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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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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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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30, 11:56 AM   #117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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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波折

  席弓夫婦的住家,在豐城之南十裡,一個叫“小松崗”的地方,這地方與鹿雙樵如今的落腳處,只有著十五六裡的路程,算是相當接近了。
  到小松崗去辦事的,除了查既白,就是鹿雙樵,他們沒有多帶一人 兵在精,而不在多,查既白明白,這趟去,主要是救席雁出困,不是打群架。
  起更時他們出發,一路上不停的走著,半弦月才到中天,已經到了目的地。
  小松崗地處荒僻,密密的矮松連綿簇生,風一來,齊人胸頭的松濤便籟籟拂動,宛如浪翻波湧,在淒清的月光照映下,頗有那麼幾分蕭索的意味。
  就在矮松環繞中,有石屋三間屹立著,偌大的崗嶺上,也就只有這三間陳!日的石屋,光景便顯得有些孤零同詭異了。
  石屋的前一間,有燈光透出,並隱隱然人影綽約,屋裡還有人不曾尋夢。
  伏身在距離石屋十丈之外的一叢矮松後,查既白目光凝聚,低聲問:
  “就是這裡麼?”
  鹿雙樵神情緊張的道:
  “就是這裡,席雁被關在後面那間石屋內,要救她得從另一邊繞過去……”
  仔細的打量著周遭的形勢,查既白沉穩的道:
  “我們一齊繞到後面,你動手救人,我替你掩護,你只管定下心來進行你的工作,如果發生情況,一概由我來應付!”
  點點頭,鹿雙樵道:
  “就這麼說。”
  查既白又謹慎的道:
  “再檢點一下,傢伙是否全帶齊了?節骨眼上,可別漏了什麼。”
  鹿雙樵迅速查視他腰帶上攜著的幾樣工具:細條鋼鋸、鐵錘頭、鑿子、小鋼桿,然後他做了個周全的手勢,領著查既白悄無聲息的疾往石屋一側潛行。
  最後頭那間石屋,此時是一片漆黑,沒有燈光,沒有人聲,寂靜得恍若能出鬼,鹿雙樵目注查既白,意思是徵詢動手的時機現下是否允當?
  揮揮手,查既白自己迅速隱到屋邊的一道土坡後 這是個十分適宜的位置,無論對於旱期示警,攔截,或是發動狙擊,都能把握先製的功效。
  暗淡的月光下,鹿雙樵非常小心的湊近石屋外側那武窗前,他一面取出細條鋼鋸,一邊壓著嗓門招呼屋裡的人。
  屋裡仍然一片黝黑,一片寂靜,任是鹿雙樵如何呼喚,連半點反應也沒有。
  鹿雙樵不禁手心冒汗,胸脯緊迫,他從窗柵隙中極目向內探視,卻僅見室中模糊的桌椅家具輪廓,那張靠牆的木榻上鋪整著被褥,光線隱晦下,不能確定是否有人躺臥,然而,木榻兩邊的布慢並未放落,仍是勾束著的。
  席雁是個習武的人,尤其是一個機靈的少女,其感觸必然靈敏細微,豈有如此遲鈍的道理?就算她再累再乏,也不會睡到這種程度 鹿雙樵呼吸急促起來,這只有一個解釋:席雁不在屋裡!
  這個時刻,此等光景,她不在屋中,又會置身何處?
  手握著冰冷的鋼鋸,鹿雙樵的一顆心也變得同樣的冰冷了,池僵立窗前,覺得全身虛軟,四肢乏力,腦袋也變得恁般空茫起來。
  土坡後查既白是耳聽四面,目觀八方,但是聽來看去,非僅不曾發覺什麼異狀,就連鹿雙樵那邊也毫無動靜,他有些迷惆的瞧了過去,這一瞧,才瞧見鹿雙樵那失魂落魄的模樣!
  一呆之後,查既白不免心中有氣,他偏著身子斜閃向前,一個旋轉已到牆側:
  “我的老天爺,這是什麼辰光,你們還在脈脈含情,玩那無聲勝有聲?快動手啊!
  一會發生變化,進行起來不會太順當了……”
  鹿雙樵激靈靈的一顫,頹然垂首:
  “查兄,完了,一切都完了,席雁不在房中!”
  查既白愣了愣,立刻攀往窗口往內望,仔細看了好一陣,才訕油的道:
  “果然房裡沒人,娘的,這是在弄什麼玄虛?”
  鹿雙樵吸著氣,聲音幾乎像哭:
  “一定是她父母把她移走了,查兄,這條線索一斷,我又到哪裡去找她?就算找得到,亦只怕時不我與,悔恨鑄成了……”
  查既白的眉心糾結起來,目定定的看著前面那間石屋裡所透出的燈光,燈影還在,表示前屋裡有人,他在想,席雁會不會在那裡?若然,又在那裡做什麼?
  鹿雙樵形容悲痛的轉過身去,木然低語:
  “怎麼辦?查兄,我們該怎麼辦呢?”
  猛一咬牙,查既白橫下心來:
  “去他娘的,我老查這一道是絕不空跑的,走,這裡沒人前屋有人,我們找姓席的兩口子問話去!”
  略微顯得畏縮的退後一步,鹿雙樵遲疑的道:
  “這樣做,查兄,合適麼?”
  查既白瞪著眼道:
  “魚與熊掌,不能兼得,你又想要人家女兒,又不願開罪丈人丈母娘,天下哪來這麼多兩全其美的事?為了你們的百年合好,說不得只有拉下臉來玩硬的,我都不在乎,你還顧慮個鳥?你要想,眼前可能是你唯一的機會了!”
  最後的這句話,給了鹿雙樵莫大的刺激與勇氣,他抬起頭來,雙目在黑暗中閃亮:
  “好,查兄,就這麼辦!”
  查既白顴首道:
  “這才硬氣,此番不用擔心得罪姓席的兩口子,待有了那一天,你再回頭賠補求恕不遲!”
  於是,他們大步走向石屋正門,這一次他們決不掩掩藏藏,就好像孫太爺回衙一樣,大大方方的來到門前。
  粗重的木門是緊閉著的,門內傳出隱隱的笑語,顯示裡面的人談話正歡,這麼晚了,會有什麼事叫屋裡的人高興得睡不著覺?
  鹿雙樵的臉色泛白,神情也顯得有些僵硬,平時的灑脫飄逸不知怎的全然不見了,他站到門前,竟透著那等的窘迫相,真有幾分新女婿初見岳父母的意味,缺少的就是那份喜氣罷了。
  查既白在一邊催促道:
  “敲門呀,我們是先禮後兵,看在席雁面子上,不給他砸進去!”
  咽了口唾沫,鹿雙樵又深深吸了口氣,舉手輕輕叩門。
  屋內談笑聲,就在他叩門的一剎那之後驟然中止,跟著來的是那種突兀的沉寂
  鹿雙樵屏息靜氣,額頭上冒出汗來。
  查既白雙臂環胸,挺立如山,是一副泰山石敢當的姿態。
  沉厚的木門緩緩開啟,門內的人背對燈光,卻仍能看出他臉上表情的冷峻與嚴酷
   這是個高瘦身材,透著無比世故神色的中年人,他穿著一襲紫色薄衫,以紫帶束髮,右手腕上,戴著一個寸許寬的雕花金環。
  鹿雙樵連忙退後,像是懾於對方那尖厲逼人的眼神,嘴唇顫動著,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中年人的表情冷漠,甚至還帶著幾分憎厭,他微微揚起麵孔,以一種生硬又輕蔑的語氣開了口:
  “你又來了?鹿雙樵,你還來幹什麼?”
  面色蒼白的鹿雙樵似在和什麼無形的壓力努力掙扎著,發出的聲音恁般暗啞:
  “席……席前輩……我,我是來看令媛的……”
  冷冷一笑,那顯然就是席弓的中年人眸瞳森寒:
  “鐵刀牧場的少東主,應該不至於如此欠缺教養,更應該不至於如此厚顏無恥才對,席雁是我的女兒,我有權選擇她交往的朋友,甚至選擇她的婚姻對象,而不論朋友也好,對象也罷,都決不會是你,鹿雙樵,我們席家雖說淪身江湖黑道,席雁卻仍是個清白的少女,比你們鐵刀牧場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清白。你這樣死纏活賴,可是存心要法污她的閨譽?”
  用力吞咽著唾液,鹿雙樵期期艾艾的道:
  “我沒有這樣的意思……席前輩,你也知道我不會有這樣卑劣的想法……”
  席弓陰沉的道:
  “前晚上你得以全身而逃,鹿雙樵,你可明白不是我們傷不了你,乃是給你一個省悟仟悔的機會!你切莫一而再的糾纏不休,惹煩了我,不管你是鐵刀牧場的什麼人,我都能叫你血濺三步,橫屍就地!”
  鹿雙樵明顯的是在竭力忍耐對方的羞辱,他吸著氣道:
  “我不是來糾纏……席前輩,我是來請求,來解釋,前輩,我和令媛彼此情意相投,兩心契合,且早有終身之約,我們之間一直發乎情,止乎禮,毫無越軌之處,而我們全已成年知事,對於各自的選擇並不孟浪草率,前輩又何苦非要活生生將我們拆散不可?”
  重重一哼,席弓道:
  “席家女兒高攀不上黑江的鐵刀牧場少東主,我夫婦對姓鹿的那一族也看不順眼,就是這麼回事!”
  鹿雙樵艱澀的道:
  “但,但前輩,這只是我與令媛之間的事,這是我們兩人共同對於終身幸福的選擇,與雙方的家族關係,似乎不該有直接的牽連……”
  席弓勃然怒道:
  “一派胡言!我的女兒何嫁何從,怎會與我這做老子的沒有牽連?”
  鹿雙樵著急的道:
  “我是說,前輩,婚姻的美滿與夫妻的和樂,關鍵僅在於結婚的男女雙方,只有他們之間才能感受,才能體會,才能有所承擔,這不是家族的事,不是任何人的事,尤其不該以雙方的出身地位來評斷婚姻的得宜與否……”
  席弓大聲道:
  “愛是沒有條件,沒有高低,沒有歧視的,你可是這個意思?”
  鹿雙樵鈉鈉的道:
  “是 我是這個意思……”
  一揚頭,席弓暴烈的道:
  “那麼,你父親和二叔的表現如何?他們的態度又是怎樣?他們使用威迫利誘的卑陋手段,傷害我女兒的自尊心,扼殺她的情感,他們竟恁般毫無憐憫、心狠手辣的脅迫她在那風雪肆虐的深夜離開,棄之於絕地,置我女兒生死於不顧,他們為什麼要做得這般絕情、這般酷毒!鹿雙樵,因為他們認為我女兒配不上你,我席家的人出身低賤,認為你們是黑江的名門大戶,是關外的巨族,席家的女兒一旦和鹿家結親,就是玷污了鹿家,羞辱了鹿家!鹿雙樵,這是沒有條件與歧視的愛麼?姓鹿的把我女兒看成了什麼下流胚子?將我席家當做了什麼牛鬼蛇神?”
  嘴唇抽搐著,鹿雙樵面孔扭曲,十分痛苦的道:
  “前輩……請莫誤會……我尊長的想法並不代表我的觀念……前輩,至少我和令媛的情感不渝,我們彼此深愛深契,毫無間隙……”
  席弓大吼道:
  “不要說了,鐵刀牧場鹿家算什麼東西?你們不把我們當人看,我們更犯不著吃這口怨氣!鹿雙樵,在我還沒有翻臉之前,你這就給我走,一待我起了性子,休怪不認得你這位少東主!”
  在席弓身側,忽然有一個臉窄眼細,形色冷肅的中年婦女現身出來,她輕輕在席弓肩頭上拍了拍,才衝著鹿雙樵道:
  “你回去吧,鹿雙樵,我丈夫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你和我們家雁丫頭的事,是決不可能的,在彼此尚未傷和氣之前,你最好趕緊離開!”
  鹿雙樵顫聲道:
  “但……但至少我也要跟令媛見一面……”
  踏前一步,席弓氣勢如虎:
  “不要得寸進尺,鹿雙樵,我對你已經十分容忍了,你可別逼得我出手傷你!”
  鹿雙樵又吸著氣,儘量使自己的身體不發抖,聲音不發抖:
  “前輩……請准許我見過令媛一面再走,我……我有些話要當面對她說……”
  怒叱似雷,席弓的模樣突然變得極其獰厲可怖:
  “她不見你,也不會聽信你的花言巧語,鹿雙樵,我最後一次問你,你滾是不滾?”
  驟然間,石屋裡迸裂出一聲淒絕的呼叫:
  “爹 我要見他,請讓我見他……”
  額頭的青筋暴起,席弓頭也不口的怒叱:
  “沒出息的賤人,你給我好生呆在屋裡!”
  席弓的渾家寒著臉轉身人內,只冷冷的丟下一句話:
  “鹿雙樵,你是要拆散我們這個家!”
  咬咬牙,鹿雙樵仍抱著那一點殘存的希望央求:
  “前輩,你就忍心令我們如此痛苦?前輩,我求你……”
  渾身骨節一陣咯崩密響,席弓瞑目聳肩,活脫是要吃人:
  “給你生路你不走,鹿雙樵,是你咄咄相逼,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忽然響起幾聲呵呵怪笑,查既白斜步攔在鹿雙樵面前,吊著一雙眼珠,他大馬金刀的道:
  “怎麼著?你姓席的扮出這副德性,莫非還真想玩那套刀槍棍棒?”
  席弓陰冷的注視著查既白,不屑的道:
  “我道鹿雙樵今晚上真會有這大的膽量,敢到此地騷擾?原來他是請了幫場的打手來了!”
  一開口就透著不是路數,查既白亦不禁怒火上升:
  “不錯,是請了我這打手來了,但我要打的不是那知書明理之輩,亦非那成人之美的賢者,我是專要打這二幹礙人終身,斷人姻緣的頑固糊塗之徒!”
  席弓氣極反笑,他切著齒道:
  “很好 我倒要會會你這個為虎作悵,巴結權勢的狗腿子,看你能用什麼手段幫著鹿家人來強奪我的女兒,逼迫我們低頭!”
  查既白冷硬的道:
  “席弓,你兩口子在道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虧你們還闖盪了這大半輩子江湖,卻是把胸襟越闖越窄,將理性越混越回頭了,你家閨女已經長大成人,腦筋清晰,見識廣遠,她自己挑選的對象豈會有錯?你閨女願跟鹿家人,也是為了她將來的終生幸福打算,做老子娘的又憑什麼出來橫掃一腿?你們夫婦管她小、管她大,莫不成還能管她到老?”
  席弓憤怒的叱道:
  “這是我姓席的家務事,你算老幾,也配出面干涉?”
  查既白火辣的道:
  “你們要棒打鴛鴦,我他娘就是看不慣,看不慣便非得插上這了手不可,好叫你兩口子知道,天下之大,不是關起門就能胡鬧的!”
  席弓雙目平視,語氣居然轉為緩和了:
  “今天晚上,你們兩人趁夜摸來我這裡,要強迫我答允交出女兒,你們施用脅制恐嚇的手段,仗恃著關外鹿家的邪惡勢力,企圖逼使我畏縮退讓,好使你們得遂那攫奪人女,淫虐清白的願望 但是,你們算盤打錯了,我是席弓,出身綠林的‘飛蠍,席弓’,我半生逞強鬥狠,出生入死,守的是個義字,爭的是那一口氣,我決斷的告訴你們,我女兒不和鹿家人來往,更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言止於此,你們再要糾纏下去,我看除了訴諸於暴力,即無其他解決之途!”
  語調雖然平和,但那一股剛烈凜然之概,卻更表露出這位“飛蠍”的堅持與決絕之心,看來是沒有妥協的希望了,一點也沒有……
  鹿雙樵全身發冷,表情呆滯,他低弱的呢哺:
  “查兄……我們……我們該如何是好?”
  查既白用力在臉上抹了一把 仿佛是要抹去面龐上的幾分猶豫,更像是把臉孔也拉了下來,他雙腳叉開,氣衝牛鬥的大喝:
  “姓席的,任你血口噴人,歪曲事實,老子也不管你他娘哪條腿了,要是你答應鹿某人和你閨女的事,仍還來得及做你未來的老丈人,大家維持一團和氣,否則,你要生生拆散這樁姻緣,老子卻是絕對不准!”
  席弓陰淒淒的一笑:
  “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個‘不准’法!”
  大步行向門口,查既白咆哮著:
  “很簡單,且把席雁帶出來再說!”
  席弓的動作粹然發動 指如劍,快不可言的戳向查既白腦門。
  查既白不躲不讓,左手去勢如電,斜斬對方胸口,掌將沾衣,方才帶起“噗”的一聲銳勁破空之聲。
  掌勢復出,卻搶在指戳之前,席弓吃驚之下,不得已往側疾移半步。
  門裡,席弓的渾家楊美玉一閃迎出,雙掌如刃,兜頭劈向查既白天靈,一足勾彈,暴踢敵人下腹。
  查既白兩手上下倏飛,只見颶般的勁力“呼”聲迴旋,“叭”“叭”兩響撞擊之聲傳來,席楊美玉一個踉蹌,退後了好幾步!
  席弓的身形便在這時騰空掠前,他在猛疾的翻滾間抖手二十四叉插向查既白背脊及兩側 兩柄亮銀短叉,卻能在同一時裡幻展成二十四形象,足見其功力之深,運用之妙!
  “我操!”
  查既白低叱著,貼地旋身,又在旋身的剎那一個倒仰翻躍半空,衣袍飛舞問掌腿交織,更從席弓的上方罩壓下來!
  這種完全違反力道慣性的身法,加上那罡烈雄渾的勁氣,使得席弓難以硬架,他連連閃挪遊竄,情況已略現窘執
  席楊美玉已從空中撲出,手上亦多了一對湛藍短劍,她豎眉瞑目,尖銳激昂的大叫:
  “當家的,連手齊心!”
  查既白一頭大鳥般翩然落地,反手抽出別在後腰帶上的斑竹棍,皮笑肉不動的道:
  “席氏婆娘,你兩口子就把吃奶的力氣也使出來吧,我老查今晚上便衝著你這一對不通情理的混東西,好歹豁他到底,玩橫的玩到我頭上,娘的個皮,你們算撞上大板了!”
  正往這邊移動的席弓,聞言之下突然一怔,他目光炯然的盯著查既白,緩緩的道:
  “老查?你是查既白?”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正是某人,姓席的,說起來紅花綠葉,我們算一條道上的呢!”
  席弓的神情微微有些變化,他先向自己渾家使了個眼色,方才冷沉的道:
  “我夫婦比不上你,查既白,你的路子多,財源廣,黑白兩道跨腳踩,碰上就要吃一份,我們哪來你的神通與霸道?”
  查既白吊起雙眉道:
  “娘的,你這是捧我還是貶我?不錯,姓查的十方撈財,可不傷天理,取得心安,至少為人行事不似你兩口子這樣專斷胡搞!”
  慢慢靠近了席弓身邊,席楊美王生硬的道:
  “查既白,不論你的名聲如何響亮,不管你的手段多麼高超,我夫婦卻不受你的威脅,你闖你的天下,我們混我們的江山,你若想插手我席家的家務事,莫說你只是個查既白,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也行不通!”
  查既白大聲道:
  “話可不要說得太滿,席氏婆娘,我看你老公恐怕不一定同意你的看法!”
  席弓冷冷的道:
  “你用不著挑開來講,查既白,我渾家的看法,原就是我的意思。”
  查既白拉了臉道:
  “這麼說來,你兩口子是壓根不買任何人的顏面,非要堅持到底不可了?”
  席弓鎮定的道:
  “因為你是查既白,我們願意退讓一步!”
  竹棍上肩,查既白立時笑了:
  “此話當真?我說姓席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會是這等不開竅的人……”
  席楊美玉愕然看著她老公:
  “當家的,你怎麼啦?”
  擺擺握叉的右手,席弓平靜的道:
  “這退讓的一步,查既白,就是我們不再追究你的強行出頭,上門挑釁,現在你領著鹿雙樵離開,我們便當沒有這回事發生!”
  大大的一呆,查既白隨即勃然大怒:
  “他娘的,說來說去,你們還是咬著驢烏不放鬆。姓席的,這是耍著我者查玩不是?
  你們這叫退讓?你們乃是拿鞋底給我擦臉,抹灰我的頭面啦!”
  席弓毫無表情的道:
  “查既白,你在道上有你的份量,席某夫婦也有席某夫婦的場面,你非省油之燈,我們亦不是叫人唬著混出頭的,你再要不知進退,就休怪我們不留餘地!”
  怪笑一聲,查既白道:
  “好,好極了,一條鋼鞭頂褲襠,我們就硬撐上吧,看看是你兩口子擺得平我,還是我姓查的收拾得了你們!”
  說著,他一轉頭對著默立於側的鹿雙樵嗆喝:
  “老兄,你可聽清楚了,由我來動手應付一對不識高低深淺的渾夫婦,你進屋去帶人,帶著人馬上就走,不用管我,就算我老查把一條命耗在這裡,也要他們兩條命來抵數!”
  鹿雙樵極為不安的道:
  “查兄,這……這樣做是不是合宜?我看……”
  打斷了對方的話,查既白吼道:
  “你什麼也別想,照我的話去做,百年姻緣,就此一舉,奶奶個熊,我老查孤家寡人一個,豁掉性命無牽無掛,赤腳的還怕他穿鞋的不成?”
  鹿雙樵正想再說什麼,查既白的身形已倒騰而起,在他翻掠的一個半弧中,青瑩的光芒便仿佛毒蛇的雙信吞吐,那麼靈巧又那麼閃幻無定 卻聚成了一個焦點,流瀉向席弓夫婦的身體。
  席弓夫婦二人猛然交叉躍起,短劍的寒光穿過銀叉的芒彩,布成一面珍珠亮麗的星網焰穹,於是,那密集的金鐵交擊聲便正月花炮般連串激揚……
  當光電的顧閃穿射還殘留著那抹似有似無的形象,席弓夫婦背肩相靠,陀螺般急旋,刃鋒與叉尖就像驟雨也似噴灑飛濺,而查既白夷然不懼,他的青竹絲騰掠縱橫,跳動在點與線之間,瞬息萬變中如此準確又奇妙的封住了對方的每一次攻擊。
  於是,鹿雙樵暗中咬緊牙關,匆忙奔向右屋。
  席弓夫婦也看見了鹿雙樵的行動,但他們卻並不急著攔阻,甚至連一點驚急之色也沒有,他們仍然全神專注的抵擋著查既白。
  查既白正在心中疑惑對方這不近情理的反應,剛剛衝入石屋中的鹿雙樵已傳出悲憤昂烈的大叫聲:
  “放開她,你們這些邪魔惡鬼,快快放開她 ”
  跟著就是兵刃碰撞的脆響與怒叱厲喝聲,也只是在查既白和席弓夫婦的兩次攻拒過程中,鹿雙樵已一個空心斤鬥從石室內翻出!
  查既白倏然閃身向前,一把扶住鹿雙樵,而這位鐵刀牧場的少東家已是發舍散亂,氣喘吁吁,衣襟上一條裂痕展現,臉孔更是白裡透青。
  還未及開口發問這是怎麼回事,查既自己赫然看見石室裡走出來好幾條身影 兩個半座肉山似的光頭大漢,兩個滿面憂惶之色的少女。
  那兩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分立兩側,兩個少女默立在中間,十分明顯的透露著監視夾持的意味一兩個少女,自然就是席雁與她的貼身丫頭。
  鹿雙樵呼吸粗重的指著門口那兩個巨漢:
  “難怪……席雁一直不能出來……查兄……是這兩個狗熊……看住了她……”
  查既白端詳著對方 兩個人全是一臉橫肉,一式銀衫,最怪的是這兩人的額心都有著一彎相同的月牙形痕跡,那痕跡呈現著猩紅色彩,這表示決不是天生,而是由人工紋刺上去的,而兩條大漢的外形雖然透著出奇的粗壯碩大;眼神眉字之間卻顯得異常精明靈巧,斷非那種渾憨莽撞,僅只四肢發達的角色可堪比擬!
  清了清嗓門,查既白故作輕鬆的道:
  “想不到想不到,姓席的還玩了這麼一手螳螂與黃雀的把戲,難怪兩口子泰山篤定,敢這麼專斷蠻橫!噴噴,看來我們鹿老兄的這段良緣,只怕又得多費點精神啦!”
  席弓夫婦沒有答腔,兩人的表情卻相當沉靜,似乎對那二位銀衫大漢的作為和舉動不以為意,更像是早經他們夫婦默許過的態勢。
  查既白心中大犯嘀咕,又惱又火得很,他瞪著一雙眼定定的虎視著那兩個不速之客,一面急速盤算下一步該怎麼做 這樣的枝節橫生,可委實不在他預料之中。
  站在右邊的銀衫大漢竟忽然嘆了口氣,他衝著查既自上前幾步,伸出一隻手指,速速朝自家額心上的月牙形痕跡點觸,似乎在提醒查既白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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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豁命

  瞪著那銀衫大漢的舉動,查既白苦昔思索對方的含意,照說,人家揭示的重點所在,乃是額心上的月牙形痕跡。
  突然間,查既白的臉色泛了青,嘴角不停的開始抽搐,就好像他猛古丁見了鬼一樣,而且見到的還是恁般兇厲的一個惡鬼!
  鹿雙樵目睹查既白如此反應,不覺跟著心肌收縮,背脊透寒,他非常明白,以查既白的為人個性及其份量來說,除非是極有威望或潛勢的厲害人物,斷不可能令他有這樣難堪的表情!
  銀衫大漢微微一笑 不是倡做得意的笑,而是那種體諒謙和的笑,他點了點頭,聲音竟然是與他外形不相配的柔和:
  “查老大,我想你已記起我們是什麼人來了?”
  舔著嘴唇,查既白勉強哼了哼,神態透著相當的不自然。
  鹿雙樵忐忑不安的低問:
  “查兄,他們是哪裡來的?你知道這兩個人的底細?”
  查既白伸手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水,清清喉嚨以極低的聲音道:
  “黑道上有個叫‘丹月堂’的組合,你可聽說過?”
  鹿雙樵的形色也一下子變了,張口結舌好半晌沒哼出聲來,仿佛被人硬生生向嘴巴里塞進一把熱鐵砂子,燙得五臟六腑全起了翻騰!
  是的,他如何不清楚那‘丹月堂’三字代表著什麼意義?他早就聽人說得大多,不錯,“丹月堂”是江湖黑道中的一個組織,但卻決不是一個尋常的碼頭幫會,他們是由一群最優秀、最機智、又最狠毒的殺手所組合,而且只經營一種生意 替人殺人,以非常有效及積極的方法去替人殺人,更可由委託者指定卞手的日期與模式。“丹月堂”
  這名字取得相當雅緻,可是他們的所行所為,卻絲毫沒有雅緻的韻味,甚至和雅緻的邊也沾不上,血腥染紅了這三個字,殘酷襯托著這三個字,一提起“丹月堂”足以令知之者色變,使業經領教過其手段的人膽落心顫!
  那是一群行動迅捷、計劃完窮的冷血惡煞,只要他們決定要進行某一樁買賣,他們便會費盡心血,不擇手段甚至不惜犧牲的去達成任務,雖歷經千辛萬難,酒血斷命亦決不半途而廢!
  二十年之前,是“丹月堂”名聲暈隆,所行最為猖撅的時候,那段期間的“丹月堂”,其懾人之力與其深重的影響,就連一些堂堂正正的名門木派,一些眸腺江湖的雄主大豪,比起來恐怕都要遜色三分,二十年前,“丹月堂”的狙殺令不啻閻羅殿的催命符,誰要開罪了“丹月堂”,誰的處境便立刻炭發可危,哪怕是至親好友也都懼遭牽連,不敢往來了。
  物換星移,辰光總要流逝的,“丹月堂”的煞威在歲月的增長裡慢慢消褪隱淡,近十年來,已經極少再聽到“丹月堂”的事,極少再發現他們的行動跡痕,然而,這只能說人們的記憶容易儲存新鮮可喜的現在,摒拒恐怖厭惡的過去,或者是“丹月堂”的殺手們體悟了收斂鋒芒、韜光養晦的道理,卻決非表示“丹月堂”的本身實力有所衰落,更非他們甘於被時光消磨,像這樣一個橫行專斷的嚴密組合,只要他們願意,再起的銳勢,仍將是猛不可當的!
  查既白相信這一點,因為他從沒聽說“丹月堂”遭遇過什麼毀滅性的打擊,也沒聽過“丹月堂”內部發生什麼巨大的變故,一個如此有效率的組織,只要不曾有過外力的壓迫或內在的腐蝕,是極難分裂沒落的 所以查既白絲毫不讓時光的錯覺沖淡自己的警惕,他一旦記起了對方額心上的“丹月堂”獨門標誌,形態便馬上變為凝重,只是凝重得稍過了一點,以致看起來竟有些怔忡失常了。
  鹿雙樵對於“丹月堂”的歷史,自也有著相當的了解,因此他的驚震更甚過查既白,尤其令他憂心的是,“丹月堂,為什麼會和席雁的事有著牽連 而且時間是在“丹月堂”斂跡了這麼一段漫長辰光後的現在?”
  這時,那銀衫大漢又神色安詳的道:
  “是的,查老大,你說得完全正確,我們正是‘丹月堂’的人,很佩服你的記憶,我們‘丹月堂’已經有相當長的日子不曾在江湖上行事了,難得查老大你卻毫不費力的便想起了我們,歲月漫漫,查老大,不單消磨青春,也消磨了人的銳氣……”
  查既白笑得泛苦:
  “可不是,然而對你們‘丹月堂’的哥們說來,經過這段時日的淬煉,卻益加深沉老辣,圓潤精到啦!”
  銀衫大漢溫和的笑道:
  “查老大過譽 先容我引介自己,我姓金,黃金的金,單名一個義字,是本堂銀牌執事。”
  指了指門前另一個銀衫大漢,他接著道:
  “那是我的胞弟,叫金勇,和我同屬本堂銀牌執事,我兄弟倆都在‘丹月堂’當差,說起來也快有二十年了。”
  查既白點頭道:
  “這樣講,二位老兄可真還經過了貴堂的一段風光歲月呢,二十年前,正是‘丹月堂’最最威盛的時期,霸勢所及,能令三山俯首,五嶽低頭……”
  金義笑道:
  “查老大高抬我們了,其實當年我們沒有你說的這麼強,不過,現在也不似一般人想像的這樣弱,過往與如今,勉強還能混下去也就是了。”
  查既白如何不知道人家乃是大框框套著小框框 畫(話)中有畫(話)?弦外之音,有幾分警告勿予小覷之意,他於咳一聲,儘量把語調放得平順:
  “我說,嘔,金老兄,賢昆仲今天卻是何來此等雅興,大老遠跑來這個兔子不拉屎的荒郊野地和席家人做起竟夜清談?”
  金義似乎早已猜到對方會有此一問,他不慌不忙的道:
  “實不相瞞,我兄弟二人乃是奉了老當家之命,前來與席兄及席大嫂商量這樁喜事細節的……”
  查既白忙道:
  “這樁喜事細節,你是指,呢,誰和誰之間的喜事?”
  金義笑得十分吉祥的道:
  “當然是我們老堂主司徒府邪與席家之間的喜事。”
  瞪大了眼,查既白愕然道:
  “你沒有說錯吧,金老兄?貴瓢把於今年高壽啦?他,他居然要娶席家的姑娘?這種年齡上的差距,合適麼?”
  金義眉頭皺了起來,語氣也重了:
  “查老大,不知你是真的會錯了意,還是有心調侃我們老當家?我們當家年登六旬,位尊名重,一向自持嚴厲,操守高潔,豈會做出這等與其身份不相稱之事?要和席家姑娘結親的,乃是我們少當家,我兄弟奉諭來此,便是進一步商討迎娶的日期,安排各項待辦事體……”
  在一邊的鹿雙樵,頓時面如死灰,泥塑木雕般僵立於地,兩只眼睛也全直了。
  查既白暗叫不妙,卻難以接受面前的事實,他提高了聲音道:
  “我說金老兄,這門婚事,是哪一個做主的?”
  金義詫異的道:
  “哪一個做主的?男方當然是我們老當家司徒拔山,女方即由席兄及席大嫂點了頭,庚帖早已送到,八字且已合過,就等著下聘迎親了,莫不成其中還有什麼不妥貼之處?”
  查既白也不知哪來的火氣,他宏烈的道:
  “不但有不妥之處,更且是大大的不妥,金老兄,你們壓根沒把事情搞清楚!”
  淡淡的笑容開始凝固在金義那橫肉累累的榴縫間,他緩慢的道:
  “查老大,此話怎說?”
  吸了口氣,查既白道:
  “司徒老當家同意這門婚事,不錯,席家夫婦也同意這樁婚事,不錯,問題在於人家姑娘本身同意不同意?”
  金義毫無笑意的一笑,道:
  “大姑娘出嫁,只要父母認可,便成定局,難道還要她自己拋頭露面去挑揀不成?
  查老大,女人有三從,首先從父,相信你不會不知道吧?”
  查既白道:
  “話是這樣說,但其中如果另有隱情,就又當別論了!”
  沉默良久的席弓突然憤怒的開口道:
  “姓查的,你嘴巴放乾淨一點,我女兒清清白白,有什麼隱情?”
  輕輕擺手,金義道:
  “查老大,你所指的隱情,大約就是這位鐵刀牧場的鹿二少東主與席家姑娘那一段過往了?”
  查既白道:
  “正是,但事情並非已成過往,人家小兩口如今還彼此依戀至深 ”
  席弓大叫:
  “滿口骯髒的東西!誰和誰是‘小兩口’?哪一個又和姓鹿的‘依戀至深’?”
  查既白板著臉道:
  “你生這麼大的氣於啥,年輕人互相愛慕而生情悸,乃是一件自然光明的事,只要彼此守禮知分,不逾規矩,就沒有不能告人之處,又不是說你老婆偷人養漢,你犯得上如此激動法?”
  席弓雙目暴睜,切齒如挫,差點就氣得閉過氣去,他上身扭動,才待往前衝撲,業已被他渾家拼命拉住,金義也連連以眼色表示勸阻……
  哼了一聲,查既白悻悻的道:
  “老子是說的實話,實話好說不好聽,娘的個皮,想動粗也唬不了老子!”
  金義冷冷的道:
  “查老大,我以為我們最好不要柱動粗的方面去想,因為你固然不含糊,我們也更不會在意,‘丹月堂’的存在就是延續在鮮血與死亡裡!”
  心頭跳了跳,查既白強笑道:
  “只要有可能,金老兄,誰也不願和‘丹月堂’玩硬的,我們都是講道理的人,可不是?”
  金義嚴峻的道:
  “既然你承認講道理,查老大,我們便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少當家和席家姑娘的婚事,早經雙方尊長同意,而且已進行到實際安排的程度,兩家結姻已成定局,席姑娘以前和鹿某人之間的一段過往,我們少當家不願追究,鹿某人應該深切明白其中含有多大的寬恕德意,更需自加檢點,對個人行為有所節制,否則,就算席家能夠容忍這種騷擾,我們‘丹月堂’卻容不得!”
  查既白等於是挨了一頓教訓,像如此般上級對屬下,強者對弱者的口氣與態度,他還確是極少領受,這滋味,可真不是好嘗的!
  鹿雙樵的身子忽然搖擺了幾下,他抬起灰白的臉孔,以一雙失神又淒楚的眼睛投向石屋門前靠右站著的席雁 而席雁早已滿面淚痕!
  噎了一聲,鹿雙樵顫抖的道:
  “小雁……你……你難道就沒有一句話麼?”
  席楊美玉尖厲的接口道:
  “我女兒不會受你的引誘,鹿家大少,你早早死了這條心吧!”
  暮地,席雁雙手摀臉,斷人肝腸的哭叫:
  “雙樵 我要跟你走……”
  一聲哭叫出口,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席弓大吼如雷,瘋狂般撲向了他的女兒,金義身形疾轉,適時攔阻了他,席楊美玉則飛掠至席雁身邊,厲聲呵責不停……
  亂了好一陣,金義才面對查既白,神色宛若凝霜:
  “查老大,你們這樣做,不是在往‘丹月堂’的臉上抹灰麼?希望你們自知自量,適可而止,切莫逼得我們不能容忍!”
  查既白痛苦的一笑道:
  “方才你可是親耳聽到了,金老兄,人家姑娘的心是放在鹿雙樵身上,男女之間的感情最是無法勉強,既然她不願嫁到司徒府上,各位又何苦非要逼迫她嫁不可?要知道這種沒有愛且有怨的婚姻,除了為雙方帶來不幸,實在一點好處沾不上,相信令少當家也不見得願意承受這等委屈吧?”
  金義沉重的道:
  “我們少當家看過席家姑娘的繪像,只一眼就喜歡上了,他也知道席家姑娘與鹿某人之間的事,但他並不計較,因此老當家才決定結這門親。”
  查既白謹慎的道:
  “但是現在 ”
  金義低聲道:
  “現在和以前沒有分別,仍只有一個意義 這就是說,不論席家姑娘願意與否,不管她的心在誰身上,她依然要做司徒家的媳婦,以後的事,便由我們少當家做主,用不著我們操心了!”
  查既白喃喃的道:
  “這……這不是成了強娶豪奪了麼?”
  臉色一沉,金義不悅的道:
  “查老大,請你說話留神,‘丹月堂’可不是能夠任人侮辱的 男女雙方尊長應允的婚姻,怎麼叫做‘強娶豪奪’?”
  查既白無精打採的道:
  “看來你們是一定不肯放手了?”
  金義表情木然的道:
  “是‘丹月堂’不能放手,查老大,一旦我們老當家決定的事,便從來不曾放手,以前,現在,將來,全是如此!”
  查既白轉回身去,向形態極其晦澀又極其悲哀的鹿雙樵道:
  “這一切你都看到了,也都聽到了,老兄,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你還有什麼話說?”
  緩緩搖頭,鹿雙樵沙啞的道:
  “我沒有話說……”
  查既白道:
  “真沒有話說?”
  眼睛望著查既白,然而,鹿雙樵的一對眸子裡卻只是茫然,那種空洞的,無奈的,毫無希望的茫然,他喃喃的道:
  “查兄,你是在問……”
  濃眉倏然上揚,查既白粗暴的道:
  “我是在問你還有沒有話說?你如沒有話說,我可有話:說!”
  鹿雙樵閉了閉眼,痛楚的道:
  “你說吧,查兄,你就說吧……”
  查既白雙目如炬,精芒逼人,他大聲道:
  “我問你,鹿老兄,你是不是真愛席雁?”
  鹿雙樵迷惆的道:
  “查兄,你為什麼忽然想到這個問題?這不是多此……”
  怒叱一聲,查既白道:
  “不用管我為什麼問,我只要你回答,確確實實,出自內心的回答!”
  鹿雙樵堅定的道:
  “我愛席雁,我這一生從沒有一個女人能使我如此愛她……”
  查既白昂聲道:
  “那麼,你可以為她犧牲一切,甚至為她死?”
  鹿雙樵毫不猶豫的道:
  “我可以,絕對可以!”
  於是,站在石屋門前的席雁開始哭出聲來,席楊美玉用手臂緊緊環繞著女兒聳動的肩頭,眼睛裡卻像要噴出火來!
  查既白一雙手放在鹿雙樵的肩上,嚴肅的問:
  “你所回答我的這些話句句是由衷的?”
  用力點頭,鹿雙樵道:
  “全是出自肺腑!”
  查既白迅速的道:
  “永不後悔?”
  鹿雙樵道:
  “永不後悔!”
  這時,金義卻有些憋不住了,他重重的道:
  “查老大,你這又是在搞什麼把戲?”
  面對金義,查既白聲音宏亮:
  “我只是要再證實一下:鹿雙樵這個人值不值得我幫他這麼大的忙!”
  金義戒備的道:
  “你證實了麼?”
  查既自古怪的笑了起來,笑得詭異,笑得奇突,笑得那麼令人心慌:
  “我說金老兄,有這麼一句難登大雅之堂的歇後語,叫帶刀子嫖姑娘,下面那一句你可接得上?”
  金義不自覺的脫口道:
  “豁起來幹!”
  “青竹絲”的青芒便冷電也似暴刺金義心口,在這事起突兀的瞬息裡,金義雙腳貼地,整個龐大的身體猛往後仰
  查既白分秒必爭,一頭撲了上去!
  半空中,金勇怒喝著掠來!
  地下的金義在危急中仍然心神不亂,反應快捷,他背脊上挺,雙掌並攏齊翻,削銳的勁力如刃般向上激揚。
  查既白怪叫著騰空迴旋,肩頭衣裂血濺,但是他的窄劍展映處,一抹青光中灑出血珠點點,金義身上連中七劍,劍劍全戳進穴道!
  這一迴旋,查既白正好迎上了湊空而來的金勇,金勇來勢如虎,照面間雙手手心銀電飛掣,兩枚拳大的“掌心雷”兜頭直射。
  查既白居然不躲,他的“青竹絲”橫胸硬接,“當”聲震響,他的身體隨著這一擊之力“呼碌碌”翻了一個大圓,那美妙的弧線甫始完成了剎那的過程,金勇已悶曝著手舞足蹈的重重跌落地上!
  這位同是“丹月堂”的銀牌執事,也和他兄長一樣,身中七劍,劍劍戳入穴道。
  像一頭鷹隼,一朵黑雲,查既白如此快速的來到了席楊美玉的頭頂,當席楊美玉驚栗的雙手出劍連刺,劍尖挑著查既白肩肋的血肉閃揚,他猛一張口,一股血箭便怒泉般撞上了席楊美玉胸口,在這麼接近的距離裡,一下子把對方撞上門框,又一個旋轉反彈滾跌。
  整個事件發生的過程,只是人們眨幾次眼的時間,就在如此短促的俄頃間,三名高手已經躺下,另一位,也幾乎變成個血人了。
  席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突兀的震愕裡呆了片刻,這片刻過去,他才駭然體悟了局勢的改觀!
  短叉的山形光華自席弓手上炫映,查既白業已怒牛似的衝來,碩大的軀體帶著風,湧著力,而血在灑濺,滴滴猩亦,襯著他扭曲的面容,雙目的火毒,襯著他喉頭的咆哮,天老爺,堪堪就是一個來自修羅場的索命惡魔!
  一咬牙,席弓斜身暴出,雙叉伸縮翻飛,條條光焰掣閃如石火的明滅,但是,天啊,查既白卻暮地一個倒弓硬撞,用他肥厚的臀部接住了這閃射的溜溜石火,席弓的雙叉幾乎還嵌在查既白的股肉裡,他已反手一掌把這位“飛蠍”震了個四仰八翻,直挺挺的摔出了六步之外!
  著地時連打了幾個踉跪,查既白也險些一頭栽倒,他猛然以棍拄地,“呸”的吐了一口血水。
  一直呆若木雞般的鹿雙樵,這一剎那裡才如夢初醒,他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這才幹嚎出聲,撲上前去打算攙扶查既白。
  雙眼大瞪,查既白揮手嘶叫:
  “別管我,快去帶席雁,我們馬上走!”
  鹿雙樵恐懼又痛苦的搓著手,全身顫抖:
  “可是……查兄……可是你傷得這麼重……”
  查既白張嘴又吐出一口血水,提著氣道:
  “老查死不了,你別他娘的磨蹭了,快去帶人,我們這就離開……”
  回頭奔向席雁那邊,鹿雙樵一言不發,拉著席雁便走,席雁卻伸手攔住她身邊的丫鬟,一面籟籟哆唆不停!
  “雙……樵……我不能就這麼走……雙樵……我的父母都受了傷……我……我不能就此棄而不顧……”
  查既白沙啞的大叫:
  “你不用擔心,我說席家丫頭,你老爹老娘全會活下去……你娘被我一口血箭震暈,你那老爹也只是暫時閉過氣去……至多個把時辰他們就將甦醒過來……不會有什大礙……”
  席雁抖索索的青白著一張臉兒道:
  “查……查壯士……你沒騙我?”
  嘆了口氣,查既白道:
  “席家丫頭,你看我是像騙你的樣子麼?”
  鹿雙樵低促的向席雁說了幾句話,席雁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這才與她的丫鬟緊跟著鹿雙樵往松坡下奔去。
  籲了口氣,查既白也緩緩移步離開,一面走,他一邊仰頭凝望夜空中的弦月,沒有幾顆星星,但弦月卻仿佛在向他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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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布局

  舊創加上新傷,查既白這一陣折騰可是夠受,他整整在床上躺了六七天,才堪堪可以坐將起來,不錯,愛傷的部位都是皮厚肉多的所在,未曾損及器官臟腑,然而,就算皮厚肉多的所在吧,也總是人肉,一朝遭到剜割挖削,那味道可也大大的不好消受,何況金勇那“掌心雷”的當胸一擊,多少也波動了血氣,恁是鐵打的漢子,這一躺下來,就像抽掉筋骨似的,軟塌塌著不上力了。
  鹿雙樵對查既白的照拂,亦真做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恐怕就算對他的親娘老子,也不曾這麼個盡心盡力法,簡直就把姓查的當成老祖宗在供奉啦,他請來最高明的郎中,使用最名貴的藥材,進以最可口的飲食,再輔以最仔細的看顧,這些天來,查既白雖說仍挺不起腰脊樑,傷勢的進境卻相當令人滿意。
  影子早已來過,是查既白托鹿雙樵的屬下前往“二王村”,用他們之間特殊的通信方式把影子召來的,查既白人在床上,但半點未敢忘懷那顆“安義府”的大印,他這廂不良於行,影子卻盡有功夫將大印送還那馮子安。
  查既白目前並不顧慮“血鶴八翼”會對馮子安下毒手,他非常明白,只要霍達的寶貝兒子霍芹生一天在他手裡,“血鶴八翼”便一天不敢妄動,霍達僅有兩個兒子,早已失去了一個,剩下的這一個,就是霍家唯一的命根子了。
  養息間的辰光固然悠閒,卻也無聊,查既白人不能動,但腦筋不礙著思量,他知道自家這次闖的禍實在不小,幫了鹿雙樵,得罪了“丹月堂”,人家是什麼招牌,他清楚得很,單憑個人的力量要與整個“丹月堂”抗衡,他也明白是決計抗不過的,他還沒有活夠,還不想挖坑朝下跳,因此他知道就得趕緊想法子保命,不但要保自己的命,極可能尚有好幾條命依賴著他。
  人是靜的,一顆心卻任是怎樣也靜不下來,查既白表面上無所事事,嘻笑如舊,其實暗地裡卻費盡了心神在籌思盤算 他可不願意“丹月堂”的殺手在突兀間出現,像往昔對付其他獵物一樣的拾掉他,如果就這麼簡單,他查既白還算是什麼查既白?
  窩在床上,現在,他又在默默想著心事了。
  門兒輕啟,鹿雙樵含笑入房,這幾天來,他就沒有一時一刻像這樣笑著。
  半眯著眼,查既白自鼻子晨“嗯”了一聲,算是招呼過了。
  鹿雙樵來到床前,十分溫柔體貼的開口道:
  “今天覺得怎麼樣,查兄?”
  臉上擠出一抹笑意,查既白懶洋洋的道:
  “比昨天好一點了,人總要一天比一天好,可不是?”
  鹿雙樵端詳著他,微微頷首:
  “大夫說你已經可以坐起來啦,查兄,以你身底子的厚實,約莫再養歇個把月,就能痊癒如常,活蹦亂跳了。”
  查既白道:
  “希望如此,一個大活人最怕的就是癱在床上,你知道,老兄,人是應該可以四處走動才合宜的。”
  鹿雙樵笑了,順手拉過一張矮凳坐在查既白床前:
  “小雁待會要過來看你,順便把她親手煮的燕窩湯端過來,她要我告訴你,想吃飲麼儘管說,她的剔牙之技,乃是一等高手……”
  查既白道:
  “別太麻煩她,我平日裡胃口好,如今可吃不下什麼,操的,身上憑添這些零碎,還真叫折磨人呢!”
  鹿雙樵誠懇的道:
  “我再說一次,查兄,全虧了你。”
  查既白似笑非笑的道:
  “去你的,也不怕說得膩味?”
  嘆餵了一聲,鹿雙樵道:
  “老實說,武藝是武藝,功夫是功夫,不論散手也好,套式亦罷,我見過真有幾下子的角色,但要講拼命,查兄,你可叫我開十眼界,你那不是在過招較技,你完完全全是在拼命!”
  查既白淡淡的道:
  “你應該知道,老兄,那才是殺人的手法!”
  鹿雙樵深深點頭:
  “如果你要殺他們,他們早就死了。”
  查既白道:
  “事實上不能殺他們,席家夫婦固然惡劣拗執,卻是你心上人的親爹娘,而‘丹月堂’那兩位仁兄,我是不敢殺,殺了小的出來大的,可就麻煩無窮了……”
  鹿雙樵微現隱憂的道:
  “照你看,查兄,‘丹月堂’在此事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查既白籲了口氣,道:
  “絕對不會向我們三呼萬歲乃是一定的,以那司徒老鬼的脾性來說,他必然難以就此甘休,但我認為他們未必就會硬要我們以命抵償 ”
  雙目中閃出光亮,鹿雙樵忙問:
  “如此說來,尚有轉機了?,”
  查既白低沉的道:
  “你且慢高興,這只是我自己的判斷,準不准難說得很,當然我的判斷也是有根據的……”
  鹿雙樵道:
  “因為你並沒有要那金氏兄弟兩人的命?”
  查既白笑了笑:
  “一點不錯,江湖道上講究的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宰了他們的人,就算人家再想容忍,也實在無從忍起,而‘丹月堂’設若吃了這等大虧,更不可能淡然置之,否則以後還混得下去麼:所以我留下姓金的兄弟兩條命,亦就是為彼此留下一個轉圓的餘地。”
  鹿雙樵道:
  “對,我們既然已經手下留情,沒有趕盡殺絕,他們便不該以生死相脅……”
  查既白道:
  “你也不要想得大順當,道上恩怨,不是一加一必然為二的那種盤演算法,換句話說,你打人一拳,不一定人家踢回一腳就認為是恰當的報復,、遇著些心胸狹窄的角兒,或是雙方身份地位相差懸珠的衝突,找場子的方式便難以預料了。”
  沉默了一會,鹿雙樵慢吞吞的道:
  “希望‘丹月堂’的人能看得開,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要不然,我們往後的日子可就過得不寧靜了……”
  查既白道:
  “眼前這個結解開,才能談往後,如果解不開,有沒有‘往後’還真不敢說!”
  鹿雙樵輕聲道:
  “查兄,‘丹月堂’是個什麼組合,我也心裡有數,但你不同別人,難道說,你會拿不出適當的法子對付他們?”
  查既白道:
  “俗語說得好一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哪,我他娘再有登天的本領,他們一來就是一群,而且明裡暗裡各種門道全施展,委實防不勝防,要說有個適當的法子對付他們,我到如今還真想不出來哩!”
  鹿雙樵道:
  “總得先有個計較才行,否則事情臨頭手忙腳亂,失了章法事小,賠了人命可就不是玩笑的了!”
  臉色陰暗下來,查既白道:
  “事情是一定會臨頭的,只爭個遲早罷了。”
  頓了頓,他又道:
  “我自會設法應付,不應付也不行,我們是些手快胳膊活的大活人,豈能讓他們當豬宰了?我說老兄,你別心急,讓我慢慢思量。”
  鹿雙樵嘆了口氣:
  “原先以為只有小雁父母那一關難過,誰也想不到半途上殺出這麼一個程咬金來,平白添了這多麻煩,弄出如許紕漏……”
  查既白道:
  “所謂好事多磨,不過這樣也好,將來你們小兩口子亦可多回憶,想起這段枝節橫生的過往,就會情愛益深,心契越緊,更覺得甜蜜甘醇啦。”
  鹿雙樵苦笑道:
  “你剛才還在說,眼前若是擺不平這樁麻煩,就不必再奢談將來,查兄,如果大難來臨,而我們又無應對之策,我和小雁亦只怕用不著回憶了,死人哪來的回憶?”
  眼睛瞪起,查既白不悅的道:
  “真是洩氣,你就把我們看得這般窩囊?至不濟,使嘴咬也要咬下那些王八蛋身上幾塊肉來,莫不成就會叫他們乖乖的挖坑埋了?”
  鹿雙樵忙道:
  “你會錯意了,查兄,我不是指你,我是恨自己能力不夠,抗不過人家,假若連你也一籌莫展,我們尚有什麼希望?”
  查既白怒道:
  “誰說我。一籌莫展,?對我老查而言,天下還沒有令我毫無辦法的事,有年內宮太監頭兒叫人送一筆安家銀回都,我還不照樣抽了他三成買路錢?皇帝老子身邊的人我都能吃他一口,其他那幹零碎又算個鳥?”
  鹿雙樵忍住笑道:
  “我看你愁眉苦臉,心事重重,真以為你和我一樣也沒轍了……”
  用手指指腦門,查既白悻然道:
  “一個人不光是靠那幾斤力氣,更重要的是多動腦筋,用智慧,徒逞匹夫之勇乃是下焉者,運策使計,心存謀略,才足為萬人敵,我一直在思量,在籌劃,雖說策略尚未圓熟,好歹亦將有個結果,人在運用頭腦的時候,自不會嘻皮笑臉,咧嘴傻笑,那不像個白痴怎的?你卻懂個屁,居然把我當做山窮水盡……”
  鹿雙樵興奮的道:
  “如此說來,查兄,我們的機會還相當不小?”
  哼了一聲,查既白道:
  “這要看人家的手段,我們的方法了!”
  鹿雙樵道:
  “全以查兄是賴,我和我的四名手下,便附諸駿尾,聽候差遣 ”
  查既白把腦袋擺回枕上,眼睛瞅著帳頂,喃喃的道:
  “只希望他們晚幾天來,我這身傷可千萬要先養好,否則,到時會站不穩,就成了絲線吊頭腐 提也甭提他奶奶的了……”
  鹿雙樵站起身來,十分有把握的道:
  “查兄,你寬懷,你的傷勢一定會很快痊癒,沒有人能乘你之危,藉機迫害……”
  真沒有人會藉機落井下石麼?查既白籲了口氣,在他這些年的江湖生涯中,此類的事可是見多經多了,除非你是碰不上,一朝背運叫人家覓準機會,別說落井下石,趁以空檔吃人刨掉祖墳也不算稀奇。
  江湖早不是以前的江湖,道義也不是以前的道義啦!
  在查既白受傷以後的第二十八天,他已硬撐著脊樑站立起來,第一樁要做的事,就是搬家,從這爿村子的四合院,遷到山裡頭一條幹澗旁的三檻茅舍裡,真個是越遷越遠,越住越荒僻了。
  鹿雙樵完全沒有異議,他完全以查既白的意思為意思,此刻莫說是遷到山野幹澗之側,就算查既白要搬到九幽地府,他也會一力遵從,他相信查既白必然有所獨見,任何行動,一定有他的道理。
  茅舍是早已搭就的老茅舍,查既白卻在裡面添了點新設備,這幾樣新設備,都是他親自監督著鹿雙樵那四位貼身長隨和湯彪一起做妥的,另外,他自己還跑到茅舍四周及那條幹澗裡磨蹭了兩天,誰也不知道他是在弄些什麼巧妙。
  但是,有一樁事鹿雙樵部乙裡有數,他知道查既白準備在這個地方和“丹月堂”接觸 如果“丹月堂”的人馬確然前來報復的話!
  正午的陽光曝曬著大地,山林與峰巔也和凝窒的微風一樣靜峙著,天氣熱得可以。
  鹿雙樵剛和席雁從屋裡走出來,便看見查既白一個人站在於澗旁邊發呆 不,是在全神沉思著什麼,一雙眼直愣愣的瞪著澗底不動。
  這麼大熱天的毒日頭下,他居然毫無所覺,汗水早把他的薄衫也浸透了。
  趕緊移前幾步,鹿雙樵忙著招呼:
  “查兄、查兄,你獨自站在這裡是發的哪門子癲?你的傷勢尚未大好,還不快找處蔭涼地歇著?”
  轉過頭來,查既白順手在眉梢抹去一溜汗滴,笑了笑:
  “我是在研究幾個角度,不是發癲。”
  鹿雙樵不解的道:
  “幾個角度?”
  查既白道:
  “不錯,人的習慣性,力道的貫常反應,以及反應後可能進入的部位。”
  搖搖頭,鹿雙樵茫然道:
  “你越說我越糊塗了,查兄,你在思量這些事可另有作用?”
  查既白笑道:
  “當然,說不定藉此便可保命或製敵,但卻也得憑幾分運道 你以為攻拒搏殺就像鐵刀牧場養牛養馬那麼簡單?”
  白淨的面孔上不禁透了一抹儲赤,鹿雙樵汕汕的道:
  “你又在調侃我了,查兄。”
  伸手拍拍對方肩頭,查既白道:
  “這幾天我們多加幾分小心吧,我有個預感,他們要來,約莫也就是最近了!”
  鹿雙樵立即緊張起來:
  “你,你有預感他們會來?”
  查既白低沉的道:
  “這幾日裡,我總是心神不寧,惶惶然老覺得不對勁,我以前有過這種經驗,一旦發生此等感應,差不多就會有事臨頭,不過你也無需憂鬱,到現在為止,福禍屬誰,尚在未定之天……”
  咽了口唾沫,鹿雙樵似在努力振作自己: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你帶領,我們絕對可以和對方拼到底 ”
  查既白淡淡的道:
  “不論頭一次接觸是輸是贏,在此地也就是一個回合而已,我們即便佔了上風,亦得馬上挪腿走路,不能再呆下去。”
  鹿雙樵睜大眼睛:
  “只在這裡和他們鬥一個回合?”
  查既白道:
  “這一個回合已經十分艱辛漫長了,老兄,他們若來,必然有他們自認為完善的準備,堪堪鬥贏,我就要合十念佛了,老實說,勝敗之分,我還沒有多少把握!”
  目光四巡,他又接著道:
  “荒山茅舍,無險可據,你可別把此地當做銅牆鐵壁,第一撥來敵能以擋過,已是事屬僥倖,豈還阻攔得了人家持續的攻襲?”
  鹿雙樵臉色泛白,吶吶的道:
  “他們……查兄,他們真會這樣不甘不休,一次接一次的來找我們報復?”
  查既白肯定的道:
  “絕對如此,無庸置疑 如果他們前面派來的人未曾達到目的!”
  吸了口氣,鹿雙樵道:
  “假設 他們報復過我們……我的意思是說,他們達到目的,就不再有事了?”
  呆呆看著鹿雙樵好一陣子,查既白才低嘆一聲:
  “我們如果都變成了死人或半死人,對方還會有什麼事!”
  鹿雙樵忙道:
  “你不是考量過這個問題麼?查兄,‘丹月堂’的人縱使要報復,亦不一定以死亡為手段,你曾放過他們兩條命!”
  查既白緩緩的道:
  “我也說過,那只是我個人的推測,做不得準,老兄,凡事莫要盡朝好處想,往最壞的地方盤算,到頭來才不至吃大虧!”
  鹿雙樵咬著牙道:
  “不管他們打算怎麼辦,查兄,一切聽憑你做主就是,水裡火裡,我們全跟著你走!”
  查既白尚未及回答,站在一棵樹底下的席雁已嚷了起來:
  “雙樵,你還說查大哥在大太陽下發癲,我看你也暈頭了,怎麼也跟著一起挨曬?
  快請查大哥過來呀!”
  鹿雙樵拉著查既白來到樹下蔭涼處,查既白又順著眉梢刷下一溜汗水,一張寬大的臉龐透著油紅,他不禁敞開襟領,連連用手扇風:
  “這天氣,可真叫熱!”
  席雁“噗嗤”笑了:
  “既然怕熱,你還愣在日頭下做什麼?”
  望著席雁那張清秀俏麗的面孔,查既白嘿嘿笑道:
  “還不是為了你們。”
  水盈盈的眸子一轉,席雁立即會過意來:
  “查大哥,你是說剛才站在澗邊,正在考量如何對付‘丹月堂’的事?”
  查既白頷首道:
  “不錯,而且我估計他們不用多久就會追尋至此。”
  彎月似的雙眉蜜起,席雁道:
  “難道說我不願意嫁給司徒拔山的兒子也是一種罪過嗎?他們為什麼一定要強人所難,妄圖以暴力挾制達到目的?”
  查既白道:
  “如果,‘丹月堂’來了人,這只是他們不肯罷休的原因之一 ”
  席雁道:
  “我明白,原因之二是你為我與雙樵傷了他們的人,但在那種情況之下,查大哥,誰也不能怪你搶先動手,莫非就該叫你眼睜睜的看著我和雙樵被他們拆散?”
  哈哈一笑,查既白道:
  “就是這話,問題在於我們這麼想,他們可不這麼明事理呀!”
  席雁幽幽的道:
  “‘丹月堂’有這樣大的名氣、便也該懂得是非,曲不在我,他們多少要講點道理才對……”
  鹿雙樵恨聲道:
  “你也是親眼看見了,小雁,那些人可是些講道理的人?完全以自我為主觀,絲毫不考慮別人的立場與痛苦……”
  一摔頭,席雁堅決的道:
  “不管他們用什麼手段,永遠不要妄想我會屈從!”
  鹿雙樵深情的凝視著席雁,低沉的道;
  “我知道你不會屈從,小雁,我早就知道了。”
  查既白插進嘴道:
  “請恕打擾 二位,我們都不會屈從,事實上也無以屈從起,因此,我們就要設法自保,千萬不要落人那幹龜孫王八蛋手中!”
  席雁很快的控制住情緒,平靜的道:
  “查大哥,我知道這幾天你已做了一些準備工作,在你傷勢還沒大好之前,實在夠辛苦了,但請你不要忘記我,查大哥,或許我多少可以替你分憂代勞。”
  查既白笑道:
  “我早曉得你是一把好手,無論身手機智全能登上台盤,不過在你新遭變故之際,怕你的心境尚未平復,所以不願意麻煩你……”
  席雁也笑了笑,道:
  “可是我們總要面對現實,何況這又不是查大哥你一個人的事,群策群力之下,才收得到更好的製敵效果,查大哥,對方也不會只用一個人來對付你!”
  查既白道:
  “他們若只派一個人來對付我,哪怕是大羅金仙吧,我也好歹咬下他一塊肉來!”
  眉兒一挑,席雁道:
  “查大哥,你那些佈置,可需要向我們說明一下?指點指點其中奧妙?”
  查既白道:
  “當然,事情得大家配合方能更臻化境,我會先向各位加以解說。”
  鹿雙樵接口道:
  “說真的,查兄,你這幾天來弄的那些機關,有的我還委實看不出作用何在,希望到時候派上用場才好……”
  查既白摸著肥厚的下巴道:
  “若是事先都叫人家看出端倪,悟及作用,還何苦耗費如許功夫做這白搭的驢事?
  不過聽你這一說,我卻寬心不少,因為你親自在旁邊看我安排,都不能全部明白這些裝置的妙處,我們的敵人就更不會未卜先知啦!”
  席雁笑道:
  “查大哥,我發覺你不僅是個拼命三郎,是個講道義、重情感的人,更是一個機靈刁鑽,心思細密的鬼才!”
  查既白一本正經的道:
  “我還是一個濕手合面,一把一沾的黑吃黑者,是一個腳跨兩船,十方撈財的正牌無賴!”
  席雁與鹿雙樵相視蕪爾,她道:
  “設若你這樣的人也叫無賴,查大哥,你就是天下最好的無賴,也是我們最喜歡,最欽佩的無賴!”
  查既白不禁開懷大笑,一揮手道:
  “好極了,走,進屋去,只這幾句話,便他娘的值得浮一大白!”
  日頭業已朝西偏斜了一段,拉長了行向茅屋的三條人影,山風亦已輕起,帶來了幾分沁心的涼爽,荒野仍然寂寂,可是,誰又知道這片平靜尚能保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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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搏殺

  酒已徽醇,人帶薄醉,查既白步至屋前,揀了塊較為平整的石頭坐下,他索性將外衫的上半截脫除,打光胳膊,露出那一身厚實卻決不臃腫的肌肉來。
  天上有星光,有月光,川巔拂涼風,林間凝清幽,這是個愜意的夜晚,比起白晝的懊熱來,真個是不可同日而語。
  茅屋裡除了中間的一檻,燈都熄了,山野寂寥,一到人黑之後,早睡以外,也實在沒有什麼其他事做,當然就更談不上娛樂了。
  湯彪一手提著張小板凳,一手拿著把粗瓷茶壺,東張西望的找了過來,見到查既白,他立時瞅牙笑了:
  “我就曉得你不會去睡覺,這熱的天氣,要先涼快涼快才合宜上床,我說查老兄,我怕你酒後嘴幹,這裡還替你沏了一壺好茶,你就消停的喝著吧。”
  “嗯”了一聲,查既白接過茶壺,湊近壺嘴先淺輟一口,然後才舒適的長長籲了口氣。
  把小板凳擱在一邊,湯彪也坐了下來,他抬頭望著夜空中的星月,居然頗有感慨的道:
  “山裡住著委實不錯,又安靜,又悠閒,真叫人心胸也寬了,煩惱也拋了,想想人間世上爭名奪利,鉤心鬥角,那等的各施手段,緊迫辛苦法,未免太也作踐自己,大大的犯不上……”
  聞著湯彪的滿口酒氣,查既白又吸了一口氣,懶懶的道:
  “說得不錯,但你我都是天生的勞碌命,注定享不了這等清福,要想不爭不奪,不往黑裡摸索,只怕難以辦到。”
  湯彪嘆了口氣,道:
  “要是能有別的法子,這趟回去以後,我就叫我老婆莫再乾那行買賣了,雖然做的是無本生意,而且用不著刀來槍去,到底也擔驚受怕,不是光頭淨面的營生……”
  查既白十分同意的道:
  “換個行業自是最好,問題在於你們要克制得住,把握得住,因為其他生意,可不像你渾家現在幹的這行收益大。”
  打了個哈哈,湯彪道:
  “我恁情自己去當苦力,憑我這身力氣,兩口子想能混個溫飽,那黑裡頭摸索的勾當,豈能一輩子就這樣淌下去?”
  查既白笑道:
  “你他娘也不是塊當苦力的材料,日曬雨淋,風吹霜打的天氣,全得摃著那重的負荷幹活,你老酒灌足,三根筋吊著個脖子的精瘦骨架,如何吃他得消?我看哪,你聚幾個錢,兩口子做點小買賣才是正經……”
  湯彪哺哺的道:
  “這卻要先與我那婆娘商量,你知道,家中裡外的事,都由她來做主……”
  查既白道:
  “我知道,要說由你做主,看著也不大像。”
  乾笑一聲,湯彪道:
  “也不一定,有些事她多少亦得依著我點,再怎麼說,男是天,女是地,夫是乾,妻是坤,便要顛倒過來反壓著,也不能太明顯了,你說可是?”
  忍住笑,查既白道:
  “差不多吧……”
  湯彪又舉頭凝望天空,茫然的道:
  “和我那婆娘分開也有一段日子了,我可實在想她,在一起的時候,老是嫌她咦叨嘴碎,管我太緊,一朝她不在身邊,反倒覺得恍恍忽忽,不知該如何拿定主意才好,欸,不曉得還要多久才能見得著面……”
  查既白默默無語 他又深受了一層感觸,世間上的人分許多種,也區別了某些等級,但不論是最高級抑或最低級的人,只要是個人,便有他的情感及慾念,亦有他不同形態的表達方式,或是典雅含蓄,或是粗俗淺陋,卻都是他們發自內心的呼喚與期望,誰也無權因為其身份的貴賤,便貿然忽視它的真摯和虔誠。
  湯彪自嘲的一笑,沙沙的道:
  “查老兄,你看我這把年紀。只叫兩杯馬尿一衝,便也也扮出那老而不羞的兒女態來,你可別見笑啊……”
  搖搖頭,查既白道:
  “這一點也沒有可笑之處,湯彪,夫婦之情,原該老而彌堅,我看你兩口子如此恩愛法,羨慕都還來不及呢!”
  湯彪搓著手道:
  “等你身上的傷養得差不多,再把這裡的事了結,查老兄,我們就可以走了吧?”
  查既白道:
  “當然,至少你能回去。”
  怔了怔,湯彪不解的道:
  “這話怎麼說?你不是答應我婆娘,要親自送我回去的麼?”
  查既白點頭道:
  “本來叫這裡的事一耽擱,業已誤了我和你渾家相約的一月之期,我原待叫你自己上路,又怕你不小心再落進‘血鶴八翼’那干人手裡,設若出了這個紕漏,別說我對你老婆無法交代,‘血鶴八翼’萬一以你為人質再向我要挾,牽連可就大了,經我再三籌思,還是按照原議,由我護送你回家門比較牢靠……”
  吸了口氣,他又沉沉的道:
  “這是說我在和‘丹月堂’的梁子解決之後我尚能活著的話,要是我有了個什麼長短,你就只好自己開路了 一旦發生接觸,不論狀況如何惡劣,對方想不會朝無干此事的局外人下手,到時候你別往外伸頭露臉,小心藏好,便不至有生命危險……”
  湯彪覺得有些窩囊,他艱澀的道:
  “其實,說起來我也不算局外人,雖然我沒什麼本事和能耐,也應該多少派得上點用場,你們在拼命死鬥,卻叫我躲起來,這……這未免令我太也難堪。”
  查既白笑了:
  “‘丹月堂’可不是一千稀鬆角色,可謂人人驍勇,個個難纏,若是他們來此,便十有八九抱著宰人的念頭,你要愣撐著上場,別說幫不了忙,我們反得分心照顧你,豈非憑增累贅?所以我說湯彪,你不給我們另添麻煩,就算是幫了忙啦,這不是看不起你,要知道搏殺豁戰之事,全靠功力膽識,半點逞強不得……”
  想了一會,湯彪無精打採的道:
  “查老兄,你講的話似乎也很有道理,看起來萬一發生事故,我就只有照你先前指定的地方躲起來這條路走了。”
  查既白加重語氣道:
  “不錯,而且到時候動作還要快!”
  湯彪苦笑道:
  “人比人,氣死人啊……”
  查既白正色道:
  “這話不見得正確,湯彪,古人說:天生我才必有用,你也有你的能耐,只是不適合用在這種情況中而已,換了個場合,說不定我比你又差遠一截了!”
  湯彪接過查既白手中的茶壺,自己深吸了一口:
  “你是在安慰我,我知道……”
  查既白靜靜的道:
  “不要自己看輕自己,湯彪,人人都有自己的長處,都有自己的境況與遭遇,我只舉一個例子來說,你已是足以令人豔羨……”
  味味笑了,湯彪道:
  “你是在吃我的豆腐,查老兄,我他娘窩窩囊囊過了這大半輩子,有什麼叫人羨慕的地方?說起來真個叫無地自容哪……”
  查既白簡潔的道:
  “你有一個家,有一個愛你又關懷你的老婆,湯彪,很多人都沒有這些!”
  怔忡良久,湯彪喃喃的道:
  “這倒是真的……這卻絲毫不假,我有一個家,有一個關心我的老婆……”
  查既白道:
  “我已答應你老婆平安送你回去,所以,你必須平安回去,無論是我送你回去,或是你自己回去,總之,活著回去就好。”
  湯彪心有所系,忽然憂形於色:
  “查老兄,你和我那婆娘約好以一月之期送我到家,如今業已逾時,只怕她擔足心事,牽腸掛肚,以為我出了漏子啦!”
  查既白道:
  “不用擔憂,我早就派人送過口信給她了,叫她放心,至多耽誤個把月,你一定可以回去 就算我不能親自送你回去,至少你自己也能回去,若俟到你需自己回去的光景,湯彪,就千萬要一路謹慎了!”
  湯彪有些怔忡,也有些傷感,他眨動著眼睛,剛想講什麼,突兀間,他發覺查既白的臉色有異,目光定定的凝注著右邊 正是有路通達此處的方向!
  連忙跟著轉頭看去,但湯彪卻不曾發現什麼,只見遠近一片朦朧,就如同方才星光月色下的夜景一樣朦朧……
  查既白靜默了片刻,悄聲道:
  “可能有情況了,湯彪,你趕快到指定你隱藏的地方去!”
  湯彪立時站起,還不忘記拎著那張小板凳,他略微遲疑的道:
  “但,你呢?”
  查既白道:
  “我自有計較,別囉嗦,快走!”
  就在湯彪匆匆奔去的當兒,查既白已從腰板帶裡抽出一枝只有兩寸來長的精巧竹笛,湊在嘴邊吹響 發出的是一種清亮嬌脆的婉轉聲音,仿佛黃鶯夜啼,又是明快,又是爽落!
  於是,四個金衫燦麗的身影便在這種脆亮巧怕的笛嗚聲中出現,步伐配著音節走近,好像是查既白正在以禮樂相迎一般。
  那四襲金衫反映著一檻茅屋中的燈光,越發絢燦耀眼,然而裹在金衫內的四個軀體與那四張面孔,卻毫無半點炫曄開朗的意味,四張臉全僵硬的冷板著,八只眼睛聚成一個焦點 查既白。
  收回竹笛,查既白一伸雙臂套進上衣,他站立起來,呵呵一笑:
  “‘丹月堂’的老朋友們,恭候各位大駕,可真是等苦我了哇!”
  四個金衫人中,那肥頭大耳的一個朝前走近兩步,陰惻惻的開口道:
  “看來你就是查既白了?”
  查既白拱了拱手,道:
  “正是不才。”
  上下打量著查既白,那人搖頭道:
  “你真是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就憑你,也配和我們‘丹月堂’作對?”
  查既白忙道:
  “這其中必有誤會,老兄,我從來沒有打譜想和‘丹月堂’作對,人吃幾碗老米飯,自己心裡有數,我又不是發了瘋癲,什麼人不好去招惹,偏偏要和你們這些人王過不去?”
  對方冷冷一哼,道:
  “金家兄弟,不是你傷的?”
  查既白打著哈哈:
  “是我傷的不錯,但我也不曾白撿,自家還不是照樣賠上半斤人肉?他們把我也折騰得不輕,老實說,金氏昆仲是一雙好漢!”
  那人下巴微抬,提高了嗓門:
  “席雁席姑娘現在何處?”
  查既白故意睜大了雙眼:
  “她早和那鹿雙樵遠走高飛啦!莫不成小兩口子還會傻得呆在此地等挨剮?我是一則身上帶傷,走他不動,二則也為了恭候各位駕臨,好歹下情上稟,向各位有個解釋,所以才一直留到現在……”
  這金衫人不似笑的笑了笑:
  “你說你的,我聽我的,查既白,江湖上你是出了名的刁鑽好猾,心狠手辣,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差,你是個上好歹角兒……”
  查既白搓著手道:
  “老兄,這話就說得叫人難過了,在‘丹月堂’各位先進之前,我是絕對掬誠以待,實情實報,半點虛假也不敢摻……”
  金衫人神色一沉,道:
  “用不著來這套‘天官賜福’,查既白,你那手笑裡藏刀,口蜜腹劍的招數,去哄哄那幹愣頭青尚可,想夾磨我們,你還早得很呢!現在,你給我把話聽清楚 ”
  查既白趕緊道:
  “請交代,我這邊洗耳恭聽著。”
  那人緩緩的道:
  “奉我們老當家的面諭,給你兩條路走,其一是自毀兩臂或兩腿,其二是格殺當場!”
  呆了一陣,查既白柄鈉的道:
  “如果非要選擇其中之一,自然是前面的那條路比較好走……”
  對方寒淒淒的一笑,道:
  “我也知道前面這條路比較好走,不過前面這條路卻有一個附帶條件,你辦得到,才走得通!”
  查既白級了溉嘴唇,澀澀的道:
  “不知是個什等樣的條件?”
  那人乾脆的道:
  “把席雁和那鹿雙樵交出來!”
  查既白叫道:
  “老兄,他們兩口子早就走了活人,天下是這麼個大法,我又不曾在他們腰上拴根帶子,卻叫我到哪裡交他們出來?”
  那人無動於衷的道:
  “那麼,你就死定了!”
  連連擺手,查既白急切的道:
  “慢來慢來,各位老兄,各位先進,讓我們講講道理,面對現實,大家彼此商量出一個可行之道來,動輒以死相脅,只怕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金衫人生硬的道:
  “查既白,我們當家的對你己是格外施恩了,按照本堂規律,凡是執意冒犯或侵害本堂所屬者,只有死路一條,就是因為你能夠奪取而未奪取金家兄弟性命,老當家才網開一面,予你可行的生路,你卻不要得隴望蜀,妄圖敷衍搪塞!”
  查既白苦著臉道:
  “金家兄弟被我傷了是不錯,但我也搭上不少綴頭,兩相一比,誰也沒佔著便宜,而今老當家卻又要我殘肢以償,且得找那席雁鹿雙樵二人為襯,格外施恩哪有這種施法的?”
  那人突然暴喝,厲烈的道:
  “姓查的,你是武大郎當知縣 不知道出身高低,你算哪棵蔥,居然如此大膽放肆,批評起我們當家的來?當家的對你已是仁至義盡,除了金家兄弟的這檔子事,你更強行出頭阻擾了我們少當家的姻緣,幫著那鹿雙樵擄走了席雁,你可明白這乃是砸我們臺盤,唾我們臉面?如此罪大惡極,我們當家的猶給你留下退路,實已寬大仁恕到無以復加,你若再不識好歹,查既白,那你就注定要萬劫不復了!”
  查既白形色沮喪的道:
  “難道說,就沒有別的變通方法了麼?”
  金衫人冷冷的道:
  “你少羅嚏,把人交出來,再由你自己選擇斷腿或折臂,你要槁清楚,其中絕對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四周環視,查既白忽然笑了起來 從那樣的惶恐表情,猛一下轉為這般自得的愉快,其過程之演進未免過於突兀,突兀得使人有一種詭異莫測的感覺!
  那肥頭大耳的金衫人卻形色不變,他陰沉沉的道:
  “什麼事如此好笑?”
  查既白在臉上抹了一把,笑吟吟的道:
  “我笑你們瘋了心,暈了頭,迷了魂,瞎了眼,我一個一個操你們老娘親,你們把我老查當成了哪一類鑽壁打洞的宵小毛賊啦?竟然給我下命令,定生死?我操你們的六舅,我是武大郎當知縣不知出身高低?你們才是城隍爺嫁閨女,抬轎的是鬼,坐轎的也是鬼,還通通是些沒臉無面的羞死鬼!”
  金衫人的面頰在難以察覺的微微痙攣,他深深的呼吸了一次,方才緩慢的道:
  “我們早知道你天性好狡,傑禁騖不馴,而且心口兩分,表裡不一,是個非常刁頑的角色,但我們仍然先給你留下退步,查既白,這是你自己不受,怪不得本堂斬盡殺絕!”
  查既白“呸”了一聲:
  “逼我出賣朋友,自殘肢體,也叫做給我留退步?娘的個皮,這種殺千刀的退路,你們還是給‘丹月堂’自己留著吧!”
  金衫人神情冷酷的道:
  “查既白,你已活到頭了,以你這點份量,妄想和‘丹月堂’桔抗,除了死路一條,必無幸理!”
  嘿嘿一笑,查既白大聲道:
  “我他娘是豁上一身刮,皇帝老子拉下馬,好言相求,你們把我當孫子,這是逼得我拼命,是好是歹,也落得一條漢子!”
  金衫人輕輕舉起右手,他的三個同伴分別站到三個方向,然後,又慢慢朝中間聚攏 仍是以查既白為焦點。
  往幹澗的那邊退後兩步,查既白怪叫起來:
  “怎麼著?‘丹月堂’的金牌殺手竟真是這麼個不要臉法?你們可是金牌級的一等執事,對付我老查一個人,還打算以多為勝不成?”
  那金衫人皮笑肉不動的道:
  “‘丹月堂’自來的行事法則就是只求達到目的,不問手段如何,查既白,只要你挺了屍,我們便算交差,至於怎麼叫你挺屍,‘丹月堂’決無限制,此外,對你這種黑吃十方的三流青皮,也根本講究不了那多的武林規矩!”
  查既白心裡發緊,偏偏口中大笑:
  “好,好極了,你們以為吃定啦?伙計們,大家不妨試試看,只當你們人多勢眾我老查就單孤寡一個?他娘的,我要叫你們也嘗嘗伏兵四起的滋味,兄弟們,且等著接應哇!”
  金衫人面無表情的道:
  “查既白,你可是演得好戲 我不妨明白告訴你,我們不是現在才摸來此地,我們早在下午已經到了,經過派人仔細窺探,這裡除了你之外,還有五個男人進出,而我們的眼線也發覺了疑似席雁和鹿雙樵的一對男女,因此我們知道,縱使席雁與鹿雙樵不在這裡,亦必然隱匿於你所知悉的某處,查既白,不用再虛張聲勢了,你這套把戲,連‘丹月堂’的三歲童子也騙不過!”
  猛一跺腳,查既白怒吼:
  “我與你們這群邪蓋王八拼了!”
  那金衫人斷然低叱:
  “撲!”
  查既白以為是要衝著他來啦,正在咬牙蓄勢,另一個金衫人已拋手揚起一枝花旗大箭,繽紛絢麗的五彩焰火甫始在夜空中蓬散飛濺,又有七八條人影從黑暗中騰掠而出,只見金衫銀袍交互映閃,更有幾個黑衣裝束的角色夾雜其內,他們全以疾如鷹隼般的速度,紛紛撲襲向那三檻茅舍!
  金衫人目光蕭煞,重重的道:
  “現在,就輪到你了一一”
  查既白龐大的身體猛一頭撞向這金衫人,對方冷嗤一聲,半步不讓,抖掌當頭硬劈 掌勢平豎,掌沾韌皮斜繃,削薄如刃,更且泛著深鬱的紫黑色,那兩掌暴落,就仿佛一對鋼鍘齊斬!
  上衝的身形淬往下竄,查既白居然直鑽敵人褲襠之下,那金衫人做夢也想不到姓查的會施展這一手,驚愕中霹靂般叱喝,左腳上抬,雙掌原式照落
  赤漓漓的血光便在一溜瑩閃的青芒中噴濺,那肥頭大耳的金衫人一雙手掌拋空斷飛,他以左膝頂上了查既白的下巴,查既白在滿口的鮮血裡猶一腦袋將對方頂了個四仰八叉!
  “青竹絲”的寒刃尚留著那一抹反揮的影像,其他三個金衫人已在瞬息的震駭後恢復反應,一個枯瘦如柴的金衫朋友怒嘯如位,鬼兢般側身硬進,手上一對“鐵魔爪”狂風暴雨也似罩向查既白!
  青靈的劍芒電掣伸縮,有如無數的蛇信吞吐隱現,在連串的金鐵交擊聲中,另一個粗橫若門板的金衫人已揮舞著兩柄“金瓜錘”,夾著雷霆萬鈞之勢加入戰圈!
  查既白一個彈躍騰起半窄,那枯瘦的金衫人也如影隨形般緊跟而起,鐵魔爪翻飛掃扭,恨不能一傢伙便把查既白絞成肉泥!
  第四個金衫人卓立不動,然而目光隨轉,雙手俱已斜扣於後,完全是一副虎視眈眈,覓機狙襲的功架。
  凌虛的身體摹然打橫,查既自將漫天穿舞的青瑩芒彩卷裹於自己貼身的四周,他像來自九天的詛咒之矢,直衝著飛旋若風的鐵魔爪突入。
  枯瘦的金衫人雙腳在空氣中連蹬,嗤嗤聲響裡,硬生生升高三尺,手上的鐵魔爪加速絞回,於是,堅銳的爪尖碰著劍刃,便反彈出點點星火,碰上了人肉,便帶起滴滴鮮血。在這枯瘦的金衫人尚未弄清到底把對方傷到何種程度之前,查既白己與他交擦而過 青亮的寒刃也剛剛那麼巧快的從這枯瘦金衫人的左胸拔出。
  “嗽……”
  慘怖的號叫,像撕裂了心肺般迫擠出這個金衫人的口中,他的鐵魔爪鑲骼墜地,人已摀著胸口軟塌塌的頹倒……
  於是,金瓜錘有若迅雷,並擊而到。
  比金爪錘的攻勢更快,是凌空暴射過來的四柄彎月短刀!
  查既白目下業已變成了一個血人,除了兩只眼睛在閃著精的的光芒,一排大白牙露在唇外,其他全身上下都是一片猩赤,他好像不知道什麼是痛楚,也好像身上的肉是別人家的,這樣的劍傷,居然絲毫不影響他的動作,不妨礙他的鬥志,他狂吼著,怒突著一對眼珠子,窄劍淬而閃掣猛挑一一
  正中的兩柄彎月短刀被劍刃強力擊截,霎時流星殞石般急瀉下落,短刀的去勢又快又狠,它們穿過空氣,透過夜色,擦經那兩柄上擊的金瓜錘之側,便深深的透進了那使錘者粗圓的脖頸裡。
  左右飛來的兩柄彎月短刀,一柄被查既白磕開,另一柄,就扎入他的肩窩,強大的力道,更把他撞擊得拋彈起來!
  身形剛向上拋的查既白,在這種情況之下,竟還連續了兩個動作 他的手中劍突然奮勁投出,同時口裡怪叫:
  “燃 ”
  一團熾烈的火光混和著煙硝暮地在於澗爆炸開來,直衝霄漢,隨著而來的是一陣炫目的閃亮 這聲爆炸緊接在查既白那一個“燃”字之後,配合之完密無間,宛同是他以口令吩咐火藥自行引爆的……
  四個金衫人中這僅存的一位突然受到爆裂聲的震撼與強光的炫閃,他本能的向前俯撲,同時視力與聽覺也受到極為短暫的影響,這影響其實只有一剎,但是,查既白投射過來的窄劍,就這一剎的空間已經足夠奏功。
  窄劍因為這金衫人俯撲的姿勢,乃是由他頭頂穿進,當青瑩透剔的劍身在這金衫人的腦袋上釘入顫晃,他好像還猶豫了俄頃才平平僕倒,可能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忽然站不起來 他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了。
  查既白搖搖擺擺的從地下爬起,渾身滴著血,他卻咬緊牙關,步履踉蹌但十分小心的朝茅屋方向摸進,茅屋中到現在還沒有發生立即的接觸,查既白知道這乃是“丹月堂”
  的殺手們尚未發現目標及觸動埋伏的原故,他們必然正在疑惑,正在商議,或正在展開搜查,查既白也清楚,用不了多久,情況就會發生了。
  他喘了口氣,靜靜等待,三檻茅舍的裡外範圍沒有多大,對方是否有機會求生覓活,是否還有希望再和他朝面盤潔,就完全看彼此的運氣啦!
  星月如舊,夜風依然輕拂 只是多了點腥氣與火藥味。
  查既白感到相當乏累,他很渴盼能夠好好睡一覺,當然,他渴盼的是那種睡了還能再醒過來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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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陷階

  撲進那三間茅舍之中的“丹月堂”殺手,一共是八個人,兩名金牌殺手,兩名銀牌殺手,其餘四個全身黑衫的,則屬於鐵牌殺手的等級。
  三間茅舍從外面看好像是連在一起,實則每橙之間都有條短窄的過道,並且另有門戶關閉,換句話說,每一間茅屋都能自成一個獨立的居住單位。
  這八個“丹月堂”的硬把子顯然都是久經陣仗的老手,他們行事的方法極為老練,他們一旦開始動作,就完全採取疾速猛狠的原則,卻又那麼輕悄安靜的從茅舍正屋的門窗各處紛紛衝入。
  他同一目標,力量集中但都隊形分散,當這八個人撲進屋裡,他們已打算不讓任何一個活口留下!
  茅舍正屋的燈光是燃亮的,那是置于屋中白木方桌上的一盞短油燈,雙股的燈芯雖然仍不夠照耀得屋裡纖毫畢現,卻也相當清晰明亮了。
  但是,屋裡卻沒有人。
  這問陳設簡單的茅屋,只要一眼便可全部看遍,除了桌椅木榻之外,連個蟑螂老鼠都不見。
  兩名為首的金衫人互望了一眼,兩張冷酷僵木的面孔上浮現了一層陰歪,他們輕輕櫻手,餘下六人立即分閃向屋側的兩道門邊。
  茅舍的這間正屋固是無人而又無影無聲,以一門相隔的其他兩檻房舍,亦是同樣的寂靜悄然,仿佛這幾間茅舍原本便不曾住人似的。
  當然他們知道屋裡一定有人,因為在他們下手之前,早已經過細密的檢查與監視,他們不但知道這幾間茅屋裡有人,而且還知道有幾個人!
  於是,兩個金衫人開始迅速又仔細的搜查 他們使閒堅壁清野的方式,打算逐屋掃蕩,不給獵物留下分毫隱匿的機會。
  金衫人的動作又快又專注,甚至屋外的廝殺聲,嘶叫聲,再加上火藥的爆炸震響,對他們兩人的心神都決無影響,他們僅只全力進行自己份內的工作,外頭的事,早經分配給另外的四位金牌殺手了,他們深信憑那四位金牌殺手的份量,應該足足罩住情勢更且遊刃有餘!
  房子裡沒有找出什麼可疑的事物,兩名金衫人中那唇角生了顆紅毛痣的朋友雙手分向兩側擺開,他那貼牆靠立的六名屬下立刻輕緩推動另兩間房屋的門扉
  他們都忽略了拴系在右側房門門端上的一根黑絲線,這根黑線線並非直接過來,乃是貼著土牆牆縫順著屋角轉折,每段絲線線路之間並以幾顆微小潤油的圓釘相托,由泥土地面標著桌腿往上延伸,延伸處的盡頭便是桌面底下一圈早已鋸開虛架著的桌板,這圈虛架的桌板上,就放著那盞豆油燈,油燈的方圓剛好可以卡在桌板墜落的底座,於是,它的焰苗子正巧就可以引燃這圈中空桌板四周暗槽裡的東西 黑火藥、硫磺、硝石、松膠等混合起來的一些東西。
  雙芯油燈的熱度較強,光度也大,可是它的燃點足以引炸這貯存於暗槽內的火未子,而它的光亮卻達不到照清楚那根黑絲線的地步。
  右邊那扇門,這才推開一半,推門的人連裡頭是啥個風景尚未看見,只聽到“咋嚏”、“砰”連續兩聲輕響,一道赤光黑煙,已經夾著“轟”的一記震蕩衝上屋頂,嗆鼻的硝霧混在四濺的火花蛇焰裡飛舞瀰漫,整個茅屋頓時便成為一片火海!
  兩個金衫人在異變發生的剎那,急速撲地翻滾,另六位卻本能的在全身火焰點點中分別竄向其他兩間茅屋中!
  大開的門扉擋不住熱力與煙火的侵襲,激盪的空氣甚至比他們更快的衝進另兩幢屋中,他們狼狽竄人,便正好碰上了自屋頂吊下來的兩個蜂窩 每間茅屋中一個,而且,還是最為兇猛的虎頭蜂蜂窩!
  蜂窩裡的虎頭蜂原本平靜無聲 這是說它們在未遭及騷擾之前,如今火光烈焰加上炙熱的空氣與人體的奔動,一下子就掀翻了這些可怕的帶刺昆蟲,“嗡”“嗡”聲響成一片裡,成千累萬的虎頭蜂憤怒飛出,群攻這六位可憐的“丹月堂”的朋友。
  搏擊的功夫好,殺人的本事強,對陣的經驗足,在他們來說,可謂當之無愧,然而,這一輩子也沒有人教過他們如何來應付大群瘋狂攻螫中的虎頭蜂,尤其是在眼前遍地火焰呼卷,自家又身受炙傷的情形下!
  兵刃在這時已不算最管用的防衛依恃,他們狂亂的揮打,猛烈的翻滾,尖銳的號叫 煙硝晦迷,火苗竄舞,群蜂衝刺,人影跌撞,老天爺,這可是個什麼樣的局面!
  受創與受驚都較輕的兩位金衫人,這時已從地下躍起,他們急切的分向兩邊茅屋中撲去,看到的卻是一樣觸目驚心的情景!
  兩個人略一遲疑,竟又採取了相同的措施 他們飛身騰空,由燃燒著的茅頂隙洞中掠出,在半弧形的轉折下,各自落向兩側茅屋內。
  他們如此的行動,實際上是一種“壯士斷腕”式的忍痛犧牲,因為他們都明白在這種情況之下,已經無法再給予他們的同伴以任何幫助,既然不能伸援,他們就要報復,他們立即接續進行本身任務的未段程式 找出隨便幾個人來加以殺戮!
  虎頭蜂絕大多數聚集在兩間茅屋靠門的位置,縱有幾只飛過來這一端,對於兩個金衫人也發生不了什麼威脅,他們分別揮攆著蜂蟲,發覺的亦全是一種相同的景象 靠在屋角的一張木床,一張用絲帳密密掩罩著的木床,木床上似乎有著影綽綽的人體輪廓,但是那圓長的形態,卻不能確定是否為真人!
  兩人身處兩室,思維反應卻大致相同,由於他們平素的歷練與經驗,他們都不敢貿然肯定某一種存疑的事物,在略一猶豫之後,他們便全使用了一樣的方法:暗器。
  右側茅屋中的金衫人抖手射出七只強勁有力的“短鋼檸”,幾乎只是稍差一瞬,他的伴當在左側茅屋也飛發六柄“大旋鍘”,他們出手的暗器雖然不同,其威勢和凌厲卻毫無二致,勁氣呼嘯裡,俱以緊密又疾速的旋斬撞向兩張木床上!
  也不知是“短鋼柞”撞折了什麼,或是“大旋鍘”割斷了什麼,但聞“砰”“砰”
  兩響,兩張木床上的圓長形物體就像人在騰掠一樣猛的連套著絲帳朝屋頂飛衝 那是因為床板翻彈的慣性力道運用,才把床面上的圓長形物體拋擲出去,這兩個圓長形物體果然不是真人,只是兩具牛皮紙糊成的長桶狀模型再外裹以薄被而已。
  不過,牛皮紙糊就的模型裡面,充填的卻不是好玩意,乃是整整兩大包白石灰,經過床板機簧這一猛烈向上拋彈,牛皮紙立刻破裂,漫天的生石灰便宛似下雪一樣摟頭蓋臉的密密灑落。
  當“砰”“砰”聲響的須臾,兩名金衫人已本能的萌生驚覺,可是這初現的警惕,業遭床上飛起的模型所移轉,他們剛剛想對那拋飛向屋頂的模型發動攻撲,雪地似的灰粉已經狂灑而下!
  在這狹隘的空間,混亂的場面中,要想躲避如此密灑的生石灰,甚至比對付那些虎頭蜂更為困難,更何況那兩張木床床板在翻轉之下,尚另有東西配合生石灰的出現
  床板的底下一面,早就安置好多罐“烏藤汁”,這種顏色紫黑,帶有濃重生芥氣味的“烏藤什”,含有劇烈的毒素,但凡沾及人畜軀體,馬上就能腐肌蝕肉,潰爛組織,尤其那種火燙刀剜似的初期痛苦,越加不易承受!
  每一張木床底層,都早以薄土瓷罐盛滿了十二罐加塞的“烏藤汁”,十二罐“烏藤汁”是用細麻繩打罐底凹溝縛束,固定床板木中,不受震動就不虞墜脫,而床板這一傢伙猛力翻彈,豈有不似流星飛洩之理?
  於是,滿空飄灑的生石灰粉,四處拋射噴濺的碎罐毒汁,就形成了一個酷怖的人材地獄,休說這兩位身著燦亮金衫的“丹月堂”金牌殺手亦只是血肉之軀的凡人,這等場面,恐怕哪籲三太子遭臨,也一樣是罩不住!
  那般慘厲的號曝,就算是人在受凌遲炮烙之刑吧,也不過就是如此的了,一聲聲的狂叫,一陣陣的悲嚎,直似椎心著,剜著肝同肺啊……
  另兩間茅屋也開始燃燒起來,熊熊火焰映照得夜空通明,星月失色,還混雜著火藥硫磺的煙硝氣味,混雜著茅草木材的燎焦氣味,更混雜著人肉在燒烤之後的油脂焦臭在赤紅的火蛇交織躥舞,與塌壁坍頂的劈啪聲裡,呼聲已經沉寂,叫喊亦已消失,除了三祖回歸祝融,不成其為茅舍的一片焦垣殘跡外,“丹月堂”的八位殺手更不復見其活生生的英姿霸勢了。
  夜空中仍然顯現著濛濛的暗紅,周遭的林石被火光映炫,幻變出各式泅異的影像,在明滅交替裡隱展扭曲,於是,便將這淒厲的景況更陪襯得怪誕可怖……
  查既白坐在那裡,靜靜的目睹這一切情況的發生,也目睹這一情況的結束,他雖然未曾親見茅屋內各種程式的演進,但也料及與他的構想相差無幾,他在事前曾經排練試驗過許多次,而且,他也明白一個人在遭遇到某種突變時,其心理反應及生理態勢可能都會有些什麼趨向,他自己也是人,也是曾經出生入死的江湖人,他自信在這方面揣摸推測的可靠性相當高。
  一切都早就安排好了,這死亡的陷餅完全經過按部就班的細密設計,開始觸發,即不可收拾,人們將會依照這難以避免的軌跡逐步陷落,最後必然不能倖免 因為人的心思和本能大多在可以預測的範圍之內,差的只是想遠幾步與想近幾步,除了大智慧和白痴,極少能脫離這個原則。
  現在,查既白知道他的佈置已經收到預期的效果,甚至比他原來所希望的效果更為美滿,原先他還打算著拼此老命再戰一場 假如有殘存者能夠脫出的話!
  炙人的熱氣同嗆鼻的煙硝,似乎對查既白毫無影響,他默然凝視跳動的火焰,而火焰在他雙瞳中反映著奇異的彩光,但彩光的形韻卻竟是冰冷又索落的……
  查既白並不覺得高興或振奮,一點也不,他所有的感觸只是沉重與茫然 一種心靈上的負荷,加上前途渺遙的茫然。
  這一戰是勝了,徹頭徹尾的勝了,更且勝得利落,勝得漂亮,來敵全殲,無一生還,尤其還是像“丹月堂”這般的厲害對手!如此的斬獲,不論在道上哪一個碼頭來說,都絕對是臉上抹金的事,只有一樁,問題在於以後要如何收場?可以預見的是,“丹月堂”
  的殺手必定將傾巢而出,誓死報仇雪恨,到了那時,眼前的勝利與光彩還能持續不墜麼?
  期冀綿延的生命尚可綿延接連下去麼?恐怕誰也不敢樂觀,誰也沒有這樣的把握。
  所以,無怪乎查既白是如此的心情沉重,感受惶恐了。
  他眼前還不曉得下一步該怎麼做,往後又該如何安排,他驚異於此時此景,他所思想的竟不是和現下發生的鬥殺有密切關連的事,他居然在回憶以往的種種般般,推測將來的演變境況,他好像已經迷失在另一個空間了!
  搖搖頭,查既白乾澀的咽了口唾液,仿佛才從一個夢境中驚醒,他不由努力收斂心神,一面喃喃問著自己:我這是怎麼啦?
  在燃燒後的餘燼殘煙裡,有好幾條人影從茅舍原處的平行兩端分別出現 他們像突兀自地底下冒出,那麼毫無徵兆的一下子就跳了出來。
  實際上,他們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平行著原來的茅屋,早已挖妥兩條地道,淺短的地道,工程並非浩大,卻極有效用,每條地道只有四五尺長,寬窄僅能容人匍匐通過,然而,人人地道之內隱藏,要想在地面上找出端倪,就十分不易了。
  那是鹿雙樵。席雁主僕、四名鹿雙樵的長隨,以及湯彪等人,他們才一鑽出地道,略一搜尋,便已發現了查既白的蹤影,大夥立時紛紛奔近圍攏。
  查既白的形態方始人眼,鹿雙樵已忍不住喊了聲“天”,他驚恐的低叫:
  “查兄,你……你竟然傷到這步田地!”
  席雁顧不得查既白滿身血污,趕忙先扶住了他,抽著氣道:
  “你覺得如何?還能撐得住嗎?查大哥,你實在傷得太重 ”
  鹿雙樵立即急促的側首吩咐:
  “汪平,呂朝宗,你兩個人馬上下去請大夫,記得要請前次為查老大治傷的那個大夫,叫他把藥材器具帶齊,花多少錢都不必計較……”
  鹿雙樵這兩名手下答應一聲,雙雙飛奔而去,席雁又噎著聲道:
  “查大哥,你先躺一下,血流得大多了……你連著這麼受折騰,鐵打的身子也挺不住啊……”
  籲了口氣,查既白沉沉的道:
  “放寬心吧,這一遭全是外傷,不比上一次嚴重到哪裡,好好調養一段日子,我自信還站得起來……”
  目光四巡,鹿雙樵不禁背脊上升起一股寒氣,他面青唇白的道:
  “四個人……看他們身上所穿的衣著顏色,無疑是‘丹月堂’的金牌殺手,一共四個金牌殺手,卻全叫查兄獨自放倒了!”
  嗆咳一聲,查既白沙啞的道:
  “你當我讓他們切割成這副模樣,是不需代價的?”
  鹿雙樵驚栗的道:
  “這些人……查兄,全都死了?”
  查既白疲乏的道:
  “都死了……他們一動手,我就知道是要命的把戲,想不拼也不成……”
  鹿雙樵咬著牙道:
  “丹月堂,和我們有什麼深仇大恨?竟然如此趕盡殺絕?”
  舔了一口咸腥的血污,查既白又“呸”的吐掉,他低緩的道:
  “所以我早就告訴過你,江湖恩怨,不一定是你打一拳,他還一腳便能對消的事,有時候,你只多看了他一眼,他卻認為不要你的命就難消此氣……‘丹月堂’這樣做,正是他們一貫的風格,裡子面子外帶本息一把抓……”
  席雁雙目含淚,抽噎起來:
  “查大哥,你又救了我們……要不是你挺身犯難,獨撐危局,我們只怕就全完了……
  查大哥,我真不知該要怎麼說才好……”
  查既白提著氣道:
  “那就什麼也不用說,席家丫頭,其實我也不是都為了你們,我自己可也要活下去呀!”
  拭著淚水,席雁搖頭道:
  “你就是這樣,查大哥,施人恩德,還不要人家表示感激……若不是為了我們,你根本不必得罪‘丹月堂’,也就發生不了今晚上的事,再說,你原可以早早離去的,卻又是為了我們,才等著和‘丹月堂’的人做個了結,好歹全把擔子一個人挑起……”
  查既白虛弱的笑著道:
  “別瞎扯,我之所以沒有儘早離去,只是為了在此地養傷,傷勢不曾大好,叫我怎麼個去法!”
  席雁埂咽著道:
  “查大哥,很多人都看錯你了……你原是這樣至情至性的一位豪士,這樣慷慨赴難的一位英雄 ”
  伸出血跡斑斑的左手一陣亂揮,查既白喘著氣道:
  “我的姑奶奶……你就少捧我幾句吧,你再往下說,我可真要掩面而逃啦……娘的……
  我……我算是哪門子的豪士英雄?我堪堪只是個吃雜扒地的二混子罷了……”
  鹿雙樵急忙接口道:
  “查兄,查兄,不論你認為自己算是什麼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別人看你是什麼,你先歇口氣,少說話,查兄,精氣千萬虛耗不得!”
  這時,席雁悄聲吩咐另兩名鹿雙樵的跟隨:
  “火也快滅了,請你兩位到廢墟間查看一下,有沒有什麼礙眼的事 ”
  查既白又忍不住開口道:
  “不用了,那一陣火,兩蓬毒蜂……滿空漫飛的石灰粉加上幾十罐‘烏藤汁’,他那八個鳥人要能有一個活著出來才叫是異數……而且我一直就守在這裡,要有人逃生,我不會看不見……”
  鹿雙樵愣了好一會,才鈉鈉的道:
  “進入茅屋中的,竟有八個人之多?”
  查既白無聲的一笑:
  “兩名金牌殺手……兩名銀牌殺手……外加四名鐵牌殺手……老兄,你當‘丹月堂’這一次派人來,只是為了向我們道久違的?”
  打了個冷顫,鹿雙樵驚悸的道:
  “好狠 看來他們早就抱著斬盡殺光的惡毒念頭了!”
  查既白暗啞的道:
  “一點不錯,所以他們容不得我們,我們便也不能容下他們,大家開宰就是……”
  鹿雙樵苦澀的道:
  “‘丹月堂’雖然以殺人無數揚威立萬,但卻極少聽說他們一次派出十名各級殺手出動行事,這一遭他們居然來了這麼多人,顯見是志在必得,不想讓我們漏出一個活口。”
  查既白又吐了一口血水,倦怠的道:
  “是而今晚之後,我們都要早做打算……‘丹月堂’這次豁開來幹,下一次更不會稍留餘地,而且我敢打包票,他們必定十分高看我們,將一回比一回來得陣容盛大,態度熱切……”
  鹿雙樵咯然無聲,流露在他雙眼裡的神色,竟是和查既白先前一樣的茫然,一樣的又冰冷又索落了……
  悄悄的,席雁伸出手去握住了鹿雙樵的手,當兩隻手互相緊貼,卻都感覺得到彼此手心間的那股子寒瑟與顫悸。
  沒有人再說話,那種無形的陰霆,業已濃重聚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山上幹澗中的茅舍已成灰燼,而且地方早被“丹月堂”的人知悉,事實上是不能再留下來,鹿雙樵很快又另找到新居,那是距此有百多里外的“三合鎮”,還是相當熱鬧的一個鎮。
  這個新遷的隱居之所,是一棟二層樓房,就座落在大街的橫巷裡,頗收鬧中取靜之效,進門還有一個不小的前院,不用外出,就能在院內鬆散腿腳。
  他們的行動異常小心,平時只由席雁的丫壹小玉上街露面,其他的人除非絕對必要,都只在樓裡活動,輕易不到外頭。
  替查既白治傷的那位大夫,鹿雙樵也索性用大把的銀子請了一起過來,包治近月,才又像來時一樣,蒙住雙眼把他老先生送走。
  這一次,查既白身體的復原可不比上一遭快了,他流血大多,元氣伐喪甚巨,加以;日創尚未大好,新傷又增,人總是肉做的,就這麼一輪再輪的割切,任是老查的身底子厚實,也一樣招架不住,只個把月,業已連胸帶肚消瘦了一圈。
  查既白受傷的次數不可謂少,豁給人家的血肉加起來會令他自己發怔忡,但似這樣緊接著挨剮遭刮的記錄卻還沒有,他心裡明白,近一陣子來,自家的體氣委實較早日虛乏多了……
  坐在廊沿下喝著參湯,查既白懶洋洋的注視著地面的一行螞蟻正在艱辛的搬運幾只蟲屍,他不禁搖頭嘆息,欸,連螞蟻也和人一樣,都這麼終日勞碌辛苦……
  一陣淡淡的茉莉花香飄過來,席雁的聲音輕柔而嬌脆的入耳:
  “查大哥,你獨自一個人,幹嗎又在搖頭嘆氣呀?”
  查既白笑望著正踏出門檻,容光艷煥的席雁,“嗯”了一聲道:
  “我是忽然有所感嘆,人他娘活著,實在太也麻煩囉嗦,忙吃忙睡,忙名忙利,忙著整人和被整,就連螞蟻之屬吧,要想生存下去,亦不得不營營碌碌,日夜覓食貯糧,莫不成萬物的沿傳法則,只是為了要叫一代一代接續活著而已?”
  席雁笑了:
  “這個題目太大,查大哥,其實簡單的說,人活著當然不是只為活,他們要愛,要享受情感與關切,要創功業立名史,活下去的理由很多,就看你是要往哪一個目標去奮進了。”
  查既白自嘲的道:
  “譬喻我吧,我只想存幾個錢,散幾個錢,能拿與不能拿的卻多少分兩個,安安穩穩過日子就行……”
  席雁忍俊不住的道:
  “你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查大哥,難怪人家說你是黑吃黑,橫索十方之類,你打算‘能拿’與‘不能拿’都一股腦的要拿,這安穩日子恐怕就不好過……”
  揉著下巴,查既白安閒的道:
  “先別說我,席家丫頭,你倒有些什麼計劃?”
  怔了一下,席雁迷惘的道:
  “我?我需要有什麼計劃呢?”
  查既白微笑道:
  “你和鹿雙樵呀,為了你們小兩口子的事,業已鬧得天翻地覆,既然已經豁了開來,也就沒什麼好顧慮的了,我認為拖下去亦不是道理,早晚終究要辦,晚辦就不如乾脆早早辦了的好!”
  席雁一時尚未會過意來,她遲疑的道:
  “查大哥,你的意思我還不很明白,我和雙樵,我們要辦什麼呀?”
  查既白道:
  “我是說,辦喜事,你難道不打算先把名份定下麼?你總是個閨女,正了名份,就不怕人家閒言閒語,飛短流長了!”
  席雁並不似一般女孩兒家,在談到這種問題時,不管真假都要扮出那麼幾分嬌羞之態,她從容的一笑,大大方方的道:
  “原來查大哥關心的是這件事,其實我一點也不在乎別人說閒話,查大哥,為了雙樵,我的父母已經這樣不諒解我,我也不顧一切的跟著他出走,如此行為,恐怕早就被人明裡暗裡數落得不堪入耳了,但我從不後悔,更不憂懼,人要活在愛里,亦有權爭取自己的幸福,環境與傳統並不一定全正確,也不見得適合每一個人,我既已跟著雙樵出來,誰都明白我已是他的人了,表面上的儀式,早辦晚辦我皆無所謂。”
  查既白想了一會,笑吟吟的道:
  “倒是高論,不過,你說得確有幾分道理,我認為我們之間,至少尚有一樁所見相似,那就是男女合婚,遲早總得有個形式。”
  席雁笑道:
  “當然,否則將來生下孩子,豈不是變成私生子了?再說,明媒正娶的夫人,總比做人家的姘婦來得堂皇。”
  查既白樂呵呵的道:
  “你這丫頭片子,什麼話都敢說啊!”
  這時,緊閉的大門外忽然起了幾聲叩響 先敲三下,接著再敲了三下。
  席雁道:
  “是小玉上街回來了,我剛才叫她去買只老母雞回來煮湯給你喝。”
  說著,她連忙過去開門,是小玉不錯,她側身閃了進來,一邊用衣袖拭抹額上的汗水,一面迷迷惑惑的道:
  “小姐,我遇到了一樁怪事哩,起先我還怪那個人冒失,後來才曉得他是故意的
   ”
  關上門,席雁警惕的道:
  “什麼怪事?把話說清楚,這麼無頭無尾的,誰知道你在講些什麼?”
  把右手提著的那只肥母雞換到左手上,小玉忙道:
  “就在我才轉進巷子裡的時候,一個大男人猛不丁從一旁冒出來,像喝了酒似的撞在我身上,我剛開口要罵,他只腳步一溜就不見了,後來,我才發覺就在那一撞的當口,他已塞了一只小方柬到我懷裡……”
  席雁神色微變,她一伸手:
  “快拿給我看!”
  一直注意聆聽著的查既白緩緩開口道:
  “不用緊張,那是我們自己人,小玉,方柬可是以白棉紙折疊的?”
  小玉從懷裡摸出方柬來一看,可不是用白棉紙折疊而成,她愕然道:
  “查爺,那個人真是我們自己人?”
  查既白笑道:
  “不錯,是我的一個老伴當。”
  小玉不解的道:
  “既是你老的伴當,怎麼不直接來這裡和你老見面,卻要用這種稀奇古怪的方法嚇人一跳……”
  席雁接過方柬,一面低斥道:
  “小玉,怎麼可以這樣對查爺說話?”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沒關係,我說小玉呀,其中奧妙你就不懂了,我可以打個比方給你聽,有些事情,能以直來直去,無需隱密,有些事情,就得繞上個大彎,方可不露形跡,我吃香的喝辣的,更結仇無算,卻仍能活到現在,便是因為我識時務知變通,運用得靈活巧致。”
  遞過手中的小方東,席雁也忍不住低聲問:
  “查大哥,那個人是誰呀?”
  查既白一面拆開方束細閱內容,邊漫不經心的道:
  “晤,那是影子……”
  席雁怔怔的道:
  “影子?”
  查既白專注的看著這張小小的白棉紙,臉色卻逐漸的凝重起來。
  席雁發覺查既白的表情變化,不由忐忑的問:
  “查大哥,可是有什麼不對?”
  長長籲了口氣,查既白苦笑道:
  “有兩個資訊傳來 全是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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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惡訊

  聽到查既白這麼一說,席雁禁不住心往下沉,她怔忡了半晌,才幽幽的道:
  “這些日子來,我們的運氣已經是夠壞了,莫非直到現在,我們還沒有脫離那邪惡的擺弄?”
  查既白卻十分鎮定的道:
  “你彆氣餒,席家丫頭,運氣該由我們自己創造,而決非掌握在其他有形的人或者無形的鬼或神手裡,我們自己堅強,比什麼都要可靠!”
  席雁低下頭去,輕聲道:
  “查大哥,紙條裡說的是什麼?”
  沉默了片刻,查既白緩緩的道:
  “‘巧手三娘’谷瑛,你知道這個女人麼?”
  抬起視線,席雁詫異的道:
  “那不是湯彪的妻子嗎?”
  查既白沉重的道:
  “不錯,是湯彪的老婆,她被人擄走了!”
  席雁吃驚的道:
  “查大哥,我記得聽你說過,谷瑛已經隱藏在一個極其秘密的地方,只等著你把她丈夫送回去與她團聚了,怎麼又會被人擄走了呢?”
  查既白緊皺著雙眉,憂慮的道:
  “詳情我也不大清楚,這要等我和影子見面才能問仔細,本來我和谷瑛相約以一月為期,把她老公平安送回,以後因為和‘丹月堂’的這檔子事一鬧,我受了傷,時間就耽誤了,為了不使她心焦,我特地派影子前去知會谷玻,告訴她最多再遲個把來月,他們老兩口子就能唱上樓臺會……”
  掐指一算,席雁道:
  “第二次的約期也超過了,查大哥,你第二次受傷以來已經躺了一個多月啦!”
  點點頭。查既白道:
  “我也知道這一遭又趕不上趟了,所以十來天之前,我再(有缺失)影子跑去谷瑛那裡,打算索性接了她來與湯彪見面,但是,影子卻撲了個空,谷玻居住的地方人影不見,只留下一封信 ”
  席雁睜大了兩眼:
  “信,什麼信?”
  哼了哼,查既白道:
  “大水衝翻龍王廟,居然是一封勒索信,要老子拿錢贖人,否則,他們就將谷瑛送到‘血鶴八翼’手裡去換銀子!”
  席雁忙問:
  “是什麼人留的信?”
  查既白道:
  “這要見過影子才知道,紙條裡只是敘述要則,細節非當面談不可!”
  席雁道:
  “查大哥,還有另外一樁資訊是什麼?”
  一拂手中的紙條,查既白重重的道:
  “‘丹月堂’這一遭是橫下心來和我們‘標’上了,司徒拔山已經派出他的所謂‘鎮堂三寶’前來對付我們,而且還有事不成人不返的嚴令相脅逼!”
  呆了一會,席雁郁郁的道:
  “查大哥,我也聽我爹提過‘丹月堂’的‘鎮堂三寶’,那是司徒拔山視為股 的柱石人物,也是他最為得力的忠心死士,同時,他們在‘丹月堂’所屬裡,亦乃頂尖的超級殺手,傳聞中,他們自從出道以來,還沒有達不成的任務,殺不死的敵人……”
  查既白恨聲道:
  “奶奶個熊,這次說不定他們就會碰上一個!”
  席雁憂心忡忡的道:
  “千萬大意不得,查大哥,那三個人幾乎已不是人,他們全和幽靈的化身,惡魔的變體一樣,不但飄忽無定,形跡詭異,而且個個武功高強,手段狠毒,我爹說,他們殺起人來,不管用什麼方法殺人,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查既白陰沉的道:
  “席家丫頭,你犯不著含糊那幹邪蓋王八,你對他們的了解,不會比我更詳細,橫豎已經收不了場,正好藉此一路鬧到底,就算我老查賠上一命,‘丹月堂’也包管囫圇不了,我老查不搞他們個雞飛狗跳,我他娘就不叫是姓查!”
  席雁強顏笑道:
  “查大哥,我相信你的能耐,但你也切切不可小看了那三個人,他們決不是‘丹月堂’一般的各級殺手,相堪比擬的……”
  目光投注向天空中的雲絮,查既白哺哺的道:
  “大馬猴曹申,小金鈴顧飄飄,白靈官屠窮……你們這三個聞著嗅著都不似人樣的人,我老查這就要與你們幸會了……”
  席雁凝眸低問:
  “你全曉得這三個人的名號?”
  收回視線的查既白古怪的一笑:
  “早就久仰了,而且心裡亦曾下意識的起過一個念頭 他們不碰我,我也不碰他們,否則彼此就試試,席家丫頭,你要明白,在道上混,最忌的就是先落了膽,餒了氣!”
  席雁點頭道:
  “這我懂,自己都看低自己了,誰還會高瞧了你?”
  查既白道:
  “不錯,‘丹月堂’在江湖黑白兩道上也橫行無忌了這麼些年,該有個人出來煞煞他們的銳氣了,也好叫這乾子熊人曉得,天下之大,是大家都能混的,莫不成只應他‘丹月堂’獨家稱霸?這一遭休說他們派出了三個人來對付我,雖千萬人,我亦往矣!”
  席雁一拍手:
  “查大哥,好氣魄!”
  查既白挺了挺胸,不覺意態昂揚:
  “我這個人哪,沒啥別的長處,就是敢豁起來看!”
  席雁若有所思的道:
  “那三個人,查大哥,我是說‘丹月堂’的三個鎮堂之寶,你以前可曾見過?”
  搖搖頭,查既白道:
  “並不相識。”
  席雁謹慎的道:
  “敵暗我明,查大哥,這一開頭我們就先吃了虧!”
  查既白沉吟著道:
  “別說我們不知道這三個人是副什麼模樣,據我所知,‘丹月堂’上下見過他們廬山真面目的也不多,他們平時甚少露臉亮相,只有司徒拔山左右幾個極親近的人才和他們熟悉……”
  席雁道:
  “我也聽說,只要他們出外行事,一旦和目標朝面,那見過他們的人全都變成了死人,活著能夠認得他們的,僅有司徒拔山等寥寥幾個!”
  眉梢子一揚,查既白道:
  “這叫什麼?叫故作神秘,又叫不要臉 執意隱蔽自家的本來面貌,為的還不是想乘人不備抽冷子打突擊!畏首畏尾,算不上好漢子!”
  席雁道:
  “‘丹月堂’行事的原則,從來就是只求成功,不擇手段的,查大哥,如果他們還講究傳統與道德,‘丹月堂’這個組合打開始就不會存在了!”
  查既白在椅子上轉動了一下,皺著眉道:
  “對付這幫子人,說不得我們也要事貴從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好好的動動腦筋考量一番,不該墨守江湖傳規,和他們在仁義道德的束縛下豁命……”
  席雁道:
  “你想想,查大哥,可有要我們做的事?”
  查既白道:
  “目前還不用,要你幫忙的時候,自然會重托於你。”
  席雁笑道:
  “查大哥太客氣了,說什麼重托?這原就是我們自己的事。”
  端起擱在一側矮凳上的參湯,查既白喝了一口,參湯早涼了,泛一絲苦澀,他興味索落的又放了回去,一邊沉緩的道:
  “看樣子,又安靜不了多久啦,我們天生就不是能享清福的人……”
  席雁明白查既白指的是什麼,她望著這體魄雄偉粗壯的人,那張寬大敢厚的臉龐上此刻已不見平素裡慣有的詼諧笑容,更失去了往常那股子玩世不恭的譏消形態,現在浮現於神色間的,只是過多的鬱慮和強扮的灑脫……
  二樓的房間裡,查既白默默坐在一張藤圈椅中看信,他的對面,坐著另一個瘦削的男人,那個人膚色白哲,穿著一襲黑衣,輪廓分明的五官透露著強烈的個性感,但是,他的形質卻異常深沉 那種世故又老練的深沉。
  他是白雲樓,影子白雲樓,一個幽靈般飄忽不定的人,一個查既白的化身,只有查既白才知道他這個影子會在何時何地出現。
  此刻,影子來了,當然是查既白呼喚他來的。
  孤燈熒熒,映照得查既白的面色透露著一抹病黃,那種憂煩中的病黃。
  影子沒有說話,只靜靜的在等待著。
  看完了信,查既白順手擱回桌上,嘴裡哺哺咒罵:
  “這些**養的,完全是落井下石,扯我的後腿……”
  影子唇角微微勾動,算是響應查既白的咒罵。
  查既白恨恨的道:
  “周三禿子和曹大駝這兩個王八蛋,是什麼時候擰成一股了?兩個一向各行其事的土匪頭居然聯手署名來敲詐我,敢情是看我姓查的好吃?”
  影子平靜的道:
  “他們主要是出一口氣,老闆,周三禿子在七年前老河口做的那票生意,你曾經接尾跟去挖出他三成所得,就在去歲寒冬,曹大駝擄走李村李大戶的兒子,老闆你不是暗裡又自曹大駝那邊搶了出來送還李大戶?贖金也由你實收一半,曹大駝辛苦多日,不但分文未落還背了個惡名,他們兩個焉得不恨?”
  查既白悻然道:
  “就算要報復,盡可明燈亮火的來,用這種挾制手段,豈不太也他娘的卑鄙齷齪,低三下四?真正一千匪類,連幹這等勾當,都登不得大雅之堂!”
  影子忍俊不住,連忙低下頭去咬住嘴唇。
  查既白哼了哼,道:
  “有什麼好笑的?我這邊廂擔足心事,憂煩交加,你倒輕鬆自在,還有閒情逸致逗樂子……”
  影子咳了一聲,垂眉定目:
  “近日連遭創痛,老闆,你要少動心火,多多養歇。”
  查既白瞪著眼道:
  “說得容易,事情一波接著一波,樣樣都不是好事,你卻叫我如何靜得下心來養息?
  娘的皮,他們要我不安寧,我就會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一翻桌上那幾張粗紙歪字的信件,他不由得又冒了火:
  “真是癲蛤膜打哈欠 好大的口氣,鬥大的字識不了三籮筐,開口就要我七萬兩銀子贖人,那可是白花花的七萬兩銀子,我操那周三禿子和曹大駝的老娘,憑他們的德性,也配要這多銀子?不怕壓斷了他們的脊樑骨?”
  影子低聲道:
  “他們一定有個演算法,老闆。”
  查既白怒道:
  “有個演算法?你倒說說看是個什麼演算法?”
  影子安詳的道:
  “記得七年前我們挖他老河口的生意三成,好像是三萬多兩銀子,那李大戶的少君,贖價有三萬五千兩紋銀,加起來近六萬兩,多出的一萬多兩銀子,想是他們累計上的利息,這樣一算,他們要七萬兩銀子贖人,價碼就差不多了……”
  查既白嘿嘿冷笑:
  “可是敲的好如意算盤,真叫裡外不漏,怕只怕我老查不受這個門道,還得教他們再賠上一次底帳 想吃我,我吃誰?”
  影子道:
  “當然不可能使他們得逞,但老闆,我們也疏失不得,周三禿子和曹大駝既敢玩這一手,業已表明要與我們翻臉鬥上一鬥,換句話說,他們必然多少有幾分依恃,否則,他們怎敢輕易招惹於你?”
  查既白摸著下巴道:
  “這兩個兔息子,想當年,我拔過他們的頭籌,分幾文不義之財,他們還不是只有認了?我當是就這麼順水過橋啦,不想他們兩個卻留得有後手,竟然找著機會坑我一記,很好,且看是誰觸誰的霉頭吧!”
  影子微笑道:
  “在他們而言,乃是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查既白顯然並不欣賞他這位得力臂助的俏皮話,眼珠子一翻,他道:
  “還有谷瑛那婆娘,遇上這種麻煩,不好生呆在屋裡藏著,偏要拋頭露面,賣弄風騷,這一下可好,自己留了形跡吃人窩住了不說,把我也整得個慘,娘的,搞得我火起,就放手不管,教‘血鶴八翼’狠狠的去折騰她!”
  影子輕輕的道:
  “可不能真這麼做,老闆,那谷玻之所以遭此厄運,乃是為了協助我們找回馮大人的官印,如果她先前抵死不肯合作,我們便有登天的本領,恐怕也無從著手起,她對我們有義在前,我們豈可不仁於後?”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
  “再說,‘血鶴八翼’早已四處傳話扇風,用大票銀子購買老闆與谷玻夫婦的人頭消息,銀子是白的,人的眼珠是黑的,尤其江湖上專吃這行飯的雜碎又多,豈有聞之不動心的道理?谷玻到底是個婦道,哪有如此的經驗和耐力應付來自四面八方的覬覦同侵害?人要有了歪念,起了貪欲,便將無所不為,防不勝防啦……”
  查既白道:
  “總之一句話,連你亦未弄清他們是如何擄走谷瑛的?”
  影子無可奈何的道:
  “我奉命趕往送口信的時候,除了這封信四平八穩的擺在客堂方桌上之外,早就不見人影了,但從房間陳設上的灰塵,寢室裡被褥的折疊以及廚灶間剩餘的食物等情形來推斷,他們擄走谷漠的時候距我到達的辰光不會超過三兩日……”
  查既白道:
  “他們贖人的期限是兩個月,我在想,他們怎麼能夠確定這兩個月的時期內我們會到谷瑛那裡?”
  影子笑了笑,道:
  “一定是谷瑛被逼吐露的,老闆,他們不知道,但谷瑛知道再延個把月後你會送她老公回去團聚,上次你派我傳訊,不就這麼說的?對方把期限定在兩個月,算是相當寬裕啦,其實他們只要有耐心多等幾天,很可能就會等著我們去的人……”
  查既白板著臉道:
  “那渾帳東西用不著等,他們留下信來,放寬期限,好叫我們撥出時間去籌銀子,他們也明白,七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
  影子道:
  “老闆,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贖人 不,去救人?”
  查既白考量著,慢吞吞的道:
  “等再過個十天半月,我的身子養好一點,我們就上路,這一趟摸到周三禿子的老窩,我可要好生栽他一記,不弄得他天翻地覆,誓不甘休!”
  影子深思的道:
  “還得當心:丹月堂,那三個殺千刀的幽靈,老闆,我們要儘量減少暴露形跡的機會,外面許多人都知道他們三個正在找你,直到現在,想巴結‘丹月堂’這條路的朋友仍然不少!”
  查既白道:
  “你是只聽到傳說,還是另有人透露消息給你?”
  影子道:
  “兩樣都有,司徒拔山等於是公然向外宣告此事的,但凡道上稍具頭臉的角色,全曉得有這麼檔子公案,老闆如今的身價不凡,傳言繪形,更是大大的風頭人物呢……”
  揉著耳朵,查既白重重的道:
  “真是世道大變,人的羞恥觀念也越發淡薄了,司徒拔山這樣一搞,豈不是往他自己臉上抹灰?如此一來,不啻向外宣布‘丹月堂’吃了虧,他寶貝兒子乃是個單相思,憑老司徒的身份地位,竟也這般不知顧慮?”
  影子笑道:
  “十二條好手的性命,兩名心腹重創,再加上兒子的對象橫裡起了變故,這都是‘丹月堂’以往沒有受過的折辱,人氣極了,亦就顧不得矜持啦,老闆,司徒拔山一提到你,聽說連眼全泛了紅!”
  查既白咧著嘴道:
  “這老小子也是想不開,其實哪來如此深重的仇恨?他自家要不胡來一氣,我又何嘗願意開罪子他?嗯,這些話倒要找機會當面跟他講一講,我查某人可不是個蠻橫又欠通情理的角兒……”
  影子道:
  “只怕他不會聽取你的解釋,否則,亦無需派遣他手下最厲害的三員驍將來對付你了!”
  查既白眼角吊起,冷然道:
  “不聽拉倒,還真當我含糊了他?我說雲樓,往後一段辰光,你在暗地裡可要越發小心謹慎,把招子放亮,別叫那些邪龜孫佔了便宜,生死另外一回事,顏面攸關,我老查可不能吃他們扳倒!”
  影子頷首道:
  “老闆你寬念,我這條命早就貼在你的身上了,是好是歹,我卻會全力以赴,如果你出了差池,我這條影子還有啥用?形體不見了,影子也就得消失啦。”
  “嗯”“嗯”點頭,查既白笑瞇瞇的道:
  “所以說,我兩個都得加一把勁,務必不能栽了跟頭,我知道你和我一樣 全打算繼續活下去……”
  端詳著自己的這位主兒,影子不禁嘆了口氣:
  “老闆,你的臉色不大好,這一次受傷,復原的過程似乎比上一遭慢了些。”
  查既白下意識的摸摸面頰,嘆了一聲:
  “我也有這種感覺,娘的,歲月不饒人啊,看來真是老多了,想當年,挨個三刀兩棍的,任是肉綻血濺,尺把長的口子好幾道,也連眉頭都不皺,裹上傷藥,兩大碗老酒下肚,便又活蹦亂跳的野出去了,那似如今,床上一躺就得個把月……”
  影子低沉的道:
  “你要多保重,老闆,往後上陣應敵的方法也得斟酌一下,你的功夫異常精湛狠辣,極強的角色都不是你的對手,何苦一上場就拿命去拼換?這樣一來,人家固然要栽,你也多次弄得血糊淋漓的慘不忍睹,老闆,人到底是肉做的啊,如何經得起一而再三的剮刮割切?”
  查既白道:
  “你應該明白,我他娘最不耐煩推磨似的打旋轉,彼此一旦動手,繞來圈去,莫非就是要命,乾脆我賠上四兩肉,他墊過一條命,大家玩得爽快伶俐,此外,有時遇上扎手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不豁上也不成,光是纏鬥,人家能耗得你精疲力竭,笑茲茲的等著消遣你,我可不上這個當,你們等著耗我不是?行,老子先下手為強,用大把的血來蒙你們的眼,嘿嘿,我的血流了,伙計們的壽限也就差不多啦……”
  影子緩緩的道:
  “但這樣的豁鬥,危險性太大,老闆,如此伐裘,元氣身底子全要受到虧損,求勝的手段很多,不需次次都用自己的血肉去換。”
  查既白語氣十分平和的道:
  “臨陣對敵,搏殺拼戰的經驗與法則,我自認比你知道得多,什麼情勢下應該怎麼辦,我有我的盤算,雲樓,我明白你的心思,不過你大大的寬懷,我當然會顧慮到本身的安危,那一割一劃,全是在我這副皮囊上,有時候確如摧肝斷腸,痛得叫人發瘋,如能省掉,我又幹嗎非要作踐自己不行?”
  影子道:
  “尤其要法除急功近利的觀念,老闆,搏命之事是急躁不得的,武家自來講究淵停岳峙的鎮定修養,靜如山岳,動若脫兔,以不變應萬變,這些道理,老闆你一定比我了解得更清楚 ”
  查既白呵呵大笑:
  “娘的,你倒給我傳道授業起來了,姑念一片赤誠,不予計較 雲樓,你還沒告訴我。小元在‘安義府’的差事辦得如何?”
  查既白口中的“小元”,乃是他的另一位得力臂助:“腿子”譚小元,影子聳聳肩膀,道:
  “他自從受命保護馮大人以來,真正說得上是‘寸步不離’,幾乎連馮大人入廁及睡覺的時間這小子都緊隨左右,弄得馮大人身邊其他十二名衛士反倒形成多餘的了,馮大人對他也很欣賞,這些日子贈了不少東西給他,上次我送大印回去,他還在我面前逐項獻主哩……”
  查既白滿意的道:
  “小元派在馮大人那裡,只是顯示一種姿態,威嚇的成分大於實際的作用,如果‘血鶴八翼’非要馮大人的性命,憑小元個人的力量是決計阻攔不了的,關鍵在於霍達的兒子扣在我手中,‘血鶴八翼’僅此一條根脈,篤定不敢輕舉妄動!”
  影子道:
  “他們知道小元是你的心腹,老闆,他們也明白你的決心 一朝馮大人或小元出了差錯,那霍芹生亦就完了……”
  查既白道:
  “我相信‘血鶴八翼’的人全都清楚這一點,所以不到整個事情有了徹底解決的辦法,霍芹生是不能放回去的,他就是馮大人的護身符……”
  影子道:
  “不過‘血鶴八翼’卻沒有我們這樣安閒自在,他們已傾盡全力設法尋找霍芹生及我們的下落,他們非常急切,意圖早日了結這樁瓜葛……”
  查既白笑道:
  “這是一定的,我們不急,他們急得要命,如果我的兒子落在對頭手裡,還不是一樣會煩躁得坐立不安?更何況猶是個獨生兒子……”
  眉頭糾結,他又想起了谷瑛:
  “娘的,本來在這樁事上,我們全佔了上風,可恨周三禿子與曹大駝橫裡插上這麼一腿,整得我們逆風轉向,形勢堪虞 雲樓,我越想,越覺得谷玻這檔子繼漏要趕快擺平,萬一人落到‘血鶴八翼’手上,就糟了大糕啦!”
  影子道:
  “說得是,老闆。”
  沉吟了一會,查既白道:
  “你走吧,記住隨時保持聯絡。”
  站起身來,影子剛走到房門口,查既白又叫住了他:
  “對了,我還忘了告訴你幾句話。”
  靜靜的看著查既白,影子在等著聽那幾句話。
  查既白捻著耳朵道:
  “上次在幹澗裡,雲樓,你點燒火藥的行動配合得真好,緊湊之極,我有個錯覺,還以為是我自己用法術咒語什麼的去引炸的呢!”
  影子笑了:
  “完美與周密,老闆,這一向是你所嚴格要求的原則。”
  揮揮手,查既白道:
  “要永遠記住,我們才會活得長命。”
  影子走了,門關得很輕。
  靠回藤圈椅上,查既白目注閃動的燈焰,又陷入沉思。
  他要想的事情非常多,也非常煩,但他卻一定要去想,去考量,他十分清楚,行動前的多一分策劃,便可為行動後減少一分危難與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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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拜山

  一大片濃密的竹林子裡,沿著坡度的高下順勢砌築著十多幢虎皮石的房屋,房屋建造的技術不怎麼傑出,但卻相當堅固,是一種可以防範強彎硬矢的建築。
  查既白找到這裡並不困難,周三禿子也知道查既白會很快就尋來他的老窩,是而當查既白抵達的時候,周三禿子不但毫不意外,更幾乎用那等歡迎老友的熱情來接待查既白的蒞臨。
  寬大的石屋中,查既白和周三禿子分隔著一張矮幾對坐,屋裡再沒有其他的人,連唯一的一個白衣小憧,也在獻過香茗以後默默退出。
  屋裡很靜,屋外也很靜,簡單的陳設加上整潔的環境,予人十分恬恰安詳的感受,毫無半點強梁股匪那種粗蠻凌厲的味道 如果查既白不是早就曉得這是什麼地方,他會以為走進某位雅士的清修之所了。
  只有一樁事和眼前的氣氛不配合 周三禿子。
  周三禿子是一個大塊頭,比查既白的身材猶要高大肥壯,光禿禿的大腦袋上油得泛亮,一臉的橫肉襯著粗陋的五官,下巴刮得一片青森,他這副德性,容易令人興起一種想法:就好像是上天造人的當口,一時失掉興趣,隨手便把他捏成了這個模樣,簡單又槍俗的模樣。
  嘴裡在呵呵的笑著,周三禿子舉起茶杯:
  “來來來,查老哥哥,咱們可是有七八年不見了吧?你叫兄弟我想得好苦,這趟若不是湊巧碰上了這檔子事,還不知哪一天才能和老哥哥你朝上面哩,來,我以茶代酒,且先敬你一杯!”
  查既白拿起杯子輕嚼了一口,邊端詳著對方:
  “周三禿子,這些年沒朝面,你好像混得不錯,氣色挺好的。”
  周三禿子笑道:
  “托福托福,混呢,還不就是湊和著過日子,談不上好,倒是老哥哥你,正是聲譽日隆,越來身價越高啦……”
  目光迴轉,查既白皮笑肉不動的道:
  “身價高?高個鳥,我是啞子吃黃蓮,有苦不能說,這不是四面八方全衝著我姓查的來啦?有人要命,有人索財,軟硬兼施,雙管齊下,恨不能把我榨淨刮光,當豬吞了,我說周三禿子,這等滋味,可教我怎生消受?”
  打著哈哈,周三禿子道:
  “也是你有價碼,有本錢,人家才拿你當寶呀,換成我,窮措大加上馬前卒,想要引人注意動腦筋還不夠這個身份呢!”
  查既白心里在操周三禿子的老娘,口中卻閒閒的道:
  “你那伴當怎的不見?又到哪裡發橫財去了?”
  周三禿子乾笑道:
  “老哥哥說的可是曹大駝?”
  點點頭,查既白道:
  “正是這個**養的。”
  臉色摹地僵硬了一下,周三禿子又努力擠出一抹笑容:
  “查老哥哥,所謂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何況你與曹大駝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過節,何必在人背後說得這麼難聽法?”
  查既白啼啼一笑:
  “要聽好聽的不是?那就不是打這種下作主意,搞此等無恥勾當,人他娘的連臉都不要了,還打算聽些順耳順心的話?”
  周三禿子這一下臉可是掛不住了,他唬下面孔,重重的道:
  “老查,真是給你抬舉你不受,說著說著你又來了,大夥和和氣氣的談生意,總比拉下臉互相叫罵要令人愉快,但你偏不領情,三句話不到,就把人不當人的胡損亂罵,老查,這叫是可忍孰不可忍!”
  “嗤”了一聲,查既白道:
  “幾年不見,居然學會咬文嚼字啦?周三禿子,你和曹大駝一個叫東,一個是西,其實全不是東西,狼狽為好,蛇鼠一窩,活生生的兩個雜碎罷了!”
  周三禿子的光頂透亮,青筋凸浮在頭皮上,他瞪著一對銅鈴眼叫哮:
  “娘的個皮,查既白,今天是你來求我還是我來求你?你可要搞清楚,你的小辮子是抓在我哥們手上,我們以禮相待,你他娘竟然人五人六扮起老大來啦?我不妨告訴你,買賣做不做沒關係,我們的顧客不止你一家!”
  查既白冷冷的道:
  “至多也不過兩家!”
  周三禿子火辣的道:
  “只要有兩家,價錢就有得比較!”
  查既白哼了一聲:
  “周三禿子,你心裡有數,‘血鶴八翼’決計不會出你所開的價碼,我操你六舅,那可是七萬兩銀子,你和曹大駝不是在開價贖人,你們是在賣寶了!”
  嘿嘿好笑,周三禿子道:
  “我們還多少講點情分,這才第一個通知你前來贖人,價錢方面,業已儘量壓低,要是你還挑三嫌四,老查,買賣不做無所謂,‘血鶴八翼’那邊就算價錢少點,我們也恁情把人交出,奶奶的,我們受不了你這等鳥氣!”
  查既白端起杯子來飲了口茶,道:
  “人呢?”
  周三禿子伸出他肥厚的大巴掌,呵呵笑道:
  “錢呢?”
  重重放回茶杯,查既白怒道:
  “閻王不欠小鬼債,周三禿子,只要我見了人,錢好談!”
  連連搖頭,周三禿子道:
  “說得容易,老查,和你談生意不能不加小心,你他娘的邪點子大多,一個弄不巧,本利全得泡湯,你先付錢,人包管跑不了!”
  查既白忽然笑了:
  “周三禿子,你就這麼信不過我?莫非我在見了谷玻之後,還會打那強奪硬搶的主意不成!”
  一摸自家的光頭,周三禿子道:
  “老實說,這也不是沒有可能,老查,我和你有過交道,我清楚你那一套,這一次,我們可得按照規矩來,你休想再佔便宜!”
  查既白不悅的道:
  “按規矩來?你倒給我說說看,按照哪一門的規矩來?勒索贖票還有規矩?真是天下奇聞!”
  周三禿子大聲道:
  “當然是按我們定下的規矩來,老查,你要是不答應,那就一切免談!”
  瞪著對方,查既白惡狠狠的道:
  “三禿子,別看你是拉槍聚刀,打家劫舍的土匪頭子,你去唬唬一乾子猢猻尚可,要想在我面前使橫賣狂,你還差上好一大截!”
  周三禿子悍然不懼:
  “姓查的,我不錯是幹的無本生意,但你也比我好不到哪裡,我還挑個對象,選個目標,也有那吃不著撈不上的,你卻不然,天下黑白兩道,不論何種營生,只要被你遇到,全得插上一腿,軟取硬分;裡外都要提成,娘的,我若是土匪,你就是不折不扣的瘟神!”
  嘿嘿一笑,查既白大馬金刀的道:
  “不義之財,見者有分,如何分他不得?吃人者人恆吃之,只要將不義之財做有義之用,瘟神也好,正神亦罷,我豈在乎那些蔑言妄論?”
  周三禿子兇蠻的道:
  “我不管你是什麼三頭六臂,老查,這檔子買賣,若是不按照我們的方法進行,交道便至此為止,不用再往下談了!”
  查既白雙目閃亮,似有赤光:
  “周三禿子,你還真是茅坑裡的石頭蛋子,又臭又硬哪?一朝惹翻了我,你當我不能先在此處活剝了你這狗操的!”
  猛的站起,周三禿子咆哮道:
  “簡直是囂張狂妄得過頭了,姓查的,這可是在我的地盤裡,我姓周的好歹也還領著上百名手下混世面,你卻把我看成哪一類的肉頭?由得你隨意擺弄?他娘的,只要你敢稍微踰矩,老子就叫你豎著進來,打橫出去!”
  查既白眼珠子翻動,慢條斯理的道:
  “是麼?我偏偏不信這個邪,非得試試你周三禿子是如何把我橫著送出去不可!”
  退後一步,周三禿子色厲內在的叫道:
  “慢著 姓查的,你想幹什麼!”
  用手指遙點對方,查既白陰沉的道:
  “所謂王八好當氣難受,三禿子,憑我老查這等的人物,卻得遭你們兩個下三濫訛詐勒索,這已是觸夠了霉頭,不想待我纖尊降貴,大老遠跑來談斤兩的當口,更看盡了你們的臉色,撐飽了滿肚皮的窩囊,結,咱們啥也不用說了,就在這裡,且先見過真章!”
  周三禿子大吼:
  “姓查的,你是來贖人還是來打殺的?”
  查既白生硬的道:
  “本來是贖人,現在心火上升,卻要開宰以後再談……”
  周三禿子急道:
  “你要傷了我一根汗毛,姓查的,谷瑛那婆娘就死定了!”
  查既白勃然色變:
  “哪一個敢?”
  粗橫的面孔上浮現著一抹得意的獰笑,周三禿子道:
  “你方才不是間曹大駝在何處麼,如今我告訴你,他正在親自監視著谷瑛,這屋裡的情形一個不對,他馬上就會得到通知,到了那時,兩頭的銀財我們全不要了,谷玻的腦袋就先落地,這叫什麼來著,嘿嘿,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查既白不屑的道:
  “你們捨得搗毀谷玻這座聚寶盒?”
  周三禿子挺胸道: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老查,你若妄圖動粗使橫,我們情願分文不取,亦決不能叫你得逞!”
  查既白沉默片刻,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悻悻的道:
  “好,算你們花樣巧,好漢怕賴漢,賴僅怕不要臉,碰著你們這類潑皮貨,我只有暫且忍下這口口鳥氣……”
  搓搓手,周三禿子狼曝似的笑著:
  “我就知道你老查是個能屈能伸的角色,而且識利害,曉輕重,明白見風轉舵的道理,你想藉機翻臉動手,我們豈可給你如此的方便?姓查的,我們早留下後手,防著你這一招啦!”
  查既白火爆的道:
  “少羅嚏,周三禿子,領我去見人!”
  周三禿子又硬了起來:
  “見人容易,人就在那裡,老查,先點銀子過來!”
  查既白忍著氣道:
  “先前我已經說明白了,錢的事好談,我這趟巴巴趕來,不就是打算付銀子給你們的麼?周三禿子,可是我至今還沒見著谷瑛,怎能確定人在你們手裡?萬一你兩個雜碎只是徵詐我,我又到哪裡喊冤去?”
  周三禿子不快的道:
  “老查,你既不是窯子裡的花俏姑娘,又不是後堂中的白皮相公,我和曹大駝誰不好去逗弄,卻偏偏來逗弄你?我們莫非吃撐了沒事做,拿你姓查的尋開心?自然有這麼個人,才會有這麼個價錢,豈還假得了?”
  想了想,查既白道:
  “口說無憑……”
  周三禿子擰著一雙倒八眉:
  “我和曹大駝決不會騙你!”
  查既白冷笑一聲:
  “你兩個只要有銀子可撈,別說騙我,恐怕連你們自己都會騙自己,一言九鼎那句詞兒,在你們的看法中不過是個笑話!”
  周三禿子的臉色非常難看,他圓大的鼻頭上冒著油汗,嗓門粗啞:
  “老查,你到底要不要贖人,我和你磨了這久嘴皮子,你不嫌乏,我卻有些承受不住,怎麼決定你趕緊拿準,再往下拖,我可是豬八戒摔鋁子,不侍猴(候)了!”
  查既白大聲道:
  “人確在你們這裡?”
  嘆了口氣,周三禿子道:
  “我若騙你,就算是你老查生養出來的……”
  查既白又一下子放緩了腔調:
  “我說三禿子,價錢能不能再克己一點?多少朝下落一落……”
  大大的搖頭,周三禿子滿臉的橫肉往上抽緊:
  “你休做這等好夢,半文銅板都不能少,七萬兩銀子,十足取現……”
  查既白瞪起雙眼道:
  “這是幹什麼?官家收稅納糧,還有個商榷餘地,你們算是哪行營生?居然這麼個硬法?一分一文都少不得?”
  周三禿子嘴角勾動,面頰跳顫,他咬著牙道:
  “對別人或許有個商量,對你,決計是分毫不減,姓查的,你該不會忘記七年以前老河口那段舊事吧?我姓周的費了恁大力氣,賠上九個手下性命,才堪堪摟了陝北柴老刮皮那一船貨,可恨你卻尾隨而來,硬挖走了我三成所得 這真是強吃狠奪,目中無人啊……那辰光,我是怎麼央求你來?白手撈魚的事,你竟連一個制錢的起落都不答應,我在損兵折將的情形下自知鬥你不過,眼睜睜的看著你滿盆滿缽的從我口袋裡把油水掏盡,你可曉得我氣惱到什麼地步?我恨得搥胸,怨得吐血啊……”
  查既白理直氣壯的道:
  “你還不是一樣。白手撈魚,?反正皆非自家的老底帳,橫財來到,分兩個給我腥腥手有什麼不好?又何苦氣成那副模樣?”
  深深吸了口氣,周三禿子雙手握拳:
  “我‘白手撈魚’?打開始布線、踩盤、臥底、跟蹤,全是我內外包辦,趕到正式行動,又全是我的手下在賣命,死了九個人,傷了十二個,這才辛辛苦苦弄來那一票紅貨,姓查的,這也叫白手撈魚,?我們是用血,用命換來的,你憑什麼要居中分配,橫插一手?你,你他奶奶的真是個上匪,而且還是天下最最黑心黑肝的土匪!”
  笑了笑,查既白安詳的道:
  “如果因為這一陣叫罵,能以多少宣泄內心的積憤,進而減低幾文價碼,我倒不以為件,三禿子,咱們再合計合計……”
  周三禿子嘶叫著:
  “合計個卵!一個銅板都不能少,姓查的,你不用多費心思了!”
  查既白無奈的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強求 三禿子,現在你要告訴我,若按你們的規矩,是怎麼個贖人交錢法?”
  周三禿子粗厲的道:
  “七萬兩銀子先拿來,我們立時放人!”
  舔舔嘴唇,查既白道:
  “卻是乾脆利落一好,莊票行麼?”
  周三禿子似乎早有預料,他硬梆梆的道:
  “要看哪一家的莊票及什麼性質的莊票。”
  查既白伸手從腰板帶中摸出一張票子,在對方面前抖了抖:
  “通記銀號的莊票,不是期限轉帳,是見票十足兌現的一種,成不成?”
  周三禿子眼睛亮了:
  “拿來我看!”
  手上的莊票又收了回來,查既白似笑非笑道:
  “價碼不減,票子也是可抵現銀的通寶,周三禿子,我業已全依了你們的條件,但是,你們也該多少給我一點保證吧!”
  周三禿子氣淋淋的道:
  “你真是善財難舍,不情不願哪 保證?什麼保證?”
  查既白道:
  “保證你們一定把人交給我,保證二位不會拿了銀子開溜!”
  周三禿子故作沉吟之狀 其實卻早就有了盤算,他像是十分勉強的道:
  “好吧,在未將谷玻交給你之前,我們哥倆絕對不離開你左右,待你領走了人,咱們再各走各路,分道揚鑣如何?”
  查既白笑了笑,道:
  “行!”
  周三禿子眼勾勾的望著查既白手上那張銀票,有些急迫的道:
  “話說妥了,老查,銀票可以送過來啦!”
  查既白將票子遞過,周三禿子仔細查驗了一陣,這才滿意的揣進懷裡,又發出先前那種呵呵的笑聲:
  “我說老查,從你手裡接銀子,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的銀子比別人的要來得沉,更來得意義不同,拿你老查的銀子,就和到大庫領龍銀一樣的開心!”
  查既白淡淡的道:“現在開始高興還嫌早了點,周三禿子,你可別忘記,待把人交給我以後,這銀子才算是你們的。”
  一拍胸膛,周三禿子道:
  “放心,姓查的,我周某人一向說話算話!”
  查既白道:
  “很好,現在可以帶我去領人了。”
  周三禿子擠擠眼睛,道:
  “要領人可太便當了,老查,我們辦事自來講究乾脆爽利,你付了銀子,人當然要交給你,而且會出乎你意料之外的快法!”
  臉色一沉,查既白道:
  “甭他娘的給我擠眉弄眼,周三禿子,我倒要看看你們是怎麼個快當法 人呢?”
  左手大拇指往後一點,周三禿子好整以暇的道:
  “人就在隔壁,老查,這就交給你了。”
  說著話,也不知周三禿子是按了虎皮石牆上的哪一塊石頭,就在他身後的整面石壁忽然悄無聲息的側轉,現出另一個房間來。
  那間房屋的佈置也和他們現在的這一問同樣簡單,僅一桌一椅而已,谷瑛赫然正坐在那張僅有的木椅上,沒有捆綁,不見任何束縛,她就恁般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
  谷瑛不是獨自一人,在她身邊站著一個滿頭自發,面如風乾橘皮也似的駝背矮子,這年歲老大不小的駝背矮於雙臂長可觸地,兩眼精芒如電,在他那滿面交疊的皺摀間,都像隱約流露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邪笑……
  不錯,那是曹大駝。
  面對著查既白,曹大駝白髮蒼蒼的腦袋一昂,聲音粗啞仿佛老鴉夜啼:
  “哈哈老查,久不見啦,今日幸會,可是大大的有緣!”
  查既白目光尖銳的打量著坐在椅上的谷瑛,嘴裡冷冷的道:
  “去你娘那條腿,有緣?我和你們這兩塊熊貨有個鳥的緣,大家還是遠著點好,否則彼此之間,終會有個倒霉的!”
  曹大駝不但不氣,反而碟碟怪笑:
  “好老查,你仍是那口無遮攔的老毛病,爽快豪邁得可愛……”
  查既白望著一動不動,面目呆滯、雙眼茫然的谷玻,語氣嚴峻的道:
  “先給我閉上那張鳥嘴 曹大駝,谷玻怎麼會變成這副木雞似的德性?你們在她身上動過什麼手腳了?”
  曹大駝哈哈一笑,不慌不忙的道:
  “我就知道你會有此一問,放你一千個心吧,我們無論什麼手腳也沒動過,只是在她先前的飲食里加進一匙‘迷神散’,好叫她安安靜靜的呆在此處候著上路,老查,這乃是必要的防範措施,總比使繩子捆著她來得文明高尚吧?”
  查既白陰著臉道:
  “這他娘的‘迷神散’對人體有多大的妨礙?”
  雙手連搖,曹大駝笑道:
  “半點妨礙都沒有,只是能令服食者安靜一個時辰,然後藥力消退,就和個沒事人一樣啦……”
  查既白道:
  “不需解藥?”
  曹大駝忙道:
  “不需不需,人醒過來之後,充其量也就是像經過一場宿醉罷了。”
  查既白斜眼瞧著身側的周三禿子,嘴裡衝著曹大駝說話:
  “我老實告訴二位,姓查的銀子可不是容易拿的,不出差錯便一切好談,要是你們玩什麼花樣想坑我,二位,你們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曹大駝一指谷玻,道:
  “老查,話別說得這麼難聽,賭,人就在這裡,我們又如何個坑你法?只待銀貨兩訖,咱們便將軍不下馬 各奔前程!”
  這邊的周三禿子也嘀咕著:
  “你要的是人,人不就在眼前?犯得著一而再三的賣狂使狠?娘的,和你做生意,也真叫難……”
  查既白不搭理周三禿子,只管對曹大駝叱道:
  “你還愣在那裡做什?把人給我領過來!”
  一手拉起谷玻,曹大駝邊笑道:
  “是,是,當然要把人引過來,花錢的是大爺,有錢之人坐上席,我哥倆受了銀子,還有不加意侍候的道理麼?”
  查既白板著臉道:
  “快,少要貧嘴!”
  曹大駝哈腰弓背,牽著谷瑛的一隻手走了過來,谷瑛兩眼直愣愣的往前看著,腳步僵硬,上身豎挺,那模樣,活脫是在夢遊太虛。
  皺著眉,查既白問:
  “你們給她吃下那什麼散有多久了?”
  曹大駝一面扶著谷瑛坐向方才周三禿子坐過的椅子上,一面道:
  “約莫頓飯功夫有了,不用太久她就能甦醒過來……”
  仔細端詳谷玻的情況,查既白冷森的道:
  “那麼,你二位便留在此處,待她甦醒過來之後方可離開一-反正也不用多久。”
  曹大駝點頭道:
  “理所當然,呵呵,理所當然 ”
  查既白上前兩步,伸手翻動谷瑛的眼皮,嘴裡低喚:
  “谷瑛,谷瑛,我是老查,查既白,你聽得到我的聲音麼?”
  木然坐著,谷瑛毫無反應,甚至連面龐上一根筋肉的抽動都沒有,查既白不由心火上升,他才要轉頭叱罵,暮覺眼前一暗,炔至!他不及思索,四面鐵柵欄已經從屋頂降落,把他和谷瑛罩在當中!
  這四面鐵柵欄降落的速度不但快得無可言喻,而且毫無響動,只在柵欄滑下的一霎遮截了光線,就在光線的微微波折裡,它已經牢牢的豎立著了。
  定了定神,查既白緩緩轉過身來,隔著那只有寸許寬窄的柵欄空隙,目光如火般注視著幾步以外的曹大駝和周三禿子。
  有些畏縮的朝後退了退,周三禿子的口氣卻硬:
  “看什麼?姓查的,任你三頭六臂,今天也叫你栽在我們兄弟手上!”
  又起了那等老鴉噪般的刺耳笑聲,曹大駝得意非凡的道:
  “查既白,我叫你狂,叫你狠,叫你月中無人!他娘的,這一遭好讓你知道我曹大駝的厲害,你敢斷我的財路,掃我的臉面,我就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周三禿子也大聲道:
  “對,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姓查的,你當我們那麼好吃?當我們全是縮頭王八?”
  查既自不響,一股氣頂得他胸腹如鼓,他確定如果現在能夠破欄而出的話,他絕對會生啃了對面這兩個**養的野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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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脫困

  哈腰弓背的曹大駝也斜著一雙怪眼,用一種妖異的腔調道:
  “你很憤怒,很痛恨,也很懊悔,是麼?老查,但你毫無辦法扳回這既成的形勢
   對你絕對無利的形勢,罩住你們的鐵柵欄是用上好精鐵鑄製,粗逾兒臂,根本不是一個人的力量所能破壞,另外我們現在站立的位置是在你的劍加臂長能以夠著的距離之爪你空有滿腔怒火,卻一點也奈何不了我們,老查,這一次你可是跟頭栽定了,而且還是好一個又狠又重的跟頭啊……”
  周三禿子搭上來道:
  “老查,很可能你這一跤跌下去,就永遠也爬不起來啦!”
  背負著雙手,查既白輕咳兩聲,居然能以如此不帶火藥氣的平靜聲音道:
  “二位,你們如其來的玩了這一手下作把戲,卻是為了什麼?”
  曹大駝狠酷的道:
  “很簡單 是為氣,一是為財!”
  查既白鎮定的道:
  “你們玩了我這一記,還不算是又得財,又出氣啦?”
  曹大駝暴烈的道:
  “姓查的,你如果這樣想,就未免把我哥倆看得太容易打發了,你橫行江湖,魚肉同道,強索硬奪加上明和暗攪,將他人的臉面尊嚴視同無物,任意踐踏,胡亂侮弄,你罪孽之深重,提起來就令人咬牙切齒,恨不能食你之肉,寢你之皮!我和周三,只是替眾多的道上同源出口怨氣,消滅你這個人人痛恨咒罵的巨奸大惡!”
  周三禿子又在幫腔。
  “說得好,曹老大,真是痛快淋漓之至!”
  查既白卻嗤之以鼻:
  “噴,噴,聽起來冠冕堂皇,慷慨激昂,像是哪裡鑽出來一個豪氣乾雲的鐵骨義士,說穿了完全是放他娘的狗臭屁,半文大錢不值 曹大駝,周三禿子,你們只不過爭的是自己的私怨,爭的是更多的銀子而已,卻偏亮出那等丹心映日月的胸懷,你兩個姦淫擄掠無所不為的爛土匪強盜,也配得上,襯得起麼?真正皮厚無恥之尤!”
  曹大駝陰側側的道:
  “隨你怎麼去說,但有一樣卻是你這巧嘴利舌所無法改變的,查既白,這一樣就是你即將永沉輪迴,萬劫不復!”
  查既白笑笑,道:
  “還不一定哩,曹大駝,要到了那一步才算數!”
  頓了頓,他又道:
  “不過我想問問,你們另外又把我賣給哪個主兒啦?”
  周三禿子搶著道:
  “問得好,老查,這個主兒可是個好主兒,任是你姓查的,一朝落進他的手裡,也包管能侍候你服服帖帖,隨時叫你變做三十六個不同的模樣,人家早就巴盼著你去了,那等急切法,說是望穿了眼亦不為過,老查,你好身價,好緣份啊!”
  查既白默然須臾,搖頭道:
  “我不信。”
  周三禿子疑惑的道:
  “你不信?不信什麼?”
  查既白揚著臉道:
  “就憑你門這兩個穿壁打洞,偷雞摸狗的三流匪類,人家怎屑于和你們打交道?再說,他們也不會相信單憑你一對蹩腳貨就能製住我老查,二位這個等級的人物,實在是差遠了去!”
  油亮的頭皮上凸起青筋,周三禿子口沫四噴的叫:
  “我們哥倆是三流匪類,是蹩腳貨?姓查的,我操你個老娘,你又算什麼東西,但凡道上朋友,有準不知我周三禿子和曹老大的名號?哪個碼頭不曉我們哥倆的能耐?不論談斤兩,講手段,你姓查的還得朝後排,怎麼著?你自以為高出我們一頭!呸,屎蛻螂戴花 臭美!”
  一擺手,曹大駝道:
  “查既白,你好像知道那另外要你的主兒是誰?”
  嘿嘿一笑,查既白椰愉的道:
  “當然,只有像你們兩個這樣的蠢材方會事前猜測不出!”
  曹大駝忍住氣,沉沉的道:
  “你聰明,倒是說來我們聽聽。”
  查既白道:
  “除了‘丹月堂’,還會有別人麼?”
  周三禿子厲聲道:
  “別忘了‘血鶴八翼’也一樣在找你!”
  查既白安閒的道:
  “但‘血鶴八翼’能給你們的好處不會有‘丹月堂’來得大,而且,你們寧可開罪‘血鶴八翼’,亦不敢不巴結‘丹月堂’,兩相比較,二位的選擇就很明顯了!”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曹大駝冷淒淒的笑了起來:
  “果然還有點腦筋,不錯,是‘丹月堂’的司徒大當家要你,我們可不是巴結他,手頭上既然有了你這塊寶貨,為什麼不擇主而售?‘丹月堂’出得起好價錢,買賣之間,自是要遷就那出價高的一方……”
  查既白也跟著笑:
  “如此說來,是你們自己找上‘丹月堂’把我賣了?”
  曹大駝道:
  “正是,否則人家怎會知道我哥倆有這條賺你的路子?”
  點點頭,查既白道:
  “不出所料,你兩個邪蓋王八早已暗懷鬼胎,有了謀我之心!”
  周三禿子接著大笑:
  “便一遭給你說明白吧,待將你交給‘丹月堂’之後,谷瑛這婆娘也就轉送到‘血鶴八翼’手中啦,裡外裡我們連撈好幾票,又得了財,天下還有比這更叫人痛快的事麼?”
  查既白笑道:
  “這樁事,的確痛快……”
  曹大駝警惕的道:
  “姓查的,你似乎並不害怕?”
  查既白道:
  “怕有什麼用?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裝熊扮孬還不如挺起脊樑生受,好歹也叫人贊一聲漢子!”
  曹大駝慢慢的道:
  “娘的,你不是個甘於認命的人,我看這其中必有花樣……”
  查既白怪異的笑著道:
  “如令我已是籠中之鳥,階下之囚,居然還令你們有這樣的顧忌!曹大駝,你也未免太沒出息啦!”
  湊近曹大駝身邊,周三禿子低聲道:
  “前去知會‘丹月堂’來人的快馬已在先時出發,我看最多個把時辰就可轉回,曹老大,這段空檔裡我們得加意防範,千萬出不得岔子,否則就真吃不完兜著走了!”
  曹大駝沒有說話,只定定的瞅著柵籠裡的查既白,臉上表情變化不停。
  周三禿子不覺心頭忐忑,他又喃喃的問:
  “你可是發現了什麼不妥之處?”
  曹大駝忽道:
  “在姓查的來到之後,你確定只有他一個人?”
  周三禿子肯定的道:
  “不會錯,他一進入竹林子就被我們布下的暗樁發現,之後孩兒們也曾四處搜索確認只有他單獨一個人來,沒有其他同夥……”
  曹大駝陰鬱著一張老臉,幽幽的道:
  “怎麼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周老三,你曾否感到,這樁事比我們想像中稍微容易了些?”
  周三禿子愕然道:
  “容易、我可是絲毫不覺得容易,我完全是吊著一顆心,捏著兩把冷汗來辦的,真他娘說得上戰戰兢兢,只要叫姓查的看出一點破綻,樂子可大了 我說曹老大,這乃是我們的計謀高,手段妙,姓查的業已陷了進來,你又算擔的哪門子心事?”
  曹大駝恨聲道:
  “‘丹月堂’要是聽我的話,早早派人守候在這裡,就不必留下這段辰光空等,娘的,如果這中間出了差錯,又算誰的帳?”
  周三禿子忙道:
  “你別瞎猜疑,只個把時辰就能押人交差,這短的時間裡,卻能發生什麼意外?曹老大,我們加幾分小心,仔細守著,姓查的包管飛不出我們的掌握。”
  柵籠裡,查既白打著哈哈道:
  “我早說過‘丹月堂’那邊不會高看了你們,所謂是脫了褲子進當舖 你當人,人家不給你當人,要不,他們早該派了好手來等著押我了,何需等你們再去知會?這就表示,他們根本不相信單憑二位此等貨色便能坑得了我!”
  周三禿子大吼:
  “閉上你那張臭嘴!”
  曹大駝從窗口仰望天色,沉緩的道:
  “外面的樁卡可尺全布妥了?”
  周三禿子道:
  “早安排好啦,你放心,警衛森嚴,防守周密,別說是人,連只鳥我也包它飛不進來!”
  查既白又接腔道:
  “我說曹大駝,你們將我賣給‘丹月堂’,是個什麼價錢?”
  曹大駝冷漠的道:
  “這關你什麼事?”
  聳聳肩,查既白道:
  “不關我什麼事,只是想知道一下我的身價而已!”
  周三禿子仰頭大笑,鼻孔大張,好一副得意的神氣:
  “便說給你聽亦無妨,老查,十萬兩銀子,可是夠高了吧?”
  怔了片刻,查既白疑惑的問:
  “十萬兩銀子?‘丹月堂’出了十萬兩銀子給你們要我的人?”
  周三禿子做然道:
  “完全正確,姓查的,我們哥們是做大買賣的人,那些鼠肚雞腸的零碎生意我們還看不上眼,更何況你查某人又是個搶手貨!”
  查既白意味深長的笑了,他道:
  “三禿子,恭喜你和曹大駝於,這一票橫財到手,下半輩子夠你兩人吃喝不盡了。”
  倒八眉往上一吊,周三禿子撇著嘴道:
  “你休把我們看扁了,十來萬兩銀子就把我哥倆下半輩於打發啦,姓查的,我們知道這些年來你胡吃橫討摟了不少黑心錢,但你也莫要小覷了別人,我們可不似你想像中那樣寒倫!”
  查既白頷首微笑:
  “這樣最好,嗯,這樣最好……”
  曹大駝瞪了周三禿子一眼,埋怨著道:
  “你跟他扯這些閒談於啥?越說多越漏!”
  周三禿子不以為然:
  “怕什麼、對一個快要死的入,再漏多些給他聽也不關緊,曹老大,死人是發生不了作用的……”
  查既白又笑嘻嘻的道:
  “周三禿子,還是你直爽,請再告訴我一件事 你們在谷瑛身上下的蒙汗藥,可是對她無礙?會在一個時辰以後自然甦醒?”
  周三禿子不耐煩的道:
  “一點不假,我們哪有這多閒工夫,淨編些故事來哄你?”
  搓搓手,查既白似乎十分滿意的道:
  “差不多了,我想,該知道的也就是這些啦?”
  瞪著查既白,周三禿子問:
  “你這是什麼意思?”
  查既白笑得如此甜美吉祥:
  “二位,我是說我該問的已經問過,想知道的也大致有了底,時辰不早,我得領著谷瑛這婆娘早早上路,她老公還等著與她唱樓臺會呢……”
  周三禿子忽然呵呵狂笑起來,一面笑,一邊指著柵籠中的查既白,口沫四濺的拉著長音諷罵:“老查啊老查,可憐你個玲瓏頭腦竟這麼受不起驚嚇,一下子就迷糊了,迷糊得發瘋發癲,大白日下講些渾話夢話 你要領著谷瑛上路?不錯,你兩個是要上路,差的只是不走陽關道,卻得先過奈何橋啊……”
  一側的曹大駝卻沒有笑,非但沒有笑,臉色更是極度的肅煞,他目光尖銳的緊盯著查既白,嗓音越發變得暗啞了:
  “姓查的,你還以為你走得掉?”
  查既白和悅的道:
  “非常有可能,曹大駝。”
  周三禿子還在笑:
  “你聽他在那裡鬼話連篇,放些驢屁,曹老大,他能往何處走去,又是怎麼個走法,除非姓查的三魂七魄離體飛昇,他這副臭皮囊休想脫出柵寵一步,娘的,當我們三歲孩子,吃這種唬?”
  查既白安詳的道:
  “曹大駝,我問你,你對我的事情了解有多少?我的意思是說,你是否完全清楚我的一切?包括習慣,心性,以及行事的法則?”
  曹大駝摹地緊張起來,他戒備的道:
  “為什麼提起這些?”
  查既白道:
  “當然有作用 曹大駝,告訴我,你對我知道多少?”
  深疊的皺紋擠迫著,顯得曹大駝的面孔益為乾癟:
  “我清楚你的事,比你預料的要多,姓查的,這夠回答你的問題了吧?”
  搖著頭,查既白道:
  “不,你對我的事根本弄不清,曹大駝,你千萬要記得,在選定某一個目標進行某項企圖之前,必然要對這個目標的各方面先做通盤了解,知己知彼,方可保勝,否則,便往往難以成事,更有後憂,你們想發橫財,卻不在我身上多下查探功夫,疏懶大意,錯得不可原諒。”
  曹大駝大睜雙眼,一時有些失措,周三禿子卻“呸”了一聲,輕蔑的道:
  “行了行了,閉上你那張尊嘴吧,死到臨頭,居然還有那麼些說同,我們可沒興趣聽你胡說八道 ”
  雙手微握,曹大駝惴惴不安的神情再難掩隱:
  “你想說什麼,查既白,你在搞什麼鬼?”
  周三禿子驚訝的望著他的伴當,不解的道:
  “怎麼啦,曹老大?幹啥這等緊張?莫不成你還真受他唬?”
  查既白輕輕用手指彈著鐵柵欄,發出細微的“叮”“叮”之聲來,他悠然自若的道:
  “二位怎會不曉得我有個好伙計?又怎會不知道我這個伙計是從來不離我左右的?
  你們如果真了解我,至少對我身邊有幾個人總該清楚 ”
  震了震,曹大駝失聲道:
  “影子!”
  冷笑一聲,周三禿子不屑的道:
  “雞子咧 影子,哪來的影子?從頭打尾,就只他一個毛人,幾,几曾附著條影子?濫調黃腔,真正不值一笑!”
  伸了個懶腰,查既白提高了聲調:
  “得啦,我說雲樓,開柵吧!”
  雙臂環胸及抱,周三禿子大馬金刀的道:
  “曹老大,我們且看姓查的如何變完這把戲法 ”
  他的話尚未結尾,仿佛是來自另一度奇異空間的應和,罩扣著查既白與谷瑛的那四面鐵柵欄,就和降落時的情況一樣,如此快速,突兀,又悄無聲息的颯然上升,迅即隱沒於屋頂的暗層內!
  查既白飄出四尺 就好像原來他就站立在四尺外的這個位置一般,非常愉快的衝著對面目瞪口呆的兩位仁兄髭牙微笑。
  這個動作的含意很明確,查既白等於告訴他們,現在雙方的距離已較接近,接近到他的劍加臂長足夠發揮致命威力的程度。
  味啼笑著,查既白道:
  “戲法變完了,周三禿子,我的兒,你這大半輩子裡,可曾見過這麼奧妙的戲法?”
  周三禿子傻著一雙眼,喉頭又頭又乾又火辣,宛同塞進了一把粗沙礫,他拼命咽著口水,一顆心直往下沉,就連青光油亮的頭皮,這霎時裡也像是泛了灰……
  一邊的曹大駝不但是驚恐,更有著無可解說的迷惑,他實在弄不懂,查既白到底是用什麼方法出困的?當然,他決不會相信姓查的果真會變把戲。
  又背著雙手,查既白的形態中完全表露出他對眼前這兩個土匪頭子那種藐視:
  “曹駝子,你一定奇怪我是怎麼出來的?不,我不會施法念咒,也不懂奇門遁逸之術,你可別想得大多了,我告訴你,這亦是人為計謀的一種。”
  指了指嵌著木條的窗口,他又道:
  “你們看看,那窗框邊上是否貼得有一根羽毛?白色微帶翠綠的一根羽毛?”
  曹大駝與周三禿子急忙回頭探視 可不,窗右角靠框邊上正貼著那麼一根羽毛,還在輕風裡微微晃動,只是不經點明,實在難以引人注意。
  查既白道:
  “這根羽毛的意義是表示,影子業已到達,並且完成了我交給他的任務。”
  方才拘押谷瑛的那間緊鄰著的屋子裡,孤單單置于正中的木桌這時忽然移動,現露出一個黝暗的地道口,影子白雲樓從下面冒出,他手上還扯著另一個人,另一個模樣狠瑣乾瘦,神情驚恐倉皇的人。
  驟見白雲樓手裡扯著的那個人,曹大駝與周三禿子全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張口結舌,臉色大變。
  查既白不緊不慢的道:
  “在我臨來貴地之前,已經費了點功夫摸探二位的根底,我們知道,曹大駝乃是近年不到的光景才和三禿子捻股合夥的,舵子窯也就立在三禿子的老盤口裡,曹大駝的人手不多,地方也是三禿子的地方,若干機密大事,不得不由三禿子的屬下參與,這其中,三禿子的一個狗頭軍師老黃薑莫才最是刁好狡猾,深得三禿子重用。”
  周三禿子抹了把額頭的汗水,他發覺,汗水竟然又粘又冷!
  曹大駝的臉上宛如凝結著一層黑氣,只這頃刻之間,他叫人看上去已透出恁等的晦霉法了。
  淡淡一笑,查既白接著道:
  “昨晚上,影子業已潛入此地,並且探準了那莫才的住處,趕到我抵達的辰光,他立時就制服了莫才,無需費什麼手腳,莫才便吐露了二位欲待對付我的方式以及另外的企圖,我在寵千里一直苦等,乃是等候影子來到,趕及我抬頭一眼看見那根羽毛,我就曉得你這一對難兄難弟已經霉星高照,撞正大板!”
  一邊面頰抽搐著,周三禿子掙扎著道:
  “你……你這個無賴潑皮,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脅迫我的人……”
  查既白毫不動氣的道:
  “兵不厭詐,我說三禿子,又道解鈴還是系鈴人,你那狗頭師爺既然清楚你們待要坑我的法子,自也知道破解的法子,我的預料一點不錯,你們看,我這不是出來了麼?”
  說到這裡,他扭頭對白雲樓一笑:
  “雲樓,誰又不怕死呢?”
  影子靜靜的道:
  “說得是,這老黃薑莫才也怕死,他更明白我不只是嚇唬他。”
  “嗯”了一聲,查既白贊許的點頭:
  “你一向配合周密,雲樓,此次亦然。”
  影子道:
  “這兩間石屋的傳聲效果不錯,老闆一嗆喝,我在下面地道裡聽得明白,馬上就叫莫才啟動機關 -這老小子動作倒蠻利落。”
  猛一揚頭,憋了好久的曹大駝迸裂般嘶叫:
  “查既白,你用不著在這裡和你的伙計演雙簧,我們雖然中了你的詭計,卻尚不是詛上魚肉,能以任由宰割,現一在你想怎麼樣?”
  查既白道:
  “我不想怎麼樣,曹大駝背,我對二位的處置,將會是出乎你們意料之外的寬大,古人不是常說麼,要我們以德報怨,如今我就正順應著這句話做啦。”
  曹大駝驚疑不定的道:
  “你也會知道以德報怨?姓查的,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個以德相報法!”
  周二禿子用力在褲管上抹擦手心的冷汗,一面低促的提醒他的伴當:
  “小心這傢伙搞鬼,曹老大,我們可不能再陷進他的圈套……”
  查既白皮笑肉不動的道:
  “在眼前這個情勢裡,我們以二對二,我自信足有餘力收拾你兩個不成氣候的東西,而你們居心狠毒,趕盡殺絕的卑陋行徑更是難以饒恕,若按我一向的脾氣,非活剝了你們不能消我之恨 ”
  曹大駝抖了抖,張口怪叫:
  “姓查的,你說話當放屁麼?這就是你以德相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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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枕戈

  查既白吱牙一笑:
  “你先別雞毛子喊叫,我是把話擺明暸,好要你們知曉我如今的做法又是多麼的寬大為懷,曹駝背在此之前,你一定以為我會用十分狠毒的手段報復你們?不,我不報復你們,甚至連一根汗毛也不使你們折傷!”
  曹大駝呆了片刻,始滿面狐疑的道:
  “姓查的,你真有這個度量?”
  查既白一本正經的道:
  “我老查一言九鼎,自來說話算數,哪似你們口是心非,滿嘴跑馬?”
  吸了口氣,曹大駝仍然不敢往好處打算,他道:
  “就憑你這句話,老查,我們且等著看!”
  查既白道:
  “錯不了,但你們的人我可以不動分毫,另一樁事,二位卻不能不給我一個交代。”
  曹大駝心裡一跳,幾乎與周三禿子同時脫口驚問:
  “哪一樁事?”
  查既白大聲道:
  “七萬兩銀子的莊票可要還我!”
  一陣肉痛,周三禿子猶在爭論:
  “姓查的,這筆銀子是你贖人的錢,人交給你帶走,彼此算是銀貨兩訖,豈有再索回贖金的道理?”
  查既白冷森森的道:
  “如此說來,你們用機關陷我與谷瑛,更把我們分別轉賣給我們的仇家,賺命賺財加上一物二售,又算是哪一門子的道理?”
  周三禿子張口結舌,頓時憋得反不上話來,查既白又重重的道:
  “再退一百步講,你和曹大駝的兩條命就算再賤,大約也不只值七萬兩銀子吧?”
  暗裡伸手捏了周三禿子一把,曹大駝咬牙道:
  “還是你狠,姓查的我們認了便是,周三,人到屋簷下,焉得不低頭,放光棍點,把那張莊票退給他!”
  周三禿子已經省悟到曹大駝的用意 敢情這七萬兩銀子還是買命錢,他與曹大駝的兩條命只需七萬兩銀子,實在不算貴,若愣要摟住不放,人家一個翻下臉來,恐怕就要人財兩丟,他清楚查既白那几下子,斷非他們哥倆能以招架得住。
  掏出原先查既白的那張通記銀號的莊票遞了過去,周三禿子不勝啼噓:
  “放在腰裡這一會,還沒暖熱呢,卻就又轉手啦,欸……”
  查既白收回票子塞進腰板帶裡,眉開眼笑的道:
  “不要得了便宜賣乖,我說三禿子,誰叫你們起貪心?再說,二位猶能往下喘氣,可全是我的德惠,留住青山在,還怕缺柴燒?看長遠點,區區幾萬銀子買來後世無窮福祿,到哪裡去找這等的好事?”
  周三禿子直著兩眼喃喃的道:
  “娘的,好話可是全叫他說盡了……”
  忽然,曹大駝搭上幾句:
  “姓查的,此事之後,你可不能心生反悔,再來觸我們的霉頭!”
  查既白道:
  “當然,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其他長處,就是言行如一,這檔子事,咱們即此拉倒,兩不相欠,誰也不用承誰的情!”
  曹大駝緊接著道:
  “就和沒有發生這件事一樣,可對?”
  點點頭,查既白笑道:
  “不錯,就和沒有發生這件事一樣。”
  說著,他回頭朝影子白雲樓眨眨眼,道:
  “我們走吧,還得煩勞主人相送一程哩。”
  周三禿子鼓著氣道:
  “你放心,姓查的,說什麼是什麼,我哥倆才不會陰著損人!”
  查既白暗裡嗤之以鼻,表面上卻笑容可掬,他一伸手,十分客氣的道:
  “這是最好不過,二位,請吧,不需長亭接短亭,只到竹林之外,咱們便長見不如懷念,各奔前程去也。”
  周三禿子望望曹大駝一眼,沮喪的走過去先把門啟開 一副不情不願的德性。
  竹林外的一處窪拗內 由這裡剛好可以看到那條小路,那條婉蜒通往周三禿子老窯的小路,但走在小路上的人,卻因視界的折角關係,看不到窪幼裡的動靜。
  查既白和影子就正坐在窪拗的陰影處,他們並沒有離開。
  谷瑛的情形似乎已經好轉了許多,只是神態間顯得十分乏倦,她閉著眼,把頭肩倚靠在一截突翹出泥面的枯乾樹根上,默默將歇著。
  周遭很平靜,除了風拂竹梢的沙沙音響外,一點其他的雜囂之聲都沒有。
  查既白盤膝而坐,臉上浮現著那種惡作劇般的笑容,有若一個偷偷塞了只屎螞炸進塾師褲襠裡的頑皮孩童,端等著在事情揭開來後看熱鬧的模樣。
  影子白雲樓忍不住笑了:
  “老闆,你真的打算在他們身上撈一票?”
  查既白點頭道:
  “這有什麼真的假的?你當我就如此好打發,一碗清水一至香便輕輕鬆松的送我上路啦?這又不是送窮神,事情會有那等簡單草率法?”
  影子低聲道:
  “可已有了價碼?”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這一遭,我要狠狠栽那兩個王八蛋一記,至少叫他們三年翻不過身來!”
  影子道:
  “他們捨得拿出來才行,老闆!”
  查既白胸有成竹的道:
  “錯不了,小子,我的盤算都是八九不離十,縱然不能全中也差不多遠,人嘛,哪一個不肉疼金銀錢財?但待到要命的辰光,卻也只好舍財保命啦,我不是說過麼,留得青山在,還怕缺柴燒?這個道理我明白,他們兩個老龜孫更明白!”
  影子又笑了:
  “我有點奇怪,老闆,這一層因果,你料得到,周三禿子和曹大駝怎會料不到?”
  查既白摸著肥厚的下巴道:
  “世事如走棋,能多看出一步的人,便往往是贏家,設若他們也和我一樣的深思熟慮,高瞻遠矚,我說雲樓,現在我們不是坐在這裡,早他娘蹲在那鐵籠子中喊天了!”
  唇角往上勾起,他接著道:
  “再說,人的心境狀況與精神感觸亦大有影響,曹大駝和周三禿子措手不及的栽了這麼個大跟頭,人財兩失之外又一下子屈居了人可要命的下風,他們但能早早脫出困窘,送走了我們,便自認鴻福齊天,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接著來的情勢會如何凶險,根本一時想不到,也或者他們想得太過天真 以為‘丹月堂’的人容易敷衍,假設他們果然這麼想,包管樂子就大啦……”
  影子道:
  “而老闆你的口袋亦就因此更充實了。”
  查既白眯著眼道:
  “別他娘吃我的豆腐,這可是得拿本事去換的,流血流汗,絞盡腦汁,一點也不輕快 你當人家腰裡的銀子雙手轉奉在你的面前,會這麼心甘情願?不襯上點什麼,哪成?”
  影子沉思著道:
  “如果‘丹月堂’的來人好交代,老闆你又有什麼打算?”
  查既白道:
  “有 拍拍屁股走路,我說過不為谷瑛的這件事再去觸他們的霉頭,說了就得算數,咱們不同那兩個熊人,把承諾都當白菜吃了。”
  影子的目光閃亮了一下,他道:
  “我真想快點看到這場熱鬧,老闆,一定會十分有趣。”
  查既白笑道:
  “有沒有趣倒不關緊,重要的是我那大把銀子能否順利進入荷包,照周三禿子的說法,他哥倆手頭上還積儹了不少造孽錢,我在估量著,確數要開多少才合宜,當然這價碼要往高處攀……”
  雙手互握胸前,影子非常虔誠的道:
  “老闆,我真是服你了,這麼些年來,江湖上闖混的各類角兒我實在見得不算少,若要找個似你一樣般般精到,無所忌憚的人物,還真叫難……”
  查既白壓著嗓門笑:
  “甭往我臉上亂貼金,小子,我撈幾文你們有什麼不好?凡是不義之財,人人俱可得之,只要不昧良心,花起來一。樣痛快?”
  後面,傳來谷瑛低啞的聲音:
  “老查,老查……”
  查既白起身走了過去,他端詳著谷玻那張蒼白中透著一抹病黃的臉孔,不禁搖著頭道:
  “你的氣色可不見強,覺得哪裡不舒服?待過了這一陣,我先找個郎中給你看看。”
  谷瑛顫巍巍的坐正了身子,一邊用手撫理鬢髮衣裙,邊澀澀的苦笑:
  “沒什麼……只是這一陣子受了點驚嚇,飲食起居也不順遂,我身底子本就不好,這麼一折騰,人便感到乏倦虛脫,歇息幾天就行了……”
  查既白關注的道:
  “周三禿子和曹大駝他們可曾難為過你?”
  欸了口氣,谷瑛道:
  “還好,除了辱罵過我幾次之外,倒沒有給我什麼罪受,我是自己心裡擔憂害怕,摸不准會是個什麼結局,光是犯愁也愁得人提不起精神來……”
  微微一怔,查既白道:
  “愁?你愁什麼?”
  谷瑛坦率的道:
  “老查,我怕你撒手不管我了,我知道他們給你開的價錢,那麼大的一筆錢,就算你拿得出,也不一定會為了我就付給他們,如此一來,我勢必要落到‘血鶴八翼’手上,到了那步田地,我還會有命在?我原本想自己了斷,又不敢確定你是否真會不管我?再加上還沒見著我老公,牽腸掛肚的放不下……老查,真是苦啊……”
  查既白頗為不悅的道:
  “娘的,真正是婦人之見,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谷玻,你就把我姓查的看得這麼自私卑劣?休說你幫過我的大忙,此事緣因由我而起,就算沒有這層關係,你一個娘們受到挾持脅迫,一旦向我求助我也定會慷慨赴難。在道上混,混的就是個義氣,要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還他娘的沾得上人味麼?”
  谷瑛趕忙解釋,聲音裡充滿了惶恐、不安與摯誠的意味:
  “你別生氣,老查,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今天的江湖環境令人心寒又心灰,古老的忠義傳統有幾個人還能遵行不渝?仁信厚重的美德早已被貪婪刻薄與製談自私的黑色流風所淹沒,大家都是各顧自己,都為了向上鑽爬而不惜踩踏別人的頭頂做階梯,老查,尤其關係著這麼一大筆銀錢的進出,而我對你又並無利用價值,我懷疑你是否真會來救我,決非聯想及你的人格高低,只是目前世俗的冷酷寡情,叫我實在不敢太抱樂觀……”
  查既白低咽一聲,和緩的道:
  “難怪你有這種想法,如今道上的一切,是比以前那種豪義風氣差遠去了……”
  谷瑛喘著說:
  “老查,越其如此,我越發敬佩你的高節仁心 你來救我,不但要花錢出力,冒險犯難,更且對你毫無好處,僅僅是因為我幫了你一次忙,你就不惜如此大費周折的來拯救我,在我瀕臨絕境之時慨伸援手,老查,你要我怎麼來向你表達我的謝意?老查,我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叫你了解我內心的感受於萬一……”
  擺擺手,查既白笑了起來:
  “得啦,你這一說,我豈不是超凡入聖了?真他娘捧得我怪難為情的,結,結,此事不用再提,你的一番美譽,我心領也就是了……”
  影子白雲樓微笑道:
  “看樣子,我們老闆還十分的面嫩,和他張牙舞爪橫吃十方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瞪了影子一眼,查既白道:
  “你他娘少說一句,也不會把你當啞巴,怎麼著,有人捧我,你聽著吃味不是?”
  拱拱手,影子道:
  “不敢,我哪裡敢?”
  目光望著地下,谷瑛忽然有些羞羞答答起來:
  “老查……我,我那口子還好吧!”
  查既白道:
  “好,好得很,能吃能睡,能蹦能跳,比你現下的情況可要強多了,我說谷瑛,你不用急,過不多久你夫妻就可團圓啦……”
  病黃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淺淺的紅暈,谷瑛輕聲道:
  “他可知道我出的這件岔子?”
  查既白搖頭道:
  “不,我們沒有告訴他,怕他沉不住氣反而壞事,老實說,你那當家的人是不錯,只在能耐上稍稍弱了那麼一點。”
  谷瑛的神色間流露出一片溫柔一帶得有幾分疼愛嬌惜意韻的溫柔,好像正在談論中的人不只是她的丈夫,也是他的弟弟或兒子一樣,微垂著眉,她幽婉的道:
  “湯哥兒人本份厚道,跟著我在這個圈子裡混,著實也吃了不少苦,他原本不是走道闖路的材料,什麼事都不敢拿定,全得問我,或者他的模樣不中看,亦沒什麼真才實學,但對我可是真心的……這陣子,我怕他受委屈,又擔憂他吃不好睡不穩,我不在他身邊,連穿哪樣衣裳他都犯猶豫……”
  查既白本想問一問,“湯哥兒”吃飯的時候要不要她餵?一盤算這話未免過於尖酸,絲線吊豆腐 提不得,他打個哈哈,臨時岔開去:
  “我們湯老兄可真有福氣,能夠娶到你這麼一位體貼又憫惠的老婆,簡直就是前世修來的哪,谷瑛,趕幾時得空,你也給我老查介紹一個……”
  谷瑛相當認真的道:
  “你不是在說笑?老查,我倒也有幾個人品不錯,做事機靈的姐妹,你要真有這個心意,我很樂意替你拉線撮合……”
  嘿嘿一笑,查既白自我調侃著:
  “就憑我這副德性:上戲臺子唱一出八大錘堪堪尚可,說到娶老婆,人家姑娘不落荒而逃才叫有鬼了,人麼,要緊的得有自知之明,我這個尊範,連自己看著都不逗喜歡,趁早別打那些騷主意去惹厭了……”
  谷瑛不以為然的道:
  “女人嫁漢,求的是個終身有托,衣食無缺,又不是挑雙花鞋,買盒脂粉,光看那表面鮮麗,長得俊、生得俏的男人又有什麼用,哪裡比得上一個真正顧家,善盡夫責的漢子?老查,你可是想錯了,男女全一樣,只要心地好,行為正,外貌如何,根本不是問題……”
  影子搭腔道:
  “一點不錯,有見識的娘們都願意嫁給脊樑硬挺的男子漢,就像我們老闆,誰高興端去揀個繡花枕頭回來,看著光鮮,卻一肚子草!”
  查既白齡牙咧嘴的道:
  “你兩個這一唱一合,敢情是在催著我拜堂入洞房啦?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說得就和真的一樣 娶個老婆要這麼容易,我也不會光棍打到如今……”
  谷瑛道:
  “也不難,老查,就看你有心或是無意。”
  查既白忙道:
  “有心無意由不得我,谷瑛,腦袋吊在刀口上的日子我能湊合著適應,卻憑什麼也要人家跟著過這種膽顫心驚,盼得今天,巴不得明朝的辰光?”
  於是,谷瑛默然了,查既白說得對,江湖歲月,是用血腥塗抹,以死亡串連,環結著不斷的恩怨,掀盪著無絕的瓜葛,時光充斥於驚怖酷厲,轉回在殘暴爭鬥之中,沒有那樣膽識的女人,勢必難以承受如此的生活,而懷有悲憫心懷的男人,亦絕然不會牽累人家的終生。
  影子嘆了口氣,道:
  “或許,有一天我們也會退出這個混飩圈子……”
  查既白沉沉的道:
  “那已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雲樓,我看過很多實例,他們都想拔足於江湖泥淖裡,有時想想,真是一場噩夢,可怕的是,我們還他娘置身在這場噩夢裡!”
  影子靜靜的道:
  “老闆,希望我們的運氣會比那些人好。”
  查既白哼了哼,道:
  “這還用說?我和你一樣沒活膩味,但凡能有幾天清閑日子過,誰又不想!”
  谷瑛在那邊也嘆息一聲,悠悠忽忽的道:
  “老查,往後你可得多加保重,自己謹慎小心,我發覺道上的生涯固然危機重重,充滿了陰詭狡詐,但人的機遇也是決定福禍的原因,一個背了運,什麼倒霉事都能碰上,不該出的岔子全出了……”
  查既白道:
  “想來你是有感而發?”
  谷瑛沙沙的道:
  “就以這次我被周三禿子和曹大駝擄挾的事來說吧,自從隱匿到那桃枝集以後。平日裡我一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極少到外邊露面,便是左近鄰舍有幾個見過我的,也不知道我的底蘊,這樣原該不會出漏子的,偏偏有天大清早,我出來向個挑擔賣菜的揀兩把毛豆莢,就這兩把毛豆莢,害我遭了這場罪!”
  查既白不解的道:
  “事情和那賣菜的有牽連?”
  谷瑛點頭道:
  “老查。你可會想到那挑擔賣菜的販子竟是一個曾在竊扒行道中廝混過的角色?你更不可能料及他認得我而我卻不認識他.最糟的是,他知道‘血鶴八翼’懸賞我們兩人的事,已兩把毛豆莢一買,我的災難跟著就來了!”
  影子白雲樓接口道:
  “原來批漏是這麼出的,不過,還算是好……”
  查既白大聲道:
  “還算是好,娘的,好在哪裡?”
  笑了笑,影子道:
  “顯然那個偷雞摸狗的東西和‘血鶴八翼’一時搭不上線,這才找上了周三禿於與曹大駝兩個近便的,如果打開始那傢伙就能聯絡到八翼的關係,谷瑛豈不是早落進八翼的手裡了?人在八翼手裡,老闆,可能不像從周三禿子他們那邊搭救方便啦。”
  查既白恨恨的道:
  “下次若是碰上那挑擔賣菜的半搭毛賊,看我不先砸翻他龜孫的菜擔子,再將他的脖子生生扭轉,塞到糞坑裡去 這種見利忘義,告密求賞的九流宵小,真正寬容不得,娘的,虧他和谷瑛還是同行!”
  影子慢吞吞的道:
  “同行是冤家,老闆。”
  谷瑛趕緊道:
  “那小子在我們這一行裡只算是個龍套,怎能和我相提並論,我可是獨當一面,堂堂皇皇披掛上陣的正角兒……”
  查既白皮笑肉不動的道:
  “你也就甭比了,我說谷瑛,你們這個營生,提起來實在不見光彩,正角配角,一流到九流,全上不得臺盤,一窩子黑,又何需分什麼高下?”
  谷瑛不服的道:
  “老查,這話可就說得差了,幹扒竊盜撬這一行當,乃是自古流傳至今,有它悠久的歷史和傳統,講求的是膽識、機智,與技巧的融合,優美的動作及適切的空間搭配,方能獲至無懈可擊的成果,這是一門相當藝術的行業。”
  查既白笑道:
  “不管怎麼說,關於這一點我們彼此間的看法恐怕仍是大相徑庭,谷瑛,聽我的勸,還是淨手退出的好,正如你所言,近來你的時運不佳,再弄下去,還不知會出怎樣的漏子!”
  臉上掠過一抹陰黯,谷瑛長長咽嘆著:
  “所以我勸你往後也要多加審慎,自從摸走馮子安的那方官印開始,就一直不曾順遂過,人一犯了霉,好像喝涼水也能塞牙縫……”
  查既白溫和的道:
  “看開點,一朝運轉,就會否極泰來,谷瑛,你的心地不惡,老天爺不該叫你一個好心的女人無路可走,你的愜意辰光還長遠著哩!”
  谷瑛幽幽的道:
  “但願如你的好口彩吧,這接二連三的波折,可真將我拖累慘了……”
  背著手走了幾步,查既白從窪拗裡張望前面那條土路,這一陣子,路上仍然空蕩蕩的不見人影,四周也依舊一片平靜。
  影子搖頭道:
  “還沒有動靜,老闆。”
  查既白搓著手道:
  “他們該不會不走這條正道,偏偏從那後崖上翻攀過來吧?”
  影子道:
  “這是不合常情的,老闆,‘丹月堂’的人是前來提押囚仇,不是來打周三禿子和曹大駝的突襲,本來堂而皇之的事,犯得著扮猴揉攀爬山崖?”
  味啼一笑,查既白道:
  “不錯,是犯不著……”
  影子忽然站立起來,側耳聆聽,一面向查既白使了個眼色,查既自也似有所覺,微微頷首,兩個人同時掩肉窪墩前的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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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好戲

  婉蜒向上延伸的這條小路上,不一會已經傳來隱隱的腳步聲,還夾雜著時高時低的人語,片刻後,五條身影出現在查既白與影子的視線裡 兩個一著金衫,一著銀衫的人物,以及另三個金身短打裝束的角色。
  查既白側著向影子露齒一笑,兩人默不作聲的目送著這一隊小小行列消失在那片翠綠著鬱的竹林深處。
  影子悄聲道:
  “我先摸過去?”
  查既白道:
  “老法子一一看我的行動配合行事。”
  只是那麼輕輕一晃,影子業已蹤跡不見,真好像一抹觸不著,抓不到,有形無質又隱現不定的影子。
  後面,谷瑛有些忐忑的問:
  “老查,看樣子你們還有戲目要上?”
  查既白道:
  “這就要開場了,谷瑛,你在此地待著,謹慎點別露出行藏,用不了多久,我即回來接你上路。”
  谷瑛吸了口氣,神色間顯得惶惶不寧:
  “你們可是要去對付周三禿子和曹大駝?”
  查既白眯著眼道:
  “果是水晶腦子玲嚨心肝,叫你一猜就著!”
  苦澀的笑子笑,谷瑛又道:
  “可別再搞出更多麻煩來,老查,你麻煩已經不少了……”
  查既白安詳的道:
  “你寬念吧,這在我不是麻煩,而是財路,其實事情不攪和我們又到哪裡去找財路?
  所以越攪翻了越妙,再退一步說,周三禿子和曹大駝亦不該如此輕饒,別叫他們把咱的行情看低了!”
  谷瑛小聲道:
  “你們要早去早回……”
  查既白飛身而起,語聲飄曳於淡淡的山嵐裡:
  “孫子王八蛋才願意和那乾熊人去耗……”
  金衫人陰沉著一張長長的馬臉,臉上似能刮下一層霜來,穿銀衫的那個則兩手扠腰,瞪眼咬牙,圓敦的面孔氣得通紅,在他們三位跟前,則是周三禿子與曹大駝 脅肩哈腰,形色極度狼狽惶恐的周三禿子與曹大駝。
  四周肅立著近百名青衣短打的漢子,卻個個屏息如寂,哄若寒蟬,他們人多是不錯,可也全知道眼前那金銀燦亮而裹的兩人不是善與的角色,他們當家的業已如此低三下四就差沒趴在地下,他們又敢有什麼皮調?
  金衫人額心正中的月牙形痕跡宛似在微微蠕動,他像是在極力抑制著自己的火氣,每一句話都是從齒縫之間冷冷迸出:
  “周三、曹大,你們兩個這樣戲弄於我‘丹月堂’,我兄弟二人縱能忍受,恐怕‘丹月堂’的威譽卻不能任由污衊,這件事,你二人若是沒有個確實交代,我可以肯定的說一一你們往後的好日子約莫就不多了!”
  周三禿子光亮的頭頂上油汗隱現,他抹著臉,氣急敗壞的道:
  “李老兄,李大執事,就算我哥倆生了十個膽,也不敢開貴組合的玩笑,這完全是意外,天大的意外,誘擒姓查的這檔子事,不論頭尾表裡我們都算計得天衣無縫,有絕對的把握可以拿住他,只在一個時辰之前,姓查的還罩在鐵籠機關裡 ”
  那銀衫人重重“呸”一聲,氣衝牛鬥的大吼:
  “不要談一個時辰以前,只問現在,周三,人呢?現在人在哪裡?我操你的娘,你們跑到‘丹月堂’去通風邀功,求賞求酬,我們老當家勉為其難的派我兄弟二人下來等著看你們的成績,就在那荒村陋店裡,我兄弟寢難安枕,食不下咽的苦熬了十多天,好不容易巴巴盼到你的消息,待我們拼命趕來,你二人卻竟推說人已跑了?這可真是稀奇事兒,周三,你們把我兄弟,把我‘丹月堂’上下當做什麼白痴愣頭青來戲耍?耗了如許時日,費得恁般功夫,只說人跑了就算完事?他娘的皮,你們做得好一場輕鬆夢!”
  這狗血淋頭的一頓好罵,周三禿子固是心裡在詛咒對方的祖宗十八代,表面上卻半點怨憤不敢帶,他急得汗出如漿,連舌頭都發了直:
  “魏大執事……我說魏大執事,這全是誤會,你可要明察秋毫……我哥倆確是設計擒住了那姓查的,卻萬沒料到姓查的暗裡帶了幫手,吃他破除機關壞了我們的好事,魏大執事,你想想,如果一個時辰前人不在我們手中,我們如何敢派手下去向二位傳告?
  只怪我哥倆百密一疏,才叫那姓查的製了機先,害得我們人財兩空不說,更憑白背上這口黑鍋……”
  姓魏的銀衫人暴烈的道:
  “不要妄想推卸責任,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我‘丹月堂’也有一貫的傳統 既定的承諾決難毀棄,雙方的約定必須履行,我們答允的絕對做到,你們保證的亦應該信守,三言兩語就能推翻一項重大的承諾,‘丹月堂’不知道有這回事!”
  乾咳一聲,曹大駝笑道:
  “魏大執事,人跑了,當然是我哥們的不對,是我們的疏忽,不過呢,我哥們也並不願發生這樣難堪的意外,更不願二位大執事妄生無名,在這裡我要特別向二位大執事聲明,酬金我們自然不敢收受,另外再向二位大執事賠罪道歉,務乞包涵則個……”
  姓李的金衫人冷冷一哼,道:
  “就這麼簡單?”
  那姓魏的銀衫人修養可是十分的欠佳,聞言之下,越發暴跳如雷:
  “交不出入來你們還想要酬金?當然是分文俱無,而你兩個如此不守信用,把約定當成放屁,害得我們大失顏面,難以肆應,更不是空口道歉就能了事的,將來設若人人循而效行,大家全他娘的空口說白話,一切的承諾都可以這樣輕描淡寫的推翻,我們還有什麼威信可言?又何以立霸於江湖?……”
  金衫人重重的道:
  “此例決不可開!”
  周三禿子臉色泛灰,驚惶莫名:
  “那……那該怎麼辦呢?”
  湊上幾步,曹大駝放低了聲音:
  “二位執事,只要二位高抬貴手,回堂之後多為我哥倆美言幾句,我們這裡還有點小小心意,聊為補報,二位……”
  銀衫人突的目瞪如鈴,聲似霹靂:
  “住口 曹大,你居然膽敢收買我們?你把‘丹月堂’的金牌與銀牌級執事看成那類貪圖小利的下三濫?我們赤誠為組合,丹心向首領,豈會落人你這卑鄙無恥的圈套之中?”
  金衫人陰沉的道:
  “竟想陷我們於不忠不義之地,其行可惡,其心可誅!”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子,曹大駝委實是按捺不住了,他多皺的面孔表皮在抽搐,掙出一片紫紅:
  “二位大執事,我和周三兩個,在道上也混了大半輩子,並非那初出茅廬的雛兒,更不是捧著人家腳底板當差的小角色,提起名姓,多少還上得了臺盤,二位大執事卻把我兄弟當孫子一樣呼來叱去,絲毫不留臉面,這樣咄咄相逼,未免欺人太甚……”
  冷淒淒的笑了,金衫人道:
  “命都快沒有了,還要什麼臉面,曹大,你以為今天的事就這麼算拉倒?不給你們一次教訓,何以明示江湖兩道記取‘丹月堂’的傳規?”
  猛的哆嚏了一下,周三禿子怪叫:
  “什麼?只為了這件事,你們便要取我兄弟性命?”
  金衫人木然道:
  “完全正確,不守信諾,徒言誇大的無能之輩,本來就不該留在這個人間世上,那不但給他們自己增麻煩,也是別人的一項累贅!”
  周三禿於恐懼的叫道:
  “二位大執事,你們要講點道理,我兄弟這乃是無心之過,我們已經道歉賠禮,已向二位再三解釋,你們怎能如此不留餘地?”
  銀衫人叱道:
  “給你們留餘地我們就沒有退路!周三,‘丹月堂’從來不能容忍發生錯誤,你兩個不幸觸犯這條忌諱,只好認命!”
  滿頭的白髮無風飄拂,曹大駝握拳透掌,切齒如挫:
  “殺人不過頭點地,是可忍孰不可忍,‘丹月堂’如此狂妄囂張,刻毒寡義,以小過施酷罰,半步活路不讓,我們卻也不是算盤珠子,能任由人家撥弄!”
  金衫人古怪的笑了起來:
  “好,很好,曹大,難得你還有這麼一股硬氣,但願你不只是口舌逞強,要經得起我們的稱量才好!”
  曹大駝紅著眼吼:
  “李衝,任你是‘丹月堂’的金牌執事,在我兄弟的地盤裡,卻由不得你撤野,我倒要看看你是什等樣的三頭六臂!”
  那叫李衝的金衫人卓立如山,好整以暇的道。
  “你以為在你的老窯裡,我們就無可奈何了?曹大,你實在天真得可憐,就憑你,周三,以及你們手下那幹不入流的小混混,便能擋得住我們?曹大,這點陣仗在我們早年經歷的時候,恐怕你還在山窩裡當個剪經敲悶棒的小毛賊呢!”
  曹大駝努力向上挺胸仰臉,一副豁出去的架勢:“頭可斷志不能屈,寧死也要爭這口氣,我與你們拼了!”
  姓魏的銀衫人碟碟怪笑:
  “娘的,還真像有那麼回事,曹大,馬上你就將體驗到‘丹月堂’的金衫銀衫,是要具備什麼功夫才配穿上去的!”這時,周三禿子靠近曹大駝,嗓眼發抖的問:
  “曹老大……你,你可是真要幹?”
  曹大駝悲憤填胸,仰天長嘯:
  “退此一步,再無死所,兄弟啊,人家業已斬釘截鐵的表明了要你我二人的老命,委屈尚不可求全,我們除了一拼,莫不成任由宰割?”
  周三禿子心腔收縮,唇口發幹,背脊上部一片冷濕,他直著眼道:
  “但……曹老大,他們乃是‘丹月堂’的殺手……單憑我們這點力量,鬥得過麼?”
  猛一咬牙,曹大駝壯烈的道:
  “拼一場是死,不拼更是死,我寧可裝條漢子也不能扮那孬種!周三,我們豁上了,說不定拉他們一半個墊背!”
  把粘膩的雙手用力在褲管上擦拭著,周三禿子呼吸粗濁,神色淒槍,用那種帶笑的腔調道:
  “也罷,是好是歹,我就跟著你挺上……都是查既白那王八蛋害慘了我們,恁情是死,我變了鬼也不會放過他……”
  曹大駝氣湧如山,雙目赤紅:
  “不要怨天尤人,周三,好漢做事好漢當,就算是那萬刃山牆倒下來,你我兄弟也使頭頂著,怕他個鳥!”
  李衝背著一雙手,慢慢走出幾步,陰惻惻的笑著道:
  “好一個剛烈義士,不屈英雄,今朝有幸得遇,倒是不可不加瞻仰請教,我說魏尚堯,你還等在那裡看什麼光景呀?”
  那銀衫人魏尚堯猛的一聲暴喝,雙手齊出 一雙又厚又粗,膚色隱泛紫黑的大手!
  攻勢是衝著曹大駝而來,別看曹大駝是個彎腰駝背的羅蝸,反應之快卻是出入意料,他身形疾旋,反拋臂,就像變戲法一樣,手上已經多出一柄晶芒耀眼又鋒利無匹的如帶緬刀,現在,這柄緬刀正加上他的臂長,斜肩劈向魏尚堯,動作之迅速凌厲,簡直令人驚異!
  魏尚堯似乎也有點意外,他口中怒罵,閃電般貼地掠出,卻在掠出的一霎又反彈而回,雙掌在須臾間幻化成漫空的飛鳴,交只迸射,呼嘯穿舞,照面裡已把曹大駝逼出了五六步!
  周三禿子把心一橫,振吭大叫:
  “兒郎們,給老子往上抄!”
  叫聲裡,他虎撲向前,別在腰後的一把雙截套槍也在抖手問上下連結,奮力刺向魏尚堯的心窩!
  怪笑有如狼啤,那魏尚堯風車似的輪轉,兜頭十九掌招呼回去,十九片掌影還在掣閃翻飛,他已連連讓過曹大駝演斬數次的緬刀。又是十九掌奉送給曹大駝。
  百餘名大漢爆出一陣震耳的吼叫,就像潮水一般湧了過來,各式各樣的武器煙增生光,從各個不同的方位角度集中到李衝的身上。
  金衫暮地炫映為一抹流虹 -卻直射向天,那燦亮的金輝還在人們的眼睛裡晃閃,像狂沙驟雨也似的點點寒芒已凌空灑落。
  每一點晶瑩都是一枚其薄如紙、利比鋒刀的魚鱗鏢,半圓形的,大小只若半個制錢的魚鱗鏢。
  這小小的一點晶瑩卻帶著猛烈的勁力,更有著無可比擬的準頭,它們自空中尖嘯著射落,不是穿進人們的咽喉。就是透人人們的胸膛,於是,血花仿佛奇幻的圖案在不定形的冒升迸濺,此起彼落,那種能以撕裂心肝腑臟的號叫便擠迫自人們的胸腔,鬼哭似的糾纏成一片!
  李衝鷹隼般由上撲下,在金衫的炫曄裡他左右兩手之上的七寸牛角刀藍光透寒,幾乎就似八臂神魔的騰躍旋舞。如此充滿邪厲又如此洋溢著死亡氣息,伸縮翻飛仿若石火一刀鋒進出於人肉內,一股股猩紅的鮮血競相標射,偌大的個頭便泥捏的一樣紛紛東倒西僕,軟弱得甚至發下出最後的那聲呻吟。
  金鐵撞擊墜地,悠長的慘嚎與突短的哼晦串連不息。人屍疊著人屍,鮮血和著鮮血,只是這眨眨幾次眼的功夫,百來名人高馬大的漢子,業已躺下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人沒有再躺下,因為他們早就破了膽,喪了魂,同他們原先衝上來的情形相同一一又如潮水般退去,而且這一退就退得不見影子。
  類似的光景是怎麼個形容來著?對了,真他奶奶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李衝倏然晃閃,人已來到周三禿子身邊,滿頭油汗的周三禿子亦是心魄早寒,他嘴裡亂叫亂吼,惶急交加的回槍挺刺,冷不防挨了魏尚堯一掌,槍尖歪斜向側,李衝的左手牛角短刀正好在他厚實多肉的肩頭揚起一溜血水!
  曹大駝喘息如牛,仍能口沫四噴的嘶叫:
  “撐著,周三……挺起脊樑一一”
  牛角短刀的森藍光芒有如兩道無聲的詛咒,更似那索命的幽靈,難以捉摸的淬而逼上曹大駝的要害,他口裡不停的叫罵,一面蹦跳如一頭馬猴,邊狂亂的揮動他的緬刀攔截,於是,魏尚堯的兩掌便十分穩當的印上他的駝背,打得他一個狗吃屎僕跌向前,又連連在地下翻出幾個跟頭。
  周三禿子躺在那裡不動,曹大駝也趴在那裡不動,只聽到這一對難兄難弟時時的喘籲聲和乾嘔聲 他們不是不想動,是虛脫得動不了啦。
  李衝輕輕的用手拂拭衣襟,宛若這場殺伐只如撣去一抹灰塵般的平淡無奇,他目光環顧四周,安閒自在的道:
  “好些日子不曾鬆散鬆散筋骨了,今天活動一下也好,就是不算過瘤,才剛上勁頭,居然場子就散啦……”
  魏尚堯大笑道:
  “李哥,你早該料到過不成癮,和這些二混子、濫癟三動手腳,還能玩多久,有兒個圈子給咱們轉,業已算他們抗得住。”
  冷冷一笑,李衝斜眼瞄了瞄地下的周三禿子和曹大駝,不屑的道:
  “在我們面前充好漢、逞英雄?真正魯班門外弄大斧,不知自量,‘丹月堂’靠的什麼起家?耍狠賣狂到我們頭上,就有人要倒邪霉了!”
  魏尚堯搓著手道:
  “這個破窯,已經搗翻,李哥,姓周與姓曹的兩個要怎麼處置?他們還續著一口氣哩。”
  李衝慢吞吞的道:
  “當然不能容他們活命。”
  嘻開大嘴,魏尚堯道:
  “這是最簡單不過的事。”
  李衝又道:
  “但是,卻也不能讓他們死得大痛快!”
  魏尚堯笑了:
  “這也是最簡單不過的事。”
  背著手走了兩步,李衝道:
  “要叫這兩個王八羔子受點活罪,一丁一點,零零碎碎的磨死他們,也好叫他兩個來生記住 對‘丹月堂’的承諾永遠不能失信。”
  魏尚堯一副躍躍欲試之態:
  “他們來生一定會記住,李哥,在這一方面,我自有獨傳心法,一經試過的人,漫說只是來生,包管投胎三次,輪迴五轉,也全忘不了!”
  忽然,周三禿子像頭捏著鼻子待宰的豬一樣嗚嗚叫了起來:
  “天打雷劈啊……你兩個狼心狗肺,不是人種的東西……折騰畜牲也沒有這麼個折騰法……你們竟盤算如此糟蹋我兄弟……江湖有道,你們就不怕引起公憤,招致眾怒,總有人會站出來懲治你們的……”
  大吼如雷,魏尚堯吹鬍子瞪眼的咆哮:
  “死到臨頭,還敢他娘的尖舌硬嘴?周三,你就等著吧,看老子們活剜了你兩個之後,有誰會站出來包攬,你說江湖有道,‘丹月堂’的行事法則才是江湖之道,好叫你認明白了!”
  周三禿子在地下掙扎著想坐起來,他仰起那張滿是血污灰土的臉,提著一口氣,悲憤交加的呼號:
  “你們殺……我叫你們恁情的殺好了……老天有限,斷斷下會少了你們的報應……
  我,我就算變為厲鬼,也要找著你們索命……”
  先前周三禿子業已說過成鬼也不會輕饒查既白,現在又表示變鬼之後要向這兩個‘丹月堂’的殺手索命,一邊的曹大駝雖是傷得頭暈目眩,血氣翻動,神智倒還清靈,他聽在耳中,不禁又是悲哀,義覺好氣一一人活著的當口無能籌思報復雪恨的門道,卻屢屢藉著渺未可知的鬼魂來恐嚇洩憤,這樣的心理,只是更露骨的表現出黔驢技窮般的無奈與低能,實在不值一笑……
  那魏尚堯忽然格格怪笑:
  “周三禿子,我們很想看看你變鬼之後的那副德性,不過我毫不們心,因為我確信,你如真能變鬼,也一定只是個窩囊鬼罷了!”
  周三禿子扭曲著臉,嘶啞的叫聲:
  “姓魏的……到時候你再看我是不是個窩囊鬼……我會拉著你個狗操的生魂朝十八層地獄裡闖,纏著你的幽靈往血池中跳……我必定同你這千刀殺的畜牲同歸於盡李衝搖頭冷笑:
  “人快死了,可真也帶著幾分陰氣,不但像煞鬼頭鬼臉,就連開口亦鬼話連篇,尚堯,辰光不算早,便送他們上道應卵吧!”
  魏尚堯大聲道:
  “好,我這就叫這兩個從人變鬼 先上黃泉路,再過奈何橋!”
  此刻,曹大駝已經半撐著腰側斜坐起,白發散亂,氣色灰敗,他沉重的呼吸著,一雙瞳孔中宛似閃流著赤漓漓的血光:
  “李衝……你們是真要零碎折磨我哥倆?”
  李衝生硬的道:
  “不錯,原本我只打算要你兩個自絕謝罪,但你們不識好歹,非但出言無狀,任意底毀本堂,更且聚眾頑抗,如此一來,便要留你們的全屍亦不可能了!”
  曹大駝咬著牙道:
  “只為了這一件事,你們便下此等毒手?”
  李衝漠然道:
  “‘丹月堂’行事規律一向如此 誰犯了錯,便必須付出代價,非以嚴懲不足立威信,曹大,這不是下毒手,是給活著的人一個警惕,好叫他們深切明白,與本堂交易來注,要絕對言行一致,沒有折扣可打!”
  喘了口氣,曹大駝暗啞的道:
  “我們業已傷亡慘重,辛苦創立的這點根基眼看是散潰了……我兄弟也受創不輕,這樣的折損,難道抵不上你們的懲罰條件!”
  李衝冷峻的道:
  “殺人殺絕,刨草刨根,曹大,從哪一方面說,也不能容你們活卜去,你就死了心吧!”
  魏尚堯也暴烈的道:
  “方才還他娘的充硬扮好漢,現下居然像條軟鳥似的又耷位下來啦!曹大,你說的,挺起脊樑,別裝孬種,死算什麼,這輩子拼不過,來生再和我們豁上!”
  閉了閉眼,曹大駝沙沙的道:
  “千怪萬怪,只怪我們走錯了一步……”
  李衝談談的道:
  “一失足就是千古恨。”
  搖搖滿頭的白髮,曹大駝側臉過去:
  “周三……他們是豬八戒吃秤砣 鐵了心,咱哥倆也不用怨嘆,誰叫我們事前沒算計清楚?也罷,只消挺上一陣,就全過去了……”
  周三禿子憋著聲呻吟:
  “娘的……”栽在這兩個狗操的手裡,我是不甘心啊……”
  李衝陰沉的道:“尚堯,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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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內哄

  大步走近,魏尚堯的神態就好像一個貪嘴的頑童眼見美食當前,是那樣的垂涎欲滴法,他猙獰的笑著:
  “我看先從姓周的身上下手,這傢伙人肥膘厚,約莫比那羅鍋有撐頭,等他上了路,再來收拾另一個……”
  李衝閒閒的道:
  “時間別拖得太久,樂子夠了就叫他斷氣,另外小心不要把衣裳弄得血糊淋漓的,以免路上惹眼。”
  魏尚堯點頭道:
  “我省得,包管半滴血沾不上身。”
  就在兩人輕描淡寫、宛若像是殺雞宰鴨般的交談裡,魏尚堯已從腰帶中取出兩樣寒光閃閃的駭人玩意來 一柄長只三寸,窄如柳葉似的小巧匕首,一只前彎後直,尖銳如啄的小鋼勾,兩樣傢伙在手上輕輕一碰,他便開始端起周三禿子的身體來。
  不由自主的哆咦著,周三禿子面如死灰,冷汗洋洋,他扁著嘴,上下牙床直打顫:
  “要……就給老子……一個痛快……用……用這種……手段折磨人……不……不算是……本事……”露齒而笑,魏尚堯邪惡的道:
  “痛快?痛快早叫你自己賣了,你說這不是本事?姓周的,好叫你得知,這才是一門難學的技巧哩,不但要手準,眼尖,心狠,更得收發自如,拿捏無差,要怎麼割就怎麼割,如何剜便如何剜,要他吼就吼,要他嚎就嚎一現在,周三,你且試試我的功夫吧,嗯,待我看看,先從哪裡下刀比較合宜……”
  一陣呵呵的笑聲便在此時從左側的竹林中響起,查既白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他先朝表情愕然的李衝及魏尚堯拱了拱手,又眯著眼打量正等著挨刀的周三禿子和曹大駝,搖著頭,他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道:
  “乖乖,怎麼才個把時辰不見,二位竟變成了這等慘狀?活脫灰孫子一樣吃人擺弄到此步田地,真個我見猶憐 哥倆躺下了一雙,跟頭豈是這麼個栽法的?”
  周三禿子同曹大駝做夢也想不到查既白會在這千鉤一發的要命關頭出現,更料不到他竟然不曾遠離,兩個人的感受非但激動,尤其複雜,他們說不出有多麼興奮,也說不出有多麼尷尬,但是無可否認的,他們心中全在剎那間充滿的虔誠的感恩,意識裡展露了生機 至少,他們明白,要他們死,已經不是一樁容易的事!
  查既白似乎能以洞悉周三禿子和曹大駝的思維,他摸著肥厚的雙層下巴,笑啼啼的道:
  “二位心裡約莫十分愉快?呵呵,死亡的陰影漸漸遠去了,枝頭小鳥又在清脆的唱出生命之歌,晨露依舊在朝陽的照耀下閃亮,百花繽紛盛開 多美的人間世啊,你們將可重新享受生之愉悅,品嚼甜蜜香醇的愛之醬果,活著真好,可是?”
  周三禿子與曹大駝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表示才恰當?兩個人都完全同意查既白的那句話 活著真好。
  查既白和和泰泰的又接著道:
  “此時看到我,二位賢兄弟一定非常的順眼,非常的覺得親切可人?比諸先前,就好像我從惡魔變成了菩薩,由一個貪婪專橫的需索者幻化為普渡眾生的萬家生佛,二位是否俱有如此的感受呢?”
  清了清喉嚨,曹大駝啞著聲道:
  “我承認有這樣的感受……”
  周三禿子也老老實實的道:
  “我兄弟全指望你了……”
  一拍手,查既白道:
  “不過,你們也別把我想象得太完美無暇,我還達不到成仙為神的境界,充其量,也只能做到一半佛心,一半人性,呵呵,佛心救難,人心可就多少要點賞頭了……”
  曹大駝呆了呆,隨即咬著牙道:
  “行,你開價吧!”
  性命交關的當口,周三禿子猶在心疼錢財,他急切的叫:
  “曹老大,可不能任由他獅子大開口,好歹我們得先盤過行情一一”
  曹大駝怒道:
  “只要留得命在,你還怕發不起來?周三,你真是個石心石腦的錢鎖子,守財奴,什麼時候了,猶在斤斤計較價碼高低?所謂千金散盡還復來,一旦死了人,又到那裡找第二條命去?”
  周三禿子不再哼聲,心裡卻嘀咕著 這一遭,兩條命的賣命錢,恐怕不刨盡老底是應付不過去了……
  點著頭,查既白十分滿意的道:
  “嗯,還是你這駝子比較懂事理,這樣吧,大家乾脆,我也不多收,你兩個人,十萬兩紋銀,不算貴吧?”
  噎了一氣,周三禿子嗆咳著呻吟:
  “天爺,你是在吃人……連皮帶骨的吃啊……”
  查既白似笑非笑的道:
  “吃人的不是我,三禿子,如果你認為你這條命賤到不值此數,大可不出,且看誰將吃你,只怕還是一丁一點的零嚼碎啃哩……”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嘩,周三禿子近乎咽位的開口:
  “曹老大,你便做主吧……”
  曹大駝堅定的道:
  “我們答應你,就是此數!”
  查既白撫掌微笑:
  “事後即付?”
  用力點頭,曹大駝道:
  “絕對守信!”
  轉過身去查既白朝著李沖和魏尚堯一瞅牙,道:
  “二位,抱歉怠慢,因為有點小事要先同曹大駝與周三禿子商定,對二位未免稍有冷落,還望多多包涵……”
  李衝表情冷硬,腔調也一樣冷硬:
  “你是誰?”
  查既白訝異的道:
  “我是誰?莫非在二位離開‘丹月堂’之前,沒有人向你們描述過我的模樣,你們居然還搞不清我是誰?”
  瞪著查既白,李衝猛的一震,脫口驚呼:
  “查既白!”
  那魏尚堯也不由退後兩步,喃喃的道:
  “他竟敢又繞回來……”
  查既白再次拱了拱手,笑容可掬的道:
  “正是不才,正是不才,二位,我在這廂有個不情之請,務盼二位賞我幾分薄面,高抬貴手,放這個周三和曹大一馬,順便也給我留條財路,倘蒙俯允,我老查他日必有補報……”
  李衝定下神來,十分戒備的道:
  “姓查的,你去而復回,就是為了替他們兩個求命?”
  查既白嘆了口氣,道:
  “可不是?我這個人就是心腸軟,看不得人家遭難受苦,雖說這兩個王八羔子亦曾冒犯過我,卻罪不及死,尤其那凌遲碎剜之刑更乃過分了些,這才出面向二位央告,懇請二位大發慈悲,放生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突然一聲暴喝,那魏尚堯凶悍的道:
  “查既白,甭他娘的在那裡裝瘋賣傻,渾扯胡說,我們這次來此,就是為了要取你狗命,周三和曹大也完全是遭到你的牽累,你卻還替他們求情?娘的皮,三個人通通漏不掉,你們全得死在這裡!”
  查既白不悅的道:
  “這樣說來,二位是不肯賞臉的了?”
  魏尚堯張牙舞爪的吼:
  “賞你娘的臉 你本身就是個待死之囚,周三和曹大疏失之過亦不可恕,裡外裡一對半,任是哪一個也甭想活!”
  查既白沉下臉來道:
  “直到現在,二位猶未打消謀害我的念頭?”
  李衝接口道:
  “我們‘丹月堂’上下與你誓不並存,查既白,你雙手染滿:丹月堂,兄弟的鮮血,你用灰土抹黑了我們老當家的臉面 只要‘丹月堂’一天不倒,你便隨時隨地準備捨命以償!”
  查既白道:
  “仇是你們先結,恨是你們先種,沒有因何來果,如今卻斷章取義,把責任朝我一個人頭上推,娘的,我老查不吃這一套!”
  李衝陰狠的道:
  “由不得你一查既白,本堂好手盡出,羅網密布,你便躲過今日,也難逃明朝,以你一己之力抗桔‘丹月堂’整個組合,純系螳臂擋車,絕無幸理!”
  哼了哼,查既白道:
  “就算螳臂擋車吧,老子也擋過好幾遭,螳臂未折,倒是車軸屢斷,李衝,別拿你‘丹月堂’這塊腐朽招牌來嚇唬人,其實狗屁倒灶,又臭又爛又骯髒,我早就看膩看透看煩了!”
  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魏尚堯大吼:
  “查既白,你膽敢辱罵我‘丹月堂’,恥笑我們弟兄,你給我記住,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會叫你再咽回去!”
  嘿嘿冷笑,查既白輕蔑的道:
  “癲蛤膜打哈欠,好大口氣,我是一再給你們兩個留臉,話才沒有說得太絕,你們卻當老子含糊?別看你二人一個金衣,一個銀衫,打扮得光頭淨面,五彩炫曄,在我眼裡,只不過兩個繡花枕頭,外表鮮麗,包著只是一肚子草,像你們這等角兒,老子宰割雖然不多,十頭八頭總少不了,怎麼著?你們還真以為扮得了我的卵蛋?”
  重重跺腳,魏尚堯雙目如火,面孔扭曲,宛似發狂般曝叫:
  “李哥,李哥,你可全聽到了?我操他的祖奶奶啊,從小到大,我還沒受過這等侮罵,吃過如此鳥氣,今天要不活剝了姓查的,我恁情一頭撞死!”
  李衝越到這種節骨眼,反倒越發冷靜了,他輕輕擺手,先阻止自己伙計的衝動,然後才十分沉穩的道:
  “查既白,我們奉命襲殺或拘解你回去,這已是無可更易的事實,而你自然也不會束手就縛,因此你我之間的對立形勢決難避免。,我們也明白其後果即乃生與死的分界,你不必囂張,要是你真有膽量,我們約個地方,屆時是非恩怨,我‘丹月堂’定能給你一個了斷!”
  事情已經演變到劍拔彎張,一觸即發的地步,李衝卻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大轉變,不但頗出周三禿子和曹大駝的意外,連那魏尚堯也一時呆住,不知他這位帶頭辦事的哥哥為什麼會來上這一招? 這明顯示弱憚忌的一招?
  其實李衝有他的苦衷,這麼多年刀頭紙血,追魂奪命的經驗,使他深切的體會出勢之可為與不可為之間的重要性,這是絕對無法勉強,也不能硬撐的,換句話說,力能製敵自須製敵,力遜於敵便該遠於敵,否則,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在玩笑了,眼前的情形,他非常清楚,便是以他與魏尚堯聯手之功,亦難有勝算,‘丹月堂’曾聚六名金牌殺手,兩名銀牌殺手及四名鐵牌殺手之陣容,亦竟鬧了個土崩魚爛,全軍盡沒,通通栽在查既白的手裡,現下只有他同魏尚堯兩人,又到哪裡去求僥倖?他看得出這是個‘力遜於敵’的局面,因此他當然希望暫且脫身‘遠於敵’,他殺人不少,自家卻尚未活夠,他不想死,只要能有台階下,他為什麼非要死在這裡不可?
  查既白哈哈大笑起來,一面笑,一面捧著肚子上下搓揉,他已經有很久不曾這樣開懷大笑過了。
  魏尚堯的臉色卻變得極其難看,一陣青又一陣紅,查既白高昂的笑聲,在他聽來已不是笑聲,而是連串的詛咒與諷嘲,似針扎他的肉,若一記又一記無形的巴掌在扇他的面頰……
  吸了口氣,李衝道:
  “我並不認為我說的話有這麼好笑,查既白。”
  努力製阻自己的笑聲,查既白抹了抹眼角的淚花,他咧著嘴道:
  “娘的,人這玩意的構造也真叫怪,傷心的時候有淚水,高興的時候也能笑出淚來,你說是不是有趣?”
  李衝冷冷的道:
  “什麼事令你高興到笑出淚來?”
  用手遙指一下對方鼻尖,查既白又笑了:
  “你,李衝,是你叫我高興到笑出淚來,不只是高興,我更覺得好玩,奇怪、滑稽、荒唐、妄誕 集如許感觸之大成,李衝,你說我怎能不笑,又怎能不笑出淚來?”
  表情僵硬又怨毒,李衝緩緩的道:
  “查既白,你是在欺辱於我?”
  查既白慢條斯理的道:
  “這算不上欺辱,李衝,我只覺得你實在天真得過分,因為你居然把我老查當做一只傻鳥來逗弄,把我看成個渾不知事的半白痴,你未免一廂情願得離譜了,姓李的,你叫我錯開現在,另和你們約地拼鬥,這明明表示眼下二位力有不逮,深恐不敵遭禍,於是且先脫身;再從容調集幫手,布下陷餅,要我老查往裡頭鑽,然後列位便可挾眾而上,將我細割慢剜,如此一來,二位此際保平安,將來獲奇功,既可出氣,又能雪恨,一舉數得,多麼痛快,這算盤敲得好,問題只在於我,我還等不到那步田地,因而二位的心願便歉難成全了。”
  李衝硬著頭皮道:
  “我兄弟並不含糊你,查既白,我只是看看你是否有足夠的膽量徹底了斷這樁爪葛,事實證明,你並非一條無所畏忌的好漢!”
  查既白搖頭道:
  “我不是條好漢,我從來也不曾自許是條好漢,確實的說,我只是一個浪蕩江湖的闖卒,草莽的過客而已,說起來十分平凡無奇,倒是你,李衝,你才是條好漢 不吃眼前虧的好漢!”
  深深吸了口氣,李衝道:
  “查既白,你是一條後路也不給我們留?”
  查既白重重的道:
  “路,我是早給你們留了,奈何你們不受 如果先前你們答應我的要求,放過周三禿子和曹大駝,管自拍拍屁股上道,我決不會稍有留難,但你們並沒有這樣做,更且反過來叫囂恫嚇於我,表達了‘丹月堂’誓必得我的心志,情況演變到這個地步,姓李的,大家除了豁上,我想不出還有其他的解決方法!”
  一側的魏尚堯暴雷般吼叫:
  “豁上就豁上,原本我也沒打算與你善罷甘休,哪一個怕你,哪一個就是孫子王八蛋!”
  這一罵,等於是罵到李衝頭上來了,他神色劇變,狠狠瞪了魏尚堯一眼,嘴裡卻淡淡的道:
  “罵得好!”
  那魏尚堯竟似橫了心,披了膽,雙目突瞪如鈴,口沫四濺的叫囂:
  “李哥,這一趟差事可是你做頭,是你領著我出來的,卻沒想到你竟是這麼個孬法,如若照你所言,前面先放過周三禿子與曹大駝,後面又縱走那查既白,我們這趟出來到底幹啥來的?你不想死,我同樣也不想死,但堂口的威信,你我兄弟的尊嚴,豈能如此令人踐踏?我們不為自己打算,也得顧著‘丹月堂’的名聲,腦袋掉了,大不了碗口大的一個疤,卻怎能扮這等狗熊?李哥,雙手奉上這條命可以,要叫我退縮低頭,萬萬辦不到!”
  李衝竭力忍耐,沉沉的道:
  “尚堯,你莫激動,請先平心靜氣,且聽我說 ”
  魏尚堯雙手猛揮,大叫道:
  “你不用對我說,你回去向老當家的說好了!”
  李衝臉色一寒,陰冷的道:
  “你這是在要挾我!”
  胸膛一挺,魏尚堯面孔漲得赤裡透紫,額頭上暴起青筋:
  “隨你怎麼說都行,我只知道。‘丹月堂’的規律,老當家的法則,我只求完成本身所負的使命,舉凡與這些相違悻的任何行為,我一概不能苟同!”
  李衝緩緩的道:
  “魏尚堯,你休要給我扣帽子,我幾曾違悸過本堂的律令,老當家的指示?我又在什麼時候忽視過我們所負的任務?你說話要有根據,不可血口噴人!”
  碟碟怪笑起來,魏尚堯憤怒的道:
  “強敵當前,本來我還想隱忍幾分,也為彼此留點顏面,免得吃人笑話,你既然扯開明言,我也就顧不得那許多了 李衝,我問你,曹大駝和周三禿子缸訛了我們,為什麼你在查既白麵前不敢斷然處置他二人?我們奉命來此拘押或狙殺姓查的,你又為何不敢立即行動,反倒遲疑拖延,更提出那樣荒唐的一條緩兵之計來落人譏俏,這在在全顯示出你的怯懦、畏縮,在在全暴露了你貪生怕死,憚忌於敵的弱點,李衝,你若不要臉,這是你自己的事,‘丹月堂’的威信卻不能任由你如此糟蹋!”
  李衝的表情異常難看,卻仍能保持冷靜,他唇角微微的抽搐著,嗓門有些沙啞:
  “你是不明就裡,沒有了解我的用意 魏尚堯,這趟出來辦事,由我為首,情況的處置我自有主張,你只要奉命進退,一切責任我來承擔,如今形勢急迫,我們自己萬萬不能發生誤會,先亂陣腳 ”
  魏尚堯朝地下重重吐了一口唾沫,昂烈的叫:
  “姓李的,你他娘少用你的身份來壓我,我不吃你這一套,要是你中規中矩的為組合盡心盡力,俯仰不愧是條漢子,慢說你高我一籌,便次我十級我也甘願聽你服你,像你這麼個窩囊含糊法,對不住,咱們還是遠著好!”
  李衝厲聲道:
  “你要選反?”
  魏尚堯狂笑道:
  “要造反的是你!姓李的,你倒想給我扣帽子?呸,你不用做夢,只要老子留得一條命回去,咱們且到大執法面前評個道理,由他來決定是誰要造反?”
  查既白這一陣子倒似變成“局外人”了,他攏著雙手,意態悠閒的欣賞著對方二位在唱這一出“窩裡反”的好戲,心裡忖度著,更熱鬧的恐怕還在後頭……
  目光垂向地面,李衝低沉的在說話:
  “魏尚堯,今天的事,只能說你我兩人的觀點不同,孰是孰非,我不怕和你回到堂口去理論,但你不服領導,妄行犯上這一條,我就要坐實你三刀六洞的刑罰!”
  “咯崩”咬牙,魏尚堯強悍的道:
  “只要堂口斷出一個曲直黑白,姓李的,休說是三刀六洞的刑罰,砍掉腦袋我也甘認 我倒要看看,我受刑罰之際,你又會落個什麼下場!”
  退後一步,李衝生硬的道:
  “眼前的情況,你待如何處理!”
  魏尚堯大聲道:
  “狙殺查既白,活剝周三禿子與曹大駝!”
  李衝冷冷的道:
  “你自忖辦得到麼?”
  魏尚堯粗厲的道:
  “辦不到也得辦,組合原是這樣的傳統!”
  幽寒的笑了笑,李衝道:
  “你想送死,請便,我沒有奉陪的義務。”
  雙掌緊握,指節不停的“劈啪”密響,魏尚堯雙目透赤,挫牙如磨:
  “李衝,你這無膽鼠輩,在披著一張人皮的畜牲,我這就叫你見識一下什麼叫赤膽忠心,怎麼樣才算真正的好漢!”
  “漢”字的音韻還在他口唇的張合間打轉,他已旋風般狂繞向側,雙掌分左右自肋邊倒穿而出,夾雷霆萬鈞之力,猛烈劈擊查既白!
  查既白當然早有防備,李衝與魏尚堯之間的言談一僵,他就知道到了節骨眼上,魏尚堯的肩頭剛剛微傾,他人已一躍七尺 兩股凌厲的勁氣交叉卷過他方才站立之處,掀得一片塵沙飛揚,幾乎當那呼嘯的勁氣還在他腳底微盪,他迅若閃電般的,十九掌業已斬至對方頭頂!
  暴喝一聲,魏尚堯上身後仰,沉馬立樁,居然是副硬挺的架勢,查既白身形加速下降,掌力揮閻之間,也就益發沉猛快速了!
  於是,魏尚堯的雙掌飛起,兜空迎截 就在這須臾裡,怪事出現了,他飛擊的掌勢,初發的力道顯然十分強勁,但卻在與查既白的掌力甫接的一霎就變為軟弱散亂,甚至連絲毫抵擋的餘地都沒有,突然問,魏尚堯的軀體己被震到半空,又在連串的翻滾中摔跌出尋丈之外,每在他身體的一次轉折下,便是那麼殷紅鮮赤的一口鮮血噴灑!
  查既白站在那裡,左手輕輕摸掌著右掌,他靜靜的注視著丈許外趴伏著的魏尚堯,那樣的姿勢,那樣的形態,以及那樣殘酷的無形意韻,在在都已表現出一個事實 趴在當地的人,決不會是個活人了。
  俄頃的沉寂之後,周三禿子嘶啞的爆出一聲彩:
  “老查,有你的!”
  忽然嘿嘿笑了,查既白淡淡的道:
  “沒有我的,三禿子,你應該說,李衝才真有他的!”
  微微一怔,周三禿子眨巴著眼,迷惑的道:
  “這關姓李的什麼鳥事?”
  查既白平靜的道:
  “你自己看吧。”
  吃力的抬起上身,周三禿子仔細注意那邊俯臥著的魏尚堯屍體,這一看,他才發現了一樁想也不曾想到的怪事 在魏尚堯的背後,居然插著一柄短刀,一柄深入脊骨,只露出牛角刀柄的短刀!
  呆了好半晌,周三禿子才倒吸一口涼氣,哺哺的道:
  “天老爺……竟是姓李的朝他那伴當下毒手……”
  查既白頷首道:
  “不錯,當我的掌力接觸到魏尚堯身上,我已知道他是一個死人,或是快要死的人了,因為我擊打時的感覺告訴我,那只是一堆癱肉,一個失去精氣與活力的虛空軀殼,姓魏的功夫不弱,怎會有這樣的突兀情況發生?唯一的解釋,就是在我們首度遭遇的過程尚在進行之中而未分出結果之前,已經有人搶先消除了魏尚堯抗桔的力量。”
  側首注視李衝,他又接著道:
  “那個人,當然不需猜測我們就知道是誰。”
  周三禿子面露驚悸之色,幹澀的咽著唾沫:
  “真叫狠……”
  李衝毫無表情的道:
  “查既白,我這是迫不得已。”
  查既白冷漠的道:
  “這是你們自己的事,狗咬狗一嘴毛,我根本無動於衷!”
  唇角痙攣了一下,李衝低沉的道:
  “但白的說,我還不想死,我也清楚與你在這種情勢下豁鬥乃是必死無疑,原先我一直希望能夠壓制魏尚堯或者說服他,顏面但堪能保,便趁機下台,不料這個莽夫卻如此任性剛愎,恣意妄行,他既不顧我的難處,要拖我下水一起尋死,我就只好先廢了他 ”
  查既白微微一笑:
  “這麼說來,你是不打算遵照你們頭兒的諭令做了?”
  李衝僵硬的道:
  “不是不遵諭令,而是力有不逮……”
  查既白笑得更加甜蜜可愛:
  “說得很好,只怕你們‘丹月堂’不會接受你的解釋吧?再者,你那伙計背脊梁上這一刀,你又如何向他們交代?”
  李衝形容晦暗,竟嘆了口氣:
  “事實上,老查,我已經不能再回堂口了……”
  點點頭,查既白道:
  “所以你不必嘴硬,楞要打腫臉充胖子,眼下的境況相當明顯,你在這裡和我拼,十有八九落個沒命,你若轉回‘丹月堂’,便十有十成篤定挨刮,而且包管比死在我手裡猶要痛苦多倍!”
  身子震了震,李衝臉色鐵青的道:
  “查既白,聽你的口氣,似乎你並不打算放過我?”
  查既白沒有回答,僅是默默的凝注著李衝,神情諱莫如深,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誰也猜不透他內心裡有什麼計較,甚至他的眼睛也恁般平淡深沉,既不和祥,亦無煞氣。
  李衝又沙沙的開口道:
  “我知道,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留活口,不論是我或魏尚堯,你全要我們死!”
  查既白緩慢的道:
  “李衝,在剛才之前,你屬於‘丹月堂’的殺手,而在如今,你已不算是‘丹月堂’的人了,這其中差別很大,‘丹月堂’要宰我,因此每一個‘丹月堂’的人都是我的仇敵,一旦遇上了我也照樣不能放過,反過來說,不是‘丹月堂’所屬,和我就沒有糾葛,我又為什麼一定要趕盡殺絕?所以只要你答應我一個小小的條件,你的性命就是你的了。”
  李衝沉住氣問:
  “什麼‘小小的條件’?”
  查既白笑道:
  “還有什麼事比生命更可貴?李衝,與生命相比,任何條件也都不算是大的了……”
  咬咬牙,李衝道:
  “你說。”
  查既白一招手道:
  “法不傳六耳,你且湊近過來。”
  略一猶豫,李衝走到查既白身邊,查既白俯在他耳朵根上悄聲細語,李衝的臉色連連變化,似是十分為難,查既白又低低說了一陣,他才勉強點頭,卻又疑慮的瞧向那邊的周三禿子和曹大駝。
  拍拍李衝肩膀,查既白道:
  “你放心,他們兩個我來保證,絕對守口如瓶,不會走漏絲毫風聲!”
  李衝苦澀的道:
  “好吧,我便相信你,不過萬一露出了點痕跡,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查既白正色道:
  “我是何人,此是何事?我既答應了你,便一定為你做到,我們之間的交易包管嚴絲合縫,斷不可能發生任何差錯!”
  過去拔出魏尚堯尸身上的牛角短刀,李衝擦去刀鋒血跡收妥,一拱手道:
  “承情一命,查既白,便盼不要快快收回……”
  重重抱拳,查既白道:
  “寬念寬念,六十年內,包你接不到閻王老子的催命帖就是!”
  李衝轉身奔去,直到看不見蹤影了,查既白才移過視線,朝著正在發怔的周三禿子與曹大駝齜牙一笑 頗為邪異的那麼毗牙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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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行義

  衝著查既白的這一笑,周三禿子和曹大駝兩個全不由心裡發毛,姓查的花巧大多,手段是又妙又狠,如同打蛇,只一傢伙就能敲到七寸之上,又如同奕棋,往往較他的對手遠看三步,心思是這麼個活絡法,他朝你毗牙一笑,誰會知道他的腦筋又轉向哪個要命的節骨眼上啦?
  周三禿子不得已,亦極其勉強的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微笑來應合,而曹大駝卻是連這麼一抹幹澀的笑意也難掛上老臉了。
  查既白詫異的道:
  “二位似乎不大快活?”
  周三禿子忙道:
  “不,不,老查,我們快活,我們是太快活了……”
  查既白搖頭道:
  “如果心裡高興,怎麼笑得這樣難看!”
  呆了呆,周三禿子趕緊道:
  “你不是說過麼,老查,人這玩意的構造很奇怪,悲傷的時候流淚,高興的時候也會流淚,我們是過於高興了,所以反倒連笑都笑得不大自然啦……”
  查既白目注曹大駝,道:
  “姓曹的,你呢?可也是這樣的感受?”
  臉上重疊的皺折痙動了幾下,曹大駝啞著聲道:
  “我比周三還高興,所以甚至連笑都不會笑了……”
  “嗯”了一聲,查既白道:
  “只要你們愉悅,我也就不在這一番心力了,現在,我有兩件事要求二位 其實說要求是客氣,這兩件事,你們答不答應都得答應!”
  眼皮子跳了跳,周三禿子驚異的道:
  “老查,我說老查,價碼是早就講定了的,可憐我哥倆業已一貧如洗。再無恆產,多一文也付不出了,你不能出爾反爾,又想往上加 ”
  曹大駝也沮喪的道:
  “十萬兩銀子一付給你,我們連穿衣吃飯的需要都沒有了,若想重起爐灶,積儹到今天這點底帳,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查既白臉色一沉,大聲道:
  “你兩個一搭一唱是在演哪一齣戲給老子看?娘的,真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老子敲定你們十萬兩銀子就包準是十萬兩,多一文我不取,少一文也不行,你二人卻在那裡瞎猜疑,窮緊張,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我豈會說話不算,像你們一樣把承諾當狗屁?”
  周三禿子頓時眉開眼笑,如釋重負的道:
  “原來你不是想藉機再摟我們一票?”
  查既白沒好氣的道:
  “行有行規,盜亦有道,辦什麼事要什麼價,怎作興隨意漲落?只有你們兩個上不了臺盤的東西才有這等爛污想法!”
  但能不用多付銀錢,別說挨幾句罵,就算挨上兩刀,曹大駝和周三禿子也都認了,他們不約而同的喘了一口大氣,周三禿子巴結的道:
  “我們哥倆就知道你老查說一不二,是個信人,有什麼事,你儘管交代,我哥倆一準照辦,包你滿意……”
  查既白踏前兩步,放低了嗓門:
  “第一,今天的事,切切不可張揚出去,更莫提姓魏的是死在李衝之手,若是萬一有人逼問,就說叫我宰了便是!”
  曹大駝接口道:
  “你放心,老查,我兩人又不是呆鳥,這種惹禍上身的事我們避之唯恐不及,又如何會出去張揚,要是叫‘丹月堂’的人再碰上我們,就算又湊巧承你來救,我哥倆也付不出第二個十萬紋銀了!”
  周三禿子也跟著道:
  “更不會發生有人逼間我們的事,因為自此之後,我兄弟便隱姓埋名,逃之夭夭,天皇老子也找不到我們的蹤跡……”
  查既白道:
  “很好,利害之間,二位一定都比我還清楚,萬一你們走漏口風,那時不光‘丹月堂’要剝你們的人皮,你們立即就會發覺,我這個好朋友亦突然變成劊子手啦!”
  打了個哈哈,周三禿子道:
  “你無需恫嚇我們,老查,我哥倆不會那麼不上路!”
  曹大駝謹慎的問:
  “那第二件事又是什麼?”
  查既白輕描淡寫的道:
  “那第二件事,就是此刻已到二位付錢的時辰了。”
  曹大駝忙道:
  “付,付,當然要付,但你總不會指望這十萬兩銀子是攜帶在我們身邊吧?”
  微微一笑,查既白道:
  “如此巨額的銀錢,二位自不可能隨身攜帶,不過,不在身邊,總也有個置處處,或由二位指出所在,我派人去取,或二位中的一位引導我的人一同前往照數賜付,皆無不可!”
  周三禿子急切的道:
  “我看,還是我自己去拿 ”
  查既白安閒的道:
  “也行,但你千萬別起歪心,周三禿子,否則老曹性命堪虞,而閣下亦腦袋難保
   你知道,影子的刀法極快,動作更快,麻煩的是他看得清你,你卻找不到他!”
  本能的引頸回顧,周三禿子惴惴的道:
  “老查,你這是說到哪裡去啦?我豈是這種不信不義之徒?”
  一拍手,查既白笑道:
  “不錯,你不會是那等不信不義之徒,因為這一類人是不該活在人間世上的,你還活著,顯然到目前為止,還沒犯過那種毛病。”
  一邊的“太陽穴”猛的鼓跳,周三禿子掙扎站起,步履瞞珊的瘸著腿行向屋門,看他那一走一扭的模樣,煞是艱辛,卻不知道這一牽動,是肉疼抑或心疼?
  曹大駝訕鈉的道:
  “不用多久,老查,他很快就拿回來……”
  查既白含笑無語 他知道周三禿子很快就會回來,周三禿子決不敢耍花樣,因為任何能以助之脫逃的機關路線或藏匿方式,曹大駝也都清楚,如今,曹大駝的一條老命還拴在這裡,若是萬一情況有變,周三禿子賣了曹大駝,還怕曹大駝不反過來賣周三?
  何況,影子的確在監視著周三禿子的行動,且正如他方才所說,憑周三禿子那一點火候,想對隱於暗處的影子玩心機,那不但是白搭,倒霉也就倒得更快了。
  回“三合鎮”的路上,三個人是分做兩撥走的,由影子隨護著谷瑛,查既白落單在後,這樣的走法比較安全,因為查既白的目標大,有許多人不認識谷瑛,不認識影子,卻認得他老查。
  前後也只分距三四十裡的路程,加勁一趕,盡半天的功夫便可趕上,是而查既白一路過去,輕鬆逍遙得緊,不慌不忙,倒有幾分游山玩水的悠閒況味。
  令他心情舒暢的不只是此行圓滿達到目的,腰裡的十萬兩銀票,更使他越揣越覺得熱活熨貼,人家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眼下他雖未騎鶴,也不打算上揚州,卻確然與有飄飄欲飛的愜意感覺。
  人在鞍上,閒跳青山綠水,浮雲藍天,查既白不禁益發胸襟開朗,全身輕快,嘴里居然哼起小調來。
  調子雖然荒腔走板,查既白卻自得其樂,粗厲有如鏽刀刮鍋底似的音節隨著蹄聲相互應合,倒也盎然有致,查既白腦子裡忽然記起一句古詩來,是什麼人寫的來著?踏花歸去馬蹄香,啊哈,此刻的光景可不正乃如此?踏花歸去馬蹄香。
  若是有錢,這個人間世該有多美好!
  不由自主的又伸手拍了拍腰板帶裡的那疊銀票,查既白滿足的籲了口氣,輕策馬頭轉向路彎,這一轉,卻令他頓吃一驚,春花似的笑容也就恁般僵硬的凝凍於嘴角了。
  路的這一拐彎,並沒有什麼奇特的景致或怪異的風光,仍然是那不斷的青山綠水,依舊是那悠悠的白雲藍天 只除了路邊多擺著一口白木棺材,外加一個坐在棺材旁邊,滿面淚痕,神色愁慘的女人。
  查既白不是沒有見過棺材,相反的,他見得太多太多了,也不是沒有見過守在棺材邊哭泣的女人,同樣他也見得太多太多了,呆不過,棺材不該棄置路旁,那女人亦不該獨自守著一口路旁的棺材哭泣,這樣的景況與情態,不止是怪誕突兀,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陰邪氣氛。
  本能的勒住馬頭,查既白暗暗吐了口唾沫,眼睛轉到那撫棺吸位的女人臉上 那只是個長像十分平凡的女人,就宛如你在窄街陋巷或荒村野店裡隨時都可能遇上的任何一個平凡的女人一樣,生得不美也不醜,不會讓你的記憶中留下絲毫深刻印象。
  那女人似乎不曾察覺查既白的出現,她仍然在無聲的淌著淚水,以滿臉淒迷的神色茫茫無告的凝視著迢遙的遠方一隅……
  查既白知道對方當然看到了他,唯其傷心欲絕,才視若不見,便仿佛對方現在目注迢遙,卻根本也什麼都未看到一樣。
  略略遲疑了一下,查既白偏開馬身,靠向道路的另一側,他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尤其在他目前的境況裡,更不適宜多管閒事,他確實多少有幾分好奇,加上幾分悲憫的情懷,然而,他還是打算潔身自好,趕他的陽關大道。
  於是,他忽然聽到了一聲細微的音響從背後傳來 像是人在突幾站立起來的時候,衣衫所發出的寨竄抖動聲,很輕,卻顯得急促。
  查既白迅速回頭望去,恰好及時看見那女人手持絡發的一枝銀管,正奮力指向她自己的咽喉,如此堅決果斷,又毫不猶豫的插向她自己的咽喉!
  銀眷閃動著冷酷的光彩,而由那女人上舉的雙手到她喉嚨間的距離卻是這樣接近,動作的快速加上空間的短促,幾乎在她興起此念的一霎,即已注定了那悲慘的結果。
  此情此景,任何人也會以為那女人是死定了,甚至那女人自己亦絕對認為她活不成,或許因為她希望的就是活不成,她的行動便選擇在恁般難以挽轉的須臾之間!
  銀管的光芒映閃,管尖的洩落向咽喉,其過程只有瞬息,更且連瞬息的工夫都不到
  查既白的面孔肌肉倏然收縮,他的有臂基於本能的反射作用,甚至搶在大腦的思維凝形之前淬而揮彈,“青竹絲”的寒電如閃,“當”的一聲脆響,那女人落向喉間的銀替已經險極的被窄劍磕飛,瑩瑩青汛上揚的一剎那,查既白人已倒翻至那女人面前。
  女人的喉間仍留下一道替尖劃過的淺淺血痕,有隱隱的血水滲出,看樣子,查既白的反應雖快,卻仍然稍稍慢了一點。
  好在只是稍稍慢了一點,查既白認為這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站在那女人跟前,查既白麵對面的瞪著人家,接近得他可以感觸到對方急促呼吸中的鼻息,可以聽到那鹿撞般的狂烈心跳……
  女人表情木然的看著查既白,滿布淚痕的面容上找不出一絲生之喜悅,顯不出丁點感恩的情懷,就好像,娘的,根本便不曾發生剛剛那一幕驚險的場面一樣!
  舔了舔嘴唇,查既白又乾咳了兩聲,他奇怪自己的腔調怎會變得這麼個沙啞法:
  “我說,這位小嫂子,你方才真可險著啦,要不是我眼明手炔,這陣子你業已一邊躺下了,有什麼事情想不開?值得你把那又尖又利的銀管子愣往自己脖頸上插?”
  那女人閉上眼睛,淚水卻又似斷線的珠串也似,撲籟籟順頰流淌,查既白忙道:
  “你先別哭,小嫂子,我知道你必是有過一段極其悲慘的遭遇,或是碰上什麼難以承受的不幸,才逼使你朝那條絕路上走,但話又說回來,好死不如賴活著,任是哪一種橫逆苦楚,也都有過去的一天,你向遠處看,好處想,把心放寬,說不定否極泰來的辰光就在不遠啦……”
  說著這些寬慰人家的話,查既白自己亦不禁覺得十分空洞平泛,有點隔越搔癢,不切實際的味道,然而,此情此景,碰著對方又是這麼一號主兒,你叫他講些什麼才好?
  把竹棍掖進腰板帶裡,查既白搓著雙手,心裡有些發急:
  “嘔,小嫂子,這天色業已不早,你孤身一人獨處荒野,又伴著……嘔,這麼一口玩意,似乎不大妥當,如果有我能以效勞的地方,你不用客氣,儘管直言,我多少還幫得上忙……”
  那女人緩緩睜眼,用衣袖輕拭淚水,她定定的注視著查既白,半晌沒有出聲。
  被人家看得有點發臊,查既白尷尬的道:
  “我是一片好心,可沒存著半點歹意,假使你對我有什麼懷疑,我可以馬上拍拍屁股走路,老實說,這裡的事,原本和我也毫無干係……”
  那女人終於開口了,語聲卻是大出查既白意料之外的平靜與柔細,更帶著十分有教養的那種典雅意味:
  “你是個善心的君子,而我,也決不會去懷疑一位救了我性命的人 縱然那人和我是如此陌生。”
  又搓著手,查既白咧嘴笑道:
  “這就好,這就好,小嫂子,此地不宜久留,你可有什麼需我效力之處?”
  垂下視線,那女人輕輕的道:
  “只怕太麻煩你這位大哥 ”
  查既白打了個哈哈,道:
  “不要緊,人活在世上,誰也免不了遭個三難兩急,理應互相濟助才是,何況你還是個婦道人家?碰上眼前這等淒苦事,但凡有點心腸的人,任是哪一個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那女人吸了口氣,聲音低幽:
  “承你的情,我也就不惴冒昧,厚著臉皮求你賜助了。”
  查既白一挺胸膛,道:
  “儘管說,但凡能之所及,我是全力以赴,闖道混世講究的就是那救危濟弱,伸出手來挽人一把,既解人之困窘,又叫自家心頭平安,這等好事,不啻積福積德,真乃何樂不為?”
  女人似乎想努力擠出一絲笑意來表示她的感激,但顯然她是失敗了,只見她嘴角僵硬的牽動了幾次,卻仍是那麼一副欲哭無淚的淒慘樣兒,咬咬牙,她道:
  “這口棺材,壯士,你看到了?”
  當然看到了,打一開始就看到了,這可不就是一口棺材麼?查既白點頭道:
  “不錯,我看到這口棺材 小嫂子,棺材裡的人,約莫和你有著什麼淵源?”
  那女人嘆了口氣,道:
  “不止是有淵源,那是我在這人間世上最親近的親人,也是我唯一的親人。”
  查既白喃喃的道:
  “真是慘……”
  那女人左頰的肌肉顫動了一下,苦澀的道:
  “是我的丈夫。”
  咽了口唾液,查既白道:
  “你丈夫是……咂,病故的麼?”
  女人平凡的面容上又浮現起一片深濃悲淒的陰鬱,以至使她的形狀益發變得孤寒幽怨,就好像是一聲聲聽不到卻異常尖銳的呼號,一把把看不著卻那等殷艷的血淚,鑽入入耳,灑到人心,你不能觸摸它的實質形體,但是,你卻感覺得到,意會得到,你震悸於呼號亢厲,血淚並流的感應,你能確切體驗到它的存在!
  查既白忙道:
  “對不住,小嫂子,我不該問你這些傷心事 ”
  那女人哽咽的道:
  “他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人殺死的!”
  查既白不由自主的又重複了一句先前講過的話。
  “真是慘……”
  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迷惘的接著道:
  “不管是怎麼死的,總該人上為安,小嫂子,你為什麼不先殯葬了你當家的,卻把棺材擺置路旁,更又獨自一人在此垂淚?這猶不說,你甚至還有自殺的打算……”
  女人吸著氣,聲音顫抖:
  “都是他害了我,也害了他自己……”
  查既白不解的問:
  “此活怎說?”
  那女人雙眸中淚光閃動,唇角在不停的抽搐:
  “說起來,你或者不相信天底下竟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實際上,這種殘酷怪誕的不幸非僅千真萬確的存在,它就落在我的身上……”
  查既白心裡竟有些發毛的感覺,他道:
  “你還不曾說出,那是樁什麼樣殘酷怪誕的事體?”
  那女人揚起麵孔,臉上的表情愕厲又悸怖:
  “三年以前,我的丈夫酒後與人毆鬥,失手殺死了一個人,一個和他一樣,只有老婆而尚無子嗣的男人 但那個男人卻比他多了一個親人,那人有個父親,他的父親僅有他這一個獨生兒子,一個成了家卻尚未延後的獨生兒子!”
  查既白心想:這下子就大大的麻煩了,這豈不是給人家截斷香煙了麼?如此深仇大恨,換了誰也不肯善甘罷休啊,乾咳一聲,他道:
  “小嫂子,你當家的這個禍可叫闖得不小……”
  那女人陰鬱的道:
  “是闖得不小,這樁禍事的後果不但斷送了他的性命,也等於埋葬了我的一生……
  出事之後,我們開始躲避,開始流浪,我們心驚膽顫的逃奔了三年,我們雖然逃過了官府的追捕,卻未能逃過那人父親的報復……”
  查既白搖著頭嘆息:
  “冤冤相報,仇恨不了,娘的,這人間世上,就有恁多的惡性循環。”
  那女人的言調低沉飄浮了,宛若一個召靈者突兀迷失在另一度自己神魂親臨的空間,充滿了不落實的茫然,無所把持的恐懼,
  “那人的父親……是一個極其可怕的江湖人物,更是一個心腸無比狠毒的黑路凶煞,他終於找上了我們,而且並沒有費什麼功夫就替他兒子報了仇 他在我丈夫身上就插了三十三刀,狂笑著看我丈夫在連續的哀號慘叫聲中瀕臨死亡……刀刃鋒利冷森,映著月光閃動,每一刀插進肉裡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每一刀下去,便伴和我丈夫的一聲哭叫;我的丈夫在地下滾翻,匍匐,爬跪,向他求饒,向他乞告,向他叩拜……然而這一切全無作用,未能引發人家絲毫的憐憫與悲恕,我丈夫還是死了,死在猩赤淋漓的一大片血泊中……你知不知道月光之下的鮮血是什麼樣子?你知不知道?”
  查既白又感到喉頭泛幹泛苦,他喃喃的道:
  “可以想像,那必然不會有什麼詩情畫意……”
  女人緩緩的道:
  “是的,沒有一點詩情畫意,一點也沒有……”
  查既白瞪著眼問:
  “後來呢?後來又怎麼樣了?”
  女人悲切的道:
  “那凶煞……在殺害我丈夫之後,居然還不放過我……他告訴我,我唯一的一條生路便是必須接受他的一項條件,其實,那不是條件,那是折磨,是懲罰,是一種變相的凌虐手段……”
  查既白道:
  “這老小子卻是出的什麼騷主意?”
  指了指身邊的那口白木薄棺,女人沙沙的道:
  “就從這裡開始,他們把我丈夫的棺材擱下來,要我獨自背負或拖拉 不管我用什麼方法,不能借助任何外力,把棺材弄到五裡外的那片亂葬崗下,如果我做得到,那凶煞才答應讓我活下去……”
  兩邊的太陽穴暮地鼓跳起來,查既白憤怒的道:
  “換句話說,假若你不能獨立運送這口棺材到亂葬崗下,那老王八就要你的命?”
  女人酸澀的道:
  “那人說得夠明白了,設若我未能在他指定的時間內完成這件事,他也會在我身上插三十三刀,也會叫我的血在月光下淌滿一地……”
  查既白深深吸了口氣、他在衡量,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應該怎麼辦,撤手不管,情理道義上全說不過去,如果要攬下來,勢必又是一場麻煩一由於如今尚不能確定對方屬於哪一等的角色,因此也就不敢斷言麻煩的大小,然而,總是一場麻煩乃可管定了。
  靜靜的看著查既白,那女人幽晦的道:
  “現在,你大概知道我為什麼不想活下去的原因了,我根本毫無辦法獨立把這口棺木拖運到五裡之外,甚至連五步我都移不動。與其叫那人以三十三刀來要我的命,不如我自己早做了斷來得痛快……”
  暗中一咬牙,查既白大聲道:
  “你說,小嫂子,你希望我能替你做些什麼?”
  那女人直視查既白,道:
  “你救過我一次,但求你能再救我一次 由你先前出手的動作,我知道你必是一位身懷絕技的江湖俠士,如果你不嫌麻煩,不認為陌路相逢的一個女人做這樣的要求太過分,我懇請你幫助我繼續活下去……”
  事到如今,查既白不拿鴨子上架也不行了,他用力點頭,昂起臉來道:
  “好,我他娘便豁上這一遭,倒要看看那個老王八有什麼三頭六臂,更得試試誰能在誰身上插進三十三刀 小嫂子,咱們開路!”
  那女人的面頰抽搐,嘴唇顫動,她咽著聲在哆嗦:
  “這位大哥……我不知該怎麼說,該如何表達我的謝意!”
  擺了擺手,查既白覺得自家豪氣乾雲,頗有吞河岳、嘯長天的壯闊氣勢,似乎突然間高大了不少,他哈哈大笑著:
  “什麼也不用說,小嫂子,你的事我一肩摃了,走,我們不需背棺材,我們騎著大馬去找那老王八蛋,弄得熨貼,說不定順勢就把他埋在亂葬崗裡……”
  那女人目注棺材,潛然淚下,她瑟縮的道:
  “但……這位大哥……我……我想……”
  查既白愕然道:
  “你怎麼啦?莫不成還有別的什麼事?”
  那女人神色十分痛苦的道:
  “我不忍心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原本,我也早就打算將他安葬在那座崗子下,這位大哥,我們是不是可以……可以……”
  敵著嘴唇,查既白愣愣的道……
  “你的意思是說,嘔,要我們帶著這口棺材一齊走,到了那邊正好就地埋了?”
  連連點頭,那女人以乞求的目光注視著查既白:
  “我是這樣期冀……這位大哥,還盼你成全我這最後一點心願,我知道,我知道我這樣要求大過分,但無論如何,請你再多幫我一次……”
  查既白搓著手,十分坐蠟的道:
  “老實說,這原不是什麼難事,站在你的立場,這個要求亦非過分,問題在於用什麼方法運走棺材?小嫂子,你總不能指望我背著或是拖著它吧?”
  那女人急切的道:
  “不,不,這位大哥,我怎敢有如此荒誕不敬的想法?我怎敢這樣奢望?我是想,你正好有一匹馬,而且像你所說,還是一匹大馬……”
  查既白道:
  “你是說,用我的馬來拖這口棺材?”
  那女人怯怯的道:
  “不知道這樣做行不行?”
  略一沉吟,查既白無奈的道:
  “行當然行,不過還要費上一點手腳,加添些零碎在棺材上才牢靠。”
  那女人迷惑的道:
  “還得加添些什麼呢?”
  查既白端詳著那口裝死人的木匣子,低沉的道:
  “這只是一口薄皮棺木,不是他娘銅燒鐵鑄的玩意,恁情拿馬拖上五裡地,恐怕不到地頭就磨穿個舅子的了,所以棺材底下還得順著頭尾縛上兩根圓木,這才磨擦不到底板,然後用我的大馬拖著方保無虞……”
  那女人感激的道:
  “你真是心思細密,設想周到 ”
  微微一笑,查既白不再多說,徑自走向路邊,那裡有幾棵野樹生長著,他還得儘快找出兩根原木來動手施工,辰光業已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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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發伏

  這是一種十分怪異的景象 一匹馬上坐著一個婦道人家,一個肚大腰圓的壯漢牽著韁繩走在前頭,馬屁股後面,還以兩根粗麻索斜斜平行著拖拉著一口棺材,這樣的一隊組合,如果走在大街上,不嚇得人們雞飛狗跳才叫有鬼了。
  悶著聲走了一段路,查既白抬頭望瞭望天色,開口道:
  “那老王八蛋給你運送棺材的時限是啥辰光?”
  顫巍巍坐在鞍上的女人憋著聲音道:
  “月亮升起的時候……”
  哼了哼,查既白道:
  “這傢伙倒挺懂得精神威脅,亂墳崗,白木棺,月色淒寒,鬼火熒熒,他就想準備折騰人了?他娘的,這一遭遇上了我,恐怕如不了他的願!”
  鞍上的女人顯得有些忐忑不安地道:
  “那人很兇狠……這位大哥,你自忖有一定的把握制服他嗎?”
  查既白嘿嘿笑了:
  “在不曾稱量對方到底有多大個斤兩之前,實在不好答覆你這個問題,小嫂子,只有到時候隨機應變,斟酌行事了……”
  女人輕細的道:
  “不知怎的,我卻對你好有信心,我現在雖然仍覺得憂慮,但不驚惶,下意識裡,感到得勝的人一定會是你,真的,我有這樣的意念…”
  查既白頷首道:
  “小嫂子,你現下給我打氣是對的,到了節骨眼上萬一不濟,至少保你逃命的本事還有,你穩著吧,下頭的戲,便由我來與他唱了。”
  沉默了片刻,那女人以一種十分靦腆的語聲道:
  “看我多荒唐 還沒有請教你這位救命恩公的尊姓大名?”
  查既白不經意的漫應道:
  “查既白 查案的查,不知東方之既白那個既白……”
  那女人在嘴裡小聲念了幾遍,才尊敬的道:
  “原來是查大哥。”
  聳了聳肩,查既白道:
  “不敢當,你呢?你又叫什麼來著?”
  那女人輕輕的,帶著一絲羞澀意味的道:
  “我姓白,黑白的白,叫白燕,燕子的燕。”
  查既白笑道:
  “白燕,這個名字好聽又文雅,你我二人的姓名當中都有一個白字,你也白、我也白,光頭淨面,白得漂亮之至!”
  叫白燕的女人似乎想笑,但又實在笑不出來,她佯咳了幾聲,朝遠處一抹崗巒的暗影處指點:
  “查大哥,那座崗子下面,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了,大概還有兩裡路不到……”
  “嗯”了一聲,查既白默默的向那座亂葬崗的方向凝望,在這裡,已可隱約看到錯落散亂的墳頭,歪斜橫豎的碑石,以及曝露出土的棺木,隨意擱疊的骨罈 總之是一片點點的灰白,團團的陰暗,看到那裡,不僅使人眼裡充滿著滅絕無告的悽惶,連人心裡也都窒壓著恁般沉重的晦澀了,死人與活人居留的地方,到底光景是大不一樣!
  天色已經昏暗下來。
  幾只老鴉貼噪著在這片亂墳堆的上空飛繞,天際西方那一抹郁紅的餘暉,反映得暮雲紫赤中泛透深青,雲層凝結如帶,厚滯沉重,那情景就似要扣罩在人們的頭頸上,風很輕,卻恁般森寒冷峭 幾乎使人忘了眼下還不到那陰瑟索落的節令,總之,來在這塊地頭,什麼風光物事都變得如此妖異陰寒,完全不同於平素的樣子了。
  查既白在一截灰白腐朽的棺材板上坐了下來,伸腳踢開了旁邊的一根枯骨一不知是他奶奶的什麼玩意身上的骨頭 他籲了口氣,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水,衝著白燕毗牙一笑:
  “這地方,有點邪門,人一來到,就覺得渾身不自在,看啥東西都透著那麼幾分鬼氣,如夢似幻的不甚真切,小嫂子,你可有這樣的感受?”
  白燕心神不安的道:
  “我怕得很,查大哥,所謂幽明異路,陰陽兩隔,活人與死人之間的環境到底代表著兩個迎然不同的世界,活人在未成為死人之前,只怕很難適應死人的氣氛及那種永遠靜止的僵凝……”
  查既白笑道:
  “小嫂子,聽你說話相當文雅巧俐,你一定讀了不少書吧?”
  白燕低幽的道:
  “你過獎了,小時候只跟著塾師念過幾年書,粗識幾個字而已,其他的還談不上。”
  查既白同情的道:
  “看你賢淑文靜,必是一位知書達理的好內助,可惜你那當家的福薄,竟不能與你共度那下半世 對了,你當家的可也是習武之人?”
  嘆了口氣,白燕道:
  “就因為他練過武,才會自持功夫在身,與人鬥狠,其實他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如果本事高強倒也罷了,偏又只得個不上不下的把式,打死了人卻又不能自保,害了他自己。也害苦了……”
  查既白道:
  “學功夫主要是強身自保,進一步才能助人救人,切莫持武炫耀或逞凶鬥狠,他娘的人外有人,天上有天,如果自己不知檢點收斂,就算是一等一的好手,也終有吃虧受癟的一日,你那老公,欸,亦未免太浮了……”
  白燕沉默下來,是那樣一副欲哭無淚,傷痛錐心的神情,查既白連忙也住了口,兩人寂然相對,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查既白發現月亮已經升起來了。
  說什麼月明如水,又說什麼月色如畫,那一輪玉兔不但沒有丁點詩情,沒有絲毫畫意,此時此刻此景之下掛在那裡,慘白冰冷,帶著一抹陰青,簡直就和一張死人的面孔相差無幾 -僵寒又冷滯。
  白燕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抖著嗓音道:
  “月亮……升上來了……”
  喳既白木然道:
  “不錯,月亮升上來了,在這段日子中,月亮總是會在這個時辰上下升起來。”
  白燕的恐懼已不能掩飾,越發的面容慘白一如那懸空的月亮:
  “那凶煞……查大哥,那凶煞也就快出現了……”
  查既白點頭道:
  “當然,我們來這裡原本也就是為了要等那老八蛋。”
  手摀胸口,白燕聲音暗啞:
  “查大哥,如果你萬一勝不了他……我只有自殺一途……”
  查既白微笑道:
  “別他娘那麼喪氣,我不是告訴過你麼,就算我不是那老小子的對手,至少保你逃命的本事還有,逃命的功夫我最在行!”
  白燕沙沙的道:
  “查大哥,我怕……”
  查既白道:
  “你害怕乃是正常的反應,在這種狀況之下,你若不怕,那才叫奇怪,不過你不必怕,小嫂子,下頭的戲由我唱,你只管一邊廂瞧熱鬧也就是了,那老小子不是什麼大羅金仙,更非什麼妖邪惡魔,充其量,也就是個有血有肉的歹人罷了,對付歹人,我有一套,他娘亦稱不上是行善的主兒!”
  白燕咬咬下唇,道:
  “千萬要小心,查大哥,那人厲害得很……”
  查既白雙臂環胸,大馬金刀的道、
  “厲害的角色我見多了,大家都是肉做的,誰弄上一傢伙也同樣皮破血流,哪個能咬牙撐到底才算有種,才分得了輸贏,厲害的定義不是插別人三十三刀,要自己挨上三十三刀不皺眉,那才叫厲害!”
  乾嘔了一聲,白燕恐怖的道:
  “光是聽你說,我已經難以忍受 ”
  查既白哈哈一笑:
  “你不是問過我,月光下的人血是副什麼光景麼?小嫂子,老實告訴你吧,月光下的人血,也不過就是人血罷了,還能變成什麼其他樣子?等一歇,你就會知道我所言不差了。”
  忽然一聲夜梟啼叫,其聲尖銳如泣,白燕嚇得猛一激靈,駭然向四周探視。
  輕輕擺手,查既白低聲道:
  “先穩住自己,小嫂子,你無須驚惶,萬事有我老查擔待!”
  突兀的狂笑聲便好似在諷刺著查既白的自信一樣,從那邊一個墳頭上厲烈的傳送過來 說這是人的笑聲,因為只有人才會發出包含各種意義的“笑”之音浪來,實在說,這樣殘暴粗野又充滿著無比狂虐意味的笑聲,已不帶半點人味,倒似由一頭兇獸喉間發出的長吼!
  白燕全身驚栗,索索抖動,幾乎是語不成聲:
  “他……他……來了……”
  仍然坐在那半截棺材板上沒有移動,查既白目定定的凝視著那邊墳頭頂上的一個巨大黑影,嘴裡輕描淡寫的道:
  “不錯,他來了,笑得倒蠻起勁,我不明白這老八蛋在斷子絕孫的光景以後,為何卻仍高興得起來?”
  墳頭上那個巨大黑影只是雙臂一張,已如一頭鷹隼般飛掠過來,來勢急速凌厲,卻在六尺之前淬然落地釘牢,更沒有半點聲息發出。
  查既白細細打量對方,不覺心裡犯了哺咕 那人生了張巨目闊鼻、須瓷虯繞的獅子臉,長了副虎背熊腰的碩大個頭,比一比,恐怕較查既白還要高出一個腦袋,全身黑衣黑靴,滿頭黑發披下來又纏在脖子上,尤其逼人心魄的,是那一股子摸不見,觸不著,卻能令人深切體會到的殺氣,凜烈濃重的殺氣!
  人的心念與意志,往往便透過他的外表凝結成一種“勢”,這種“勢”無聲無臭,但它的感應強厲又尖銳,當它興起的時候,它的脅迫力便自然能透入某一方面的意識中了。
  現在,查既白已經感受到對方的那股殺氣,那種血腥狠暴的心“勢”。
  巨漢連正眼也不看查既白一下,他衝著白燕,聲若雷鳴:
  “賤人,你把你那天殺的死鬼丈夫連棺材一齊運來了麼?”
  白燕像篩糠似的不停顫悸著,上下牙齒磕碰有聲:
  “運……運來了……已經……運……運來了……”
  冷冷一笑一笑聲宛若是一把匕首投擲向人心 巨漢亢烈的道:
  “是你自己把棺材弄到地頭上的麼?不曾依恃其他任何外來的助力?”
  搖搖頭,白燕又立時驚覺的點點頭,她畏懼至極的往後倒退,面孔連連痙攣,突然間,她忍不住趴跪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巨漢雙目赤芒如焰,聲音像若悶雷響自喉底!
  “回答我,賤人,我要你親口回答我!”這時,查既白才慢條斯理的開了口:
  “老朋友,你瞧瞧你,人高馬大枯牛似的一條漢子,卻衝著個纖弱婦道發威施狠,算的哪門子英雄豪傑?你也不怕人家笑話?”
  巨漢這才好像突然看見了查既白,他冷冷的朝查既白上下端詳了半晌,冷冷的道:
  “你又是打哪個鱉洞鼠穴裡鑽出來的下三濫”
  查既白不溫不怒的笑了:
  “就算我是下三濫,至少我還懂得憐惜婦道,不欺軟弱,像你這種高人異士的行徑心態,嘖嘖,我這下三濫還委實不甚欽服!”
  巨漢的聲音忽然放得極慢極緩:
  “看情形,你是要替這賤人出頭攬事來了?”
  查既白大聲道:
  “你玩的這手斬盡殺絕,違悖天理的把戲,我他娘看不慣,老朋友,需不需我伸手接攬,就全看你待如何往下處理了!”
  巨漢的眼神寒冷如冰,他陰狠的道:
  “不知死活的東西,膽敢在我面前徒放狂言,摃肩找碴 很好,我兒子的一條命,如今不但要索回兩條,更加上你墊底!”
  他側首又向白燕大喝:
  “賤人,顯然你是借助這個莽夫之力才將你丈夫的棺材弄來此地,這是你不曾履行條件,怪不得我心狠手辣,難存慈悲了!”
  查既白嘿嘿一笑:
  “老朋友,不必來這番‘過門’,你早就知道單憑那小嫂子一人之力,決計無法做到你的要求 換句話說,你安排的乃是一條絕路,只不過多個殺人藉口而已。”
  背著雙手,他站起身來接著道:
  “另一則,你任令那小嫂子與棺材棄置路邊,不加監視,難道你就不怕她逃之夭夭麼?這只有一個解釋,從頭到尾,那小嫂子就全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必然預留佈置,不怕她不履約潛逃,總之一句話,那小嫂子逃也是個死,不逃也是個死,你老先生光等著宰人也就是了。”
  巨漢濃眉上揚,昂然道:
  “你說得不錯,我當然早有佈置,預防那賤人背約逃逸,自然我也早就知曉她在途中求助於你的,只差要她親口做個承認 目前,亦不需要她承認了!”
  查既白頷首道:
  “老朋友,事情的發展與演變,完全在你預期之中,也完全合了你的心意,現在已經是這麼個狀況,你打算怎麼辦?”
  狂笑一聲,那巨漢粗暴的道:
  “殺 通通殺!”
  查既白古並不波的道:
  “請問,你要先殺誰?”
  愣了一下,巨漢怒道:
  “當然先殺那賤人,接著就殺你,但你如欲阻我行事,秩序移動一下亦無不可!”
  查既白笑嘻嘻的道:
  “我剛才業已說過,老朋友,需不需我伸手接攬,還要看你怎麼往下做一你就真個會這麼蠻橫殘暴,毫無道理的殺害一個婦道人家?”
  巨漢兇狠的道:
  “我兒子的一條命,用這雙狗男女的兩條命來抵已是不值,此外,我絕了後,他們也一樣不能繼延香煙,即使由別人在這女子身上留種也萬萬不行!”
  雙袖攏起,查既白道。
  “你倒是斬草除根,做得徹底!”
  巨漢猛一揮手:
  “給我滾到一邊,休來礙事!”
  退後兩步,查既白笑道:
  “我卻要看看你待如何下這毒手,怎忍下這毒手!”
  那邊的白燕,已經是瑟縮成一團,她流淚滿面,全身顫抖、以那種悲懼至極又哀懇至極的目光在巨漢與查既白兩人的身上往來轉動。
  那巨漢身形微挫,全身的骨節便如連珠砲般緊密暴響,他雙眼圓睜,吃人也似的瞪著白燕,然後,一步一步的逼近……
  白燕開始在地下爬行,嘴唇哆嚏,四肢僵木的在地下爬動,她躲向查既白的方向,一邊爬,一邊位顫著低號:
  “救我……查大哥……救救我……”
  查既白神態安詳的道:
  “小嫂子,我看他殺不了你。”
  巨漢驀地怪吼一聲,騰空而起,雙掌夾著雷霆萬鈞之力,宛若恨不能將白燕砸扁搗爛,那麼猛烈的襲卷下擊
  白燕尖位著在地下翻滾,強勁的掌勢呼轟兜旋,而查既白卻紋絲不動,沒有任何舉止,就好像他純是為做壁上觀來的…
  於是,在突兀之間,下壓的掌力淬然斜轉,仿佛兩股無形的巨檸飛撞 目標竟是衝著查既白暴襲!
  長笑如嘯,查既白胖大的軀體在微微閃晃下已然閃電般移出七步,地下正在尖號著翻滾的白燕居然以一個頭下腳上的姿勢倒彈向空,雙腳怪異的倏絞查既白頸項!
  好一招歹毒的“金絞剪”!
  頭微仰,查既白右手伸縮,“青竹絲”的寒芒流燦齊吐,瞬息裡十九道瑩瑩冷焰閃映出十九條幻變不定的光之圖線,白燕原式不換,肘臂凌虛後推。人仍倒飛急掠,在空中一個輕巧的轉折,漂亮之極的落回地面。
  那是白燕一那滿臉悽惶無告的白燕,那淚水不曾停止過的白燕。那屠弱纖細。幾乎不想再活下去的白燕,也是那剛才還在無比驚恐中尖號滾爬著的白燕,一點不錯,完全是同一個人同一個白燕。
  現在,查既白知道,這亦是一個編得好故事的白燕!
  巨漢咆哮著正待再次撲擊,白燕卻淡淡的擺了擺手,只這一個細微動作,那巨漢竟如奉綸旨,即時退後,垂手肅立於側。
  查既白凝視著白燕,情況的變化,實在無法令他把前後的同一個白燕疊合在一起,理智上他當然清楚這是同一個人,心境與情緒的反應上,他卻有一種白燕被藉體還魂的怪誕感覺 好像是一個邪惡的鬼魂侵佔了原先屬於白燕的軀殼!
  白燕也凝視著查既白,她的面龐蒼白,斑斑淚痕尚未幹透,她的長髮披散,衣裙污皺,韻致依舊令人憐惜,只是,神色之間卻陰酷寒凜得宛如一個經過蛻變的魔女!
  就這樣相互的對望,他們似乎都想透過彼此的瞳孔深處,探索對方在此時此刻內心中的揣測及意圖。
  夜色涼如水,也明澈如水。
  周遭一片寂靜,死樣的寂靜,好像連墳堆棺木裡的死人都被眼前的僵寒氣氛懾窒住了 不聞蟲聲嗽嗽,不見鬼火閃動,天地之間,只那月光灑下的幽幽銀白。
  查既白突然笑了起來,他非常沉穩的開口道:
  “小嫂子,你演得好戲。”
  白燕也跟著笑了起來 自從查既白和她認識迄今,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女人的笑靨,笑得好媚,好俏,好可愛,這一笑、使她那原來平凡尋常的面容,也襯映得加上三分嬌麗,膚顏姿貌,頓見湛然煥發。
  查既白緩緩的道:
  “你笑的時候,比你哭的時候好看得多,小嫂子,以後如果尚有機會,你該多笑才是。”
  白燕仍然情笑如花 雖則臉上淚痕猶存,而淚中情笑,更別有風情,她輕輕淡淡的道:
  “告訴我,老查,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查既白道:
  “看出來什麼?”
  白燕用右手食指拭抹頰上淚跡,挑起一邊的柳眉:
  “看出來我們是在設計坑你?”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老實說,你前半段的表演極佳,我一點也沒有起疑心,但是你的毛病生在後半段,你忽略了一樁違悻常情的舉止,即使如此,我也只是暗中揣測而已,並不能確定這是一個圈套,我決定冒險求證,考驗一下事情的真偽,很遺憾,小嫂子,這一試你們未曾過關,狐狸尾巴顯露出來了。”
  沉思片刻,白燕道:
  “的確是遺憾,我原以為已經騙過了你 老查,能不能說明白,我是在什麼時候、哪一件事情上露了破綻?”
  查既白安閒的道:
  “很簡單,在你告訴我的那絕望情況下,為什麼不直截了當的要求我保護你離開?
  你似乎根本沒往逃命的那方面想,只殷殷期盼我來這裡幫你抗制慾待殺害你的仇家,而你並不知道我是誰,是否具備如此的能力,你居然不打算逃走,卻將你的生命託付予一個連來歷背景都不清楚的陌生人,小嫂子,這豈是一種正常的心態?”
  頓了頓,他又微微笑道:
  “何況,你還堅持我把這口棺材一齊運來!”
  白燕審慎的道:
  “但是我猜想你一定會以為我的‘仇家’早在暗中監視著我,所以我才不能棄約逃走……”
  查既白笑道:
  “不錯,我是這麼判斷過,但問題在於這只是我的判斷,你一個普通的婦道人家,豈有如此周詳的考慮?你的仇家,就算擺下這一著棋,他明白,你卻不知道,照常情講,你該設法逃生,可是你卻不逃,愣要朝牛角尖鑽,拖著口棺材到這裡找死,小嫂子,這就未免透著玄虛了……”
  白燕平靜的道:
  “或許你認為我是希望你能替我‘丈夫’報仇?或許你臆測到我期盼你幫我永絕後患?記得我說過,我那‘仇家’是個趕盡殺絕的兇人,你大約會體驗到我故事中疲於奔命的驚悸痛苦?”
  查既白道:
  “你模擬我的想法都很中肯合理,我是考慮到你如此違反常情的心理,乃基於報仇及除患的期冀,不過儘管在這樣的情形下;你寧願放棄逃生的機會和未曾肯定我的能耐,仍是極不合理的,如果你活不成,如果我抗不住你的‘仇家’,還有何仇可報,何患可除?與其平白再搭上兩條命,。遠不比早求生路來得妥當 小嫂子,一個尋常的女人會這樣盤算的,但你卻不,尤其在你的故事敘述中,我發覺你並不是厭倦了生命,再者。
  你對你的‘丈夫’似乎還有著幾分承受牽累後的怨意,這種種跡象,再印證你的表面做法,就不能不使我提高警覺,務必要求證一次了……”
  白燕道:
  “那麼,這口棺材又有什麼不妥?按常理說,裡面裝的如果是我的‘丈夫’,我怎忍心將他棄置路邊野地而不顧?我求你幫我運棺材來此,為的是使我‘丈夫’入士為安,這應該說得過去!”
  搖搖頭,查既白道:
  “本來我也以為你的要求不錯,後來路上我一面走,一面想,卻覺得大有問題,小嫂子,因為你祈求的是要我為你保命卻仇,事情解決之前,實不必亟亟運棺入土,這除了憑添累贅,毫無意義,設若為了要向你的‘仇家’證明你已踐約履諾,則更荒唐,你我全明白,你那‘仇家’絕對不會相信以你一己之力便能完成此事,我們原已打譜硬幹,你又為何多此一舉!”
  白燕又笑了:
  “老查,你先前說過,雖然你心中已起疑竇,尚不能肯定,那麼,假設我真是如故事所敘的可憐女人,你就忍心讓我‘仇家’將我殺害?”
  查既白嚴肅的道:
  “這個你無需擔心,小嫂子,我是一個習武的人,我有很多年搏殺拼鬥的經驗,而且我屢歷生死,在血光寒刃中進出無數,我深切知曉如何在危急情況下救人,如何在千鉤一發問施援,我更知道在什麼形勢裡用什麼手段才會真正表露出行動者的企圖 你那伴當方才出手兇狠,但實中帶虛,使的乃是可以隨時移力挨勁的功架,可見他並非想製你死地,小嫂子,他那一手,比起你用銀眷插喉的表演要差多了。”
  白燕不由嘆了口氣,十分懇切的道:
  “老查,真有你的,難怪你在道上惹下這麼多紕漏而仍能活到現在,更難怪你有如許的名氣,我要告訴你,你可確然不是白賺的!”
  拱拱手,查既白笑道:
  “過譽了。小嫂子,真是過譽了!”
  白燕的雙眸浮起一層惆茫的煙霧,她居然頗為傷感的道:
  “老查,我好願意和你做個朋友,我相信你一定會是個非常風趣、詼諧,而且重信義,講忠恕的好朋友,我實在不喜歡與你結仇對立,可是 ”
  查既白也相當遺憾的道:
  “是的,可是你有苦衷,不得不選擇你不喜歡的那條路去走,小嫂子,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有多少事,都要味著情感與良心去做……”
  白燕輕唱的道:
  “你了解就好。”
  查既白神態安詳的道:
  “故事過去了,我們已來在一個真正的冷酷現實裡,小嫂子,請說明白,眼前是一個怎樣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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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幻異

  白燕抿著她削薄的嘴唇,好一陣子,才冷冷淡淡的道:
  “你應該看得出來,老查,我們設下這個陷餅的目的不只是為著好玩,明確的說,我們奉命活捉你回去,如果辦不到,拎你的頭顱覆命也行!”
  查既白眼珠子一翻,道:
  “我好像聽到你說了‘奉命’兩個字?”
  白燕道:
  “不錯,奉命 因為我和你私人之間並無怨隙。”
  斑竹棍在地下點了點,查既白笑了:
  “敢情小嫂子還是‘丹月堂’的高手?”
  白燕表情木然:
  “好說。”
  查既白道:
  “那麼,你的真名恐怕也不是叫白燕?”
  仿佛在儘量掩飾自己對查既白興起的那股子“惺惺相惜”的好感,白燕把語聲放得極為生硬:
  “我的名字是不叫白燕。”
  查既白似笑非笑的道:
  “我想,可能叫顧飄飄吧?”
  臉上的神色急速變化了一下,白燕立時又十分鎮定的道:
  “你從什麼地方聯想到我是顧飄飄?”
  “這並不難猜,‘丹月堂’所屬的女將極少,而我不是自詡,姓查的並非一盞省油之燈,‘丹月堂’要派來對付我的角色,必就挑那好樣的,上得了臺盤的硬把子才夠看,顧飄飄身為‘丹月堂’‘鎮堂三寶’之一,論份量,差堪能以稱量了……”
  白燕靜靜的道:
  “老查,你相當狂。”
  查既白嘆胃的道:
  “我一點也不狂,只是實說實話,提斤兩,道個價碼罷了。”
  白燕目光平視查既白,緩慢的道:
  “你說對了,老查,我是顧飄飄。”
  點點頭、查既白道:
  “生平行事,我老查一向講究周密謹慎,也就往往比人多看出個幾步因由,這亦可解釋為我的仍可活到如今的道理,顧飄飄當你突然朝我下手的那一剎那,我業已判斷到你約莫會是誰了。”
  白燕 也就是顧飄飄,這時已經完全從她所虛扮的角色中還歸自我,原先是屬於白燕的那張平庸面龐,現在亦乃顧飄飄的同一張平庸面龐,所迥異的只是屬於白燕的那張面龐充滿了柔弱淒苦,屬於顧飄飄的這張面龐卻隱蘊著蕭索冷酷一“相隨心轉”,可不是?這女人人了那出戲,就能馬上融匯戲中角兒的特性了。
  微微揚起臉來,顧飄飄道:
  “老查,既然大家都掀了底,我倒要問問你有個什麼打算?”
  查既白詫異的道: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顧飄飄道:
  “你是老老實實跟我走呢,還是要我們非來硬的不可?”
  笑了一笑,查既白道:
  “顧飄飄,我的小嫂子,你不覺得這幾句話問得有點滑稽?”
  眼神冷了下來,顧飄飄道:
  “我絲毫不覺得滑稽,老查!”
  斑竹棍又在地面上點了點,查既白耐著性子道:
  “但白說吧,顧飄飄,就算我像孫子一樣跟你們回‘丹月堂’,除了落個屍骨不全,死無葬身之地以外,任什麼好處也不會有,與其叫各位當豬似的隨意宰割,遠不如我在這裡豁力一拼,好歹說不准還有幾分生機 ”
  顧飄飄陰冷的道: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老查,你若執意做困獸之鬥,恐怕希望不大!”
  查既白笑道:
  “希望大不大,不到時候,誰也不敢確言,但是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顧飄飄,我包管可以連本帶利的撈回來 ‘丹月堂’和我老查對仗不止一次,應該曉得姓查的不光是吹牛擺譜!”
  顧飄飄眨了眨眼,語氣怪異的道:
  “老查,有一件事,不知你想到沒有?”
  查既白也眨了眨眼,道:
  “哪一件事?”
  顧飄飄用手指了指擺在那邊,原先所謂裝斂她“丈夫”的白木棺材,道:
  “你有沒有想到,為什麼我們不乾脆在路上襲殺你,卻費了好大功夫,編成這一大段曲折故事,把你辛辛苦苦請來此地的原因,另外,為什麼還要你連這口棺材一起弄來這裡!”
  查既白道:
  “我想過,我從發現這是個圈套開始,就一直不停的在想。”
  顧飄飄又一次笑了:
  “那麼,你想通了嗎?”
  查既白狡猾的搔搔頭皮:
  “不敢說,大概多少猜到一些,你能不能為我一開茅塞?”
  顧飄飄閒閒的道:
  “我只能告訴你,我們的每一個行動,每一步計劃都是有其作用的,當然其作用的目標全是衝著你,老查,我們疏忽於一廂情願,想其當然的狀況判斷,因此在昧於主觀的情形下露了破綻,但至少我們安排的某些佈置尚可發揮功效,我敢說,這一次你是難有僥倖了!”
  眼珠子迴轉,查既白道:
  “顧飄飄,你是在說大話。”
  顧飄飄慢吞吞的道:
  “很快你就會發覺我是否是在虛張聲勢,老查,江湖之大,並非只有你一個人懂得玩花樣!”
  查既白哼了哼,道:
  “我看這必得到了時候才能判個高下強弱了!”
  顧飄飄矜持的一笑:
  “這個時候會來得很快,老查,將快到令你大出意外!”查既白的眼角斜斜瞟著那口毫無動靜的白木棺材,大馬金刀的道:
  “顧飄飄,你這點鬼,唬不住我姓查的!”
  向一側走出幾步,顧飄飄提高了腔調:
  “你們都出來吧,好時辰到了!”
  慘白的月光照映下,有六個墳頭後面冒出來六條黑影,此時此景,便活脫似墳裡的死人變成殭屍鬼勉,幽然破上而出,帶著那等不泛人味的陰森鬼氣,若換了一個膽子小的朋友,別說鬥較拼搏,只這種妖異詭秘的氣氛,恐怕業已嚇得尿濕褲襠啦!
  六條黑影毫無聲息的聚攏圍抄上來,還好,尚不曾直著兩條腿蹦跳,這至少證明他們仍是活人,並非殭屍鬼怪。
  顧飄飄輕描淡寫的道:
  “這是我身邊的‘六條龍’,不知你是否有個耳聞?”
  說著,她頭也不回的向後一招手,那一直躬身肅立著的巨漢立刻快步走上,顧飄飄朝巨漢一指:
  “他就是‘六條龍’的龍首,‘鐵臂金剛’樊魁,人挺忠心,就是戲演得不夠真切,可是?”
  查既白望著樊魁那張毫無表情的威猛面孔,現在他更加明白了,姓樊的那股子殺氣不是愣充,只不過並非衝著那假扮白燕的顧飄飄,乃是衝著他老查,娘的皮,就是此刻,樊魁的殺氣越盛,看情形,他是真個打算拼命了!
  舔了舔嘴唇,查既白道:
  “只這幾位而已?”
  顧飄飄平靜的道:
  “切勿小看了他們,老查,就算在‘丹月堂’,他們的本領也不輸於金牌級的執事,他們非常懂得如何殺人,如何自保,他們和我一樣享有不在額頭上烙印標記的特權,我們全是老當家認為可以依恃的人!”
  查既白大聲道:
  “管你們是些什麼牛鬼蛇神,他奶奶的‘丹月堂’上下我業已宰過十好幾人,不在乎多添上若干!”
  顧飄飄道:
  “你會發覺我們這一組人與他們完全不同 老查,我並不掩飾或矯言我那些同伴的無能,失敗的人沒有藉口好找,但我們不會敗,但白的說,我們從未敗過!”
  查既白氣湧如山:
  “很好,我就等著各位並肩子上了!”
  顧飄飄好整以暇,伸出她的纖纖玉手,比了個優雅的蘭花指:
  “樊魁,你們還在等待什麼呢?”
  全身暴旋後掠一一不是樊魁,是查既白。
  查既白的動作粗猛狂悍,身形的旋轉宛如一股平地碎起的龍捲風,帶著那等凌厲的氣勢,連連穿過一柄金背砍山刀,兩只大彎鍘的斬劈,“青竹絲”的冷電如扭曲的蛇閃,掣掠縱橫,眨眼間,“六條龍”中一個瘦長個子已滾跌於地,肩膀上血噴如雨,一‧只左耳亦滴溜溜的拋上了半天!
  另一條黑影奮力衝逼,一對沉重鋒利的板斧揮霍砍砸,有若風起雷鳴,查既白陡然六個跟頭倏翻,窄劍劍尖急顫,灑出萬千星點流燦,使大彎鍘的仁兄半聲鬼號,一塊頭皮連著大把頭髮業已斜甩於地。
  樊魁便像半座鐵塔也似壓了過來,他的掌臂起落,勁力沉深強猛,一股股的罡氣交織穿飛,仿佛巨桿揮舞,大棒閃掣,迫得查既白一連退出六七步去!
  顧飄飄站在一邊,細細的雙眉微見皺結,顯然她對眼前的局面很不滿,她手下的“七條龍”居然絲毫未佔上風,以七對一,猶竟落得左支右繼,團團打轉,這多少有點出乎她的意外。一條栗木包鑲著銅頭的三節棍,就在查既白的後退中“嘩啦啦”兜頭抽下,查既白的窄劍忽然上揚橫截,先前缺了左耳的那條龍已趁勢沖人,雙手緊握著一把三尖兩刃刀對著老查的肚皮就刺!
  於是,查既白的胖大身體驀地平躍三尺,凌空打旋,在這一度又急又快的迴轉中,剛好讓過了兜腹的一刺,三節棍的頭兩節也帶著風聲掠過他的耳邊,沉重的空擊在地下。
  三尖兩刃刀的寒光映閃,三節棍擊震得泥沙飛濺,當光未斂,泥未落的瞬息問,“青竹絲”尖嘯著彈跳,缺了左耳的那條龍悶曝如泣,弓腰後挫 又薄又窄的劍刃正好第六次拔出於他的胸膛!
  此刻,三節棍剛在反彈,卻一彈之下彈得超乎尋常的高,不只是棍身彈起,還連帶著緊緊握住棍尾的一只大手!
  雖是一死一傷,兩個人卻同時分跌向兩個不同的角度,創看那一位只是被生生砍掉一隻手,連他娘十指都根根連心,何況還是整只手掌?這等痛法;就不是愣咬牙可以撐下去的了。
  樊魁狂吼著十六掌交互劈擊查既白,他是步步緊逼,式式迫前,完全一副悍不畏死的拼命打法,其餘的四條龍也一樣的紅了眼,橫了心,五個人此退彼進,輪番攻撲,恨不能把姓查的劈爛砍碎,分屍百塊!
  在恁般狂暴的拼鬥中,查既白亦是存了心要豁個生死,但是,就在閃騰穿走的過程裡,他忽然問感到有些不對勁 一時間他還不能確定是什麼不對勁,也不能確定是心理或生理哪一方面不對勁,總之,他覺得事情逐漸不妙起來。
  大板斧晃過查既白的眼前,他迅速側移,一陣勁風又自背後襲到,腳步飛快交錯,他身形左右急挪 目光轉動的一剎,我的天,他猛的發現樊魁的身影居然高達三丈,黑黝黝的就像一座移動中的小山!
  查既白心神大震,只這須臾裡,四周的敵人陡然間已全變得又高又大,宛似一下子都成了巨靈之煞,他們的面孔闊如車輪,雙目炯亮如炬,而斧刃蔽天,刀鋒排雲,天地間響起淒厲的哭號,銀白色的月光不再如水,卻是一片赤紅,遠近的景物在晃顫、在扭曲,在重疊,整個世界開始旋轉……
  這是幻像 查既白的理智告訴他,這全是幻像,然而,是什麼原因會叫自己幻像叢生?活活見鬼?他開始明白,顧飄飄的自信不盡是誇大了!
  在一片鬼哭狼號的尖銳聲浪中,大板斧、大彎側、金背砍山刀同時交劈,查既白眼中所見卻是充斥天地的寒電冷芒,他咬牙拔空九尺,卻在騰躍的一霎看到一條粗大猙獰的黑龍破雲飛來。
  當然那不是一條黑龍,實際上,那只是一條黑牛皮鞭,握在一個矮壯人物手中的黑牛皮鞭。
  查既白暴吼如雷,他左手五指箕張,猛力抓向他意識中的那條黑龍龍頭!
  他抓住了龍頭 那條黑牛皮鞭的鞭梢,但黑牛皮鞭卻在一抖之下活蛇般纏住了他的脖頸 他喉中響動,連人帶劍怒矢也似筆直穿射向模糊的龍身。
  查既白的來勢快得不可言喻,仿佛是要追回消逝了幾千年的時光,握鞭的朋友甚至不及思考,不及反應,“青竹絲”的利刃已透穿了這人的心臟,由於他的皮鞭還纏繞在查既白的脖子上,衝力加上拖力,兩個人頓時滾跌做一團。
  金背砍山刀便在此際閃過查既白的背部,血光湧現中,他厚實的背脊上翻綻開一道半尺多長的口子,而沉重的大板斧又當頭劈落!
  那樣嘯聲幾乎不像是由人的嘴裡發出,亢厲、尖銳、又狠烈,查既白就這樣突兀的長嘯著迎向巨斧 手上抱著那使鞭人的屍體。
  斧刃砍入人肉裡,發出一聲沉悶的音響,查既白的窄劍的自側邊內閃,“叭”的一記帶過握斧者的下巴,這一劍,幾乎把這位仁兄的下頰削掉一半!
  大彎鍘碎然嵌進查既白的大腿,猛朝外帶,扯得他一個跟頭重重跌落,他的窄劍卻順著方向如電飛刺,嚇得那運鍘傷人的伙計怪叫一聲,丟掉手中一柄彎鍘,毫不思索的演了一招最有效卻最不雅觀的躲避架式 懶驢打滾。
  就在此際,顧飄飄宛若一只發情的雌鷹般自天外飛來一她雙眸的冷肅,唇角的淒怨,眉下的陰鬱,組合成一種令人說不出,道不出的幽寒形態,似一個幻變隱現不定的女立,又像只是由各類心靈感受所凝聚成的浮魂異魄,她人在空中,一條文彩絢燦的飾帶已長虹般暴卷查既白。
  那條飾帶,在查既白如今迷離不清的視線裡看去果似長虹經天,他的神智提醒他現在是夜晚,是正在與敵搏殺的生死關頭,不會有虹光霓橋的奇景,但他卻明明看到一道長虹迎來 仿佛是意味著接他上天,上西天。
  大笑如雷,查既白騰身躍掠,他在剎那間思忖著,就這麼光頭淨面,輕鬆愉悅的登臨極樂,也算是一樁痛快的事,他有心踩著虹橋上天去了。
  顧飄飄出帶似電,卻一下子未能卷住查既白,姓查的反倒一個騰身踩而上,她不禁微微吃驚,軀體迅速下降,飾帶翻卷中,左手倏忽伸縮,冷芒賽雪,一溜溜的掣射向敵 那是一柄三角刃的短矛,極尖極利極亮的短矛!
  查既白仍然洪聲大笑,對著矛尖直撞,“青竹絲”卻抖出九個大弧,以鋒刃與鋒刃連成弧線,如此狂猛的圈罩顧飄飄,一邊還在哮吼:
  “虹橋接引,明月問心!”
  顧飄飄此刻若原式不變,她可以傷得了查既白,然而她自己也一樣要受到傷害,她自是不會亦不甘冒這種險,咬咬牙,她凌空側滾,快不可言的彈出丈外,同時口裡尖叱:
  “樊魁!”
  叱聲還在寂涼僵寒的空氣中顫浮,鐵臂金剛樊魁已大喝一聲,急掠於側,奮力將那口擺置已久,不知內中為何物的白木棺材豎起,並順勢運勁劈擊,“喀嚓”震裂聲裡,薄薄的棺材蓋板飛散四揚,棺材中有一個人,確是有一個直挺挺的,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查既白窄劍滾閃飛旋,灑出一蓬蓬的星瑩,一道道的蛇電,他依舊在嘶啞著狂笑:
  “活人變成巨靈神,莫非棺村裡的死人能變個活無常?娘的皮啊,你們嚇不倒我老查……”
  顧飄飄連連挪讓,卻冷冷的道:
  “老查,你不看看棺材裡的人是誰?”
  查既白一個旋轉便到了棺材前面,他強睜兩眼,朝棺材里那直挺挺僵立著的人臉一看,那張人臉就像突然擴大了十倍,並且迅速向他的瞳孔中逼入 一剎那,查既白的頭頂仿佛響起一聲霹靂,震得他全身晃顫,心脈俱悸,他感覺一陣酷寒襲來,由肌膚毛孔直滲骨縫,再沁進內腑,透入精魄之中,他整個人完全僵了,硬了,麻木了,他也直挺挺的瞪直雙目站在那裡,沒有思想,沒有反應,似是一具風化的石像,慘淡灰黯,和棺材裡的人一樣,看不出是死是活……
  棺材裡的人臉蒼白冷硬,閉著眼,抿著嘴,模樣雖然難看,卻並不獰厲可怕,但是對於查既白而言,卻幾乎使他的精神崩潰,五腑俱摧,因為這個人竟是影子。
  是的,影子,白雲樓,查既白最得力的助手,最忠心的左右,親情摯愛有如兄弟手足的影子。
  飾帶又似長虹飛來,這一次,查既白未能躲過,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想躲,更像他連看也不曾看見,飾帶如蛇,只一沾身,便“霍”“霍”在查既白軀體上繞了五圈,將他四肢上下緊緊捆牢。
  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樊魁與另一條未曾受傷的鳥龍向查既白圍了上來。
  當查既白的神智完全恢復清醒,他發覺自己正倚在一間上屋的牆角 沒有躺著,不曾坐下,只是半倚半靠的斜支在牆角的地下,很快他便明白了自己被擺成這種架勢的原因,他的脖子與雙手連銬著一具鐵枷,兩腳也扣著鋼鐐,在這些配件的裝備之下,除了站直身體以外,就只有採取現在的姿勢了。
  他的腦袋仍然暈眩沉重,宛似吊了個鉛球在裡面打晃,他的喉嚨乾燥如火,全身有著撕割般的陣陣的抽痛,舔舔嘴唇,連嘴唇都裂絞脫皮了。
  土屋裡只朝南開著一扇小窗,窗外有月光洩入,而屋中陳設簡陋,一桌兩椅,如此而已,如果這間土屋還有主人的話,那個屋主也必是窮得精光鳥蛋,隔著餓死轉投胎差不遠啦。
  至少,查既白曉得了兩件事,其一,現在是夜晚,其二,他們還未抵達“丹月堂”
  的老窯,他不相信惡名毒行天下皆驚的,‘丹月堂’僅是這麼個寒他的所在 縱然是囚禁人犯的監牢,也不該如此粗陋。
  地下很潮濕,而且有一股隱隱腐霉的味道,人這樣支靠著牆角,實在很不舒服,查既白朝自己的右側大腿看了看,嗯,經過包札了,如此推想,背脊上那條傷口,大概也敷了藥,他不禁嘆口氣,顯然,“丹月堂”的人還不打算讓他痛痛快快的挺屍。
  在那片亂葬崗所發生的事,他居然全都記得,甚至連他於幻黨中的感受,也沒有忘,他實在猜不透,自己是中了什麼邪,著了什麼道:竟會突兀間起了那種妖異迷離的心態?
  但他可以確定,這必是那顧飄飄搞的鬼!
  他想到了影子,心裡一陣絞痛,額上冒出冷汗,他盡力安慰自己,對方極不可能已真把影子置諸死地,因為這樣一則並非必要,二則連他自己都能活到現在,“丹月堂”
  又何須急於殺害一個次要的配角?對方當然不會放過自己和影子,那只是遲早的問題,但眼前,至少他還活著,他判斷影子也該活著。
  口很渴,肚子極餓,他咽了幾口唾液,不由恨從心起。
  四周一片寂靜,連他娘的蟲嗚蛙叫的聲音都沒有,靜得像一池幽水,一片凝結的空氣,靜得像周圍的人都死光個舅子的了。
  深深呼吸了幾次,他開始啞著聲怪叫:
  “來來,來人哪,我一個一個操你們的老祖宗,你們這些龜孫王八蛋都窩到哪個鱉洞鼠穴裡去啦?你們留下我的命,就得好好侍奉我朝下活,像這樣把我姓查的擺置著,算是玩的哪門子齷齪把戲?”
  當他這陣子嘶啞又激烈的叫罵聲還在土屋中回盪,原本緊閉的那扇木門已“吱呀”
  一聲被推開,顧飄飄翩然而入,輕盈俏麗,果真有如一只燕子。
  顧飄飄已經換穿了一襲紫色鑲滾著黑絨花邊的衣裙,滿頭烏亮的長髮向後梳攏,給以銀色嵌合著裝飾的發扣,整個人看上去容光煥發,清靈水秀,她的面貌雖然生得平常,經過這一襯托,竟是憑空增添了幾分明媚嬌美之態。朝著地下的查既白嫣然一笑 這時,查既白才發現這女人還生得有一副細白潔潤有如扁貝般的好牙齒一顧飄飄柔聲柔氣的道:
  “你清醒過來啦?老查。”
  重重哼了哼,查既白悻悻的道:
  “姓顧的,你他娘打扮得這麼光鮮做什?看你喜氣洋洋,眉眼含春的模樣,敢情是準備出嫁去當哪一個倒霉鬼的填房?”
  顧飄飄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笑吟吟的道:
  “老查,嘴舌不要那麼尖利刻薄,一條漢子作興要心懷寬大,度量恢宏,怎麼著?
  你不喜歡我打扮打扮?還是真怕我要出嫁了在吃醋?”
  查既白惱怒的道:
  “我與你一無情,二無義,吃個鳥的醋!”
  顧飄飄溫悅平和的道:
  “現在覺得好多了吧?昨天晚上你那德性可真嚇人,面色透青,兩眼發直,全身的肌肉又冷又濕,還到處是血……我們已給你受傷的地方敷藥包紮,而且灌你吞下一碗安神固脈的藥汁,你沉恿了這一天一夜,精氣體力應該恢復了不少……”
  查既白大聲道:
  “老子不領情,你們這樣對我,決無善意,就好比一頭待宰的豬,早晚也免不了一死,只是在挨刀之前少不得要調養將息一番,待到肥壯健碩了,宰割起來才越發有趣!”
  搖搖頭,顧飄飄情笑如花:
  “我說老查,也沒見過似你這等的渾人,拿什麼不好譬仿?卻偏偏把自己喻做一頭豬……”
  查既白恨恨的道:
  “我要是個人,怎會笨得栽這種跟頭?”
  顧飄飄憐惜的道:
  “別糟踐自己,老查,你是個很了不起的角色,但白的說,自我出道以來,還是第一次遇上像你這樣剽悍難纏的對手,也無怪我們堂口的那些弟兄屢屢鐳羽敗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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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論計

  查既白眼皮子一翻,道:
  “姓顧的娘們,你言外之意,倒似真個高過我一頭去啦,我勸你可別得意得太早,不到了那伸頸子挨刀的一刻,誰也隊員不准會有什麼變化;‘丹月堂’那一幹雞零狗碎在與我老查幾場對陣中固然是灰頭土臉,鬼哭狼嚎,就算你吧,亦未必見得已經吃穩了,我說過,只要老查尚未伸腿挺屍,咱們還有得玩!”
  顧飄飄老老實實的點頭道:
  “所以我一直不敢掉以輕心,我非常非常謹慎的看顧著你,不到那一刻,我連眼睛都不敢合,你對我的精神壓力實在太大,老查,我明白你的不易相與,因此我會盡我最大的力量來預防任何意外發生。”
  查既白板著臉道:
  “你他娘倒但白得緊,不像你堂口中其他那些王八羔子,活脫生剮剝浮的鹽水板鴨,業已倒掛上架打晃盪了,卻還在那裡挺著一張硬嘴!”
  輕笑一聲,顧飄飄道:
  “男人全是一個毛病,好充面子。”
  查既白怒道:
  “你是在椰榆我?”
  顧飄飄忙道:
  “我是說的真心話,老查,你可別想岔了;一個人說真心話總沒有錯吧?”
  舔舔嘴唇,查既白道:
  “這是何處?”
  摀嘴一笑,顧飄飄道:
  “你不會自己看?”
  查既白不悅的道:
  “這是什麼地方?”
  查既白憤然道:
  “我是想搞清楚這裡距離‘丹月堂’的舵子窯還有多遠!”
  顧飄飄道:
  “不錯,怨明白你是這個意思,所以我不能告訴你;老查,從此地到我們堂口的路途遠近,能以使你估算出各種脫身的可行方式 或是較從容的詭略,或是較迫切的冒險,你將會依照時間的緩急來決定運用的法則,,如果在這一項上你無從選擇,你就只有單憑臆測來制定行動方針,那麼,你所使用的手段是否正確便大有疑慮,換句話說,你成功的機運也就跟著降低了……”
  沉默片刻,查既白喃喃咒罵:
  “操的……這個鬼婆娘……”
  顧飄飄笑道:
  “你一向精明,老查,可是我也不算很笨。”
  查既白惱恨的道:
  “你不笨,你一點也不笨,如果你算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活人腦袋來了,顧飄飄,你是條千年修煉成形的九尾妖狐!”
  微微檢襖,顧飄飄道:
  “太蒙謬獎了,老查。”
  嘆了口氣,查既白道:
  “你問你,我那伴當到底是生是死?”
  顧飄飄眉兒輕揚:
  “你說的可是影子白雲樓?”
  又忍不住心火上升,查既白怒道:
  “除了他還有誰?”
  顧飄飄笑道:
  “還以為你不記得這樁事來了呢,老查,在歷經迷離幻象之後,你的定力與心智仍然相當強韌哪!”
  查既白重重的道:
  “回答我的問題!”
  顧飄飄搖頭道:
  “對不住,老查,這個問題我也不能回答。”
  查既白咬著牙道:
  “卻又為了什麼不能回答?”
  顧飄飄平靜的道:
  “如果我告訴你影子死了,會激怒你做出一些喪失理性的行為來,這將替我們增加很多困擾,如果我告訴你影子沒有死,你就會想盡方法同他連系 據我所知,你們之間有若干套奇妙而不為外人知的聯絡技巧 此外,影子的生死,亦關係到你各般企圖的進行,左右你行事的依據;老查,所有這一切麻煩,都可能由影子的現況引導發生,是而我不會告訴你他的死活,你不妨自己去推斷吧。”
  查既白大聲道:
  “你更想用影了的生死未明來牽扯我、壓制我!”
  顧飄飄安詳的道:
  “完全正確,這也是不能明告訴於你的原因之一。”
  冷冷一笑,查既白道:
  “顧飄飄,你不用神氣,我們走著瞧!”
  顧飄飄道:
  “我絲毫不感到有什麼神氣,老查,正好和你說的相反,在設計圈住你之後,我一直心頭沉重,惴惴不寧,這件任務對我而言,實在是個太大的負擔。”
  望著查既白,她又緩緩的道:
  “你說要走著瞧,我知道你不只是口頭逞強,你必定會想法掙扎反抗,所以,我也將傾力防範於你,老查,我們會走著瞧的。”
  查既白恨恨的道:
  “姓顧的,我他娘人被你們這樣擺置著,弄得躺不能躺,坐不能坐,口渴如焚,腹飢如絞,就算是官家的待決死囚吧,也有頓斷頭飯好吃,你們卻連碗白水也不給喝,整治人有這麼個整法的?”
  “哦”了一聲,顧飄飄笑了:
  “難怪你肝火這麼旺,原來是餓慌渴極的原因,這簡單,我這就著人來侍候你。”
  說著,她輕輕一拍手,木門立開,一條壯漢端著張盤子快步進入,這壯漢生得濃眉大眼,形態獰猛,就是頭頂上纏著一圈白布,布帛間尚有隱隱血跡沁浸 查既白認出來了,這位仁兄可不就是顧飄飄手下“七條龍”中使大板斧的那條龍,查既白記得,曾將對方削去好大一塊頂上頭皮。
  木盤上擺著兩套肉沫火燒,一束肥白鮮嫩的大蔥,外帶一大碗冷菜;光景看起來是不錯,只那兩套肉沫火燒要比一般的個頭小了很多,約莫僅得小兒的巴掌大小,嘴巴張開些,足可一一口吞下一個。
  衝著對方瞅牙一笑,查既白道:
  “老友,頭上好點了吧?”
  那條龍紅目中怒火頓現,看得出他在猛力挫牙。
  查既白打著哈哈道:
  “放鬆快點,別這麼橫眉豎目,咬牙切齒的,你看看我,我又能比你好到哪裡去、人落得這步田地,我猶心胸開朗,氣度恢宏,你老兄那一塊頭頂油皮算得了啥!我老查這廂招呼過,你也就順了那口氣吧。”
  那條龍深深呼吸了幾次,揚起臉來直視屋頂,連半個字也不回答。
  顧飄飄微笑道:
  “老查,你可真有雅興,此時此情,居然有胃口調笑?”
  查既白忻慪的道:
  “此無他,苦中作樂罷了。”
  顧飄飄伸手接過木盤,眼角輕挑,她手下那條龍上身微躬,立時又快步退出;柵柵款擺著來到查既白一邊,顧飄飄半蹲下來,臉上是一副十分抱歉的神色:
  “很對不住,老查,我不能打開你的枷鐐,只好由我親自餵你吃喝了……”
  查既白非常大方的道:
  “美人恩澤最銷魂,如在平時,想要你餵還攀不上哩,來,你盡情把東西往我口裡送也就是了。”
  格格一笑,顧飄飄道:
  “不過,你可不能咬我的手指頭!”
  查既白也跟著哈哈笑了 老實說,他還的確有點這個意思。
  兩套超小號的肉沫火燒,一束白蔥,大碗冷菜,查既白總共嘴巴開合五次就全下了肚,他咂咂舌頭,意興未盡的道:
  “我說飄飄,應該再添續一點才合適吧,我業已兩天兩夜沒吃沒喝,入高馬大的一條漢子,就這麼點玩意如何能解渴填飢,眼下只不過兩分半飽,反倒比餓著的辰光更難受啦!”
  顧飄飄站起身來,順手將木盤擱在桌上,溫溫柔柔的道:
  “不是我小氣捨不得給你吃喝,老查,我這樣做也有苦衷……”
  輕掠鬢髮,她委婉的接著道:
  “我們不能讓你的體力太充沛,那將對我們形成潛在的危機,我們也不能使你身體太衰弱,希望你活著挺到地頭,在老當家看到你的時候,你還能像個人樣的人;老查,原因就是這樣,你可以諒解?”
  查既白點點頭,道:
  “我可以諒解,事實上,不諒解又將如何?”
  嘉許的朝著查既白一笑,顧飄飄道:
  “看來你已漸漸想通了。”
  查既白道:
  “不錯,我已經漸漸想通了。”
  一邊的眉梢微揚,他又道:
  “依你看,飄飄,司徒拔山會怎麼處置我?”
  顧飄飄道:
  “為什麼會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上?”
  查既白道:
  “因為想通了,事情終究會抵達這個問題的中心,早做了解,至少心理上也好有個準備。”
  略一沉吟,顧飄飄不做正面答覆:
  “你以為呢,老查,你以為我們老當家會如何處置你?”
  查既白坦然道:
  “必不至待我如上賓,更不會抬手超生,這乃是一定的,我只想間問你,他大概會選用哪一種方法送我姓查的上路?”
  顧飄飄道:
  “老實說,可以送你上路的方法大多,我就能猜上幾十種,老當家的必然設想得更周全!”
  查既白道:
  “‘丹月堂’原就是靠著研究如何殺人起家的……”
  顧飄飄道:
  “我們不否認,但我們對付敵人的手段也各有不同,這得要看所謂敵人與我們之間仇恨的深淺、怨隙的因果,從而決定處置的方式。”
  查既白沉重的道:
  “如此說來,我必然是下場淒慘了;司徒拔山對我的存在是錐心刺骨,痛恨得無以復加,他絕對不會便宜我的……”
  顧飄飄也眼神蕭索的道:
  “我們彼此都不用隱瞞 老查,你掃盡我們老當家與少當家的顏面,又連連殺害了本堂不少兄弟,無論哪一端,都會使你遭受酷厲的懲罰,招致不可避免的報復,如果我是你,我決不往這方面去想,這實在不堪想像……”
  查既白聳聳肩,道:
  “逃避現實並不是辦法,只有懦弱的人才不敢面對現實。”
  凝望著桌上那枝粗燭的光焰搖動,顧飄飄的表情也顯得有些明暗不定;好半晌,她才籲了口氣,幽幽淡淡的道:
  “你是個很堅強的人,老查,唯其一個堅強的人,方會遭逢橫逆困阻,如果你的生性軟弱無能,也就不會碰到今天這樣的危難了……”
  查既白笑了笑,道:
  “似乎是,嘔,你對我還有幾分同情?”
  顧飄飄毫不忌諱的道:
  “我是可惜你這麼一條漢子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觀感,與我所奉行的公事沒有牽連,老查,該怎麼做,我還是會怎麼做。”
  查既白道:
  “我說飄飄,既然你心裡看得起我,管他娘的什麼公事私事,‘丹月堂’不過只乃一個骯髒黑暗的殺手集團,你犯不著像對國君一般的忠心不二法,乾脆,你放了我,咱們一男一女,搭檔起來,就是一對現成的鴛鴦豪俠,就此走南闖北,沾腥帶油的好好賺他幾票,憑我們兩個這幾下子,包管諸事順暢,手到擒來……”
  忍不住呵呵笑了,顧飄飄道:
  “鴛鴦豪俠?老查,我們黑路人物也配稱那‘豪俠’兩字?不知是你高看了我,還是高看了你自己;名詞起得倒蠻不錯。”
  查既白正色道:
  “你的話實乃差矣,飄飄,心正理直,行止不愧於方寸,俯仰無赦於天地,仗忠義之道,執仁信之念,人在江湖,雖側身黑道,亦一樣具俠格,你以為豪俠兩字是刻在人腦門上的?還是專為那些名門大派的角兒所御用?”
  沉默了一會,顧飄飄道:
  “想不到你還能說出這麼一番道理,老查,只是你個人所做所為,也自信具有俠格?”
  用力點頭,查既白道:
  “當然,取之不義,予之有義,手段或者未甚講求,用次卻乃一片至善,我沒有對不起良心的地方,縱然對不起一些好歹佞孽,自認此亦未乾天和,飄飄,我若沒有俠格,誰更具有俠格,只是有的人行俠在表面,我行俠在內心罷了。”
  顧飄飄笑道:
  “說得好,但我不能放你。”
  查既白嘆道:
  “你真是入魔已深了,飄飄。”
  顧飄飄神態安詳的道:
  “人總要執著於某一樁信念,總要有幾分摯誠,而且,基本的道義感也不該忽略,你剛才亦強調一個忠字,老查,我怎可背叛幫口?”
  查既白道:
  “你那個幫口是惡鬼邪魔!”
  顧飄飄泰然道:
  “各人看法不同,老查,丹月堂就算是惡鬼邪魔吧,也已照顧了我十幾年,栽培了我十凡年。而這十幾年裡,並沒有其他什麼善幫仁派來關愛過我,惡鬼邪魔也是有感情的,它如不害你,不坑你,又與一般行仁義之名的教理有何分別!”
  查既白喃喃的道:
  “獅虎的子女就是獅虎的子女 ”
  顧飄飄道:
  “不錯,魔鬼的門徒也總是他的門徒。”
  輕輕活動著套在枷孔中的雙腕,查既白使自己恃靠得舒服了一點,然後他才無精打採的道:
  “我問你,你是如何綴上我的?”
  顧飄飄情笑如春花:
  “李沖和魏尚堯奉派到周三與曹大那裡,準備看看那兩個寶貨是不是真的能如他們所言拿住你;老實說,對這兩個人提供的消息,我們並不很感興趣,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去應付,這才只派了兩個人去等結果,當他們去的時候,我正在離此三百多里外的大安鎮查尋你的蹤跡 前些天,有傳聞你曾在大安鎮附近露過臉……”
  嗤了一聲,查既白道:
  “真是活見鬼,我已經有六七年沒去過那鳥鎮了!”
  顧飄飄道:
  “是的,難怪我用盡方法也找不出丁點跡象來,但有了消息,總不能不迫 就正在我十分懊惱的當口,舵子窯用快馬傳遞到有關周三曹大的這條線索,於是我立即調頭往這邊趕,湊巧的是剛在前面半路上竟碰上了影子和谷瑛。”
  又嗤之以鼻,查既白譏諷的道:
  “越說越玄了,姓顧的,你根本不可能認識影子!”
  顧飄飄靜靜的道:
  “我沒有說我認識影子,甚至連谷玻我也不認識,更明確的講,我與我的手下就沒有一個人曾見過影子!”
  查既白嘿嘿笑了:
  “那麼,你如何知道他就是影子?”
  顧飄飄輕鬆的道:
  “因為我手下中有一個人認識谷玻 就是‘七條龍’裡使金背刀的那個,他叫艾雲,前幾年裡,曾和谷瑛打過一段交道。”
  笑張的嘴巴突然僵頓在那裡,查既白的眼神也立刻黯淡下來。
  顧飄飄恍若未見,仍舊往下敘說:
  “我們知道周三和曹大手裡握著谷瑛這步棋,我們也明白谷瑛乃是他們用來誘你的餌;事實上,周三與曹大的進行計劃都早已告訴了我們,是以一見到谷瑛,我們就判斷她身邊的人是影子白雲樓,我們曉得那不是你,因為你的模樣我們早就被轉敘得十分清楚了;在遇上谷瑛和影子之後,我即時推測到已有兒個情況發生,其一,周三與曹大必定事敗了,其二,李衝同魏尚堯也可能出了紕漏,其三,你老查又製了機先!在念頭轉動間,我馬上做了一項決定:擒下谷瑛和影子!”
  查既白怒道:
  “你他娘反應倒快!”
  顧飄飄笑道:
  “別生氣,你不是問我如何綴上你的經過嗎?我但白告訴你,你卻又心裡不是味啦?”
  眉頭一皺,查既白沒有哼聲。
  顧飄飄接著道:
  “要擒住谷瑛不難,圈下影子卻真不容易,我們費了很大功夫才把他撂倒,可恨的是無論我們用什麼方法逼問,他硬是不肯吐露你的行藏!”
  得意的一笑,查既白道:
  “現在,你該明白忠義之道了吧!”
  很虔減的頷首,顧飄飄道:
  “白雲樓確是一條漢子,他死也不肯透露你的蹤跡,到後來,折騰了好一陣,我幾乎是沒有辦法可想了…一”
  查既白瞪起雙眼:
  “但你一定又想到了法子?”
  顧飄飄微笑道:
  “是的,我終於又想到了法子,很好的法子一一白雲樓是條好漢,谷瑛卻未必見得也是個視死如歸的烈女……”
  查既白怪叫:
  “你 -你這個狠心的騷狐狸,你竟敢去迫害谷瑛!”
  顧飄飄柔柔的道:
  “別說得那麼難聽,老查,你知道我一點也不狐媚,更談不上風騷,我自知沒有那樣的本錢;我只是奉命行事,幫派的規律是不能違悻的……”
  查既白磨著牙道:
  “後來呢,後來你又是怎生對谷瑛的?”
  顧飄飄低聲道:
  “我沒有對付她。”
  怔了怔,查既白又冒了肝火:
  “你沒對付她?你如果沒對付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行蹤?”
  顧飄飄的聲音更低:
  “到未了,我只是告訴她,若她再不吐露你的形跡,我們會殺死影子白雲樓 -
  當然,我們做了一些姿態,非常逼真的姿態……”
  查既白的語聲迸自齒縫:
  “我相信你們做了姿態,非常逼真的姿態,連我都無可置疑,谷瑛就更不用說了……”
  顧飄飄似在安慰查既白:
  “谷瑛比你差得遠,老查,她哪一方面都不能同你比一一一”
  查既白咆哮著道:
  “她終於向你們屈服了,對不對?她終於向你們屈服”
  顧飄飄古井不波的道:
  “這是意料中事,老查,你也知道她會向我們屈服的谷瑛並不是個烈女,她也沒有那麼多忠孝節義的情操!”
  兩眼暴睜,查既內大喝:
  “住口!”
  驀地一震,顧飄飄愕然後退,她怔怔的道:
  “老查,你怎麼啦?有什麼不對?”
  查既白生硬的,一個字一個字的道:
  “你錯了,顧飄飄,你完全錯了;谷瑛是個好女人,尤其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
  或許她不明白什麼是忠孝節義。至少她還知道仁慈,懂得悲憫,你用白雲樓的生死來威脅她、逼迫她,她如何能以承受這樣血腥又殘酷的壓力?她怎能肩荷雖不殺伯仁卻仍令伯仁為她而死的精神負擔、你的手段卑劣,卻敢在我面前隨意污衊谷瑛?”
  顧飄飄十分不服的道:
  “那麼,她又為何不替你的安危設想,她難道不知道救下了白雲樓,就等於出賣了你?”
  查既白厲聲說:
  “一個人面對的直接威脅乃是最現實不過的,谷瑛這樣做我不怪她,白雲樓的生死當時已擺在她的眼前,而我的安危當是個未知數,再說,她對我有信心,她會以為我有解決的辦法,為了救影子的命,她的屈服值得原諒!”
  顧飄飄目注查既白,慢吞吞的道:
  “老查,你對那姓谷的娘們,似乎頗有好感?”
  查既白怒道:
  “你想到哪裡去了?又把我查某人看成了哪一等的爛污?”
  顧飄飄笑了笑道:
  “女人總比較多點心眼,如果我猜得不對,你就包涵則個,別吹鬍子瞪眼像要吃人似的!”
  頓了頓,她又道。
  “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可要我接著往下敘?”
  查既白澀澀的道:
  “不必了,後面這一段我自己能夠判斷出來 你既已知道我的行蹤,曉得我就在他們之後幾十裡處,接下來的安排當然容易便捷,跟著的演變,就是你在路邊的扮那哀哀怨怨的小寡婦……我操,扮得和真的一樣!”
  顧飄飄道:
  “這條計策,可也耗了我不少腦筋……”
  忽然想起了什麼,查既白道:
  “對了,我還忘記問你 你為什麼不就近在那荒郊路旁對付我,卻要我拖著口棺材跑到亂葬崗去方始動手?記得你也提起過這檔子玄虛,卻未曾明言 ”
  顧飄飄笑道:
  “我也記得你曾表示過多少猜得到其中奧妙!”
  查既白悻然道:
  “無非是耗損我的力氣,強調墳場陰怖的景色來造成我心頭的壓窒,也可能,你早在那口棺材的表面或纖索上塗敷有什麼迷魂藥一類的東西,需要時間的延長才能生效!”
  顧飄飄眨著眼道:
  “你猜臆的這些只是細微未節,沒有說中這裡面最重要的原因 事實上,棺材外表和纖索,以及你曾接觸過的任何物件部位,都不曾塗抹什麼迷魂藥物,連一下點也沒有!”
  呆了好半晌,查既白吶吶的道: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費如許手腳?”
  他又搖搖頭:
  “不對,我在那片亂葬崗和你們拼殺的時候,分明幻象叢生,景物光色全部詭怖妖異的離奇玄變著,假如你沒有施用什麼迷魂藥物,我又怎會有這樣的反應?”
  顧飄飄輕柔的道:
  “老查,你可聽說過有一種奇術,叫‘圓燈術’?”
  查既白迷惘的念著:
  “‘圓燈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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