
  進來店堂,坐下桌座,宗元甲吩咐店夥端上酒菜……不多時,一盤盤菜,兩大壺酒已端上桌子。
  孟達向店夥問道:
  “小二哥,貴處是甚麼地方?”
  店夥哈腰回道:
  “回客官,小地方已是鄂中地帶,這裡是‘馬會坡’鎮上。”
  道謝過後,孟達朝宗元甲道:
  “這裡已是鄂中地帶,盟主,我孟達還未曾來過呢……”
  僧浩接口道:
  “我說孟達,你沒有到過的地方,可多呢?”
  眾人一邊吃喝,一邊聊談……旁邊一張桌座,坐下兩位客人。
  宗元甲側目一瞥 一個身穿錦袍華服,年紀六十多歲,另外那個四十左右,身穿勁裝,外披風衣,看來兩人都是武林中人。
  中年人解下風衣,向店夥要了酒菜,話題轉向老者這邊,道:
  “練大哥,這是多久的事?”
  老者濃眉軒動,道:
  “不多久,就是前些日子……恩仇過節固然須要有個了斷,但出手未免過分了些……這件事若是落進我‘金刀耀虹’練川眼中,定要出手阻止……”
  聽到“金刀耀虹”練川此一名號,宗元甲又微微旋首一瞥 此名號似有所聞,想必是一位鄂中知名之士。
  中年人接口道:
  “鄂中江湖已有此傳聞,但人傳人言,聽來不甚真切……我‘飛虎’謝斌對他們雙方雖並無淵源,但卻也矚目關心……練大哥,此事發生在何處?”
  兩人談著時,店夥端上酒菜,謝斌提起酒壺在練川杯中斟下滿杯,又替自己倒下酒,視線朝練川看來。
  一口酒送進嘴裡,“金刀耀虹”練川道:
  “就在離此地‘馬會坡’東南五十裡的‘鶴翅峰’山麓……這夥人群起圍攻撲殺,父女兩只有血濺七尺,橫死就地……”
  宗元甲等桌座與練川、謝斌桌座相隔咫尺之間,練川說出“父女倆”三字,這邊桌座上眾人,自然地意會到另外一件事上,原來談話的聲音停了下來。
  “飛虎”謝斌問道:
  “練大哥,圍攻他們父女倆的,有哪些人?”
  “金刀耀虹”練川沉思了下,道:
  “不少,其中有‘玉面修羅’席景松、‘丹頂紅’華琮、‘翻天手’姜風等人物……”
  微微一頓,又道:
  “鄂中江湖對這件事,有不少流傳……先是牽涉到鄂中‘臨泉灣’‘銀虹山莊’少莊主‘羽化金劍’呂彬身上,不但江湖流傳,而且有人目擊指出,少莊主呂彬帶了兩個身懷絕技的蒙面人,殺人越貨,接連殺害‘太極劍’古雲、‘金錐’常天九、‘擒龍手’桑奇等江湖高手,盜走明珠金銀等財物……”
  兩眼一直,“飛虎”謝斌插嘴接上道:
  “‘銀虹山莊’莊主‘遊虹劍客’呂敖,有武林一代劍術宗師之稱,乃是響噹噹俠義門中人物,他兒子呂彬豈會做此殺人越貨勾當?”
  緩緩一點頭,“金刀耀虹”練川道:
  “不錯……‘太極劍’古雲等三人,前後遇害後,三人的江湖同道,遺屬親友,向‘銀虹山莊’呂家父子興師問罪討回公道,但老莊主‘遊虹劍客’呂敖指出,他兒子呂彬抱病在床,三個多月來未曾踏出莊門一步……”
  一頓,又道:
  “少莊主呂彬與大洪山石旗峰‘嘯天盟’盟主“赤麟’宗元甲有義兄弟之誼,宗盟主插手其事,聲言要追查此事真相……古雲等三人江湖同道的憤怒,暫時平息下來……”
  這邊桌座上的“羽化金劍”呂彬,兩眼直直地望著自己桌邊半杯酒,若有所思。
  “赤麟”宗元甲劍眉微微軒動……原來平靜的心河,激起一陣浪花。
  “飛虎”謝斌接口問道:
  “練大哥,‘玉面修羅’席景松等江湖高手,如何又會群起撲殺凌家父女?!”
  “金刀耀虹”練川,慨然道:
  “江湖上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流傳開來……原來這是一樁駭人聽聞的謀算,‘金駝’凌峰之女‘玉蝶’凌玲,跟‘銀虹山莊’少莊主有過一段情,後來由愛成恨,牽出一個不諳武技,臉龐酷肖呂彬的年輕人,施了一手瞞天過海,借刀殺人之計,要嫁禍少莊主呂彬……”
  謝斌搖頭不已,道:
  “這謀算真夠絕了!”
  “金刀耀虹”練川又道:
  “這件事會洩漏內中底細,是由鄂北江湖傳來的……‘嘯天盟’盟主宗元甲,搜找出那個臉龐酷肖呂彬的年輕人,‘玉蝶’凌玲跟‘羽化金劍’呂彬,照面起了一場火併,兩人身上皆受傷掛彩 ‘玉面修羅’席景松等知道其中內委底細後,就在‘鶴翅峰’山麓追蹤攔殺……”
  謝斌接口問道:
  “凌家父女死得很慘?”
  輕輕嘆了口氣,練川道:
  “‘玉面修羅’席景松一手‘快劍’劍法,稱絕江湖,‘金駝’凌峰落個塊肉分屍……他女兒‘玉蝶’凌玲,喪命在‘丹頂紅’華琮之手,這姑娘前輩子不知作了什麼孽,給人破腹開膛,腸子都流了出來……”
  兩眼愣愣望著酒杯的“羽化金劍”呂彬,突然一響“哇”的聲,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愕然一震,宗元甲急急問道:
  “呂兄弟,你……你怎麼啦?”
  呂彬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縷笑意,道:
  “沒有怎麼,宗大哥,一口酒嗆進喉嚨!”
  當然不是這回事……為情所苦,愛恨交並,又愧又怒之下,氣血攻心,才吐出這口鮮血。
  鄰桌“金刀耀虹”練川,和“飛虎”謝斌,當然不會知道,這邊桌座的其中之一,就是他們剛才所指的“嘯天盟”盟主“赤麟”宗元甲。
  宗元甲等都靜靜聽著,誰都沒有舉杯動筷,直到鄰桌兩人付帳離去。
  憋不住這口氣,孟達吼了聲道:
  “操他奶奶的,果真有這回事?”
  僧浩半冷不熱的道:
  “我說孟達,以後你最好免開尊口,少說廢話 壞事都是從你嘴裡出來的。”
  牛眼直瞪,孟達替自己抱屈不迭,道:
  “入娘的,凌家父女橫屍地上,又不是我孟達下的手,管我屁事!”
  轉臉望著呂彬,宗元甲關切的道:
  “呂兄弟,你剛才吐了一口鮮血,體內是否感到有何不適之處?”
  臉上帶著一縷笑意,呂彬搖搖頭,道:
  “多謝大哥的關注,兄弟我並無不適之處!”
  眾人“春陽樓”酒店這頓午膳,由於聽到凌家父女遭受到這樣變故,雖然除了“羽化金劍”呂彬外,其他人都扯不上一絲淵源,但各人心中似乎都壅塞著一團喘不過氣來的感受,也就匆匆了事,走出“春陽樓”。
  各人登上坐鞍,繼續取道鄂中石旗峰……“彩鷹”梅香吟策馬挨近宗元甲,道:
  “元哥,剛才‘春陽樓’酒店兩個客人,所指的‘玉面修羅’席景松,和‘丹頂紅’華琮,都是些何等樣人物?”
  宗元甲道:
  “此兩人都是湘鄂一帶高手 但以身懷之學來說,凌家父女不會栽在兩人之手,可能‘玉面修羅’席景松,和‘丹頂紅’華琮會同‘太極劍’古雲等三人的親朋遺屬,江湖同道,不按一挑一的江湖規例,群起圍攻撲殺,才會使凌家父女血濺七尺,橫屍地上……”
  朝僧浩望了眼,孟達哼了聲,接口道:
  “可不是我孟達多嘴說廢話,‘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凌家父女為了玩出一套禍嫁江東,借刀殺人之計,把三個毫無瓜葛,並無一點怨仇的人宰了,嘿,這才使人寒透了心,恨之蝕骨,來個群起圍攻撲殺,把這父女兩人打下閻王路!”
  緩緩一點頭,宗元甲道:
  “不錯,凌家父女不計日後可能造成的後果,才會罹上如此浩劫!”
  蹄聲答答,行程匆匆,一行人來到石旗峰山麓的“界牌口”鎮上……
  宗元甲側過臉,道:
  “呂兄弟,是否要上石旗峰總壇一坐?”
  搖搖頭,“羽化金劍”呂彬道:
  “不必了,宗大哥,兄弟要趕回‘臨泉灣’‘銀虹山莊’……”
  呂彬這一說,宗元甲也想了起來 不錯,離家多日,“銀虹山莊”老莊主呂敖,翹首等著愛子歸來,共同團圓過年。
  宗元甲這一想,就即含笑道:
  “也好,呂兄弟,新年過後我等再聚聚。”
  坐騎上“羽化金劍”呂彬,向宗元甲等告辭,往“臨泉灣”方向而去。
  “赤麟”宗元甲帶了“金戈雙衛”,偕同“彩鷹”梅香吟攀登石旗峰……來到峰腰,過“嘯天凌雲”牌坊,總壇大門張開 掌法“木笛金環”卜肯,經山麓哨崗弟子“響玲箭書”傳報,知盟主回返,率領總壇五堂堂主,“石旗四傑”等,一字並列,在總壇大門外恭迎。
  四人下來馬鞍,宗元甲箭步上前,握住“木笛金環”卜青雙手,含笑道:
  “卜兄,你我兄弟,不是外人,哪來這麼多的繁文縟禮!”
  “木笛金環”卜青躬身一禮,道:
  “盟主旅途辛勞,請裡面休息!”
  眾人來到“集義廳”,依次向盟主問候過後,“赤麟”宗元甲就將此番偕同梅香吟、“金戈雙衛”,和呂彬鄂北之行的經過,告訴了“嘯天盟”中眾兄弟。
  “翔龍堂”堂主“九天神龍”相雲感慨不已,道:
  “‘玉蝶’凌玲這位姑娘,僅是為了些許兒女間的事,竟想出這樣的主意來,結果不但賠上自己性命,連她老父也落上 場浩劫……”
  掌法“木笛金環”卜青把話題轉了過來,含笑道:
  “相堂主,談談我們‘嘯天盟’總壇自己的事吧 新年就將來臨,盟主陪伴梅姑娘來總壇,新年固然一喜,接下還有一喜,雙喜臨門,我們該熱鬧熱鬧才是!”
  “彩鷹”梅香吟聽出弦外之音,臉蛋一紅,羞澀地低下頭來。
  目光投向“金戈雙衛”,宗元甲道:
  “僧浩、孟達,過了新年後,你兩人就代表我宗元甲去湘中‘青岩坪’一行,接梅姑娘的弟弟‘鐵翎’梅少琪,和那位‘開碑手’尤傑來石旗峰總壇。”
  咧嘴一笑,孟達道:
  “盟主,您這樣交待下來,我孟達和僧浩都知道啦!”
  “彩鷹”梅香吟抬起臉,一雙星星般的眸子,朝宗元甲脈脈看來。
  “嘯天盟”總壇上上下下忙著準備過新年,卻把“正主兒”的宗元甲閒了下來……但也並不“閒”,他時常來“月眉軒”梅香吟的閨房,花前並肩,麗影成雙,陪伴這位未來的終身伴侶。
  花園中兩人喁喁細語時,孟達闖了進來……
  牛眼一直,張大嘴巴,好一陣子才吐出聲音,道:
  “盟……盟主,‘銀虹山莊’老莊主‘遊虹劍客’呂敖來總壇拜訪您……”
  一點頭,宗元甲道:
  “我馬上來‘集義廳’……”
  孟達吶吶又接上一句,道:
  “盟主,那……那位老莊主,看來有點不對勁?!”
  怔了怔,宗元甲問道:
  “有哪些不對勁,孟達?”
  舌尖舐了舐嘴唇,孟達道:
  “我說不出來,看來就有些不對勁。”
  宗元甲走向“集義廳”,梅香吟銜尾也跟了進來。
  “集義廳”坐著一個老者,那是“遊虹劍客”呂敖,宗元甲抬臉目注的一剎那,簡直懷疑自己看錯了人……
  已失去往年縱橫江湖,叱吒風雲的英姿雄風,僅僅相隔並不多久,眼前所看到的“遊虹劍客”呂敖,已成了一個風燭殘年中的老人。
  宗元甲上前招呼,道:
  “呂莊主,我那呂兄弟沒有來?!”
  失神的眼珠,浮上一層薄薄的淚光,呂敖輕輕道:
  “欸,彬兒這孩子……”
  欲語還休,滴下兩顆淚珠。
  心頭一凜一寒,宗元甲接口道:
  “呂兄弟怎麼啦,呂莊主……難道……”
  一雙震顫哆嗦的手,從腰袋掏出一封信來,交給宗元甲,呂敖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漬,喑啞的道:
  “宗……宗盟主,您……您看這封信……”
  “集義廳”上,除了“彩鷹”梅香吟,還有掌法“木笛金環”卜青、五堂堂主、“石旗四傑”、“金戈雙衛”等也都已悄悄坐在一邊。
  宗元甲打開信封,抽出裡面紙箋,上面只有寥寥數字,就朗聲念了出來:
  爹,孩兒不孝,撇下您老人家而去,養育之恩,來生報答,您老人家找個近親中孩子,作為呂家香煙後代……彬兒跪拜。
  宗元甲念出這封書信,“集義廳”中沒有一絲聲息……各個心頭壅塞著一股喘不過氣來的感受。
  抹去兩眼流下的淚水,呂敖道:
  “宗盟主,彬兒跟您不啻同胞手足,您……您可知道他去了哪裡?”
  突然想到一回事,宗元甲渾身一寒,暗暗打了個冷顫……
  那是在鄂北“清河坊”鎮上的“惠安客棧”,“玉蝶”凌玲曾說過這話:
  “我凌玲喪命你劍,是我自求解脫,萬一留此殘身,也要遁入空門,削髮為尼。”
  “羽化金劍”呂彬的回答是:
  “我呂彬血濺七尺,死在你劍下,你我之事就此有了個結束,不然,便結廬青山,了此一生。”
  此番回來鄂中“嘯天盟”總壇,途經“馬會坡”,在鎮上“春陽樓”酒店用膳,曾聽到鄰桌一位武林中人“金刀耀虹”練川所說,“玉蝶”凌玲被破腹開膛,喪命在“丹頂紅”華琮之手。
  “玉蝶”凌玲魂歸離恨,呂兄弟為了要實踐自己向凌玲許下的諾言 不錯,定是結廬青山,了此一生。
  心念遊轉,宗元甲道:
  “呂莊主,我呂兄弟回家,可有跟您談些什麼?”
  搖搖頭,呂敖道:
  “彬兒只說‘很累’,就回自己房去……老夫雖然急需知道你數位陪同彬兒去鄂北的經過,但彬兒臉色蒼白,身子疲累,老夫本想待他休息過後再問 第二天久久未見出來,老夫進他房裡一看,彬兒桌上留下此信,人已不知去向……
  輕輕嘆了口氣,呂敖問道:
  “宗盟主,您等數位和彬兒去鄂北,當時經過情形如何?”
  聽這位“銀虹山莊”呂莊主問此話,宗元甲就把所有經過情形,詳詳細細說出,接著道:
  “‘玉蝶’凌玲在‘馬會坡’東南五十裡鶴翅峰山麓遇害,呂兄弟要履行當時許下的諾言,可能……”
  話到半截,宗元甲頓了下來。
  兩行老淚簌簌流了下來,呂敖道:
  “彬兒,你為了些許兒女之情所苦,竟忍心撇下你年邁蒼蒼的老父?”
  宗元甲聽到此話,忍不住鼻子一酸,幾乎流下淚來……抑下自己心頭釣激盪,安慰道:
  “呂莊主,這是呂兄弟暫時想不開,我相信他會回來的……”
  微微一頓,又道:
  “宗某策動‘嘯天盟’各地分舵,再邀請天下武林同道,尋訪我呂兄弟的行蹤下落……呂莊主,‘百善孝為先’,呂兄弟不會不想到這五個字!”
  輕輕嘆了口氣,呂敖從座椅站起,道:
  “宗盟主,老夫告辭!”
  跟著站起,宗元甲道:
  “呂莊主,我送您一段路……”
  宗元甲陪伴呂敖,跨出“集義廳”門檻 他已分擔了這位老人家心頭的沉重。
  宗元甲送“遊虹劍客”呂敖出“嘯天盟”總壇回來,就即吩咐“石旗四傑”鐵劍”蒲雄、“閃刀”邵中、“飛斧”馬森,和“金槍”呂鳴四人,寫下“箭書”,用“響鈴飛箭”分驛投遞,送往“嘯天盟”各地分舵,諭示尋訪“銀虹山莊”少莊主“羽化金劍”呂彬的下落。
  清清喉嚨,孟達乾咳了聲,道:
  “盟主,這話不知道我孟達該不該說?”
  側過臉,宗元甲道:
  “你說來聽聽,孟達!”
  聳聳肩,攤攤手,孟達道:
  “其實不必去尋找……”
  怔了怔,宗元甲接口道:
  “孟達,你是說不必去尋訪‘羽化金劍’呂彬的行蹤下落?!”
  舌尖舐舐嘴唇,孟達道:
  “這位少莊主既然已有離家的打算,能不能找到是個問題,找到了肯不肯回家,也是個問題……”
  一聲輕“哦”,宗元甲進入沉思中。
  孟達又道:
  “即使找到少莊主,用‘八人大轎’硬把他抬回來,他已不是‘銀虹山莊’莊主‘遊虹劍客’呂敖的兒子……也不是您‘嘯天盟’宗盟主的兄弟了……”
  微微一掀眉,宗元甲接口問道:
  “此話怎講,孟達?”
  孟達有條有理道:
  “就是您剛才那句話,盟主,‘百善孝為先’,接下還有一句是‘萬惡淫為首’,這是誰都知道的處世準則……”
  微微一點頭,宗元甲目注孟達。
  朝宗元甲邊上的“彩鷹”梅香吟,彎彎腰施了個禮,孟達道:
  “梅姑娘,我孟達向盟主直話直說,您聽了可別見怪……”
  梅香吟搖搖頭,含笑道:
  “不會的,孟護衛。”
  話題移向宗元甲這邊,孟達又道:
  “這位‘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彬,沒有將一樁兒女之事好好交待清楚,結果,三個江湖高手莫名其妙進了枉死城,怨冤相報,凌家父女也走上閻王路 這位少莊主不把前因後果自己想了想,扔下他年邁蒼蒼的老爸,一走了事,這……實在不像是俠義門中人的行徑……”
  皺皺眉,宗元甲道:
  “據你看來又如何呢?”
  用手揉了揉鼻子,孟達道:
  “盟主,我孟達粗人渾話,是不是該這麼說……那位少莊主呂彬想透了,自己會回家的,如果他還是想不透,就是揪他回來也沒有用。”
  緩緩一點頭,宗元甲又進入沉思中。
  “年”來得快,去得也快……“嘯天盟”總壇的眾家兄弟,過完年後,又開始忙第二樁“喜事”,那是他們盟主“赤麟”宗元甲和“彩鷹”梅香吟的結婚大典。
  新年一過,“金戈雙衛”兩人,銜了盟主宗元甲的諭示,取道湘中“青岩坪”“寧河軒”莊院,接梅少琪、尤傑來“嘯天盟。總壇。
  忙碌中的時間,過得特別快 似乎眨眨眼間,已是鳥語花香,春到人間的時候。
  “鐵翎”梅少琪在尤伯父尤傑,和“金戈雙衛”陪伴下,來“嘯天盟”總壇見到姊姊梅香吟。
  宗元甲對梅少琪,原來“梅兄弟”,現在已改口為“琪弟”的稱呼;而那位義薄雲天的“開碑手”尤傑,他也跟著梅家姊弟,恭稱一聲“尤伯父”。
  “赤麟”宗元甲和“彩鷹”梅香吟的結婚大典,真正接到邀宴觀禮請柬的來賓並不多,絕大多數是慕名而來的武林人物……他們參與這項盛典,誰都想一睹這位陴睨江湖,君臨天下,稱雄武林的“赤麟”宗元甲廬山真面目。
  “嘯天盟”富堪敵國,金銀盈庫,為了接待這些觀禮嘉賓,早在婚禮正日的前十天,已包下“界牌口”,和附近鎮甸,縣城的大酒店、大客棧,並派下總壇兄弟,凡往石旗峰。嘯天盟”總壇賀禮的賓客,打尖止宿,都不必支付金銀。
  婚禮正日漸漸接近,只剩下三天,就是宗元甲和他香妹花好月圓的佳期。
  孟達闖進後面“月眉軒”香閨,搗搗嘴,臉上帶著出自由衷的笑意,指了指“月眉軒”圓形拱門,向宗元甲道:
  “盟……盟主,他來啦,還有他老爸……”
  淋了一頭霧水,宗元甲道:
  “我說孟達,你指的‘他’是哪個‘他’啊?”
  衣袖抹了抹嘴唇咧裂嘴一笑,孟達道:
  “就……就是那個想不透的‘銀虹山莊’少莊主呂少俠,嗯,現在想透啦,他老爺陪了他來‘嘯天盟’總壇拜訪您,和梅姑娘……”
  敢情“赤麟。宗元甲對這位呂兄弟著實關心,雖然孟達說出一番似通非通的大道理,但心裡還是暗暗惦念……希望這位呂兄弟早日平安回來。
  聽到孟達這些話,宗元甲臉上展出欣慰的笑意,道;“香妹,我們去外面‘集義廳’!”
  兩人來到“集義廳”,“羽化金劍”呂彬從座椅長身站起,恭恭敬敬一禮,道:
  “兄弟呂彬見過大哥,見過未來嫂子!”
  梅香吟含羞一笑,回了個禮。
  微微一皺眉,宗元甲以長兄的口氣,道:
  “家裡留下一封信,不辭而別,呂兄弟,這些時候來你去了哪裡?”
  一聲“宗大哥”,欲語還休,呂彬緩緩低下頭來。
  座椅上的“遊虹劍客”呂敖,替愛子解釋似的道:
  “宗盟主,你呂兄弟自鄂北歸來,心裡悶得發慌,去外面溜達走走,但怕家裡的爹惦念,就回來‘銀虹山莊”了!”
  賓主坐下,宗元甲道:
  “過去的事業已過去,別再魂牽夢縈結在心頭,呂兄弟,呂莊主膝下就只你一個孩子,朝夕侍奉,除了你外,還有誰?”
  欠身點點頭,呂彬道:
  “是的,宗大哥,兄弟知道。”
  目光投向梅香吟,“遊虹劍客”呂敖含笑道:
  “梅姑娘,再過三天,就是你和宗盟主大喜的日子啦!”
  梅香吟臉一紅,輕輕一笑!
  孟達比手劃腳道:
  “盟……盟主,再過三天就是您和梅姑娘大喜日子,我……我孟達看來,呂莊主和少莊主別再回‘臨泉灣’‘銀虹山莊’,就留在‘嘯天盟’總壇行啦!”
  僧浩接口道:
  “我說孟達,這話該是盟主說的,有你插嘴的份?”
  微微一點頭,宗元甲含笑道:
  “呂兄弟,你和呂莊主不如留在‘嘯天盟’總壇,大哥有不少事想偏勞你!”
  “遊虹劍客”呂敖接口道:
  “彬兒,你大哥大喜之日,有不少瑣碎的事,咱爺兒倆可以張羅張羅。”
  呂彬一點頭,道:
  “是的,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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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一縷幽魂隨波去
第02章 驟見五鬼駝黑魅
第03章 龍王憂起三江濤
第04章 解鈴還是系鈴人
第05章 五百里雲譎波詭
第06章 豺狼虎豹起腥風
第07章 又見鷹隼掠夜穹
第08章 悠悠長河逼命來
第09章 遙見血雲映千帆
第10章 英雄最是情義長
第11章 不是系鈴難解鈴
第12章 何堪阿姐魂飛苦
第13章 關山險阻步步難
第14章 驚濤駭浪動地來
第15章 黑岩風雲起如 
第16章 鯨穴險逾虎狼窩
第17章 沉天豁命搏老煞
第18章 陰風愁霧心似晦
第19章 世事如波起伏起
第20章 色心淫性易招災
第21章 霹靂烽火拂曉血
第22章 追魂奪命鏑鋒寒
第23章 山林歲月浮塵夢
第24章 飛鷗出雲血似煙
第25章 百劫餘生境若幻
第26章 浮海乘波凝殺氣
第27章 金戈鐵馬談笑間
第28章 月黑風高祭血旗
第29章 赤眸毒膽奪命來
第30章 天愁地慘泣飛魂
第31章 月落星沉事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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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一縷幽魂隨波去

  日正當中,流暉如火。
  海灘上的沙礫是灼熱的,海面上的波紋是平緩的,潮來潮去,卻洗不淨染在灰白色沙灘上的斑斑血跡,血跡原本殷紅,浸染著沙粒,就變成暗淡的紫褐了。
  沙灘上躺著五個人,四個男人、一個女人。
  從倒臥後的形狀,大致可以分辨出他的生死,因為死人的僵硬與扭曲姿勢,往往不是活人能夠擺置得出來的,所以,有沒有留著那一口氣,在富經驗的行家眼裡,區分起來並不十分困難。
  現在,屈歸靈騎在他的“驚雷”背上,正默然凝視著面前橫豎的五個軀體,同時,他很快便已得到答案,五個軀體裡,已有四具可以稱為“屍體”了,尚未成為“屍體”的一位,便是那個女人。
  不過,屈歸靈知道,那個女人也快了,幽明之途,只隔著一線而已。
  女人很年輕,模樣也似乎相當姣美,為什麼要使用“似乎”這種不肯定的字眼呢?因為那女人秀髮披散,衣裙皺裂,混身上下一片血污,甚至連臉龐上都布有幾道翻綻的傷口,人被這麼一糟塌,再要推敲她原先的容貌好壞,怕就難以絕對準確了。
  屈歸靈緩緩下馬,將棗兒紅的罩衫輕掖入腰,舉步之間毫無聲息的來到那女人身邊,當他低頭俯視,女人的眼睛已突兀睜開 仿佛她受到了什麼奇異的感應一樣。
  多美的一雙眼睛啊,即使在如此痛苦又絕望的煎熬下,這仍然稱得上是一對靈秀的明眸,它深邃、幽遠、清澈,宛如一池潭水,柔波蕩漾,能把那滿腔的淒苦無奈、漾入人心。
  是的,這是個年輕的女人,只有青春的滋澤,才足以襯托出這雙媚麗的眼睛,雖然,它燃燒中的光輝已經快到盡頭了。
  輕輕跪下單膝,屈歸靈細緻的拂去女人臉龐上的髮絲及沙粒,視線避開了對方腹部的巨大傷口,憎惡的皺著眉 他從不喜歡任何傷痕的樣子,他認為每一樁破壞人體均勻的傷痕,都表示一種罪惡。
  那年輕的女人在吃力的蠕動嘴唇,好像要訴說什麼,屈歸靈側臉俯貼下去,同時也嗅到了一股血腥與體香的摻合氣息;女人的聲音低弱細微,令人不禁聯想起風中殘燭、斷線飄搖向九霄之外的風箏!
  “我……我叫何如霜……壯士……相遇於人鬼異途……之前……也是有緣……
  能不能……煩請壯士幫我做一件……事?幸蒙慨允……則存沒皆感……”屈歸靈不忍拒絕,亦不願拒絕,他點點頭,耳朵貼得更近了。
  女人的全身忽然抽搐了一陣,臉色越變慘白,一層青翳覆蓋在她眉眼當中,雙目的瞳孔也在慢慢擴散,她像是努力提著一口氣,急促又斷續地道:“在……
  在我貼胸……胸的暗袋裡……有一封信……請……請壯士送到‘海口麻’‘千帆幫’的總堂……親自……交……交給何起濤……”屈歸靈又點頭;女人大口大口呼吸著,宛似在和某種無形的壓迫力量掙扎:“拳…拳…我的項……鏈做……證物……”屈歸靈用手按住對方的肩梢,表示明白,女人定定的望著他,眼瞳深處,生命之火正在熄滅:“務……必!”
  屈歸靈的臉頰肌肉痙攣了一下,斷然回道:“當然!”
  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她仿佛要伸手去握住屈歸靈的手,眼睛那麼激情又忘形的盯視著屈歸靈,這不移不轉的盯視,像煞千百年前他們已經如此凝望過了,雙方竟有著依稀相識的感覺,在那個時空、那段歲月裡原就有著這樣不泯的契合?
  輪迴了多少世才再重逢、而重逢的一剎已成永訣?
  屈歸靈近乎木然的撫上了何如霜那雙不曾瞑合、卻依然幽邃的眼睛,感觸裡,充滿了惆悵悲戚;陌路相見,交似浮萍,如何會生出這般的傷感情懷,連他自己也不能解釋。
  生與死,只是自然界中一項不變的定律,永恆的循環,屈歸靈見過經過,早已淡然,在他所跋涉的生之旅途間,極少事物得以引發他心緒的激動或感情的波蕩,可是,像眼前的這次乍遇初識,卻給予他無以擺脫的沉痛,他實在說不上是什麼因由所使然。
  在離開浪潮奔止的遠岸掘上五個凹坑,也不是樁容易的事,儘管沙土較軟,亦累得他微微喘息,但入土為安,總是對死者的一種交待、活人的一項慰藉,魂兮歸去,且看報應人間。
  “海口集”距離屈歸靈現在站立的地方並不很近,總也在五百里開外,五百里路,若以他胯下的“驚雷”足程來算,約莫亦得跑上兩天才成,他心裡急著想把揣在懷中的那封沾滿血跡、牛皮紙加蓋火漆印的信函送到,但問題在於他還有另一件要事橫在眉睫 與郝青山之會。
  這場約會,決不是一樁令人愉快的晤面,正好相反,它的內涵乃是十分火爆的;郝青山和屈歸靈曾經是朋友,不算很親密的朋友,十七天前的一個深夜,郝青山的獨生兒子在“雙槐鎮”企圖強暴一家小酒館的掌櫃女兒,屈歸靈恰巧在那裡飲酒,見狀之下自不能不管,先是告誡那登徒子,對方當時也灌多了黃湯、加上仗恃著老子的威勢,居然藉酒裝瘋、愣不買帳,於是,接下來便挨了屈歸靈一頓好揍,這頓揍挨得不輕,連左臂都打折了,事後,顯然這小子的老爹極不高興,向屈歸靈下了帖子約見,雖然雙方尚未朝面,屈歸靈也明白必是會無好會了。
  從他居住的“千疊崗”,要到郝青山的宅第所在“大王莊”,這片濱海的“落月灣”乃是必經之地,因此,他才會遇上何如霜,才會在心間無端打上這麼一個結,此時,他必須先到“大王莊”去,“大王莊”就在“落日灣”前面三十裡處,而且,約會的時辰也快到了,他自來不願失信。
  “驚雷”是一匹渾身毛色油黑烏亮的駿馬,它是屈歸靈多年來相依相恃的夥伴,馬兒通靈,時常能與屈歸靈心意溝通,它一直陪著主人出生入死,周旋於充滿險惡的環境裡,馬兒是永不會見異思遷、永不會受功利誘惑的,所以,屈歸靈與他的坐騎有著血肉相連的手足之情。
  蹄聲不徐不緩的往前淌,青山綠水,亦不過過眼煙雲,柳橋陌路,也就逐漸遺在身後了。
  “大王莊”約莫有百來戶人家,差不多全是郝青山的佃農,百來戶人家被四周翠碧油綠的莊稼地圍繞著,雞犬相應、炊煙不絕,襯以遠處的層山疊峰,寧靜清幽,頗富鄉趣,一點江湖上那種森嚴冷肅的霸氣都沒有。
  但是,郝青山便住在這兒,他是江湖上頗負盛名的“九連幫”大首腦,“九連幫”在北地九個大碼頭都操持著監棧倉儲買賣,財源滾滾,人多勢大,黑白兩道上全有他們的影響力,而一般人恐怕想不到,這麼一個幫會的頭領,居然落戶在如此平實純樸的田莊之內。
  郝青山的宅子非常容易找,幾乎不須要詢問,屈歸靈就一直登門而達 那是整座莊子裡最堂皇氣派的房屋,高圍牆、黃銅大門,還起得有裡外三層的樓閣,農村中起樓閣,便不是富豪亦是大佬,郝青山身份正好符合,上去敲門,包管不錯。
  門只叩了兩下,已自內呀然啟開,來應門的是個青衣小廝,長得眉清目秀,一副機靈模樣;他先是朝屈歸靈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哈著腰問:“這位爺,尊姓可是屈?”
  屈歸靈淡淡地道:“不錯,姓屈。”
  小廝的腰壓得更低了,同時側身一邊,臉上堆滿了笑:“屈爺且往裡請,我家老爺早在候著大駕了。”
  回頭望一眼拴在石階左旁木樁上的坐騎,屈歸靈腳步才抬,那小廝已可意地道:“屈爺寬念,你老的牲口,小的稍停自會著人照料。”
  點點頭,屈歸靈由對方在前引領,經過中間這片鋪著麻石地的敞院,直達正面的樓閣,樓閣底層,是座大廳,身材魁偉,滿臉大黑鬍子的郝青山便卓立大廳門口相迎,此外半個人影不見。
  屈歸靈滿布風塵又泛著古銅色澤的粗糙面孔上,透著幾分倦意,卻仍顧著基本的禮數,他踏上幾步,先行抱拳:“久違郝兄,近來可好?”
  郝青山強顏一笑,也拱拱手道:“本來還過得去,卻叫你觸了霉頭,搞得我滿心窩囊!”
  屈歸靈平靜地道:“事情始末,郝兄大概已有耳聞,如果是我不對,甘願領罰,否則,還請郝兄對小兒輩慎加管束,以免招惹更大爭端!”
  哼了哼,郝青山向廳裡一比手:“進來再談吧。”
  兩個人分賓主坐下,若大的廳堂裡,只他們隔幾相對,酸枝長幾上早沏好了釅茶,顯然是準備“專程候教”了。
  屈歸靈沒有說話,目光冷峻的注視著郝青山,他在等待郝青山開口,看看這位“九連幫”的巨擘為了他兒子要數落些什麼。
  乾咳一聲,郝青山單刀直入地道:“屈兄,這番勞駕請了你來,為了什麼,想屈兄你心裡一定明白?”
  屈歸靈道:“不,我不明白,尚要煩郝兄有以見示。”
  一雙牛蛋眼驀然瞪起,郝青山忍不住提高了嗓門,氣咻咻地道:“我問你,十七天前在‘雙槐鎮’,你打斷了我兒子一條左臂,這筆帳,你該如何向我演算法,又該怎樣與我交待?”
  屈歸靈七情不動地道:“令郎企圖強暴良家婦女,經我勸阻不聽,更待施狠耍賴,略予薄懲,正是代表郝兄管教,郝兄不知感激,反而責怪於我,本末倒置,未免不妥!”
  郝青山勃然大怒,厲聲道:“娘的,我的兒子用得著你來替我管教?再說就算你要管教,也不能下這等重手,我只這麼一個獨養兒子,平日裡恨不得眼皮上供著、嘴巴裡含著,如同心肝寶貝,你,你居然為了一點小小不言的差錯便恁般將他糟塌?”
  屈歸靈緩緩地道:“公庭之中,強欲污辱人家女子,郝兄,已經不能說是‘小小不言的差錯’,且我再三規勸在前,令郎仗勢不受,郝兄豈可怪罪於我?”
  郝青山粗暴地道:“我不管這些,你如此掃我顏面,好歹總要向我做個交待!”
  雙手互合胸腹之前,屈歸靈沉著地道:“郝兄的意思,要我怎麼交待?”
  略微遲疑了一下,郝青山咬著牙道:“其一,放砲賠情,披紅謝罪;其二,當著眾人之前自斷左臂!”
  深深的看著對方,屈歸靈的眼睛裡有一種怪異的光芒在閃動,郝青山被他瞧得老大不自在,卻越發怒火上衝,惡狠狠的咆哮:“你少用這種眼色看我,屈歸靈,人家怕你這只孤鷹,我姓郝的可不含糊,便擺明暸告訴你,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你他娘有登天的能耐,不過是放單一個,我姓郝的乃是捻股的堂口還怕你翻得出掌心?”
  搖搖頭,屈歸靈道:“郝兄,你以為我是誰?你以為我憑什麼單刀赴會?
  ‘九連幫’在道上是個老幫,郝兄你也成名不易,還是多少退一步想吧。”
  郝青山火辣地道:“你是在威脅我?屈歸靈,今日你要不還我一個公道,便決計走不出我家大門!”
  上身微微前傾,屈歸靈懇切地道:“郝兄,我們總算朋友一場,我認為我有責任提醒你幾件事:首先,錯誤是由令郎所造成,曲不在我,再則‘九連幫’人多勢大是不錯,但唬不住我屈歸靈,郝兄,我以一己之力,獨鬥過比你們更強盛的組合,纏鬥過比你個人更霸道的巨梟,你可以看見,我依舊活在這裡;接著我要說,郝兄,切莫小不忍而亂大謀,令郎咎由自取的一條斷臂,到底要較許多人命損失得輕!”
  霍然從坐椅中站起,郝青山額浮筋絡,滿頷的黑鬍子根根拂動:“這麼說,你是不肯依我的法子做交待了?”
  屈歸靈安坐不動,極為從容地道:“你是在胡鬧、在不知所云,郝兄,只怕你要為你自己找大麻煩了!”
  突然獰笑一聲,郝青山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打開始我便不曾奢想能以輕了,屈歸靈,眼下你是來得去不得了!”
  屈歸靈神態安詳地道:“如果你沒有事先佈置,預按埋伏,我才會覺得奇怪,但郝兄,你可要想清楚,這人間世上,沒有那麼多順理成章的如意算盤!”
  郝青山一步斜出,雙手互擊,大廳的左右側門應聲而啟,十餘條人影迅速閃現,個個兵刃在手,殺氣騰騰,竟是一副圍襲群殺的架勢!
  廳門外的敞院中,這時也湧到了三十多名疾裝勁服的彪形大漢,刀槍並舉,鏑鋒成林,陣仗擺得好不驚人!
  郝青山冷森的瞧著屈歸靈,陰沉沉地道:“姓屈的,好叫你得知,‘九連幫’已遣下四個碼頭十二名‘紅帶子’大師兄等著侍候你了,若是不夠,還有我兩位老友‘白猿叟’舒葦、‘滅魄槍’韓 在,你要自忖招架得了,無妨豁上,要是認為吃不住,如今答應我的條件還來得及!”
  慢慢站起身來,屈歸靈慢慢地道:“尚未交手見過真章,郝兄,我亦不能確知是否招架得了,總要試過,方得分曉。”
  郝青山目光如火,臉上的肌肉不住抽搐:“你這膽上生毛,不知死活的狂夫,你是真不要命了?”
  屈歸靈輕拂衣袖,表情深沉:“我剛才已經說過,見得真章,方見分曉,郝兄,我這條命固不值錢,但誰要誰的命,眼前論斷,未免言之過早!”
  猛一聲暴叱,郝青山握拳透掌,氣衝牛鬥:“給我殺!”
  退後一步,屈歸靈閒閒地道:“且慢,別給郝兄砸壞東西,要鬆散外頭去,地方大,玩起來也方便!”
  說著,他人往外走,那一十二名“九連幫”的好手卻分成兩排,雁翅般急步奔去,光景像是防範他腳底抹油,逃之夭夭。
  屈歸靈的形態中不止是帶著倦意,尤其流露出一股無可言喻的厭煩 他時常懷疑以自己的天性來說,怎麼會適合在複雜詭變又殘酷血腥的江湖圈子裡打滾,但卻也悠悠晃晃的混過了大半生,拿粗橫與暴戾串連起來的日子充填了這數十年的光陰,搏殺同爭鬥形如每天的例行功課,無時無刻不在因應著某些不可逆料的突發事故,生活這麼漫無休止的緊繃下來,似乎神經都顯得麻木了,感受上除了無奈,仍是無奈……這時,郝青山當面而立,重重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姓屈的,這可全是你自己找的!”
  屈歸靈一派蕭索地道:“真難相信你也能在道上混及如此層次,郝兄,以你為人行事的作風,早該混垮了才是,欸,人世無常,果然不錯。”
  郝青山猛一挫牙,聲似霹靂:“拿下!”
  斜立兩排、腰上纏著大紅寬邊絲帶的十二名“九連幫”“大師兄”,立時躍出了六員,六個人六件兵刃,分自六個不同的角度,又狂又疾的招呼向屈歸靈身上!
  屈歸靈身形紋絲不動,雙目凝注一點,兩肩水準,右臂倏翻,只見一抹銀光猝似蛇電掣閃,破空之聲尖嘯如泣,六名撲殺上來的“大師兄”,已有四位怪號著拋肩挫跌,每個人的胛骨部位,都是一片猩紅!
  剩下的那兩位,慌不迭的塌身暴退,雙雙一個踉蹌,幾乎就撞成了一堆!
  屈歸靈根本沒有追趕的意思,他手上拎著一支銀光燦亮的竿子,這支銀竿前尖後豐,長約三尺,手握處的一截,粗若小口酒杯,越上越細,到了竿端,已細銳如針,銀竿極具韌力,彈性亦強,他拿在乎裡並未抖動,竿身卻在輕微顫晃,尖芒閃映,仿佛流眩著一抹秋水。
  武林中廝混久了的人們,有誰沒見過“穿心刺”麼?屈歸靈手上拎著的這支細長銀竿就是了,似竿若刺,反正都是要命的玩意。
  郝青山不止是驚恐,更且羞惱不已;他當然知道號稱“孤鷹”的屈歸靈是一號什等樣的角色,卻未曾料及人家功力之高竟已達到這步田地,自己的十二名得力手下,也在水裡火裡翻騰了若干年,見過的陣仗,遇上的好手亦不可謂不多,居然就在一招之下,三對便栽了兩雙,這種窩囊成績,如何使他下得了台?
  四周響起了一陣不安的鼓譟,其餘六名“紅帶子”“大師兄”雖然面上變色,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合攏支援,郝青山大喝一聲,紅著眼叫:“通通退下,由我親自來收拾他!”
  當圍上的人又退回去的時候,屈歸靈手中的“穿心刺”斜指向上,閒散自如的道:“郝兄,你難道尚不了解我的苦心,一點也不領情?”
  郝青山憤怒地道:“你出手傷了我四員屬下,新仇加上舊恨,找你算帳正來不及,又領什麼鳥情?”
  屈歸靈道:“莫非你還看不出來,我原可殺了他們?郝兄,刺尖戮指,隨心所欲,下手的部位,本是由我挑揀,為什麼我不揀那致命的所在?”
  窒了一窒,郝青山惱恨的咆哮:“姓屈的,用不著故意示惠,以求寬縱,隨你怎麼低三下四,卑躬屈膝,我也斷斷饒你不得!”
  屈歸靈絲毫不帶笑意的笑了笑:“仁盡義至,庶不虧心,郝兄,你要怎麼辦,悉隨尊意郝青山右手打橫伸出,大吼著:”刀來!耙幻 繅押蛟諍蟊叩木 按蠛海 派 輩角髑埃  峙跎弦話訝 綈 懟  呶宄 嗤 省 飩鵯隊竦摹芭 降丁崩矗 慮嗌槳蔚凍鑾剩 鬥婢谷簧練鶴盤傅 暮旃猓 鶉縟猩淼木  局時懍鞫 叛 海 炙頻犢詰難 圩允嘉錘桑 瓷先      鵓呱被 ?
  屈歸靈目注刀刃,微微額首,頗為贊許地道:“久聞郝兄有一把劈山型的好刀,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此刀取名‘瑩血’,尤其傳神,郝兄運刀賜教之際,尚祈手下留情。”
  冷笑一聲,郝青山氣洶洶地道:“現在求饒,為時已晚,屈歸靈,人說引頸一快,你就咬牙等著挨刀吧!”
  “穿心刺”顫悠悠的斜指於天,屈歸靈不徐不緩地道:“郝兄久有‘滾雷刀’之美譽,刀似滾雷,必然可觀,但若叫我‘引頸一快’,卻尚不甘,郝兄,還須看你的手段如何!”
  郝青山口罵一句“去你娘的”,龐大的身體已驀彈三丈,人在空中,身形滾騰旋轉,“瑩血刀”隨著翻滾的動作回繞飛舞,剎那間只見赤芒流閃,丹輝匝奔,有如一團來自九天的火雲,急罩屈歸靈!
  “穿心刺”一抖而出,“噗”聲穿入火雲之中,屈歸靈同時雙足猝蹬,人已快不可言的到了七尺之外 他站在那裡,像是本來就站在那裡一樣。
  猩赤的波光倏然顫盪,郝青山一個大旋身走出五步,趕快伸腿挪臂,朝自己混身上下檢視,看看是不是有受傷的地方。
  屈歸靈嘆了口氣,道:“這一刺準頭稍偏,郝兄,你的刀法綿密緊湊也發揮了作用,所以只刺中你左手袍袖上側三寸之處,其他無礙。”
  慌忙舉起左邊袍袖來看,郝青山不由心往下沉,背脊透涼,可不是麼,袍袖靠上側的三寸部位,正有一個小洞對穿!
  猛一跺腳,這位“九連幫”的舵把子暴烈地叫囂:“老子不吃你這一套,姓屈的,這不是你有意放水,而是你的功力只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好比程咬金的三斧頭,銳勢一過,你就黔驢技窮了!”
  屈歸靈皺著眉道:“然則你怎麼不在我的衣衫上留下點記號?”
  獰笑一聲,郝青山道:“我無須在你衣衫上留記號,郝某人自來不做不關痛癢的事,屈歸靈,我要在你身子上、骨頭肉上留記號,叫你永生永世都擺不脫的記號!”
  屈歸靈道:“既然你已橫了心非要濺血搏命不可,郝兄,我只好勉力奉陪。”
  “瑩血刀”齊胸豎立,郝青山重重地道:“打開始,老子就不曾說過和你鬧著玩,屈歸靈,你的時辰到了!”
  屈歸靈形色驟然轉為陰寒,雙目益見銳利冷峭,他慢慢蹲下腰身,“穿心刺”
  前端下垂,後端略為高提,左手卻怪異的托在右手腕下,似是這支竿子突兀間增加了極大重量一樣。
  就在這時 兩條人影已自大廳中翩然掠到,其中一個攔在郝青山之前,另一個搶上幾步,面對屈歸靈,聲若洪鐘大呂般呵呵笑道:“好一招‘散魂指’的起手式,屈老弟,你果然要見真章啦?”
  說話的人,是一個鬚眉俱白,尖額削腮,模樣猴頭猴腦的精瘦小老兒,這老家夥一襲褐布衣褂,亦足登著雙粗麻鞋,若不是出現在此時此地,他那德性,便活脫一個挑著擔子賣豆腐腦的!
  屈歸靈緩緩收勢,靜靜地道:“‘白猿叟’舒葦?”
  對方是一聲笑:“正是我老不死!”
  攔在郝青山前面的一位,是個普通個頭的中年人,穿著平實,容貌也和人間世的千萬人一樣平實,沒有什麼特徵,看不出有任何異乎尋常的地方,他瞧著屈歸靈,含笑自薦:“我叫韓 ,靠著一桿梨花鎗起家,小鼻子小眼的角色,怕是不入清聽。”
  不錯,果是“滅魄槍”韓 ,武林中玩槍的頂尖高手之一!
  屈歸靈古井不波地道:“久仰,二位來意,自是不善了?”
  “白猿叟”舒葦笑嘻嘻地道:“老實說,我早就勸過老郝,是他那寶貝兒子不對,能忍一口氣過去算了,但老郝好歹亦算是台面上的人物,外頭提起來有名有姓,就這麼不聲不響的打落門牙合血吞也不是辦法,所以幾經商議,才請了老弟你來做個了結,卻未料到老弟你竟是一身硬骨,半點帳不買,倒叫我們好生為難……”屈歸靈道:“舒大兄,不是我不買帳,實在這帳買不起,郝兄開出來的條件,是斷子絕孫的主意,我若依了,往後還有我走的路麼?”
  那邊,郝青山大吼大叫:“血債血償,你傷了我兒子,我要你同樣找補,有什麼不對?!”
  舒葦回頭向郝青山使了個眼色,依舊笑容可掬地道:“老弟,現在你還可以考慮考慮,在外頭混嘛,爭的就是個顏面,顏面過得去,什麼事都沒有了,何苦非要弄得大興干戈、血濺三步?”
  屈歸靈道:“如果仍是原來那兩個條件,舒大兄,也就不必再做考慮了。”
  舒葦搓搓手,道:“任擇其一如何?”
  搖搖頭,屈歸靈道:“不,因為我沒有錯。”
  舒葦的笑容越來越勉強了,他幹聲打著哈哈:“那麼,老弟你是個什麼主意呢?”
  屈歸靈平和卻十分堅決地道:“為了我與郝兄以往的一段交情,我願意賠補紋銀百兩,聊致孩子傷慰之憂,再有所求,便無能為力了!”
  不待舒葦有以回應,站在韓 背後的郝青山已暴跳如雷地吼罵起來:“去你娘那一百兩銀子,屈歸靈,你自己留著買棺材吧,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們聽聽,你們聽清楚了?拿區區一百兩銀子買我姓郝的顏面,這,這還是他娘人說的話麼?”
  舒葦亦不禁沉下臉來,皓白的鬚眉全在無風自動,他冷硬地道:“這就是你的最後決定?”
  屈歸靈淡然道:“不錯,這就是我的最後決定!”
  舒葦大聲道:“再沒有商量餘地了?”
  屈歸靈道:“沒有。”
  此刻,韓 走上前來,邊解下背後斜背著的一只狹長油布裹卷,顯得相當無奈地苦笑道:“離合際遇,原是上天注定,是仇非友,是友非仇,看來我們與屈兄的這段梁子是難以避免了,舒老哥,多說亦是無益!”
  舒葦打鼻孔中冷哼一聲,衝著屈歸靈道:“老弟台,別讓你的名聲蒙蔽了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間世上沒有吃定的事,你不叫我們下台,我們只有豁出去侍侯你了!”
  屈歸靈道:“我明白,而且還將並肩子上,舒大兄,理窮繼之以暴,這種事屢見不鮮,我經多了,絕對不會奇怪。”
  一側,發出輕微的“卡嚓”聲響,韓 已把他平時分解為兩截的梨花鎗接合為一,九寸長短的槍尖雪白 亮,鋒利無比,襯著血紅的纓花,漆黑的鎗桿,尚未出手,已有幾分無形的壓迫氣勢。
  舒葦退回三步,雙手往腰後回抄,再翻現的時候,業已多出一付套至腕際的“釘勾手” 軟牛皮的套子,嵌連著尖銳倒勾的鋼指,看上去歹毒十分!
  屈歸靈默默地站立著,“穿心刺”輕點地面似乎漫不經心地在等候著第一個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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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驟見五鬼駝黑魅

  突然,韓 又開腔道:“屈兄,你也未免太小看我們了!”
  屈歸靈道:“此話怎說?”
  韓 僵著面孔道:“舒老哥與我,雖不算什麼人物,總也在道上混了大半輩子,就憑我們兩個,莫非還承受不起屈兄你的‘天殘劍’?”
  “白猿叟”舒葦這才想起屈歸靈現在所使的“穿心刺”,只是他慣常運用的兩種兵刃之一,僅能算是第二類武器,換句話說,第一類武器是“天殘劍”,對付的自是第一類敵人,用第二類武器“穿心刺”,應付的不就是第二類敵人了?
  他個人在江湖上活蹦亂跳了這許多年,韓 亦是頂兒尖兒的一流鎗把子,弄到未了,居然叫人家看成了配角,這口氣,又如何咽他得下?
  不由大大地冒了心火:“簡直豈有此理,韓老弟若是不提,我還險些忘了,屈歸靈,你他奶奶瞄人也不是這種瞄法,怎麼著,就認定了我們矮你一頭?”
  輕拍腰際,屈歸靈淡淡一笑:“二位無須妄自非薄,小看了自己,劍在腰間,隨時可出 只要二位有本事逼我出劍,否則,亦就不用多此一舉了!”
  話說得有道理,卻不大中聽,舒葦氣咻咻地道:“你別囂張得過了份,屈歸靈,我們哥倆要逼不出你的”天殘劍‘來,就並肩向你跪下,叩頭齊聲叫爹!昂 穎敬 柚梗 匆巡患埃   刮勸眩 椒 ㄗ 恢荊 塹蒙璺 蠐 獬±謎灘豢桑  蝗唬 巧  惺遣喚校?

  屈歸靈不慍不火,“穿心刺”輕輕一抖,腰身微蹲,刺尖向前下垂,後端略提,左手托上右腕,似乎刺有千鈞。
  不錯,又是“散魂指”的起手式。
  舒葦沒來由的覺得嘴巴發幹,喉嚨透緊,呼吸也禁不住急促起來,他戴著“釘勾手”的雙掌交錯胸前,面對著屈歸靈,竟有面對一座石山的感受 渾然天成,無懈可擊!
  還是“滅魂槍”韓 首先發難,他的梨花鎗驀然顫起一朵鬥大的槍花,在雪亮的寒光與猩赤的纓穗蓬飛裡,冷芒若電,居中暴出!
  屈歸靈的“穿心刺”看上去竟是如此緩慢的徐徐推送挺迎,平時軟韌的刺桿,此際筆直堅硬,仿佛鋼杵,偏又準確無比,幾乎在一推之下便擊中韓 那石火似的來槍,“嗆”一聲震響裡,韓 長槍盪起,勢成一個大弧,要不是姓韓的死力抓緊,隨勢移趨,差一點就把家夥弄脫了手!
  就在雙方分合的須臾,“白猿叟”舒葦猝然撲上,“釘勾手”自左右並扣,同時身形蹦起,罩頂踹踢,行動之快捷詭異,果似老猿成精、變化無窮!
  屈歸靈招式不變,仍然看似緩慢的一刺推出,僅將推出的角度微微上仰,於是,舒葦的雙垂攻勢便宛如遇上了一股無形無質卻凌厲至極的勁氣,“穿心刺”
  夾在勁氣之中,當頭戮到,竟是快得令人不敢置信!
  怪叫一聲,舒葦擰腰弓背,兩腿絞彈,不要命的斜翻出手,卻在翻滾的剎那,驀覺襠底一涼,驚得他全身肌肉驟縮,險些一屁股跌坐在地!
  那邊,郝青山幾步搶了過來,手提“瑩血刀”,氣急敗壞的衝著猶在喘息未定的韓 叫嚷:“老韓,你還在看什麼光景?朝上圍哪,這一遭我也跟著淌!”
  韓 怔怔地望著自己手上這桿梨花鎗的槍尖,沉重地搖頭:“我看用不著再上了,老郝。”
  郝青山三分迷惑,七分不滿地道:“什麼意思?”
  韓 苦澀地道:“再上也是白搭,老郝,屈歸靈功力精湛、深不可測,我們不是他的對手。”
  臉色頓變,郝青山怒道:“不過也是肉做的一個人,你卻把他當成金剛羅漢了?老韓,你要扮孬裝熊隨你的便,我可咽不下這口鳥氣!”
  韓 將長槍橫起,伸手一指槍尖,郝青山順勢看去,不由心腔子頓緊,兩眼也發了直 九寸長短的雪亮槍刃,便在正面突凸的楞脊中間,整齊渾圓的透穿了一個洞孔,就像事先打量好了再精心鑿穿的一樣!
  郝青山深知韓 的這桿長槍,槍刃乃是以百煉精鋼打造,堅利無比,如果只在交手磕擊的瞬息間就被對方一點穿透,則人家使用的兵器強硬度倒在其次,僅僅那份手勁、眼力、內蘊氣脈的融匯流轉,業已到達難以思議的地步了!
  這時,舒葦也夾緊下襠,姿態古怪又滑稽的走到近前,一張猴臉宛似擠得出苦汁來,壓著嗓門窒著腔調說話,模樣活脫一個受了冤氣的老頑童:“老郝,眼前這場仗是打不下去了,姓屈的過份邪門,委實奈何他不得,好在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饒過這一遭,下次再找機會算帳……”郝青山挫著牙道:“就這麼輕易放他離開?只要姓屈的一步踏出大門外,‘九連幫’便算顏面掃地了!”
  舒葦嘆了口氣,道:“你可要把情況弄清楚,老郝,姓屈的假如不想踏出你家大門,反過頭來要斬盡殺絕,我們又拿什麼法子去阻攔他?”
  郝青山猶在嘴硬:“我們人強馬壯,損傷極微,有足夠的本錢與他拼耗到底,姓屈的想要斬盡殺絕,乃是做夢,你們也休得煞了自家的威風!”
  舒葦低聲道:“還威風哩,老郝,先不提你那四位‘紅帶子’‘大師兄’上手就栽了兩雙,就說我們哥三吧,誰又不曾被姓屈的留下記號?無論他是有心饒情抑或功力的境界只能至此,我們卻未能在人家身上留下記號也是事實呀!繼續拼下去,包管要出人命,而十有九成是我方的人命!”
  韓 沉沉地道:“舒老哥說得是,老郝,這不是裝孬扮熊或貪生怕死的問題,乃是有無回補及效果的問題,萬一拼倒了滿地人,姓屈的卻毫髮無損,這等拼法,就沒啥個意義了!”
  郝青山滿頭沁汗,急躁懊惱地道:“但,但我兒子的一條手臂,莫不成就此罷休?”
  舐了舐嘴唇,韓 無奈地道:“舒老哥方才講過,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眼前勢不如人,又能如何?”
  猛一跺腳,郝青山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四周圍伺的一千人馬,在片刻的錯愕僵寂後,亦悄悄散去,先時滿天戾氣,卻恁快便雨過天青了。
  屈歸靈意態祥和的以右手“穿心刺”輕敲左手掌,含笑開口:“舒大兄,韓兄,看光景,是可以放我走了?”
  舒葦大為尷尬,卻不得不說幾句場面話撐持撐持:“姓屈的,你也用不著得了便宜賣乖,我輩武林中人,勝敗本乃常事,今日吃你拔了頭籌,再碰上的當口,包不准你就血淋淋的橫倒在地,叩頭求饒,總之梁子是結定了,遲早你都要替眼前的作為付出代價!”
  屈歸靈微一抖手,“穿心刺”“鏘”“鏘”兩聲縮套回去,變成尺長的一截銀管,他把銀管插進長衫之內,眼中的光芒略帶捉狹:“下次再見,尚請二位高抬貴手,能放則放,得過且過,當二位迫我叩頭的時候,亦請忽忘二位到底不曾逼出我的‘天殘劍’來!”
  舒葦想起了前面說過的那段話,不由極感狼狽 不是說過逼不出人家的“天殘劍”來,就跪地叩頭,和韓 齊聲叫爹麼?現在人家明點出來,則這聲“爹”叫是不叫哇?
  旁邊的韓 亦羞惱交加,大不是味的埋怨著舒葦:“都是你,口不擇言,如今小辮子捏在姓屈的手裡,看我們將來怎麼抬頭?”
  屈歸靈一聲輕笑,朝二人拱了拱手,飄然自去,幾乎就在他身形剛出大門的同時,奔蹄聲業已響起,擂鼓似的由近而遠……這是一段山路,崎嶇起伏,路面不平,策馬而行,相當吃力,加上群峰層疊,四野寂寂,行走起來就益發枯燥無味了。
  頭頂的雲層陰霾灰暗,滾滾蕩蕩,風勢漸大,似乎有下雨的味道,林木野草隨風傾斜,籟籟有聲,吸一口氣,像也透著幾絲涼濕……屈歸靈正待快馬加鞭,緊趕一程,以避過這場臨頭的風雨,視線抬處,卻不由微微一怔 百步之外的一塊樁狀山巖上,赫然站著一個細瘦的人影,那人全身黑衣,髮髻上扎著的黑色束帶亦在隨風飄舞,遠遠望去,像是人的面孔也一片黝黑。
  在這種地方碰上這種情景,屈歸靈當然知道決不會是好路數,半生鐵血江湖,出入草莽,怨隙結得多了,不定規什麼時候什麼場合,便能遇見些追魂奪命的事,有些辰光,更無先兆前機,往往經歷過一番血戰之後,才搞得明白血戰的因由為何;現在,屈歸靈還不清楚那人站在那麼高的山巖頂上是為什麼,但至少來意不善卻可斷言!
  “驚雷”放緩了步子,蹄聲悠揚又有節奏的往前逼近,等到了兩丈多遠的距離,屈歸靈便停止下來,仰首上望,不發一言。
  不錯,那是個瘦瘦小小的人,一張面孔也果然黑得出奇,烏油油的黑中透亮,屈歸靈看過許多黑皮膚的角兒,像這種黑法他尚是頭一遭見;那人亦正低頭俯視著他,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屈歸靈繼續策騎前行,十分小心的慢慢靠向路邊,當他接近到隔那山巖尚有丈許遠的當口,岩頂上的那人已騰身而下 身形筆直降落,卻飄飄冉冉,活似腳底下托著雲彩、踏著風輪,就如此悄無聲息的降到馬頭之前。
  對方所露的這一手輕身術,屈歸靈自然識貨,亦不由暗裡吃驚,這種功夫,有個名稱,叫做“五鬼大背駝”,相傳自西土黃教系屬“般若奇”,流入中原武林,但在七十年前便已絕傳了,屈歸靈少壯之時,曾親睹一位喇嘛僧施展過這種功夫,就在那時,喇嘛僧大概也近古稀之齡了。
  山風更形強勁的吹刮著,烏雲滾轉,大地一片暈暗,而林木蕭索,似在嗚咽。
  瘦瘦小小,混身漆黑的那個人,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注屈歸靈,形態上看不出有什麼惡意,但屈歸靈知道,有許多雙手血腥的魔煞,在表面上也經常不露絲毫痕跡,以貌取人,往往會鑄成大錯。
  慢慢的,屈歸靈下馬,馬兒乖巧,像是懂得眼前的情勢緊張凶險,兀自溜向一邊。
  那人笑了,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 屈歸靈注意到對方的牙齒,因為他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皮膚越黑的人,大多生有一付好看的白牙?
  屈歸靈也笑了笑,同時自感漸愧,他知道個人的這付牙齒,絕對比不上人家漂亮。
  那人的聲音很細很尖,還帶著嬌嫩的尾韻,然而,卻決不是個女人!
  “我叫宮子郁,屈兄。”
  咽了口唾味,屈歸靈慎重地道:“‘黑摩韌’宮子郁?”
  對方又笑了,大眼睛水瑩澄澈,流盼生姿,不是女人,竟硬像個女人:“難為你也知道我,屈兄,我對你,可是神交已久。”
  屈歸靈道:“宮兄找我,大概有事?”
  點點頭,宮子郁道:“沒什麼了不得的事,只是想要屈兄身上的一件東西。”
  屈歸靈帶幾分調侃的語氣:“該不是要我項上人頭吧?”
  宮子郁聳聳肩膀,顯得並不領略屈歸靈的風趣:“這也說不定,如果屈兄不肯承讓那件東西,接下來,恐怕就得強取尊駕的腦袋了!”
  一點也不羞惱,屈歸靈泰山不動地道:“我不太願意和你這樣的好手為敵,宮兄,且說說看,你要的是什麼?”
  宮子郁道:“你身上有封信,牛皮封套加蓋火漆印的信,或者,上面還沾著血跡,一個女人的血跡。”
  屈歸靈心裡響起了警號,開始覺得他攬下的這樁事情不簡單了,“黑摩韌”
  宮子郁的出現,不僅突兀,更傳達了麻煩的訊息 懷中的信,必然不止是一封信而已!
  宮子郁冷冷地逼了一句:“給不給?”
  屈歸靈從容地道:“宮兄,你要知道,這封信不是給不給的問題,關鍵在於我有沒有權給,受人之託,須忠人之事,信主托我交付的對象並非宮兄,我若貿然轉手,豈非有負承諾?”
  宮子郁黝黑的面孔上看不出一點七情六欲的變化,只是腔調更冷了:“託付你的人已經死了,對一個死人,沒有遵守承諾的必要,該謹記的是你還沒有死,你還活著,所以,自己保重要緊!”
  屈歸靈道:“這種說法,我不能接受,尤其在宮兄如此毫無道理的強索硬逼之下,更難苟同!”
  宮子郁的聲音忽然輕了,近乎低語:“何如霜不是你的什麼人,甚至你們素不相識,犯不著為她赴湯蹈火,背這樣的凶險,屈兄,聽我的勸,明哲方能保身,‘千帆幫’的混水你無須去趟,畢竟,那個圈子隔著你太遙遠了!”
  屈歸靈懇切的道:“我並不要去趟任何人的混水,宮兄,我只是受人之託,前往交付一封信件而已,就算你待居中攔截,至少也該有個說得出的理由吧?”
  宮子郁道:“有人請找出面,向你索回這封信,屈兄,能告訴你的,僅此而已。”
  覺得胸口有一股氣悶塞著,屈歸靈深深的做了一次呼吸,形色便同此時的天空一樣,隨即陰沉下來,腔調也變得生硬了:“那麼,我可以回答宮兄的,亦僅僅兩字‘不行’罷了。”
  漆黑的臉孔上透出一抹罕見的紅霞,宮子郁嘆喟一聲:“你說過,你並不十分願意與我為敵,什麼原因使你改變了主意?”
  屈歸靈靜靜地道:“一種道義上的承諾,一種責任上的自負;對一個瀕死的人最後的請託,既然答允了,就該貫徹始終,否則,良心便永不會安寧。”
  宮子郁道:“即使良心不得安寧,總比良心停止跳動要來得容易承受些。”
  搖搖頭,屈歸靈道:“不要過份高估了自己,宮兄,‘崑崙黑摩韌,牛鬼蛇神一把抓’是江湖同道對你的奉承,如果你真以為能夠‘牛鬼蛇神一把抓’,就犯下妄想的錯誤了!”
  宮子郁的聲音更低微:“你敢輕視於我?”
  屈歸靈道:“不敢,但人還是謙虛點好,宮兄,須知謙虛是美德。”
  於是,風更大了,風中挾著雨滴,旋飛在人的頭臉上,雨滴打著肌膚,不止冷涼,尚有種麻麻辣辣的感覺。
  宮子郁伸手入懷,取出一把鯊魚皮縷嵌金箍的精巧短劍來,拔出短劍的一剎,劍尖的芒彩吞吐,仿佛眩亮起一抹閃電,劍鋒泛漾著森森碧光,像在他手裡不停地顫動跳躍。
  屈歸靈一聲不響,抽出他的“穿心刺”,刺竿未現之前,僅是一截尺長的銀管。
  短劍在宮子郁手中閃爍流轉,他輕悄的一笑,不帶丁點殺機地道:“劍稱‘九寸腸’,屈兄聽說過麼?”
  屈歸靈頷首道:“鑄劍的材料來自南海‘白沙島’特產的一種‘青玉鋼’,百斤鋼村,始能煉出一寸劍刃,劍成之後,不但削鐵如泥,吹發立斷,便是劍尖芒鋒,亦足裂人肌膚,如今普天之下,僅得同樣短劍之柄,分為‘九寸腸’、‘八寸舌’、‘七寸指’,宮兄擁有其三之一,彌足為慶,刀劍之屬,一寸短即一寸險,由此可見宮兄修為,必然不凡!骯 佑糶Φ潰骸昂眉 叮 銥次夜 橙艘允種小 糯緋Α   繃璺綣掠  崩 睪諛θ停 9砩呱褚話炎    夷嫖葉  俊扒 榱檳抗飫涑戀贗 耪 豢癜涼忠  執 盪永床輝 齬 惺值摹昂諛θ汀保 鬧興劑浚 庖環 峙掄嬉 蠓閻 鋁恕?
  “九寸腸”在宮子郁手上微微一閃,居然沒有絲毫聲息地便到了屈歸靈咽喉,他全身卓立如山,右腕倏振,“穿心刺”“鏘”的一響彈出,而響聲在後,銀光在前,寒輝似電,激射劍尖。
  宮子郁的笑聲仍舊帶著嬌嫩的尾韻,卻宛若來自幽冥,那麼不可捉摸地繞到屈歸靈身後,銳勁四溢中,竟然同時指向屈歸靈背脊上下十三個部位!
  “穿心刺”便在剎那間幻化成十三溜冷焰,仿佛有所指引般飛截十三股劍尖的來勢,宮子郁的劍芒尚在凝形未散,人已有如移魂似的轉到屈歸靈側面,一劍又出,詭絕如魅!
  只這幾次連串融合於瞬息的變化轉易,已可看出宮子郁的藝業之高,不但劍術超凡,輕功卓異,身法手眼的運用更為精湛獨到,他的一柄劍似可分離化解成幾十柄劍,一個人更像肉身影形俱能出竅散聚一樣,如此將虛實倒換,隨心隱現,周旋於方寸之間,這等功力,確也升堂入室,趨近宗匠之屬了!
  迎著宮子郁這突如其來,神鬼莫測的一劍,屈歸靈的“穿心刺”斜插於地,當刺尖出手,一道三寸寬窄、三尺有半的光帶就似卷起了千層雪、萬斛浪一般反湧回卷,芒彩激飛的須臾,山風四盪,暴雨分散,空氣也被割裂般的呼嘯,血影濺處,宮子郁倏退丈外,左肩上已翻開一條赤漓漓的傷口!
  寒光回繞,極輕的一聲金鐵扣響傳來,方才的那道匹練已經消失無影,要不是宮子郁的肩頭血痕猶在,先時的一幕,幾同幻覺。
  漆黑的臉上依舊不見其他顏色,難斷高深,這位“崑崙黑摩韌”用他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的注視了屈歸靈好一陣,身子突轉,便仿若踏著雲霧,乘著山風飄出去好遠好遠。
  雨仍在下著,而且越下越大,峰頂澗幽,俱隱在一片濛濛的水霧之中,林木應合著風雨擺動,發出的聲音,像帶幾分呻吟。
  用手指刮去眉稍的水滴,屈歸靈拔回“穿心刺”,喚過坐騎,繼續冒雨趕路,只是打這一程開始,他的心情業已越來越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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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龍王憂起三江濤

  山腳下的這間野店,亦籠罩在綿密的煙雨之中,店開在這裡,原該生意冷清才是,但看樣子,買賣似乎還不錯,縱然是在如此的天氣下。
  屈歸靈到達店前的時候,門口兩側的橫欄上已經栓著四匹馬兒,他下了坐騎,全身透濕的推門入內,腳步剛踏進門檻,便感到氣氛不對。
  店家呆呆地站在屋角,好像沒有看到有這麼一位客人進來,反而是盤踞一桌的四名黃衣大漢倏然自板凳上起立,四個人一齊迎向屈歸靈。
  整個店裡,除了這四個不知來歷的黃衣漢子,再不見其他客人,而且,屈歸靈也注意到,這四個人剛才所據的桌面上,並沒有任何吃食,甚至連一雙筷子、一只杯碗都沒擺。
  他靜靜的站在門邊,靜靜的注視著向他迎來的四個黃衣人,水滴順著他的發梢衣角往下流淌,有清晰的回響傳來。
  四個人在屈歸靈身前三步的位置站定,竟然同時抱拳躬身,態度上十分恭謹;屈歸靈微微讓開,回施一禮,卻仍嘴唇緊閉,未出一言。
  四個黃衣人裡,那滿臉于思的一個,再往前輕趨半步,聲音粗宏地唱喏起來:
  “雪舞風朔,一柱不移;勁節凜然,唯我黃香……”屈歸靈深沉地一笑:“原來四位是”黃香社‘的朋友,’黃香社‘威震黃河兩岸,力撼五湖四海,聲名傳揚天下,卻不知四位來到這荒山僻野,衝著我屈某人亮招牌,又有什麼指教?“滿臉于思的這一位哈著腰身,必恭必敬地道:“在下佟無雙,隸屬‘黃香社’‘接引舵’,汞列舵主之職,頃奉敝上曹老當家諭令,要在下等專程趕來,有請屈壯士前往一晤!”
  “黃香社”是江湖上最具實力的水面幫會之一,不但控制著黃河上下的大半船運營生,就連沿河兩岸的鄰近地盤也全在他們的勢力範圍以內,但凡與河漕有關的事項,無論揚帆走水,設倉開棧,或是公私兩道,明暗稱量,全得看“黃香社”的顏色而定,“黃香社”之下除了設有“接引舵”、“紅棍壇”之外,另有“宣日堂”“昭月堂”“寒星堂”的編制,所屬之中,盡多能人異士與悍將殺手,絕對是一個不可輕視的碼頭:“黃香社”老當家“三龍王”曹篤,更是一位名震天下,德術雙修的前輩,不同于一于關著房門起道號的二流子貨,曹老當家為人公正,心存仁厚,只要在圈子裡混過幾天的角色,一提起“三龍王”,大都尊一聲“三老龍王”,那股子敬仰之情,可是由衷而生,當然,屈歸靈久經江湖,人家的行情不會不知,佟無雙這麼一說,他倒覺得頗為納罕:“佟舵主,三老龍王是山頂上的一座顛尖,要望他,得仰著脖頸,卻不知他老人家有什麼事會突然傳見於我?”
  佟無雙陪著笑道:“回屈壯士的話,我們老當家只傳下了這道諭令,要在下等務必把尊駕請到,至於請屈壯士前去,待商談些什麼,就不是在下所知道的了,屈壯士枉駕一趟,不就可以明白了麼?”
  屈歸靈道:“佟舵主,你們消息倒靈,怎會將我的行蹤探查得如此準確清楚?”
  佟無雙坦誠地道:“本來沒有這麼清楚,是因為尊駕踹了‘九連幫’的招牌,消息外傳之後,上頭經過仔細研判,才斷定尊駕可能會循這條近路越山而下,方遣了在下在此恭候,算時間,也等了大半天啦……”“哦”了一聲,屈歸靈若有所悟地道:“看樣子,三老龍王早就在找我?”
  佟無雙頷首道:“是的,早就在尋找屈壯士了。”
  屈歸靈緊接著道:“大概,三老龍王也明白我待去往何方吧?”
  雙目中光芒微閃,佟無雙的口風緊了:“老當家並沒有明說屈壯士的去處,在下等亦不敢妄測他老人家是否知曉。”
  不禁沉吟起來,屈歸靈有些為難地道:“佟舵主,照說三老龍王相傳,我是一定該應召的,但因要務纏身,且此去貴組合堂口所在‘伏波島’也實在過於遙遠,來回費時,怕誤了我待辦之事,能不能請佟舵主上回三老龍王,等我此行返轉,再行拜謁求教?”
  佟無雙和悅地道:“有關這一層上,我們老當家早已替屈壯士顧慮到了,如今老當家並不在”伏波島“,人已抵達前面三十裡處的‘三清宮’靜候大駕,三十裡路,有快馬代步,轉眼便到,事情談過,約莫不至耽誤屈壯士的行程……”
  話說到這裡,屈歸靈意會到是非走一趟不可了,再加回思,他與“黃香社”素無瓜葛,三老龍王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料想亦無惡意,這位“黃香社”
  的首腦人物,既然費煞苦心,不惜移樽就教的做了這番安排,一定有其道理,若是不去,非但失敬,說不定還將誤了大事,豈非自己找自己的麻煩?於是,他攤開雙手,笑吟吟地道:“佟舵主,三老龍王既然這麼體恤後輩,不計舟車勞頓前來相就,我再有一千個理由,也不敢推託,否則,就是不識抬舉了!”
  佟無雙明明白白地道:“屈壯士無須多疑,老當家的有請,僅只為某項隱憂就商於尊駕,絕對沒有其他意圖,屈壯士高明,當能體悟敝上心念。”
  屈歸靈笑道:“當然,如果三老龍王要找我的碴,可用的方法多得很,又何必勞師動眾,費這麼一番手腳?”
  佟無雙有些窘迫地道:“屈壯士言重了。”
  屈歸靈忽然冒出一句話:“‘千帆幫’是否與貴組合有著牽連?”
  略一猶豫,佟無雙道:“都是在水面上混飯吃的江湖同道,難免有聲息相通的地方,亦難免少不了利害爭執,但大體來說,我們和‘千帆幫’的兄弟還處得不錯,屈壯士有此一問,莫非與‘千帆幫’有什麼淵源,或是聽到了外間什麼閒話?”
  知道佟無雙是明知故問,以退為進,屈歸靈聳聳肩膀,若無其事地道:“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佟舵主可別想深了;我們走吧?讓三老龍王多等,就是我們的罪過!”
  四位“黃香社”的伙計簇擁著屈歸靈走出大門,外面,雨仍在飄著,他們卻視若無睹,五人五騎,直放三十裡處的“三清宮”而去,是的,可不能讓三老龍王候久了。
  “三清宮”供奉的是三清祖師,小小一座道觀,座落在一片平崗之下,四周由深鬱的竹林子圍繞,雨洗幽篁之後,越見碧綠欲滴,人還不曾踏入觀內,一股沁涼,業已透進心脾。
  道觀跨院後,有一個小巧的月洞門,穿門而過,是一間雅緻樸實的齋屋,白髮蒼蒼,卻滿面紅光的“黃香社”大當家“三龍王”曹篤正當門迎立,衝著屈歸靈,老遠便抱拳為禮,呵呵笑道:“這一位,想是那只永遠盤旋於九天之上,凌風振翼,翱翔千里的‘孤鷹’屈老弟了。”
  屈歸靈深深一躬,沉靜地道:“三老龍王溢美太甚,在下不敢承當,倒是‘黃香社,雄踞天河,聲威日隆,三老龍王頌袖群倫,仰之彌高,幸蒙寵召,在下不勝惶恐之至!”
  曹篤連道“客氣”,然後伸手肅客,並不曾多望恭立於側的佟無雙等同人一眼,進入齋屋,只見纖塵不染的白木地板上,僅置兩張席墊,一張黑漆矮幾,矮幾上兩杯清茶,猶在冒著裊裊水氣,除此之外,屋中四壁皆空,再無其他陳設。
  二人分賓主坐下,曹篤先舉起矮幾上的細瓷茶杯敬客,待各自啜過一口,這位名揚天下的“三龍王”才長長籲了口氣,放下茶杯,神態十分從容地道:“此茶名喚‘竹青’,是這座‘三清宮’的特產,茶園便是他們的廟地,由幾個老道專司負責收擷茶尖,經過精心烘焙,再用觀後山泉燒沸衝沏,茶味清純雋永,為不可多得的妙品,老弟細潤幾口,沿喉緩吞,包管五內滋暢,舌底留芳……”屈歸靈連聲稱謝,只好又淺啜兩口,當然,茶是好茶,奈何他此刻實在無心品嘗,就算王母娘娘的瓊漿玉液,也一樣引不起他的興趣來,他在琢磨的是,曹篤以素昧生平之交,約他至此相見,玄機所在,不知是否和他先時的臆測相同?
  曹篤睜著那雙威而不凌,明而不銳的眼睛端詳著屈歸靈,語氣和悅地道:
  “老弟,此番相請,實嫌冒昧,承你給臉賞光,我這裡先謝過了。”
  隔著矮幾,屈歸靈微微欠身道:“三老龍王言重,有緣拜識前輩,正是在下求之不得的事,若非前輩遣人傳見,恐怕便有心一謁猶難尋其門呢。”
  曹篤笑道:“好說好說……”
  沉吟片刻,他又接著道:“我為什麼費上如許周折,把老弟你請來此處,老弟心裡可有個底?”
  知道就快接觸正題了,屈歸靈坐直身子,雙目正視,頗為謹慎地道:“還請三老龍王示下。”
  曹篤的臉色慢慢凝重起來,他將雙手平擱在盤曲的兩膝上,先是半晌無語,模樣似在考量著如何措詞,然後,才放低聲調道:“前幾日,老弟是否曾經過‘落月灣’?”
  心腔子收縮了一下,屈歸靈頷首道:
  “曾經路過。”
  兩掌疊起於腹前,曹篤又道:“在老弟你經過‘落月灣’的時候,曾伸手管了一樁閒事?”
  屈歸靈意識到自己的判斷並沒有錯,果是為了那件事,他鎮定地道:“三老龍王,在下不認為管的那檔子事是閒事,一個垂死的少女,一點不悖常情的要求、任何具有側隱之心的人,相信都不忍推託他顧,不但在下,甚至包括三老龍王你!”
  曹篤笑了笑,道:“話是不錯,但老弟,人世間有許多事,卻並不像浮面那樣單純,譬喻一座冰山,露在水面上的只是個尖,誰知道底下還連著一大串呢,你攬下的事,正是如此,不止是一個瀕死的女人,一點這女人的請託而已,它的背後,尚潛伏著莫大的危機,張布著交疊的血腥,其中思怨糾纏,極可能發展為白骨架山,哀鴻盈野的結局!”
  屈歸靈有些不敢置信,他微顯愕然之色。
  “三老龍王,既然有人不是壽終正寢,恩怨輪迴當所難免,但是,其中牽涉,真有這般深遠,後果會有如此嚴重?”
  嘆了口氣,曹篤沉重地道:“老弟,我還會騙你不成?我寧願我是說錯了,判岔了,然而,事實俱在,且必定將朝那不可收拾的局面演進,自我寬慰,非但無補於未來,尤更壞事!”
  屈歸靈默然半晌,始低緩地道:“三老龍王,能不能請你說得更詳細點?這件事的經緯到底如何,又有什麼樣的內情,關連著哪些人,又哪一種因由使得它具有如此強烈的爆炸性?”
  曹篤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眼睛望著浮在淡碧色茶水上的幾片葉梗,慎審地道:
  “一是基於私德,二則我受人所托,必須嚴為保密,三來此事內涵十分錯綜複雜,一旦外洩,便足以引起漫天烽火,遍地殺伐,是以其間因果始末,還是不說為妙……”屈歸靈道:“那麼,在下又以什麼根據來斷定這真是一樁影響重大的事故呢?”
  曹篤放回茶杯,抬起視線:“以我的忠告與勸諫,老弟。”
  屈歸靈道:“三老龍王傳召在下來此,當不只是給予在下這番忠告與勸諫吧?”
  點點頭,曹篤道:“不錯,我是抱著一片慈悲心懷,有意化解這段冤孽,平息這場紛爭,避免眾多無辜牽連受害,進而消彌那可能隨時將起的江湖浩劫!”
  屈歸靈道:“三者龍王想已成竹在胸,有了解決問題的方法?”
  曹篤正色道:“這就要看你肯不肯合作了,老弟,或者可以說,你願不願意同我一樣抒發慈悲?”
  咬咬下唇,屈歸靈道:
  “尚請三老龍王明示,若為力之所及,在下必不敢推辭。”
  曹篤簡單明暸地道:“何如霜在臨死之前,有一封信交給你,這封信,她必然囑託你親轉‘千帆幫’的何起濤,老弟,如果你想挽救那些條人命,化除連番的血雨干戈,這封信就萬萬交不得!”
  屈歸靈鎖著眉心道:“若不轉交,又待如何處置?”
  曹篤道:“你可以把信給我,也可以自行燒燬!”
  深深思忖了一會,屈歸靈道:“在下必須知道這樣做的理由,然後,才能決定適當的因應方式。”
  曹篤有些失望地道:“我不能告訴你詳細的內情,原因我已經說過,老弟,你的誠摯信守令人欽佩,但擇善方可固執,這封信是個禍源,相信我,毀了它始能天下太平,始能保住許多不該犧牲的人命 ”屈歸靈平靜地道:“在下可以斷言,三老龍王,那何如霜何姑娘及另外幾條性命,必然是賠在這封信上,以生死做代價,來換取此信送達適切的對象手中,這封信的內容便一定關係重大,在下不能為了一個不可知的理由,便自行做主,加以銷毀,如此,不僅有負死者所托,亦永遠分不出事情的黑白是非,前輩明人,當能體諒在下苦衷!”
  曹篤望了屈歸靈好一陣,不禁頗生嘆喟地道:“我早就明白叫你交出信來,不是一樁容易的事,因為我清楚你是一個有原則、有主見、有強烈責任感的人,但形勢所在,於心不忍,再加受人重托,亦不宜袖手規避,老弟,我的難處,你也要諒解。”
  屈歸靈道:“未能從命,還請前輩包涵。”
  從矮幾前站起身來,曹篤負著雙手往返踱了兩步,憂形於色地道:“不過,我可要奉勸老弟你幾句話,我固然尊重你,賞識你,佩服你的行事為人,你不願交出信件,我決不願以其他方式強求,但是,想要這封信的人,卻會不計任何手段,不惜一切代價,傾其全力達成目的,老弟,那封信對你而言,怕是懷壁在身,象以齒危……”屈歸靈感激地道:“多謝前輩關懷,更感前輩寬容,身攜此信,足以招兇惹禍,在下謁及前輩之先,已有警覺,更明確的說,在下早經一劫了!”
  “哦”了一聲,曹篤揚著一雙花白的壽眉,有幾分驚訝地道:“他們的行動卻是好快,老弟,可知是什麼人對你不利?”
  屈歸靈道:“動手的人毫不掩藏身份,舉止大方得很,是‘崑崙黑摩韌’宮子郁。”
  曹篤搖搖頭,微帶迷惘地道:“奇怪,宮子郁和他何來淵源,竟能驅使這樣的高手為其效命?此人也真算神通廣大,手眼通天了,欸,看情形,他是果不罷休!”
  屈歸靈淡淡地道:“敵暗我明,防範較難,這背後主使奪信之人,三老龍王能否略透端倪?”
  曹篤苦笑道:“如果能夠,我豈有不說之理?老弟,透露此人底細,即等於揭開了此事隱密的序幕,災難就會來得更快,老弟,我知道這般相待,對你頗不公平,但為了遷就形勢,抑壓禍端,只得委屈你了……”屈歸靈道:“三老龍王的難處,在下省得,往後在下自將加意留心,時刻謹慎,等帶到了信,大概就算跳出火坑,遠離是非了。”
  曹篤表情陰晦地道:“若是有這麼簡單,我倒要預祝你馬到成功之後遠走飛揚;怕的是你一朝惹上這個麻煩,便身陷泥沼,難以自拔,想擺脫都擺脫不得!”
  屈歸靈笑道:“三老龍王明鑑,無論在任何情況的壓迫下,在下這一生來還沒有做過不願去做的事,進退在我,主動由心,強加逼從,在下決不屈服!”
  曹篤深沉地道:“沒有人會強加逼從於你,但老弟,你卻是個重情感、講道義、論是非的人,這是你的長處,然而在今天的世風之下,何嘗又不是你的弱點?
  路見不平,目睹冤鬱,你豈會拂袖他顧,橫心不管?要是你沒有這樣的鐵石肝腸,麻煩就將纏身了……”回味著曹篤的語意,屈歸靈若有所悟,他抬起頭來,聲調極低地道:“由前輩的話裡,在下大約能辨識出一點意思來,前輩,信中所牽連的事情,恐怕其曲在於那企圖奪信之人吧?”
  曹篤的面頰抽搐了一下,臉上的紅潤也消褪了些,他艱澀地道:“我並沒有表示過任何意思,老弟,但憑你自己琢磨就好!”
  屈歸靈忽然感到有些兒落寞孤單,也有些兒失望,他緩緩地道:“不知前輩與這欲圖奪信之人是何種特殊關係,也不知前輩是受迫于何種境況之下,竟對此人如此包容偏袒?三老龍王素以公正耿介著稱于世,莫非在這場風波裡,便會失卻原則,扭曲形象?”
  皓白的髮絲突然無風自動,曹篤不是憤怒,而是激動,他努力控制著自己情緒的震蕩,一再深深呼吸,片刻之後,才算平靜下來,卻雙目幽沉,未發一語。
  屈歸靈跟著起身,語氣變得相當婉和:“三老龍王,請恕在下直言無狀,只因一時感慨,修詞遣句有欠斟酌,放肆之處,備乞寬宥……”擺擺手,曹篤的動作首次顯示出龍鍾老態,他吃力地道:“你沒有錯,老弟,也講得對,然則人生在世,諸般苦惱,不如意事甚多,就連統馭萬眾、指調千桅者如我,在舳艫相接的浩蕩局面下,也很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隱衷……老弟,關於此事,我的立場非常困難,現在不便明言,終有一天會真象大白,水落石出,那時,或許你就多少能夠諒解我今日的態度了!”
  屈歸靈懇切地道:“在下相信三老龍王必有苦衷,在下亦深知人處情、理交迫之間的無奈,對於前輩的人格操守,在下仍抱有堅定的信念,不管最後的結果為何,三老龍王永遠是在下心目中的三老龍王 勁節凜然、一柱不移!”
  曹篤的反應十分複雜,感動摻和著寬慰,被人認知肯定後的喜悅中,尚有那麼一絲絲無以言喻的愧疚,他輕嘆一聲,道:“老弟,只有你這幾句話,老大我已自認不虧晚節,甚可面對天下……”一頓之後,他又接著道:“此去‘千帆幫’總壇所在述有一段路程,這一路去,我可斷言滋擾必然迭生,險厄層出不窮,稍不留神,即有殺身之禍,老弟你要千萬小心了。”
  屈歸靈道:“多謝前輩關懷指點,在下自當慎加防範;前輩,那意圖奪信之人,似乎頗有份量,來頭不小?”
  曹篤遲疑須臾,始隱晦地道:“我只能這樣說,他是個極有威望,更具實力的人物,也是個深負野心,表裡完全迥異的梟雄,如果他要不惜手段的對付你,老弟,容我客觀的說,你的機會只怕不大!”
  屈歸靈平淡地道:“前輩,人活一生,總會遇到幾次該為卻難為的事,如果俱以成敗的比算來論定良知的收發,則惡勢橫行,天下尚有什麼公理正義可言?”
  望著屈歸靈,良久,曹篤才感嘆又贊許地道:“你是對的,老弟,但願諸佛佑你,保你益壽延年,歲歲平安,比起你來,我真是老朽昏庸了!”
  屈歸靈欠身道:“前輩無須自謙太甚。‘黃香’一脈,流傳久遠,事功俱在,若非前輩領導有方,何來今日?老朽實乃不朽才是!”
  曹篤拱了拱手,微微露出一抹笑顏:“抬舉抬舉,老弟,江山代有人才出,與你們年紀較輕的一輩相比,我們的看法同做法,確有許多跟不上時尚了,他日有緣,還得向老弟有所請益 ”屈歸靈道:“不敢 前輩如若再無他事,尚容在下告辭,此去‘海口集’,猶有數百里之遙,早走早到,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曹篤道:“一路小心,老弟。”
  離開“三清宮”,雨已歇了,屈歸靈快馬加鞭,直奔“海口集”的方向,他趕得那麼急迫,宛似要將這幾百里的路途一口氣走盡!
  “驚雷”在發力奔馳的時候,便顯示出它無窮的潛能來,鬃毛飛揚間仿佛騰雲馭風,蹄聲滾滾,果似驚雷,就在這麼密集的蹄聲裡,有一個尖厲的音響突兀插入,調門之高,竟然壓過了連串的蹄聲!
  這聲尖厲的號叫,來自離路邊不遠的一片雜木林子裡,聽音調,像是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在極度恐懼情況下的女人所發出的尖叫,不在那種驚悸的懾迫中,要想發出如此腔調,只怕還不容易!
  “驚雷”的奔速並沒有減慢,它的動態完全操縱在主人的示意下,當屈歸靈不曾傳達第二個命令,它就會一直按照第一個命令繼續下去,屈歸靈當然也聽到林子裡發出的這聲尖叫,但他卻猶豫著是否要去查看,只是這略一遲疑,馬兒已奔出十多丈外。
  當第二聲更形淒厲高亢的呼號傳來,才使屈歸靈緩韁停馬,他扭回頭來,暗自品味著叫聲中的意義 那是由情緒裡的絕望、焦急、顫悸、不甘又悲憤所融合成嘶號,是一種聲音的反抗與控訴,人在走頭無路卻乏力自保的時候,往往就會有這樣的叫聲並現;於是,他轉過馬頭,奔回林邊。
  幾乎在坐騎尚未停穩的剎那,屈歸靈的身形已怒矢般射向林內,觸目所見,是一幅最最令人憎惡又髮指的景象 一個少婦被四仰八凡的縛在地下,手腳全用鹿皮筋緊套在四只木樁上,衣裳盡遭撕裂,赤裸裸張躺在那裡,活似一頭無助的白羊!
  另一個五六歲的稚齡童子,呆呆站在遠處,神情恐懼、不知所措的望著眼前這一幕不是他所能理解、卻體會得到其中邪異內涵的慘況,正渾身顫抖個不停。
  孩子與女人,延伸關連,顯然若似母子的干係。
  四條虎背熊腰,形容猙獰的大漢,有兩個已經撈起下衫,霸王硬上弓的姿態業已擺出,典型的強暴輪姦慘劇,又待重演 天曉得,像這樣壞人貞節,泯滅人性的罪孽,卻已沿傳循環了多少歲月!
  屈歸靈身形入林,腳尖不曾沾地,沾著的乃是人肉,只見他一個旋身,那兩位褲子褪下一半的仁兄已怪號連聲,雙雙表演了一對黃狗吃屎,上身伏在地面,各自啃了一嘴泥土!
  另兩個漢子驚得“嗷”的一聲嚎叫,分向左右躍開,躍開的瞬間,已各自抽出別在後腰帶上的“鬼頭刀”,亮晃晃的擺出架勢!
  背朝著仰躺地下的少婦,屈歸靈斜肩脫去長衫,回手拋出,竟那麼準確的落在少婦裸露的身子上,恰好遮蓋住大部分不該現示的所在。
  執刀的兩位仁兄彼此互覷一眼,眼神中已有著難以掩隱的怯意,但灰土抹了滿臉滿頭,卻不能就此下台,其中那個缺了半片左耳的漢子先是誇張的一聲大吼,拉開嗓門叫囂:“好個大膽狗頭,你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通天道路你不走,卻跑來管我們兄弟的閒事,你八成是不想活啦?!”
  屈歸靈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亮刀的兩個人,語聲仿若一顆顆跳動的冰珠子,冷進人心:“是禽獸一類的事,人就不該做,你們做了,就不能算人,既然不算人,活著便算多餘,所以,你們通通要死,半口不存!”
  缺了半片左耳的那個,手中“鬼頭刀”一揚,朝天狂笑 卻透著中氣十分的不足:“你算什麼東西?口氣竟是不小,爺們隨意找點樂子,小小不言的把戲,輪得著你來張牙舞爪?他娘,你可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太歲頭上動土,‘青衫府’的招牌你惹得起?”
  屈歸靈厭倦地道:“不管你們是哪個碼頭,哪個堂口,今天是通殺無赦
  說吧,你們是自行了斷,還是要勞我相送?”
  另一個全身黑毛茸茸,有若大猩猩變種的漢子,突然眼神一硬,咬著牙道:
  “開口殺,閉口殺,我操你的血親,你當我哥幾個都是木頭,便擺在這裡任你劈砍?你有本事便動手哇,看看到底是誰能宰得了誰!”
  這時,兩位滿口泥沙的朋友也搖搖晃晃的爬將起來,一邊朝外吐著唾沫,一邊嘶啞著嗓調叫嚷:“咱們並肩子上,活做了這個殺千刀的野種,四個對一個,壓也壓死他!”
  左耳半缺的那位猛的挽了個刀花,勁風呼呼裡,似是勇氣頃增:“圍上去,兄弟們,宰了這王八蛋,還有那騷婆娘留得玩!”
  “穿心刺”的銀芒只若深雲濃霧中的那麼一抹電閃,稍現即逝,左耳半缺的這一位已猝然全身僵直,雙目凸瞪著,宛如不敢相信這樣的結果似的空茫望向前方,緊接著一陣抽搐,人像脫了水般萎縮於地。
  這人並沒有遭受什麼重創,只是,喉頭對穿後頸,多出一個小小的血孔罷了。
  俄頃的震窒之後,大猩猩似的仁兄狂吼如雷,揮刀暴砍,刀刃劃過一度半弧,光亮還凝聚在空間,“穿心刺”已從他前心進出三次,血水噴灑得像開了泉,不禁令人懷疑,這傢伙身上哪來這麼豐盛的源頭?
  剩下的兩個剛待往上衝,才駭然發現在起步的前後一瞬,已與他們的伙計告了永別 幽明異途,就跨得如此快法!
  於是,那兩位再也顧不得顏面,顧不得地下的伴當,雙雙向後轉,拔腿便逃,而“穿心刺”便活似魔鬼的咒語,如影隨形,附骨釘肉,閃掠的剎那,奔逃中的兩人尖嗥著前僕,更同在後胸勺下標出一溜血箭!
  “鏘”的一聲收回竿身,屈歸靈把手中的尺長銀管掖回腰間;四條人命的幻滅,在他手中只是一瞬,而一瞬並非快意,卻亦是一種無奈的苦惱,他一直有這麼一項觀念 人的行為如果失去做人的最低準則,活著便是多餘,這些多餘的人,總該有個慈悲的人站出來送他們上路,很不幸,他往往就扮上了這個角色,對他而言,實在也叫不得已。
  少婦的一聲呻吟,喚回他的注意,轉過身來,他的視線卻投向另一個看不見少婦身體的角度:“希望我來得尚是時候,沒有使你遭到進一步的屈辱,這位嫂子。”
  覆蓋在棗紅長衫下的軀體微微蠕動,傳來的聲音依舊是悸懼顫慄的:“多謝相救……要不是壯士你伏義伸援,我,我便死了也不能瞑目;壯士,那幾個喪天害理的強徒,你已經把他們趕走了?”
  少婦是被橫縛在地上,由於目力能及的方位受到限制,當然看不真確始才發生的那一幕打殺,但由聲響的回示中,至少她知道必已經過一番衝突,而施救的人站在面前,多半便脫難有望了。
  屈歸靈低沉地道:“放心,我已經把他們趕走了,從這個陽間世整個趕走了,這位嫂子,你也好起來收拾收拾,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處吧。”
  少婦哼唧了一聲,顯得十分羞窘地道:“壯士,還要麻煩你一下,因為……
  因為我現在沒有法子起來……”屈歸靈小心地蹲下身子,口中應道:“我來幫你 ”這是一只纖細白嫩的足踝,五趾修長,有若半透明的象牙骨般依序並排,叫人見了,有忍不住輕輕摸上一把的慾念;足踝關節部位,正好被那一圈軟韌的鹿皮筋緊緊縛套著,鹿皮筋打了死結纏繞在深釘入土的木樁上,受縛之處的肌膚便被勒陷下凹,四周的表皮突浮,業已泛青顯紫,瘀腫起來。
  屈歸靈從軟皮靴附連的暗鞘中抽出一把長只三寸的柳葉窄刀,彎下腰來,輕巧的將那圈鹿皮筋割斷,同時注意著不使自己的手指沾觸到少婦的腳踝。
  就在刀鋒挑起,鹿皮筋截斷的剎那,他感到背後猝然起了一陣極其細微卻來勢急銳的勁風,雖在絕對的意外之下,本能的反應仍促使他往斜刺裡飛撲而出,他的動作夠快夠猛,但依然稍遲半步 躲過了銳風襲擊的主目標背心位置,卻未能毫髮無損的全身退避,“嗤”的一聲輕響下,他的右臂衣衫已被那股銳勁洞開,膚綻肉裂,血花湧現,模樣仿若是遭到什麼利器劃過!
  緩緩回身,屈歸靈視線所及,那原來被四仰八叉綁在地下的少婦,這時刻居然已好端端的站在那裡,身上披著他的棗紅色外衫,半敞著前襟,玉體玲瓏,丘壑隱現,帶著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和剛才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挑眉瞅著屈歸靈。
  屈歸靈望一眼呆在遠處的那個稚童,孩子依舊不明所以,滿臉驚懼空茫的形色愣愣看著這邊,似乎實在弄不明白幾個大人在玩什麼把戲。
  目光又落回少婦的面龐上,只有這時,屈歸靈才算較為仔細地端詳過對方的顏容,這是一個看上去大約二十六七歲的女人,膚色如雪,顯露著脂玉似的柔潤光澤,但面貌五官卻不是很美,臉龐稍嫌寬大,嘴唇略闊而厚,尤其是那雙眼睛,流波欲滴,睥睨之間宛若帶著幾分挑逗,此情此景,她以這付姿態站在全然陌生的屈歸靈身前,竟怡然自得,毫無忸怩之狀!
  於是,那女人稍稍昂頭,輕輕笑了,語聲清朗中透著不欲掩隱的得意:“千思萬想,你都不會想到我有這一招吧,屈歸靈?”
  屈歸靈吸了口氣,好像不曾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以他慣有的冷凝音調道:
  “你是誰?誰支使你來做這件事?另外,現在你就笑,未免笑得太早了。”
  那女人向前走近一步,有意無意使披在身上的長衫開合著:“我叫沈鷹艷,知道我的人,都喜歡稱我為‘水鷲’,屈歸靈,你明白‘水鷲’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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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解鈴還是系鈴人

  屈歸靈當然明白“水鷲”是什麼,那是一種與鷹類似的兇猛大鳥,巨喙利爪,性悄暴戾好鬥,嗜肉喜血,貪婪無厭,能以振翼飛騰九重霄,亦可斂翅直穿三尺水,人有此稱,其刁悍難纏,也就不言可喻了。
  沈鷹艷斜睇著屈歸靈,聲音膩膩地道:“瞧你這神情,好像不曾聽說過我這號人物?”
  屈歸靈道:“耳生得很,而且真正立名揚萬的角兒,也少有用這種卑鄙手段陰著坑人的!”
  吃吃笑了,沈鷹艷道:“幾十年江湖打滾,居然沒有把你的稜角磨平,將你的觀念挫圓,實在是一樁奇怪的事;屈歸靈,人要朝下活,就必得有活下去的法則,在生存為先的前提之下,保命續命才是當務之急,其他陳腔濫調,根本不在考慮之例,你該想通卻想不通,難怪今日要吃大虧!”
  屈歸靈道:“我說過,你笑得太早了,這一點皮肉之傷,無關大礙,你以此般惡毒行徑還報他人的一片慈悲心懷,待吃虧的恐怕是你!”
  沈鷹艷毫不在乎地道:“屈歸靈,這個題目且先擺下,剛才你說過對我的名號十分陌生,你不知道我這號人物,並不要緊,我問你,貴州‘九歌湖’住著一戶沈姓人家,這家人對你有沒有什麼意義?”
  眼下的肌肉迅速跳動起來,屈歸靈僵窒了好一陣,才緩緩地道:“沈家的‘絕毒寒陰指’天下聞名,你 莫非和沈家有什麼關係?”
  沈鷹艷笑得有如花枝亂顫:“我姓沈,也練得‘絕毒寒陰指’這門要命的活兒,屈歸靈,你說說看,這份關係還淺得了嗎?沈家老主人沈雪峰和我最親,嗯!
  明確點說,他就是我的老爹爹!”
  不由頭皮發麻,手心也沁出冷汗,屈歸靈強持鎮定地道:“先時你偷襲我的那一招,大概就是用的沈家‘絕毒寒陰指’?”
  沈鷹艷得意地道:“不錯,而且尚是全力施為,姓屈的,你躲得快,但還不夠快,指風見血,毒性已沾肌入脈,至多半個時辰,就可挖坑把你埋了!”
  貴州“九歌湖”沈家的獨門絕活“絕毒寒陰指‘,乃是江湖中沿傳未泯、最為狠毒的邪異武功之一,指起若戟,強勁如矢,擊實目標固能造成莫大傷害,即便指風所及,同樣裂肌碎骨,最主要的是指起風出,俱含奇毒,一旦破膚見血,毒性立入,至多一個時辰之內足以致命,屈歸靈早知道這門功夫的厲害,不知道的卻是未曾料及自己也會挨上一記!
  幹澀的咽了口唾沫,他低沉地道:“你這樣對付我,目的也是為了那封信?”
  沈鷹艷坦白地道:“正是,否則我與你無怨無仇,又何苦如此犧牲色相,費煞心機的餵你一記‘絕毒寒陰指’?”
  屈歸靈覺得心跳加快,胸口起了脹悶感,他吸了口氣,儘量表現得平靜自若:
  “為什麼不趁此時機,出手搶信?”
  搖搖頭,沈鷹艷笑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殭,別看你現在體內蘊毒,已是強弩之末,但剩下的那點潛力,亦足夠我吃他不消,困獸反噬,最是凶悍,我犯不著冒這個風險,姓屈的,我不急,只須慢慢等待,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穩穩噹噹從你身上摸出那封信來。”
  屈歸靈道:“我卻不會這麼容易如你的心願,我有兩種方式能以選擇,其一,趁毒發之前將你除去,其二,即時離開此地,我不相信憑你的本事攔得住我!”
  沈鷹艷狡詰地眨了眨眼,伸出粉紅的丁香小舌舐潤著她豐厚的嘴唇:“屈歸靈,安排這次行動,我們花費了不少心思,對於各項可能的發展與後果,都曾做過最完善又詳盡的準備,你此刻的反應,當然也在我們的預料之中,換句話說,我們早就防著了 ”於是,從林子的四周,開始出現了人影幢幢,這些影子悄無聲息卻行動快速的遊走著,各自佔據有利的攻擊位置,同時亦完全阻絕了屈歸靈的退路!
  沈鷹艷一副泰山篤定,勝算在握的表情,她好整以暇地道:“你看到我們的佈置了?所以,你的兩項選擇,實際上乃是毫無選擇,你除不掉我,你也逃不脫,何況我仍然能夠躲避,能夠反抗?而你的時間卻將越來越少,毒性的擴展是漸進的,屈歸靈,它逐步蔓延,每當一段辰光過去,你的機會就更微渺了!”
  屈歸靈竭力鎮定著自己,迅速思考著渡過眼前劫難的方法,腦筋在連連轉動,卻總是轉不出一條可行的路子,只這須臾之間,他覺得身子裡外處處不得勁,就好像那“絕毒陰寒指”的毒性業已全盤擴散了似的!
  沈鷹艷以一種頗為同情的口吻接著道:“屈歸靈,大概你已經覺得不舒服了?
  我勸你就站在那兒,別輕舉妄動,因為體力的耗費,更增加血液流循的快速,帶動呼吸急促,使心臟的收縮緊迫,毒性的散發當然跟著加快,你若一直保持靜止狀態,就可以多活一刻。”
  屈歸靈僵木地一笑:“站在這裡等死?如果靜與動的後果相同,還不若拼命一搏來得上算,至少,不一定白死,包不准能撈回點本利來!”
  沈鷹艷驚覺地退後兩步,雙手戒備地交環在胸前,語調卻仍相當輕鬆:“你毫無希望,屈歸靈,只要你勁力分耗,就必然死得更快些!”
  屈歸靈長長籲了口氣,似是尚未能決定他的因應策略,也像有些彷徨無主:
  “沈鷹艷,這‘絕毒寒陰指’的奇毒,可有解方?”
  沈鷹艷格格笑道:“當然有,卻只得我沈家獨此一味,除了沈家的獨門解藥之外,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一個人有任何方法能夠化解其中毒性!”
  輕咳一聲,屈歸靈用手掩著嘴唇,顯出幾分痛苦之色:“你身上帶得有解藥?”
  沈鷹艷眉梢微揚:“這是我的事,沒有必要告訴你,姓屈的,如果你想找我求取解藥,那就是天下的笑話了,要置你於死地的人正是我,我豈會再饒回你的性命?”
  屈歸靈道:“假如我願意把信交給你?”
  意外的怔了怔,沈鷹艷隨即又笑了,笑得胸前的乳峰不停地顫動:“少來這套過門,姓屈的,我們深知你的個性為人,你是那種豁上命也要遵守信諾的癡呆之輩,斷不會臨難變節,此外,就算你現在拿出信來,也絕對不能饒你,因為一旦你能活下去,還會輕易放過我們嗎?至於奪回信件的可能,則更不在話下了!”
  屈歸靈瘦削而滿布風塵的面龐上浮現起一抹難言的苦楚,他沙啞地道:“這麼說來,我是一點轉機也沒有了?”
  沈鷹艷道:“是的,你只有死路一條,屈歸靈,任你名滿天下,威懾兩道,恐怕亦不曾想到有朝一日會落得此般的下場,栽在我沈鷹艷的手中吧?”
  屈歸靈頷首道:“我的確沒有想到我會是這麼一個結局,但是,我懷疑這是否已到了應該結局的辰光?”
  沈鷹艷冷笑道:“不用再癡心妄想了,屈歸靈,你很快即將瀕臨死亡;你會先感到內腑灼熱,有如烈火燃燒,然後,你的呼吸便越見急促,不須多久,全身便呈現赤紅,跟著脈管裂溢,鮮血將會從你的七竅及身上的每一個毛孔流出,那時,你就有置身冰窖的酷寒感受,這種感受,亦是你肉體反應的終極,到你死亡,到永遠,這種陰冷都將一直陪伴著你……”屈歸靈喃喃地道:“‘絕毒寒陰指’竟然毒辣至此,真是始未料及……”沈鷹艷重重地道:“人這一輩子,料不到的事很多,否則,今天你也不會落到這步絕地了!”
  側過臉去,屈歸靈望瞭望仍站在遠處的那個小童,沉滯地道:“沈鷹艷,那個孩子,和你有什麼淵源?”
  沈鷹艷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無關痛癢地硬著聲道:“毫無淵源,我甚至在計劃進行之前沒有見過他,說穿,只是一件道具而已,有這孩子配襯,可以把氣氛弄得更為逼真一點,不是嗎?”
  屈歸靈嘆喟地道:“你們實在殘忍,為了達到目地,如此不擇手段,居然把一個稚齡幼童置于此般險惡境地,一點都不顧慮孩子的安全,漠視無辜生命若斯,天良何在?”
  沈鷹艷透著一抹諷刺意味地道:“人命本同草芥,一條無關無涉的人命,自就更不值幾文了,屈歸靈,你已身業已難保,猶在悲天憫人,為題外擔憂,不覺得有些可笑麼?”
  屈歸靈苦澀地道:“並不可笑,這是慈悲,沈鷹艷,我們同時身在江湖,同樣雙手血腥,然而殺人的觀念與原則卻大相逕庭,你們為了本身利益所在,隨之所好,漫無限制施以濫屠,我卻為了一定的因由方才搏擊,一念之別,相差何止天壤?”
  沈鷹艷嗤笑一聲,揶揄地道:“把你這套老掉牙的說詞帶到棺材裡去吧,姓屈的,等你死了,我再研究研究到底是你的觀念正確,還是我的看法有理!”
  屈歸靈指著那小童道:“看看那孩子,沈鷹艷,誰無父母,誰無後嗣,你真忍得下心來?”
  本能的,沈鷹艷漫不經心的將眼波飄向那幼童所站的位置,於是,這就夠了,屈歸靈想要的便是對方分心分神的一剎,縱然僅乃瞬息之間,時效上已經綽綽有餘。
  身形的閃動恍同電火猝映,屈歸靈以快得不可言喻的速度撲向沈鷹艷,時光仿佛停頓在他動作的須臾裡,當沈鷹艷驚覺有變,屈歸靈已到了她的面前,而指掌飛旋,有似狂風暴雨,有若落花飄零,別說沒有招架的餘地,她甚至連人家的招式都未看清,身子已恍如陷墜怒濤駭浪之中,猛烈的幾次翻騰起伏,人已四肢癱瘓的上了屈歸靈肩頭,屈歸靈人在馬背,馬正飛奔。
  後面,有驚急焦恐地叱喝吼叫聲連連傳來,有暗器的破空音響在呼嘯,但都落在滾盪的蹄翻塵埃裡,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錯,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煙沙晦迷,驚雷已遠,隔著煙沙,許多人影追竄奔攆,卻宛似在追攆一個夢幻。
  馬鞍上駝著兩個人,一是屈歸靈,一是沈鷹艷,但馬兒奔速不減,馳騁若風。
  小小的一個山坳子,四周有密密的竹林圍遮著,風吹竹動,時而發出一片籟簌清音,這是一處十分隱蔽的地方,正適合進行某些交易。
  現在,屈歸靈就在和沈鷹艷進行著一項交易 以命換命的交易。
  沈鷹艷的模樣稱得上狼狽不堪,披頭散髮,衣不蔽體之外,另加上鼻青眼腫,肌膚瘀血處處,再襯以上下泥污沾布,光景就越發不忍卒睹了。
  屈歸靈冷冷地注視著眼前這個女人,儘管自己身體內的反應已經越來越不妙,表面上他卻絲毫不動聲色,只背負雙手,默然無語。
  猛將長髮拋摔向後,沈鷹艷咬牙切齒,態度十分潑野地咆哮:“姓屈的,你使得好卑鄙的手段,你以為把我擄來,就能逼我給你解毒?
  告訴你,那是做夢,我決不可能受你脅迫,你死定了!扒 榱榫簿駁氐潰骸安淮恚 澳 創耍 康腦誶筧 庖   也換嵩諛閔砩鮮┘尤魏偽 Γ 芤 閬臚 耍 栽改貿黿庖  遣漚瀉鎂酆蒙 !?
  沈鷹艷凸瞪兩眼,蠻悍地道:“打算用懷柔手法來籠絡我?軟化我?屈歸靈,你死了心吧,姑奶奶是軟硬不喫!”
  屈歸靈道:“你想岔了,我也無須來籠絡你,軟化你,沈鷹艷,我只是在做一個對你我來說,都非常公平的交易,誰都不必吃虧。”
  臉上掠過一抹疑惑不安的神色,沈鷹艷卻仍口氣強硬地道:“什麼意思?”
  屈歸靈聲音悠遠,宛似蒼蒼山巒間的回音,顯不出一丁一點的激盪:“假如我要死,是不是仍死在你的‘絕毒寒陰指’之下?”
  一揚頭,沈鷹艷道:“當然!”
  屈歸靈接著道:“換句話說,是你取了我的性命?”
  沈鷹艷尖銳地道:“這還用問?”
  屈歸靈陰沉地笑了:“很好,你要我的命,我自然也可以要你的命,一報還一報,這個交易,豈不公平?”
  臉上的肌肉痙攣了一下,沈鷹艷內心震悸,嗓調就不由提高了:“你,你想幹什麼?你到底是個什麼主意?”
  屈歸靈找著一塊較為平整的石頭坐下,舉止從容不迫地道:“我的主意很簡單,沈鷹艷,我不會用暴力相迫,更不會以卑顏相求,我僅僅須要等待,等到你所說的毒發狀況出現,而在毒性擴散到某一個程度之前 姑且定為我功力尚可施展的範圍之內吧,如果你還不拿出解藥,我就會先殺死你,然後再行上路,一對一,大家算是扯平了。
  沈鷹艷驀地跳了起來,面容扭曲,青細的筋絡浮現額頭,狂聲大叫:“你這個骯髒齷齪的屠夫,你想要我死?你打算讓我賠命?怕你沒有這種本事,這等福份,姑奶奶我偏就不死,偏要往下消遙活著,你奈何得了我嗎?”
  屈歸靈淡漠地道:“我能與不能,相信你和我一樣清楚,而且我記得剛才已經為你做了一次示範,沈鷹艷,背後偷襲的功夫不算真功夫,要正面搏殺,方見修為,若是你我正面較量,你敵不過我三招!”
  沈鷹豔紅著雙眼,披散頭髮,模樣有幾分發了瘋顛似地駭人:“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是自吹自擂,自己往臉上貼金,我不敵你三招?
  我光是累也能把你活活累死,不信你就試試!扒 榱槊嬡菥氳。  錮淠 骸暗攪四且豢蹋 一 緣模 猿墑悄愕拿  懷墑悄愕男遙 蠐 蓿 新釹 鄭 塹    牽 諛愕南魯〔 薏掛媯 ?

  驟然呆了半晌,沈鷹艷抓緊披在身上的衣衫前襟,悻悻地道:“你逮不住我,我會跑。”
  搖搖頭,屈歸靈平緩地道:“當然你會跑,問題是,你跑不了,因為我的出手太快,快到你不可想像的地步,沈鷹艷,當我亮式,你便將驚覺天底下竟然有這麼快速的手法,但在你驚覺的剎那,一切都已太遲了!”
  沈鷹艷咬著牙道:“我不信 ”
  “信”字甫在她唇邊打轉,寒光閃處,復歸寂靜,就連她的思想尚未及體悟這是怎麼回事之前,耳邊一撮青絲,業已輕輕飄落!
  不由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這位“水鷲”立時背脊泛涼,渾身肌膚都起了雞皮疙瘩,不是不信麼?人家瞬息裡就叫你信了!
  屈歸靈仍然坐在那塊石頭上,仍然面露倦怠之色,仿佛剛才的那抹寒光收射,與他全無關連一樣,但髮絲繽紛,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啊!
  怔怔地拈著一撮自己的頭髮,沈鷹艷這時才真正有了膽破心驚的感觸,那是一種什麼武功,一種什麼招術?能在心念不及轉動間便出手收式,將光影形質幻化向虛無?如此把時空的過程濃縮於須臾,實在令人難以思議!
  吞了口唾沫,她臉龐慘白,吸著氣道:
  “先前,是你……你削落了我的頭髮?”
  屈歸靈目光下垂,狀似老僧入定:“再一次示範而已,沈鷹艷。”
  嘴角抽搐著,沈鷹艷絕望又沮喪地道:“看來我是跑不掉了……”屈歸靈依舊不曾正眼相視,只冷清地道:“不是看來,沈鷹艷,乃是必定,你必定跑不掉 如果我不讓你跑掉的話。”
  沈鷹艷沙啞地道:“當然你不會讓我跑掉,是嗎?”
  屈歸靈道:“你已經知道答案,何須再問?”
  情緒又突兀激動起來,沈鷹艷喘籲著道:“這不公平,一點也不公平,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的本領又高過我這麼多,怎麼可以以強凌弱,硬要我陪你去死?”
  屈歸靈陰冷地道:“論起來你已經佔足便宜了,沈鷹艷,先不說以你的身份、威望、技藝,無一能與我相比,單只為人的節義同操守而言,你亦等而言下之,不值一提,拿你的命換我的命,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沈鷹艷又羞又惱地叫囂:“這是你的看法,我並不覺得比你低微,絲毫也不覺得!”
  嘆息一聲,屈歸靈道:“時辰就快到了,尚有什麼可爭執?是非成敗轉頭空,我能認命,沈鷹艷,你也就憋一口氣,跟著墊底吧。”
  雙手扯著頭髮,沈鷹艷恐懼地呻吟:“不,我不要死,我不要陪你死,我還要活下去,我還沒有活夠礙…”屈歸靈的內腑已開始不規律地偶而翻騰收縮,呼吸的氣息也有了灼熱的感覺,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陰陽兩分,就在不遠!
  緩緩站立起來,他抬眼望天,仿佛是在端詳將要攀乘天上哪一朵雲彩:“你原可以不死的,沈鷹艷,沒有人希望你死,你的生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沈鷹艷咬著嘴唇,俏潤的鼻翼急速翕合,她的雙目直愣愣地凝瞪不動,胸前起伏劇烈,兩手時松時握,好像正在和什麼無形的禁制掙扎抗爭,顯得相當痛苦。
  屈歸靈閒散地道:“多想想吧,你尚年輕,有你綺麗的人生,美好的未來,說不定會遇上一個深愛著你的男人,替他生下一大群乖巧的孩子,共組一個甜蜜的家庭……當有一天,你們鬢髮已霜,全家圍爐共話的辰光,回想今日,便恍同南柯一夢了……“沈鷹艷沒有說話,深深垂下頭去,雙肩卻不停地聳動著。
  屈歸靈又感慨地道:“人間世上,會有什麼東西比自己終生的幸福、期冀的遠景來得真切重要?金銀財寶只是一堆冰冷的陪襯物,沒有知覺、沒有思想、沒有情感,僅是利用它的流通價值,帶給人於奢侈之後更加深沉的空虛罷了,而名欲之念尤不確實,古今以還,除了建有千秋功業的聖賢君皇,尚有幾許人留傳後世?保住生命,享受生命,才是最及時的打算,人活著,為自己找苦惱,就未免太不值了……”迅速抬起頭來,沈鷹艷極為冷銳地注視屈歸靈,形容古怪而果決:
  “姓屈的,一向只知道你武功強,手段狠,卻不曉得你居然還有這麼好的口才,真是舌燦蓮花,玄妙無驚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你說得有道理,字字句句都觸進了我的心底!”
  屈歸靈平靜地道:“現在,你大概有了決定?”
  用力點頭,沈鷹艷道:“有了,我決定不要陪你死。”
  屈歸靈悠然道:“所以?”
  沈鷹艷無可奈何地道:“所以只有設法使你也不要死。”
  上下打量著沈鷹艷,屈歸靈微帶笑意地道:“這是個非常適當的決定,不過,你身無寸縷,聊以遮體的這件外衣也是我的,我不大容易猜測到你能把解藥藏在何處。”
  沈鷹艷拂開長髮,露出雙耳戴著的兩粒珍珠耳墜,珠色呈現著瑩亮的銀白,大小有如小指甲,她伸手旋下珠墜,拈在兩指間:“珠子裡面是中空的,藏得有解藥,只要服用半粒珠子的容量,就可祛毒保安 ”說著話,她小心翼翼的將珠子轉開,珍珠的頂端原來還有個特製的隱入式螺蓋,其小其巧僅若綠豆,要不是十指尖尖,手法細緻,換了個粗手大腳的男人,還真叫沒轍呢!
  屈歸靈笑笑,道:“這裡面裝的,確是解藥?”
  沈鷹艷眼神一冷,不快地道:“你以為我會騙你?”
  屈歸靈不以為忤地道:“不是你會不會騙我的問題,沈鷹艷,在目前的情勢下,我認為還是謹慎些好,易地而處,大概你也將有些顧慮 ”沈鷹艷板著臉道:“說吧,你所謂的‘謹慎’,是待怎麼個做法?”
  走前一步,屈歸靈看了看沈鷹艷手指間拈著的這粒珠墜,低聲道:“你說過,只要服下珠子裡一半容量的解藥,就足夠祛毒保安?”
  沈鷹艷道:“沒有錯,服多了便形同浪費,獲得的效果全都一樣!”
  屈歸靈道:“那麼,你先服用一半,剩下一半再給我。”
  狠狠瞪了屈歸靈一眼,沈鷹艷火辣地道:“你可真是著著留後、步步為營,姓屈的!”
  屈歸靈嘆口氣道:“性命交關的事,不得不多加小心,如果其中無詐,你便不須推託,更不用氣惱,依言做了,豈非越顯摯誠?”
  沈鷹艷二話不說,仰起頭來,高舉珠墜,讓屈歸靈清清楚楚看到白珠頂那綠豆大小的缺口中流下一線血紅的粉未,直入嘴內。
  估量著入口的藥份已有珠子容量的一半,沈鷹艷倏然以手指堵住珠孔,把珠墜平遞給屈歸靈,邊撇著唇角道“這樣一來,你該相信了吧?”
  接過珠墜,屈歸靈道:“多謝你的合作,卻不妨再等一會以觀後效。”
  沈鷹艷哼了一聲:“我倒無所謂,姓屈的,怕只怕你的時辰不多了,等不及了!”
  屈歸靈形色安詳地道:“每一個人的體能狀況雖然各自不同,但對於身子內部的反應應可把握分寸,到了什麼時候該服解藥,我的官感功能自有先兆,所以不必過慮,如果你確是一番美意,我又怎堪辜負?”
  沈鷹艷悻悻地道:“少耍嘴皮子,只要你搞清楚,你的命愣賴著我的命,別自誤誤人就行!”
  屈歸靈微笑無語,靜靜過了片刻,在他又一次注視過沈鷹艷的神態氣色之後,才將珠墜內剩下的一半粉未傾入自己喉中。
  赤紅色的藥粉,卻透著一股薄荷般的清涼幽香,粉末順喉滑落,效應幾乎是立即的,宛如一片輕潮,迅速撫平了內腑的湧盪,散發了那陣陣將起的灼熱,屈歸靈的肌膚毛孔間,頓時淋漓沁汗,汗水又黏又稠,略現黑色,猶泛著不可聞的腥羶之氣!
  屈歸靈覺得全身舒泰清爽,由內到外,似是經歷了一番伐毛洗髓的過程,但感邪穢盡除,氣暢神朗,尤其心頭的負荷卸落,更有魔劫餘生後的輕快!
  沈鷹艷瞅著化解毒性之後的屈歸靈,卻不由恨得連連向地下跺了幾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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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五百里雲譎波詭

  幾腳一跺下來,沈鷹艷披在身上的長衫便抖散敞開,又展露出那一身羊脂白玉似的玲瓏體膚,她趕緊將襟口抓攏,怒沖沖地瞪著屈歸靈道:“看什麼看?才替你解了毒,莫不成就起了色心,想佔你家姑奶奶的便宜?”
  屈歸靈深深呼吸幾次,氣定神閒地道:“我並沒有看你,只是你自己具有暴露身體的習慣,同時,你也不可低估了我,沈鷹艷,男人比較易起色心是不錯,我當然亦不例外,但似你這等對象,還不至於引發我興起什麼遐思綺念。”
  沈鷹艷像驟然受了奇恥大辱,咆哮著道:“姓屈的,你敢侮辱我?”
  屈歸靈道:“實話實說罷了,幸勿見怪。”
  往後一撇腿,沈鷹艷大聲道:“好,我們總算交易過了,你已經換回你的性命,我現在可以走了吧?”
  屈歸靈道:“你可以走,但不是現在。”
  一怔之後,沈鷹艷不由色變:“姓屈的,你打算在利用過我之後食言毀諾,將我強行留置?”
  屈歸靈和悅地道:“我沒有這個意思,僅是為了個人的安全理由,不得不屈駕三天。”
  沈鷹艷的聲音迸自齒縫:“什麼個人的安全理由?”
  屈歸靈道:“你已經給了我解藥,我也服食過了,而且效果顯著,是不是?”
  沈鷹艷冷冷地道:“說下去呀!”
  微微一笑,屈歸靈道:“問題在於 我服食下去的所謂解藥,到底是否為真的解藥,抑或某項暫時頂替的代用品?就算是真的解藥,你給的份量夠不夠?
  能不能長期祛除體內殘毒?這些疑慮必須加以澄清,而有關毒性的施解之道,我完全不懂,虛實變化的一本帳全在你肚皮裡,要澄清疑慮,只有一個方法 等待,我認為三天辰光,應可得到答案。”
  沈鷹艷聞言之下,差一點氣瘋了心,她一步搶到屈歸靈身前,形容獰厲,張牙舞爪,模樣似是恨不能把屈歸靈生啖活吞了:“姓屈的,看你外表長得像個人樣,幹的卻全不是人事,分明雙方敲定的勾當,一朝成事,你揀著了便宜,居然說變卦就變卦,真正無情無義卑鄙齷齪之至,在道上闖混了這許多年,你屈歸靈就是這麼混法的?”
  屈歸靈道:“我並沒有變卦,也決不會背信,沈鷹艷,我答應過以命易命,但至少要等我自認活得夠踏實了才能踐諾,我當然要放你走,只是留你三天做更進一步的保證而已,你如此惱恨不甘,莫非是真個心中有鬼?”
  沈鷹艷大叫:
  “我還有我的活幹,憑什麼被你挽留三天?我現在就要走!”
  屈歸靈的語調變硬了:“沈鷹艷,你要搞清楚,以我的個性,實在不願意和你這種人相處一起,哪怕多裱上一分一刻,亦彌足令我厭惡,形勢所逼,方才出此下策,你可不要自以為奇貨可居,想豁了邊!”
  僵窒片刻,沈鷹艷“嘶”“嘶”吸著氣道:“你又算什麼東西?自我標榜,大言不慚,當姑奶奶我稀罕你?”
  屈歸靈道:“很好,我們彼此都不喜歡對方,這可以消除許多不必要的拘束,明來明去,最是乾脆不過;沈鷹艷,三天之後的此時,如果我的身體狀況一切正常,未見蘊毒徵候,你盡可自便,怎麼爬怎麼滾我全不管!”
  沈鷹艷磨牙如挫,痛恨地道:“姓屈的,你絲毫不感念我對你的救命之情,反而處處在態度上奚落我,在言談間卑視我,這筆帳,你千萬要記牢了,無論何時何地,只要給我逮住機會,我將要連本帶利向你索討!”
  屈歸靈不以為意地道:“多年來,我曾遭受過無數次恫嚇,你的威脅,僅算是最尋常的一種,沈鷹艷,我會牢記你的話,便等著你來討債便是。”
  沈鷹艷板著臉道:“這三天裡,我們卻到什麼地方去消磨?該不會死呆在此地吧?”
  屈歸靈道:“恐怕要委屈你枉駕一段路程,陪著我向‘海口集’淌過去,總之前後三天功夫,哪裡到了時間,我們就在哪裡分道揚鑣!”
  沈鷹艷氣惱地道:“看樣子,你說了就算數,我並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屈歸靈笑道:“很抱歉,你大概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敵我交鋒,原本如此,贏家往往氣燄高張,比較能採主動,輸的一方,只好忍諱一點了。”
  沈鷹艷不再說話,管自裹緊前襟,雙臂環護胸前,冷眼瞅著屈歸靈,態勢生像是怕屈歸靈過來剝了她身上的長衫一樣。
  夜色初臨,屈歸靈歇馬在一片剛剛收割過的莊稼地邊,田角一偶,有幢孤零又殘破的草寮,他牽著馬,馬背上駝著沈鷹艷,踏過鬆軟的泥土來到草寮之前
   意思很明顯,是要在這兒留宿一宿了。
  進入這間散發著乾草氣味的田寮,屈歸靈轉到半坍的門後,伸手一摸,竟給他摸出半截蠟燭來,用火摺子點燃蠟燭,他又十分熟悉的把燭座插在左壁下的一方磨眼中,看他對此處環境之了解,宛若回到自己家裡一樣。
  沈鷹艷打量著眼前的容身之處 屋頂早開天窗,間隙裡可見星光,四壁是以麥秸混合著泥巴糊成,亦已斑剝不堪,同樣的泥地上鋪著捆捆乾草,燭影搖晃下,幾同來到了什麼人家的牛棚馬廄,但瞧向屈歸靈,模樣卻自然順和,一付甘之若飴的形狀。
  不禁又是心火上升,沈鷹艷冷冷一哼,鐵青著面龐道:“姓屈的,你把我帶來這裡,光景是今晚就在這個狗窩似的骯髒所在過夜了?”
  屈歸靈正好盤膝坐下,先是舒了口氣,才安安閒閒地道:“這裡不是挺好麼?
  地方雖然稍嫌簡陋,但有頂有壁,有門有窗,足以避風遮雨,比之露宿荒郊,蚊叮蟲咬,到底要受用多了……”沈鷹艷怒道:“我看你是故意糟塌我,什麼地方不好住,偏偏揀了這個鬼地方來過夜?
  你就算再是小器吝嗇,找片小客棧開兩間客房總成吧?像這種破損邋遢的茅寮草屋,也是人能住得的?“屈歸靈微笑道:“既來之,則安之,你稍安勿躁,這一時你是剛進來,可能還不大習慣,再過一陣,就會覺得順當多了,老實說,我倒以為這個所在挺不錯,又清靜、又舒坦,也不算臟,而最近的鎮甸猶在四五十裡以外,到了那兒,豈非三更半夜了?不如就在此處趁早歇下,省事省錢,兩全其美,有什麼不好?”
  沈鷹艷沒好氣地道:“反正你是不把我當人看,存了心折磨我;姓屈的,你大概來過這片草寮不止一次吧?順手順腳,輕車熟路的,像是回了家那般自然!”
  屈歸靈道:“這是第三次在此地留宿了,往‘海口集’,正好順路,琢磨著就又摸過來了。”
  此時的沈鷹艷,早已換過一套屈歸靈的衣褲,穿在身上顯得寬大松跨,有些不倫不類,但赤身裸體她都不覺得有什麼尷尬,這種情形就更不會在意了;站著到底辛苦,她也索興一屁股坐在一捆乾草上,毫無倦怠地道:“姓屈的,你要是困,就先睡吧,我還想坐一會,盤算點心事……”屈歸靈似笑非笑地道:“等我睡了,你好再來一記‘絕毒寒陰指’,而且這一次是對準我的心窩來?”
  兩眼一瞪,沈鷹艷道:“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豈是這種暗裡下毒手的角色?”
  屈歸靈雙手撫膝,靜靜地道:“今天你已做過一次了,只一次,就差點要我的命,所以我不想再冒第二次險,沈鷹艷,容我坦白的說,小人也好,君子亦罷,我實在不能相信你!”
  沈鷹艷咬著下唇,半晌,才沉沉的道:“這一輩子,只怕沒有幾個人能叫你信得過,姓屈的,我明白你這種人的心態,任是對誰,你都要防著三分!”
  伸了個懶腰,屈歸靈有意無意地道:“長夜漫漫,你既沒有睡意,我也還能挺上一會,橫豎閒著亦是閒著,何妨聊聊?沈鷹艷,這次你賣力賣命,不惜犧牲色相來算計我,背後那位唆使你的主兒,卻是何方神聖?”
  “噗嗤”笑了,沈鷹艷斜挑雙眉:“看你蠻機靈老成的,怎麼會問出這樣一個傻問題?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屈歸靈道:“假如我一定要得到答案,我自信可以得到,但我不大願意那麼做,沈鷹艷,你知道那麼做是十分粗魯,而且又傷感情的!”
  一揚臉,沈鷹艷道:“你想拿刑逼我?姓屈的,你說過只是以命易命,不會傷害我的身體,不會以暴力要我屈從,這三天的強行霸留,已算外搭,怎麼著?
  你還打算食言背信?”
  搖搖頭,屈歸靈道:“所以我剛才說過,我不大願意那麼做,當然,內心卻有些不情願!”
  沈鷹艷重重地道:“一言九鼎,不是一般王八兔子賊辦得到的,那得有極崇高的人格品節才行!”
  知道這娘們是指著和尚罵禿驢,皮裡陽秋,別有陰損;屈歸靈淡淡一笑道:
  “放心,我不會在你身上施虐行暴,你也用不著出言無德;沈鷹艷,‘黃香社’和你有什麼關係?是否別具淵源?”
  沈鷹艷眼珠子一轉,哈哈笑道:“‘黃香社’是‘黃香社’,在黃河充他的大霸天,我們沈家人是沈家人,與‘黃香社’是河水井水互不相犯,彼此連邊都沾不上,何來關係,又會具有哪門子淵源?”
  口風是如此之緊,越顯得這女人不簡單,屈歸靈眼見套話不易,卻礙於先前的承諾,難以行強,只好故作淡然地道:“你不肯露底,其實也無所謂,等我到了‘千帆幫’,一切真象即可大白,差的僅僅是個早知道,晚知道罷了。”
  略略向前傾俯著上半身,沈鷹艷扮出一副關切又誠懇的表情:“屈歸靈,事到如今,你要不要聽我幾句金玉良言?”
  屈歸靈笑道:“倒要請你多加教示。”
  沈鷹艷不悅地道:“我可是真心誠意要點化點化你,你別嬉皮笑臉的不識好歹,要聽就正經聽,不想聽拉倒,死活是你的事,反正也扯不到我頭上!”
  屈歸靈和顏悅色地道:“你說吧,我這不正在聽著?”
  先把兩只過長的袖口卷捋起來,露出左右一雙雪白如藕的手臂,沈鷹艷模樣像是要和誰打架似的,一副女混混的形狀:“屈歸靈,人吶,得要識時務,知道看風色,你抵死抵活抱著那封信不放,等於摃著一道催命符在肩上,我不知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老實說給你聽,你若是不早早交出那封信,決計活不到‘千帆幫’的窯口,隨時隨地都會有人在半截腰上對付你,你再有登天的本領,卻難防那麼些明槍暗箭,所謂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姓何的婆娘又不是你什麼姘頭情婦,為她冒這種險,上算麼?”
  屈歸靈道:“但是我已經答應了她,對一個垂死的人最後的要求,肯定的承諾乃是神聖不過的,否則,活著的人良心難安,九泉之下的魂魄亦將怨恚不寧,沈鷹艷,立信是處世的根本,我不能有頭無尾,半途而廢!”
  哼了哼,沈鷹艷譏誚地道:“九泉之下的魂魄怨恚不寧,你看見了?聽到了?
  姓屈的,我勸你還是多替你自己打算打算吧,如今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猶在那裡悲天憫人,憐香惜玉,豈不是愚蠢加上莫明其妙?”
  屈歸靈嘆喟地道:
  “沈鷹艷,我們同為江湖人是不錯,但層次與境界卻大不相同,你的思想觀念裡壓根就沒有仁義信守這一套,只知趨炎附勢,弱肉強食,你我好似身處兩極,實在難以相互溝通。”
  沈鷹艷生硬地一笑:“別以為只有你才明白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人家就全是橫眉豎目、惡狀惡形的牛鬼神蛇,屈歸靈,道理是空的,看不到摸不著,充其量僅是掛在嘴皮子上的說詞而已,現實卻四楞四角的擺在眼前,你要空談道理,不顧現實形勢,我包管你會碰得頭破血流,甚至碰掉老命!”
  屈歸靈道:“那得要看形勢是否真有這麼強硬才能確定,沈鷹艷,我的腦袋,可也不軟!”
  唇角微撇,沈鷹艷道:“這只是你一貫的自大狂所帶給你的幻覺罷了,姓屈的,你想和人家比,還相差了老大一截呢,不信,到時候怕你哭都哭不出來!”
  “要這封信的人 也就是幕後指使你的那個主子,真有這麼厲害?”
  沈鷹艷惱怒地道:“他可不是我什麼主子,我也不受他的指使,姑奶奶要的是錢,誰付銀子替誰辦事,你少在這裡狗眼看人低,小覷了我!”
  屈歸靈略一沉吟,道:“沈鷹艷,既然有錢好辦事,我們彼此何妨打個商量?”
  沈鷹艷的臉上掠過一抹狡詰的神色,先打鼻管裡發出一聲笑,才慢吞吞地道:
  “商量什麼?”
  搓搓手,屈歸靈道:“我也付錢給你,你與我合作,怎麼樣?”
  沈鷹艷挑著雙眉道:“你打譜給姑奶奶我多少銀鈿?”
  屈歸靈伸出一只巴掌:“如何?”
  眨眨眼,沈鷹艷道:“這是多少?”
  屈歸靈道:“五百兩。”
  “呸”地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沈鷹艷面上變色,尖起嗓門道:“五百兩?姓屈的,你以為我是哪一等叫花子臭要飯?居然想拿五百兩破銀子收買我?好大爺,留著你那五百兩銀子,自己買付棺材用吧,個殺千刀的,找消遣人也不是這種消遣法!”
  屈歸靈卻不以為忤,他道:“那麼,你想要多少?”
  沈鷹艷不屑地道:“老實明說了吧,姓屈的,姑奶奶我這次犧牲色相,破開這一身白肉給人端詳,可是三萬餘銀子換來的,成事與否,都是這個價錢,而且金額預收,概不退還,你五百兩銀子想幹什麼?頂多老娘露個腳趾頭給你看!”
  屈歸靈苦笑道:
  “你這樣的價碼,未免高得離譜,我不搶不偷,既未開賭包娼,又不曾走鏢護院,只靠祖上留下的幾畝薄田收租過活,慢說三萬兩銀子,就算三千兩,我也一樣拿不出來……”不覺睜大了眼睛,沈鷹艷有些意外的瞧著屈歸靈,納罕地道:
  “敢情我們大名鼎鼎,桀驁不群的‘孤鷹’,竟是一個窮措大?姓屈的,憑你的本事聲威,發橫財的機會所在多有,你真會那麼清貧?”
  屈歸靈正色道:“不錯,這些年來我的確有許多發財的機會,也有不少來錢的路子,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無功便不能受祿,尤其非份之財,更難領受,銀子是好的,卻須拿得心安,用得坦蕩,否則,人格就次了!”
  沈鷹艷吃吃笑道:“無怪你這麼窮,姓屈的,裝一腦袋這種迂腐觀念,恐怕你還要繼續窮下去,人生美好,來日無多,不用金多銀子點綴著,活得有什麼意思?你算白挨這幾十年光陰啦……”說到這裡,她忽發奇想,興沖沖地道:“餵,你既然窮到這副德性,我給你一個發財的機會怎麼樣?”
  屈歸靈平靜地道:“什麼發財機會?”
  沈鷹艷忙道:“我付五萬兩銀票,換你身上那封信對你而言不值半文的信件,如何?”
  五萬兩銀子,合算當今的市價,足足可買好多頃肥沃良田,也足以令一大家子人口享用終生了,委實是一筆大數目,然而對屈歸靈來說,卻似與他毫無關連,像是在談論一樁別人的閒事一般,他淡若白水,心如古井地道:“你知道,我不能賣。”
  沈鷹艷立道:“再加一萬兩?”
  屈歸靈道:“不必枉費心思了,沈鷹艷,哪怕你再加十萬兩,我也決不會出讓!”
  沈鷹艷勃然大怒,惡狠狠地罵著:“真正食古不化,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不是?姓屈的,此刻你不要錢,一朝到了關節上,我怕你連命都保不住,人財兩空,那才叫冤!”
  屈歸靈一笑道:“為信求仁,何冤之有?沈鷹艷,你的想法才叫臟,以為天下事都能拿財帛來做行事的準則?你錯了,錢不是萬靈丹,人世間,也有財帛買不到的東西!”
  一陣鳥啾,便在這時突然掠過草寮的上空,啾音尖銳急促,清亮繞旋,仿佛人的 哨聲相似,連串的激盪出去。
  屈歸靈側耳聆聽,臉容上不禁流露出疑惑的神氣,沈鷹艷卻精神倏振,笑瞇瞇地道:“這是一種名叫‘金眼雕’的奇種異鳥,目力絕佳,長於追蹤獵物,雖在數裡高的天空,也能發現它要找尋的目標,就算夜暗之下,亦可透視隨循,百不失一,當我們離開山坳子的時候,我已經看見它在天上的影子了。”
  屈歸靈形色不動,淡淡地道:“你是說,你的同夥業已跟蹤來到了這裡?”
  沈鷹艷得意地道:“不止來到了這裡,據我看,大概已將這片草寮包圍啦!”
  仍然盤膝坐著,屈歸靈也笑了:“你很高興?”
  沈鷹艷一挺豐滿的胸脯:“我當然高興,姓屈的,給你金子銀子你不要,給你蟒袍玉帶你懶上朝,好,如今便給你當頭來一刀,看你還狂不狂?”
  屈歸靈安詳地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這麼高興,沈鷹艷,你總是免不了犯老毛病,永遠都高興得太早了……”沈鷹艷陰著臉道:“屈歸靈,你用不著貶損我,這一遭,就是你的大限到了;他們知道你是誰,也清楚你的能耐如何,所以,一旦圍上來,便必然有十足十的把握治倒你,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
  拈一根草梗在手指間搓揉著,屈歸靈好整以暇,不緊不慢地道:“世間事,常常會有意外發生的,沈鷹艷,眼前可能又是一次意外。”
  重重一哼,不待沈鷹艷回答什麼,草寮之外,已響起一個沉渾的腔調:“屈歸靈,是你出來,還是要我們進去?”
  沈鷹艷驟然燦笑如花,嬌生生地道:“好叫你得知,姓屈的,外頭說話的這一位,名叫甘元鬥,人稱‘白額王’,是‘大蒼山’‘五虎將’中的頭一號人物。
  緩緩站起,屈歸靈道:“你似乎和他們很熟?”
  沈鷹艷哧哧笑道:“我們同被安排在這次的計劃中,原先說好,如我萬一失風,他們就接續第二波行動,卻沒想到你的反應這麼快法,節骨眼上打了我的翻天印,使他們措手不及,難以援助,不過呢,錯開這個村,尚有下座莊,遲早仍得碰上,你瞧瞧,不是全來啦?”
  屈歸靈搖頭道:“你又開始高興了,嗯?”
  “虎”的站起身來,沈鷹艷怒道:“死到臨頭,猶在賣弄你的風流倜儻,坐懷不亂?姓屈的,你栽定了,我看你再怎麼裝扮那份灑脫?”
  於是,草寮外再次傳來原先的那個沉渾聲音:“屈歸靈,我們已經把這個地方重重包圍,哪怕你脅生雙翼,亦難以飛遁,光棍點,自己出來交待吧!”
  屈歸靈衝著沈鷹艷露齒一笑,語氣中充滿了溫柔,而內涵卻殺機盈溢:“在催了,沈鷹艷,我們便一同出去會見好朋友,記得你要走在我前面,相距不可近於三步,遠於五步,如果你在任何情況下逾越我所規定的範圍,就打算來生再見嘍。”
  忍不住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沈鷹艷已能感受到屈歸靈言詞中那股陰森的殘酷意韻,她非常明白,人家決不是說著嚇唬她的,若是到了那一刻,屈歸靈勢必出手奪命,而且,連眼皮都不會撩一下!
  屈歸靈又輕輕地道:
  “你聽清楚了?”
  幹乾咽著唾液,沈鷹艷這一時竟變得出奇的馴服!
  “聽清楚了。”
  屈歸靈伸手做了個“請”的表示,沈鷹艷只好硬起頭皮,按照交待走在前面,卻不知怎的,雙腿拉動間,像煞系連著千斤鐵錘。
  草寮外面,一片黑沉,只有寮內的一抹燭光搖曳晃動,把走出來的兩條人影,拉得好長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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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豺狼虎豹起腥風

  於是,屈歸靈的聲音便宛如夜色裡流滾的成串冰珠子,不但聽在沈鷹艷的耳內透著森寒,連心底也禁不住泛起絲絲涼意:“夠了,你就停在那裡。”
  沈鷹艷依言站住,半點不敢反抗,她知道這一刻才是生死交關的辰光,兩陣對峙,她正好夾在中間,不論哪一方搶先發難,她都極可能首當其衝,現在,她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個高興得太早了?
  黑暗中,突然火摺子閃亮,燃起了幾盞氣死風燈,風燈迅速高挑向上,在那青曄曄的火焰映晃下,五條人影分別從五個不同的方位現身出來,五個人全是腰粗膀闊的彪形大漢,但見人人容貌猙獰,舉止沉練潛穩,果然氣勢如虎!
  來人靜靜的圍立四周,只有右首那面似銀盆、眉濃如刷的大漢開口說話:
  “屈歸靈?”
  屈歸靈微微點頭:“不錯。”
  那人單刀直入地道:“我是甘元鬥,‘大蒼山’‘五虎將’的頭一個,‘白額王’甘元鬥!”
  屈歸靈道:“我知道,沈鷹艷已經事先向我介紹過了。”
  甘元鬥形色冷凝地道:“屈歸靈,我們的來意,想你一定心裡有數?”
  屈歸靈笑笑,道:“當然有數,但我決不會在我活著的時候把信交出來,這一點,相信各位也自心中有數。”
  定定的看著屈歸靈,甘元鬥道:“那麼,你是非逼得我們用強不可了?”
  屈歸靈道:“這是你們唯一可行的路,不過,希望列位在動手之前,先掂掂各自的份量輕重,憑白犧牲,不止不值,更且愚蠢;另外一個問題我也要儘早奉告,沈鷹艷在我手裡,一朝交鋒,恐怕她免不了就得拿命陪祭!”
  甘元鬥無動於衷地道:“沈鷹艷不是問題,她的安危並不在我們考慮之例,換句話說,她是生是死,對我們構不成任何威脅,明白講,我們真正顧忌的是你,屈歸靈,你若不能使我兄弟順利交差,則正如你方才所言 只有搏殺一途!”
  屈歸靈嘆了口氣,道:“論起來,你們和沈鷹艷也算伴當,好歹是同一個陣營的人,只為了達到那齷齪目的,就連夥伴朋友的生命都不甩啦?”
  甘元鬥銀盆似的大臉上一片漠然,仿佛屈歸靈所提的人與事,和他根本八竿子撈不著邊一樣,他極為冷淡地道:“你不必故意拿言語撥弄,屈歸靈,行道江湖,固然各有各的一套,但原則卻只有一個 成事為先,其他枝微末節,如果有影響成事之慮,只好一概不予理會!”
  窩囊了老久的沈鷹艷,這時再也忍不住了,她狂笑一聲,發出的嗓調竟似裂帛:“好,好一個兔死狗烹,過河拆橋,甘元鬥,話可是你說的,成事為先,六親不認,我卻怕你打錯了算盤,你真當狡兔死盡,人也過了河?老實告訴你,還差得遠呢!”
  甘元鬥陰沉的注視著沈鷹艷,聲音平板地道:“在我們同意替人家賣力辦這檔事的時候,彼此已經說妥了,不能以任何因由阻礙目的的達成,此中自然亦包括了個人的安危在內,沈鷹艷,不是我們不搭救你,卻要先行完成任務!”
  沈鷹艷憤怒地叫:“甘元鬥,你沒聽到姓屈的放出的言語?一待動手,他就先取我的性命,你們不管我的死活,愣要搶著爭功,豈不是拿我一條命當兒戲?”
  甘元鬥道:“這是屈歸靈不仁,你卻怨不得我們兄弟,所謂得人錢財,予人消災,如今你受製敵手,梗在中間,又叫我們從何選擇?”
  “呸”了一聲,沈鷹艷扭曲著面容咆哮:“你們就不會先想個法子救我出去?
  事情也不必急在眼前,眼前可綴著我的命哪!”
  甘元鬥冷清地道:“好不容易才堵上屈歸靈,豈有輕縱之理?此時不動他的手,後緣難期,沈鷹艷,我們兄弟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站在沈鷹艷背後的屈歸靈,十分有趣的觀望著這一幕“窩裡反”,他覺得這醜戲唱得未免滑稽,在滑稽中,亦絲絲流露出人性的自私可悲;他暗裡搖頭,輕聲道:“看樣子,沈鷹艷,你的夥伴們並不似你原先想像中那般同仇敵愾,抱著虎穴救美的意念而來,相反的,他們硬要扮做一道催命符呢?”
  回頭狠瞪了屈歸靈一眼,沈鷹艷咬著牙道:“你休要在此挑撥離間,姓屈的,你這手小花招,姑奶奶早就看透了!”
  屈歸靈感喟地道:“人麼,總不免要交朋友,結伴當,關鍵在於該和些什麼樣的角色知命交心!像甘元鬥這一類人,純系貪婪姦狡、見利忘義之輩,一切俱以自我為中心,根本不可能顧慮到他人的處境或艱困,你與這些鬼頭蛤蟆臉捻股子辦事,還有你的便宜佔?瞧瞧吧,眼下勝負未分,他們就先把你賣了!”
  沈鷹艷窒著聲道:“騎在驢背上讀唱本,且走著瞧,想賣我?沒那麼容易!”
  屈歸靈小聲道:“問題是他們待借刀殺人 沈鷹艷,他們要逼著動手,我就只好先收拾你!”
  雖是背對著屈歸靈,屈歸靈也清楚看出沈鷹艷的身子在劇烈抖動,急促的呼吸使得她雙肩聳伏不停,光景仿佛是體內憋著的一股怨氣就快炸開!
  甘元鬥已在暗比手示,其他四員彪形大漢慢慢圍攏,極其謹慎的各自佔取有利位置,模樣是準備出手硬幹了!
  微微偏過臉來,沈鷹艷像是下了最大決心,吐字吸氣都帶著喘:“姓屈的,你,你願不願意幫我一把?”
  屈歸靈低聲問道:
  “怎麼幫法?”
  沈鷹艷聲如蚊蚋:“甘元鬥他們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也就顧不得什麼仁義道德了,姓屈的,看情勢他們是非動手不可,亦就是說他們鐵了心要冷眼看我命喪當前,我決咽不下這口氣,屈歸靈,我求你不要殺我,至少在這一刻不要!”
  屈歸靈慢慢地道:“你將何以回報?”
  沈鷹艷略一沉寂,始細若遊絲般道:“反手倒把。”
  一柄雪亮的朴刀,便在此際閃映著經天的寒輝劈向屈歸靈背脊,使刀偷襲的這一位,是個寬額赤面的巨漢!
  銀光宛似一溜燦麗噴自屈歸靈的手掌,焰苗衝著刀刃頂上,卻在同時如電火般分叉,芒彩倏眩,赤面巨漢已狂嗥一聲,丟刀摀喉,人像喝醉了酒也似打著旋轉翻出!
  兩只判官筆暴指屈歸靈的雙目,運筆的人虎背熊腰,尤其一臉騰騰殺氣,他這裡甫始逼近,第三個手舞金瓜錘的仁兄也撲上前來,錘起如風,摟頭蓋頂便展開夾擊!
  屈歸靈身形猝閃,竟從判官筆掣飛的尖鋒與金瓜錘交舞的滾盪間隙穿出,“穿心刺”倒射回掠,仿佛流泉噴散,霞光萬道,只在明滅的一剎,兩個對手的額門中央立時綻裂一洞,腥赤的鮮血交融著乳白的腦漿飄揚四灑,甚至不聞半聲呻吟,兩個人已經撞跌做一堆!
  由下往上,那突兀躥起的人影行動矯捷如豹,恁大的體型,卻絲毫不現滯重之態,幾乎在他竄升的須臾,一柄三尖兩刃刀已到了屈歸靈小腹之前!
  屈歸靈的“穿心刺”驟指於地,刺尖彎彈,人已猛騰三尺,對方來勢卻竟不竭,雙腿交錯,原招續進,居然有著如影隨形的壓力!
  冷冷一哼,屈歸靈的“穿心刺”閃電般縮收橫截,就在彼此兵器將交擊的剎那,夜暗中一股強銳的無形勁氣突起,如影隨形的朋友驀地悶吭一聲,就像被一只看不見的巨杵攔腰猛揮,打閉了氣似的軟軟倒栽地下!
  霹靂般的吼喝出自甘元鬥口中,他五官歪扭,銀盆似的大臉一片赤紅:“沈鷹艷,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無恥賤人,你你……你竟敢反叛我們,幫著姓屈的施毒手!”
  望一眼那躺在地下,猶自四肢抽搐著的仁兄,沈鷹艷一張面龐顯得陰慘慘的:
  “甘元鬥,姑奶奶我算是豁出去了,你們不仁,老娘就不義,你們拿我的命當兒戲,我就把你們的生命當笑話,且看這一場玩下來,誰會玩兒完!”
  甘元鬥的目光掃過地下的三具半屍體 剩下那仍抽搐的一位,離著成為屍體也差不遠了 不由急痛攻心,恨不能將沈鷹艷抓來生咽活吞:“你逃不掉,跑不了的,你這黑心黑肝的娼婦,陰狠毒辣的**,你必定會遭到報應,天雷要劈你,電閃要殛你,你將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又是“呸”的一口唾沫吐過去,沈鷹艷斜眼瞅著屈歸靈,硬梆梆地道:“姓屈的,好叫你得知,‘大蒼山’的‘五虎將’,如今擺在面前的便是四條虎屍;那第一個拿朴刀打偷襲的,是‘五虎將’的老二‘赤額王’聞開達,用判官筆的是老三‘青額王’趙樸,使金爪錘的是老五‘灰額王’常灝,想以三尖兩刃刀算計你的是老四‘黑額王’易軍;現在‘五虎將’業已散了局,端只剩下一個光桿老大‘白額王’甘元鬥了,待怎麼收拾他,你琢磨著消遣吧!”
  甘元鬥伸指如戟,雙目凸瞪,宛似漾著漓漓血光:“是你,沈鷹艷,是你這個毒婦害死了易軍,是你以‘絕毒寒陰指’暗算了他,我不會放過你,我一定要替易老四報仇礙…”哼了一聲,沈鷹艷不屑地道:“你可嚇著我了,甘元鬥,這就叫拆橋不成先落河,惡有惡報;要替你兄弟復仇,儘管放馬過來,光在那裡空吆喝,莫不成便能把你兄弟的一縷冤魂吆喝回來?”
  甘元鬥用力吸氣,卻仍禁不住全身顫抖,舌尖發直:“賤人……你不要得意,你犯下如此滔天罪孽,所餘只得絕路一條……不須路轉,無用水連,就在眼前,你便難逃劫數!懊忌易憂嵫錚 蠐 薜潰骸熬推灸悖摃試 罰 愀 媚棠濤沂 “桑 漲 腦繚詰茸虐 閼庹湃似  鬩 庸 慫  俸屠夏 婕甘忠膊懷 ?

  忽然,屈歸靈雙目四巡,低聲道:“沈鷹艷,聽甘元鬥的口氣,追來的人好像不止是‘五虎將’而已,似乎他們尚另有幫手隱伏未出,你對他們的情形較熟,認為如何?”
  這時,沈鷹艷才像想起了什麼,不由猛的打了個寒噤,神色間立刻浮出惶悸:
  “你不提,我倒差點忘了,不錯,我們這次共同行動的人手,除了我與甘元鬥他們之外,另有‘風火雙輪’馬俊,‘追魂無影’黃漢雲,‘鐵賴子’竇標幾個,在林子里佯裝對我施暴的那些漢子,就都是馬俊的手下……”略微一頓,她又若有所思地接著道:“而且我還獲得暗示,背後那位主兒,可能暗地裡派有他自己的得力心腹潛隨著……”屈歸靈道:“現在只有甘元鬥的一撥人露面,其餘的想必隱伏附近,在這種情形下,不必臆測他們的進退,因為絕對是免不了一場拼殺的,這些人物不論從哪一方面說,都斷斷不會臨陣退縮!”
  沈鷹艷不安地向周圍搜視,忐忑地道:“我提的這幾個人,你都知道?”
  屈歸靈頷首道:“全是些狠惡難纏的角色,真不明白那隱在背後的朋友是怎麼將這些邪魔串連起來的,此中‘鐵賴子’竇標尤其悍不畏死,是個賣肉沽血的潑皮貨,沈鷹艷,等一歇可有樂子了!”
  甘元鬥這時已經稍見平靜下來,衝著屈歸靈的那雙眼睛,活脫就似毒蛇閃動的蛇信:“你們如今才想到這個問題,業已遲了,不錯,追蹤到此地來的人手不止是我們兄弟五個,另外還有許多,比你們預料中的更多,屈歸靈,現下已不單是你交不交出那封信的事了,你必須要為我四個拜弟的性命償付代價,我要剜你的心,抹你的血,斬下你的頭顱祭祀亡魂!”
  屈歸靈深沉得不帶絲毫情緒反應,歷盡風霜的臉龐上只透著那麼幾分淡淡的無奈與苦澀,他搖搖頭,語聲乾冷:“那麼,甘元鬥,你還在等什麼?他們又在等什麼?”
  沈鷹艷悄悄扯了扯屈歸靈的衣角,有些喘息地道:“來了,姓屈的,那話兒來了……”在夜色的掩遮下,有三條人影逐漸脫離朦朧,進入氣死風燈的光圈之中,三個人分成一前兩後的三角形點距緩緩來近,走在最前面的一個,頂著顆光葫蘆似的腦袋,身材肥矮粗橫,青森森的燈火映照著他一張猙獰可怖的臉孔,居然疤痕瘰 縱橫,乍見之下,恍若是用臘脂捏染的!
  後頭的兩位,那靠右的仁兄生得高頭大馬,方正臉膛,壞就壞在蓄著一撮山羊鬍子,這撮山羊鬍子完全破壞了他原本尚稱堂皇的貌相,看上去竟有點賊兮兮刁滑味道:左側的那位卻是又瘦又小,身長不滿五尺,窄削的面孔也黃皮乾癟,望之不似人臉,加上他走起路來輕輕飄飄,仿佛腳不沾土似的,越發顯得份量不夠,令人興起一巴掌就能將他拍扁在地的感覺。
  沈鷹艷又喘了口氣,低促地道:“走在前面的那人就是‘鐵賴子’竇標,後頭右手的一個是‘風火雙輪’馬俊,靠左側的一個是‘追魂無影’黃漢雲,姓屈的,一塌刮子都來了,我看場面是大大不妙 ”屈歸靈形色安詳地道:“妙不妙也就是那麼回事,你不要緊張,沈鷹艷,緊張只是自己壓迫自己,人家該怎麼辦仍舊會照章辦理,分毫亦饒你不過,看開點,橫豎卯上就是了!”
  那邊,甘元鬥讓開一步,燈光閃映裡,他的表情顯得十分淒黯:“三位兄台,甘某無能,未曾成事,反倒白白搭上四位拜弟性命,尚請三位兄台相助一臂,誅除屈獠沈叛,復仇竟功,一舉雙得!”
  前面的“鐵賴子”竇標一語不發,只是冷冷地瞪視著屈歸靈,兩只灰沉沉的眼珠子毫不眨動,目光冰寒木然,有若一雙死魚的眼睛!
  高頭大馬的“風火雙輪”馬俊,不由眉心緊皺,瞅著沈鷹艷道:“你怎麼玩起‘窩裡反’的把戲來了?沈姑娘,難道你不明白後果的嚴重麼?慢提拿錢就得替人辦事的道理,光憑你沈家這點底子,又如何與那位主兒相抗衡?沈姑娘,眼下的紕漏,你可真擴大了!”
  沈鷹艷猛一仰頭,腔調生硬地道:“老馬,相信你們各位一直就守伏在附近,事情的經過約莫也都清楚,天下哪有這種不通人性,不顧同夥死活的道理?姓甘的兄弟五個只管逼著屈歸靈動手,以便搶信爭功,卻根本不考慮我的性命還握在姓屈的掌心,他們不思如何救我脫險,單單打譜強進強出,安了心要我屍橫就地,這等不仁不義的做法,叫我逆來順受,可是萬萬辦不到!”
  馬俊陰著臉孔道:“就算你不甘逆來順受,也不合反手倒把,胳膊肘子往外拐,幫著姓屈的暗算自己人,沈姑娘,更何況行動之前,還有言在先,大家早就說妥了不能以任何理由阻礙事情的進行,裡外裡,你都未免做得逾份了!”
  沈鷹艷怒道:“你也是和他們一樣的心思?不理自己人死活,只求達成目的?”
  馬俊重重地道:“這不是我的心思,卻是出錢主兒的要求,大夥的共同決定!”
  沈鷹艷雙手扠腰,凶悍地道: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老馬,只因受執在屈歸靈手裡的人不是你們,只為了我倒霉才碰上這樁事,換上是各位,恐怕說法又不相同了!”
  摸了摸頷下的山羊鬍子,馬俊的唇角浮起一抹冷森的微笑:“我們就事論事,不必妄做臆測,沒有發生的情況,誰也無從論斷,問題在於你已經犯下這等大逆不道的罪行,該當如何自處?”
  “呸”的吐了口唾沫,沈鷹艷氣得額頭上青筋暴露,渾身發抖:“放你娘的狗臭屁,姑奶奶我求命保命,又算犯了哪一條天規王法?如何自處?我就這麼自處,並且做給你們看了,怎麼著?你們還能拿我去砍頭?”
  馬俊臉色一沉,厲聲道:“你說對了,正是要拿你去砍頭,沈鷹艷你這種叛逆行為,乃是江湖大忌,可列十惡之首,若不加以懲治,如何振綱常、服人心?”
  沈鷹艷似是豁出去了,她跺著腳,舞著手,瞋目切齒地大叫:“姓馬的,老娘這顆頭就頂在脖子上,你有本事倒是來取取看,我要含糊你們,今晚就不會這麼幹,既然幹了,便不在乎一條鋼鞭撐到底,沈家的姑奶奶,豈是被人嚇唬著長大的?”
  一側,屈歸靈點頭微笑:“說得好,沈鷹艷,況且在你身邊還有我區區在下,你給我一分,我報你以十分,點滴湧泉,也叫你看看什麼才是道義擔當!”
  沈鷹艷異常感激地望著屈歸靈,突然間嗓門都有些哽咽了:“謝謝你,屈歸靈,我也決不會忘記你深宏大度、雪中送炭的義舉!”
  一直不曾開過口的“追魂無影”黃漢雲,面無表情的瞧著沈鷹艷與屈歸靈,嗓音沉緩滯重,也是一樣的不帶平仄韻調:“這是一樁很奇怪的事情,屈歸靈是我們追堵的對象,沈鷹艷卻是我們同一陣營的夥伴,只是大半夜下來,形勢就完全走了樣,夥伴變成了敵人,敵人和夥伴又結了黨,天下的因緣際遇,竟然如此光怪陸離,難以頂料,我看著這兩個人,便不由覺得世間之事,有時未免演變得太過可笑。
  馬俊眼珠子一翻,道:“繼續演變下去,你就更會覺得可笑了,漢雲兄,不獨夥伴勾搭了敵人,只怕還要和敵人聯起手來對付我們哩!”
  黃漢雲端詳著沈鷹艷,慢吞吞地道:“沈姑娘,這一步棋,你可是走錯了,走得大錯特錯了,就算眼前你能逃過我們這一關,朝後去,那位主兒你也搪得過麼?你這樣蠻干,非但替自己留下無窮後患,亦少不了給你家人憑添麻煩!”
  沈鷹艷冷冷地道:“是你們逼我上這座刀山,怨不得我,各位不拿我的性命當命看,難不成我設法自保求生尚錯了?朝後的事,朝後再說,眼前各位要怎麼辦,我好歹接著就是。”
  馬俊陰寒地一笑:“漢雲兄,沈鷹艷自忖是找著靠山了,看她那等有恃無恐法,只這般跋扈囂張,便要給她重重教訓,絕對輕饒不得!”
  不等黃漢雲回話,“鐵賴子”竇標已極不耐煩的拉開他那宛如鈍刀刮鍋底的刺耳嗓門,音調在粗啞中泛著尖銳的哮叫:“兩位伙計,我們是幹什麼來的?哪有這麼些鳥淡好扯?不論有理無理,通通宰回去交差,光在耗唾沫星子,能成什麼卵事?”
  馬俊似乎對這位“鐵賴子”頗生憚忌,聞言之下,趕忙陪笑道:“當然,當然,咱們這就動手,裡外裡一併做了!”
  竇標又粗聲粗氣地道:“實話好說不好聽,姓屈的功夫一等一,心狠手辣更是拔尖的貨,要收拾他,誰也別想單打獨鬥撈頭功,大夥並肩子上才有勝算的希望,力量分散就將吃他各個擊破,記牢了要領,這會該動手了!”
  屈歸靈笑道:“竇標,你倒是實事求是,沒有虛飾門面的習慣。”
  竇標惡狠狠地拋過來一句話:“老子不同你閒扯 ”“扯”字尚在他的齒縫間飄浮,這位“鐵賴子”粗橫的身形已暴起臨頭,屈歸靈刺尖如閃,猝指對方小腹,竇標騰空的軀體卻突兀斜翻,右腕伸縮,一只粗若兒臂,長只尺半的“鶴嘴杵”已筆直戮向屈歸靈的左胸!
  又一股勁風倏起,“追魂無影”黃漢雲只在上步之間,已經逼入屈歸靈的中宮之內,他的雙手上各握著一柄“八角鏈子”,影像掣映的剎那,錘頭已到了屈歸靈的腦門!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屈歸靈甫始接戰,就知道遇上強勁對手了,在兩路夾擊下,他的“穿心刺”鬥然四散蓬飛,宛如炸碎了一枚巨大的冰球,雪舞光濺裡,銳氣破空,好像連空氣都被撕裂了!
  於是,竇標罵著粗口,疾速躍掠躲讓,黃漢雲也在一閃之下騰空三丈,“風火雙輪”馬俊覷準時機,猛然撲近,一對鬥大的九葉刀輪旋轉若電,“沙沙”的刃口磨擦聲仿佛就在啃嚙著人心!
  另一頭,“白額王”甘元鬥也早就提著他的砍山刀,發了狂似的殺向沈鷹艷。
  屈歸靈目光凝聚,不退不閃,當馬俊的兩只刀輪滾雷也似接近的瞬息,他甚至已經感受得到那觸膚的森寒銳氣,“穿心刺”像煞虛無中突現的詛咒,以宛似追回千萬年流光的快速暴射而出,馬俊的刀輪只在夠上位置的寸許之前,已被刺尖戮中肩頭,更透過肩胛骨,將他撞跌得四仰八叉!
  “追魂無影”黃漢雲亦是一個狠角色,他連看也不看馬俊一眼,身形回翩,再次攻來,“八角鏈子錘”揮飛縱橫,又緊又密錘影交織,有如漫空的流星亂石!
  屈歸靈站立原地,“穿心刺”點線相連,猝閃猝彈,招式綿亙不息,疾似電光石火,但聞金鐵交擊之聲盈耳,裡芒撥撥明滅,只在眨眼之間,黃漢雲的攻勢已被完全截阻破解!
  一聲吼喝像是平地起了個焦雷,竇標活脫一頭莽牛般衝了上來,手上的“鶴嘴杵”在剎那間幻化成無數翔舞的尖啄,而啄嘴卻集中向一個焦點:“老子和你拼了!”
  屈歸靈忽然往前迎上,“穿心刺”搶先抖彈飛點,去勢強勁,力道是可洞石透碑,衝來的竇標雙手握杵,正待硬接,屈歸靈的身形業已怪異的旋向一側,而身形旋動間,一道三寸寬窄,三尺有半的雪亮光帶已驀然舒卷,舒卷仿若極細的電火,倏閃倏滅 眼見竇標胸膛上一塊巴掌大小的肉塊血淋淋的拋起,方才聽到鏑鋒破空的尖嘯傳來!
  竇標不止是痛,削肉的撞擊力量更將他推出五步,一屁股坐跌於地,要不是他手勁還強,恐怕連傢伙也丟了!
  正待調頭再行攻撲的“追魂無影”黃漢雲,一看到這種情形,不由膽顫心驚,鼓起的一口氣立時洩了大半,腳步一沉,身形就慢了下來,他有意扮做從容之狀,奈何就是裝扮不出,一開口,聽音竟然恁般暗啞:“竇兄,你,呃,還挺得住麼?”
  竇標手撫傷口,顫巍巍地從地下掙扎著站起,凸瞪著眼睛大叫:“你倒是往上衝呀,我挺不挺得住關你鳥事?姓黃的,休要裝孬扮熊,在這等節骨眼上敲過門!”
  屈歸靈雙自炯炯的瞧著黃漢雲,等這位“追魂無影”有些窘迫加上憤怒的也瞧過來,他適時伸手招引,態勢竟若招魂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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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又見鷹隼掠夜穹

  眼前的情況,可把黃漢雲難住了,真叫進也不是,退也不得,他僵立在那裡,倒提著一對“八角鏈子錘”,管只眨巴著眼睛,一張乾黃的窄臉上宛似抹著一層黑灰!
  屈歸靈放下招引的手臂,拿指頭輕輕敲彈著“穿心刺”的握柄套管:“味道不大好消受,是麼?技不如人,有時候就難免碰上這等窩囊場面。”
  黃漢雲“咯咯”咬牙,擺出姿態:“你不用得意,姓屈的,鹿死誰手,尚在未定之天,要是你認為業已吃穩坐實,就大錯特錯了!”
  竇標腳步踉蹌,搖搖晃晃地走上幾步,雙目中兇光盈溢,像是一頭受傷之後,正待發狂反噬的野獸。
  “黃漢雲,你休得在這裡窮磨蹭,唾沫星子可打不倒姓屈的,娘的個屁,你不上,老子上,也好叫你看看,收了人家銀子應該怎麼替人辦事!”
  黃漢雲面孔漲赤,又是羞惱,又是氣憤,更帶著三分顧忌的辯駁:“打仗拼命也得講究方法手段,豈有像你這樣不顧死活,硬衝愣撞的?
  我們主要是想成事,不到萬不得已,犯不上拿性命去豁,任是你‘鐵賴子’,亦只得一條命,不巧拼掉了,誰又賠補得你第二條?“大概胸前那塊肉掉得是真痛,竇標走近幾步,又停下來喘氣,斑疤密布的面孔上泛著一片青白,整幅前襟,全被鮮血浸透了,他左手摀著傷處,嗓音越形亢厲:“事到如今,大夥斤鬥早已栽去南天門,除了死拼硬幹,還有什麼卵的方式手段可言?黃漢雲,老子不同你費口舌,有種的跟著並肩子朝上殺,沒種就一旁閃著風涼,想要兩全其美,又不冒險又得光彩,天下哪有這等的便宜?”
  黃漢雲悻悻地道:“我們共有三個人,此刻卻已傷了兩員,以我一己之力,如何對付得了姓屈的?明知前面是個火坑,還愣要往坑裡跳,這不是糟蹋人命是什麼?”
  竇標怒道:“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句話你懂是不懂?黃漢雲,你當你想打就打,想退就退?姓屈的可由不得你如此瀟灑,今晚若是擺他不平,他就必然將我們擺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自己估量著看吧!”
  那一頭,“風火雙輪”馬俊齜牙裂嘴地啞著聲叫:“漢雲兄,竇兄說得有理,形勢已至這步田地,姓屈的斷斷不會輕縱我們,不若豁力一拼,尚有生望,現下只剩你一個人囫圇完整,千萬要多加把勁朝上一頂啊!”
  乾癟的雙頰抽搐著,黃漢雲氣憤憤地道:“我一個人怎麼鬥得過姓屈的?你光在那裡吆喝,卻半步不前,端把要命的擔子逼我獨自來挑,我要挑得起倒還罷了,分明是壓死人的一座山,我又拿什麼去頂?”
  屈歸靈不知有什麼打算,他一會注意沈鷹艷與甘元鬥拼鬥的情形,一會又冷眼端詳著面前爭執不休的三個敵人,模樣安閒,似乎等著再看上一出“窩裡反”。
  馬俊的聲音提高了,顯示著強烈的不滿:“漢雲兄,沒有人要你獨自個挑此重擔,我只是請你多加承當一點而已,你也看到我與竇兄傷得不輕,但我們仍然會傾力以赴,寧可血濺命斷,亦不做那孬種!”
  黃漢雲變臉道:“你說我是孬種?”
  馬俊厲聲道:“是不是孬種,你自己心裡有數!”
  黃漢雲忽然冷淒淒地笑了,手上的“八角鏈子錘”卻在難以抑止的抖晃:
  “幾十年闖盪江湖,提起來也算有名有姓,尚不曾被人如此慢侮過,馬俊,若是今夜得以不死,你便必須還我一個公道!”
  馬俊不甘示弱地道:“隨時皆可奉陪,你這‘追魂無影’嚇得了別人,可唬不住我!”
  正在閒閒觀望的屈歸靈,此際踏上一步,雙手分搖,以一種十分誠懇的語氣道:“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道上行走,最受不得的就是被人低看陋視,這樣吧,我便暫且退讓一邊,各位有什麼怨恨惱憤,無妨儘先解決,等各位的問題擺平,我們再另見真章。”
  黃漢雲明知屈歸靈使的是一石二鳥離間之計,但場面僵在眼前,要他主動圓轉,老臉上實在掛不住,同時馬俊出言尖刻,亦令他心中積怨難消,索興豁將出去,大大攪混一番,往後的結果如何,且到時再說了:“馬俊,姓展的業已放了話過來,我也認為這樣正好,要了斷,不妨儘早!”
  馬俊未曾料到黃漢雲個頭雖小,火氣卻恁大,居然不挑時間地點,就在此刻便待內訌,他不禁有些失措,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要如何應付是好。
  屈歸靈打鐵趁熱,緊接著道:“沒有錯,要了斷,越早越好,所謂士可殺不可辱,這口鳥氣憋著,能叫人六神不安,了斷了斷,又了又斷,老黃說的是乾脆!”
  一見馬俊猶豫困惑的形狀,黃漢雲不由大為痛快,更是咄咄逼上:“馬俊,你不是指我孬種麼?對付一個欠缺膽量勇氣的人,你還有什麼可遲疑的?好比探囊取物,手到擒來,這等既增光彩,又佔便宜的事,還到哪裡去找?”
  屈歸靈連連點頭:“說得是,老馬,你就爽快點湊合了吧,莫不成你也一下子變孬啦?”
  猛的大吼一聲,馬俊面容歪扭,混身上下劇烈的抖動著,兩只眼球似欲凸出眼眶:“姓黃的,你明明知道這是屈歸靈的離間之計,明明曉得姓屈的故意挑撥我們自相殘殺,卻仍然甘願上當,好,我們是一根絲線拴著兩只螞蚱,敢情你不想活了,我還怕他個鳥?要死,大家便死做一堆!”
  摀著胸口的竇標,左看一眼黃漢雲,右瞅一眼馬俊,幾乎就氣炸了心肺:
  “我一個一個操你們的老娘,你兩人是打譜幹什麼?現在是唱窩裡反的辰光麼?
  放著正經事不辦,自己人先起內訌,真叫丟人丟到了姥姥家,都是幾十歲的人,一把年紀莫不成全活到狗肚子裡去了?”
  馬俊臉紅脖子粗地嚷嚷:“竇兄,你是親眼看到的,黃漢雲這匹夫存心找碴,意氣用事,為了私怨,完全不顧大局成敗,拿語言逼我動手,這種反叛倒戈的行為,說不定是和屈歸靈早就串通好的!”
  黃漢雲破口大罵:“放你娘的屁,你才是裡外不一,暗藏禍心,如假包換的男盜女娼!”
  恨恨地跺著腳,由於震動傷口,竇標又痛得額淌冷汗,扯歪了嘴:“不要吵,不要爭了,有什麼話,且擺在事後再說,眼前大夥必得聯手合力,才能抗住姓屈的,若是自亂陣腳,便正中了屈某下懷,我們非被他各個擊破,逐一殲殺不可,待自尋死路,法子多多,犯不上死在姓屈的手裡!”
  馬俊悶著聲道:“我原是和你一樣的想法,全是黃漢雲撒野,硬逼著叫我翻臉……”竇標不耐煩地道:“別說了,大夥圍上去!”
  “追魂無影”黃漢雲也不再吭氣,慢吞吞的向前湊近,光景是像已經平下這口氣,打算與他的伴當們“同心協力”,第二次捻起股來上陣了!
  屈歸靈笑了笑,道:“怎麼著?你們自己不想先熱鬧熱鬧了?雷聲大,雨點小,未免無趣。”
  竇標挫著牙道:“姓屈的,你趁早死了心吧,玩這種三歲孩子也看得破的鬼把戲,我們豈會上你的邪當,就是這一遭,便必定要將你擺平!”
  屈歸靈聳聳肩道:“轉來繞去,圈子卻又拐回到原處,三位朋友既然舍我不下,我如何能不加奉陪?只是再度交鋒,你們就不會有任何一個是豎著的了!”
  重重一哼,竇標狠辣地道:“我包管你也周整不了,姓屈的,老子們哪怕死光絕盡,亦得拉你墊底!”
  屈歸靈側首叫了一聲:“沈鷹艷,你同姓甘的糾纏了這一會,還能繼續往下撐麼?”
  身形閃騰如飛的沈鷹艷,在對付甘元鬥的過程中,吃力固是相當吃力,但進退揮灑之間,卻還保持著有攻有拒的餘地,甘元鬥招熟勁渾,較為主動是不錯,然而若想在短時間內擊敗沈鷹艷,看情形亦不大容易;屈歸靈這發聲一問,沈鷹艷在連連躲過對方的橫掃三刀後,尖起喉嚨道:“你放心放手幹你的去,我這裡一半時還不要緊,且等你活宰了那三個**養的,再回頭幫我生剝甘元鬥的人皮!”
  屈歸靈頷首道:“行,你就多擔待點啦!”
  竇標悶喝一聲,“鶴嘴杵”居中猛戮,杵端甫伸,人已一個大斜轉,抖起十六條交織的杵影,羅網般罩向屈歸靈!
  這裡竇標一動,那邊黃漢雲也配合著下手,“八角鏈子錘”“嘩啦啦”一串響,錘頭飛揮四揚,宛似一陣星雨流石,猝然暴落!
  屈歸靈就在敵人發動攻勢的同時,身子向前俯倒,水準貼在地面,卻在貼地的一剎,游魚似的滑掠開去,於是,竇標的杵影搗空,黃漢雲飛錘縱橫,亦僅砸向一片虛然。
  “穿心刺”激射起一點寒芒,其勢之快,追光越虹,招式用老的黃漢雲倏然縮成一團,急速側滾,卻已慢了半步,本能的一聲悶吭起處,他老人家那只左耳已然血淋淋的被挑上了夜空。
  “風火雙輪”馬俊覷準時機,從背後狠撲而上,雙刀輪旋出芒彩如濤,對著屈歸靈的腰肋便招呼下去,屈歸靈人才挺起,卻似身如飄絮,隨著旋斬的鋒刃翻滾移盪,身形始動,長刺若電,原本就肩胛不夠靈活的馬俊竟然招架不及,透喉穿頸,人已打橫摔出丈外!
  驚得怪叫如泣,黃漢雲側掠九步,舌頭髮直地幹嚎:“老馬完了,老馬完了哇……”竇標揮杵再衝,嘴裡咆哮:“嚎你娘的哪門子喪?還不給我接勁上 ”
  屈歸靈手中的“穿心刺”忽然抖彈,刺尖抖彈的弧度驟然形成一副扇面似的光虹,光虹仿佛是由無數細密的實質顆粒所組合,堅實若一道可以隨意移動的銅牆鐵壁,竇標的“鶴嘴杵”眨眼揮擊十二次,卻也在瞬息間反盪回十二次,在連串的金鐵震動聲裡,光虹猝而擴張,有如水銀洩地,向四方傾覆掩溢,竇標狂吼著一飛沖天,更在身形騰起的一剎暴翻倒射,杵端挺戮,形同九穹之上飛來的怒矢!
  扇面似的光弧波閃眩燦,正面迎上,又在倏然間光斂芒散,化為烏有,竇標這奮力一擊,頓時失去目標,就在他身落杵下,尚未及有所反應之前,右側上端,一抹冷電劃空而至,像煞雲霾中突兀的蛇火,來得如此快速凌厲,更如此的不可思議,竇標剛剛弓背待起,已被這抹冷電撞入肋側,粗橫的軀體“澎”聲兜抬,向外翻滾而出,每一個翻滾,都灑下大片的赤血如雨!
  這時,“追魂無影”黃漢雲腦袋一縮,人已掠出五丈之遠,再次起落,人已無跡無蹤,不錯,可真正稱得起是“追魂無影”呢。
  屈歸靈籲了口氣,緩步走向沈鷹艷與甘元鬥拼殺的地方 兩個人捉對兒耗戰,正拼得熱鬧著,而這邊的結局他們也都瞧清楚了。
  只這片刻前後,甘元鬥已是心神大亂,刀法亦立見虛浮,反過來,沈鷹艷卻越加靈巧矯捷,大有扭轉乾坤,扳逆回順之勢。
  屈歸靈當然明白,並不是甘元鬥的功力忽然萎消,更不是沈鷹艷的火候突兀增強,關鍵僅在於心理與士氣方面罷了;甘元斗眼見己方人馬,非死即逃,一潰而不可收拾,大局崩頹,求勝無望,你叫他如何還能平心靜氣的豁鬥下去?恐怕不必屈歸靈插手幫場,甘元鬥也難得打出個結尾來!
  一個漂亮的空心斤鬥之後,沈鷹艷揮指如戟,再加點戮,口裡迅叫:“姓屈的,還是你行,我算服了你啦!”
  雙手負在背後,屈歸靈笑道:“你這裡,須要我幫襯幫襯麼?”
  沈鷹艷躲過對方劈來的一刀,立還五掌六腳,笑吃吃地道:“如果你願意早點結束這場把戲,當然就須勞駕一番,否則,便由我自己來做了斷,但時間上恐怕得稍微延後幾分……”屈歸靈道:“此非久留之地,你不是說過你們背後那位主兒,很可能尚派得有他自己的手下暗中隨行監視麼?為了避免麻煩,我以為還是早求了結比較合宜。”
  沈鷹艷身形迴旋,又一式“絕毒寒陰指”彈出,當指風破空,發出“噗”的一聲銳響,她迅速側掠,脫離圈外,輕飄飄的拋下一句話:“那就讓給你啦!”
  屈歸靈右腕微振,“嗆”的一聲,“穿心刺”環節彈出,刺尖迎空抖顫,幻映出寒星一點,在氣死風燈的清冷光華中冷冷閃眨。
  甘元鬥已是滿頭大汗,喘息籲籲,他愣愣地在場中僵立片刻,猛然將手中砍山刀丟棄於地,在一聲“ 琅琅”的震響裡,不由仰天悲嘯,嚎嗥如泣:“兄弟們,不是老哥哥不替你們報仇,而是天不肋我,大勢已去,難以替你們為力了……
  親不是親,友不成友,你們叫我到哪裡去伸冤訴屈礙…”屈歸靈靜靜地站立著,靜靜地注視甘元鬥那無可抑止的悲亢激動,他自是深深體會得到對方此時的心境與情緒,英雄拆劍,壯士無顏,乃是何其蒼涼不堪!
  模樣十分獰厲的怒瞪著屈歸靈,甘元鬥嘴抽頰搐,直著嗓門嘶吼:“你以為我會向你屈膝求饒?以為我會向你卑顏俯首?姓屈的,你要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我一條性命就在這裡,剜剮任便,今生不能替我兄弟報仇雪恨,就算輪迴轉世,我們也要化為人孽,尋你索命!”
  屈歸靈的手腕又是一抖,“嗆”聲起處,“穿心刺”環節縮回套管之內,他將套管插回腰際,搖搖頭,低沉又緩慢地道:“我不殺你,甘元鬥,我也知道你不會向我屈膝求生,因為如果那樣,你在江湖上早就混不到今天,也早就沒有人托你辦事了;闖道混世的朋友,都應該有點格節,否則,不但你可恥,對我而言,又何嘗不是一樁悲哀?”
  甘元鬥默然片刻,才生硬地道:“姓屈的,我可有言在先,不管你殺不殺我,今天的梁子都是結定了,我決不會為了領這份情而抹煞我四個兄弟的斑斑血債,我仍將不顧一切的找你索還公道,所以……”屈歸靈淡然道:“所以怎麼樣?”
  甘元斗眼下的肌肉急速跳動了幾下,語聲艱澀卻非常堅定地道:“所以你若現在打消這個主意,還來得及,姓屈的,我並不欠你什麼!”
  屈歸靈平靜地道:“我不會討你的情,甘元鬥,往後你想怎麼辦,全憑你的意思,你可以當做根本沒有這回事一樣 ”微微一笑,他又接著道:“不過,下一次有幸遇上,我就不敢保證仍有今天的寬宏大度了!”
  咬咬牙,甘元鬥道:“屈歸靈,我一定會找你報仇的,你這幾句話,對我並不構成任何意義!”
  屈歸靈不再多說,轉過身來欲招呼沈鷹艷,卻發覺沈鷹艷早已不在現場,遊目四顧,依然蹤影全無,光景竟像是不告而別啦!
  不免興起幾分迷惑,屈歸靈難以揣測沈鷹艷如此作為,到底原因何在?
  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那個娘們都不必有這樣的舉止,至少,在目前並沒有人擾著她,纏著她呀!
  氣死風燈的光芒依舊青朦朦的散漾著,屈歸靈望一眼失魂落魄般站在那裡的甘元鬥無聲的嘆了口氣,然後,走向他的坐騎。
  只要過了前面的“雙叉渡”,約莫再走上百多里路,就能抵達“海口集”了;一路過來,屈歸靈對於沈鷹艷的私下溜走頗為不解,同時也有些懊惱,因為他自認在經過這一番患難之後,應該可以向沈鷹艷接觸到進一步的問題,說不定便能把那企圖奪信的主兒給找出來,現在那娘們撒腿一走,這個疑團恐怕就得到達“海口集”才能解開,不錯,目的已在不遠,令他感到憂慮的是,能夠順順噹噹的抵達目的地麼?
  “雙叉渡”是一條不寬不窄的渡河,說它不寬,兩岸僅有二十來丈的距離,說它不窄,還非得搭渡船方可過河;渡船是一只老舊的舢板,船尾上依著櫓舵的漢子看上去大概四十多歲,皮膚黝黑泛亮,大太陽底下,連頂草笠也不戴,一顆光腦袋青皮森森,像是才用剃刀刮過不久,人模樣要是粗黑渾橫,但卻挺有精神。
  這條舢板,平時該可坐上十來個人,現在,僅有屈歸靈一位搭客,以及他的馬兒。
  船老大衝著屈歸靈一齜牙 倒是滿口雪白,沙著嗓門招呼:“這位大爺,可是待搭船渡河?”
  打量著空蕩蕩的船面,屈歸靈道:“還得等人麼?”
  那漢子笑嘻嘻地道:“不等也行,大爺你連人帶馬,只多賞幾文就得,本來每一個客人實收十五枚,如果獨個兒包船過去,只收半吊錢,大太陽下,熱得慌,怕的是這一陣搭客少,大爺若是要等,有你等的了……”屈歸靈謹慎的牽著坐騎踏上舢板,在船身的輕微搖晃下,他揀著中間一條橫板坐了下來:“解纜過河吧,我給你半吊就是。”
  濕漉漉的麻結纜拋上船首,船老大開始搖櫓行舟;河水流得十分緩慢,日光映照著水面,波光粼粼,金霞萬道,櫓聲混合著水流聲,節奏單調而沉悶,若是催眠,這悠悠款乃之聲倒挺合用。
  望著光活眩閃的河水,屈歸靈正想著心事,忽然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他抬頭注視船尾的那一位,那人卻似全神貫注地搖櫓前行,一切都顯得如此平靜與和詳,像是什麼事也沒有,但他總覺得某個地方不大妥當。
  般尾的櫓舵僚撥起一波水花,水花翻白,又隨即擴散開去,櫓舵斜揚,劃過一度小小的弧線,再次入水,再次激起一波輕濤,然後,水波又散 是了,屈歸靈恍然醒悟 就是這裡不對,河流並不湍急,這條渡船卻怎的劃得這等緩慢法?
  船老大仍舊專心一志的在搖櫓,雙目凝注遠處,兩臂頗有韻律的來回操作,光景似是幾十年來他就不曾變更過這樣的馭舟姿勢。
  屈歸靈輕咳一聲,態度安閒地道:“船家,你是期盼著和什麼人在河面上會合麼?”
  船老大看了看屈歸靈,又笑出那一口白牙?
  “你怎麼知道?”
  屈歸靈也笑道:“二十來丈的河面,你搖了這一陣,還不到河心,而水流緩慢,你明明可以橫直到達對面渡口,卻順流淌下去一大截;老船家了,除非另有心思,否則怎會有此疏失?”
  迎著陽光,船老大笑得一片燦爛,活像有什麼喜事令他心花怒放:“果然不愧是屈歸靈,經驗老到,反應快捷,無論什麼法門都能叫你一猜就著;不錯,我是在等人,等兩個人,一個你想見,一個你不想見,抱歉的是,無論你想不想見,這兩個人你都得見!”
  屈歸靈道:“看來我是沒有什麼選擇餘地的了?”
  船老大連連點頭:“屈歸靈,你已經上了賊船啦,賊船好上,下去就難嘍。”
  雙手撐扶在橫板上,屈歸靈打量著船尾搖櫓的這一位,頗感興趣地道:“老兄,你大概不是搖船擺渡的吧?”
  那人在額頭上抹了把汗,順手拋向河裡,一張黑油油的面孔憨直得決不令人討厭:“我正是搖船擺渡的,只不過,嘿嘿,搖的不是這條船,渡的也不是這條河,我搖的船比這條舢板大得多,渡的不是河,是汪洋大海,那種風味,可要較小河行舟痛快上十百倍……”屈歸靈靜靜地道:“用這種方式脅迫我去見人,老兄,只怕你們是來意不善了?”
  那人笑道:“善與不善,要看你交不交出身上那封信了;屈歸靈,要達成目的,有時候免不了得運用點小手法,你知道,逼你就範,並不容易。”
  屈歸靈道:“你不一定能逼我就範,老兄,對於水性,我並不陌生。”
  黑厚的臉膛上浮現著一種驕傲的神色,那人雙手搖櫓,沉渾有力,自然勻順,仿如長櫓在水,乃與他連體隨心:“屈歸靈,要論武功,你是一等一,任誰也不敢說能擒伏於你,但若論到水性,你的道行還差得遠;逐波百里,潛濤半日,右手製蛇鰻,左掌握鯊蛟,這樣的境界,大概你在水裡尚辦不到吧?”
  屈歸靈老老實實地道:“卻還技不至此,但老兄,莫非你就能有這等的功力?”
  那人大笑道:“當然有,‘海夜叉’田聽潮如果沒有此般功力,天下何人尚能具有?”
  坐直了身子,屈歸靈竭力使自己的表情不生變化,他衝著船尾拱拱手道:
  “想不到竟在這裡幸會田兄,‘天連水,水連天,一桴渡海是老田’,田兄水中功力,難出其右,果然不曾託大妄言!”
  田聽潮哈哈笑道:“連你屈歸靈也聽過我田某的小小虛名,倒真是不簡單,然而你既知我是何人,便該明白要在水裡逞強,只怕還強我不過吧?”
  屈歸靈道:“是的,確然強不過你。”
  一隻手攏著桴舵,田聽潮另一隻手向河流下游指了指,頷首道:“所以麼,你最好能安份點,也免得彼此間動手動腳,傷了和氣,屈歸靈,要見你的人,已經從那頭來啦。”
  屈歸靈順著船首望過去,河的另一邊,正有一條尖頭快艇,在左右八只長槳的翻飛下,如箭似的破浪前來,雖是逆流而上,竟是速度不減,眨眨眼便到了近前。
  於是,站在船頭部位的“驚雷”,有些不安的低嘶起來,連續噴鼻刨蹄,馬首揮擺,似也感覺出情況的緊張與窒迫……田聽潮好整以暇地道:“你這匹馬兒,倒還挺有靈性的,屈歸靈,它在替你著急嘍。”
  屈歸靈沒有回答,目光投注在迅速移近的那只尖頭快艇上,快艇漆成純黑色,艇首兩側各畫著一排白森森的尖銳鯊齒,左右分坐著四名身穿黑油布水靠的光頭槳手,快艇中間,站著兩個人,前面的一位,赫然竟是夜來腳底抹油,不告而別的沈鷹艷,沈鷹艷背後,卻是一位劍眉星目、唇若丹朱的俊逸青年,這青年人只著一襲黑衫,而風拂衣袂,發帶飄舞,自有一股超群拔萃的灑脫形象。
  八只長槳離水豎起,槳手的動作整齊劃一,快艇距離舢板丈許遠近,已自緩住,屈歸靈端詳著對面艇上的沈鷹艷,只見她容顏憔悴、哭喪著一張臉孔,額頭上還留著一塊瘀青,顯見曾經吃過不少苦頭,不怎麼消遙快活。
  沈鷹艷見到屈歸靈,模樣十分的尷尬,她強扮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隔著一段水面,腔調暗啞地發話道:“姓屈的,真個人生何處不相見,只經過大半宿,這不又遇上了?”
  屈歸靈有些啼笑皆非地道:“你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野藥?翻來覆去淨是你的把戲,在這裡按下的一步截棋,約莫又是你私下出的主意吧?”
  沈鷹艷忙道:“這決不是我的點子,姓屈的,你當我此刻是處在什麼情況之下?我也是受製於人,身不由己,早成了人家的俘虜啦!”
  怔了怔,屈歸靈愕然道:“俘虜?誰的俘虜?”
  站在沈鷹艷背後那位漂亮的青年微微跨上一步,頷首笑道:“我的俘虜,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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