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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飛鷗出雲血似煙
有關這“飛鷗和尚”的出身來歷,何如霞固然是懵懂不明,屈歸靈卻是早已聽聞過若干流傳,這些流傳,具有多少真實性且不去說,但點滴涓匯,皆不免令人入耳心驚;傳言中,說這“飛鷗和尚”原來為嵩山少林寺第十二代弟子,一身武功,已盡得少林真傳,如果一直不出毛病,很有可能早就接掌了“大雄正殿” 或“達摩院”長老職務,至少亦可入主“藏經閣” 這等身份,在少林寺中,乃屬一流大師之位,尋常日下,與掌門方丈都是平起平坐,地位至尊,麻煩便出在“飛鷗和尚”有樣嗜好,使他一輩子也爬不到那些個高位,不但爬不到,甚至連少林屋簷都待不下去。 “飛鷗和尚”武功強,有悟性,也淡泊於名利,他的一切,大多適合任何一位少林僧人參禪習道的條件,問題在於他過份嗜血殘暴,有強烈的殺生衝動。嵩山幅員廣袤,林深勢險,平時免不了有各類大小野獸出沒,一旦被他見到,不論哪種獸類,必是有殺無赦,用這種手法來滿足他出自本能的殺生欲,倒也罷了,紕漏出在有一年他奉派下山雲遊隨緣,期限三月,不到十天,沿途就有七幫盜匪合計一百九十九人被他殘殺殆盡,這一百九十九名匪人,或為捻股,或為單放,他卻不問首從,一概誅絕,等到三個月期滿回山,那些姦淫擄掠與雞鳴狗盜之輩,有頭有臉的加上沒沒無聞的,總共三百余人全被他送了終,於是江湖喧騰,風聲四傳,把嵩山少林寺大門前兩尊坐鎮的石雕獅子都震動了! “飛鷗和尚”殺的雖然俱為邪惡之徒,且行犯當場,可是佛門清規,到底容不得如此殺生染血,少林寺的各位長老在幾場戒律會議爭論下來,大和尚仍不免兩山一疊,被請出了陀牆之外。 從那個時候開始,“飛鷗和尚”就如同猛虎出柙,狂龍游海,盡情過他嗜血宰人的癮了,舉凡是犯下惡行的角兒吃他遇上,輕重不拘,主隨休論,是通通斬盡殺絕,半口不留。江湖同源,有的稱讚他是“嫉惡如仇”;有的痛斥他“凶殘狂悖”,而不管怎麼批評,他依然我行我素,甘之若飴;他離開少林門牆迄今,約莫已有十五六年了吧,這十五六年以還,雙手之下,卻又添了若干萬鬼悍魂。 “飛鷗和尚”以前在少林的時候,當然不是用這個法號,他原稱“明心”,如今少林一脈,業已傳至第十四代“悟”字輩了。 這位大和尚,之所以改稱法號,主要原因固是為了不滿於山門對他的處置,另一項因由,是表明他從此隨風迎浪,海闊天空,可以自由自在的心意;而實際上,他也的確有一項了不得的輕身功夫 “飛鷗術”,聞說他施展此術,身若鷗起,不但快捷如電,並且可在虛空長久盤旋不落,臨高下擊,越見犀利;黑道朋友,聽到“飛鷗術”就面青唇白,甚或抱頭鼠竄者竟大有人在! 現在,這個傳聞中“嫉惡如仇”、“殺人如麻”的出家人就站在面前,不但站在面前,顯然還是站在對立的地位,你說,屈歸靈如何不感到頭大心憂? 何如霞單手插腰,氣沖沖的喝著:“你笑什麼?和尚,難道我哪裡說得不對嗎?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幫著姓江的兩口子,就是為虎作倀、自落惡名?” 飛鷗和尚微微搖頭,表面上仍然一片和氣:“女施主,此言差矣,老衲與江樺,相交相識三十餘年,他的為人行事,老衲非常清楚,或曰殺性太重,斬的乃是罪有應得之人,到頭來卻落個斷臂成殘,不獨他心中不平,老天只怕亦看不過去,所以,那傷害他的人便必須付出代價,在某些方面作相對的賠補!” 何如霞氣得臉龐通紅,她跺著腳叫嚷:“和尚,你年紀並不很大,怎樣卻老糊塗了?你莫非不明白江樺夫婦是幹什麼吃的吧?他兩口子號稱‘陰陽無常’,是黑道上出了名的劊子手,橫裡豎裡,拿暴力當飯吃,在刀口討生活,夫妻兩個是一樣的心狠手辣,寡絕無情,你一個出家人應以慈悲為懷,善惡分明,怎能幫著這種魔煞尋公道? 事實上還根本沒有公道!? 飛鷗和尚平靜的道:“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罷了,女施主,據我所知,情形並非如此,江樺伉儷,自有其除惡務勁以暴製暴的不得已苦衷,人有了名,外面的毀謗就不一而足了,這種痛楚,別人不明白,老衲我卻深有體會……”何如霞聞言之下,不覺怒火更盛 這是什麼話?分明是執意偏袒、存了心一面倒嘛! 她遙指著大和尚鼻尖,雙眼圓瞪:“你才是一面之詞,曲意徇私!和尚,就算他們兩個的為人行事如你所言,你怎麼不問一問姓江的那條右臂是憑什麼被斬斷的? 千萬人有千萬條右臂,為什麼別人的臂不被砍,偏偏只砍了他的?” 飛鷗和尚不慌不忙的道:“江樺失去手臂的原由,老衲深知,是為了他接受‘鐵槳旗’魏施主的邀請前往‘黑岩半島’助拳,半途上巧遇各位,出面攔截才有此結果。” 何如霞大聲道:“那不結了?他主動向我們挑釁搦戰,在公平較鬥之下落敗折臂,這完全是咎由自取,卻又怪得誰來?” 飛鷗和尚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江樺伉儷應邀赴‘黑岩半島’助拳,原就是為了對付各位,途中相遇,正好截擊,這亦表示對邀請者的一番忠耿赤誠,有何非是之處?若他遇而不見,才叫失份呢!” 氣極了的何如霞“呸”了一聲,咬牙切齒的道:“想不到你一個出家人也這麼不通情理,不但斷章取義,更且信口雌黃,和尚,頭頂三尺有神明,你如此不識正邪、不分黑白,當心五雷殛頂!” 飛鷗和尚淡淡的道:“女施主,老衲是否會遭五雷殛頂,無庸操心,女施主還是多替自己延年益壽打算吧!” 何如霞正要再度回敬幾句重話,屈歸靈已在連使眼色加以阻止,然後,他面對飛鷗和尚,平心靜氣、不亢不卑的道:“大師父,久聞大師父行道江湖,抱一片佛心,以雷霆之威鏟惡除害,大義凜然,令人彌足欽佩,但有關在下與江樺夫妻之爭,大師父所聞所斷,恐怕略有謬誤失真之處,大師父望重武林,名揚四海,止動之間,尚請三思才是。” 飛鷗和尚微微一笑道:“屈施主客氣了,老衲我只是一個少林棄徒、方外遊魂,談得上什麼‘望重武林’、‘名揚四海’?至於江樺伉麗與施主你的這檔子公案,實已不必多說,千言萬語,諸般理由,抵不上他失去的一條膀子,老衲之意,不知施主明白不明白?” 屈歸靈如何不明白?和尚已經點撥得清清楚楚 不管孰是孰非,前因後果為何,他幫著江樺夫婦找場的決心已定,再說什麼,也都無擠於事,看情形,是非得硬幹一番不可了! 何如霞忍不住又叫了起來:“屈先生,這和尚的話你還聽不出?他是擺明暸要不問青紅皁白幫著姓江的兩口子找我們晦氣,有理扁擔三,無理三扁擔,總之非見真章不得罷休!” 屈歸靈注視著江樺,忽然問飛鷗和尚:“大師父,記得方才你說過,與江樺有三十餘年的交情?” 飛鷗和尚緩緩的道:“不錯,老衲是這麼說過,而且,事實亦乃如此,不知施主為何有此一問?” 屈歸靈道:“看江樺的年紀,也就在三十歲上下,大師父莫非在江樺童稚之時就認得他?” 嘿嘿一笑,飛鷗和尚道:“問得好,江樺今年三十有二,不但在他童稚之時,甚至在他出世之日,老衲就已經認得他了。屈施主,好叫你得知,江樺的生身之母,名叫許慧娘,老衲的俗家姓名,叫許英鈺,那許慧娘,正是老衲的嫡親妹子!” 屈歸靈默然半晌,才苦笑著道:“這樣說來,江樺乃是大師父你的親外甥了?” 飛鷗和尚頷首道:“完全正確,所謂郎舅至親,雖出家之人,亦不能忘情,屈施主,你說說,江樺斷的這條手臂,老衲能不管麼?” 屈歸靈生澀的道:“當然要管,而且,根本上也就沒有什麼是非可以爭論了!” 隻手當胸,飛鷗和尚道:“得罪得罪。” 冷冷一哼,何如霞怒道:“原來是這麼一碼事,偏偏還要強詞狡辯,虛言掩飾,明著是個出家人,卻也不知把那一肚子佛法心經修行到哪裡去了!” 飛鷗和尚臉色一沉,陰森的道:“女施主,老衲念你是一個婦道,三番兩次出言不遜,皆已忍隱未發,你卻一而再四,咄咄相逼,莫非以為老衲懲你不得?” 何如霞猛一昂頭,夷然不懼的道:“少給姑娘我來這一套!和尚,打開始,你就沒存著慈悲之心,沒打算輕放過我們,橫豎都得卯上,口詞間就不必再兜圈子了!” 飛鷗和尚寒凜的一笑道:“倒是個挺潑辣的丫頭,要不結實教訓一頓,怕將來越發蠻悍了。” 一邊,江樺陪笑道:“飛鷗師父,這妮子不須勞駕師父,我與雪綺足能把她服貼下來……”“嗯”了一聲,飛鷗和尚瞅著屈歸靈,目光炯利的道:“屈施主,各人有各人的陣仗,施主與老衲,便比劃一番如何?” 表面上說是“比劃”,聽字意相當的輕鬆,但屈歸靈知道實際的內涵決非如此,這嘲比劃”,十有八九得生死見真章,不橫下一個,只怕是完不了事! 對自己的情況,他並不怎麼擔心,他擔心的是何如霞,照目前的形勢來看,對方分明有分擊圍殺的打算,以他的功力迎拒飛鷗和尚,勝負雖未敢言,差亦差不到哪裡去;問題在於何如霞,何二姑娘的身手,必然不敵江樺夫婦,更甚者,大概連他夫婦中的任何一個都敵不住,怎麼來解決這層隱憂,才是當務之急! 何如霞卻真合了那句俗話 “初生之犢不畏虎”,她手執“鴛鴦劍”,豎眉瞋目,英氣勃然,竟無半點怯意,早已擺明暸是一觸即發的功架! 現在,江樺緩步移向左邊,任雪綺行往右側,兩口子全都面帶微笑,微笑中卻殺機凝形,瞧這兩口子,顯然都橫了心啦! 飛鷗和尚輕揮衣袍,身子宛似在空氣中飄動,他笑吟吟的道:“別管他們了,屈施主,自家的安危也得多留點神,當拳不讓父哪!” 屈歸靈平靜的道:“多謝大帥父提示,在下自當謹慎。” 粗大的“方便鏟”往地下頓了頓,鋒利的鏟刃閃過一抹寒芒,飛鷗和尚又道: “屈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一旦動手,老衲向來不存悲天憫人之念,必然招招下狠,式式朝絕,施主可要小心了!” 屈歸靈從來就沒存著絲毫僥倖之意,他相當了解對方的為人心性及行事法則,只要上場交手,則即是博命之爭了;這時,他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聲調冷漠的道:“大師父釋慮,性命交關之事,在下想要相讓,只怕亦相讓不起!” 飛鷗和尚大笑道:“說得好,屈施主,老衲有僭了!”談笑之中,飛鷗和尚已然發難,方便鏟兜胸直戳,而分明鏟刃閃掣於前,他連人帶鏟已經神鬼莫測的同時轉到屈歸靈背後,銳風疾起,攻勢又來! 屈歸靈猛向上躍,身形彈升的瞬息,人已斜翻,“天殘劍”有如毒蛇吐信,暴射而出。飛鷗和尚“嗯”了一聲,鏟尾倒挑,“當”聲磕開劍鋒,鏟頭劃過一道半弧,直取屈歸靈頸項,動作之快速凌厲,難以言喻! 甫行接觸之下,屈歸靈就已感到對方的壓力沉重,進退攻拒間圓熟流暢,幾乎是無懈可擊,他知道,此番又碰上了真正的高手,有得糾纏的了 順著鏟刃的弧光,他的身子像是突兀失去了重量,隨著刃風飄浮起來,只在飄忽的過程中,劍如雪飛瀑,寒芒如雨般罩向和尚。 飛鷗和尚腳步旋轉,影像炫閃如真似幻,方便鏟呼轟縱橫,勁勢浩蕩,遮天蓋地,一面還在中氣十足的叱喝:“真是過癮之極,屈施主,老衲至少已有三年餘不曾遇上似你這等的對手了……”屈歸靈小心運展,心中卻不由泛苦 大和尚的命好,樂得自在逍遙,已三年餘沒有遇上過癮的對手;他的命舛,一兩個月來業已連逢魔煞,吃足苦頭,和尚好像在玩遊戲,他可是卯上勁拼老命哩。 這頭兩個人一動上手,那邊廂“陰陽無常”江樺夫婦自然不會閒著,江樺死白著一張面孔,陰陰冷冷的發話道:“何二姑娘,閒來無聊,我夫妻二人便陪著你鬆散鬆散如何?” 居然明明白白的擺出以多欺少的架勢,何如霞一聽之下,頓時怒從心中起,她手上的“鴛鴦劍”橫舉胸前,火爆的道:“早知道你們起的就是這個譜,姓江的,儘管放馬過來,姑娘斷不含糊!” 任雪綺微微笑道:“何家二妹子的氣魄不弱,倒不能不配襯配襯,二妹子,我夫妻好歹都得成全了你 就如同你也會處心積慮的要成全我們一樣!” 何如霞憤怒的道:“只恨屈先生當時那一念之仁,方留下你這一雙禍害,若是他目前聽了我的,你們兩口如何還能人模人樣站在此地講人話?” 任雪綺眼神一硬,重重的道:“所以我們夫妻必須要報答你,何家二妹子,報答你那一條毒心!” 何如霞咬著牙道:“你唬不住我,任雪綺,容你兩口子一起上,也未見能以得逞!” 這時,江樺望瞭望激戰中的屈歸靈與飛鷗和尚,聲音低沉卻肅煞的道:“我們得趕快了,雪綺,時機稍縱即逝,去掉一個算一個 ”何如霞的反應幾乎是立即的,“鴛鴦劍”脫鞘分刺江樺夫婦,冷電交凝,彷彿秋水盈波,江樺竟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翻腕振臂,“碎膽蓮”驀地敲在劍鋒之上,蓮瓣突張,直取何如霞咽喉! 才被震得一個踉蹌的何如霞,拼命向一側跳出,任雪騎覷準間隙,鏈子錐疾似流星,透空飛射,銀光炫映於剎那,錐頭已到了何如霞左脅! 何如霞暗自挫牙,雙劍回挑,金鐵撞擊聲中,她又被反彈三步,身子尚未站穩,江樺的“碎膽蓮”已經如影隨形般指到胸前! 現在,何如霞算是嘗到了滋味,明白了自己眼高手低的那股子衝勁要誤事;她尖叱一聲,雙劍合絞江樺的蓮瓣,但江樺只是身形微晃,蓮瓣寒芒閃處,又扣向她身上七個不同的致命部位! 同一時間,任雪綺低竄進入,鏈子錐近距難暴出,猛襲何如霞小腹! 在雙重夾擊之下,何如霞立時亂了手腳,她雙劍上下飛舞,人往後躍,可是在時空及角度的限制裡,顯然她已無法躲過兩個敵人的攻勢 。 一道長虹似的流光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矯射而至,流光迸濺著紫電寒星,尖端光沿劃破空氣,發出刺耳的銳嘯,江樺夫婦驚號出聲,慌不迭的分頭撲滾,流光旋騰舒卷中,兩口子雖然逃出命去,背脊上卻已雙雙見彩! 就隨在這道虹芒之後,飛鷗和尚接踵跟來,粗重的方便鏟呼轟揮舞,力阻虹光的盤繞矯掣,鏟飛鏟揮之下,他猶身形起落如電,反防著流虹的刺掃卷射,須臾間雙方已做過七十餘次的接觸,虹光斜掠暴斂,飛鷗和尚也倏退丈外,只這瞬息,兩個人全已是汗水淋漓! 驚魂未定的何如霞,瞧著屈歸靈那近乎病態的倦容,禁不住脫口大叫:“屈先生,你,你不礙事吧?” 大口大口喘息著,屈歸靈搖搖手,雙目注定飛鷗和尚,啞著嗓門道:“我不要緊……倒是你,二姑娘,姓江的兩口子……可曾將你傷著?” 何如霞稍稍安下心來道:“他們沒傷著我,只是好險!” 咽了口唾沫,屈歸靈的表情上浮現出一抹寬慰,他拭了把汗,喘著氣道: “沒傷著就好,二姑娘,千萬小心……江樺兩口子絕對不存絲毫善念……”提起這話,何如霞又忍不住有了氣,她眼珠子上翻,悻悻的道:“還說呢,都是你當初留下這雙禍害,差點就叫我替你墊了底!” 屈歸靈尚未答話,對面的飛鷗和尚已喘籲初定,大和尚怒瞪著屈歸靈,方便鏟連連跺地有聲,邊惡狠狠的吼喝著:“你好本事,屈施主,在老衲巨鏟之下,猶能分身有術,傷我外甥夫婦,老衲倒要看看,你是否還有第二次施展機會!” 屈歸靈幹澀的笑道:“情急拼命罷了,大師父,如何談得上好本事?” 冷冷一哼,飛鷗和尚峻厲的道:“屈施主,對老衲而言,你方才的行為不止是對老衲甥媳二人實質的傷害,尤其形同侮辱老衲,這口氣,難以咽得!” 屈歸靈靜靜的道:“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大師父,你咽不咽得下這口氣,對整個結論又有什麼差異?橫豎免不了一戰,或者,免不了一死而已!” 飛鷗和尚目光尖銳的注視著屈歸靈,半晌,才形態凜烈的道:“屈施主早有這種打算,乃是最好不過,無論一戰或一死,讓我們繼續下去!” 屈歸靈鎮定的道:“請大師父賜招。” 何如霞挪步湊近,惶惶然壓低著聲音道:“屈先生,這和尚好厲害,比我想像中更要難纏,你還撐得住嗎?” 屈歸靈冷沉的道:“裡外不過一拼。” 頓了頓,他又以非常輕微的音調道:“二姑娘,你的位置不可距我太遠,無論如何,都要把握在一丈五六的範圍之內,以便情況危急時,來得及伸援紓難……”點點頭,何如霞緊張的道:“我知道。” 飛鷗和尚開始緩慢的移動步子,在屈歸靈前方走過去又繞回來,模樣似是一個繪師,正在端詳替人畫像的方位角度,其實他當然不是在端詳替人畫像的方位角度,他乃是在相忖著什麼間距出手,才能有最佳的致命功效! 江樺夫婦又已打點精神,重振旗鼓的摸了上來,兩口子的衣衫全自背部碎裂,浸染著殷紅的血漬飄垂擺動,襯著他們的披頭散髮,面青唇白,光景十分的狼狽,唯其如此,狼狽中更見怨毒了。 吃了先前的那次虧,何如霞現在可是慎重多了,“鴛鴦劍”一前一後,交疊封衛,兩眼不敢稍瞬的盯視著江樺夫妻,由於劍柄抓得太緊,以至指骨關節突凸,連顏色都泛了青白! 屈歸靈全身不動,只有眼球隨著飛鷗和尚的身子移轉,他體會得到大和尚此刻的心情,因而特別注意對方的第一波攻擊,和尚的憤怒與委屈,固然將影響他發動時的判斷同準確性,但不可否認的,亦必然加強他力道的連展,一擊之下,其威猛自則驚人。 就像一片灰雲忽然升起,飛鷗和尚的軀體在毫無徵兆的情形裡猝而凌空,凌空的同時,鏟刃幻化為成串的弧光打著旋轉飛落,彷彿千月並殞,萬環齊頹,發出那樣懾人的呼嘯之聲,鋒刃所罩,寸土不餘! 屈歸靈原地暴翻,“嘩”的一輕響起處,銀波漫升,剎時將他全身卷裹在一道圓桶形的光柱裡,光柱隨即貼地舒展,宛若矯龍游騰,以不可思議的快速,穿閃於密密的圓弧之間,偶而響起一聲清脆的撞擊,也偶而迸射出一溜火星,環弧交織著,流虹盤繞著,除了銳風盈溢、寒氣如削,這場生死之鬥,簡直就在寂靜中進行……。 驀地,江樺半聲不吭,斜刺裡撲向何如霞,“碎膽蓮”抖起一團光蕊,光蕊初現,人已暴彈九尺,兜頭又是七招並落! 何如霞雖說早有預防,敵人的狙擊卻太過猛辣,她雙劍急揮快挑,仍然難以招架對方的攻勢,情急之下,只有滾地翻騰,“碎膽蓮”連續砸打,泥土飛揚,一個個的淺窪,幾乎就貼著何如霞翻滾的身子迅速排接 這等的好機會,任雪綺如何輕易放得?她也一樣悶聲不響,飛身而上,鏈子錐倏閃如電,十九錐布成開成一面奪命之網,狠取何如霞。 形勢的惡劣已經明擺明顯,這一剎間,何如霞竟是出奇的鎮靜,頭腦也是異常的清靈,她並沒有指望屈歸靈在這種生死一線的危急情況下來得及搭救,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如何與敵偕亡 至少,也撈一個夠本! 驟然從地下平躍而起,何如霞不再躲避,她雙手分握:“鴛鴦劍”成犄角之形,像只瘋虎般猛一頭撞向緊迫而來的江樺,劍尖顫動,冷芒似雪,她甚至不看一眼迎面揮來的“碎膽蓮”! 雙方的距離本來就近,彼此的攻擊又十分快捷,眼看著的結果便是兩敗俱傷 江樺的“碎膽蓮”將絞碎何如霞的面孔,而何如霞的“鴛鴦劍”亦將刺入江樺的兩脅之內,如果硬要比較勝負,比的也只是輕重之別罷了! 那道長虹就在這時舒卷而至,有如匹練流洩,又似飛瀑掛落,耀眼的毫芒漲溢炫映,宛若烈陽,虹光發出“ ”異響,在光華的外沿更散漾著淡淡的青白色霧氣,亮麗如日,卻澈寒若冰,它就那麼準確又及時的從何如霞與江樺將要接觸的密窄中間點通過,並同時把射來的十九點錐影橫阻于光沿之處! 一聲悶嗥顫生生的迸起,兩條人影分別僕跌出去;江樺那只緊握“碎膽蓮” 的左手已經不再連接在原來的部位,而是落在地下微微蠕動,這一次還算好,他的左手雖然也被削斷,長短卻縮了一截,不是齊肩,只是齊肘,問題在於,斷總是斷了。 何如霞亦滾跌塵埃,她沒有受傷,僅為驚窒過度,本能的反射作用而已。 任雪綺慘號著大奔向她的夫婿,手上尚拎著她那殘缺斑剝的亮銀鏈子錐,這聲慘號,內涵淒厲無比,倒像是她自己斷了條手肘也似。 飛鷗和尚便在這時自空掠來,方便鏟筆直前戳,連人帶鏟,仿若一只射自九天之上的巨矢,毫不猶豫更快似閃電般切入正在旋飛中的長虹 交刃的過程只乃瞬息,情勢的變化僅為須曳,拼殺雖在多角度進行,卻於剎那間便綜為同一個結論,一個無可避免的血腥結論! 長虹驀地急速波顫,抖動著向上盤升,宛如一條受創的雲龍,而飛鷗和尚狂吼著倒彈暴躍,雙足沾地,幾個踉蹌之下又一屁股坐跌! “嘩”的一聲輕響,虹散光斂,屈歸靈人已落在丈許開外,他的額頭上裂綻一條寸多長的傷口,鮮血沿頰流淌,胸前脅間,亦展布著七道縱橫不一的血糟,由上到下,業已一片猩紅狼藉! 從表面上看,飛鷗和尚的情況似乎比屈歸靈要風光些,他除了跌坐地下,籲籲喘息之外,就只有右胸的僧衣劃裂,顯現出一道血痕。但是,為什麼他的臉色竟灰敗至此,且痛苦沮喪之態這般溢於言表? 屈歸靈還站得住,固然站得相當艱辛,站得搖搖晃晃,卻好歹是站住了。 又是一聲號叫,任雪綺滿面涕泗交流,哭得有如杜鵑啼血,斷人肝腸:“師父,師父,姓屈的好狠的心啊,他……他又把江樺的左手廢了……”飛鷗和尚仍在喘息,面孔的肌肉不停抽搐,太陽穴連連鼓跳,雙目凸瞪,胸口急劇起伏,但是,他卻沒有任何反應,沒有一句話回答。 屈歸靈望向何如霞,沙啞的開口道:“二姑娘,你安好麼?” 只這一句話,何如霞剎時百感交集,雙目熱淚盈眶,喉頭哽咽,血流沸騰,她起了一股衝動,幾乎就想奔過去擁抱住屈歸靈 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她點點頭,僅能顫聲吐出幾個字:“我……我還好……”屈歸靈慢慢移動著腳步,向何如霞靠近,飛鷗和尚坐在地下,連眼珠子都不稍轉,像是根本不曾看到屈歸靈的動作一樣。那邊,跪在江樺身旁的任雪綺,不由悲憤填膺的泣叫著:“師父,他們想逃,他們打算就這麼無付無償的逃走,師父,你老要阻止他們,要替你的外甥報仇啊!師父,師父,求你開金口,求你現神威……”飛鷗和尚盤坐在地,依舊不言不語,當然,也依舊沒有丁點回應。 屈歸靈向何如霞伸出手去,語聲裡透著乏倦:“我們走吧,二姑娘。” 非常自然接住屈歸靈伸過來的手,手好冰涼,何如霞緊緊握住,卻有些愕然道:“能走嗎?” 蒼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微笑,屈歸靈不再多說什麼,他引領著何如霞,步履蹣跚的走往坐騎之旁,直到他們上馬揚鞭,灰沙飛揚中奔出了好大一段距離,何如霞才定下心來,確認是“能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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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浮海乘波凝殺氣
“海口集”港外十多里的水面,三艘雙桅大雞眼帆船,正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巡遊著,船上的雙帆都只半升,並不十分著力的兜著風勁前進,高翹的船尾下,劃出淡淡的波痕,光景顯得平靜又和祥,甚至帶著點慵懶的味道。 陽光照耀裡,似乎真像是個逛海的日子。 但是,位居當中那艘船的船艙內,氣氛卻頗為僵凝,不僅毫無平靜和祥的意味,更且充斥著森寒的陰霾,“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悸慄隱伏著,蕭索裡,透著令人窒息的重壓。 船艙的面積相當廣闊,一幹人便圍成圓形坐在那兒,圓的頂高點,坐著是魏長風,環繞四周的人們,則有“鐵槳旗”下“風嘯殿”殿主“生死環”石重、“雲起殿”殿主“長鞭”盧存敬、首席執法“白髯血爪”萬滄、“燕子”危中行、“黑摩韌”宮子郁,以及另兩個形象冷肅、體格瘦削的中年人。 石重氣色灰敗,右臂滿纏白布,整只胳膊用一條絲帶倒掛在脖頸下,身子雖在長衫的遮蓋裡,仍然顯出多處極不調和的凸凹,可見他身上另有包紮,受創不止一端;盧存敬的模樣更不堪瞧,一條左腿齊膝截去,斷口處的裹布尚印著血漬,他人坐在那裡,不如說是半躺著,時不時嗆咳連聲,分明一付老病纏綿,油枯燈盡的德性。 “白髯血爪”萬滄的樣子遠算不錯,他倒是混身周整,完好不缺,只是表情沉鬱凝重,看上去陰晦苦澀,帶著一股霉氣,了無奮發欣榮之狀,瞧在眼裡,未免令人洩勁傷神。 宮子郁與危中行也都緊崩著面孔,目光下垂,雙手交疊,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勢,在做作的鎮靜中隱透著冷峻 或者是沮喪。 那兩個面貌嚴酷的中年人,留著短髭的一位,是“鐵槳旗”“電舞殿”的殿主“九翼鵬”衛嘯;橫過鼻樑一條刀疤的朋友,則為魏長風的多年至交“反手奪命”沙無恨,沙無恨乃是千里迢迢,特地從西陲趕來,替魏長風助拳掠陣的。 在經過長長的沉寂之後,魏長風終於悠悠忽忽的開了口,聲音之幽渺飄回,宛如來自墓墟地心:“從上次卷襲‘千帆幫’總壇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經過這一個多月的休息整補,養精蓄銳,應該可以再行發起第二次攻擊,不過,我看各位眼下的態勢,似乎都不大起勁,士氣低落至此,這仗還能打麼?” 圍繞周遭的人們沒有一個吭聲,大家都默然危坐,像是皆已神遊太虛去了。 魏長風雙目巡轉,冷冷一哼,語調逐漸變為嚴厲:“無論任何一個幫口、一個集團,它生存的基礎就是團結,團結才能奮進,奮進依恃的是士氣、是決心,這仿佛一列豎立的骨牌,有其連貫作用,立則並立,倒則俱倒;自我”鐵槳旗“成幫以來,雄峙四海,揚威江湖,可謂是無往不利,又幾曾有過今天的頹唐,目前的衰敗?然而勢由人創、運由人爭,莫非各位就甘心認命,只在一次打擊之下便失卻勇氣,喪了意志?” 又在一陣僵窒以後,“白髯血爪”萬滄先是一聲乾咳,才小心翼翼的道: “瓢把子的話沒有錯,我也不相信大夥只吃過一次敗仗便消了銳氣,問題在於人的意志要配合現實的形勢,方能發揮士氣的功效,瓢把子,眼前的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在頭一次攻擊蒙受重大損失之後,我們如今的力量是否足夠展開第二次陣仗,恐怕大為可憂 ”魏長風不悅的道:“你不要單考慮我方的實力消長,萬首座,經過那一次交鋒,‘千帆幫’又何嘗不是損兵折將,元氣大喪?兩相抵算,他們的情況,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 “風嘯殿”殿主石重稍微移動了一下坐姿,嗓調暗啞的啟口道:“瓢把子,‘千帆幫’的折損固然不比我們小,但以現存的力量而言,他們卻超過我們,又是以逸待勞,佔盡地利的優勢,我方若是不能補充人馬,增強實力,以壓倒性的優勢攻撲,結論至多和第一次的拼殺相偌,假設行動的發起,只為了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瓢把子,我認為意義上就值得斟酌了!” “白髯血爪”萬滄深深頷首,表示贊同:“石殿主的看法極有見地,瓢把子,我們爭的是全勝,是敵亡我存,不該有兩敗俱傷的打算,如此,則非得從長計議,善謀對策不可!” 魏長風煩躁的道:“現下何來‘壓倒性的優勢’?月前一戰,不但本旗所屬損傷慘重,幾不成軍,連遠來助陣的各方好友也大半殉難犧牲,賣命流血的事,臨時再圖廣邀幫手,增強實力,真是談何容易!” 一直沉默著不曾出聲的“反手奪命”沙無恨,習慣性的摸索著自己鼻樑上的那條疤痕,身形微向前傾,平靜又徐緩的道:“長風兄,我有一言,不知是否問得?” 魏長風忙道:“且請直說無妨。” 沙無恨淡淡的道:“‘黃香社’的‘三龍王’曹篤,與長風兄你不是兒女親家嗎誼屬至親,‘黃香社’又人強馬壯,兵多將廣,應該能夠幫得上忙才是。” 魏長風苦笑一聲,攤開雙手,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他連連搖頭道;“無恨,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這位親家的習性古怪,為人偏執,這檔子事發生以來,他沒幫著‘千帆幫’扯我後腿,已算阿彌陀佛、謝天謝地,如果指望他助我一臂,未免緣木求魚,想也休想!” 沙無恨不禁詫異的道:“長風兄,此話怎說?” 魏長風嘆口氣道:“曹篤是老古板,事事要問道理、論曲直,行止之間,俱以是非為原則,他認為這樁爭執過錯在我,出師無名,因此不肯助我一臂,殊不知江湖上乃以成敗論英雄,要砥定千秋大業,往往不能拿一般的道德水準來衡量行事的手段,自古以還,朝代的替換,江山的輪轉,多少是有道理的?” 沉默了一會,沙無恨淡淡的道:“人各有志,這也無須去怪他,只希望小兒女輩不要為了此事發生齟齬才好!” 魏長風神色陰滯的道:“兩口子已經吵過幾次了,若不是我出面壓著,怕要鬧得不可開交……”沙無恨道:“但凡某些狀況發生,許多後遺症也就跟著來了,其形勢的演變,甚至難以想像,長風兄,你得謹慎控制著,千萬別弄僵了你與‘黃香社’的關係,照我的看法,曹篤表面上不肯出兵,心裡頭仍是向著你的,到了節骨眼上,他至少尚有緩行圓轉的動用,我們缺不得這個人!” 魏長風頷首道:“你說得對,事實上,他業已明暗幫我掩飾說合數遭,因為他不願正式來援,有時想想雖不免氣憤,但過後尋思,卻也能諒解他的苦衷,無恨,就如同你方才所說,人各有志,亦怪不得他。” 又用右手食指輕輕撫弄著鼻樑上的疤痕,沙無恨沉吟著道:“長風兄,‘黃香社’目前難以寄望相援,你的心中,可有其他邀兵的路子?” 魏長風澀澀的道:“我先時已經說過,邀人流血賣命的事,談何容易?何況‘千帆幫’不是省油的燈,度情量勢,願意和他們結怨的主兒就越發難找了!” “白髯血爪”萬滄接口道:“而照衛殿主自堂口帶來的消息,對方顯然也有意抄我們的底,上一次雖說只摸進老巢兩個人,卻造成我們不小的損失,接下去必定尚有陰謀待逞,瓢把子,基業的穩固最是重要,我們遠戰於外,務必得防著‘千帆幫’趁隙刨根……”魏長風皺起雙眉道:“萬首座,你的意思是說,不宜再從堂口裡抽調兵力來做支援?” 萬滄垂著目光道:“我們在外用兵,飄把子,進可以攻,退可以守,彈性極大,但若根本不保,則如飄萍,連個下栓所在都沒有,那就慘了!” 魏長風冷冷的道:“情況大概不像你說的那麼嚴重,萬首座,你不要忘記,‘鐵槳莊’”裡,有我師叔‘白眉仙翁’孟天復與‘一杖獨行’山二叔坐鎮,他兩位修為之深,已不啻陸地神仙,有力敵萬夫之能,再加上安磐的輔助,不論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怕也難得討了巧去,你的看法,怕是過慮了。“萬滄顯得有些吃力的道:“瓢把子,孟前輩與山前輩的能耐,自是無庸置疑,但我們仍須加意小心,謹慎防範,據衛殿主說,孟前輩這次也吃了虧,手部受創不輕 ”哼了一聲,魏長風道:“不錯,然而傷了孟師叔的人結果又如何?他僅僅流了孟師叔幾滴血,賠上的卻是一條命,葉潛龍早就死爛了!” 萬滄脫口道:“傷了孟前輩的不是葉潛龍,瓢把子,那是屈歸靈,”孤鷹‘屈歸靈!八 郾 觶 撼 緡 潰骸熬退閌喬 榱椋 鐘惺裁床煌 俊? 萬滄吸了口氣,道:“飄把子,屈歸靈逃脫了!” 魏長風也吸了口氣,儘量壓制著自己:“屈歸靈是逃脫了,萬首座,這其中莫非還包含著什麼特殊意義麼?” 萬滄低沉的道:“我並不是有所影射,瓢把子,我的意思是,對方擁有的好手,比我們估計實力要高,而且有不乏舍生忘死,拼命豁命之輩,甚至修為精湛如孟前輩,亦未能佔到絕對的上風,我在擔心,他們下一步行動展開之際,只憑孟前輩與山前輩的虎威,是否罩得住整個局勢……”魏長風道:“還有安磐,還有‘雷鳴殿’、‘電舞殿’的兩支人馬為輔,我倒不信‘千帆幫’有通天的本領,能掀騰起‘黑岩半島’本旗的的垛子窯!” 萬滄肅穆的道:“所以,瓢把子,留守堂口的弟兄責任重大,萬萬不能再行抽調,否則內部一旦空虛,敵方正好乘隙而入,情況就相當不妙了……”好一陣不曾開口的“生死環”石重,這時乾咳一聲,接上來道:“瓢把子,如今的形勢是明擺明顯著,堂口的人馬不能抽調,若待第二次攻撲‘千帆幫’,就只有靠我們現有的力量,以現有的力量搏擊對方,成敗如何,實難斷言,我認為,這個險冒得太大……”魏長風僵默了片刻,臉色十分陰沉的對“電舞殿”殿主“九翼鵬” 衛嘯道:“你的看法如何?” 清了清嗓子,衛嘯微微欠身:“石殿主的高見固然有理,但我的意思卻與他稍有差異,瓢把子,我們如今的情形勢同騎虎,陣仗拉開,且已交鋒接戰過了,就算我們要退縮,人家亦必定不肯甘休,除非全旗散夥,各自隱奔,便只有繼續的拚搏下去,不管實力厚薄,不過置之死地而後生罷了!” 一邊的“反手奪命”沙無恨驀的喝了聲彩,連連鼓掌,贊嘆著道:“好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長風兄,衛兄的看法直截了當,說穿了僅得兩字 拚命;拚輸拚贏,各憑造化,可恃的全在大家夥有沒有那片赤膽忠心了!” 魏長風略見激動的道:“萬首座、石殿主,二位覺得衛殿主的見解有理無理、對是不對?” 話說到這時裡,萬滄與石重又如何反駁?橫豎是豁出去了,要認命,只有並肩子認,再條陳利害,怕就會落個“畏縮怯儒”的罪名,這等口實,是誰也擔當不起的;兩個人互覷一眼,由萬滄開口道:“既然衛殿主有此決心,我們自則贊同,唯以一死追隨瓢把子豁戰到底!” 魏長風大笑道:“好,好,讓我們切實計議,仔細籌劃,待兄弟們連心合力,這一次,就要血洗‘千帆幫’,殺他個雞犬無存、片甲不留!” “燕子”危中行第一次拿了言語:“飄把子,我要求打前鋒、攻頭陣,月前這恨,定須湔雪,我們的損失的、賠折的一切,都要‘千帆幫’十倍百倍的報還!” 魏長風點頭道:“不會令你失望,中行,但存一口氣在,‘鐵槳旗’上下必然要討還公道!” 沙無恨忽然若有所思的道:“長風兄,你不是還邀約過‘陰陽無常’江樺和任雪綺夫婦麼?怎的未見他二人蹤影?” 此時此處,提這檔子事,未免有點煞風景,應了“哪壺不開提那壺”的俗話了,但魏長風又不能不回答,他仍然笑道,卻笑得泛苦:“無恨,你有所不知,江樺兩口子人早趕了過來,不巧卻半途遇上了屈歸靈他們,兩口子貪功心切,搶先攔擊,一場激戰之下,夫婦雙雙栽了跟鬥,那一仗,江樺就折了一條手臂……” 衛嘯跟著道:“事情尚不止此,江樺兩口了回去調養了一段時日,大概是越想越恨,忍不住又趕到‘海口集’對外的必經通路上守伏,居然就被他們等到了屈歸靈,第二次交手下來,江樺僅存的另一條手臂也報了廢,據說他老婆任雪綺當場就幾乎發了瘋!” 魏長風搖頭道:“這夫婦兩亦未免太沉不住氣,行動前後,都沒跟我們聯繫,擅自涉險,才落得這等結果,真叫人又是難過、又是扼腕……”衛嘯忙道:“出事之後,瓢把子已交待送了一萬兩銀子過去,聊表慰藉之忱!” 沙無恨鎖著眉心道:“那屈歸靈,竟有如此身手?長風兄,我看這人才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魏長風咬咬牙道:“也不知我與他有何恨何仇,整個事情都是由他一手攪和起來,更幫著‘千帆幫’和我們為敵,那種死心塌地法,提起來就令人切齒!” 沙無恨緩緩的道:“江樺夫婦也是莫名其妙,明知道憑他二人之力對付不了屈歸靈,卻偏偏一而再的去狙擊那姓屈的,這不是自己觸自己的霉頭麼?” 魏長風的表情變得不太自然,嗓音也有些發沙:“他們倒不是瞎行動,兩口子第二次伏擊屈歸靈的時候,乃是有備而去,請得有幫手,而且是十分夠份量的一位幫手。” “哦”了一聲,沙無恨道:“請的是誰?” 魏張風道:“飛鷗和尚。” 眉梢揚起,沙無恨吃驚的道:“請的是飛鷗和尚?這樣說來,連‘飛鷗和尚’也未能敵過屈歸靈?” 魏長風沉重的道:“和尚不但栽了跟鬥,聽說這跟鬥還栽得不輕,屈歸靈用劍傷了他的尾椎骨,將來能否活動自如,大有疑問,我看情況不很樂觀……”沙無恨嘆息著道:“想那飛鷗和尚,出身少林,功力何等深厚精純?卻把半世英名壞在屈某人手中,他這口氣恐怕再怎麼咽也咽不下!” 魏長風的遺憾掛在臉上,戚戚然道:“要是大和尚不負傷,倒是一位極佳的幫手,各方面都派得上用場,而他雖不曾受我親托,論起來也是為了我們的事遭此磨難,若有機會,希望能和他見見面,略抒感謝之意。” 衛嘯插進來道:“見面的機會一定是有的,瓢把子,而且這段過節不會就此拉倒,飛鷗和尚心高氣傲,睚眥必報,吃了恁大的虧,絕對不可能隱忍甘服,他遲早都會找到屈歸靈結算這筆舊帳!” 手指在鼻樑間輕輕刮過,沙無恨無聲的嘆了口氣,語調平淡的道:“問題在於,和尚的身子如果養不好,又拿什麼東西去報仇?” 半躺在椅子上的“長鞭”盧存敬,突然掙扎著坐直了上身,瞪著雙眼,帶幾分不服的道:“話不是這麼說,無恨兄,所謂殘而不廢,以我打比,斷了一條腿,這仇就不能報啦?行動不方便沒有關係,還可使這雙手,甚且以嘴巴去啃去咬,好歹扯下對方一塊人肉來也甘願!” 連忙拱手,沙無恨陪笑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存敬兄尚請見諒,我只是有話直說,別無他意 ”盧存敬目光沉滯,氣色灰暗,他兩隻手撐扶椅臂,悠悠忽忽的道:“我也不是怪你,無恨兄,人遭遇這等打擊,連心胸都不由變窄了,冒犯之處,亦請老兄莫要掛在心上才好,欸……”魏長風和悅的搭口道: “盧殿主,為了‘鐵槳旗’,你業已盡了本份,付出心力,且先養歇著,在傷勢未曾痊癒之前,一切都有我們來擔待。” 盧存敬好強的道:“不,瓢把子,我還能撐,還能幹,我可不是廢物,你不能把我閒擱著!” 魏長風黑髯微顫,頗為動容:“盧殿主,就憑你這幾句話,這股不屈之志,誰敢說我們‘鐵槳旗’心不可用、土氣已泯?好,時辰一到,必有你的一份!” 盧存敬大聲道:“多謝瓢把子成全!” 說完這句話,他像是個剛剛爬上山巔的旅人,又疲憊的靠回椅上,粗濁的喘息起來。 暗裡,“白髯血爪”萬滄眼神透著悲憫的瞧向盧存敬,心中不禁為這把老骨頭難過 單憑一口氣,便擋得住槍林箭雨的凌厲麼? 魏長風又開始說話,內容完全是計議下一次攻撲“千帆幫”的細節與步驟,他的嘴唇不停翁張,牙齒的瓷光閃亮,但在萬滄和石重看來,竟似是泛著血腥味,映幻著一片赤漓,字字句句,也都若淹沒於隱約的鬼哭狼嚎聲中了。 船在緩慢的前行,海面風平浪靜,水波不興,但在遙遠的天邊,卻已聚起一抹陰暗的雲霾逐漸向四周擴散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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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月黑風高祭血旗
“曲堤”只是這個濱海小漁村的名稱,它其實並沒有堤,村裡村外都沒有堤,海岸線倒挺曲折的。 天空黑黑,烏雲滾盪,果真是無月無星,海風從一無遮攔的水面吹來,有時還打著尖銳的 哨,潮湧潮落,浪花翻騰,就更透著那種淘盡千古英雄豪傑的冷肅味道了。 “千帆幫”的人馬,在何起濤親自率領下,已經到達海邊,而且分別進入預定的攻擊位置 地形地勢早就再三探查過了,且曾繪圖研議,哪一旗布署在哪一點,事前皆已定案,因此一到地頭,各循所歸,不但駕輕就熟,尤其有條不紊,很迅速的便全部埋伏妥當。 標示點是正對“曲堤”背後的一座筆架型小山中峰頂顛,“鐵槳旗”的船隊將以這個標示點做為泊岸登陸的指標,當然,“千帆幫”的伏兵亦以這個指標半徑來安排狙襲的陷阱,消息不會有錯,也是萬滄提供的。 “千帆幫”的兄弟們沒有騎馬,都拿兩條腿走來的,是所謂銜枚疾行,好在路不算長,十幾裡地遠近,鼓一口氣就抵達了,為的只是求個隱密靜肅,打突擊,可不作興擺起萬馬奔騰的架勢。 風刮著,一陣接一陣的掠舞過去,有時更在人的頭頂盤旋著,風裡泛著咸腥味,還帶點冷濛濛的水霧,海面上一片漆黑,不見任何桅燈漁火,看起來,“鐵槳旗”方面的行動也是夠謹慎的。 岸邊首連著大片沙灘,沙灘並不平坦,除了沙,尚分布著凸凹鱗峋的大小礁石,礁石的表層粗糙又堅硬,碰上去決不好玩,沙灘和礁石,現在瞧進眼裡全是烏黝黝一團黑,但白天卻是另一種顏色,它們大多是灰褐的,部份浮現著青綠,色澤不算調和,而這裡也說不上是處賞心悅目的所在。 流血搏命的地方,便往往透著陰森險峻,沉鬱削峻,難得找著個開朗祥和的景觀。 礁灘再上去,有一條隆起的土崗,崗脊上下,雜草叢生,還長著些不知名的矮樹野藤,這些玩意糾纏摻混著,就形成了天然的掩蔽,此刻,何起濤指揮所便設立在土崗之頂,從這裡望下去,視野遼闊,可以把整個灘面一覽無餘。 但是,現在灘面上卻沒有啥個看頭,用盡眼力,也不過偶而見到波光閃盪,外加那一成不變的沉晦如墨,情調枯燥得緊。 何起濤盤膝坐在臨時挖掘出來的這個窪坑裡,管自閉目養息,屠難生卻趴在崗頂極目眺望海面,模樣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隔著何起濤盤坐的位置五步之外,是“丹心七志士”中的楊雪航,楊雪肪可不敢像自己主子一樣泰然安坐,他是半哈著腰站在那兒,要不是間歇移動一下,倒像是木雕泥塑的了。 在屠難生趴伏的所在不及丈許遠近,屈歸靈靜靜的守候於一叢雜草之後,他旁邊,當然缺不了何如霞,這丫頭,到底被她吵著鬧著跟來了,情形正如她所說的 誰也攔不祝黑暗中,何如霞的雙瞳反射著冷瑩的光芒,她裹緊了束髮的絲巾,雖是壓低著嗓音,卻也明明白白的透出了她的不耐:“海面上鬼影子不見一只,像這樣等下去,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才算有完?” 屈歸靈看她一眼,形色安詳道:“叫你守在家裡聽消息,你偏不肯,要死要活的非跟著來不可,既來了,又這麼沉不住氣,真是何苦自己找麻煩?” 何如霞冒火道:“這是我的事,你少囉嗦,連我爹都得讓我三分,怎麼著,你倒敢排揎起我來了?” 屈歸靈笑了笑,道:“你好歹定下心來等著吧,二姑娘,姓萬的消息遞過來,不會錯,他們三更泊岸,隨即登陸,不到那個時分,急也是白急!” 何如霞沒好氣的抬著槓道:“假如姓萬的情報有誤,或者他們臨時變更行動計劃呢?你能打包票?” 抓起一把細沙,又任沙粒自指縫間隙瀉落,屈歸靈心平氣和的道:“整體行動,時間的安排與遵守最為重要,若非萬不得已,不會輕易改變,尤其行動的得失關係全局成敗,就更要按步就班的實施了,二姑娘,現在對方顯然尚未發生萬不得已的情況,是而改變行動時間的可能就小之又協…”何如霞悻悻的道:“或者姓萬的出錯 ”搖搖頭,屈歸靈道:“這樣重要的消息,萬滄不會出錯,事實上,他已將同樣的情報內容通知過我們三次,截至今晚最後的聯絡時間為止,並沒有任何改變,所以它的正確性應無疑問。” 冷笑一聲,何如霞道:“原來中間還有這麼一段求證過程和應變方法,我卻懵然不知,屈先生,真該恭喜你,在我們幫口裡,只這些日子工夫,你居然已經參與到最高階層,問聞機密的等級,連我都超過了!” 拱拱手,屈歸靈無奈的笑著:“得罪得罪,二姑娘,這可不是我有意僭越,乃是幫主及貴幫各位首要們過份抬舉,盛情難卻之下,不得不附諸驥尾,濫竽充數一番……”何如霞其實心中高興得很,因為自己屬意的人,能獲得大家的尊重及認同,不就代表了個人的眼光正確、見地獨到麼?她了解她父親和長輩們對她情感投注的默許,知道不會在與屈歸靈的契合上發生阻礙,然而,美滿的將來,還要看今晚這一關能否順利渡過才算做數,一想到海面的某處,浮移著那些待要撲岸的豺狼虎豹,她一顆蹦跳的心不由得又揪緊了! 屈歸靈詫異的望著她,輕聲道:“怎麼不說話了?二姑娘,你該不是真在生我的氣吧?希望你諒解,我的立場相當困難,其實我從不想奢求什麼,更沒有本份之外的企圖,我只是 ”攔住了屈歸靈的語尾,何如霞沉沉的道:“你這是想到哪裡去了?我現在煩的事,根本和你說的扯不上一點干係,屈先生,我擔心即將來臨的這場風暴,福禍之分,便將決斷於此……”屈歸靈從容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老古人原是這麼說的,好歹豁力撐著、頂著就是!” 何如霞蹙著眉道:“說得倒是輕鬆,你就不明白人家心頭是多麼個滯重法,屈先生,我一直想要問你,今天一整日,你和爹他們都談了些什麼?” 屈歸靈道:“還不都是些應敵求勝之道,可喜的是,幫主和貴幫各位首要們雖然深具信心,卻毫不驕大輕縱,每一項步驟都經過詳細規劃研議,人手的支援配合亦在桌面上再三模擬演練,整個局勢都已納入控制,所以,你不必憂慮擔心,今晚之戰,我們的勝算相當不協…”何如霞強顏笑道:“我可沒有你這樣樂觀,屈先生,畢竟這只是我們單方面打的如意算盤,事情臨時會有什麼演變,可誰也不敢保准!” 屈歸靈迎著夜風,深深吸入一口帶著鹹濕味道的空氣,加強著語調道:“要有信心,二姑娘,就如同令尊與貴幫上下一直肯定的結論 勝利心屬我方!” 何如霞突然問道:“孟天復、山莫古這兩個老怪物的難題,你們也已經解決啦?” 屈歸靈笑得帶點幹澀的道:“算你問到事情的關節上,不錯,這層阻礙,經過大家再三商議,反覆考量之後,終於商討出應付的法子,管叫那兩個老魔星屆時撒不成野!” 目光投注在屈歸靈臉上,何如霞慎重的道:“是什麼法子?” 屈歸靈故作輕鬆之狀:“無論是哪一等的高手,總有他的弱點,人不是神,所以不可能十全十美,點滴不漏,我們便針對他兩個的弱點,尋隙加以擊破……” 何如霞的聲音變得尖銳了:“這個道理不用你來強調,我也明白,屈先生,我只問你,擊破的方法是什麼?” 咽了口唾沫,屈歸靈略顯遲疑的道:“當然是誘其出手,在拼鬥中窺察敵人弱處,適時撲擊殲殺 ”但覺得背脊上一陣泛冷,何如霞的雙眼中光芒幽暗,心往下沉,連嗓音都啞了:“屈先生,你不願令我擔憂的一番好意我很明白,不該的卻是過分哄瞞我了,我不是三歲稚童,事情的輕重利害我還分得清楚,至少,比你或你們大夥想像中要分得清楚,說來說去,你們並沒有籌思出一個妥善的計策來對付那兩個老魔頭,是嗎?” 屈歸靈忙道:“我不是說過了麼?法子已經有了,尋其破綻而攻之,二姑娘,這叫 ”打斷了屈歸靈的話,何如霞面布嚴霜,冷冽的道:“這叫硬打硬碰,視死如歸 屈先生,正面較鬥,以技求勝,完全是毫無圓轉餘地的傳統拼搏方式,其中何來智謀巧妙可言?而孟天復、山莫古的功力高出各位甚多,像這樣的鬥殺,你們還到哪裡去求僥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想不到一幫子人商議了大半天,竟只得出如此一個結論,屈先生,你不覺得荒唐可悲嗎?” 屈歸靈沉默片歇,才低緩的道:“話也不是這麼說,二姑娘,決戰的過程中,仍有某些技巧可為運用……”哼了一聲,何如霞道:“人家的修為如何,你可是領教過,應該肚裡有數,我怕在你尚未及找出對方破綻以前,自己的破綻已先被對方找出,那時辰,你的樂子就大了!” 屈歸靈道:“這一層我們也早顧慮到,所以,對付孟天復、山莫古的人選便不止一個!” 何如霞咬著牙道:“你一定是當然人選?” 屈歸靈趕緊解釋:“沒有人視我為當然人選,二姑娘,我是自願請纓,主動上陣,為了我這個要求,令尊還猶豫了好久,是我堅持,他才勉強答應下來……” 何如霞恨聲道:“你倒勇敢!” 屈歸靈苦笑道:“在我這樣的年紀與江湖歷練來說,已經不是徒逞匹夫之勇的時候了,二姑娘,我做事一向是寧折毋彎,貫徹始終的性子,既插手了這樁糾葛,且黑白業已分明,便決不半途而廢,尤其在貴幫上下的善待有加里,自覺和貴幫有了齒唇相依的認同感,福禍與共,乃是一種極其自然的情態反應,最不能推諉含混的,是你對我的好,為報知遇,該當豁命以赴,斷無絲毫血氣上的衝動……”愣了一會,何如霞的語聲微微顫抖著:“你也該當知道,我不希望你輕言涉險……”屈歸靈真摯的道:“一個男人,要面對現實,當危難臨頭,必須有所承擔,二姑娘,誰無父母,誰無子弟?艱巨在前,總得有人領先去摃、去頂,你不願擋第一陣,誰又願意他們的親屬子弟犯難攻堅?不可忘記令尊是全幫的首領,精神的支柱,幫的興衰存亡與他有莫大的關係,但禦敵抗侮他又必得率先靠前,為了兩全,勢須有人代表他擇一肩摃,二姑娘,我毛遂自薦,想你不會認做唐突吧?” 眸瞳裡閃漾著瑩瑩流波,幾度唇吻翕合,何如霞始哽咽著道:“我明白你的心意,我非常明白,屈先生,我……我只怕會苦了……”輕拍何如霞手背,屈歸靈低聲道:“當仁不讓的事,是無須謙懷的,說不定有人想搶這份差使,還不夠資格呢!” 何如霞心口湧起一股連她亦分不清的甜酸感受,幾乎控制不住眼眶中打轉的淚珠:“什麼時候了?虧你還有心情說俏皮話,就不知人家多發愁……”屈歸靈扮著笑臉道:“不愁,不愁,等會交鋒的辰光,決不止我一個人去對付那兩個魔星,人手已經挑定,保證陣容堅強,叫兩個老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何如霞正色道:“屈先生,我有一句話,可得講在前頭,免得到時候你又嫌我擅做主張 ”屈歸靈生怕這位二姑奶奶又出點子,再興主意,趕忙打聲哈哈,想帶過話題:“不用急,靠後有你說話的時間,眼前咱們該準備著接仗交兵啦……”何如霞神色倏沉,聲調突兀的凜烈起來,與方才的悽婉柔媚,像是忽的換了一個人:“少給我顧左右而言他,這句話不能等到以後,我現在就要說!” 想笑卻笑不出來,屈歸靈攤攤手挪了挪位置,表面上倒還從容:“二姑娘,你這是怎麼啦?老毛病又犯了不是?真叫風雲突變,天機難測,前一刻尚笑語溫潤,後一刻便雷霆交加,就算千面觀音吧,怕也沒有你這種七情交替的換轉法 ”何如霞生硬的道:“屈先生,我不要聽那些插科打諢,我只告訴你一句話,如果你抗不住孟天復和山莫古兩個,或者我認為你的情況有了危險,無論在任何形勢之下,我都會加入戰陣,與你一起承擔後果!” 屈歸靈著急的道:“千萬不可如此莽撞,二姑娘,你要明白,這是 ”何如霞面無表情的接上來道:“這是你說的:齒唇相依,福禍與共!” 屈歸靈還來不及再說什麼,伏身於草叢後的屠難生已興奮又緊張的低呼起來: “有動靜了,兔崽子們到底憋不住啦!” 屈歸靈和何如霞的目光立刻投注向烏黝黝的海面上,而方才尚是一片黑暗的海面,只這須臾之間,業已出現了另一幅景象 另一幅怪異詭密的景象。 就仿佛是自虛無中突然凝生,也宛若從水底悄悄冒升上來,近百盞大小不一的燈火便驟而亮起,在海波之上浮沉移晃,燈火呈現著昏黃的色彩,盪洋著死氣沉沉的晦鬱,飄忽明滅,無聲無息,頗似一只只幽靈的眼睛,顯得空茫而索落…… 水面上的點點燈火,當然是桅燈或船照,這些燈火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亮起,足見“鐵槳旗”方面的行動亦極其小心,他們為恐洩露集結位置,竟冒險於黑暗的海面上鼓浪行船,直到搶灘之前,才亮燈探路,這番措施,也算得上周密大膽了。 何起濤早從避風處站立起來,目光炯然的注視著海上點點燈火的起伏移動,他迎著潮聲,略略提高了嗓門問道:“距離大概多遠?” 屠難生移過去幾步,估量著道:“約莫裡許遠近,如今正在漲潮,配合著潮湧的勢子,炷香光景就能抵岸!” 何起濤肅穆的道:“消息說的是對方單桅船隻約有二十餘艘,眼下看起來好像不止此數,難生,會出岔麼?” 屠難生道:“應該把小艇或舢板也算進去,數目就差不多了,這裡只有灘礁,沒有碼頭,大船靠岸比較困難,用梭艇打前站並不困難……”點點頭,何起濤道: “他們這一次,仍然來了不少人,照船數看,可能人手在七百員以上!” 嘿嘿一笑,屠難生豪壯的道:“多多益善,老闆,只這一遭,便要殺他們一個人仰馬翻,片甲不留,將‘鐵槳旗’的旗號丟入波濤,使其永沉水底,萬劫不復!” 何起濤沉著的道:“我們這邊都準備妥當了麼?” 屠難生道:“早周全了,如今只等老闆你一聲令下,便可群起而攻,刀矛齊下!” 何起濤目注水面,慎重的道:“似乎稍微遠了點,再等他們繼續接近一段再動手,雪舫 ”肅立在何起濤身後的楊雪舫趕緊跨前兩步,恭聲應道:“小的在。” 何起濤道:“信號火箭都備妥了?” 楊雪舫瘦削無肉的面孔上流露著一股強自抑制的亢奮神色,他迅速的道: “沒有錯,小的便端候著幫主下令,分樣施放信號!” 背負起雙手,何起濤喃喃的道:“也好,事情總歸得有個決斷,早了比晚了要強……”屠難生接口道:“老闆放心,我有預感,今晚上我們一定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深沉的一笑,何起濤道:“但願是如此了。” 這邊,屈歸靈看了輕偎在身側的何如霞一眼,帶幾分感觸的放低聲音道: “令尊確有一方雄主之風,大敵當前,沉穩如故,絲毫不顯緊張慌亂,二姑娘,比起令尊的鎮定,我就望塵莫及了……”何如霞微笑道:“不必客氣,屈先生,你的火候之純,也夠瞧的,別忘了我見過你的臨場架勢!” 屈歸靈搖頭道:“單打獨鬥,和指揮大軍對陣,完全是兩種情形,修為不夠,斷難當此艱巨,大將之才與匹夫之勇,差別就在這裡了。” 用手整理著被海風吹亂了的髮絲,何如霞沒來由的歎一口氣,幽幽的道: “屈先生,殺伐將起,血雲瀰漫,在這一刻,你有沒有和平時不一樣的感受?” 屈歸靈默然片刻,沉緩道:“但覺心情窒悶,難以開朗,肩頭上像摃著座無形的山,壓得喘不過氣來,至於惴疑憂悸,則就更不在話下了……”何如霞坦白的道:“我的感覺也和你一樣,所以對於殺伐之事,我早已下了結論 還是不沾為妙,避之則祥,屈先生,我們何其不幸,俱皆生為江湖人!” 屈歸靈深深的望著何如霞,極輕極柔的道:“如果這一劫過得去,二姑娘,我們便可以做個選擇,人間世上,盡多安和樂利之處,不在道上闖混,也另有生活下去的方式……”眨眨眼,何如霞道:“你說的話可要記得,別事過了又拋到九霄雲外去啦!” 屈歸靈靜靜的道:“我會記得,二姑娘。” 這時,那一頭傳來何起濤渾厚蒼勁的聲音,一字一句,都宛如擂在人心上: “難生觀察敵前戰況演變,雪舫,準備施放信號,展開行動 ”不由得緊緊握住屈歸靈的手,何如霞兩眼圓睜,呼吸也變得急促了:“時辰到了,屈先生……” 隨著她微顫的尾音,何起濤已響起一聲冷喝:“飛焰彈!” 楊雪舫發響斯應,立即覆誦:“是,飛焰彈 ”只見這位“丹心七志士” 的兄弟右手翻揚,拇指與食中兩指已捻穩著一只圓錐形的花旗火箭,左手的火摺子適時抖亮,毫無間歇的湊近底部的引線,焰花爆燃的瞬息,他回身振臂,這只白鐵亮的火箭已“嗤”一聲騰空,眨眼炸散,在沉沉的夜暗現出一蓬猩赤的光雨 宛如繽紛的血芒! 火箭炸開的頃刻,海灘右側方那片嶙峋的礁石地帶,已驀而亮起數十團熊熊燃燒著的火球,火球並非靜止,而是各自循著一定的圓規急回繞飛旋,於是,一個個的火球便形成一圈圈的光環,尚帶著火球迴旋時那種特異的“呼”“呼”聲響,景象既壯觀、又奇幻。 幾乎在同一時間,旋轉中的火球突兀凌空飛拋,有如流星殞石般劃破黑暗,紛紛帶著閃耀的焰尾撞擊海面上任何移動的目標! 火球是由一種特殊的油膠調製而成,以長索連系鋼絲兜網,在人們掄臂旋身中拋出,這種火球,質地脆軟,一經碰擊,便四散分裂,碎裂後的塊粒並不熄滅,仍會繼續燃燒,如不加以撲滅,能夠一直燒到原質成燼方止,是一樁十分霸道的火器。 拋擲“飛餡彈”的投手,“千帆幫”一共訓練了五十名,這五十個人全是百中選一、臂力特強的壯漢,他們不但個個有一把好力氣,更且目光銳利,腰眼活絡,運勁藉勢都有獨到之處,在經過長時期的嚴格訓練後,要沒有一擲之下十丈遠近的功力,或落彈點在三尺方圓之內,即不算合格,一切便得從頭來起,直到拋出了規定成績,才等於過了第一關,更要在夜間投出了相等的距離準頭,始能結業,訓練的日子長達十八個月,待到功成出師的那一天,五十個人早就練熟了一手百步穿楊的本事,迴旋墊步、揮索投球,八九不離十,幾乎準確到能砸中十丈外的一只海碗 就這五十名飽經夾磨的角色,此刻一齊運展,索飛球曳之下,“鐵槳旗”的樂子如何小得了? 火球拖著燦麗的尾焰運展迸濺著星芒,在夜空中劃過一條炫亮的弧線,於是,“砰”“砰”的撞擊聲裡,火花四射,烈焰騰卷,剎時間十餘只載滿人的尖頭舢板及四五艘單雙桅大船,已燒著火燃燒起來。 赤紅的火舌吞吐蔓延,燒得海上波光折丹,一片猩艷,人們在狂號尖嗥著奔撞推擠,爭先恐後的躍向水中,也有那身上沾著火燒著肉的,喉管裡逼出來的腔調就越發慘厲得夠瞧了。五十名久經訓練的投手,在第一輪火球拋出之後,非常熟練的立刻裝上第二枚球體於鋼絲編制的網兜之內,點火投球,又是光環回閃,又是流星如雨,眨眼裡,水面上的船艇再度被擊中大小十餘艘!船在燃燒,人在呼號,不斷的物體落水聲襯著偶而閃泛的兵刃寒芒,更顯得景況淒怖,頃刻之前猶平靜深沉的海面,只這瞬息,竟己變成了活鮮鮮的修羅場! 土崗頂上,何起濤形態冷酷,面色僵凝,不帶任何七情六欲的反映,彷彿目中所視,耳間所聞,與他毫無關連,現在,他正要把這種“毫無關連”的殲敵意志繼續延伸下去:“雲舫,石弩。” 楊雪舫回應道:“是,石弩。” 隨著他的聲音,又一只火箭穿升夜空,煙火炸出一團青白色的光雲,光雲閃現的同時,“飛焰彈”的投手們迅即停止動作,隱入黑暗的礁凹岩隙中。 攻擊的間距,業經測量安排,長短遠近,亦由不同的武器擔負任務,“飛焰彈”的歇止,並不表示攻擊停頓,相反的,這代表著另一場凌厲的轟擊即將開始。 幾乎緊接著那五十名“飛焰彈”投手的隱伏,土崗側地的據高點附近,馬上響起連串又沉悶的機括響動聲,夜影裡,只見每次聲音響動,全帶起一只粗圓長桿的倒翻,桿頭碗形的承槽內,一枚巨大的石塊便掠空飛去,巨石經天,發出懾人心魄的呼嘯聲,而落石的範圍,恰好是離著灘邊丈許之處 “鐵槳旗”人馬眼前正在賣力找登岸位置! 石塊衝激得浪花四濺,落在船上,船隻不破即覆,砸中人身,人身便就不成人身了。距離與角度是早就標示好的,依照標定的方位投置石弩,板簧發射,當然落點不差,誰要在這個當口闖入落石區域之內,面對由天而降、形同流星殞石般的石彈,就端靠自己的眼快身活,以求生路啦。 經過這兩陣飛焰石彈的攻擊,水面上“鐵槳旗”的人馬自是吃虧不小,但儘管傾舟傷人,主力仍在,大小百來只船艇,約莫還有六七十艘未曾受損,此刻,所有尚能運作的船隻,在他們一鼓作氣的催動下,業已駛近灘頭,不等船停靠實,上面的負載已紛紛躍舟涉水,狼嗥虎嘯般狂聲吶喊著衝上岸來! 站在何起濤身邊的屠難生,面對這兩軍交鋒的前的俄頃,反而有著出奇的冷靜,他望瞭望何起濤,從容又鎮定的道:“他們上來了,老闆,聽那嗓門,似乎還頗有幾分後勁!” 何起濤連眼皮子也沒有撩動一下,籲了口氣,沉沉緩緩的道:“雪舫,長弓手。” 楊雪舫極快的復誦:“是,長弓手。” 第三只火箭騰空,爆出四射的流焰,流焰呈現著刺眼的橘紅及亮藍色彩,而像是呼應著天上璀燦的色彩,一溜溜冷銳的白芒倏起,縱橫交織,有如一面突兀凝成的光網,光網密結,帶著死亡的氣息,兜頂罩向礁灘下蜂湧而來的人影。 箭鏃破空的聲音尖利又快速,它的反應亦如立竿見影,聲聲痛號慘叫立時不絕如縷,有人僕倒,有人翻滾,也有人在跳動閃挪,兵刃的芒彩炫映,金鐵的撞擊鏗鏘,不過,幾陣箭雨,也僅是暫時將衝上的人潮阻滯了片刻而已。 黑暗中看不到血的鮮豔、血的炫麗,但是,人們卻可以在亢奮的情緒中,激昂的殺機裡,聞嗅到飄漾於空氣間的血腥味 有點像生鐵上的鐵銹味道,因為這種味道的刺激,人們的原始獸性更形勃升,嗜血的衝動,便也流露無遺了。 灘上已經陷入一片混亂,一片殺氣騰騰的混亂,船桅的燈光搖晃,殘艇的火焰熊熊,人影奔突,寒芒流閃,不知誰在狂叱怒罵,也不知誰在呼號吶喊,有的地方業已接仗,兵器的碰擊聲綿密清脆,像灑落遍地的冰珠。 何起濤站在那裡,宛如一尊冰冷的石雕塑像,屠難生亦緊閉雙唇,不發一言,他們只靜靜注視著下面情況的演變,似是注視著另一個世界的般般幻影,模樣深沉得恍似已無感應。 幾步之外的何如霞卻憋不住了,她暗裡扯了屈歸靈的衣角一下,顯得有些焦灼的道:“爹和難生叔是怎麼了?人家已經衝上岸到了眼前,他們怎麼還不發令迎擊?看上去兩位老先生都像沒事人似的……”屈歸靈低聲道:“我們已經暗中布好一個袋形陷阱,袋口在灘邊,袋底就是這座土崗,等他們再深入一點,便可適時收口襲殺,你別急,時辰就快到了!” 何如霞不解的問:“袋形陷阱?” 屈歸靈道:“不錯,那是一種圍聚殲殺的戰陣,眼前的地形,十分適宜運用此項戰陣。” 何如霞尋思了須臾,顯然是不大放心,她的語氣裡透著疑竇:“你們沒搞錯吧?共三百多人,要圍殲人家七八百甚至上千人,圍得住嗎?” 輕輕捏了何如霞的手掌,屈歸靈一邊是安慰,一面表示著極大的自信:“所謂運用之妙,存乎於心,且兩軍交戰,製敵致果,兵在精而不在多,二姑娘,對方正在逐步踏入我們預先布妥的陷阱,每一步發展,皆在我們早期的判斷之中,如果沒有什麼意外,今晚的決戰,我們應該已經有了一半的勝算!” 何如霞正想說什麼,那一頭,何起濤的語聲又像悶雷般敲上人的心頭:“情況差不多了,雪舫,立時發令下去,開始襲殺圍攻!” 楊雪肪沉聲道:“是,開始襲殺圍攻!” 於是,再一只火箭射上黝暗的夜空,火箭噴凝成一股單純的紅焰,宛如一柄斬入人心的血刃,像剛自胸膛拔出,還赤淋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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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天愁地慘泣飛魂
“燕子”危中行與屠難生之間的惡鬥,已經超過了百餘招,現在看上去,危中行臉浮油光、額泛虛汗,呼吸也顯然的急促起來,頗有幾分後力不繼的模樣,屠難生雖然不似先前交戰時的靈快矯捷,但兇狠如故,那柄特大號的大鍘刀揮舞旋斬,有若死神手中掄動的刨屍杵,危中行的一對削刀輪儘管竭力招架,卻已相形見絀,呈現強弩之末的味道了! 就在危中行另一次倉惶躍避中,屠難生的面孔倏然扭曲,掠頭而起,大鍘刀映過一抹半弧,暴斬危中行的背脊,這位昔日“長櫓會”的首領本能的拋肩旋回,雙輪斜出,打算硬拒來勢,屠難生揮刃疾進的一剎,人已推柄翻彈,落到危中行的背後。 換句話說,危中行雙輪磕拒的對象,只是一柄靠著餘力推送,無人操縱的兵刃! 輪與刃觸的瞬息,危中行才發覺他碰著的竟是一件沒有人掌握的武器,在此同時,他神色驟變,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一股從來亦未曾經受過的沉重力量,便在中行的驚怖裡撞上他的背脊,他覺得似是被一頭巨象兜背踏落,又宛如為一群狂奔的怒牛使銳角頂起,剎那間,他全身的力道從某個看不到的缺口中洩出,身體意識突然變得那麼輕飄、那麼恍惚,感覺中,甚至悠悠蕩蕩的向雲端浮升上去了……望著危中行僕倒在地下的軀體,屠難生的反應幾近麻木,他知道危中行絕對不可能活命了,在他的“錘手”橫擊之下,被擊中的人從來就沒有一個還能不斷氣的,何況,他尚是全力施為! 抹去額角上的汗水,屠難生的腳步剛待挪動,猝聞頭頂勁風強銳,他人向下蹲,雙掌反揮,又是一記結結實實的錘手! 來人身手十分了得,凌空倒滾,同時出擊,乖乖,居然是一只四趾尖利、彎曲如鉤的鋼鑄鷹爪 不錯,“白髯血爪”萬滄! 微微一愕之後,屠難生一個旋步搶回地下的大鍘刀,二話不說,立即向萬滄攻去,萬滄一邊迎戰,一邊低壓著嗓門道:“你把姓危的擺平啦?” 大鍘刀翻飛得宛如雪濺冰散,虎虎有聲,屠難生也及聲回應:“卻是費了我好一番功夫,若非他失算中計,恐怕還得拖下去 ”萬滄進退遊走,似模似樣,鷹爪縱製中,竟是如釋重負的語氣:“崗子上業已展開了全面廝殺,兵對兵,將對將,光景可熱鬧了,獨獨我就找不著真戲假作的對象,正愁再不上手就要露馬腳,幸好你這裡及時放倒了危中行,我瞅空趕緊下來補上空缺……你知道,要換個貴幫不識內情的兄弟,還真難收場哩,到底該扮到什麼地步才叫到火候,可誰也拿不准……”屠難生想笑,卻實在笑不出來,他身形急速騰挪,大鍘刀閃閃流燦,聲音便鑽過冷芒的炫跳溜了過來:“萬老兄,不是說你手下還有六名‘掌刑’在麼?怎的如今一個不見?” 萬滄故作奮力迎拒之狀,卻先嘆了口氣,腔調中充滿了無奈:“剩下這六個亦早都帶了傷,能再派上用場的只有三員,他們三個原是分在小舢板上登岸,卻兜頭吃了你們一頓流彈石弩外加飛箭,現下一個不見,我看是兇多吉少了……” 兩個人打得外張內弛,另外的地方卻沒有他們這兒這麼輕鬆愉快,首先,抱傷上陣,豁命以赴的“長鞭”盧存敬那裡,就在此刻起了驟變 經過一段時間的鏖戰以後,盧存敬雖有一幹手下幫著應付馬傑、范保才及蔡昆三人的攻擊,到底是重創之身,尚未痊癒,功夫好耐不得血氣虛,幫襯的這些兒郎手腳又不夠利落,幾番拼殺下來,已被馬傑他們三個劈倒了十多員,盧存敬那股子“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怨氣一起,就什麼也不顧的要拿老命墊上了! 坐在軟兜上的這位“鐵槳旗”“雲起殿”的殿主,甫始偏頭躲過蔡昆的刀,另一位“千帆幫”的總壇護衛范保才已猛的踢翻了一個彪形漢子接隙撲上,朴刀如電,對準盧存敬的胸口狠插下來! 盧存敬的一雙眼猝向上吊,面頰肌肉抽緊,這次他根本不避不讓,長鞭暴抖斜帶,“唰”一聲纏住了保才刺來的刀鋒,僅剩的一條右腿飛快踹出 范保才握刀直送,身子卻奮力上躍,同樣兩腳如風,蹬向盧存敬的臉盤。 事情就像這樣演進,卻結束得出人意外的快,雙方接觸前的一剎,盧存敬全身驀然倒仰,范保才兩腳落空,下襠已被對方重重踢中,他身軀打橫,跟著已吃人家纏上刀鋒的長鞭扯摔出五步之外! 生死之系,只在盧存敬那向後一仰,可憐范保才到死也來不及哼卿一聲! 范保才這一幕結束得快,馬傑的另一場卻接續得更快,他伴當的身子剛剛橫跌,他已從軟兜後面暴躥而上,人執刀進,刀與體合,仰後的盧存敬尚未及恢復原來的姿式,馬傑的朴刀已到了脊樑! 盧存敬是真個打譜“馬革裹屍”的味道,只見他喉中發出一聲悶吼,長鞭怪蛇似的翻卷,索影閃處,已在馬傑脖子上繞了三圈,鞭身立時抽緊,把一個馬傑頭下腳上的順著軟兜拋過 只是,盧存敬或許忽略了馬傑手上那柄朴刀,那柄鋒利雪亮的朴刀。 “撲通”一聲沉響,馬傑人摔在礁灘上,脖頸卻歪扭成一個怪異的角度,一個活人不可能擺置成的角度,他雙眼凸瞪,嘴巴大張,彷彿要凝住什麼、吶喊什麼,大概,他已經看到了深插在盧存敬胸口間的那柄朴刀,而正想發出一聲歡呼? 蔡昆悲號著,揮動著他的兵刃,像瘋狂了一樣衝殺向眼前那寥寥可數、且已心膽俱裂的“鐵槳旗”人馬當中。前一百二十招裡,雙方是平分秋色,難見軒輊,但一百二十招之後,內力較為悠長且心性沉定穩健的荊之浩就已逐漸佔了優勢,攻拒移換的主動亦漸次由他掌握,衛嘯的敗象呈現了! 高手相搏,一旦某方面呈現了敗象,距離終結的時間就非常快了,因為他的對手不會輕易放棄辛苦得來的優勢,必將在主動能以操縱的時機裡猛施壓力,痛下殺手! 眼前,情況正是這樣。 荊之浩在揮出七招十一式之後,緊跟著身形暴施,鬼手指劃間彷若來自天上地下,來自四面八方,空氣發出銳嘯,無形的氣流隨著鬼手的映隱波震湧盪,聲勢極其驚人! 衛嘯似乎也知道分生死、決存亡的關頭到了,他沒有做任何退避苟延的打算,“飛鳳刀”突兀像一枚炸碎了的冰球,在萬千長短不一、冷焰燦閃的芒輝下掃罩荊之浩,兩團互相幻映著迥異光形的實體接觸,密集的金鐵交擊聲,就似是石地堂上撒落滿地的鐵彈珠 鐵鬼手在光芒斂散的須臾驀然直豎指天,荊之浩卓立原地,額頭上裂開一道寸許長的血口子,鮮血沿著鼻窪、沿著眉梢往下流淌,染紅了他半邊臉孔,也染紫了他的袍襟,不但如此,那柄削薄狹窄的“飛鳳刀”更插在他的左肩胛骨裡,刀鋒泛寒,還在微微晃動著呢! 隔他七尺之外,衛嘯半坐半臥於兩塊礁石之間,這位素有“九翼鵬”美號的“鐵槳旗”“電舞殿”殿主容顏卻相當安詳,沒有那種痛苦的扭曲、怨毒的猙獰,雖然,他全身上下,只有咽喉洞裂的一處傷口。 荊之浩注視著這昔日的老友,不禁鼻端泛酸,悲從中來,他嘴唇翕合著,不知在呢喃些什麼 江湖中人,原本就是飄客,死為遊魂,魂兮魂兮,又何曾歸來! 這時,九名“電舞殿”的大把頭,業已在死傷各一,目睹了衛嘯的陣亡,剩下的七員大把頭免不得心驚膽寒,士氣頓挫,“雙死角”吳浪覷準時機,奮身撲擊,堅硬巨大的麋鹿角狂揮猛掃,又一名大把頭丟棄兵刃,滿腦袋血糊淋漓的翻跌出去! “丹心七志士”中的賀晚晴腳步打旋,身形晃閃,一對金瓜錘串連滾動,像是拋起成百顆黃澄澄的光球,與他對手的那名大把頭躲讓不及,忽的發一聲狂號,連人帶他的三尖兩刃刀衝了過來,賀晚晴雖然兜頭將敵人砸了個溜地滾,自己的手臂上卻亦見彩掛紅! 又一聲混雜的長嗥傳自近側,竟是何良的一雙鑌鐵梨花短槍分別透入了兩名大把頭的胸腔,許是他貪功太切,疏忽了個人的安危,其中一具大把頭的護手山叉卻也插進了他的喉嚨,那混成一片的嗥叫,業已分不清是誰在嘶喊了! 其實,誰在嘶喊並不重要,反正都是瀕死前的一種回應、一種信號,不甘也罷、不願也罷,這樣的回應與信號仍在持續下去 “丹心七志士”所屬的林宜昌,居然和一各拼戰中的大把頭滾抱成一團,他們兩個在沙地礁岩間翻騰糾纏著,嘴裡全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尖叫,每一滾跌,彼此的身上都冒出一股新的血箭;每一翻展,都會出現一道新的傷口,他們用自己的兵刃不停向對方軀體戳刺、剜豁,而過程又是出奇的快速,等賀晚晴踉蹌趕到,這擁抱著的兩個死敵,已經寂然不動了。 另一邊,魯思進正運起他的長喪門劍將對方的一個大把頭兜腹刺穿,而袁衡卻沒有同僚魯思進那樣的運氣,當他的大板斧斬入這各大把頭的右肋時,人家手中匕首亦飛快的反削,連耳朵加頰肉,幾乎削去了他血淋淋的小半斤! 僅存的那個“電舞殿”大把頭,實在用不著再進一步下他的手了,這位仁兄不但斷了一條腿,肋骨也折了四根,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呻吟著,兩只眼睛卻瞪如核桃,眼中充滿了怨懼乞憐的神色,魯思進舉了舉他的長喪門劍,又頹然放下,只惡狠狠的衝著沙地吐了口唾沫。 “黑龍”官小樓髮髻散亂,披拂於一頭一肩,他一張瘦削冷酷的臉上透著鐵青,嘴唇緊閉,鼻孔大張,徐徐的呼吸著,腳步每一移動,皆似有萬鈞之重,手上的一把長柄如眉刀熠熠生寒,隨著他身形的移動微微抖顫 “反手奪命”沙無恨的衣袍前襟上裂開一條尺許長的破口,隱隱尚有血漬滲出,他卻恍同未覺,只雙目凝聚,跟著官小樓的動作打轉,他那一對粗大沉重的“判官筆”則交叉胸前,紋絲不動。 在兩個人的意識裡,已經根本不問不離於身外的境況,完全將精神專注在對手身上,渾然間,天地之大,恍若只有他們彼此 這當然不是男女間那種忘情的綺麗,只緣於生死仍此所系,一發之失,便交關性命,他們早就察覺,這次算是找著真正的硬把子了。 雙方的拼鬥,已過一百五十餘招,痛若的是在這一百五十招的過程裡,他們發現竟然功力相當,難分高下,一時之間,誰也奈何不了誰,甚至斬獲方面,亦是各見顏色,像這樣的搏殺,卻如何才是了局? 纏鬥的時間過於長久而徒勞無功,一種本能的想法就會隨之滋生,這種想法十分殘酷又慘烈,那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換敵人的命,或者是拿自己的死亡去換取敵人的死亡,若有機運、有奇蹟,正負面的結果還是不敢斷言的! 於是,官小樓有了動作。 官小樓的長柄如眉刀彷彿一彎新月,凌空落下,在自上而下的間隙中,一彎新月又猝然幻化為無數彎新月,新月如眉,刀似秋霜! 沙無恨的左手判官筆突兀拋起,半旋身,右手筆猛擊拋起的左手筆,那只粗大尖銳的判官筆便像怒矢射日,飛鴻奔天,暴掠身前,隨著筆射筆飛,沙無恨雙手執僅存的一只判官筆,透中回撞。 兩條身影倏觸立分,官小樓歪歪斜斜退出三步,他以手上的長柄如眉刀拄挺於地,然後咧嘴笑了,這一笑,鮮血沿著唇角流淌,一滴一滴的豔紅綻浸在腳下的礁灘下,隨即又轉為一團團的紫褐,他如釋重負般籲出一口氣,猛然伸手拔出插在心窩部位的那只判官筆! 拔筆的一剎,官小樓瘦長的身子,劇烈抖索著,只是片刻,又歸於靜止,但他卻沒有傾倒下去,他依然拄刀挺立,兩眼盯視前方,宛若其生,要說有什麼不同,大概僅是眸瞳中神色,變得空茫幽寂了吧? 至於沙無恨,卻要比官小樓好受得多,他的頭顱飛拋在離他身體的尋丈之外,失去首級雖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痛若到底短暫,俄頃前後,卻渡輪迴,天下諸般死法,還有較此更乾脆利落的麼? “雷鳴殿”的五名大把頭,在官小樓與沙無恨拼戰結束的當口,也完全隨著沙無恨下落黃泉,而“千帆幫”“黃”字旗的三位“正護旗手”當然亦非白揀到這筆戰果,三個人陪上兩員,剩下的一位,大腿上亦陪上一刀。 雙方的拼殺並未歇止,只是情況已經冷落了許多,兩邊的人馬仍零零落落的廝鬥著、奔突著,但聲竭力盡的淒慘光景,令人意識到這場瘋狂搏戰,業已將近尾聲了。 “千帆幫”“地”字旗的大掌舵“飛鴻”常毅庵,和“鐵槳旗”“風嘯殿” 殿主“生死環”石重之戰,雖是虛應事故,卻未免越打越不來勁,他們這種慵懶的氣氛,無形中亦感染了彼此的下屬 常毅庵手下的三名“正護旗手”與石重所屬的四名大把頭,已從狠命拼殺逐漸演變為各求自保,這些人也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總之下意識裡就覺得提不起精神來,動手過招,好像僅止於演練的程度,先前一鼓作氣的奮勇火辣,隨著時間的過去,竟若陳酒發酵,完全走味啦! 不但是常毅庵和石重這邊是如此,土崗下的屠難生與萬滄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兩個人的一番做作,已受到周遭形勢轉為冷寂的影響,手底下自然就緩慢下來,他們一面打,一面遊目四顧,眼瞅著光景暗淡,是待要收場的情況,但心裡又都明白,土崗上頭,恐怕離著收場還有一段間距呢。 他們的想法沒有錯,土崗子上,戰況正趨劇烈,別說離著收場尚遠,熱鬧剛有得瞧,雙方的火併,堪堪進入方興未艾的地步! 何起濤力搏魏長風,各自全拿出了看家的本領 當然,何起濤還留了一手 戰到現在,魏長風已經居於劣勢,但這劣勢並不十分明顯,魏長風的抗拒力只是緩慢的受到壓制,換句話說,如果何起濤不以奇式險招應敵,兩人間的較鬥仍將繼續一段辰光。 “黑摩韌”宮子郁,一向功力精湛,手上那柄小巧鋒利的“九寸腸”尤其使得出神入化,假若他與楊雪舫或何如霞以一對一,早就會有了結果,但以一敵二,情形就不大一樣,加以楊雪舫及何如霞業已豁將出去,兩人夾攻並擊,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宮子郁受人之託纔來助拳掠陣,和對方復仇保幫、齒唇相依的心態頗有不同,要他拼命求勝,主觀就不易接受,是而搏殺下來,他也僅只佔了一點上風,談到得手奏功,還差了不止一步! 霍幫獨鬥孟天復的場面已經改觀,“丹心七志士”的首領“赤棍”潘光鬥早已現身相助,潘光鬥修為渾厚,技藝扎實,是個驍勇又穩重的角色,若要論起真本領,他比霍邦,也不過就是稍遜半肩而已,有他為助,霍邦頓感壓力減輕,待要挫敗孟天復固仍艱難,至少,已從完全的遊鬥躲避戰術轉為有守有攻的局面了。 最苦的就是屈歸靈,他以一己之力抗拮“一杖獨行”山莫古,其周旋之吃重不是身歷斯境,難以體會;山莫古與孟天複合稱“海怪山魅”,一在水上獨尊,一在陸上稱霸,氣候都到了家,二人之間的功力,實居伯仲,孟天復固然倚老賣老,在外面代言代攬,處處拔淨山莫古的頭籌,但若論到武功深淺,山莫古決不稍讓,這麼一號魔頭,由屈歸靈單打獨鬥,不啻對挑孟天復一樣,樂子如何小得了? 兩邊不管是捉對也好,群攻亦罷,拼打的情形是益見火爆激烈,而土崗之下,人們逐漸聚攏,在閃晃的燈火映照裡,由服飾上可以大致分辨出來,聚攏的人們,居然大多都是“千帆幫”的人馬! 第一個察覺這種情形的,就是山莫古,因為他獨戰屈歸靈之下,尚有餘力,得以觀察四周的動靜,這一看清睹明,饒他功高蓋世,技傾天下,亦不由吃了一驚,杖飛枝舞中脫口吆喝:“下頭在搞什麼鬼名堂?怎的都是‘千帆幫’的一幹小孫小兒往上湊來?” 孟天復揮掌旋身,目光瞥處,心腔子也是一緊,他提高了嗓門道:“長風,你倒瞧瞧,這是怎麼回事?你那些手下都幹什麼吃的去了?” 正在艱苦支撐的魏長風,不待他師叔發問,業已抽空看明暸土崗下的情況,他一面奮力攻拒,一邊又驚又怒的振吭高呼:“萬滄、衛嘯、盧存敬、石重、危中行……你們在哪裡?你們都在幹什麼?我命令你們馬上給我回話,解釋為什麼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何起濤的“八卦鑄心刀”如風如浪,波波不息,他冷冷一笑,沉著聲道: “這還用回話?魏長風,還是告訴你,‘鐵槳旗’已經全軍覆沒了,既已全軍覆沒,你的那幹手下何來活口?” 魏長風黑臉漲赤,成為一團紫褐,他發了狂似的運斧飛斬,高聲怪叫:“你休想在這裡危言聳聽,故造假象,憑你‘千帆幫’一幹牛鬼蛇神、跳梁小醜,豈能撼我鐵槳一脈?姓何的,我們不上你的當!” 身形穿閃若電,倏來倏去間,何起濤刀走虹飛,匹練矯卷,聲勢更見凌厲,他以一種非常冷靜的語氣道:“要不是‘鐵槳旗’已經全軍覆沒,土崩魚爛,為什麼團聚上來的盡是我千帆兒郎?魏長風,你的人馬呢?他們為何不出面邀擊,不現身攔截?這只有一個結論,‘鐵槳旗’完了!” 魏長風在進退出招間,身法手眼已微顯散亂,他憤怒又激動的吼喝:“放屁!,你完全妖言惑眾,一派胡言,沒有人相信你的鬼話!” 孟天復巨掌揮展,沉緩的出擊;“穩住,長風,千萬穩篆…”接著他的語尾,屠難生的聲音鏗鏘傳來,有如金鐵交擊,撼人心弦:“回報老闆,崗下戰陣已全部結束,‘鐵槳旗’來敵非殲即俘,無一倖免,老闆洪福,我方已大獲全勝!” 何起濤揮刀旋鋒,意氣風發:“魏長風,你聽到了?” 削瘦的面龐倏然歪曲,魏長風黑須拂動,雙目怒瞪如鈴:“鬼話,全是鬼話 ”山莫古杖影縱橫中怪聲怪氣的接口道:“不要緊,魏賢姪,一點也不要緊,就算下面吃了癟,這崗子上頭還有得搞,你要明白,這裡打贏了才能叫贏!” 話這麼說是不錯,但魏長風憂慮的卻是怕打不贏,至少,“千帆幫”若在下面佔足上風,原先被牽扯住的一幹好手即可抽身來援,他們眼前的優勢立將生變,轉優為劣亦大有可能,屆時,又拿什麼去贏人家? 土崗子上,“千帆幫”兄弟越集越多,火把燈籠的光輝也越聚越亮,照耀得崗子四周一片明晃,放眼看去,竟沒有一員“鐵槳旗”的人馬,光景不但透著肅煞,更透著詭異,真正是觸目心驚! 緩緩的,有人向這邊靠近了,靠近的這些人行動十分謹慎,燈光反照著他們的臉孔,把輪廓描繪得清清楚楚,他們是“千帆幫”的大掌法“虎鯊”屠難生、“天”字旗首席大掌舵“鐵鬼手”荊之浩、“地”字旗大掌舵“飛鴻”常毅庵,以及“丹心七志士”所屬的賀晚晴、魯思進等,火光是紅中現青的,甚至把荊之浩、賀晚晴身上的血跡,都映得那麼鮮豔燦麗! 魏長風的一顆心驟然揪緊了,他已知道,何起濤說的不是鬼話,屠難生說的更不是鬼話,鬼話是虛無飄渺的,然而這些人的到來卻千真萬確,全活生生的擺在面前,鬼話能造成這樣的事實麼? 見到這般情景,不僅魏長風的心揪緊,連孟天復、山莫古都不由暗自吃驚,忍不住詛咒起“鐵槳旗”那些人的低能無用來,但詛咒卻於事無補,他們明白,再不採取最後手段,只怕是挽不回這生死交系的一局了! 突兀裡,孟天復雙掌掀起一片罡勁,狂 回盪下,他大喝一聲:“聚攏!” 聲出形動,但見魏長風、山莫古、宮子郁齊齊抽身,閃電般掠到近前,與孟天復背背相靠排成一個四面皆顧的四角陣勢。 何起濤更不怠慢,左手一舉,錯步側移,冷冷的叱了出三個字:“天羅網 ”於是,霍邦、潘光鬥、楊雪舫立即列為一排,卻保持相當間距的站開,屈歸靈則獨閃到一個斜角點上,正在靠近的荊之浩一拉魯思進,快步繞一邊,常毅庵和賀晚晴走到另一邊,剩下一個面便由屠難生頂上,恰好也是個四方合圍的陣形,但卻更多出兩個點,兩個有如利刃插出的點 一個點是何起濤本人,一個點是屈歸靈。 “千帆幫”這邊的陣勢布成,非常迅速熟練,只有何如霞透著滿面迷惘之色,而且,迷惘中顯然還有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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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敬愛的大陸讀者:本人高見幾,筆名柳殘陽,這次我的作品有機會在大陸出版,我感到甚為榮幸,遺憾的是我的筆名在大陸屢被侵權者盜用,竟多達數十種。 市面上還出現了“柳(■)陽”、“柳殘(■)”等魚目混珠的書,為防偽冒,特開列以下我1961年至1994年所著武俠小說書目,請廣大大陸讀者鑑別。 柳殘陽武俠小說書目 一、《烈日孤鷹》 二、《麟角雄風》 三、《巨靈出陣》 四、《眨眼劍》 五、《江湖之狼》 六、《牧虎三山》 七、《閻王梭》 八、《鐵面夫心》 九、《忠義江湖》 十、《關山萬里飄客》 十一、《血魂山之誓》 十二、《大雪滿弓刀》 十三、《屠龍手》 十四、《追魂帖》 十五、《洪門傳奇》 十六、《怒劍狂火》 十七、《索命鞭》 十八、《青龍在天》 十九、《天寶志異》 二十、《血魄忠魂困蛟龍》 二十一、《鐵劍丹心》 二十二、《魔簫》 二十三、《金家樓》 二十四、《獨尊劫》 二十五、《渡心指》 二十六、《雷之魄》 二十七、《生死錘》 二十八、《邪神門徒》 二十九、《如來八法》 三十、《邪神外傳》 三十一、《蒼鷹》 三十二、《十方瘟神》 三十三、《天魁星》 三十四、《大煞手》 三十五、《竹與劍》 三十六、《大龍頭》 三十七、《火符》 三十八、《傲爺刀》 三十九、《神手無相》 四十、《修羅七絕》 四十一、《幻劍毒刃》 四十二、《星魂》 四十三、《血斧》 四十四、《劫後恩仇》 四十五、《金雕盟》 四十六、《盪魔志》 四十七、《霜月刀》 四十八、《拂曉刺殺》 四十九、《剪翼》 五十、《七海飛龍記》 五十一、《千手劍》 五十二、《鐵腳媳婦》 五十三、《傷情箭》 五十四、《血刀江湖載酒行》 五十五、《血煙劫》 五十六、《瀝血伏龍》 五十七、《鳳凰羅漢坐山虎》 五十八、《殺伐》 五十九、《千魔之仇》 六十、《俠盜來如風》 六十一、《五嶽風雲》 六十二、《斷刃》 六十三、《鷹揚天下》 三十餘年間,本人所著武俠作品計約七十一部,但為讀者負責起見,“全集” 中篩汰了部分不夠暢快的作品。上述六十三部小說均為本人的精心之作,“全集” 之外,不再另有其它柳殘陽武俠小說。 中華人民共和國北京市公證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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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萬里飛沙 郡主抗邊城
孟絲倫道:“四位長老,我們這一次出擊清兵,憑藉天山險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可是清兵人數比我們要多三倍,四位有何破敵之策?”一個族長說道:“郡主,我們全是一勇之夫,只會打仗,哪有什麼計謀,全憑郡主指揮調度便了!”孟絲倫笑了一笑,說道:“那麼我不客氣了,現在是下雪的天時,各位有過在雪地裡挖掘陷阱,捕捉野獸的經驗嗎?”四個族長聽了為之一愕,韃弓郡主傳喚他們到來,不是商量破敵大計,竟然說這些無關痛癢的事!一個比較年青的族長恍然若有所悟,笑道:“郡主,在下雪的時候,野獸一定躲在洞裡不出來,可是雪止天晴之後,野獸便出來找東西吃!有些入在野獸必經之路挖下陷阱,上面鋪了浮土積雪,再用一頭活羊或是小鹿,縛在陷阱旁邊,野獸因為肚餓,一見了可以到口的食物,立即向前一撲,咕咯,它便掉入陷阱裡去了……”他還要滔滔不絕的說下去,孟絲倫截住他的話頭道:“夠了,這是一個譬喻,現在是下雪的天時,清兵好比野獸,他在下雪時候當然按兵不動,可是雪天晴之後,便出來找尋食物了,我們就假借這一座天山來做陷阱,用獵物引他來,叫他自己跌落陷阱裡,那麼撲通一聲,我們便可以捉著野獸了!”金弓郡主說到這裡,不由引起一陣大笑! 史存明伏在山坡上,聽得清楚,心裡暗暗佩服,想不到回疆裡面,也有這樣指揮若定的將才,並且還是女子,金弓郡主這個名頭,真個是名不虛傳了,孟絲倫又繼續說下去道: “不過滿清的徵西將軍兆惠,也是一個將才,用普通的埋伏計來誘他,他必然不上鉤,而且清兵人數有四五萬之多,要想一下子圍困住他,也不容易,我們索性在天山北麓的平原上,布下陷阱!”史存明暗裡納罕,他雖然不懂得用兵之法,可是包圍殲滅敵人,多半是在懸崖之下,狹谷之中,哪有在平地上圍困敵人的?四個族長也現出詫異神色來,那老年族長期期艾艾的問道:“郡主,我們在平原上挖掘一個可以坑陷幾萬人的陷餅嗎?這個工程十分浩大,眼前我們這一點兒人力拿去挖掘,恐怕也不能夠呀?”孟絲淪笑道:“非也,我不過是打個譬喻罷了,天山以北的地理形勢,我很清楚,每逢大雪後三兩天,必定雪崩,我決定給他來一個水火夾攻,你們知道我們駝隊背的口袋,裡面藏著什麼東西嗎?”那年青的族長說道:“聽說郡主向邊界上的老毛子買了一些貴重物品,敢情是這些東西了!” 老毛子就是俄國人,由清朝初年起,俄人陸續蠶食我國東北西北邊陲的土地,關東三省和新疆一帶的土著牧民,個個都把俄國人叫做老毛子,這一點史存明也知道,只聽孟絲倫嬌笑了一聲道:“當然啦,我老早預料到滿洲韃子始終有一天侵犯回疆,所以向老毛子買下這些物品,這次駱駝隊搬運的四百包東西,三百包是烈性火藥,一百包是銅鐵破片!”史存明心中暗想:銅鐵破片有什麼用處?金弓郡主再說下去道:“那三百包火藥是我準備用來火葬滿洲韃子的,那些銅鐵片用處更大,因為正反面都有倒立的鐵刺,如果撒在雪地上面,用浮雪遮蓋了,滿洲韃子的騎兵一騎上去,馬上上當!準保叫他人馬僕地哩!”史存明聽到這裡,方才明白,不由吐了一吐舌頭,孟絲倫拿起一根撥火用的鐵叉來,在雪上劃了一幅天山草圖,說道:“你們明白了,我的作戰計劃是趁大雪霽上的時候,先派兩小隊騎兵向滿清韃子挑戰,引清兵大隊人馬殺過來,然後引到這一處山陽,咱們在這裡預先挖掘一百幾十丈長的土溝,把火藥埋好了,裝了藥線,再在土溝上扎些空營,散佈一些糧草輜重,滿清兵一見必定來搶奪,我們把藥引點著,一陣連環霹靂爆炸,滿清的騎兵一定向這方面逃,咱們在這裡伏下了刺馬蹄用的銅鐵碎片,清兵一到這裡,必定人仰馬翻,那時候這一帶雪山也崩倒了,韃子還能夠生還嗎?”孟絲倫把作戰方針大略說出來,四個族長拍手笑道:“郡主真是神機妙算,今回俺們一定打勝仗了!” 孟絲倫被族長這樣的一讚揚,不禁面有得色,她口頭上仍然謙虛說道:“哪裡後來,要打勝仗,還得要靠大家努力,今天休息一晚,明日清早起來,咱先撥四千名弟兄去挖掘土溝,最重要的是保守秘密,萬一風聲洩漏,被清兵知道了,就要弄巧反拙,知道沒有?”四個族長唯唯諾諾,孟絲倫又吩咐了一會行軍布陣的事,方才叫他們返回營帳裡安歇。 再說史存明伏在山坡巨石後面,把孟絲倫的作戰計劃,聽得一清二楚,他暗想回疆裡面,有這樣的奇才女子,真是意想不到!他過去一年來跟牧羊女伊麗娜來往,不過把她當作自己的親妹於看待,從來沒有想到情愛這一方面,可是今天看見了孟絲倫,不知怎的,只見她一舉一動、一談一吐,對於自己都充滿了無限的魅力,換句話說,史存明已經踏人情網的邊緣了,他怔怔的呆了一陣,忽然覺得頸際發涼,史存明抬頭一看,原來空中又下起雪來,自己的手足也覺得僵冷,他忽然想起自己真個是呆子,天色已經不早,所有維族戰士完全睡著覺了!自己難道要在雪地上伏它一夜嗎?不如找個地方過一晚,明天再作打算,史存明正要由石後現身出來,冷不防聽見左邊不遠地方一個口音說道:“咦!那些回子已經到達天山,在這裡扎下營盤了!” 史存明吃了一驚,連忙伏倒身子,扭頭看時,眼裡看不著什麼,耳朵卻聽出一陣細微的響聲,他知道附近有人蛇行鶴伏,匍匐行進,連忙屏住了氣,過了不一會,左邊果然現出兩個黑影來,這兩個黑影全是皮衣皮褲,頭上戴著蒙面,外面披了一件黑色斗篷,舉止十分嬌捷,腰間鼓卜卜的,似乎還帶著兵器,只聽左邊那個蒙面人道:“老吳,那一座插羽旌的帳篷,一定是回兵主將的帳幕了,不知道帶兵的是哪一個人哩!” 另外一個蒙面人冷笑道:“回疆不毛之地,哪有什麼出色人物?大小和卓木全是酒囊飯桶,聽說小和卓木有一個胞妹,名叫什麼金弓郡主,用兵如神,是回疆的花木蘭,我猜九成是她帶兵呢!”先前的蒙面客哦一聲道:“怪道昨天大將軍召見了那個嚮導之後,滿面笑容,事後據那個嚮導說,小和卓木妹於不但智勇雙全,而且貌美如花,大將軍是英雄,英雄當然愛美人了,哈哈,我們今天橫豎來到,何不去看看,如果真正是個雌兒,你我兩個人身上都帶了五鼓返魂香,索性來一套崑崙奴夜盜紅絹的把戲,將她偷了出來,帶回去獻給兆惠大將軍,真是奇功一件,哈哈!”那姓吳的蒙面人道:“要夜盜紅絹嗎?沒有那麼容易吧,老李廢話少說,兆惠大將軍派我們到天山來,就是刺探回子軍情,他們一共有多少兵馬?帶兵主將是誰,主力部隊佈置在哪裡,今天晚上探清楚了,回去覆命!”他的同伴說道:“這有何難?回子必定有站崗哨兵,我們擒他一個拷間,便不難逼出口供了!”這兩個夜行刺管說到這裡,各自把身子一伏,展開草上飛輕功,由史存明埋伏的山坡下,一溜煙的過去! 這兩個夜行刺管到底是什麼人?原來他們是兆惠大將軍身邊的衛上,一個叫海馬吳青,一個叫黑牛李洪,他們出身全是陝甘有名飛賊,不但本領高強,而且輕功出眾,真個有日走千家,夜盜百戶的奇技,後來兆惠將軍把他門招安,做了自己身邊衛士,這次兆惠奉瞭高宗皇帝詔命,證討回疆,大軍開到天山之下,便遇著了漫空飛雪,兵士個個呵氣成冰,難受苦寒,只好暫時按兵不前,不過兆惠也是個十分精細的人,知道天山是回疆第一重險阻,大小和卓木酋長必定結集重兵在這裡,堵截清軍必經之路,所以派李洪吳青到天山來,刺探回兵佈置,哪知道他們無巧不巧,和史存明遇個正著,史存明看見他們,李吳卻是惜然不覺,少年英雄聽見了這兩個鷹犬滿口輕薄,不禁無明火燃起來,史存明心中暗想,自己跟著師傅學了許多武藝,今日正好及鋒而試,拿這兩個鷹犬試手,少年英雄主意既定,悄沒聲息的由山石後現身出來,半蹲半伏,跟在吳李兩人背後,只見他兩個在暗雲掩映之下,一溜煙上了面前的高崗,這崗頂上站了兩個維族哨兵,腰佩長刀,背對背的站著。 居高臨下俯望,吳青十分刁滑,他附著李洪耳邊說了幾句活,兩個一左一有的分開來,海馬吳青摸出一塊飛蝗石來,向這兩個維人身邊一拋,石於咕嚕嚕的滾落他們的腳下,兩維人嚇了一跳,連忙拔刀跑下來,察看究竟,吳李兩人等他走到山崗一半,出其不意,雙雙把身一縱,向這兩名維族戰士撲去! 這一下有心暗算無心,而且吳李兩人都是清軍衛士裡出色的人物,當然撲個正著,他兩個展開擒拿手法,向維人的咽喉一扣,再用拳頭向腦門重力一擊,維人本來跟蒙古人一樣,自幼練習摔跤之術,絕不容易一下把他打倒,可是李吳二人出其不意,搶了先機,先用手臂一夾咽喉,使他叫喊不出聲來,然後當頭一擊,把這兩個維人打得天旋地轉,馬上暈了過去! 兩侍衛打暈了維人,更不怠慢,把他們由地上扶起來,挾在肋下,正要拖到距離兵營遠一點的地方拷問,哪知道史存明已經忍耐不住了!他一個飛身由暗裡撲出來,斷虹劍寒光一閃,噌聲出鞘,手起一劍,“順手推舟”,向海馬吳青左肩刺去,可是他仍然守著規矩,不肯暗襲,在發出劍招的同時,喝了一聲:“狗賊看招!”吳青驀然警覺,立即把挾著的維人向地上一拋,接著身軀一矮,用個“梅花落地”身法,向旁邊一閃,陀螺似的轉了開去,旋轉中拔刀出鞘,回身一刀,用“倒打金鐘”,向史存明雙腳砍去,那邊黑牛李洪也把俘虜擲在地上伸手向腰一按,抖出十三節鋼鞭來向史存明攔腰直撇,好一個史存明,不慌不忙,“蝦遊戲水”劍隨身走,上面一扭,下身一晃,便自閃開了刀鞭,把手中劍一緊,三個人影走馬燈般亂轉,鬥了三十多個回合,不分勝敗! 史存明這套飛劍是智禪上人由武當兩儀劍裡變化出來,比兩儀劍還要繁複,共有七十二手變化,他這套劍已經練到相當火候,以一敵二,居然把兩個清營好手殺得守多攻少,連氣也喘不過來,再鬥半晌,兩個打暈在地的維族戰士醒來,一面高聲大喊,一面拔出長刀,猛向交戰三人直衝過去,因為這兩個維人被打暈之時,看不清敵人的廬山面目,不知道史存明和吳青李洪二人,哪個是敵,哪個是友?衝上來舉刀亂砍,吳李兩人卻是刁滑,互相打個呼哨,虛晃一招,奪路奔逃,史存明卻用維語叱喝:“奸細往哪裡跑!”騰身一縱,如大鳥掠空,竄過兩個維人頭頂,向吳李二人追去,海馬吳青突然翻身掉臂,嗤嗤幾響,打出一套三支喪門釘來,向史存明射去,史存明雙腳還未著地,他以為對方一定難以閃避,哪知史存明自小跟著智禪上人居住在阿特朗瑪峰,經過上人易筋洗髓的磨練,身法輕盈異常,而且峨嵋派的本領,著重輕功縱跳,飛騰閃撲,海馬吳青這三支喪門釘飛來,正合史存明的脾胃,他在空中一側,凌空一翻,斷虹劍光閃處,一個“飛鳥投林”,叮叮叮的三響,將三支餵毒釘打落雪上,史存明劍光挽處,連人帶劍向這滿清衛士的背心刺去! 吳青估不到敵人空中格落暗器之後,還可以進身飛刺自己,不禁心膽俱寒,連忙用地堂功著地一卷,正要使用“懶驢打滾”的身法,直滾開去,哪知史存明的劍招很快,臨到刺落時候,寶劍向外一圈一掃,這下叫做“鐵鎖沉江”,吳青猛覺後背嗤一響,火辣辣的刺痛,原來他右半身齊肩以下,被史存明劍尖一劃,數層衣服全被刺破,鮮血順著劍鋒淌了出來,疼得哎呀一叫,撒手拋刀,幾個維族戰士跑過來,將他橫拖倒拽的生擒了去,黑牛李洪眼見同伴被擒,不禁大驚失色,可是他也是泥菩薩自身難保,哪裡還敢救人?恨爹娘少生兩條腿,飛也似的逃去,史存明指揮維兵綁往吳青,再去追趕李洪,他已經跑得沒影無蹤!維族戰士只好把吳青押進營地,史存明呢?不用說也跟在維人背後,一同進了金弓郡主的中軍帳! 盂絲倫聽說有奸細刺探軍情,被自己人擒獲了一名,捉拿奸細的還是漢人,哪裡還敢怠慢,立即升帳。 她看見維族戰士簇擁著兩人進來,一個是史存明,也即是擒拿奸細的人,劍眉虎目,英姿秀髮,孟絲倫暗暗稱奇,另一個是被擒奸細,剝掉皮衣,是滿清侍衛的服色,尖頭縮腮,形容猥瑣,孟絲倫用純熟的漢語向他叱喝道:“你這東西好大膽子!居然混進天山來刺探咱們軍情,你叫什麼名字,快說出來,如果好好回答,還可以饒你的性命!” 海馬吳青抬起頭來,昂然叫道:“你老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徵西大將軍兆惠的帳前帶刀侍衛,姓吳名青,天朝要討伐你們這些回匪,大將軍派我來刺探你們一切情形,今天晚上一時失手,被這小於擒了,還有什麼好說,要殺要剮任便吧!”孟絲倫冷然一笑,向左右道:“孩子們,先把這傢伙帶下去,肩背後的傷痕,拿金創藥給他敷好,餵些飲食給他,快去!”左右回兵以為郡主必定大發雷霆,拷打奸細,哪知道盂絲倫不但不這樣做,反而要優待他,心裡非常不忿,不過她是軍中主將,令出如山,不能違犯,只好把海馬吳青押下,史存明看見金弓郡主這樣輕描淡寫的放過了敵人,心裡有點不快,不過他並未現出神色來,孟絲倫向左右一努櫻唇,說道:“給這位壯士安排坐位!”回人所謂坐位不過是一塊皮席,一名女兵立即搬過一個駱駝皮的軟墊來,史存明面對著這位容光絕艷的韃弓郡主,只好齦然坐下,孟絲倫道:“壯士高姓大名,怎會幫助我們擒住韃子奸細呢?”史存明被孟絲倫的艷光所懾,不禁期艾起來,面上微紅的答道:“我我,我姓史……”盂絲倫道:“我幾乎忘記了,左右,給這位英雄斟一杯乳茶!”她這一句話一出,兩個維人武士悄沒聲息,由後面掩上來,出其下意把史存明一夾,由皮墊上直抽起來,把他夾了一個結實,不能掙扎! 這一下突如其來,史存明不禁大驚,孟絲淪變了面色,粉面凝霜的喝道:“好大膽的小子!居然用黃蓋苦肉計來騙我們,你以為犧牲一個同伴的性命,做一次戲,便可以混入我們軍裡做奸細臥底,是與不是、左右過來,把他牽出殺了,斬下首級號令!” 史存明雖然不曾讀過許多書,他本身卻出身世代書香之家,孟絲倫這幾句話他還明白,三國時周瑜要用火攻曹操的連環船隻,可是沒有法于把火船接近曹軍,便故意打了中將黃蓋幾十板子,叫他用苦肉計向曹操詐降,結果配合孔明藉的東風,一把火將曹軍數十萬水師戰船燒掉,這是歷史上收效最大,最成功的苦肉計,現在金弓郡主把自己當做苦肉計詐降的黃蓋!把自己今晚協助回人擒拿吳青與作是兆惠將軍預先佈置下的陰謀,怪不得她優禮吳青而要殺自己了!少年英雄勃然大怒,立即把身子向下挫,雙褪一弓,兩臂一揮,砰砰兩聲,竟把夾住自己的兩個維族武士,拋出七八尺遠! 其餘的維族武士大喝一聲,個個拔出身邊長刀向史存明砍來,史存明大喝一聲:“不知好歹的東西!快些讓路,少爺要走,趁早滾開!”噌的一聲,斷虹劍寒光出鞘,劍光急電似的一旋,四五個維人的兵刃脫手拋起,他這下名叫“雷動萬物”,是雷電披風劍裡面的絕招,史存明剛剛學會幾天,這一劍完全是內勁的運用,宛似金剛巨杵一般,敵人如非高手,兵刃只一撞著劍刃,立郎脫手飛去,其餘的維人不禁大駭,紛紛後退,史存明正要挺劍突圍,冷不防背後呼呼呼一連串破空響聲,原來金弓郡主孟絲倫摘下彈弓,安上彈丸,使用連珠手法,一連五粒彈子,照准史存明上半身打到! 史存明手急眼快,急忙用個“風掃落葉”,回劍向後一掃,叮叮叮,幾粒彈丸全被劍鋒彈落,接著一聲斷喝,身劍合一,疾如閃電也似向一直端坐在虎皮交椅上的金弓郡主撲去,孟絲倫不慌不忙,嬌軀微側,玉手把弓弦一拉一扯,嗤嗤嗤,一連兩串彈子向史存明迎面激射過來;本來彈丸這類暗器體積小巧,打在敵人身上,照理未必能夠收到什麼功效,可是一般練彈弓的專向敵人要害下手,不是直取眼目咽喉,就是射向人身穴道。 史存明正要低頭一閃,哪知道孟絲倫兩串彈九,臨飛到自己身邊時,突然向上一揚,兩串銀星似的,走成弧線,拋過史存明的頭頂,這一下出乎他意料之外,不由愕了一愕,正要想金弓郡主的彈丸怎的這樣古怪,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史存明一愕的時候,兩串彈九飛過他的頭頂,不到五尺,突在呼的一響,彎了回來,襲向自己背後,原來孟絲倫暗器手法,得過高人傳授,她這兩串彈丸直射出去,發出時候手力算得十分準確,一發之後的尾勁,還帶了向內收縮旋轉的力量,史存明不禁大大出乎意料,只好向左一躍,啪啪兩聲,肩背後己著了兩彈,史存明剛要向右邊轉身,孟絲倫把弓弦一拉嗤嗤幾聲,又是兩串彈子連續而至,這兩串彈子總共有四十多顆,史存明就是七只手臂,也是遮擋不來,只好用地堂功貼地一滾,他一伏倒地上,兩腿彎啪啪幾響,連中四彈,史存明登時覺得兩腿麻痺,再山爬不起來,維人雪亮的長刀已經到了他的頭上,史存明眼睛一閉靜候刀下,哪知孟絲倫哈哈一笑,叫道: “不准傷他!”幾個維族武士收刀後退。 孟絲倫滿面春風的站起身來,向史存明拱了拱手,說道:“壯士恕罪!我剛才那一下不過故意相試罷了!閣下不是清軍奸細,也不是兆惠派來行使苦肉計的,請起來吧!”史存明這時候才知道她是存心試自己,心裡本來覺得非常下快,可是看見孟絲倫懾人容光,勝雪膚色,和睨著自己的那一副嬌滴的神情,心中忿怒慢慢消失了,他等腿彎疼痛漸止。方才站起身來,拍拍自己身上的塵土。孟絲倫吩咐左右再拿座位來,讓史存明坐了,方才向女兵道: “把那乞奸細提上來?”這一回她眉含殺氣,杏面凝霜,史存明就在她身邊不到咫尺距離,也覺得這位金弓郡主雌威可畏! 工夫不大,幾名壯碩女兵已經把吳青腳不點地的抓到中軍帳,吳青見孟絲倫剛才優待他,還以為回人畏懼了天朝的聲威,所以禮待自己,準備求和,不期然帶出多少驕做神色來,他一見了孟絲倫立刻叫道:“你們回人自從大清皇帝定鼎以來,到現在百多年,全不入貢,還包庇明朝遺孽,圖謀不軌,所以我天朝特派大軍到來,向爾回部征伐,現今大軍壓境,汝回部危如壘卵……”他還要滔滔不絕的說下去,孟絲倫喝了一聲:“住口:你已經是階下之囚,在本郡主面前,居然還敢滿口放屁!” 她把手向前方莊嚴地指了一指,說道:“我回人信奉伊期蘭教,得到穆聖垂佑,生於斯土,世代居住已有千年,以漢唐兩代的聲威,還不敢向我回疆無理欺壓,滿清不過是關外東胡遺族,趁著明朝發生流寇之亂,乘人之危,踞了中原,霸佔了中州錦繡河山,還不心足,傾動大軍到來,侵犯我回人世代居住的土地,還要說我們不朝貢嗎?請問我回人從唐朝肅宗年間,藉兵給天朝皇帝平定安史之亂後,對中原哪裡還有朝貢之例,滿清何德何能,居然要我們回人朝貢?我今天把你叫來,並不是向你求請,更不是打算向你們兆惠將軍停戰乞和,我來問你一句,兆惠手下有多少兵馬糧草,手下有幾員勇將,快說出來,不然的話,給你零碎苦頭吃時,便後侮莫及了!”史存明在旁邊看見金弓郡主不但口齡伶俐而且熟知歷史掌故,出口成文,暢通如流,不由暗裡佩服,並還欣幸回疆有這一位女傑。 海馬吳青估不到金弓郡主把自己傳到中軍帳來,竟然打算用刑向自己迫供,不禁又驚又怒,他明白回族俗例對俘虜敵人,處決得十分慘酷,孟絲倫郡上聲明給零碎苦頭與自己吃,已經是用刑的表示,海馬吳青是綠林出身的底子,個性梟強,上下把心一橫,破口罵道: “賤丫頭,兆惠將軍手下有百萬雄兵,戰將千員,糧草夠一百年吃用,你跟天朝作對嗎,就死在眼前了,快跟坐在你身邊的小子睡覺吧!”底下是一連串污言穢語,不堪入耳,孟絲倫勃然大怒,霍地取出彈弓來,一拉弓弦,嗤的一彈,打中海馬吳青上唇,把他打得兩眼發黑。 就在吳青張口叫出哎唷兩字的剎那,孟絲倫再把彈弓一拽,吧噠,第二顆彈丸飛過來,打中吳青口腔,不但舌頭打腫,連門牙也掉了幾只,這兩彈把吳青打得口血直流,幾乎疼暈在地,孟絲倫方才把彈弓向小幾,一放,叫道:“來人,先把他拖下去,重打二十軍棍!” 幾個維族武士如狼似虎的過來,把吳青拖倒在地,吳青還要張口辱罵,可是嘴辱破了,舌頭腫了,滿口都是牙血,罵聲含糊不清,維人不由分說,拿過棗木造的軍棍來,向著吳青屁股和兩腿,一棍又一棍的用力痛打,把吳青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打完了二十棍之後,孟絲倫再把吳青提起來詰問,哪知道吳青仍然污言穢語的辱罵不休,韃弓郡主怒不可遏,下令再把他打二十大棍,這一頓打非同小可,吳青就是銅澆鐵鑄的身子,也再挨不莊了,二十棍還未打完,他已經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孟絲倫怒氣還未平息,就要吩咐把吳青帶去五馬分屍,肢解號令,史存明突然說道: “郡主,不要殺他,留下他的性命,還有用呢?”他隨便這一說,並不打緊,帳下侍衛和維族武士無不愕然,因為他們知道金弓郡主的個性很強,她說一就是一,沒有人敢說個二字,就是她的兄長小和卓木酋長也敬畏她,從來不敢違拗半句話,史存明不知顧忌,居然說出這些話來,毋怪他們個個愕然了!孟絲倫把粉面一沉,問道:“這給韃子當走狗的東西,下流卑鄙,可說活在世上也是多餘,怎的不殺了他呢?”史存明道:“留他多活幾天,對於郡主預定的埋伏計,更有用處!”他附著孟絲倫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孟絲倫嗤的一聲笑了起來,說道:“你這個人真壞,我跟族長說的話被你完全聽去了,好在你不是清兵派來的奸細,不然的話,我整個作戰計劃便成畫餅啦!”史存明也仰天大笑。 這天晚上,孟絲倫極力留下史存明在自己營裡,協助抵抗清兵,史存明想著自己師傅智禪上人下山的時候,曾經說過要十天半月的工夫,方才回來,自己即使留在維人的隊伍裡,破了清兵回去,師傅也不會怪責!這時候他一心一意的盤想著幫助孟絲倫殺滿清的韃子,連白熊谷的伊麗娜也忘記了!閒活不提,過了三天,大雪漸漸停止,孟絲倫的埋仗布署,也順利地完成了十之八九,清兵卻在這時候,拔隊離營,浩浩蕩蕩的向天山進發。 原來滿清的徵西大將軍兆惠,因為自己出師以來,將近一年,雖然深入回疆,殺掉了不少回人,始終沒有撞著回人的主力,他恐怕再拖延下去,破敵無功這個罪名,就要加到自己頭上,萬歲爺一發怒,自己非但前程不保,連腦袋也要搬家哩!(乾隆十六年小金川再亂,高宗派張廣泗入川徵剿,用兵三年無功,張廣泅結果被皇帝砍了腦袋)所以他在大雪初霽的一天,立即下令四萬大軍,以奔雷駭電之勢,直向天山殺去! 兆惠上次派吳李兩侍衛到天山刺探回人軍情,雖然辱命而還,吳青還被敵人捉去,可是李洪逃了回來,總算得到多少關於回人的軍情密報,兆惠知道維人佈置在天山的兵力,不會超過兩萬人,自己用四萬人展開進攻,而且這四萬人之中,一大半是精銳馬軍,必定穩操勝券!所以他充滿了信心,果然不出所料,清兵的先鋒部隊迫近天山還有四十裡路,前面突然現出兩小隊回兵來,想是維人派出來的遊騎,先鋒官吶喊一聲,長刀一招,清兵爭先恐後的殺過去,這兩隊遊騎卻是不經一戰,跟滿清的軍隊略為接觸,便自隊形分散,被清兵斬瓜切菜般砍倒了二三十人,其餘的紛紛潰退! 清兵看見維人不堪一擊,越發助長了驕兵的氣燄,追南逐北,維人向天山腳下奔逃,滿清騎兵像波濤浪涌似的追上來,剎那之間,馬步兩軍完全脫節,步兵的兩條腿追趕馬軍不上,變成首尾兩截。 滿清馬軍拼命追趕回隊,追了三十裡,前面一列沙丘,沙丘上插了一支青色大旗,迎風飄盪,滿清的先鋒官名叫德欽格,手執鐵管槍,騎蒙古馬,他看見了大旗向左右親兵道: “這面旗一定是回子帥旗,誰能奪它過來,官升三級。賞銀千兩!”清兵聽了賞格,無不爭先恐後,奮勇殺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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