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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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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仇融血 大度存義

  朱瘸子低聲道:“我們逃吧?”
  笑笑,燕鐵衣道:“如今不須『逃』了,我們只須『離開』這裡就行,他們已經難以再拘束我。”
  朱瘸子緊張的道:“當心他們還會用哨子銅鑼擾亂你的聽覺。”
  燕鐵衣道:“我已有了我的眼睛--你,雖然仍大不如我原先的自己的眼睛,但卻至少要比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要強上許多!”
  感到心中有一股暖流升起,感到自己像高大強壯了好些,朱瘸子不自覺的挺了挺胸,是那種充滿信念與當仁不讓的語聲:“對了,有我替你看看,小哥,我會做你的眼睛,我這雙眼雖是老眼,可也確不昏花;如今,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了……”
  燕鐵衣深深頷首,贊許的拍了拍朱瘸子肩頭,然後,把劍鞘伸了過去,朱瘸子緊緊用手握牢了鞘端,一拐一拐的,卻顯然邁開了大步,像有萬夫不當之勇般挺胸突肚的朝著坡下走去!
  包圍在四周的幾十名漢子不由吶喊出聲,紛紛舉刀舞槍虛張聲勢,但是,卻在朱瘸子領引著燕鐵衣走近的時候又蹭蹭挨挨的擠向一旁,畏縮之態,表露無遺!
  卓飛氣湧如山,又急又怒的大叫:“截住他們,截住他們。”
  業已將傷口包紮妥當的海明臣自地下一躍而起,他喊了一聲:“卓飛,你過來!”
  怔了一下,卓飛疑惑的,滿肚皮不痛快的飛掠而回,寒著一張瞼道:“什麼事?”
  海明臣冷冷的道:“不用包圍姓燕的,除了留下一個人守住我阿大遺體以外,我們綴著他就行!”
  卓飛瞪起雙眼,冒火道:“這是什麼意思?萬一讓他逃脫,我們又該如何是好?這豈是可以開玩笑的?”
  海明臣重重的道:“沒有人在和你開玩笑,我們綴著他,到平地再下手,照我的話做,我自然有主張!”
  卓飛聲音硬硬的道:“為什麼要綴著他到平地再下手?”
  踏前幾步,海明臣惡狠狠的道:“因為這裡的地勢不利于以多搏寡,主要的我另外有打算,卓飛,現在我們不能光憑硬幹,該到了用期腦筋的時候了!”
  卓飛抗聲道:“你另外還有什麼打算?一到平地……”
  不待他說完話,賀大庸已湊到一邊,悄悄的道:“海老二的意思我知道,我和他是一樣的心思,錯不了,照他的話做!”
  卓飛不解的道:“你們到底在搞什麼名堂?真把我弄糊塗了……。”
  賀大庸急道:“快招呼兄弟,讓開路來放他們走,只待下了田坎我們就動手,這一次可以擺平他!”
  卓飛緊皺雙眉道:“希望你們不要弄巧成拙!”
  賀大庸低促的道:“放心,這一遭我們等於安排了一具鐵棺材,姓燕的一頭撲進去便永遠也爬不出了!”
  不太相信的哼了哼,卓飛卻無可奈何的回頭叱喝:“放他們走,疤眼陳三留下,其餘大夥兩邊跟著就行。”
  於是,便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場面--朱瘸子引著燕鐵衣往田坎下走,四十餘名大漢惴惴不安的分在左右夾持而行,這種情景,固是監視防範,卻也像護送衛隨著一樣。
  卓飛一面緊步跟上,邊朝身側的賀大庸不住埋怨:“賀大哥,你怎的也和海老二一個鼻孔出氣起來?這傢伙又瘋又狂?還出得了什麼好點子?你不攔他,反倒幫他勸我,這算搞什麼玩意嘛?”
  賀大庸狡滑的一笑道:“我們稍慢一步走,等海老二與石鈺上來,那時,你就知道這實是樁上佳的主意了--海老二卻也頗有幾分頭腦,不太簡單。”
  這時,海明臣業已交待,留下來的“疤眼”陳三守護著海公伯的體,他故件親狀的攜著石鈺之手,雙雙快步追了上來。
  卓飛滿心懊惱,悶頭不響,賀大庸卻會意的向海明臣點點頭,海明臣陰狠的一笑,將石鈺拉近了些,儘量把語氣放得柔和的道:“石鈺,現在我們非常需要你幫忙。”
  石鈺冷漠的道:“我能做的,都已做了,如今我想不起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幫上你們的忙!”
  海明臣向賀大庸使了個眼色,賀大庸乾笑一聲,賊嘻嘻的道:“最早,我們的打算只是想利用你與燕鐵衣的關係,由你把燕鐵衣引誘出來毒倒,對你的--呃,要求,也僅此而已,但方才,我們突然想起,還忘了你另有一宗長處未曾加以借重,我們幾乎忽略了,因為我們以為我們的力量已經足夠;在原來的預料中,我們以為燕鐵衣一旦中毒,加上『大紅七』與我,甚至海氏三昆仲,還有什麼問題呢?姓燕的十有八九將會俯首成擒,可是,誰知道事情一開始就不順利,他及時排除了大部份的毒性,雖說招子失明,卻仍然強悍難敵,使我們幾番攻撲,損傷累累……我們不否認在最早的時候也曾考應到使用你的力量,但我們正計劃進行中卻並不指望真要借重,我們原以為只憑我們就已能應付,而結果卻大謬不然,所以,這原來考慮過又疏忽了有關對你更加偏勞的事,便在方才海老二那一掌裡提醒了我們,所以,呃……”
  石鈺不耐煩的道:“你到底想說什麼?不須繞圈子,直截了當的講出來吧!“賀大庸嘿嘿一笑:“想請你對付燕鐵衣,當然,我們會幫著你一同下手!”
  石鈺神色大變,他咬牙切齒的道:“你這是瘋狂!你們逼迫我自陷於不義之境,我做了這些業已是負愧至深,內疚神明,你們還想再叫我永淪苦海,萬劫不復?在『長春觀』裡,我屢受良心煎熬,不肯與你們苟同,已表白了我對你們強烈的仇恨感,現在我豈會再為虎作倀,助紂為虐。”
  海明臣陰沉的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石鈺,只怕這事由不得你!”
  石鈺大怒的道:“我已是一個不仁不義不信的人,罪衍深重,愧對天良,但是,至少我還算個人,有點人性,我不能再隨你們擺佈變成一頭十足的畜生了!“賀大庸刻毒的道:“姓石的,你還談什麼仁義,說什麼人性?你以為就憑你單方面討好燕鐵衣就能免除他對你的怨恨?來不及啦,你所造成的事實,業已足夠燕鐵衣活剝你十次而有餘;他第一個就會找你開刀,你這時不同我們聯手除掉他,便只有等著他來收拾你,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姓石的,你再猶豫,包管後悔莫及!”
  石鈺激動又悲切的道:“我寧肯叫他殺了我,也不能與他動手,更不能幫著你們去圍攻他!”
  海明臣吊起眉毛道:“你不肯去殺他,我們就殺你的兒子!”
  賀大庸緊接著道:“想想看,你現在不去對付燕鐵衣,他遲早必將尋你報仇,你一死,你的兒子誰來養育?再說,你不幫我們,你兒子的安全更就雜說嘍………”
  石鈺痙攣著叫:“你們不准傷害我的兒子……”
  賀大庸皮笑肉不動的道:“那就要看你同不同我們合作了;石鈺你既已有了開端,一腳插進這個爛泥潭,要拔腿也拔不出了,還不如貫澈到底,有始有終,一路做下去!”
  痛苦的,石鈺垂下頭緊絞雙手:“不,我不能……不能這樣做……。”
  一直沒有吭氣的卓飛突然厲烈的道:“你不幹,我馬上就會宰掉你的兒子,拎著他的小腦袋來給你看!”
  嘴裡“嘖”了幾聲,賀大庸幸災樂禍的道:“那小傢伙,嘖嘖,白胖可愛,生得多麼乖巧伶俐,那樣清秀聰明的一顆小腦袋,一旦被砍下來變成血糊糊的一團,可就再也不可愛,不清秀啦,簡直不忍卒睹啊……”
  猛一震動,石鈺撫著臉泣號:“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了,柱兒,我的柱兒……”
  賀大庸輕聲輕氣的道:“只要你答應幫著我們收拾燕鐵衣,那孩子,呃,乖柱兒,便活蹦亂跳的交回你手上,而且包管毫髮無損!”
  石鈺放下撫臉的雙手,五官歪曲,切齒欲碎的嘶喊叫罵:“狠心狗肺,喪盡天良……你們全是一群野獸,一群毫無人性的禽畜……。”
  聳聳肩,賀大庸半點也不生氣,他平淡的道:“用不著這樣激動,答不答應,就憑你一句話;當然,如果你不想要你兒子的性命了,我們也無可奈何,不過,怕只怕你失掉兒子,燕鐵衣也不稀罕你以熱面孔去貼他的冷屁股哩!”
  海明臣大聲道:“肯不肯馬上決定,利害之間你自己權衡,我們沒有時間與你多磨蹭!”
  卓飛更兇惡的道:“怎麼樣?你還是非要見到你兒子的首級抬來了才後悔。“沉默著,石鈺的身體不住慄慄顫抖著,片刻後,他終於猛一跺腳,似是哭號般嘶啞著聲道:“好,好,我答應你們,等我也同你們一樣變成畜生,變成禽獸,你們就滿足了!”
  賀大庸不以為忤的道:“唔,這才是誠時務,識時務者為俊傑,石鈺,照我們的意思做,虧待不了你。”
  石鈺像背負著萬斤重擔般吃力的喘息著,突然,他又激動的道:“但我也有個條件。”
  眉梢子一挑,賀大庸道:“什麼條件?”
  卓飛大吼:“娘的皮,你還有資格提條件?你只管照著我們的話去做,其他--。”
  擺擺手,賀大庸道:“別急,先聽聽他怎麼說。”
  石鈺咽著聲道:“我要你們現在就把我的孩子帶來,我要見見我的孩子!”
  勃然大怒,卓飛吼道:“你在做夢,你想我們在事成之前先交回你的孩子或是妄圖下手搶奪不是?呸,你把我們都當成傻瓜蛋?你他娘的!”
  這時,石鈺突又轉變為十分平靜,他緩緩的道:“我沒有這個意思,而且我也不願冒這個險--我要見到我的孩子,我須要親眼看到他現在是平安的,完整的,或者,這是我與孩子的最後一面,反之,我辦完事就立即帶了孩子遠走高飛,與你們一了百了,永不再見。”
  賀大庸想了想,道:“如果我們不答應?”
  石鈺斷然道:“那就一切不談了,我寧肯死。”
  又沉吟了一會,賀大庸望瞭望海明臣,海明臣陰鷙的點點頭:“可以,但孩子要在我們控制之下,事完之前不能交給他,這是我們最後的讓步!”
  咬咬牙,石鈺道:“我同意!”
  賀大庸向卓飛道:“你的意思呢?卓老大。”
  卓飛無可奈何的道:“好吧,既然你們沒有異議--不過,那小兔崽子必須由我們把握著才行!”
  賀大庸道:“這個當然,楊貴,你馬上以最快的法子去把石鈺的小孩帶來,那地方你曉得。”
  回應一聲,楊貴轉身飛奔而去,剎那時便在雜樹蔓草裡失去了蹤影。
  海明臣泠泠的道:“姓石的,這一來你滿意了吧!”
  石鈺吸了口氣沉沉的道:“我們在那裡動手?如何動手法?”
  此刻,他們已經一路跟綴著燕鐵衣與朱瘸子走下田坎,在田坎下的對面便是一條蜿蜒的官道,而田坎和官道的中間,卻還隔著一條乾澗,一條深有丈許,寬逾兩丈的乾澗澗底起伏不平,生滿雜草叢叢,尚有零散的大小岩石錯落分布著………
  賀大庸低促的道:“就是那裡吧?前面的乾澗!”
  海明臣滿臉殺氣的道:“好,這正適合做燕鐵衣和那老瘸子的葬身之地!”
  卓飛也凶悍的道:“這一遭我們決不能再放姓燕的脫走,過了乾澗即達官道,姓燕的一旦上了大路,人雜麵廣,耳目眾多,要想圈住他就大不容易啦,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海明臣狠酷的道:“生死存亡,在此一戰!”
  卓飛暴起五步,振吭大吼:“兄弟們,圍上去!”
  在他的吼喝聲裡,幾十名彪形大漢齊齊隨同吶喊,迅速由兩邊往前延伸,企圖布成一個包圍的弧圈--卓飛,海明臣,賀大庸親自押住陣腳!
  很出人意料的,燕鐵衣沒有越澗而過,他抱著朱瘸子一耀落向澗底!
  燕鐵衣根本便不想“逃走”,他也早打定主意,就在這裡將這段恩怨一併了斷!
  當然,他很明白,他的仇敵們已是“強弩之末”了,如其縱虎歸山,何不就地斬殺?這個心思,倒是與卓飛賀大庸,海明臣等人不謀而合。
  頓時,卓飛一聲號令,一群漢子蜂擁衝到澗邊,他們還不待往下撲,賀大庸已急忙出聲阻止,卓飛不解的問道:“又是幹什麼,賀大哥?”
  站到澗邊,賀大庸注視著坐在一塊石頭上撐劍平視的燕鐵衣,他凝重的道:“姓燕的並不急著逃脫,他形色十分沉穩悠閒,卓老大,他是在等待我們,他一定認為憑我們如今的實力已奈何不了他,看他的樣子,他的意圖顯然與我們相同!”
  猛一挫牙,卓飛狠狠的道:“娘的皮,我們便衝下去與他拚個死活!”
  奸險的一笑,賀大庸回過頭來:“石鈺,現在到了該你賣力的時候了,燕鐵衣就在下面,你這就去向他搦戰,等你的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最好再叫他掛上幾處彩,然後我們再衝過去幫你。”
  石鈺閉閉眼,道:“可以,但我要等見過我的兒子以後!”
  卓飛正要發作,賀大庸伸手按住了他,陰森森的道:“好,便叫你等著見你兒子的面。”
  於是,便在一片蕭煞又僵寂的氣氛中等待起來,澗邊,他們在等待,澗底,燕鐵衣也一樣在等待,場面在靜態裡有一股陰陰的酷厲意味!
  約在半個時辰後,楊貴偕同另三條人影出現在山田上頭,他們略一張望,便發狂般奔了下來,除了楊貴外的另三個人,有兩個是面容兇惡的大漢,兩人中間,挾著一個小小的身體,那是個白淨乖巧,生得非常秀氣的小孩子,約模十歲左右,一見到這孩子石鈺已情緒激動起來,他大叫著往前撲去:“柱兒,柱兒,我的柱兒……”
  猝然斜翻,賀大庸的“子錐”寒芒一閃,攔到石鈺面前,卓飛,海明臣也分別躍至石鈺左右挾持著他,而對面的三個人立時止步,楊貴的一柄馬刀已頂上了孩子胸口!
  那俊秀可愛,卻是神色委頓,衣衫縐亂的孩子,一邊用力掙扎,一面哭喊著:“爹爹,爹爹,哦,爹爹啊……。”
  石鈺面如火炭,雙目盡赤,他狂吼著:“不准傷害我的孩子,誰也不准傷害他,我照你們的意思去做便是!”
  賀大庸冷冷的道:“很好,你只要依我們的話去做,孩子便還給你,活生生的還給你!”
  用力吸了口氣,石鈺抑制著自己不穩的心情,他沉重又悲切的道:“我可以親親我的孩子麼!我願意反綁雙手,由你們以兵刃架頸,只要親他一下!”
  卓飛凶神惡煞般咆哮:“娘的,你毛病可還真不少!一下要見,一下要親,那來這麼多囉嗦?”
  賀大庸無奈的道;“好,你親一下吧,親完了便下去,我警告你不要出歪點子,否則你便逃得了,你兒子可沒有這身好本事!”
  說著,他的“子錐”抵到石鈺心口,左手食中二指頂上石鈺背後的一處”死穴”,海明臣的“閻王筆”也直觸在石鈺的脖頸上,就這樣,柱兒亦由三柄馬刀交搞著後腦袋,如臨大敵般讓他們父子接近。
  石鈺心痛如紋,淚流滿頰,他微俯下身,一次又一次在兒子面頰上,頭頂上,兩耳邊親著吻著,柱兒也乖巧,仰起臉任由爹爹親近,一邊抽噎,一邊也是淚如泉湧--十歲大的孩子彷彿已經懂了多少人事!
  卓飛大吼道:“行了,有完沒有?這又不是生離死別,犯得上如此傷心?拖開!”
  柱兒一聲顫抖的哭喊剛剛出口,業已被楊貴與那兩名大漢扯到一傍,石鈺用衣袖拭淚,又深深的看孩子一眼,轉身行向澗邊。
  拍拍石鈺肩頭,賀大庸陰笑道:“好好幹,朋友,你們父子團圓即在眼前啦!”
  嫌惡的一拋肩,石鈺半聲不響,暴射澗底!
  這位“鬼手郎中”,剛剛飛躍到燕鐵衣那邊,站在燕鐵衣身側的朱瘸子好似早已告訴燕鐵衣了--他端坐不動,“太阿劍”撐立面前,好一副凜然不畏的大豪風範!
  一和燕鐵衣正面相對,石鈺那種羞愧,惶恐,慚疚,可以說到了極點,他汗如雨下,全身顫抖,面頰的肌肉不住抽搐,嘴唇哆嗦著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平靜的,燕鐵衣先開了口:“石鈺,你是來殺我的?”
  猛一痙攣,石鈺再也忍不住淚水迸溢,他“撲通”跪在燕鐵衣面前,噎著聲道:“他們暗中擄去孩子……以孩子的生命會迫我來誘你入殼……瓢把子,你知道我對柱兒的感情與依戀……這是他娘唯一留在世上給我的東西……我愛孩子超過我的命……我沒有辦法……我好苦……但瓢把子……我知道我錯了……如今……我才深切……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道義……
  更超越了父子私情……良心的煎熬……亦不是自圓其說能以減輕的……。”
  嘆了口氣,燕鐵衣也傷感的道:“我知道你在後悔,從一開始你就已經後悔了……你曾不止一次的勸我不必陪你來,你一再拒絕與他們合作,你的形態舉止在在全表明了你內心的不安與痛苦,我也可以感覺到,但是,欸,在這以前,我委實不會料及,絲毫也不曾料及你會這樣對付我……大郎中,我們是多年的好朋友,是連心的挈交,可不是?”
  石鈺涕淚滂沱,他用力批摑自己面頰,齒血飛濺中,一邊壓制著哭腔:“我該死,我該死,我是畜生,我不是人!……”
  燕鐵衣溫和的道:“罷了,大郎中,罷了!……你下來的目地是做什麼呢?是不是他們又以孩子的生命脅迫你來對付我?”
  震了震,石鈺滿面淚痕的道:“你曉得?”
  燕鐵衣沉重的道:“這很容易猜,大郎中。”
  頓了頓,他又低徐的道:“你打算怎麼辦呢?我知道你很為難……”
  石鈺抑止淚水,膝行幾步,啞又惶急的道:“瓢把子,我寧肯失去一切,也不能再對不起你,我已有了決定,最後的決定--瓢把子,我們假作拚鬥,在第二十個回合上我會故意躍起尖叫,那時,柱兒即將傾力掙脫夾持他的人跳向澗下,我們誰來得及誰便接住他。”
  微微皺眉,燕鐵衣道:“如果他掙不脫呢?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冒險?”
  含著淚,石鈺然笑了:“孩子如若掙不脫,我也認命了,好歹衝上去拚一場,也算為孩子報仇。”
  沉吟一下,燕鐵衣低聲道:“大郎中,我的眼睛已看不見了,是否還有復明的希望?”
  石鈺真摯的道:“復明絕無問題,瓢把子,我給你暗置酒中的毒藥,是一種不傷內腑,不留遺根的暫毒性藥物,立使身毒僵木,功能臨時委頓,令體內的血脈精氣停滯,只須三天,毒性便又會逐漸消失,恢復正常,你雙目一時失明的原因,是在運功排毒之際,毒氳化氣泌出,侵入眼珠使之暫時失去視力,便不須藥治,養歇五天也自會復明,我現在給你一包藥粉,食下之後,最多只要盞茶功夫,立可視物如常,目力完全恢復,永不再留任何遺患……。”
  說著話,石鈺用背脊掩遮著自己的動作,右手倏彈,一小包以黃紙包著的藥粉藥已向燕鐵衣拋去,燕鐵衣側著耳朵,以一個搓揉面頰的假動作悄然接住了這一小包藥粉,他幾乎毫不考慮的便在一低頭之下撕開紙包,將紙包中的一小撮藥粉傾入嘴裡,含著唾液一口下!
  藥粉是白色的,像晶瑩的細澀鹽粒,入口很苦很澀,但燕鐵衣仿若不覺。
  緩緩的,石鈺站立起來。
  而這時,簇擁在澗邊上注視這裡情況發展的卓飛等人業已沉不住氣了,賀大庸先拉開喉嚨喊叫:“石鈺,你還在磨蹭什麼?怎的竟對著姓燕的矮了半截?你他娘要有點骨氣,無毒不丈夫,幹了就幹了,犯不著『負荊請罪』,不要忘記你的兒子還在我們手上!”
  卓飛也狂喊:“你休想暗裡出什麼花樣,姓石的,我們全盯著你,來呀,把那小兔崽子推到前面來!”
  哭喊掙扎著的石念慈--柱兒,果然被楊貴以及另兩名漢子推扯到澗邊,他一口叫一聲“爹”,宛若猿泣啼令人聞之鼻酸……
  燕鐵衣嘆息道:“欸,孩子是無辜的,孩子有什麼罪?都是大人在作孽啊!……”
  此刻,石鈺探手入懷,“錚”聲脆響,拔出了他的慣用兵器--“雙刃刀”。
  燕鐵衣沒有說話,緩緩站起,“太阿劍”連鞘斜斜舉起,左手微撫腰際,一以眼睛在急速霎動,與石鈺對面而立;朱瘸子卻早已拐呀拐的讓出了老遠。
  在澗緣上觀戰的人,與澗底對持的人,都是一樣的緊張,一樣的凝重,真同假,幾乎難以分辨了,隱動中,似有一層無形的血霧在飄漾……。
  突然間,石鈺暴閃而進,巴掌寬,兩尺長的鋒利雙刃刀帶起如流的冷電穿射,燕鐵衣長劍驀揚,左手伸縮,一蓬參差不齊的芒焰立時四飛,硬將石鈺逼出!
  身形一晃又進,石鈺刀似雲卷,層層重重的在銳嘯聲裡會聚向燕鐵衣。
  一個鬥倒翻三丈之外,在這個鬥翻起的過程中,燕鐵衣長劍回顫,宛似濤湧!石鈺緊跟而上,刀旋刃閃,毫不讓步的強硬反擊,在連串的金鐵交擊聲裡,燕鐵衣倏忽飄飛,長短雙劍起似光塔疊集,江河決堤,猛然反壓敵人……。
  很快的,二十招已到,燕鐵衣身形斜揚猝轉,長劍一指似虹,貫刺石鈺,於是,石鈺尖叫著一躍五丈有奇!
  就在石鈺躍起的同時,在澗崖上注視戰況的人們正自目凝神迷,全神貫注的當兒,突的響起一聲尖銳又稚嫩的驚喊--一條小小的人影已從澗緣猛的掙脫挾持著的手墜落下來!
  變化是快速無倫的,石鈺凌空折轉,飛往承接,但是,上面另一條人影卻狂吼著連人帶刀衝了下來--那是楊貴,賀大庸的徒弟!
  本能的,石鈺橫裡暴移三尺,雙刃刀急閃斜掠,楊貴嚎號如泣,血噴滿天!
  但是,那條小小的身影卻手舞足蹈的朝著一塊豎立的岩石跌落!
  燕鐵衣就在這時猛力一個迴旋--身體打著轉子飛閃而去,巧得間不容髮,他正好一把將急速墜落下來的石念慈抓牢,這一扯一帶之力,更將他拖得連打好幾個踉蹌!
  澗崖上,怒叱厲喝之聲響成一片,一團紅影首先撲向燕鐵衣,緊接著賀大庸,海明臣,與其他十數個武功較佳的漢子也紛紛衝至!
  “熟銅人”挾著陣陣勁風,揮映得影幻重重,在卓飛扭曲歪扯的獰獰面孔中呼轟壓頭,燕鐵衣反手將石念慈按倒地下,身形飛起,“太阿劍”猝然擴展成一片晶幕,晶幕甫現,又突而散碎,幻成了一天的光矢芒雨射落,在這極目所見的燦亮電耀中,“照日短劍”閃出千百怪蛇也似的流虹,往上暴卷,於是,卓飛頓時淹沒於這一片旋縱橫的光芒中,血肉橫濺,慘號宛似在絞人的肝腸!
  “天似血”、“冥天九式”中的第四式。
  海明臣厲嘯著,恍同惡鬼,連人帶著“閻王筆”照直撞到!
  一枚巨大的,彷彿閃射著冷電精芒的光球,突在燕鐵衣的急速凌空滾躍中出現,光球旋轉快不可言,電閃冰焰四射齊飛,空氣破裂排盪裡,海明臣一個鬥接著一個鬥滾飛出去,血噴似雨--燕鐵衣的這一式,是“天顏震”。
  那邊,石鈺形同瘋狂,他的雙刃刀疾若電掣,縱橫穿刺中,已經連劈帶搠放倒了七、八個敵人,更逼得“三心老狐”賀大庸又跳又蹦,難以招架!
  燕鐵衣凌空掠到,對著賀大庸就是一式“天顏震”,銳芒冷電暴射中,賀大庸臉同死灰,方才喊出一聲“饒命”,整個人已被同時戮上的三十九劍撞出了丈許!
  僅存的三名漢子,早已在他們同伴斷魂的一剎那亡命奔逃出好遠了。
  喘噓著,石鈺抬頭一望澗上,還那來半個敵人的影子?
  急走幾步,他又“撲通”跪在燕鐵衣面前,一頭一臉的血污含著淚痕,咽喘著道:“瓢把子,頑兇盡除,恩怨已了,如今是瓢把子治我這不忠不義罪名的時候了。”
  燕鐵衣站在那裡,他的一雙眼睛已經不再木訥,不再遲滯,不再迷茫,黑白分明的一雙眼,是如此的晶瑩澄澈,如此的明亮炯灼,神韻淨然,有若秋水一泓。
  仰起頭來,石鈺哽著聲道:“隨你如何懲治我,瓢把子,我完全甘心領受!“搖掃頭,燕鐵衣深長的嘆了口氣:“站起來,大郎中,不要這樣令我為難,我並不想報復你,一絲一毫也不想……”
  猛一咬牙,石鈺抓起他的“雙刃刀”,朝著自家左腕狠命剁了下去!
  燕鐵衣動作如電,“太阿劍”連鞘斜揮,“鏘”一聲撞響,已把石鈺砍落的“雙刃刀”
  磕飛兩丈!
  一聲呼叫,石念慈從那邊奔了過來,也“撲通”一聲跪在燕鐵衣身前,同時緊摟著石鈺的胳膊哀泣:“爹爹……不要傷害自己,爹爹,請叔叔原諒我爹,求你叔叔……柱兒沒有娘,爹爹如果也不在了,柱兒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了。--叔叔憐我,也請恕過爹爹……。”
  燕鐵衣鼻端泛酸,他急忙將父子兩人扶了起來,一面輕撫著孩子頭頂:“柱兒,乖孩子,叔叔沒有責怪你爹,叔叔從來也不會責怪他,你爹同叔叔,不是最要好的朋友麼?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柱兒,叔叔永遠敬重你爹,友愛你爹,也會疼你一輩子,柱兒,好好陪爹回去,不要忘了,叔叔此生此世,都和你們爹倆最親密……。”
  石鈺淚水沾頰,泣不成聲,柱兒也抱著父親哭得一聲噎,一聲咽,兩代擁啼,情景惻;燕鐵衣目中也淚光盈盈,他伸手拍了拍石鈺肩膀,又摸摸孩子頭頂,轉身離去。
  ※        ※         ※
  兩匹峻馬馳騁在官道上,在蹄音的清脆傳揚中奔向“楚角嶺”,鞍頂,坐著燕鐵衣及早已換了一身光鮮衣裳,且修整過儀容的朱瘸子。
  又是侷促,又是興奮,又是充滿新奇感覺的朱瘸子,拉開了嗓門道:“呃,小哥,我到現在還猜不透,你的眼睛是啥時看得見東西的?”
  笑笑,燕鐵衣道:“就在那孩子從澗上墜落下來的一剎那間,很奇妙,眼睛中的暈翳頓去,朦朧全消,視力的恢復就在瞬息間。老哥,充滿光亮的世界,清晰明潔的天地萬物,真美啊!”
  朱瘸子咧嘴傻笑道:“我倒不覺得美在那裡,可能是因為我沒有試過失明滋味的緣故吧!我有種比較怪異的想法,小哥,那石鈺心地還善良,所以老天便恰巧挑在那危急的一刻叫你復明,以便趁時救下石鈺的孩子。”
  豁然大笑,燕鐵衣道:“善有善報,可不是?老哥你的心腸,也一樣會得到好報應的。”
  朱瘸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呵呵憨笑起來--他只是個平凡的,甚至微賤的老樵子,但是,平凡的人也可能在某一種特殊的環境與時機裡發揮出其不平凡的光芒;人有靈性,有智慧,如果再加上一顆明辨善惡的心,造化也就接近了,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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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人如玉 彩衣襯妝

  這是一位美得俏、美得嬌、美得怪惹眼的大姑娘。
  她約莫有十八九歲的年紀,白淨淨的一張瓜子臉,未經修飾,卻自然彎如新月的一雙柳眉下,是兩只黑白分明,活溜溜的大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下有一張菱角般紅潤的小嘴,笑起來腮幫子上各有一雙深深的,渾圓的酒渦;這妮子的那般媚麗勁,就甭提有多麼逗人了,然而,卻媚得鮮活,美得純真,一朵實實在在的花兒--還是朵含苞未放的嫩花兒呢。
  她的穿著很簡,尋常人家子女都慣穿的青布衣裙,腳上是雙瘦窄窄的青布鞋,濃黑柔軟的秀髮盤成兩個髻分結腦後,一方繡著花邊的手絹老是有些靦腆的掩著那張小嘴,現在,她正在這家綢緞莊裡選購著衣料。
  在這小嬌娘身後,跟著的人赫然卻是熊道元,熊道元的兩肘彎裡業已托滿了大包小包,又是圓又是方的各式物品,累得這位有“快槍”之稱的大個兒直在喘氣,看樣子,他是陪伴著這位姑娘出來購物的,好像已經跑過不少地方,買了許多東西了。
  小嬌娘的身側,嗯,竟然是燕鐵衣。
  一困困,一匹匹五顏六色,或絲或綢的衣料被伙計從貨架上取下,又逐一抖了開來,料子迎風兜著空氣發出“普”“普”的聲音,一條一條像彩虹般絢與繽紛的被伙計展現在長長櫃檯上,每匹料子中間的襯木堆向台面,有輕沉的“冬”“冬”聲,於是,“冬”“冬”,“普普”的聲言不絕,好長好長的一條櫃檯,便立時形成了花團錦簇,鮮豔都麗的一堆一堆,一片一片,那眩目的光彩,便宛似將天下所有的顏色都會集在此了。
  姑娘也有些侷促,卻有更多的興奮與欣喜,她不大好意思的挑著揀著,撫撫這,又摸摸那,似乎每一樣她都喜歡,卻又不知道那一樣好!真的,這麼些年來,她幾曾見過這麼多漂亮鮮豔的料子哪?這些衣料便攤在她面前,任她所好的拿,她簡直不知道如何來選擇了。
  店夥計是一頭的汗水,熊道元是一頭的汗水,而大姑娘也在鼻見了汗珠,只有燕鐵衣,仍然瀟瀟瀟瀟安安靜靜的背負雙手站在一邊,神態悠閒而雍容。
  這時,熊道元往上踏近一步,開了口:“呃,我說妹子,你就隨便挑兩塊綢緞帶回去吧,別再琢磨啦,這一上午來,可憐哥哥,我不但兩條腿轉了筋,連這雙手臂也被壓麻了哇!”
  大姑娘臉蛋一紅,羞怯怯的道:“大哥,料子都這麼好看,花花綠綠的一大堆,我倒買不知該揀那一種了。”
  熊道元籲著氣道:“你乾脆閉上眼抓幾塊就行,妹子,早買完了我們趕緊去祭五臟廟,欸,又渴又累又腹中飢啊,這個滋味可不是好消受的。”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道元,今天出來買的這些東西,是我送給令妹的一點小禮物,也是幫她陪襯點嫁妝,我都不急,你急什麼!多年磨練,你可仍是沉不住氣呀!”
  熊道元趕緊打了個哈哈,道:“魁首別誤會,我只是,呃,生恐魁首太破費了,這一天上午,可是買了多少東西,花了多少銀子啦?這怎麼好意思啊。”
  燕鐵衣笑笑道:“少來這一套,你心裡在想什麼莫非我還猜不到?你是自己想偷懶,卻虧得編排出這是個好藉口,聽著像怪順心的,其實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青臉泛赤,熊道元忙道:“真是天大的冤枉啊,魁首,我可以發誓!”
  燕鐵衣安詳的道:“算了,道元,人與人之間相處得長久了,至少會有一個收穫--解,對你而言,我的了解還不夠麼?”
  羞答答的向著燕鐵衣笑了笑,這位大姑娘低聲道:“大當家,我隨便挑兩塊料子就行了,今天已害你花了很多錢,我哥也跟著等了一響午,再買下去,娘會罵我不懂事呢……”
  燕鐵衣笑道:“二妞,沒關係,揀你喜歡的盡情挑,你要多少我替你買多少,別理你這狗熊大哥,妹子要出閣了,他既便累上一點,這一輩子還有幾次這樣‘累’的機會?”
  大姑娘臉泛桃花,害臊的道:“大當家,我不客氣,真的很夠了。”
  燕鐵衣愛憐的道:“二妞,你與道元,雖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但卻親甚過一個娘胎的骨肉,道元疼你與同胞所生並無二致,對你娘,他更是盡孝道,敬順不啻親娘:這些年來,我也眼看著你自垂髻黃口的小丫頭長大成如此標致的大姑娘,我疼你亦如兄長,再過幾天你就要嫁出去了,我們有這一場兄妹之情在,又怎麼不稍表示點心意?你別怕我花費,這一生裡,像這種性質的花費,可也只有一遭呢!”
  二妞又是感動,又是喜悅,卻也雜合著一股惆悵悲切的滋味道:“大當家……你說的我都明白……我……我真不知要怎麼來謝你同我哥才好,我原不想這麼早嫁,都是娘同我哥作的主,他們生怕我了多吃了熊家的糧似的!”
  熊道元連聲喊起冤來,他急忙道:“熊小佳,二妞,妹子,你說話可不能昧著良心,先不談‘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句老話吧,人家村頭季大戶的那個楞小子可等了你多少年啦?從小你們就在一起玩,一起鬧,自攪泥巴的小鬼頭全長大到人模人樣的年歲啦,所謂‘青梅竹馬’的遊伴呀,季大戶家有身架,有底子,為人又敦厚謙和,小地方的大財主卻難得以善行名,確確實實是積德修福之家,街坊鄰里誰不敬佩?人家那楞小子季學勤生得又是一表人才,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去年還中了秀才,這等的少年郎多少大閨女日思夢想全高攀不到,偏偏他就對你是死心眼,打前年起年年央人來家求親,是娘見他是個好小子,又徵得我同意,才答應將你許他的。二妞,把手放在心口上說,你又何嘗不中意來著?問你肯不肯的時候,你還不是裝模作樣的說一聲:‘人家不來啦’便跑到屋後頭偷著笑去了?這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挑著燈籠都難找呀,好不容易替你撮合了,乖乖,到了這等節骨眼下,娘同我又落了個‘黑瞎子拉油碾--出力賺了個熊’啦。
  二妞--熊小佳的白淨臉蛋頓時便紅得有如櫃檯上的那塊紅綢布了,她臊得直跺腳道:
  “瞧你,大哥,瞧你,人家只不過隨便說說,你的話就像黃河缺了口,嘩啦嘩啦淌個沒完了,這是什麼地方?你還非得嚷嚷不可?”
  熊道元嘿嘿笑道:“那個叫你講話不憑良心?得了便宜還要賣乖?哥哥我可是直腸的人,有什麼便說什麼,皇天在上,這可不是冤你吧?”
  熊小佳又急又羞的道:“哥哥別再說啦,人家都要臊死了!”
  一側,燕鐵衣笑道:“道元,平時你不大好多話,怎的今天卻舌頭翻攪個不停?”
  熊道元裂著嘴道:“魁首,你就不曉得二妞道丫頭有多麼個刁鑽法,若不趁早頂住她呀,她能威風得你老半天反不上一口氣來!”
  熊小佳急道:“我才不像你說的那樣蠻!”
  燕鐵衣道:“當然,二妞,我是最喜歡你的,別理你哥哥,先把衣料挑選齊了再說。”
  回頭望向櫃檯,熊小佳發現站在櫃檯後的那名店夥計正在張著口楞呵呵的傻笑著,這一來,又羞得她連雙手足全沒了個放處……。
  燕鐵衣和詳的道:“二妞,你喜歡那種顏色的料子?來,告訴我,我來替你挑揀……”
  低著頭,熊小佳羞窘的道:“隨大當家的挑吧,只要大當家看中的,我也一定喜歡。”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好甜的小嘴!”
  熊道元又接口道:“這妮子的一張嘴呀,把她老哥我都哄了十幾二十年羅!”
  輕輕擰了熊道元一把,熊小佳幸嗔道:“大哥!”
  連忙扭閃,熊道元笑呵呵的告著饒:“好,好,我不說,不說便是……你可別擰,癢得我心慌……”
  燕鐵衣又問:“二妞,你挑呀!”
  熊小佳眨眨眼,怪難為情的道:“說真的,大當家,我實在挑不出那塊料子花色較好,因為在我眼中,那一塊料子都是好的!”
  燕鐵衣有趣的道:“當真?”
  熊小佳道:“我怎敢騙大當家?”
  點點頭,燕鐵衣招呼著:“伙計?”
  店夥計趕忙朝前一伸腦袋,殷勤的答應著:“爺,小的在著哪。”
  燕鐵衣笑道:“這櫃檯上的衣料,總共有多少匹?你待會給算算,我通通要了,你們給包裝好,送到離此六十裡外的‘仁德村’去,找那家門口栽三棵老柏樹的熊家交貨就行,那裡有我的一名管事守著,貨錢向他要,他會如數給現。”
  這樣的氣派,這樣的口吻,店夥計眼皮多活?怎會看不出來乃是財神爺上門了?此等大主顧,三兩年裡也難得遇上一個,他怎會不盡情巴結?只聽這位店夥計一疊聲的回應,擠眉諂笑著道:“成,爺放一萬個心,小的包準給裝得扎扎實實,包得漂漂亮亮,馬上用車給送到‘仁德村’熊家府上去,列明清單呈給那位管事老爺過目,帳不忙結算,記著也一樣。”
  燕鐵衣道:“這倒不必,付現比較乾脆點,伙計,有勞了。”
  此刻,店東也狗顛屁股似的湊了上來,吆喝著小學徒端凳敬茶,圍在燕鐵衣他們身邊團團打轉,那等恭維法,可真夠瞧的。
  熊小佳有些不安的悄然對燕鐵衣道:“大當家!這……太多了吧?我怎麼敢當?娘會罵我沒規矩的……”
  燕鐵衣笑道:“這是我的區區心意,不要緊,我回去向大娘說,你也好生給我收下,別在推推拉拉,要不,我就認為你不給我面子啦!”
  熊道元壓著嗓門,一本正經的道:“妹子,在堂口裡,舉凡違抗魁首諭令者,可是剝皮抽筋的罪名啊!”
  熊小佳嚇得一伸舌頭,燕鐵衣已笑笑道:“不要胡說,小心驚著二妞了!”
  湊上了一點,熊小佳悄聲的,充滿感激的道:“多謝你的厚賜,大當家!”
  揮揮手,燕鐵衣道:“不成敬意,二妞,你這樣說就見外啦。”
  熊道元又在傍邊催著離開,一邊不停著口水,目光直勾勾的望著街對面那家酒樓,現下正是午時,館子上座的時份,酒菜香飄過半條街來,那等引人食慾,難怪熊道元這位老饕已是如此的迫不及待了,於是燕鐵衣又吩咐了店家幾句後,便偕同熊家兄出來,行向街對面的酒樓而去。
  好不容易在這家名喚“會賓樓”的酒樓上挨著了一付座頭,燕鐵衣也剛剛向小二哥點了酒菜,熊道元卻揩著汗水拉住了轉身待去的小二,低聲道:“伙計,酒菜快慢倒無所謂,先端一大盤包子饅頭什麼的上來充饑最重要,可把我餓慘啦!”
  店小二趕忙點頭,有些稀罕的看了熊道元一下,眼色裡表明了他的心意--天爺,那裡來的這麼一個“餓死鬼”投胎?
  搖搖頭,燕鐵衣啜了口方才店小二獻上的茶:“道元,我忽然有了個念頭。”
  怔了怔,熊道元道:“魁首有了個什麼念頭呀?”
  燕鐵衣笑道,道:“我想知道一下,一個人對於飢餓的忍耐力到底會達於什麼極限?人要餓上多久,才能變似你這種模樣?”
  熊道元吶吶的道:“呃,我,我這種模樣?”
  燕鐵衣道:“不錯,我準備把你關到一個石室之內,不給你吃,不給你喝,我試試看,要將你餓上多久你才會達於‘飢不擇食’的地步,當然,那時不會有個倌替你端包子饅頭,如果你熬不到底,我看你會不會把自己的衣裳靴子也吃下肚去!”
  熊小佳“嘿嗤”笑出了聲,笑不可支的瞅著她哥哥。
  熊道元卻苦著臉道:“魁首,魁首,你老人家可千萬當不得真啊,你是知道的,我這人什麼都好,就是經不得餓,只要肚皮一空,非但全身發軟,眼冒金星,就連腦袋也泛了暈啦,魁首,我若不是餓狠了,怎會扮出這付架勢來哩?”
  熊小佳調皮的道:“哥哥‘餓虎撲羊’的架勢呀!”
  一瞪眼,熊道元大刺刺的道:“不准對兄長無禮?”
  小巧的鼻子一皺,熊小佳夷然不懼:“我根本不怕你,有大當家的在,你敢動我一指頭?”
  熊道元頓時洩了氣,他悻悻的道:“好,如今你拿魁首來壓我,將來,你老公自會收拾於你,你那時節,就算你被老公打爛了屁股,也休想娘家人為你出頭!”
  熊小佳扮了個鬼臉:“你放心,哥,我不打破季學勤的腦袋就算他燒瞭高香,他還敢朝我紅紅臉?何況,我不靠你,我有大當家的做靠山,這不比你的招牌要硬扎得多?”
  一下子,熊道元憋不出話來了,空自氣得翻白眼。
  燕鐵衣笑道:“說得對,二妞,誰都不能欺侮你,否則,我第一個就不答應,這裡面也包括了令兄!”
  咭咭笑了,熊小佳道:“聽見啦?大哥。”
  熊道元嘆了口氣,道:“魁首,這妮子要被你寵壞了。”
  又喝了口茶,燕鐵衣道:“老實說,道元,若非我眼見二妞從小長大,若非你與我的關係這般親密,若非二妞同我其間有一種特深的親情,我怎會千里迢迢,專程偕你趕來參加她的嘉禮?你知道,我一向是最不喜歡這一類應酬的。”
  熊道元頓時順了氣,面上失光的道:“魁首說得是,這是道元我的面子,也是二妞的造化,換了別個,只怕用八人大轎去抬,也請不動魁首你的大駕呢!”
  熊小佳嗔道:“大當家,你若不親自來呀,哼,我就不嫁了!”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傻丫頭,我這不是來了麼!我怎麼敢開罪你,惹你生氣呢?”
  熊小佳笑得腮幫子上的一對酒渦好深好圓:“這才像話,大當家,如果你不來,你所說的什麼疼我寵我就全是假的,即使你買給我天下所有的奇珍異寶,我也永不會開心。”
  燕鐵衣笑道:“好厲害的丫頭,幸而我有先見之明,早業已打算好前來看你做新嫁娘了,要不還真是後果嚴重了哩!”
  熊道元若有所思的道:“魁首,說起奇珍異寶來,這一次姻親季家可擺足了面子,他們在後天即來下聘,聘禮的清單我已先過了目,裡頭有一樣竟然是李家相傳六代傳家之寶--一對龍鳳鐲子!”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道:“龍鳳鐲子乃尋常婦女飾物,或因質地的不同而價值略有高低,這種東西,當做‘傳家之寶’,是不是稍嫌小題大做了些?”
  哈哈一笑,熊道元道:“魁首,這件事魁首便有所不知了,李家的這封龍鳳鐲子,卻斷非一般鐲子可以比擬,不但不能比,連相提並論都不行:李家的這對龍鳳鐲子,乃是用現在早已絕跡了的‘雪晶玉’所雕刻,這種‘雪晶玉’晶瑩透明,雪白無瑕,看上去不但丁點雜質沒有,更清涼澄澈如同一塊寒冰,使這種玉雕成的鐲子,戴在女人手腕上,冬日是溫潤的,炎夏卻清涼熨貼,非僅如此,這種‘雪晶玉’更有毒散火,順氣潤膚的功效,女人戴了它,是越過越年輕,越老越嬌媚啦!”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倒有這許多異處!”
  熊道元又得意洋洋的道:“這還不算稀奇,魁首,最罕異的卻是這對鐲子裡頭那條龍與那只鳳--這龍與鳳的圖紋不是浮雕在鐲面上的,而是天生嵌含在鐲子裡頭,龍和鳳的形狀完全是自然生成,那等細緻,那等逼真,連龍的鱗甲、須角,鳳的彩羽、冠垂,也纖毫畢露,栩栩若生。龍圖是淡青,鳳圖是淡紅,據說,乃是這‘雪晶玉’吸取了天地精英之氣,經歷千百年之蘊孕蓄化,才能形成,另外,若對著燈光翻動這雙鐲子,裡頭嵌合著的龍圖鳳影,便會在閃耀光中波動迴轉,彷彿振翼飛舞一般……魁首,你說,這是不是一對價值連城的寶物?”
  點點頭,燕鐵衣贊嘆的道:“如照你說,這對龍鳳鐲子非但是曠世奇珍,更乃無價之寶了,何止其價‘連城’而已?天下之大,異多巧異之物。”
  熊小佳抿抿小嘴,道:“大哥,瞧你說得活神活現的,我倒不覺得這對鐲子有什麼了不起;它再怎麼好,再怎麼稀罕,卻總是沒有生命的美物,吃不能吃,用不能用,遠不及朋友的關注,親人的摯情來得彌足珍惜!”
  熊道元忙道:“你懂什麼?這對鐲子可不得了!”
  燕鐵衣頷首微笑,嘉許的道:“不錯,二妞說得對,人是有靈性,有精神力量倚仗著活下去的,物欲並不能代表一切,人所需要的,往往不能由任何有價的東西來頂替,奇珍異寶,總是死物,它在它的主人最殷切希望情感的關注或安慰時,卻仍只一片冰冷木然?”
  一大盤熱騰騰的鮮肉包子就在這時端了上來,燕鐵衣向熊道元一伸手,似笑非笑的道:
  “請吧,這是你叫的。”
  熊道元忙道:“呃,魁首,你先用!”
  燕鐵衣笑道:“不必客氣啦,我還沒有你這麼餓。”
  於是,熊道元告罪一聲,開始展其金龍之爪,狼吞虎嚥起來;如果沒有人見識過“風捲殘雲”的意義,只要看看熊道元的吃相,便即能深刻體會其中的神髓所在。
  熊小佳掩著嘴悄笑:“大當家,我哥的吃相真驚人啊,你若回去餓上他幾天,他準能連桌子也一起啃了!”
  滿滿塞著食物,熊道元的兩腮鼓得老高,他一面用力咀嚼下咽,一面狠狠的瞪著熊小佳--一張青臉漲得通紅!
  燕鐵衣笑道:“慢慢吃,慢慢吃,別這麼凶神惡煞的樣子,沒有人會和你搶,道元,你若叫不知情的那一位看見了,還準以為‘青龍社’把你餓慘了呢!”
  嘴裡咿咿唔唔的,熊道元想說話,卻一時不能一嘴兩用,又嚼東西又發言。
  店小二吆喝著,高舉托盤走了過來,開始上菜啦。
  燕鐵衣望了店小二一眼,目光自然掃到一邊,卻發覺坐在自己右後側的兩個食客,正在賊頭賊腦的盯視著熊小佳,兩個人,全是一樣的饞像。
  那兩個食客,穿著相當華麗,卻又都流露著一股掩飾不住的粗氣,看起來傖俗得很;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橫肉,另一個正好相反,獐頭鼠目,瘦比人乾,兩人的眉宇之間,皆有著那種蠻橫又暴戾的味道。
  燕鐵衣收回視線,並未放在心上--他見多了這類角色,大多是剛發過一筆橫財的江湖客,再就是強扮斯文的市井潑反之屬,氣燄囂張卻一無是處,典型的“臟猢孫”,登不得大雅之堂。
  女孩子長得美,生得俏,便不能禁止人家注目,其實這也是好事,有人看表示這女孩子堪瞧,要不引人注意了,倒也是一種悲哀,所以,男人看女人,在女人來說,也算是一種榮耀,一種暗地的驕傲。
  秀色可餐不是?何況,熊小佳原本就是個標準的美人胎子呢。
  那兩個長相不正,透著邪氣的人物盯著熊小佳不放,燕鐵衣一點也不生氣,眼睛生在人家臉上,他總不能去挖出來--其實這只如惹厭的蒼蠅,見腥便圍繞不去,無傷大雅,也只是惹厭而已。
  當燕鐵衣與熊道元喝酒的時候,他卻又注意到兩個座頭外鄰窗的一個食客--那人一頭白袍,黑發高束,桌上擺著一頂青竹笠,背朝這邊,看樣子年紀不會太大,他引起燕鐵衣注意的原因是只有他一個人在進膳,而且,舉止沉靜,太過沉靜了,卻每在燕鐵衣同熊家兄妹談笑之際便停筷不動,雙耳微豎,背脊挺直,這是個竊聽人們說話的本能姿勢……
  有些人專門喜歡竊聽別人說話,聽一些與他不相干的話,可能他沒有任何不良企圖,但他的習慣卻如此,這就叫做無聊,燕鐵衣相信那背對這邊的白衣人亦正是這等角色,也是“無聊”。
  燕鐵衣沒有疑惑什麼,也沒有猜測什麼,他看定那白衣人只是有這種好奇又不甚道德的竊聽習慣而已,他不以為對方會另有目的,因為,憑他燕鐵衣在此,對方又能達到什麼“目的”?
  酒樓這種地方,原是五方雜處,龍蛇混淆的所在,誰也不能禁止別人看,誰也不能禁止別人聽,尤其是,燕鐵衣覺得他們所言所談,也實在沒有什麼避人耳目的必要,一個少女要出嫁,論及男方的聘禮內容而已。
  像這種下聘的事,照一般習俗來說,男方的聘禮是貴重,越多,便越有面子,他們將一系列的禮品沿街迤邐,當眾展示,還生怕別人見不著,不知道呢,一份厚禮,原是為男女雙方增光彩,傳美談的盛舉。
  只不過,燕鐵衣疏漏了一點--有的人不會俱有似此傳統習俗的想法,如果這些人的念頭有了主觀上的差異,則對事情的著眼點就大有區別了。
  熊小佳也一定察覺了有人在向她偷窺,但這位俏姑娘卻安然自若,視同不見,她知道自己的容顏出眾,是個聚引男人視線的好目標,從好些年以來,她已慣於忍受這樣的注視了。
  這些小小的微妙情景,唯一未會感覺到的,便是熊道元,倘不是警惕性不夠,而是他根本不以為在此時此地需要什麼警惕,大風大浪已經見多了,來在這等一波如平的小水灣裡,犯得上疑神疑鬼?而且,什麼人在身邊呀?
  酒醉飯飽之後,熊道元已付了賬,又捧著大包小包一大堆,跟在燕鐵衣與熊小佳後面下了樓,而才踏出門口,一個正好行經酒樓前面,身著青綢長衫的老者卻在走過幾步之後突然停了下來,老者轉過頭,細細端詳燕鐵衣,燕鐵衣也順著對方的目光瞧了過去,兩人這一朝面,已不約而同的“啊”出了聲!
  先是那位老者,立即滿面笑容,伸出雙手往前奔近,燕鐵衣也急忙迎上幾步,兩人把臂相擁,狀至親暱,老者更一迅打量著燕鐵衣,一邊激動的道:“老天,少爺,老天,果然是你啊?七八年了吧?七八年沒見看你了啊,我可是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你,乃,太巧了……”
  燕鐵衣笑著道:“可不是,我也沒想到會在此地碰見故人,算算也真有七年多近八年了,方才若非老丈駐足回頭,幾乎就失之交臂了!”
  興奮的搖撼著燕鐵衣的手,這位青衫老者歡欣的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少爺,請,到舍下去盤桓一陣,讓我們好好一敘別情。”
  燕鐵衣略一猶豫,側首望瞭望酒樓門口站著等候的熊道元兄妹,他這一回顧,熊道元與熊小佳兩人已先朝這邊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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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敘舊誼 肘腋生變

  於是,燕鐵衣立時為雙方引見,老者寒喧過後,十分懇切的笑著道:“久聞燕少爺麾下有兩位貼身臂助,神勇蓋世,赤膽忠心,其中一位就正是熊老弟,老朽任宣真是仰慕已久,熊老弟令妹更乃姿容端麗,才德兩佳,今日有幸結識,可謂平生快事,敢請二位同燕少爺一起蒞臨寒舍,讓老朽略盡地主之誼。”
  熊道元忙道:“任老先生太客氣了,盛情相邀,敢不從命?奈何我這妹子出閣在即,家中百務待理,忙得一團糟,今天乃是我們魁首特地約我妹子出來替她買辦一些嫁妝的,因魁首待我妹子如同手足,是而也不用避嫌,叫我妹子親自前來挑揀她所喜愛之物,業已出來大半天了,這就正急著趕回去呢。”
  任宣恍然大悟,又連忙向熊小佳道喜:“恭喜熊姑娘佳期在即,喜獲如意郎君,呵呵,姑娘麗質天生,秀美無倫,卻不知是那家兒郎有些福份?老朽碰得好不如碰得巧,倒要討一杯喜酒喝。”
  熊小佳雖然不曾在江湖上跑過,但她兄長卻正是江湖上的硬把子,平常耳濡目染,見多聽多了,也自無一般小戶兒女那樣的妞妮氣,她落落大方的道:“多承老先生誇獎,屆時倘要請老先生賞光。”
  任宣呵呵笑道:“一定來,一定來。”
  臉兒稍稍起了紅暈,熊小佳又有些含羞的解釋著道:“本來,待嫁前的女孩子家是不該隨便跑出來露臉的,只是大當家和我家的情形不同,淵源特深,對我更是百般呵護……這次大當家不但老遠親自趕來觀禮,又一定要我自己跟來挑揀些東西,做為送我的禮物……陋戶村女,還請老先生恕過不識規矩。”
  任宣忙道:“姑娘言重了,姑娘秀外慧中,隱然有巾幗之概,這正是爽朗女兒,不拘俗禮,況且燕少爺與老朽交非泛泛,更不見外,更不見外。”
  熊道元這時才趁機問道:“魁首,任老丈與魁首是在……?”
  笑笑,燕鐵衣道:“我們結識快有八個年頭了,這也是一段人間世上的小故事,用不著細說,總之,任老丈待我非常好,可惜自上次一別,倏忽卻已有了這麼一段漫長時光未能見面,今日得晤,誠是‘他鄉遇故知了’。”
  任宣縱然在這個時候,彷彿對燕鐵衣提起的那業已湮遠的當年事感到激動,他搶著道:
  “熊老弟,你們當家的實在是一位世上罕見的好人,他是君子,是俠士,是英雄,更是萬家生佛啊,他是老朽我的恩公,八年之前,當我那不肖子背著我將家財賭淨輸光,連祖田老屋都抵押出去的時候,我原已痛不欲生,悲憤之下一根繩子就待求個解脫,但就在繩環套頸之際,卻被巧經林外的燕少爺救了下來……”
  喘了口氣,他又目映淚光,以一種虔誠的,感恩的,緩慢語氣道:“燕少爺問明了一切,當即叫我等在林中,他什麼話也沒說,馬上轉身離開,只在不到兩個時辰的晨光裡,他已匆匆回來,交給我一個包裹,我打開包裡一看--是一疊銀票,一些散碎的首飾,以及我家祖田,老屋的所有契據,我那不肖子所輸掉的,燕少爺已經分文不少的都替我取了回來……他不但救了我這條老命,更亦救了我任家上下十一口老幼;熊老弟,燕少爺是我任家的恩人,也是我們再生的父母啊!”
  燕鐵衣笑道:“任老丈,別說了,你再講下去,我都快站不住啦。”
  任宣有些唏噓的道:“事後,燕少爺陪老朽我回家,將我那犬子痛斥一頓,又對我百般安慰之後即飄然離去,臨行之前經我再三要求,才只肯留個姓名,還是經我事後到處打聽,多方探詢,才自地方上那幾家賭檔裡透露出風聲來,老天,燕少爺竟然是江湖上恁等喧赫蓋世的人物。”
  熊道元立時也自覺面上生光,他一挺胸膛,嘿嘿笑道:“我們魁首呀!老丈,的確是位拔尖的好漢,一等一的英雄,智勇雙全,天縱神武,更了不起的是他那寬宏的度量,仁恕的胸襟,他真……”
  燕鐵衣笑笑道:“道元住口……瞎捧胡抬的,你不覺臉紅,我都吃不住勁啦!”
  任宣傷感的道:“自與少爺一別之後,我那犬子經此教訓,倒知痛悟前非,盡改惡習,不但不再涉及賭事,更具克勤克儉,奮發向上,未兩年,家道振興,日有起色,因為生意上的緣故,全家又遷來此地定居,這些年來,卻也生活粗安,衣食豐裕,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局面;這些,全乃少爺所賜,若非少爺的恩德,我任家早已家破人亡,一敗塗地了。”
  燕鐵衣欣慰的道:“居德不敢,卻喜見老丈閤府吉祥,大小平安。”
  任宣歉疚的道:“只因路遠,又不熟悉少爺居地的確實所在,是而未曾前往謝恩及叩別,疏失之罪,深覺見愧,倘乞少爺務必想過?”
  擺擺手,燕鐵衣道:“老丈不必多禮,這樣做,就見閣下見外了。”
  熊道元忽道:“這段過往,魁首,我怎麼從未聽你老提起?”
  燕鐵衣淡淡的道:“何值一提?”
  熊小佳嬌媚的一笑道:“哥哥,大當家所做的善行好事,沒向你提起的可多了,原來嘛!真正的任俠君子,施恩於人便不肯宣揚,免得落個沽名釣譽之譏,那像你,三百年做不了件好事,只要行過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善行,便挺胸突肚,逢人就吹噓個不停。”
  青臉泛熱,熊道元尷尬的道:“什麼話!我還不是和魁首一樣謙虛得緊,不信,你問魁首!”
  燕鐵衣笑道:“好了,你們兄妹也是一見面就抬槓抬個不停,等以後二妞嫁了,三年聚不上一次,恐怕又都想得慌,盼得緊啦。”
  熊小佳臉蛋兒紅紅的道:“我才不想他呢。”
  熊道元咧開大嘴道:“這是可以想見的,到時候成了季家少奶奶,日思夜盼的只有一個小老公,那還有記得娘家這個橫眉豎眼的惡哥哥呀!”
  急了,熊小佳跺腳嗔道:“大哥,你再嚼舌根子看我饒你!”
  哈哈一笑,熊道元連忙避開兩步,轉向燕鐵衣道:“魁首,任老丈既是魁首有著這麼一段過往,難得他鄉相遇,人家又是一番摯誠,魁首便移至任老丈府上小坐一時吧?”
  任宣盼切的道:“少爺,你可是非得走上一遭不可,要不,我就更難過了,任家老少,都對你巴望得很,這麼多年不見,你就連聲‘謝’都不讓我們有機會說一聲?”
  熊道元也幫著腔:“魁首,還是去一去吧,人家任老丈是打心底透著誠意,別說魁首有恩於人,便是沒有那段事,老朋友多年不見,一旦碰上了也該到家裡敘敘舊呀!魁首謙懷,可不能叫人指說太過疏淡才是。”
  燕鐵衣無奈的道:“也好,我便同任老丈回去盤桓一陣,你們兄妹就自己先回家吧。”
  熊道元道:“魁首放心,這附近是我土生土長的故鄉,迷不了路的,我就與妹子先僱車回去,魁首準備在任老丈府上逗留多久?我到時來接。”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必來接,我自己回去,同樣的,我也認得路。”
  任宣笑呵呵的道:“對,不勞熊老弟來接,燕少爺定規要多玩上些日子,他要回去的時候,由我陪送到家也就是了,別忘令妹嘉禮,我也要討杯喜酒喝呢!”
  熊道元道:“那麼,我們就告辭了!”
  任宣有些遺憾的道:“熊老弟,熊姑娘,喜事當前,二位要趕著回去辦理很多要務,我也就不強留二位了,我家住在鎮北大祥街底鐵柱子巷第一家就是,二位得空,一定要來玩啊。”
  熊家兄妹連聲答應著,這時,能道元宛似忽然想起了什麼事,他湊在燕鐵衣耳道,悄聲問道:“魁首,你與這位任老丈的那段往事,其中有個細節我尚不太明白,很想儘早知道魁首你是用什麼方法將任老丈兒子所輸的家財要回來的?”
  眨眨眼,燕鐵衣也用同樣低悄的聲音道:“這還需要什麼特殊的方法?贏錢詐財的是那幾家賭檔,賭檔的主持人全是些江湖漢,我只要到了那裡,亮出名姓,再表白目的,他們不就乖乖如數奉還了?”
  嘿嘿一笑,熊道元道:“好法子,魁首當時沒多費手腳?譬喻說露兩手什麼的。”
  燕鐵衣道:“沒有,這其實不需要,我的氣度,我的形質,他們只要一見,便確信我沒有唬他們,我說我是燕鐵衣,他們就明白我定是燕鐵衣了。”
  熊道元喃喃的道:“氣度?形質?”
  燕鐵衣笑道:“這是一種看不見的力量,道元,人的威儀便在於此!”
  打了個哈哈,熊道元與乃妹向燕鐵衣及任宣告別,熊小佳臨走前猶一再提醒燕鐵衣要早點趕回,模樣生恐燕鐵衣會忘了參加她的婚禮一般。
  直等熊道元兄妹走了,任宣才笑道:“江湖兒女,果然爽朗豪邁,不拘小節,和他們相處,不但愉快自然,也覺得年輕了不少。”
  燕鐵衣道:“不錯,只是江湖兒女也有其辛酸的一面,日子過得太不可期,太飄渺了,也就把人的性格衝激得蠻不在乎啦。”
  望著燕鐵衣,任宣深沉的道:“少爺,你可是和以前一點沒變,不管面貌,談吐個性,都差不多,就是更世故練達,也更老成持重了。”
  笑笑,燕鐵衣道:“時光催人,老丈,便是表面如昔,心也起皺了!”
  任宣道:“那裡,你仍然年輕體健,容顏稚嫩宛似弱冠少郎,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蒼老變化來,若我不是素知於你,包管會將你看成個二十歲上下的大孩子,要說老,卻是我老羅,少爺,六十一歲的人,不能不服年紀啦!”
  燕鐵衣微微一哂,道:“白髮鶴顏,更顯莊重,我想有這份嚴肅,往往還求之不得呢。”
  任宣笑道:“好說好說。”
  燕鐵衣道:“時間不早,老丈,還想儘快趨府拜謁老丈寶眷。”
  拍了拍自己腦門,任宣道:“看我這等糊塗勁,真的就拉著少爺站在街邊嘮叨個沒完啦?真是不敬,真是不敬,少爺快請,快請,朝這邊走!”
  於是,兩個人攜手並肩,一路談笑著轉行向大祥街鐵柱子巷那邊。
  ※        ※         ※
  在任宣家中,也才是剛剛吃完飯,燕鐵衣正由任宣父子二人陪同,坐在客堂裡品茗敘舊,話還沒講幾句,一陣急劇的擂門聲已經響了起來!
  這種聲音,只能稱為“擂”,不能說成“敲”,又猛又急,“冬”“冬””冬”的震得門板晃動,像是要連門帶框全給拆下來似的。
  任宣的兒子任世堂趕緊招呼著奔出應門去了,而燕鐵衣也若有所覺的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來,注視天井那邊的大門不響。
  跟到身邊的任宣笑著道:“少爺,我們敘我們的,一定又是櫃上那個小楞子不知跑回來傳啥事了,這小子就是毛躁,敲起門來像打鼓。”
  燕鐵衣本能的有一種預感在滋長,他覺得這擂門的聲音有些令他不寧,他甚至可以斷定,這是與他有關的事!
  門開了,任世堂尚未及出聲詢問什麼,外頭,一條彪形大漢業已旋風似的卷了進來,一邊往裡跑,一邊口中急切的大叫:“魁首,魁首在不在?”
  那漢子,竟然是熊道元!
  是熊道元,不過,這時的熊道元,在屋裡燈光的映照下,卻是滿身血污,衣衫破裂,形狀狼狽不堪!
  任宣目睹此情,一下子嚇楞了!
  站在廳門,燕鐵衣冷靜的叱道:“不要叫嚷,進來說話!”
  一見到燕鐵衣,熊道元的表情就如像溺水的人攀到一根浮木似的,滿臉是得救的神色,他氣喘吁吁的奔進廳裡,呼吸急迫的顫著聲音叫:“壞事了!……魁首!壞事了!”
  微微皺眉,燕鐵衣道:“慢慢的說,道元,不用急,發生了什麼意外?你先平靜氣,再慢慢告訴我。”
  喘了一陣,熊道元形態焦惶憤怒,嗔目切齒的道:“魁首,我妹子--二妞,在路上吃一幫子橫貨搶走了哇!”
  怔了怔,燕鐵衣大出意料的道:“什麼?二妞被人搶走了?”
  連連點頭,熊道元迫不及待的道:“就在隔著村子尚不遠十裡地的一處山窪子邊……猛古丁的衝出來三四十條漢子,半句話不說動手就來搶人,我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子事之前,業已被他們團團包圍住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是那條道上的人?”
  熊道元又急又氣又窘的道:“回魁首,呃,我還沒有弄清他們是那條道上的雞零狗碎;他們一衝上來就將人手分為兩撥,一撥人數較多的圍住我,另一撥人數較少的就撲向二妞,我一見情形不妙,一邊喝問他們的山門,一邊拼命想奔去保護二妞,可是,堵著我的那群人裡,有五六個功夫奇高的人物,他們把我圈得死死的,根本不讓我有脫身的機會,就這樣,我在左衝右突俱不得逞之下,非但自己掛了好幾處彩,更眼睜睜的看看他們把哭喊掙扎著的二妞搶走了,魁首,我那時真是叫天天不應,號地地不靈啊!”
  燕鐵衣沉下臉來道:“少廢話,把二妞丟了,卻遠有臉在我面前吐喪氧?熊道元,我看你在江湖上跑了這許多年,是越混越混回去了!”
  哆嗦了一下,熊道元趕緊垂手肅立,噤若寒蟬,連頭都不敢抬起。
  燕鐵衣又冷冷的道:“看你那飛揚浮躁,狼狽不堪的樣子,那還有一絲半點武人練氣的修養存在?我平常一再告訴你們,一再訓戒你們,靜與定才是應付事端的不二心法,但你第一個就沉不住氣,毛躁、輕浮、魯莽、冒失、簡直可恥!”
  苦著臉,熊道元站得筆直,滿腔的懊惱加上滿腹的委屈,可就是一個字也不敢出唇……
  來回蹀踱了幾步,燕鐵衣嚴峻的道:“你再回憶一遍,一點一點的想,有關對方的來歷,出身等可有任何線索可循?譬喻說,他們是否交談?有沒有叫喚出人的名號,職稱或幫派的切語?什麼樣的穿章打扮?武功的路數,兵刃的種類,以及容貌的特徵等等。”
  突然,熊道元跳了起來,他自懷中摸出一枚黃亮亮的物件,雙手呈到燕鐵衣面前,邊囁囁嚅嚅的道:“魁首不提,我差一點就給搞忘了,在拼鬥中,我前後扎倒他們六七個人,就在其中一個漢子的身上,掉出了這麼一件玩意,我當時心焦如焚,也未遑多看,便拾起來塞進懷裡……請魁首過目,說不定自這件玩意上可以查出那幫橫貨的出身或根底來。”
  順手接過,燕鐵衣口中在問:“其他方面是不是看得出什麼端倪?”
  熊道元吶吶的道:“那些人穿的衣裳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都有,使用的傢伙也各般各式,槍刀劍戟都佔全了,看不出什麼跡像來……他們彼此之間極少交談,只是呼喝吼叫,每個人的功夫高低迥異招術俱皆不同,一時也摸不清路子,這是一場混戰,加以又天黑人多,對方的容貌也就不易辨清記牢,不過,其中有兩個人我卻似乎依稀有點印象,好像在那裡見過一樣。”
  燕鐵衣正想回答,目光卻被手中這枚黃閃閃的物件所吸引--這是一枚用黃銅合金鑄造的圓形臉譜,大小只如一個制錢,這個臉譜十分兇惡猙獰,但卻雕鏤細緻,將這臉譜的濃眉鈴目,巨鼻虯髯都刻劃得絲絲入微,神韻若真,另外,圍繞在臉譜周沿的,卻是八條重疊的人臂形圖案!
  驀的一愕,燕鐵衣暗中靈光倏映,他脫口道:“八臂鍾馗祁雄奎!竟會是他?”
  呆了呆,熊道元也面上變色的道:“祁雄奎?魁首說的是,祁家堡的大當家祁雄奎?”
  燕鐵衣的語聲裡透著森寒:“普年之下,那裡還會有第二個祁雄奎?”
  熊道元迷惘又痛恨的道:“性祁的將近五十歲的年紀了,他這麼一把年紀,卻把我妹子此般幼嫩夾生的黃花閨女搶去做甚?他是想動什麼歪腦筋?這老淫棍!”
  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斥道:“不要胡說,在沒有弄清事實真相之前,豈能驟下斷語?”
  熊道元澀澀的道:“但,但是,他沒有劫奪二妞的理由啊!”
  燕鐵衣沉吟著道:“祁雄奎會不會以這種手段來,間接報復‘青龍社’,或是我個人?
  不過,我從來未曾與祁雄奎發生任何——,甚至連面也沒見過,根本談不上恩怨問題。至於‘青龍社’,也沒有同他的‘祁家堡’有過什麼利害衝突或其他糾紛,私人之間亦未聞及有何磨擦,說起來可謂毫無怨除可言,他忽出此舉,到底又是為了什麼呢?”
  咽了口唾液,熊道元道:“魁首,我看性祁的老小子八成是個老色魔,見我妹子姿容不凡,美麗無雙,因而見色起意,有心要劫她回去加以霸佔。”
  燕鐵衣凜烈的道:“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但卻不大,我與祁雄奎雖無交往,亦不相識,但我也聽聞過有關此人的傳述,他的武功高,本領強,為人狂傲剛愎,目空一切,且性烈如火,獨斷專行,但卻也是個講義氣,重然諾,不好女色的硬漢,因此,若說以他今天的武林地位竟去搶奪一個少女意圖霸佔,卻是與他平素為人大相逕庭之舉!”
  熊道元愁苦的道:“有些人表面會裝佯,魁首,而人的性情也會變異,所謂‘色膽包天’啊,一旦真叫女色迷住了,什麼事做不出來哪?”
  哼了哼,燕鐵衣又在蹀踱,卻一言不發,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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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禍成雙 龍鳳不全

  這時,任宣才陪著笑臉走上來,表情上是一種微笑帶窘迫又遺憾的形色,他細聲細氣的道:“少爺,你先別急,請坐下慢慢商議,這個意外,誠是不幸,但焦慮也不是辦法,且寬寬心,順順氣,總能想出個解法事端的良策出來。”
  說著,他又轉向滿頭大汗的熊道元:“你也坐下歇會,熊老弟,喝口茶潤潤嗓子,看你也夠泛累的了,身上猶帶著傷,來,先坐下,我這就叫小兒去找個跌打郎中來為你上藥……”
  熊道元忙道:“老先生不用麻煩,我只是受了點皮肉浮傷,不關緊,更無須請郎中,我自帶有金創藥,稍停淨沉一下再請府上那一位幫個忙,將藥抹上去就行。”
  任宣搓著手追:“我看還是請位郎中來看,比較扎實。”
  熊道元連連揮手:“不用,老先生,真的不用。”
  任宣又趕緊讓客:“那先請坐,坐下說話,坐下說話……世堂啊……”
  在這裡一叫,任世堂早已及手捧茶送到熊道元面前,熊道元也真是又渴又累了,亦不客氣,謝了一聲,接過茶杯,一仰脖子便喝了個乾。
  坐在椅上的燕鐵衣默默注視著熊道元,一聲不響。
  乾咳一聲,任宣又開口道:“少爺,我覺得……這樁麻煩的發生,我也有很大的責任。”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老丈,你有什麼責任?”
  任宣有些惶恐,又有些苦澀的道:“欸,若非我硬要拉著少爺到舍下盤桓,你們便不會分開,既不會分開,以少爺的本領來說,他們就再來了多少人,也無法搶去熊老弟的令妹,說來說去,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弄壞了事。”
  燕鐵衣十分平靜的道:“你錯了,老丈,該發生的事,總會接生,況且你並沒有任何促成這種結果的企圖,你毫無責任,老丈,請不要自怨自艾,否則就會更增加我心中的不安了。”
  任宣吶吶的道:“我……欸,少爺,我才真是於心不安啊。”
  那看上去精明又不失忠厚的任世堂,在傍扶住了老父,安慰著道:“爹,你老人家也莫憂急,大當家的在這裡,以大當家的見識閱歷,在外頭的威望來說,任什麼凶險之事大當家也會有法子化解的,爹這麼一怨艾,倒反令大當家的心亂了。”
  燕鐵衣道:“世堂兄說得對,老丈,這不關你的事;如何處置這檔子麻煩,我自有主張,你只須等著聽消息就行了。”
  又嘆了口氣,任宣道:“想想看,這般蔥白水淨,乖巧美麗的大姑娘,居然被一群強豪土匪在半途上劫走了……又正當這位姑娘許人之後,將要出閣之前,這,真是叫人不敢往好處去思量,尤其是她婆家,在知道此事以後,還不知會念成了什麼樣子呢!”
  熊道元的額頭上又見了汗,他心惶急的道:“可不是,我妹子恁般的標致法,一旦落到那些豺狼虎豹的手裡,他們豈會輕饒了她?好比癩蛤蟆吃天鵝肉,誰不想來上一口?
  誰……”
  燕鐵衣冷冷的打斷了熊道元的話:“衍了,你少再瘋言瘋語,不知所云,簡直貽笑大方!”
  熊道元急忙閉上嘴,光在那兒喘粗氣。
  燕鐵衣急道:“動手前後,道元,你報過‘碼頭’沒有?”
  熊道元忙道:“沒有,魁首曾有交待,不到必要,不露身底……”
  燕鐵衣微喟一聲,道:“像這種事,往往報出堂上也不一定有用,對方既然動了手,就勢成騎虎,欲罷不能了,有時更會得到反效果引發對方‘滅口’的動機……你沒報堂也好。”
  囁嚅的,熊道元問:“魁首……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熊道元道:“實在搞不明白那祁雄奎為什麼要劫擄二妞……他一直也沒和二妞朝過面呀,他到底是為了何種目的?既無仇、又無怨,姓祁的更不好色,那他是打的什麼主意呢?
  而且依我看,他們可能還不曉得二妞和‘青龍社’有著淵源。”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也是這麼想,他們當不清楚二妞與我們的關係。”
  熊道元道:“不過,現在他們大概已經明白了,二妞一定會說出來!”
  燕鐵衣道:“‘祁家堡’隔你住的村子有多遠?”
  熊道元道:“往北去約莫四五十裡路。”
  沉思了一下,燕鐵衣道:“我們等會趕回村子裡去,如果祁雄奎在弄明白二妞的來歷之後,他不想惹麻煩的話,當我們回到村子之前,說不定二妞已被他們送到家了!”
  臉上立即透出一股喜色,但這股喜色卻又馬上凝凍了,熊道元擔心的道:“但,魁首,如果他們沒有把二妞送回來呢?”
  燕鐵衣的那抹笑容冷銳得有如刀鋒:“這還用問麼?既然如此,祁雄奎就必須要準備付出某種程度的代價了,而這代價,我保證他是得不償失的!”
  一咬牙,熊道元憤怒的道:“我們到家後,如二妞尚未被他們送回,魁首,我們就去把‘祁家堡’的老根給他刨掉!”
  燕鐵衣沉沉的道:“該怎麼做,由我來決定!”
  吸了口氣,熊道元又道:“魁首,便算他們把二妞送了回來,事情也不能就此了斷,‘祁家堡’好歹也得給我們有個交待,過得去的交待,這是道上規矩!”
  深深望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道:“你怎麼了,莫非道上的規矩還要你來教我?”
  任宣忙在傍接口道:“少爺,遭到這等事,熊老弟恁情是心亂如麻了,所謂骨肉情深啊;而人一急起來,說話也就失之斟酌啦。”
  燕鐵衣道:“看樣子,熊道元還得多受磨練才行,這些年的江湖飯,他全不知吃到那裡丟了,看他那一付心躁氣浮的樣子,那裡還像個老混混?初出道的雛兄也不會比他更來得冒失!”
  熊道元哼也不敢哼一聲,又在喘粗氣。
  任宣謹慎的道:“少爺,我雖不是武林中人,但也聽聞過距此不遠的‘祁家堡’,並聽說那‘祁家堡’的上上下下金都是練家子,人人都有一身好功夫,在這附近地面上可算頭一塊招牌,沒有人敢沾惹他們,那些人可橫得很呢。”
  燕鐵衣低沒的道:“老丈,你對‘祁家堡’的內涵,知道的只是一部份,實則,‘祁家堡’比你所聽聞到的更要強大,更要霸道--他們不僅在這附近地面的名聲響亮,他們在兩河境內也是拔尖的一股力量,他們並不算是黑道人物,因為他們不在黑道的路子上謀生,也不遵守黑道上的傳統,不承繼黑道的名譜,不沿循黑道的規律,他們有偌大的產業可以過活,所以,他們真是武林的一脈,卻非黑道的同源。”
  任宣不太明白的道:“那麼‘祁家堡’是白道所屬啦?”
  搖搖頭,燕鐵衣道:“也不,他們的作風亦和俠義道的人物大有差異,不似白道的行為那樣一板一眼,規規矩矩,他們是正邪之間,不白不黑的這麼一派人;祁雄奎是武林中數得出來的高手,他的本領精湛深厚,功力卓絕,尤以他的‘八臂伏魔杖法’更屬技藝之奇,詭不可測,聽說他出道三十年以來,與人相鬥,除了三遭扯平之外,並無敵手。”
  臉上有些泛白,任宣嗓音發啞的道:“老天……想不到祁雄奎竟還是這麼厲害的一個人物……少爺,他既是如此強悍,將來若是扯破顏面,只怕事情就要鬧大了。”
  燕鐵衣靜靜的道:“事情的發展往往會有令人意外的變化,老丈,現在推測論斷,還為時過早,而且我相信,祁雄奎也不是個欠思量的人。”
  任宣吶吶的道:“你是說?”
  燕鐵衣道:“我是說,他如果要為了熊家妹子的事和我對立,甚至衝突,他亦將十分慎重的考慮及其後果,他會琢磨一下得失。”
  任世堂插嘴道:“大當家,那祁雄奎在平時一定也是個橫行霸道,無法無天的兇人?”
  笑笑,燕鐵衣道:“這倒不然,他的為人相當耿直,相當明理,甚至可以說還是個格守忠義之道的豪士,他的缺點在於剛愎,較為主觀,且脾氣也暴躁了點,除此之外,他卻並無大惡。”
  任世堂嘆了口氣:“這真是個怪人。”
  任宣也若有所悟的道:“祁雄奎不屬於黑道一流,難怪少爺不易約束他……起先我還在想,少爺乃是北六省黑道的頭號人物,怎會在乎這些角色?大不了交待一聲就完事了,誰知其中卻還有這麼些曲折。”
  燕鐵衣緩緩的道:“老丈因不是江湖中人,便不知其中內幕,表面上說,北六省一般道上同源,在形式上的頭上尊我為首,實際卻並沒有一個整體的組織,亦沒有權力及系統上的約束方,大家仍是各自為政,各行其是,在真正的情況而言,誰也管不著誰,況且江湖裡臥虎藏龍,五方雜處,要使其完全納入一個領導體制中亦甚為困難,長江後浪推前浪,人才輩多,若欲隻手統馭,談何容易?”
  任宣“哦”了一聲,道:“原來卻是這麼一個複雜的內情。”
  燕鐵衣感慨的道:“他們之所以如此推舉我,固然有許多原因,或為恩怨或是利害,或乃表面上的.奉承,但最主要的,卻是我領導的嫡系組織‘青龍社’勢力雄厚,我本人也略俱功力,在互為利用的關係上說,比較他們稍佔優勢,他們的著眼便大多放在此種十分現實的局面上。”
  任宣的表情現示著憂慮,他道:“照少爺這麼說,那祁雄奎又怕不一定會買這你面子,如此一來後果豈不透著凶兆?”
  燕鐵衣道:“也難講,這就要看祁雄奎是不是認為值得一併,以及估量著能否勝我方可決定,換句話說,善了惡了,全在於他了!”
  任宣道:“憑少爺的本領,那祁雄奎便是生有百臂也不怕他!”
  笑笑,燕鐵衣道:“也別把我看得太高,老丈,未曾動手過招之前,誰也不敢說有把握可以穩操勝算,何況敵對之間,求勝之道並非全在於力,智謀的運用,機緣的巧合也佔了很大的因素。”
  任宣激昂的道:“少爺,不管那姓祁的是什麼人,只要少爺有用得著我任宣的地方,我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任世堂也跟著道:“大當家須要我爺倆做什麼,但憑吩咐就是。”
  雙手抱拳,燕鐵衣擾切的道:“賢父子盛情高誼,燕鐵衣銘鏤的心,若有借重,必當來擾,唯目前務請賢父子保持冷靜,候往確訊,否則萬一有所牽累,倒又是我的罪孽了。”
  用力點頭,任宣道:“好,少爺,就是這話,卻不准和我父子客氣,我父子兩個雖說不通拳腳,但動武之外的事卻能供做驅使,而且包管辦得叫你滿意!”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老丈,世堂兄,我們就此告辭了。”
  任宣殷殷的道:“可一定要隨時告訴我們情況的演變呀,少爺,就等著你來差遣啦!”
  任世堂也道:“大當家只要派人傳個口信過來,有什麼事爹與我馬上就辦,大當家與熊老哥尚祈珍重。”
  燕鐵衣和熊道元辭別出門,也懶得再去雇馬租車,兩個人便合乘熊道元騎來的那匹馬,匆匆奔向鎮外的沉沉黑暗之中。
  ※        ※         ※
  馬上無鞍,且是匹略現衰老的老馬,如今這匹老馬馱著兩人,奔行起來便顯得吃重了,初二十裡地之內還能維持尋常速度,但越跑下去,就越發透著不堪負荷的疲累,不但經常打空蹄,而那種粗聲的喘氣聲便像呻吟一樣扯得人心裡一陣緊似一陣,騎在後面的燕鐵衣大聲問:“這是那裡找來的一頭衰騎老馬,既無鐙?又無鞍轡?跑幾步就活像要斷氣似的喘得慌,你怎不弄一頭像樣點的坐騎來?”
  熊道元一面猛夾馬腹,一邊苦著臉道:“魁首,這匹馬還是我在突出重圍之際,於匆忙中劈斷轅搶騎上去的拖車瘦馬,否則一路上還得勞動兩條腿跑回來哩。”
  燕鐵衣道:“這是匹拉車的馬?”
  熊道元道:“可不是麼?”
  燕鐵衣斷然道:“我們下去!”
  說著話,他人已飛出八丈之外,夜暗中,活似大鳥翔空!
  熊道元不敢怠慢,立時緊跟而上,兩人並肩掠躍,丟勢迅疾,倒是要比騎在那匹老馬背上快了許多!
  一邊奔掠,熊道元邊惴惴的道:“魁首,其實那匹馬還能再跑上一段路……老馬的好處就在這裡韌勁長,看似不行了,卻仍能撐上好一陣子。”
  燕鐵衣冷冷的道:“馬雖是畜牲,也是條命,何苦非要累死它不可?”
  熊道元吶吶的道:“叫魁首奔勞,我心裡不安。”
  燕鐵衣道:“少囉嗦了。”
  緊趕幾步,熊道元道:“還是魁首騎馬,我在後頭跟著!”
  迎風飛躍,連起連落,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道:“我們施展輕身術前行,要比騎那瘦馬快上許多,騎在那種骨瘦——,氣噓噓的老馬背上,它固是痛苦,我們更是心焦!”
  熊道元歉然道:“只是路太遠了!”
  燕鐵衣道:“快近一半路途了,遠什麼?又不是沒用腿走過比這更遠的路。”
  兩人奔走了一陣,燕鐵衣忽問:“二妞被劫之事,你老娘可知道?”
  搖搖頭,熊道元道:“不曉得,一出了事,我就立時趕回頭向魁首稟報了。”
  沿著道路前掠如電,燕鐵衣去勢加緊中,聲音反更平靜:“不叫你老娘知道最好,免得她在驚急中再出意外,等會我們到家以後,你也記住不要現出異狀來,切莫嚇著老人家。”
  熊道元連連點頭:“我會記著。”
  三十來里的路程,在他們這種苦練過提縱術以及習慣於跋尺長途的人來說,也只是半個多時辰的光景也就到了,現在,“仁德村”業已在望。
  但是,此刻“仁德村”的情況,卻同他們想像中的樣子完全相反--這座純平靜的小村子,並沒有在深夜中沉睡,它不是那種應該在這個時候一派安詳靜寂的情景,它卻是亂哄哄,亂雜雜的人聲沸騰,而且,燈火通明!
  在一楞之後,熊道元不禁氣急敗壞的道:“不好了,魁首,村子裡出事啦!”
  燕鐵衣目光凝聚,低緩的道:“似乎是如此。”
  熊道元緊張的道:“別是二妞的消息傳進村裡,嚇著了老娘,那就不妙啦。”
  喧囂的聲浪傳了過來,有人們的呼喊聲,驚叫聲,嗟嘆聲,也有間雜的咒罵,但不論是那一種聲音,卻是都透著無可掩隱的悚慄與恐懼意味;有些燈籠火把在晃動,反更增加了這股惶惶不安的驚恐!
  抹了把汗,熊道元又忐忐的道:“魁首,我著十有八九是我娘發生意外了,一定是二妞的事驚著了她,要不,就是‘祁家堡’的人摸進村子里來做了什麼手腳,魁首,這些王八蛋殺千刀的野種,我們必不能輕放過!”
  燕鐵衣冬峭的道:“鎮定,道元,鎮定。”
  熊道元喘著撇,凸著一雙眼珠子,屏著聲道:“是,魁首。”
  燕鐵衣又道:“先到你家去。”
  兩個人剛進村裡,一個眼尖的少年郎已發現了他們,那個少年郎立即振奮的叫喊起來:
  “好了好了,熊家大哥回來啦,是熊家大哥回來了!”
  他這麼一叫不打緊,馬上就將村子裡外四周忙亂成一團的村人引了過來,燈籠火把也一齊照向了這邊,各種腔調的嗓門便潮水般湧湯過來:
  “欸唷,可不是道元回來了?可惜遲了一步啊!”
  “道元哥,剛才村子裡生了搶匪啦……”
  “小元哪,你先聽四伯我說……”
  “道元,二叔可是最先趕到的,你們那未來的親家真是叫運蹇……”
  “六嬸、大爺、九姑他們都在裡頭哩,你快進去瞧呀……”
  “族伯公正在跺腳啦,道元,季家那對龍鳳鐲子偏就被搶了……”
  不管村子裡沾親的,帶故的,街坊鄰舍,總脫不開這家叔伯那家大嬸,不是兄弟就是姪甥,只這麼一座小村子嘛,出了這種“天大”的事,熊道元是村子裡的大人物,這一露面,大家便會圍擺上來吵著嚷著要告訴他什麼,只是擾得他耳朵嗡嗡的響,卻沒有真切聽清內容如何……
  但是,他卻搞明白了一點--出事的不是他家,乃是他們未來的親家!
  熊道元正在這一片紛亂吵鬧聲中弄得頭昏腦漲,不知聽誰說好,向誰問好,燕鐵衣已一把拉著他,擠開那堵圍在四周的人牆,奔向他曾去過一次的季家。
  季家門里門外也是鬧鬨哄的一團,兩人一到,又起了一陣近似歡呼的騷動及叫嚷,但他們卻沒有理睬,一直衝進了客堂之中。
  在這間佈置得倒也算得上清雅的小廳裡,坐著幾位年紀老大的男男女女,還有零散站著的十來個中少年人,此時,一位坐在中間的白鬍子老頭正在向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後生問話。
  燕鐵衣認得這其中的大部份人--熊道元曾為他引介過--那白鬍子老頭,就是這家“仁德村”的族長兼當村長,其他兩個也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尊長亦為殷紳,另外上首坐著的兩位面團團,福泰,形色慈祥如今卻滿面憂容的老先生老太太,便是熊小佳未來的公婆,那位瘦伶伶的少婦人卻乃熊道元的庶母,熊小佳的親娘,而站著正在向族長回話的後生,就是準新郎倌,熊小佳的未來夫婿季學勤了。
  兩人一腳踏進客堂裡,馬上便激發了客堂裡每個人的興奮與驚喜,像是希望突然降臨,首先是熊道元的繼娘--那位瘦小婦人,她忙不迭的站起,一面拖著以小腳往前迎,一邊迫不及待的嚷嚷起來:“道元哪,你可是趕回來啦,親家家裡出大事了,那對鐲子,就是那對傳家之寶的龍鳳鐲子啊,就在先前不久被一個強盜搶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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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白虎指 西塔高手

  熊道元大吃一驚之下,尚未及有所表示,廳中的族長尊親,叔伯兄弟們業已圍上來,七嘴八舌的又開始向他敘說起事情的經過來,人多聲雜,一樣又弄得這位“快槍”頭大如鬥,滿耳聒噪,不知聽誰的好了。
  情急之下,他慌忙高舉雙臂,拉開嗓門大叫:“別吵,別吵,各位尊親長輩,兄弟伙計,大家全別嚷,這麼多人說話,是真叫我聽誰的好?一直搞到如今,我還沒聽明白到底是怎麼回子事。”
  白鬍子老頭也一派威嚴的大聲吆喝:“道元說的對,你們全不要再插嘴了,讓‘小幅兒’自己說話,他的口齒清晰,講得明白,大夥通給我肅靜下來,各歸原位。”
  老族長果然有他的威風,一陣喝叫,廳裡的人立時寂然無嘩,該生的該站的也都回到了他們原來的位置,氣氛亦就隨即變得凝重又深沉了。
  乾咳一聲,熊道元衝著走到面前的“小幅兒”--也就是準妹婿季學勤道:“慢著,我說妹夫,你先不忙對我講什麼,我的頭兒在這裡,有話,你向我頭見稟報,他拿的主意,比起我來不知要高明上多少倍!”
  直到這時,廳中各人方才注意到早已站在角隅處背著雙手微笑不語的燕鐵衣,於是他們由白鬍子族長開始,再度展開了一次冗長繁縟的道歉及寒喧;鄉人純篤實,誠意自見,但卻的確太囉嗦了點。
  燕鐵衣被讓到族長身邊坐下,熊道元便照老習慣護立在他背後,季學勤滿臉的愁苦表情,聲音嘶啞,猶有餘悸的開始了他的敘述:“在大當家的與舅爺回來前不到兩個時辰的光景吧,爹同娘業已回房歇著去了,是我獨自在後院書房中計算婚禮所須的各項細帳,才自算到一半,右邊窗門突然起了一聲輕響,我未及轉頭查看,微風一陣,一個白衣白巾的陌生人已站到我的桌前,我猛吃一驚之下,剛想開口說話,只見他的手一翻,便有一柄兩尺來長、淨光雪亮的短劍抵上了我的胸口,同時,他竟還非常和氣的對著我笑了笑,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來……”
  熊道元不耐煩的插口道:“揀重要的說,管那裡的牙齒幹什麼!你中過秀才,難道不知道所謂‘提綱掣領’的意思?”
  坐在一例的熊老太,趕忙衛護著未來的女婿:“讓小幅兒慢慢講哪,道元,這等事當然是越說得仔細越好,你一催,小幅兒不定會遺漏了什麼;大當家,對不對呀?”
  燕鐵衣點點頭,笑道:“當然,老夫人說得有理。”
  熊道元忙道:“娘,我的意思是說……”
  燕鐵衣擺擺手,和顏悅色的向季學勤道:“請繼續下去,季兄。”
  季學勤趕緊按著道:“那白衣人用劍頂著我的胸口,一笑之後,說了話,聲調卻是清朗又平靜的,他很乾脆,直接了當的向我索取那對祖傳之寶,也就是準備用以下聘的龍鳳手拉,我不答應。他告訴我如果不給,就先要我的命,再要我父母的命,然後,更將殺害小佳!他笑吟吟的說:你是要那對龍鳳鐲子呢?仰是要這幾條人命?我當時又急又氣,心中又怕,正在不知所以,無可適從之際,那人又開了口,他說,鐲子再多貴重,總是死物,有人珍惜才能顯示其價值,如若人死了,這對鐲子便是無價之寶,又能發生什麼作用?他笑著說,死人是不會配戴手鐲的,不論這是何等罕異的手鐲……”
  熊道元的青臉歪曲了一下,暗自詛咒著。
  季學勤續道:“我一再請求他不要搶去這對鐲子,我告訴他這對鐲子乃是我祖傳六代的家寶,如今更將用來做為聘禮的精萃,我甚至答應他隨意取去任何財物,所有現銀,但是他卻毫不動心,堅持非要這對鐲子不可。在他與我說話的時候,他還一邊拿起書桌上的黃銅鎮紙來玩弄,可是,等他放下那只黃銅鎮紙,老天爺,這只五分厚,尺許長的硬黃銅銀紙,居然已被他捏印上重疊的指痕,就好像嵌進去的一樣,幾乎把這只銅鎮紙捏過了。這猶是他隨意撫弄後的結果,根本未見他發力運勁,已是這般厲害,設若他真個動手,是不是能將石磨盤捏成紛渣?我一見之下,眼也直了,心也寒了,連手腳都泛了僵冷……”
  熊道元大聲道:“那只是故意露這一手嚇你的!”
  嘆了口氣,季學勤苦著臉道:“舅爺,我也知道他是起意嚇我,但儘管知道又有什麼用?他若真要對付我我那有掙扎的餘地呀?我不比你練有武功,又是勇士,我乃一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如是與那人抗據,可謂毫無幸理,我想到他的話--要鐲子抑是要性命?鐲子再是珍貴,究竟不及人命來得珍貴呀,何況這其中又包括了我父母妻子的性命?而且,我也考慮到即便當時給了他人,一待大當家及舅爺回來,在獲悉此事之後,以二位的本領和在武林中的威望來說,仍有再尋及那人索回鐲子的機會,所以,我實在迫於無奈,只好在他的威脅之下,把鐲子交了出來。”
  一跺腳,熊道元憤憤的道:“真是虎嘴上拔胡,太歲頭上動土,這一來可光彩大了,居然被這種下三流的雞鳴狗盜之徒弄了個灰頭土臉,就在我的村子裡搶了我的親家!”
  燕鐵衣安詳的道:“季兄這樣做並然不合,更可以說完全正確,季兄本人不諳技擊之術,乃是一位文弱書生,他上有高堂父母,更則成親在即,那對鐲子如果不依言交給那人,一旦激怒對方,非僅本人性命不保,更累及父母妻子,而鐲子卻依然要落入那暴徒之手,如此一來,自己去了性命不算,又背上不孝不仁之名,東西一樣被劫,這種結果,豈不遠比交出鐲子來得惡劣?”
  季學勤感激的道:“大當家明鑑,我正是這個想法,所以才把鐲子交給那人的。”
  燕鐵衣道:“季兄,那白衣人可自報過姓名或是稱號?”
  搖搖頭,季學勤道:“沒有。”
  燕鐵衣溫和的問:“他是什麼地方的口音?”
  季學勤想了想,道:“像也是北邊的腔調,說話很清楚,也很優雅,像是個極有教養的人。”
  哼了哼,熊道元道:“有屁的個教養,有教養的人會去做打家劫舍的盜匪行徑?”
  燕鐵衣沉默一歇,又道:“那人的像貌,季兄是否還能記憶?”
  季學勤道:“這個我倒記得很清楚--他的身材高瘦,頭髮用一只白玉發冠相束,肩背上斜掛著一頂青竹笠,臉是方方正正的那一型,五官很端整,甚至可以說十分俊秀,皮膚像是微黑……對了,最引我注意的是他那雙眉毛,左眉中間有兩條斷痕,像是會被什麼利器割傷過一樣,有點扎眼。”
  心頭一動,燕鐵衣馬上想起一件事來--在“悅賓樓”上,隔著兩張桌子外的那個背影,那可不是個白衣、束髮、瘦削的背影麼?而且,那人也正好擺了一頂青竹笠在桌面上,當時,那人的姿勢就正顯示著在注意他們的談話。
  熊道元又火辣的開了腔:“反了,簡直是造反了,成天打雁,居然也會叫雁琢了眼睛,這是些什麼青皮無賴!膽敢動歪腦筋動到我們頭上來?只要給我逮著,看我不三刀六洞,截他個全身透涼!”
  燕鐵衣忽道:“季兄,請你把那人用手捏過的銅尺拿來,容我查驗一下看。”
  季學勤連忙應是,立即著人到書房去取,片刻後,一名家僕已將那只銅鎮紙拿來,交給季學勤,再由季學勤雙手捧到燕鐵衣面前。
  接了過來,燕鐵衣細細審視這只銅鎮紙--季學勤說得不錯,這果是一只厚有五分、長逾尺許的大號銅質鎮紙,非但堅硬,更且沉重,可是,如今這只銅鎮紙卻幾乎變了形。在寸半寬的銅面上,印滿了累累指痕,這些重疊交布的指痕,完全深深嵌入銅尺之內,陷壓進去有三、四分左右,宛若如是由燒紅了的烙鐵烙上去的,又像這只銅鎮只是豆腐做的一樣,那麼輕易的就被人捏扁了,捏凹了……。
  查看了好一會,燕鐵衣終於在他那童稚般的面龐上,現露出了一抹冷冷的笑意,將銅尺倒遞向後,他語氣平淡的道:“道元,你看看!”
  雙手接住,熊道元也翻來覆去的查看起來,但足,看了老半天,他卻仍是一臉的迷惘之色,似乎並沒有在這只扁壓易形的鎮紙上發覺什麼線索。
  燕鐵衣道:“有什麼意見麼?”
  舐了舐嘴唇,熊道元尷尬的道:“呃,魁首,這只銅尺已經被弄扁捏凹了,這乃是一種十分厲害的內家功夫顯示,弄扁這銅鎮紙的人,像是很有點本領。”
  燕鐵衣道:“這不用你說,任何人也知道,我是問你,你可曾往銅鎮紙上發現什麼可資追查的痕跡?”
  熊道元吶吶的道:“這……尚要請魁首提示。”
  緩緩的,燕鐵衣道:“你先注意,銅銀紙上面只有指痕,並無掌印。
  急忙循視,熊道元連連點頭道:“不錯,果然是如此……”
  燕鐵衣又道:“而且,指痕並非單指,乃是雙指齊並的印跡;此外,壓落的痕跡顯示出指端較深,指根較淺,這說明了此等功夫乃是一純指上的修為,又是一種以插戳為主、壓擠為副的技能。”
  熊道元道:“是,是魁首所說的情形。”
  燕鐵衣接著道:“最重要的一點--上面沒有印嵌上指節紋!按說以這種力量壓擠硬物,不可能不留下指節紋的。”
  仔細辨認,熊道元忙道:“果然看不見指節紋。”
  燕鐵衣道:“行了,武林百家之中,那一類指功施展之後的結果是這種情形。”
  思索了一會,熊道元脫口道:“‘白虎指’!”
  笑笑,燕鐵衣道:“對了,什麼門派擅長這種‘白虎指’呢?”
  熊道元響亮的道:“天下各門各派,只有‘落雁山’‘西塔派’的門人獨擅此功,這是他們師承沿繼下來的不傳之秘!”
  嘉許的點點頭,燕鐵衣道:“你對千枝百脈的武林淵源以及各家所擅的絕技尚稱通曉,很不容易,據我所知,‘西塔派’近二十年來,業已式微,徒眾極少,而能得到該派真傳者尤稀,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只有兩個,一是‘三眼哪吒’席忠權,另一個,便是‘指絕’瞿奇,席忠權年已四十開外,不似季兄所見之人,那麼,剩下的唯一嫌疑者,就只有‘指絕’瞿奇了。”
  熊道元像大有發現似的叫了起來:“魁首,一定是這姓瞿的傢伙,正好這人的稱號也叫‘指絕’,看看這根銅尺,不是他這‘指絕’又會是那一個?”
  燕鐵衣道:“我想也是他,我聽說瞿奇的年齡差不多在三十上下,歲數上正和季兄所說的相吻合……”
  立時磨拳擦掌躍躍欲試,熊道元惡狠狠的道:“瞿奇,瞿奇,你可叫我們給查出來了,任你刁滑姦狡,也一樣逃不過我們的法眼顯妖,這一次,我看你何所遁形?”
  燕鐵衣緩和的道:“道元,如今瞿奇只是受到嫌疑,卻不能肯定必然是他,等我們將他找到之後對證無訛,才可以將這項罪名給他坐實。”
  熊道元忙道:“魁首,我看十有十成就是這姓瞿的小子無疑,除了他,還會有誰?”
  燕鐵衣道:“只要找著他,是真是假自可分明,他幹了這檔子事,他便賴不掉,反之,不是他幹的,我們也決不會冤枉他。”
  這時,季學勤欽佩莫名的道:“大當家,到底是一方的霸王,天縱英才,不但心思細密,頭腦清晰,更且反應快速,見識淵博,這是一樁無頭疑案,大當家逐項剖析,抽絲剝繭,居然就將那惡徒給猜了出來,此等智謀,真是常人難及,佩服,佩服,佩服之極!”
  白鬍子族長也一伸大姆指,笑呵呵的道:“燕少兄年記輕輕,卻已有這等成就,誠所謂英雄豪傑出少年,我老頭子生平最器重,最景仰的,就是似少見這樣智勇雙全的男子漢!”
  燕鐵衣忙道:“二位謬獎了,我不過一個武夫,懂幾手招式,有幾斤力氣而已,實在談不上什麼‘霸主英才’‘智勇雙全’,二位如此抬舉,倒令我慚愧了!”
  老族長手捋著鬍子笑道:“少兄客氣,太客氣啦,呵呵。”
  熊氏大娘也插上嘴道:“大當家呀,我們家道元對你就別提有多麼個心服法了,那次回來不是成天掛在嘴皮子上,一口一個‘魁首’,一口一個‘頭兒’?他對你呀,比待我這做娘的猶要考敬得多,馴服得多呢!”
  季家老夫人跟著咧嘴笑道:“可不是麼,這遭大當家賞光蒞臨,我們季熊兩家別說有多大的面子,當家的不論氣度威儀,那一般也是頂兒尖兒的,叫人打心眼裡敬仰,眼下又有這麼一樁掃興的事麻煩當家的,就全靠當家的大力幫忙啦……”
  面團團的季大戶忙笑道:“這還用得著說?季熊兩方一結親,大當家是道元掌舵的,能不護著我們麼?”
  這個一言,那個一語,光景就好像已經把那強徒擒住,起回了龍鳳鐲子一般,氣氛頓時就熱鬧起來,但卻捧得燕鐵衣有些招架不住了。
  就在這時,熊氏的那雙眼睛突然一睜,急急的道:“對了,道元,怎的卻不見你妹子與你一起回來,她到那兒去啦?”
  熊道元臉色猛的泛了白,他期期艾艾的道:“妹子在……呃,在鎮裡沒跟著回來……”
  瘦削的面孔往上緊張的扯弔起來,熊氏大娘迫促的問:“二妞一個人在鎮上做什麼?怎不跟著你們一道走?如今正是生枝節,鬧風波的時候,二妞又是個待嫁的新娘子,她一個大閨女家,獨自留在鎮上怎麼合適?道元,不要是又出了什麼紕漏吧!”
  熊道元忙不迭的道:“沒有,沒有出紕漏……”
  季學勤也恐慌的問:“舅爺,小佳現在在那裡?我還以為她先回去了呢。”
  燕鐵衣十分平靜的微笑道:“熊姑娘的確住在‘小龍鎮’的一家客棧裡,那家客棧名叫‘平安’,我想各位也會曉得這麼一處所在。”
  熊道元趕緊附和答道:“不錯不錯,二妞的確住在那家‘平安客棧’裡,而且還是住的後院上房。”
  熊氏大娘狐疑的問:“她幹嘛不和你們一起回家,卻住在客店裡做什?道元,你可不要瞞我什麼。”
  燕鐵衣安詳的道:“便與老夫人實說了吧,道元身上帶了些微傷,我想老夫人一定看見了。”
  熊氏大娘點頭道:“可不是,我還正打算問他呢,怎生弄得這等狼狽法?”
  季學勤的目光投住在熊道元的身體上,喃喃道:“舅爺性子火躁,容易與人發生衝突,他這樣的情景,並不足怪,我已看過好幾次了。”
  燕鐵衣道:“道元掛了這點小彩,是因為在‘小龍鎮’窄街街口--也就是‘平安客棧’的門外,與一輛後檔車交錯時,雙方碰撞了一下才惹起來的麻煩,先是兩邊的車夫各不相讓,互相爭執起來,越吵越兇之下,車上的客人卻就加入了自己的車夫這邊,道元脾氣烈,幾句話不合,立時就動了手,豈知對方也是個練家子,功力不弱,兩個人打了好一陣子,彼此全都帶了些浮傷。”
  大家都在認真聆聽著,燕鐵衣的口吻便更像煞有其事一樣,越說越實在,表情亦靈活逼真:“我與二妞就正在隔一條街的南貨店裡購物,等著道元僱車來接,這一耽擱,我已有點著急,心裡才疑惑著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便發覺街口那頭圍擠了好大一群人,像是在看熱鬧,吵吵嚷嚷,議論紛紛的指點著那一邊;我掛念著道元,馬上領著二妞趕了過去,打眼一看,可不是道元正在同人打架?而且和他打得難分難解的那個對手,竟然是我的一位舊識!”
  老族長放聲笑道:“呵呵,真是荒唐,這豈非‘大水衝倒龍王廟,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了?”
  燕鐵衣道:“說得是呀,我當即把他們兩個分了開來,又把彼此間的關係言明了,這才將一場風波平息,大家握手言歡,重新見禮,再演了一遍‘英雄不打不相識’。後來我一問我這位故友來到‘小龍鎮’的原因,敢情是他在攜妹回裡的途中出了枝節,他的妹子半路上得了病,便耽擱在鎮裡走不了啦,在人情上說,我不得不去客棧裡探視我這故友的妹子,當然,道元與二妞也就隨同前往。”
  老族長連連頷首道:“應該的,這是應該的。”
  熊氏大娘念了聲“佛”,悲天憫人的道:“也真是啊,異鄉罹病,人生地不熟的,多可憐……”
  燕鐵衣笑笑道:“誰知這一去卻去壞了!”
  吃了一驚,熊氏大娘睜圓了眼:“這是怎麼說啊?”
  燕鐵衣的表情是一派無奈之色,他雙手一攤,道:“我那故友的妹子呀,也恰好是十八九歲的年紀,人也生得標致,溫柔嫻靜,頗為逗人憐愛,她同二妞年歲相若,又都出落得一般秀氣,兩人湊在一起”活脫似一雙姐妹花,這二位姑娘一見面呀,可就投了緣,那麼快便黏纏得分不開了,真像是上一輩子就訂了交似的親熱法,到後來,二妞竟捨不得馬上離開啦,她也是同情那位姑娘客旅臥病,缺人照料,雖說那位姑娘的兄長在側,但女孩子家病倒於榻,總有些事不是男人方便服侍的,二妞與那位姑娘又如此投緣,便自告奮勇,非要陪伴那位姑娘兩天不可,那位姑娘口裡不說,臉上卻看得出也期盼得緊,我與道元不好太過勉強,便只得留著二妞住在‘平安客棧’陪陪她的新交了,臨回來之前,也給二妞訂了一間上房,並言明兩天之後去接她。”
  老族長有些感慨的道:“這就叫‘古道熱腸’啊,在今天這等世風之下,莫說一個女娃子,便許多有財有勢的體面人物也做不到這四個字了。”
  本來心裡還在咕嚕自己閨女做事孟浪,出嫁之前淨找些麻煩,但從老族長這麼一誇讚,熊氏大娘便什麼都忘了,她嘻開那張微癟的嘴巴,樂呵呵的道:“二妞這丫頭呀,就是這個性子,心地厚道,自個的事情急緩都不管,老是體恤別人,替別人打算,我這為娘的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好。”
  老族長正色道:“似二妞此般善良純厚的大姑娘,正是足可為式的嫻慧女子,嫂子你不但不該數落她,更應時加鼓勵,引以為慰才對,大嫂子,有幾個閨女及得上你家二妞這樣明事體,通人情哪?”
  熊氏大娘喜得心癢癢的,只管咧著嘴笑--有人嘉許自己的女兒,總是好事,這不和誇讚自己教導有方是一個樣子?何況,女兒還是由自己一手帶大的哩。
  季學勤也適時來上幾句:“小佳她一向就是這樣,富同情心,本性善良,又樂於助人。”
  季家老太太跟著點頭:“一點不錯,這是我季家修來的福慧,能娶到這麼一位好媳婦;親家嫂子,這可也是你平素調教得好,積善存德啊!”
  熊氏大娘笑開了臉,一個勁的在客氣:“親家母抬舉啦,小幅兒這孩子才是真叫人喜愛呢。”
  乾咳一聲,季大戶道:“不過,也快到下聘的日子了,婚期亦訂在不遠,我認為二妞還是該早點待在家裡比較合適,趕過兩天,倘請道元偏勞一趟,早些將二妞接回來。”
  熊道元忙道:“這個當然,大叔放心,我會儘早去接二妞。”
  大家又談論了一陣,燕鐵衣保證將傾力去追查暴徒,起回那對龍鳳鐲子,又安慰了季大戶夫妻半歇,這才在老族長的提議下各自散去。
  燕鐵衣與熊道元伴隨熊氏大娘回家以後,直待熊氏大娘人房就寢了,熊道元才敢叫過家中的一名小廝,輕聲問了幾句話,又殷殷交待了一番。
  面對自己客房中的孤燈一蓋,燕鐵衣正在沉思之中,熊道元已躡手躡腳的溜了進去。
  站在桌邊,熊道元抹了把汗,低聲道:“好險啊,魁首。”
  燕鐵衣道:“險什麼?”
  熊道元籲了口氣:“二妞的下落呀,魁首,虧得你是怎麼編出那一番話來的?不但合情合理,有板有眼,更且相當的感人呢,尤其魁首說話時的形色,有條不紊,外加表情逼真,乖乖,連我都幾乎以為是真的了。”
  笑笑,燕鐵衣道:“如果我編的這個謊連你都騙不住,還能去叫別人相信麼?”
  熊道元跟著也笑了:“的確,魁首,你的才智、反應、計謀、無論那一項,都叫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燕鐵衣搖頭道:“說謊騙人算不得是一種才智,根本不能登大雅之堂,我之所以如此編造來隱瞞事實真像,全為了不令你母親驚恐憂傷,年紀大的人是受不得嚇、擔不得怕的,尤其在你家要辨喜事之前,更不宜稍出差錯,此乃權宜之計,道元,你卻莫以我的說謊技巧引為光彩!”
  熊道元笑道:“魁首說得是,但今晚的場合如果換了我,恐怕就要露出馬腳了。”
  燕鐵衣道:“這是反應上的問題,而我的外形較你生得有利--人家看我貌似純真,一派童稚之氣,便不信也會信上三分了。”
  頓了頓,他又道:“現在,你決定先找那一個?‘八臂鍾馗’呢?仰是‘指絕’瞿奇?”
  熊道元毫不考慮的道:“先找‘八臂鍾馗’祁雄奎要緊,我妹子落在他手中兇吉莫上,遭遇堪憂,魁首,還是救人為重,那龍鳳鐲子雖是珍寶,卻乃死物,只好放在第二步來辦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非常正確,何況祁雄奎居有定處,容易尋找,那瞿奇來往飄忽,迫查起來頗耗功夫,而東西擺久了仍是原物,人一旦有了失閃,可就無人補救了。”
  熊道元輕聲問:“魁首打算何時出發?”
  燕鐵衣道:“天亮就走,時間已經很急迫了,在二妞婚期之前定須將她救回,否則,交拜天地行合巹之禮時,沒有龍鳳鐲子不關緊,沒有新娘就演不成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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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矮松崗 隼鷹博獵

  “祁家堡”可真是一座名符其實的“堡”,它座落在一道小山崗上,由百餘幢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石砌房屋,及一根高聳的旗組合成了“堡”的內容;石砌的房屋都呈現著單一的灰白色,與四周圍繞著的高大石牆是同一色調,這”祁家堡”的形狀是個約略的長方形,堡牆四角各有碉樓一座,而牆頂與碉樓之間則張扯著密密的、向外倒勾的刺網及鐵樁,堡門緊閉,那是一道在內部絞盤控制著的生鐵門。
  山崗上下前後,生長著叢叢矮松,一片連著一片,放眼望去,灰白色的石堡雄跪於周圍,齊人高或半人高的矮松青翠中,更顯得有一股威懾恢宏的意味。
  就坐在一叢矮松的陰影下--燕鐵衣與熊道元。
  打量著“祁家堡”的形勢,燕鐵衣喃喃的道:“這個地方俯視十裡平川,扼據四路通道,居中砥固,高而凌下,倒是一處有氣勢,佔地利的所在,建堡的人好眼光。”
  熊道元笑道:“這是兩軍對陣的說法,魁首,一旦遇上高來高去的武家能手,也就不一定管得用啦。”
  燕鐵衣思忖著道:“我們沒有時間等到天黑,看樣子,只有在白晝也照樣往裡摸了。”
  熊道元問:“魁首,你的意思是先救人呢,還是先指名叫陣?”
  燕鐵衣道:“當然先救人,否則我們只憑了一枚小小的圓牌標誌便興師問罪,未免依據不足,到時祁雄奎如果來個不認帳,我們就連冤也沒個喊處!”
  舐舐嘴唇,熊道元道:“白晝潛行,恐怕容易露底!”
  燕鐵衣點頭道:“不錯,而目前我們卻不能先露了形跡,若是萬一打草驚蛇,對方有了戒備,甚至把二妞隱藏起來,事情就越發難辦了。”
  熊道元有些焦急的道:“魁首可已有了腹案?”
  燕鐵衣平靜的道:“現在還沒有。”
  他剛說到這裡,“祁豕堡”的那道生鐵堡門忽然在一陣“轆”“轆”聲中升起,兩人急忙伏身注視,堡門之內,已有三乘健騎不徐不緩的奔了出來!
  熊道元的面孔隱蔽在一蓬鬆針的間隙之後,他的視線跟著那三匹馬在移動,嘴裡一邊輕輕的道:“他們有人出來了,正朝我們這個方向抄小路淌近。”
  燕鐵衣腦子佇立時便決定了一個計劃,他低聲道:“讓我們截下這三個傢伙!”
  這一次,熊道元的反應很快:“魁首要在收拾下這三個人之後改著他們的衣衫混充進去?”
  望定遠處那三個馬背上的青袍青巾人物,燕鐵衣頷首道:“有這個打算,且看能否行得通。”
  熊道元有些擔心的道:“大白天,這個法子太過危險,容易被他們認出來!”
  燕鐵衣道:“是的,確然危險,我也曉得這並不是個上佳的方法,但我們不妨試試看,合宜與否,到時可以再斟酌。”
  咧嘴一笑,能道元道:“現下卻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來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也不一定,如此計不成,便靠我們自己朝裡摸了。”
  片刻後,那三匹馬兒來得更近了,馬身在叢叢的矮松中間穿行,時現時隱,坐在鞍上的三名騎士,貿然一看,倒像是平著在松端滑行似的。
  驀地,熊道元雙目泛出了紅光,他“克崩”一咬牙,額門上的青筋也立時浮突凸現!
  燕鐵衣道:“有什麼不對?”
  熊道元切齒嗔目的道:“魁首,你朝後面那兩匹馬上的人臉瞧瞧。”
  依著熊道元的話望了過去,這一凝視燕鐵衣頓時恍悟--那騎在第二第三匹馬上的人物,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橫肉,右一個則獰頭鼠目,瘦似人乾:這兩位仁兄,不就正是在“小龍鎮”,“悅賓樓”上一直盯著熊小佳瞧個不停的那一胖一瘦兩人?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魁首,還記不記得我在昨晚出事後向你稟報過,說是在攻擊我的一群橫貨之中,有兩個人的相貌似曾相識?就是這兩個王八蛋!”
  燕鐵衣壓著嗓門道:“這兩個人我也見過,如今你可想起來我們曾在那裡見過他們?”
  面頰上的肌肉猛一抽搐,熊道元的聲音透自齒縫:“可是在‘悅賓樓’上?”
  燕鐵衣道:“正是--總算你還有點記性。”
  臉皮一熱,熊道元窘迫的道:“當時天黑人多,我心中又驚又怒,一時沒能想起來。”
  咬咬牙,他又接著道:“娘的,在酒樓上我只和這兩龜孫打過幾次照面,事後方才覺得有些眼熟,但我當時卻決沒想到他們竟敢動歪念頭,膽大包天的打我妹子的主意!”
  燕鐵衣嘆息道:“我卻已查覺他們一直在及眼賊灼灼的偷窺二妞,但我也同你一樣犯了相似的錯誤--我亦不信他們真敢動什麼歪腦筋。”
  熊道元凸著眼珠子道:“他們卻動了--而且更把我弄了個灰頭土臉,當著我面前劫了我的妹子!這些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我要一個活剝了他們!”
  燕鐵衣沉沉的道:“活剝他們與否是第二步了,眼前還是先救二妞為當務之急。”
  將衣衫下襬往腰間一掖,熊道元殺氣騰騰的道:“魁首,我們‘摘’這三個傢伙吧!”
  燕鐵衣迅速的道:“此處距離那石屋不遠,動手要快,切記不能叫他們發出聲音,而且只須放倒他們就行,別傷了他們的性命!”
  熊道元有些不甘心的道:“何須對這幾個邪龜孫如此客氣?”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要從他們口裡刺探消息,死人就不能開口!另外,一旦出了人命,與祁雄奎的仇便不結也得結下,在弄清二妞的確實遭遇之前,先結下仇乃是不智之舉,道元,你頭腦冷靜一點,不要被怒火衝昏了。”
  在他兩人低促的談話中,那三人三騎,已經接近到不及五六十步的範圍了。
  輕輕的,燕鐵衣又交待:“你繞到後面截住他們進路,我先動手,我一動,你跟著撲,務必要在最快的時間裡將這三人擺平,不叫他們有絲毫喘息掙扎的機會。”
  點點頭,熊道元一言不發,魁梧的身體卻矯如狸描般伏竄出去,連連幾閃,在樹不動,枝不搖的情形下,他已繞到了對方的後面。
  於是,猝然間,燕鐵衣由矮松的掩蔽裡飛躍出來,他的紫袍兜風飄揚,人在空中倏閃,頭一匹馬兒受驚之下“唏聿聿”仰立而起,鞍上騎士是個黃皮寡瘦,頷下著了把山羊鬍子的角色,這人雙腿緊挾馬腹,手中帶牢韁繩,任是突遭激變,卻仍穩坐如山--就像是釘在馬背上一樣!
  一溜冷電暴現急落,指顧間,丈許方圓全籠罩在這片張勁銳厲的刃雨瑩光之下,彷若形同一個晶亮透明又寒氣襲人的琉璃頂蓋。
  山羊鬍子這一次可就坐不穩了,他怪叫一聲,舍馬滾落,在滾落的瞬息,倒掖在後腰上的兩把‘菱脊刀’住上翻斬,光華眩映中貼地倒劈而出。
  燕鐵凌空飛旋,“太阿劍”的青冷焰光直指第二匹馬上坐著的胖子,那胖子連對方是個什等模樣也沒看明,早已拋鐙撲向一邊。
  後面,熊道元宛似“餓虎撲狼”般衝向了第三匹馬上的瘦人乾,人還隔著七八尺遠,一雙銀槍的尖芒,業已抖成了漫天的寒星流燦。
  胖子甫始落地,趁著翻身的力道,左手探揮,嘩啦啦一聲暴響中,一條包嵌著銅頭的“三節棍”已怪蛇也似卷向了燕鐵衣。
  燕鐵衣不但不退,反往迎著棍端猛進,胖子的“三節棍”卻在燕鐵衣接近之際,驀地下沉斜起,整個換了角度倒抽過來。
  “太阿劍”便在這時幻成了一度精耀旋轉的光輪,輪齒卻是千百的劍影參差蓬射,那條三節棍立刻劈啪連響著斷削成了幾十截,當零散的棍屑在碎舞的一剎那,另一般流虹似的晶芒暴閃,胖子但覺滿眼森森劍光,身子一軟,已自踣倒!
  這時,燕鐵衣背後,人影突至,雙刀交叉,狠狠插向他的背脊!
  往前猛僕,燕鐵衣在僕落的同時“呼”一聲倒翻,“太阿劍”顫飛彈掠,紫電縱橫,對方的雙刀在丁當激響聲裡連被盪開,而“照日短劍”貼地飛射,那偷襲者,悶哼著,一屁股便坐了下去,手撫小腹,黃臉頓時泛灰!
  燕鐵衣雙劍歸鞘,目光回掃!熊道元已經將他的對手逼得左支右亂,招架無力了。
  熊道元力拼的那個瘦人乾,舞動著一把“狼牙捧”,看上去好像那把“狼牙捧”都要比他粗上一倍,這人乾似的朋友大汗淋漓,喘氣如牛,幾次想開口呼叫,卻全被熊道元疾苦狂風暴雨般的攻勢窒迫得發不出聲!
  忽然,那邊歪在地下的胖子,用力支撐上半身爬起,朝著“祁家堡”的方向,拉開嗓門鬼哭狼嚎般啞著聲叫:“來人哪,這裡有……”
  “有”什麼尚未來及出口,胖子只覺風聲拂掃,左耳一涼,他本能的一轉頭,老天爺,卻正好發現一只血淋淋的人耳彈上了半空--他的耳朵!
  驚恐的伸手撫著失去耳朵的左臉側,胖子全身哆嗦了幾下,現在他才感觸到那種尖銳的痛苦!
  山羊鬍子一咬牙,攀抓著身邊的一株矮松,顫巍巍的站起,他也像豁出去了,求救的叫聲雖然有如洩了氣又不關風的球囊,但他卻仍然嗓子掖著沙似的叫:“堡裡的兄弟快傳警哪,不睜眼的免崽子上線開扒了!”
  燕鐵衣絕不會厚此薄彼,他只是往回那麼一掠,森森的光華已帶著山羊鬍子的鼻尖飛晃過去,山羊鬍子的叫聲突然噎進喉嚨裡,更倒吸了一口氣的血!
  便在這俄領間,熊道元斜肩猛撞,瘦人乾的“狼牙捧”擦過他的頭頂,他的左手槍藥已扎入對方大腿根,更將這人乾挑起來旋了一轉,在一聲擠迫由的嘶號裡,瘦人乾已被他重重摔跌於地!
  裂嘴一笑,熊道元得意的道:“魁首,我這幾下子……”
  “噓”了一聲,燕鐵衣目光注視“祁家堡”那邊的動靜,他沉默著,表情冷凜而冷酷,過了好半響,“祁家堡”始終沒有任何異兆。
  透了口氣,燕鐵衣道:“還好,堡裡的人似乎沒有發覺這裡的情勢。”
  熊道元抹著汗道:“他們很難查覺什麼,魁首,這裡距離‘祁家堡’少說也有幾百步遠,又有矮松掩遮著,方才那兩聲呼喊中氣不足,直比夜貓子叫春,傳不出三尺地去。”
  燕鐵衣低沉的道:“你的那個對手,怎麼躺在地下不動了?你沒有要他的命?”
  走過去俯身探視了一下,熊道元狠狠在那瘦人乾的屁股上踢了一腳,他吐了口唾沫不屑的道:“沒用的東西,只這麼挨了一槍,居然就閉過氣去了,挺在那裡裝死,真他娘不是角色!”
  燕鐵衣朝胖子一揮手:“走過來,和你的伙計在一起!”
  滿臉的血污沾在橫肉上,胖子怨毒的瞪視著燕鐵衣,斜在那裡沒有反應模樣,像是恨不能將燕鐵衣生吞了。
  走上去兩步,燕鐵衣平緩的,但卻煞氣畢露的道:“是你自己走過去呢,還是要我拖你過去?”
  胖子的面孔痙攣了一下,嘶啞又強硬的道:“你!你……們是什麼人?無怨無仇……竟然下此毒手!……‘祁家堡’斷不會饒過你們這兩個凶徒!……你們的行為……必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熊道元暴烈的叱喝:“你這**養的野種,死到臨頭,猶想嚇你那個爹?老子們是含糊的便不會找到,既來了,也就不把你們這幾塊廢料看在眼裡,你要恫嚇我們,算你是迷了心,八字生得不夠巧!”
  胖子咬咬牙,提著氣道:“不要狂!……狗熊……你也狂不了多時。”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過不過來?朋友。”
  胖子正想回答,眼前一花,一柄亮瑩燦躍的鋒刃已指對他的眼睛,由瞳孔的中間在這麼接近刀尖的距離望出去,那柄刃身的銳利與森寒乃是無可言喻的--有如一座鋼鐵的山,一座插峭的峰,這山、這峰,便掌握在燕鐵衣的手裡。
  刃身上流動著冷酷的光彩,波波閃映,它是生硬的、冷寞的,望著它,會令人感觸到一件事!--它如想透肌飲血便必不會猶豫。
  兩邊的頰肉急動抽搐著,胖子艱辛的了唾液,非常不情願的掙扎著站起,踉踉蹌蹌的走向他的同伴山羊鬍子那邊!
  “太阿劍”在腕上翻了一轉,那麼俐落的還鞘,燕鐵衣走近他們,目光逐一掃過這兩張狼狽又透著仇恨的面孔,冷峭的道:“姓名?”
  兩個人都悶不哼聲,當然,尊嚴問題,骨氣問題。
  雙瞳中的光芒倏然轉為酷厲,燕鐵衣的音調像是冰得結凍了:“我再問一次,不開口的要在身上少點東西;胖的這一個,你先回答!姓名?”
  心腔子猛的一收縮,這位胖兄覺得背脊上升起一股涼氣,而燕鐵衣的目光卻更似刀鋒一樣宛如要洞穿他的內腑;畏縮的則過臉去,他吶吶的道:“邱景松。”
  燕鐵衣問:“什麼稱號?”
  透了口氣,邱景松像是在和誰掙扎著一樣:“‘長尾人熊’。”
  凝視著對方這張橫肉疊疊,兇惡中帶著點蠻氣的面孔,燕鐵衣覺得,如果再加上此人的“三節棍”拖在後面,倒確然名符其實。
  轉向山羊鬍子,燕鐵衣道:“你。”
  頷下的鬍子抖了抖,這人的聲音出自齒縫:“‘雙虹刀’曾玉安。”
  燕鐵衣道:“在‘祁家堡’,你們幾個是什麼身份?”
  曾玉安的眼圈泛黑,眼仁卻透紅,他僵硬的道:“教頭。”
  冷冷一笑,燕鐵衣知道,“祁家堡”的所謂“教頭”,就是他們堡中高手的統稱,加上這個“教頭”的名銜,只是叫起來好有個稱呼而已。
  淡淡的,他又問:“昨晚上,你們在距離‘仁德村’十裡左近的一處山窪子邊,搶了一位姑娘回來,現在,那位姑娘在那裡?”
  曾玉安表情木然,他緩慢的道:“我們不知道有這個事。”
  燕鐵衣問邱景松:“你告訴我。”
  邱景松臉上的橫肉痙攣了一下,沙沙的道:“曾二哥已徑答覆你了。”
  自懷中摸出那枚黃閃閃的人像圓牌來,燕鐵衣攤開手掌,放在他們的鼻端下:“這枚玩意,是什麼?”
  眼角一飄,曾玉安冷漠的道:“‘祁家堡’的標誌‘避邪牌’。”
  燕鐵衣道:“在那位姑娘被劫的現場,我們檢到這塊‘避邪牌’。”
  曾玉安毫無表情的道:“這並不能證明什麼,‘祁家堡’的‘避邪牌’,乃是表示堡中人身份所用,凡是在‘祁家堡’聽差的人都有一枚,人多了,容易遺失,而要偷上這麼一枚,也不算難事!”
  站在那的熊道元怒火頓熾,他粗暴的道:“你娘的頭,你倒會推得乾淨,我看你今天怎麼個狡賴法,砸碎你這一身老骨頭,我也要叫你說出實話來!”
  擺擺手,燕鐵衣靜靜的道:“那麼,你們是不承認有這件事了?”
  曾玉安硬板板的道:“本無此事,又如何承認?”
  笑笑,燕鐵衣又朝著邱景松:“朋友,你認不認識我?”
  避開燕鐵衣的視線,邱景松有些侷促的道:“我……沒有見過你!”
  燕鐵衣道:“當真?”
  咽了口唾液,邱景松不安的道:“的確沒見過你……這無須說謊……”
  燕鐵衣道:“我提示你一下--‘小龍鎮’的‘悅賓樓’上,你和那個瘦猴子坐在一起,我們隔得很近,二位就在我們這一桌的在後側。”
  邱景松那付茫然之狀,一看就知道是裝出來的,他連連搖頭:“沒有的事!……我同‘顏老竹竿’已經有個把月沒到‘小龍鎮’上去了。”
  燕鐵衣道:“你肯定?”
  舐舐嘴唇,邱景松舌頭有些打結:“錯不了。”
  掂了掂手心上那枚“祁家堡”的信物“避邪牌”,燕鐵衣嘆了口氣:“你既不承認曾經相識,這枚勞什子又做不了什麼證據,看樣子,我們還真有些束手無策了呢!”
  邱景松忙道:“恐怕是你們誤會了。”
  曾玉安也陰沉的道:“只不過,這‘誤會’可要給你們帶來莫大麻煩!”
  氣紅了眼的熊道元激動的叫:“魁首,這兩個狡滑的陰溝老鼠。”
  “哦”了一聲,燕鐵衣展顏微笑:“不是我這伙計一吆喝,我倒幾乎忘了,邱景松,我的這位伙計,你在‘悅賓樓’上應該也見過才對!”
  看了熊道元一眼,邱景松急忙又收回視線,大搖其頭:“沒見過……我根本已經一個多月沒到‘小龍鎮’,又怎麼會在‘小龍鎮’的‘悅賓樓’上見過你們?”
  挫著滿口的牙,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娘的皮,睜著一雙眼睛說瞎話,我明明認得你,你居然敢說沒見過我?你這滿口胡柴,一嘴放屁的二等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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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洩隱情 豎子可惡

  唇角抽動了一下,邱景松悶著頭不哼聲。
  燕鐵衣笑得宛若一位天真的孩子:“在酒樓上你沒見過他,在那位姑娘被劫的所在拾到這枚‘避邪牌’又不足為證,那麼,邱朋友,我的伙計卻曾于那群暴徒中間和你打過照面,這算不算證據呀?”
  邱景松神色變了變,結結巴巴的道:“我不認識 不認識他 也沒搶過什麼女人 女人 他完全在血 血口相噴 橫加誣賴 這,這是最齷齪的勾當 ”
  咒罵一聲,熊道元厲烈的道:“**養的,你們喪天害理,壞事做盡,如今竟來指責我的行為齷齪?”
  燕鐵衣笑道:“我這位伙計告訴我,當時在那群暴徒之中,他之所以很快的認出你來,乃是因為你吆喝喊叫的聲音最大,嗓門最粗的緣故。”
  邱景松氣憤膺胸的脫口反駁:“胡說八道,我當時根本沒有出聲 ”
  話一溜了嘴,邱景松立時驚覺,他的一張胖臉馬上變赤泛紫,兩只眼珠子也驀地發了直。
  燕鐵衣安詳的道:“哦,原來當時你沒有叫喊過,那麼,叫喊的一定是你另外的同黨羅?”
  曾玉安的雙眼像在噴火般瞪著邱景松,邱景松怒懼又畏縮的辯解道:“曾二哥 我沒有說什麼 我一直沒有說什麼,是他誆我,是他在誆我啊”
  臉色突然變得陰狠了,燕鐵衣的語聲也立時蘊含著濃重的血腥氣:“好了,我們不要再兜圈子,那位姑娘如今在那裡?”
  邱景松望了一眼曾玉安惡毒的面孔,恐怖的道:“不 我不知道 我什麼也不知道的啊 ”
  呈現出的是一抹金童般純真的笑意,燕鐵衣右手猝翻,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嚎叫出自曾玉安的口中,他的一只大手業已滴溜溜飛拋出丈許之外往被一個倒仰,曾玉安撞上了背後的一株矮松,又反彈回來,燕鐵衣腳起如電,“坑”
  的一聲,把這位“雙虹刀”踢滾五步,扒在那裡再也不動了。
  像是有些迷惘的緊著那縻點憨直的味道,燕鐵衣向目定口呆的邱景松道:“你的曾二哥怎麼突然斷了一隻手?為什麼又躺下去了呢?”
  燕鐵衣如此可愛的天真表情,在邱景松眼裡卻覺得比什麼妖魔鬼怪的形像更要可怕,那是死亡的氣息,拘魂的徵兆啊,這位“長尾人熊”不禁慄慄抖起來,連兩條腿的腿肚子都在打轉了。
  湊近了些,燕鐵衣溫柔的道:“你要告訴我些什麼嗎?或者,你也想在突然間缺少一點身上的什麼?譬如說,一條手臂,一只腿,或是一顆眼睛?”
  哆嗦著,邱景松上下牙床“喀”“喀”交顫的道:“不要這 樣 我 我說就是 ”
  點點頭,燕鐵衣十分親切的道:“我早就知道你會說的,你本來就想告訴我,不是嗎?”
  邱景松驚窒的抖索著道:“是 是的 我本 本來 就想 告訴你的 ”
  燕鐵衣頷首道:“現在,你終能如願了。”
  痛苦的喘息著,邱景松委實對這個能“償”之“願”感到了莫大的壓迫。
  燕鐵衣和悅的道:“首先,你要說真話,我要每一個字都是實在的,第二,你不可保留或隱瞞什麼,這就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果你合作得好,我可以保證你將來活到抱孫子的時候,否則,你就死得非常快,快到你不能想像,只須一眨眼,你就不是這個人間世的人了,懂麼?”
  點著頭,邱景松幾乎要哭了出來。
  燕鐵衣輕輕的問:“那位姑娘,是你們搶來的,對不?”
  邱景松的嗓門裡像掖著一把砂:“是 是我們搶來的。”
  燕鐵衣笑道:“為什麼要搶她來呢?”
  哭喪著臉,邱景松囁嚅著道:“因為 這姑娘生得漂亮 太惹眼 ”
  燕鐵衣道:“人家姑娘長得好看,就犯了法麼?你們強搶民女,未免過於無法無天了”
  邱景松慌忙的辯白:“不,不是我們要搶她 是我們少堡主暗中交待過,遇上漂亮的女人便設法悄悄給他弄回來 舉凡弄回來的女人能中少堡主的心意,出力的兄弟便會獲得各式各樣的重賞 或是獎金,或是升職,或是佔到堡裡的肥缺 以後在少堡主面前,就更能得到莫大的信任了”
  笑笑,燕鐵衣道:“那麼,這位姑娘的被搶,顯然是閣下與那位‘顏老竹竿’的功勞了?一定是二位發現之後,又盯梢跟蹤,通風傳信的羅?”
  邱景松驚恐逾恆的道:“我們是身不由主啊 求大當家的饒命 ”
  燕鐵衣道:“你已知道我們身份了?”
  邱景松畏懼的道:“那位熊姑娘業已說出來了,在昨晚上,她已將她的出身來歷和盤托出 所以 所以先前一見到當家的,我便知道是‘青龍社’的燕魁首找上門來了。”
  燕鐵衣道:“但你外表上卻一點徵候也不現,模樣就和真的不認識我,不知道我的來歷一般,邱朋友你的定力,你裝佯的功夫,我也欽佩無已呢”
  氣急敗壞的,邱景松惶恐的道:“這是少堡主的指示,少堡主在發覺已招惹了大當家的之後,趕忙召集我們商議應付之策,最後決定來個死不認帳,一推了事,嚴令我們一切都要做成毫不知情的樣子,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都要保密,不得洩漏片言隻字,就當並無此事發生一般 若是違抗少堡主的諭令,即將招至殺身之禍 大當家的,我們少堡主言出必行,他是那種人,說得出,做得到的啊。”
  熊道元在那邊廂氣衝鬥鬥的咆哮:“姓邱的,你以為我們就是善人哪?我們就不能宰了你麼?你狗操的少堡主言出必行,我們更是活剝人皮也不會眨眼簾”
  邱景松臉上的橫肉扯緊了,他吶吶的道:“我只是解釋一下我的立場 我,我並沒有其他意思 ”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道:“照您這麼說,你們少堡主暗地裡搞的這些下流勾當,你們堡主祁雄奎本人並不知情,是這樣麼?”
  點點頭,邱景松苦著臉道:“堡主是絲毫也不知道這些事 堡主的個性、脾氣,我們都很清楚,如果叫他老人家曉得,連少堡主在內,只怕全要吃不了、兜著走啦”
  燕鐵衣有著如釋重負的感覺,同時,無形中對祁雄奎這個人也增加了不少好感,在他的判斷裡,如此一來,事情辦起來就容易下手多了。
  熊道元卻在怒咻咻的道:“娘的,兒子幹的齷齪把戲,做老子的居然會不知道?我看這裡頭必有隱情,說不定是祁雄奎授意,由他兒子出面做黑臉,他自己躲在後頭坐享其成,一邊左擁右抱,一邊又擺出付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我認為十有八九,這一對父子是串通好了狼狽為姦”
  邱景松急忙道:“你怎能隨口誣衊堡主?這些事的內幕我們還會不知道麼?任是那一次弄來的女人,全都送到少堡主房裡去,摸黑送進,摸黑帶走,有那少堡主看好了的,便多留一時,看不中的第二天晚上即送走了;說句露骨點的話,有時連少堡主在與那些女子調情,或是被擄來的女人反抗掙扎的哭鬧聲,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這種事,和堡主可以說半點關係也扯不上。”
  熊道元像被蜂子螫了一下似的跳起來叫:“什麼?調情?調情就是幹那種骯髒事呀,就是強暴啊,不好了,二妞恐怕業已遭到那小兔崽子的污辱啦”
  燕鐵衣低叱道:“不要胡說,等我把事情問明白了你再跳腳不遲,現在你卻發的那一門的瘋?”
  邱景松趕緊道:“我可以向你們賭咒,昨晚上擄回來的那位熊姑娘絕對乃是冰清玉潔的,我們少堡主未曾拈過她一指頭,雖然少堡主很喜歡她 ”
  “呸”的吐了口唾沫,熊道元憤怒的道:“你們那狗操的少堡主是‘剃頭桃子——一頭熱’,他喜歡我妹子管個鳥用?也不撤泡尿照照他自己那付熊樣,配不配”
  邱景松有些不服的道:“我們少堡主 可也是一表人才。”
  熊道元精暴的道:“一堆狗屎,人才?呸”
  燕鐵衣冷冷的道:“邱朋友,你們少堡主的確沒有欺侮過熊姑娘吧”
  拼命搖頭,邱景松道:“絕對沒有,大當家的,我以性命擔保 ”
  燕鐵衣陰沉的道:“最好是如此,否則,要以性命來擔保的就不僅是你一個人而已”
  邱景松忐忑的道:“換了別個擄回來的女娃,我可不敢說,但這位熊姑娘,乃和大當家的有淵源,我們少堡主不願惹麻煩,為的就是怕把事情擴大了不好收拾。”
  燕鐵衣道:“他能有這點自知之明,總算沒白活到這麼大”
  熊道元急吼吼的道:“魁首,我們去向祁雄奎要人。”
  燕鐵衣向邱景松道:“如果我們直接去向你們堡主要人,有問題麼?”
  邱景松惶悚的道:“大當家,這一著行不通。”
  燕鐵衣道:“怎麼說?”
  邱景松囁嚅著道:“我們堡主絕不會相信你的話,他不認為少堡主會做出這種事來 而且,少堡主也抵死不肯承認的,你們無憑無據,只怕這人就難要了。”
  熊道元厲聲道:“你就是憑據”
  打了個冷顫,邱景松沙啞的喊:“大當家,你親口允諾過,如果我告訴你你所要知道的這些,就放過我的性命,大當家,這是你親口允諾過的啊”
  熊道元吼道:“叫你去作證,又不是要你的命,你這麼雞毛子喊叫幹什麼?”
  邱景松幾乎就要跪下了,他帶著哭腔道:“天爺,我假如去替你們作這種證,我還會有命活麼?便你們放過我,少堡主也斷斷不會饒我的啊”
  燕鐵衣道:“好了,我們不會迫你去為雖,我們甚至不提起你;但是,熊姑娘被禁在何處,你卻須詳詳細細,確確實實的告訴我們。”
  邱景鬆緊張的道:“你們要潛進堡裡去搶她回來?”
  燕鐵衣道:“不,我們是要去‘救’她回來,邱朋友,用字要注意。”
  楞楞半歇,邱景松終於艱難的點了點頭,沙沙的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只好告訴你們了 熊姑娘是被關在堡後的‘宏仁園’也便是少堡主的日常起居處,那裡有三幢以簷廊相連的房子,少堡主便住在中間的一幢裡,進入中間那幢房子,循著客堂邊過的道往裡走,在通道蓋頭將要彎出一扇門戶到後園的時候,在門邊的牆壁上嵌有一只裝飾用的銅獅子頭,只要用手把獅子頭向右旋,通道盡頭的地面即會出現一道暗門,有石階通下去,那底下是座右牢,熊姑娘如今便在那裡。”
  熊道元咬牙切齒的道:“天打雷劈的東西,居然將我妹子囚禁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
  注視著邱景松,燕鐵衣緩慢的道:“邱朋友,句句是實麼?”
  邱景松指天盟誓的道:“若有一字虛謊,任憑大當家的處置。”
  燕鐵衣道:“很好,我同你一樣希望你所說的並無一字虛謊,如此,我固愉快,朋友你也更會感到愉快,而相反的結果,卻乃你我都不樂見的,對不?”
  邱景松急道:“當然,這個當然 ”
  燕鐵衣又想起了什麼,他問:“邱朋友,你們少堡主可已有了妻室?”
  搖搖頭,邱景松道:“還沒有娶親。”
  熊道元痛恨的道:“像他這樣強搶民女,迫以淫樂的生活,早已不啻擁有大群的妻妾,且都是新鮮口味,又怎麼會娶個老婆來受約束?”
  燕鐵衣皺皺眉,道:“邱朋友,你們少堡主這樣胡作非為,難道說,那些被他們欺侮過又送走的少女不會出面指控?”
  邱景松吶吶的道:“擄來的女人和送走的女人,全都是蒙著眼睛黑暗帶進帶出,在堡裡的時候又全都耽于少堡主的另間秘室之內,她們根本便不知身在何處,又如何去指控?再說,姑娘家名節悠關,遭了這等羞事,那一個又敢出面聲辯?”
  燕鐵衣冷笑道:“你們令少堡主,可真叫吃得穩呢。”
  邱景松噤著聲,不敢哼氣。
  燕鐵衣又道:“這種勾當,你們少堡主一共玩了多久?”
  澀澀的咽了口唾液,邱景松道:“約莫 有一年多的時間 ”
  一揚眉,燕鐵衣道:“行了,目前來說,你的態度我尚稱滿意,下一步,就該證明你的誠實夠不夠了。”
  邱景松急道:“大當家,我沒有一句話敢瞞你,我可以起誓,我全說的事實,我 ”
  打斷了他的話,燕鐵衣道:“這該由我來證實——道元,把邱朋友,與地下這兩位躺著的全綁起來,等事情完了,再回來得放他們,當然,如果他說的全是事實的話。”
  邱景松驚惶的道:“大當家的,你不能這樣,你不能 ”
  一個箭步搶上來,熊道元兇神惡煞的叱吼:“少囉嗦,你如不願便表示你心虛,老子就這樣先做了你”
  不顧這位“長尾人熊”的辯解與要求,熊道元抽出一條細牛皮索,熟練又迅速的很快就將對方粗壯的身體捆了個結實,然後,又把暈死地下的兩位仁兄如法泡製,不但通通綁得累如粽子,更用內襟撕下的布條把三個人的嘴巴全塞滿滿的,他將這些人移到隱僻之處,覆以枝葉,檢視一遍之後,熊道元過來向飛鐵衣覆命。
  兩人走開了一段距離,燕鐵衣才道:“我們由堡後摸進去。”
  熊道元道:“不用剝下他們的衣衫冒充了?”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在與他們這三個人遭遇之後,我發覺此計難以行道,因為這三個人全是‘祁家堡’身份較高的角色,並非小嘍囉,他們的容貌長像,堡中人不會忽略;我本來是想脅迫其中之一掩護我們進去,但那姓曾的與姓顏的非常倔強固執,勢必不肯合作,邱景松我又不忍迫他陪著我們進堡露底因而遭難,所以如今只好另外的方法摸進堡裡了。”
  熊道元搔搔頭,道:“老實說,魁首,我也認為大白天要混充進去太過困難 ”
  燕鐵衣低沉的道:“據我判斷,因‘祁家堡’那少堡主有所忌憚,不敢聲張的緣故,堡裡的防衛不可能特別加強,他既已打算來個死不認帳,表面上就會裝做若無其事一樣,我們摸進去該不會太難,充其量,‘宏仁園’的戒備比較嚴密一點而已。”
  熊道元頷首道:“魁首分析得是——我們對這樁麻煩的處置方法,魁首可已有了打算?”
  燕鐵衣慢慢的道:“祁雄奎不相信他兒子會做出這種醜事,他兒子再來個不承認,場面就會鬧僵,如此一來,對我們有害無益,會弄得佔住理都說不清,所以,正面要人在目前來說已頗不適宜 ”
  熊道元急道:“那就先摸進去救人出來再說”
  燕鐵衣道:“不錯,我本來也是這個打算,現在又更加強了這個念頭;我的做法是這樣——先潛入‘祁家堡’設法救出二妞,然後,帶著二妞直接找祁雄奎指控他的兒子,並叫二妞詳加敘述被擄的經過,更指證種種事實,地牢、秘室全在那裡,說不定尚有其他良家婦女囚禁於內,祁雄奎的兒子到時想賴也賴不掉。”
  熊道元一拍手道:“好,這個法子最好”
  燕鐵衣又道:“屆時,我們看祁雄奎對這件事如何交待,設若他做得漂亮,辦得合理,我們就不再追究,立即離開,如果他循私偏袒,妄固敷衍,我們便用自己的方式來處置”
  熊道元謹慎的道:“魁首,你認為姓祁的會是那一種態度?”
  微喟一聲,燕鐵衣道:“很難說,一般而言,似此等敗德辱節之淫妄亂行,是非已很明白,懲罰亦無庸猶豫,但是,其中若涉及父子親情,血緣骨肉的關係,則應付起來往往文會是另一番光景了”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姓祁的膽敢包庇他的惡子,我們就將這對混帳父子一起收拾——娘的,兒子犯了淫亂之行,已是罪無可逭,做父親的如再偏袒護短,則更加罪孽深重了”
  燕鐵衣沉沉的道:“應該怎麼做是一回事,實際做起來又是一回事:“道元,親恩如海,抵犢情深,人不處於那種境況,便難得體會那種感受,在此等情勢裡,要想一個做父親的秉公處置自己犯罪的兒子,這顆心就不易擺得端正了。”
  張張口,熊道元卻未能說出什麼,他的神氣有些惶惱,也有些煩躁。
  燕鐵衣道:“我們走吧,事情還沒到這一步之前,猜測多了並不一定有益,我們心裡先存個底,做到那裡,便算到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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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鐵棺材 小癩蛛兒

  藉著叢叢矮松的掩護,燕鐵衣與熊道元二人迅速繞到了“祁家堡”的背後,如果那邱景松說得不錯,從“祁家堡”的後牆摸進去,將可更為簡捷的找到“宏仁園”——囚禁熊小佳的地方。
  抬頭仰視著高近三丈的石牆,燕鐵衣輕輕的道:“不知道牆後的防衛情形如何?光要越過這道堡牆與牆頂上的刺網,倒並不是件難事 ”
  熊道元有些迫不及待的道:“魁首,裡頭的戒備不會怎麼嚴密你不是也說過麼那小兔崽子既不敢聲張,便只好裝做若無其事,形跡上也就必須保持常態,如果他一旦授意加強警戒,他那老爹難道不起疑心?查問原由之下,那小兔崽子怎吃得消?”
  燕鐵衣道:“我是這樣推斷,不過,‘祁家堡’平素的警戒情形,也絕不會太輕鬆,我們進去之前,卻要更加小心。”
  連連點頭,熊道元道:“我省得,魁首,我們只管往裡淌吧”
  燕鐵衣身形倏起,竟然有如大鳥般撥起了八丈多高,人在空中一個急旋,便一閃而下,緊接著,熊道元也躍掠騰空,超過牆頂刺網六七尺之高飛越過去。
  兩人落下的地方,正好是一排房舍的後面,一座小巧的假山之則這個位置非常合適,但,不合適的卻是剛巧和三個坐在假山腳下聊天的青衣漢子打了照面那三名青衣大漢初是齊齊一楞,一楞之後的反應卻是快速的,兩個撥刀攔截,另一個伸手便摸向擺在身邊的那只號角
  燕鐵衣動作快逾電閃,他疾掠而過,兩名撥刀的漢子也才只是手指剛剛沾到刀柄,立即便打著旋轉橫摔出去;伸手取到牛角準備吹鳴的那一位,尚未及將角端湊到嘴上,亦已“唔”的悶哼一聲,眼珠子上翻,軟軟倒向地下後面,熊道元飛奔過來,又在四繞周了一圈轉回,低促的道:“附近就這三個,沒有別人了。”
  燕鐵衣目光掃視,發覺就在左側方幾十步外,有一堵空心花牆結圍隔起來的地方,建築有一個十分雅緻的月洞門,通向裡面的小天地,間楣上,有三個突浮的青銅雕字嵌著:“宏仁園”。
  嗯,這倒是一處自成格局的隱祕所在。
  燕鐵衣在端詳著“宏仁園”的形勢,熊道元業已將那三個被點了“暈穴”的漢子拖到假山後的隱蔽處,匆匆趕了過來,他隨著燕鐵衣的視線望過去,不由立時熱血沸騰,磨拳擦掌的道:“魁首,不會錯了,‘宏仁園’,就是這鬼地方”
  點點頭,燕鐵衣道:“現在開始,我們已入虎穴,更要步步留神。”
  熊道元握著一雙鬥大的拳頭道:“我要進去一個一個,活活掏死他們”
  燕鐵衣沒有出聲,領先奔進了“宏仁園”中,一進那道月洞門,果然便發覺正有三幢石砌屋宇形成三角形斜對這邊,園子裡花木扶疏,環境清幽,更點綴著小亭曲撟,荷池花榭,人一進到這裡,不由滿眼翠綠紫,淡香襲繞,那種寧謐恬靜的氣氛,沒有半點淫窟匪窩的味道。
  燕鐵衣隱向一叢矮樹之後,遊目四顧,搖頭道:“這地方還相當清雅,倒是頗出我的預料之外。”
  熊道元顯然並沒有注意到這裡的環境是否“清雅”,他只盯著那三幢以簷廊相連的房屋,壓著嗓門道:“魁首,那姓邱的胖子還算誠實,他沒有騙我們,這裡的每一個位置,每一處形勢,到目前來說,都與他所告訴我們的相吻合。”
  燕鐵衣道:“但願一直像他所說的那樣吻合下去才好,萬一有那裡出了岔子,我們難受,他也就比我們更要難受了。”
  舐舐唇,熊道元道:“我想他不敢,他也知道我們將會如何懲罰欺騙我們的人”
  燕鐵衣道:“走,中間那一幢房子。”
  當他們悄無聲息的潛入這幢“祁家堡”小堡主的居處之後,奇怪的是竟沒有過見或看見任何一個人影;在佈置典雅的客堂裡,靜蕩蕩的毫無聲息,客堂右邊那條過道上也一樣寂然悄靜,連一點音響也沒有。
  下意識中,燕鐵衣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太安靜了,而且,他們的行動進展似乎又太容易,直像來到了“無人之境”。
  熊道元好像也有這種直覺上的反應,他極度謹慎的戒備著,一邊跟隨燕鐵衣往過道中掩進,一面略顯不安的低聲道:“魁首,這幢房子裡怎的這麼個靜法?聽不到一點聲音,看不見半條人影。”
  燕鐵衣目光凝聚,側耳聆聽,緩緩的道:“我們穩著朝裡淌,以不變應萬變;眼前光景,我也覺得透著古怪。”
  但是,“古怪”卻並未出現,他們來到過道的盡頭,那裡,果然有一扇雕刻精細的桃花心木門半敞著,從半敞的門隙中,可以望見後院的部份景像,後院中也似是一片花圃與栽種有景致的樹木;而在門的右邊尺許處,可不正有一只銅獅子頭嵌在那裡作壁飾?
  朝著那只雕刻鮮活,翔翔如生的暗金色銅獅子頭一指,熊道元低聲道:“就是這玩意了,魁首,將獅子頭向右旋就對”
  注視著這只嵌在牆壁的銅質獅頭,燕鐵衣不覺皺起了蹙眉;這只銅質獅頭呈現著淺褐中隱泛斑的暗金色,並不明亮閃鑠,好像平時不曾妥加拂拭過一樣,而這只獅頭的雕工儘管高明,能將獅子的威猛神韻與凶悍形色誇張的表現出來,但不知怎的燕鐵衣卻老感到這只獅頭的形像帶著邪惡他說不出這股邪惡意味流露在獅頭的那一個部位,可是看在眼裡,那只銅質獅頭的整個組合就是不對,宛似獅頭在冥冥中隱含著某種陰毒的陷阱或某類不詳的詛咒熊道元急切的道:“魁首,我們還不行動麼?”
  燕鐵衣,謹慎的道:“我有點憂慮,道元。”
  怔了怔,熊道元緊張的問:“魁首可是發現了什麼不對的地方?”
  燕鐵衣低沉的道:“好像有種不妥的感覺,但一時又不能確定什麼”
  急忙探首轉頭的四面查視,熊道元惴惴的道:“沒有什麼呀這附近任什麼礙眼啟疑的事物也沒有,魁首,唯一叫人心裡咕嚕的,就是太靜了,靜得不似是有人住的地方”
  又注視著牆壁上的銅質獅頭,燕鐵衣喃喃的道:“這獅頭,色澤暗,似乎並不經常受到觸摸”
  熊道元忙道:“當然並不‘經常’,祁雄奎的小兔崽子不會天天弄女人回來,即使弄了女人回來也不一定就會通通關到地牢裡去,他一準是遇上那堅拒不從或特別剛烈的女人方才囚到地牢下面折磨,譬如二妞 ”
  燕鐵衣的眸瞳中透著冷銳的光芒,他道:“也罷,既來了,好歹就要冒險試一試,希望邱景松告訴我們的話全是事實,尤其在眼前的成敗關鍵上,更盼他不要‘坑’我們才好”
  熊道元信心十足的道:“他敢‘坑’我們?他有幾個腦袋,我就不信他是真活膩味了”
  退後一步,燕鐵衣毅然道:“動手吧”
  一搓雙掌,熊道元往前挺身,兩手緊握壁上獅頭,用力往右旋轉,於是,獅頭在他強勁的力量扭轉下,響起連續的“克極”“克極”聲,順勢向右旋轉動隨著獅頭的磚動,卻沒有地道出現,在人們不及瞬目的一剎那間,半敝的桃花心木門外,緊貼著楣框,卻“嗶唧唧”落下一道黑黝黝的生鐵板來,千斤閘似的堵死了門戶,而這“嗶唧唧”的一響其實卻是兩個聲音的融合,另一道厚實的生鐵板也同時切斷了過道的那一頭通路。
  原本留意著地面暗道出現的燕鐵衣,突然驚覺之下,飛閃向門業已不及,他只差半步距離,便被鐵板擋住了,猛回身反撲,過道那一頭也同一樣被一道鐵板堵住只這麼一來,他們便完全陷入了一個堅固的牢室裡,而這條過道,卻正是一座經過苦心安排的牢室
  黑暗中,熊道元瘋狂的咒罵起來,他一面吼叫咆哮,一面奮力往回頂撞兩頭的鐵板門,倘喘著氣,咬著牙,用他的雙槍、他的雙腳、他的肩背、甚至他的頭,不停的刺截、踢打、碰撞那兩扇嚴密固封的硬厚鐵板。
  燕鐵衣靜靜站立著,冷靜的道:“你這樣就能出去了麼?”
  熊道元直著喉嚨,跳著腳叫罵:“**養的邱景松,我操你的祖宗十八代,你這黑心黑肝的龜孫子,你竟敢坑我們,竟敢騙我們?我只要一朝出困,我不把你撕成一片一片生啖了,就算你八字生得巧;你他娘的是不想活了哇,你居然耍這種花巧到我們頭上?”
  燕鐵衣默然不動,就宛如沒聽見熊道元在叫嚷什麼。
  用肩膀死命撞擊著生根一樣的鐵板,熊道元又在大吼:“祁雄奎,還有祁雄奎的兒子,你們這一對狼狽為姦的父子,你們是武林的敗類,江湖的渣滓,你們都不要臉,都是畜生,陰毒下流,卑鄙齷齪的行為全叫你們佔齊,天打雷劈你們這老少兩個雜種啊”
  忽然,燕鐵衣冷厲的道:“不要再鬧,熊道元,你聽聽這是什麼聲音?”
  停止了叫罵,熊道元嗔目切齒的站著不動,他急促的呼吸著、耳朵裡,卻似聞及鐵板外面傳來隱約的人聲喧騰
  馬上又怒火上衝,他怪叫道:“‘祁家堡’的一群蟊賊,你們是有種的就打開機關,讓我們明刀明槍拚個死活,用這種下三流的惡毒詭計害人算不上是英雄好漢,你們設弄此等陷阱來充‘祁家堡’的門面,傳出去會怕叫人用尿來澆你們的招牌啊”
  燕鐵衣憤怒的道:“熊道元,我叫你靜下來聽聽有什麼聲音。”
  咽了口唾沫,熊道元趕忙道:“我聽到了,魁首,外面有很多吆喝嚷,我們已經中計被圍啦”
  燕鐵衣冷冷的道:“迷糊,外面的聲音我會不知道麼?我是說,這裡頭又是什麼聲音?”
  呆了一下,熊道元馬上定下心來側耳靜聽,過了一會,他已有所感覺了,他抬起頭來,在一片濃濃的黑暗中向上望夫,是的,聲音是從過道頂上傳下來的,那是一種怪異的,令人有些毛髮悚然的響“沙”“沙”“沙”,宛似什麼極小極聽的東西在爬行“撲”的一聲,熊道元迅速抖亮了火摺子,青紅跳門的火光一晃之下,他已不禁恐怖的呻吟出聲,老天爺,過道頂上的“承塵”,不知在什麼時候已出現了千百個小方格,自格洞裡,正有無數只黑蠕蠕,毛茸茸的長腿蜘蛛爬了出來,由於蜘蛛的數目太多,業已密密麻麻的布滿了整個過道頭頂,更有些在遲疑著沿著牆壁向下爬落這些長腿蜘蛛,身體並不大,約莫只有一枚小銅板的大小,但是,她們環生身子回周,長滿細毛的長腿,卻顯得使它們的體積擴大了幾倍,這些蜘蛛的長腿呈現著是赤色,身子卻泛著灰褐,最可怕的是它們的眼睛,那是彷若豆粒般閃眨著點點碧綠光芒的怪眼,尤其是這些蜘蛛的背部,全都凸起瘰瀝如顆粒狀的小瘤,看上去不但醜惡刺目,更令人覺得作嘔蜘蛛的行動很快,但現在它們卻像對於面前的環境有些陌生,對於可能的獵物有些顧慮它們並未立刻發揮他們行動的速度,它們只是迅速爬幾下,又靜靜的停住,好像在揣摸,在估量,也在等待什麼一樣
  火光的映亮,卻使這些蜘蛛又畏縮的往後退了退,本來在朝下爬行的,也馬上靜止下來,但由於火光的映照,亦更顯圍那一雙雙邪惡的碧眼浮閃,那醜怪的形狀也就越發清晰可怖了
  這些蜘蛛,宛如就是殘暴的凝形,死亡的化身,醜惡得叫人心悸,邪異得叫人反胃熊道元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張口結舌的道:“魁首,我的娘啊 這 這麼多蜘蛛”
  燕鐵衣深沉的道:“看它們眼睛的色彩與背部的凸粒,一定是毒蜘蛛無疑”
  打了個哆嗦,熊道元驚駭的道:“我們叫人害了魁首,這個當可是上大了哇”
  燕鐵衣冰冷的道:“你怕了麼?”
  熊道元心裡發毛,他結結巴巴的道:“怕 是不怕魁首,就是覺得嘔心尸身上好像痒痒嚷麻麻的起疙瘩魁首,我寧肯上刀陣,拚百軍筋斗虎搏獅,可就討厭這種毛毛蠕蠕的玩意”
  燕鐵衣寞然道:“不要小看這些毒蟲,它們的厲害只怕不讓千百帶甲之士,不弱獅虎豺狼,如果被這些毒蟲咬上一口,我可以斷言勝似欸刀”
  又哆嗦了一下,熊道元吶吶的道:“魁首,我們 怎麼辦?”
  燕鐵衣道:“先亮著火摺子,它們怕火光。”
  熊道元著急的道:“火摺子燒不多久啊”
  燕鐵衣冷冷的道:“還有我的。”
  裂裂嘴,熊道元連裝笑也裝不出了:“魁首,加上你的,也一樣挺不到幾時卻要怎生想個法子破開這鐵板門出去才是活路”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你真是經不得陣仗?”
  紅了紅臉,熊道元窘迫的道:“魁首,我不是怕,我只是心急”
  燕鐵衣道:“我就不急?但急有什麼用?總要平心靜慮,籌思脫險出困之策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
  熊道元又抬頭看了看,提心吊膽的道:“天爺,這些東西可還真不少,那祁雄奎父子好歹毒,虧他們怎生弄得來這麼多毒蟲害人的”
  燕鐵衣目光銳利,閃閃生寒,他道:“如今不是研判這個問題的時候,不管他們用的什麼方法收集到這許多毒蟲,這些毒蟲事實上卻全在這裡了;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要如何設法消滅這些毒蜘蛛”
  熊道元突然道:“魁首,我們脫下衣裳來用火點燃了燒他個六舅”
  搖搖頭,燕鐵衣道:“衣裳燒完了只怕還燒不淨它們,再說,這裡已被密封,呼吸困難,空氣混濁,如再燃火生煙,休言燒死這累累毒蟲,光我們自己也被嗆昏了”
  熊道元頭上見汗,嗓音發啞:“那,怎麼辦呢?”
  燕鐵衣慢慢的,道:“讓我想想”
  覺得胸膈間有些擠迫與嗆辣的窒悶,熊道元惶悚的道:“我呼吸不順了 魁首,悶得慌火摺子也快燒完了”
  視線一直盯在那些蠢蠢欲動的蜘蛛身上,燕鐵衣就好像沒聽到熊道元在說什麼似的,他的表情有些沉重,但在沉重中卻另有一種剛毅果敢的神色,他的面龐原是那樣天真童稚,彷彿一個仍需要人照護與憐愛的大孩子,而他經常也習慣於流露著近於稚憝淳厚的模樣,但這只是在平時。每一次在漕遇到艱險危難的生死關頭,他這種天真童稚的形態就會從根本轉變,整個由裡翻向了外,他能在眨眼間便換成了另一個似是不是他的人,他會在俄頃裡變得如此深沉、如此世故、如此老練又如此冷靜。而且,充滿了強悍、辛辣、暴烈、以及酷厲,在人們的愕然裡,他就會自一個生嫩的半大娃娃一轉而成這般威力無匹的殺手現在,他的形態已是這樣的轉變了。
  熊道元目睹之下,暗裡心中有數,趕緊閉上了嘴巴。
  在這臨時形成的牢獄裡,空氣越來越加混濁沉悶,有一種惡劣的腥洩氣息在浮漾,就似新翻開的爛泥那樣的味道
  燕鐵衣拿出了他自己的火摺子抖亮,交到熊道元手中,同時冷幽幽的道:“你只要拿穩火摺子,並且當心自己不要被這些毒蟲咬到就行了,讓我來消滅它們。”
  熊道元一面急急拋掉燃盡的火摺子,改擎著燕鐵衣的那只,一邊迷惑的道:“魁首,你用什麼法子去掉這些厭物啊?”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剛才想了很久,沒有什麼完美的法子,如今我們只好冒險一試,成功與否,我並沒有把握,但試試總比不試好”
  忘了揩抹淌至脖頸的汗水,熊道元忙問:“怎麼個試法呢?魁首。”
  燕鐵衣的目光又移了上去,他輕輕的道:“我是使劍的好手,你知道?”
  楞楞的點頭,熊道元道:“這還用說?魁首不僅是使劍的‘好手’而已,更稱得上是‘宗師’,算得上是此道中的祖聖了,以魁首的劍技造詣而言,足能——。”
  燕鐵衣打斷了他的話:“好了,這不是你來奉承我、抬舉我的時候,道元,我運劍非常快速,而且,奇準奇勁,可以在很短促的時間裡揮展人們幾乎難以想像的劍次,也能將這種顯示持續很久,我想,你都清楚?”
  熊道元苦笑道:“魁首,還有誰比我更清楚呢?”
  燕鐵衣頷首道:“就是這樣了,也只有這唯一的法子——我用我的劍,長短雙劍,以最快的勢子穿殺這些毒蜘蛛,儘量在它們能夠危害我們前,便消滅它們。”
  倒吸了一口涼氣,熊道元驚愕的道:“可是 魁首,這些毒玩意數目這麼個多法,你光憑雙劍刺戮,那能一下手收拾得淨?”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說過我沒有把握,但我要儘量去做,試試,總比不試的好。”
  熊道元忙道:“我也不該閒著,魁首,好歹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燕鐵衣道:“不,你拿穩火摺子,就是在助我一臂之力了。”
  熊道元不解的道:“魁首,這種輕而易舉的事,怎能算是為魁首分勞呢?”
  雙手分別撫在胸前及肩後的劍柄上,燕鐵衣低聲道:“這些毒蜘蛛畏懼火光,剛才我看了它們很久,在火光的照耀下,它們顯得驚疑不安,而且行動遲緩,我不知道如果激怒了它們之後會不會仍是這樣,但火光對它們構成的威脅則毫無疑問;你小心拿著火摺子,並注意保護自己,由我來向這些毒蜘蛛展開攻擊”
  急急點頭,熊道元抽出了他的銀槍,緊張的道:“魁首千萬留神。”
  燕鐵衣笑笑:“我知道,而且我也一樣經不起它們咬一口。”
  突然的動作帶起了尖銳的破空銳嘯——燕鐵衣身形騰起,長短雙劍便有如兩個炸碎了的光球一般蓬散四射,芒刺矢雨激噴紛,於是,紫血漫空,綠漿並濺,一只一只顫抖著,痙攣著的醜惡知蛛,便隨著劍尾的閃掣而拋擲撞跌,簌簌落地。
  這一陣刺戮的騷動剛剛開始,頂壁上的毒蜘蛛已經受了驚擾而四散奔爬,有的撞在一起彼此扭咬,有的跌落地下再匆匆爬開,有的幾只疊纏成一堆,有的便朝著燕鐵衣與熊道元噬了過來
  燕鐵衣的雙劍流閃如電,飛旋穿掠,疾速無匹,時化千條冷焰,時幻萬點寒星,時做串弧月虹,時變豪光回繞,鋒刃的破空之聲,業已跟不上實際劍招的那等快速了不論他的雙劍是組合成了什麼樣的光之圖案,也不論他的雙劍形成何種方式出手,每在芒現光映的一剎那,總有那麼多毒蜘蛛被斬碎穿透,紛紛掉落熊道元這時也忙得不可開交,他左手高舉火摺子,右手的單桿銀槍揮點刺砸,運轉如風,更加上腳踩膝頂,又蹦又跳,一面閃,一面狠命的和這些毒蜘蛛火拚在燕鐵衣來說,他已很有一段日子未曾如此耗過力,賣過勁了,他運用他精湛的技藝,快速的動作,尖銳的反應,在那一團暈暗的火光搖晃下,連續不斷的以一口氣支撐著他疾如電掣般的穿刺,而他的對手,卻只是些表面上看去微不足道的小爬蟲,一些蜘蛛而已。
  這是一幅奇異的景像——密密麻麻的在蠕動,在飛快爬行著的滿室蜘蛛,成為各種不同角度或方向的拋擲旋甩著,遂漸越來越疏,越來越少了。
  熊道元業已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他的單槍也在奮力挑扎掃砸,時閃時躍,模樣是既痛恨,又作。
  在一剎那間,過道頂上剩餘的一些蜘蛛,忽而紛紛飄落,但它們不是直接落向地下,而是每只蜘蛛全在尾部吊著一根銀亮的蛛絲垂掛下來——這有一個好處,它們可以憑藉著尾部蛛絲的依持而隨意飄盪
  嗯好像這些小爬蟲也知道改變戰略。
  燕鐵衣猝然單足點地,雙劍一千萬點星芒往上噴卷,一件波漾如濤往側橫掃,於是,藉蛛絲飄盪空中的蜘蛛頓時又被或刺或削的殲滅了一多半。
  身形倏移,燕鐵衣如法泡製,又同方才一樣再來過一次當散碎蜘蛛的肉糜漿血回濺噴的一剎那,熊道元因在躍起躲閃爬噬向足踝的兩只蜘蛛而稍稍分神中,被凌空飄至的另一只蜘蛛鑽進了脖頸只是那麼輕輕的一麻,帶著點兒涼意的那麼一麻,熊道元已突然全身扯緊,心腔收縮,他猛一咬牙,整個後背死死貼向牆壁,用力搓蹂了幾下這時,燕鐵衣已經將那樣多的蜘蛛掃除得差不多了,他身形來回飛掠,忽上忽下,忽前忽後,長短雙劍閃射穿刺,劍芒的吞吐,尾焰的挑映,必然可見一只或多只殘存的毒蜘蛛拋起,卻又變成碎裂的及僵死的落下。
  沒有片刻,所有的毒蜘蛛全數都被消滅,這條封閉的過道中,到處沾滿了斑斑點點的紫血綠漿,上下皆糊黏著碎爛成團的蜘蛛肉糜,地下,更是散落滿了蜘蛛的屍體,厚的地方疊集在兩寸以上,稀疏之處,至少也平鋪了那麼一層,看上去,不禁觸目心驚,更且令人反胃這該有多少蜘蛛?幾千只,或者上萬只?那種可怖又腥穢的情景,委實使任何目擊者也提不起這個興致去數上一數了。
  空氣中飄盪著一股濃厚的惡臭氣息,彷若屍腐,聞著就使腹腔痙攣,連隔宿糧也在胃中翻騰不已。
  轉回身來,燕鐵衣剛好看見熊道元正自吃力的伸彎右臂到領襟之後,摸出了一團毛茸茸、肉糊糊、黑黯黝的東西來——一只被他擠壓得碎碎的毒蜘蛛心知不妙,燕鐵衣急上兩步,低促的問:“你被咬著了?”
  熊道元用力將手中的蜘蛛摔在地下,又用腳底去狠命揉踩,一邊恨恨的道:“這混帳蜘蛛鑽進了我的後領,抽冷子咬我,我踩死它,踩碎它。”
  燕鐵衣厲聲道:“我在問你——被咬到沒有?”
  停止了動作,熊道元平靜了一下,才遲疑的道:“我,我不敢斷定,到現在為止,像是沒什麼不妥的反應。”
  燕鐵衣注視著他的臉色,沉重的道:“曾經感受到有什麼異樣的觸覺麼?”
  熊道元吶吶的道:“只是 在那蜘蛛鑽進後領中的一剎那,突然有點涼涼麻麻的感覺,但卻不痛,絲毫不痛,我不敢說是不是被咬著了。”
  雙目中的光芒立時幽暗下來,燕鐵衣吃力的道:“我想,你怕是已被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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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三重圍 八臂鍾馗

  呆了一會,熊道元嗓門發沙的道:“這……不會吧?魁首,我怎的一點也不覺得痛?被什麼毒蟲咬到,不該連痛的感覺也沒有呀,可能那種涼麻涼麻的感覺,只是這玩意爬動時所引起的肌膚的騷癢。”
  燕鐵衣慢慢的道:“你還不太明白,道元,被有毒的毒蛇咬著,大多數都不太疼痛,但是,卻大多數都會在被咬的瞬息覺得麻木,或是火熱的麻痺,或是冷涼的麻痺,而不論是那一種的麻痺,俱非佳兆,還不如被咬時反應疼痛的好。”
  熊道元透了口氣,汗水涔涔:“那……那麼,我可是已被這毒蜘蛛咬了?”
  燕鐵衣道:“我想不會錯了;道元,真可惜。”
  大叫一驚,熊道元恐怖的道:“魁首,你這樣說,是不是暗示我業已不能救啦?”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當我們耗費了這麼大力氣,擔了這麼些心事之後,好不容易清除了所有的毒蜘蛛,快到末了,卻仍不能避免有人遭其噬害,道元,這不是可惜麼!”
  熊道元手撫胸前,松了口氣:“原來魁首指的是這個,我還以為是說我不行了呢。”
  燕鐵衣道:“我不懂毒治傷的方法,也不敢斷言徵候的顯示是兇是吉,是輕是重,所以,你不必絕望,卻也不要太樂觀,待找著個明白人,先為你拔毒醫治再說!”
  臉頰的肌肉跳動了幾下,熊道元強作笑顏道:“不會有問題的,魁首,我這麼牛高馬大的一條漢子,豈會被這樣小小的一只蜘蛛咬死?就算它是有毒的吧,這麼一點點小,也毒不到那裡去啊!”
  燕鐵衣沉沉的道:“我比你更布望如此,道元。”
  覺得有些急躁,熊道元道:“魁首,我們倒是設法先出去才是正經,好歹,總要出去之後才見分曉,我業已被憋得連氣也透不過來了。”
  燕鐵衣道:“我們等著。”
  “嗤”聲輕響,熊道元手中的火摺子燃盡熄滅了。
  燕鐵衣默然不動。
  連忙拋掉燒完了的火摺子,熊道元不安的道:“魁首,我們方才所用的火摺子,還全是塗蠟浸油特製過的,使用時間比一般火摺子都來得長,但也一連用完兩只了,可見我們呆在這裡頭已有好一段光景啦,再不破門出去,悶也悶死人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們如今只有等待,道元。”
  熊道元急道:“只是等待?”
  在黑暗的包圍裡,燕鐵衣的聲音卻更冷清:“不錯,我們破不了那兩道鐵板;方才我已試過,那是完全實心實質的生鐵板,厚度至少在一尺以上,其重何止數千斤重?這不是只憑人力便能摧毀的,而兩邊的牆壁,我也用劍插探過了,表面是抹著白粉的單磚,裡頭卻一樣是以厚重的鐵板襯底,頂層亦乃相同,明確的說,這條過道,便是一條長笮的鐵牢!”
  熊道元喃喃的道:“鐵牢?”
  燕鐵衣道:“鐵牢。在那兩道鐵閘封閉之前,這裡是條過道,只須那兩道鐵閘一落,便即成為一間無比堅固的牢獄了!”
  忽然又怒火高升,熊道元咬牙道:“那邱景松--我操他祖宗十八代的邱景松,他真騙得我們好苦啊,他還一再向魁首發誓保證他的誠實坦白呢!”
  燕鐵衣嘆了口氣:“我幾乎也相信他了。”
  熊道元道:“魁首,你當時仍存著疑惑麼?”
  燕鐵衣道:“否則,我為何不放他走,卻仍叫你困起他來。”
  點點頭,熊道元道:“幸虧有此一手,要不我們上了大當,連個出氣的人也找不著了。”
  燕鐵衣低聲道:“現在不忙著出氣,我們最要緊的乃是如何出困。”
  楞了片歇,熊道元疲乏的道:“可是,如何出困呢?”
  燕鐵衣輕輕的道:“等他們自行啟門探視的時候。”
  裂裂嘴,熊道元的口氣像是以為他的頭兒,腦筋不清楚了:“呃,魁首,你是說,等他們自動來開門?”
  燕鐵衣道:“正是。”
  不似笑的笑了一聲,熊道元嘶啞的道:“這,似乎不太可能。”
  燕鐵衣冷冷的道:“非常可能--他們不知道來的人是誰,目的為何?他們不曉得來人被隔絕在這鐵牢裡于大群毒蜘蛛圍攻之下死了沒有?他們要準備收,至少,他們不能永遠把這個地方如此封閉著,而且,他們的驚疑比我們尤甚。”
  熊道元吶吶的道:“卻不知還要等--多久?”
  燕鐵衣道:“這是他們的事!”
  在惡臭的空氣中乾嘔了一聲,熊道元手撫著鼻子:“但願這些殺千刀的快點催動他們的好奇心……躲在此地,實在不是滋味。”
  燕鐵衣沒有答腔,雙眼半合。
  忽而,熊道元若有所思的道:“對了,魁首,邱景松那個王八蛋既然在這件事上騙了我們,別的事會不會也是撤謊?”
  燕鐵衣道:“你是指二妞被擄的事?”
  熊道元又急又氣的道:“是呀,他說二妞乃被祁雄奎的兒子擄來,說不定也是胡扯,還不知道確實是被那一個搶來的,可能就是祁雄奎本人,可能另有其人,也可能祁雄奎根本就沒有兒子!完了,這一下全搞得一團糟了!”
  燕鐵衣沉默了片刻,方才緩慢的道:“有關這一節,我看他倒不是胡說。”
  熊道元忙道:“怎麼見得?”
  燕鐵衣穩重的道:“祁雄奎本人素不好色,這一點附合邱景松所言,而他在說及這一段的時候,正是他情緒最恐懼的當兒,但他卻講得有條不紊,歷歷如繪,如果編造,該不會編造的這麼詳實;再說,‘祁家堡’內,果然並無特別戒備,這也表明了那劫擄者的不敢聲張,若是祁雄奎本人幹的事,他斷不會這樣顧慮,大可全堡警戒,該陣以待……一個想說謊的人,偶而也會往謊言裡摻上一部份實話,這樣一來,他的謊言聽上去便更形真切了,我們失著的是不能在當場便驗證他的真偽。”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叫要我出去,只要讓我抓住他。”
  燕鐵衣剛要開口,在這黑暗狹窄的“鐵牢”裡,已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克拉”“克拉”聲響,好像是鐵鏈條的扯動與齒輪的磨擦一般!
  聲音來自左邊的牆壁之內,很沉悶,卻在“鐵牢”中回響。
  燕鐵衣與熊道元立時屏唇如寂,緊張的期待著、留意著。
  最先令他們感觸到的,就是那一股清新的鮮潔的空氣沁入,緊接著,前後兩道鐵板閘門便一點一點的往上升起。
  燕鐵衣向熊道元一指門邊,二人迅速閃到兩側,背貼牆壁;現在,鐵閘門往上緩升,隨著那“克拉”“克拉”的扯動聲,而天光業已透入,越來越亮,越來越耀眼。
  當兩道鐵閘門只升起尺把高的時候,燕鐵衣與熊道元已貼地暴旋,宛如打著橫轉一樣,閃電般往外翻出,在耀眼的日頭下,第一個入目的物件便是一面寬窄等與門齊的細眼鐵絲網罩。
  這是“祁家堡”的人特為預防“鐵牢”裡有毒蜘蛛竄出的設備,但他們用網兜著的卻不是毒蜘蛛,而是兩個活生生的人,兩個在他們認為業已兇多吉少的不速之客!
  熊道元翻出來的勢子太猛,收勢不住,一頭撞在網上,又一下子倒彈回來,就在他一撞一彈的瞬息間,燕鐵衣的“太阿劍”早已割裂了一大片鐵絲網格,於寒芒飛旋中長掠而出。
  網外面,約有上百名青巾青衣的大漢列陣包圍,燕鐵衣破網而出的一剎那,這些人已喊叫吼喝著潮水般蜂擁圍上。
  連正眼也不看一下,燕鐵衣的“太阿劍”掣閃穿射,只見泛芒眩映蓬散,宛如冰玉濺灑,十七名青衣大漢業已翻滾碰撞,尖號慘嚎的跌成一團--每個人的大腿上都挨了一劍--位置相同、角度相同、傷口的深淺也相同。
  驚逃的青衣漢子們在略一怔窒之後,又紛紛叫罵著再次往上衝撲,但是,一個沙啞的,卻冷酷懾人的威嚴口音便在此時傳自右邊:“退下來!”
  只這三個字,卻含有無限的力量,像有一道看不見的吸力,在須臾間便將那些正待往上圍攻的漢子們扯了回去!
  燕鐵衣的目光移向右邊聲音傳來之處。
  在一叢修篁之下,站立著十幾個高矮不同,生像各異的人物;那站在最前面的一位,模樣最是扎眼,他身高在七尺以上,體格魁梧壯實,滿頭黑發高梳頭頂,在頭頂綰結一只黑玉環,又任頭髮倒披下來,黑臉膛、濃眉巨眼,獅子海口。一大把虯髯根見肉,蓬張如針,形態非但威猛,更有一股子凜然奮揚的豪氣。
  這人的模樣,燕鐵衣好似在那裡見過--猛的,他想了起來,那是畫上的臉譜呀,這不正似那捉妖的鍾馗?活生生的鍾馗?只是,發式不同而已,再就缺了那頂紗帽及道袍。
  現在,那人走上前緩步,他月光如炬般瞪著燕鐵衣,冷硬的開口道:“你是誰?”
  燕鐵衣拄劍身前,平靜的道:“燕鐵衣。”
  似乎吃了一驚,但這人卻像是慣於掩飾他內在的反應,他的表情略略一怔,又隨即轉為冷沉,他上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緩緩的道:“真是貴賓,又是稀客--燕鐵衣,你不在你‘楚角嶺’‘青龍社’稱王稱霸,卻的來我‘祁家堡’施展什麼威風?”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閣下想必就是聞名天下的‘八臂鍾馗’祁雄奎了?”
  點點頭,那人道:“我是祁雄奎。”
  燕鐵衣道:“與閣下神交久矣,想不到卻是在這種尷尬場合相遇,真是遺憾。”
  祁雄奎重重一哼,道:“你燕鐵衣是北六省黑道上掌舵的,和我們這種不上道的角色用不著來這套過門,有什麼話不妨擺明暸,我祁雄奎按著就是。”
  對方的神色、口氣、表情,一上來就透著火爆,燕鐵衣暗暗心中咕嚕,他知道眼前的場面極難應付,一個弄不好,很可能就是一場混戰,而混戰的結果,於事非但無補,卻更要棘手得多了。
  琢磨了一下,燕鐵衣微笑著道:“祁堡主,我來貴堡,其實並無惡意,這其中,可能有一點小誤會,我把誤會說出來,只求閣下給我一個公道,我保證不再打擾,立時離開。”
  祁雄奎不耐煩的道:“不用繞圈子,你直說吧!”
  燕鐵衣又笑了笑,道:“閣下可是有一位少君?”
  眸子裡閃過一抹詫異之色,祁雄奎道:“有個獨子,名叫祁少雄,如何?”
  一聽“獨子”,燕鐵衣不禁心裡又冷了冷,他仍然笑著道:“令少君今年貴庚?”
  祁雄奎疑惑的道:“二十六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點點頭,燕鐵衣單刀直入的道:“倒正是應該婚娶的年紀,但他仍然獨身未婚吧?”
  祁雄奎大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燕鐵衣,我可以斷定你不會是來為我兒做媒的,但你卻老是在這上面兜來兜去,你是在調侃我麼?”
  這時,祁雄奎身邊一個面白汎青,形態陰鷙,中年書生般打扮的人物已踏前一步,冷冰冰的道:“堡主,容我來會一會這所謂北六省掌舵的好漢,掂掂看夠不夠份是來掌我們北邊江湖兄弟們的舵!”
  站在燕鐵衣背後的熊道元往外一閃身,橫眉怒目的怪叫道:“你算那一門子人物?也配同我們魁首動手動腳?別丟你山門的老臉了,來來來,便由我侍候你鬆散鬆散!”
  中年書生的三角怪眼中,寒光閃閃,他不屑的道:“好狗腿子,但卻不是個好角色,你認為你就配與我過招?”
  狂笑一聲,熊道元道:“你是好角色?你是弔死鬼賣肉--死不要臉,拿著那幾手三腳貓的臭把式,你在這裡揚威耀武的想嚇你面前那位祖師爺?”
  燕鐵衣冷寞的道:“道元退下,不准胡鬧。”
  當熊道元垂手退後的一剎那,那中年書生陰沉的道:“過來,我‘雙全儒生’尤一波這就向你討教。”
  祁雄奎巨眼一瞪,不悅的道:“下去,這裡是那一個在作主?”
  尤一波張張口,但卻一言未發,也十分勉強的退了下去。
  濃眉上揚,祁雄奎暴烈的道:“燕鐵衣,不要再延宕時間,有什麼話你抖明暸吧!”
  點點頭,燕鐵衣道:“說出來,若有失敬之處,還要請閣下多包涵。”
  祁雄奎道:“你說。”
  燕鐵衣十分和緩的道:“我身邊的這一位,是我的隨身護衛熊道元,他的祖籍便在離此只有幾十裡路的‘仁德村’,這一次,我自‘楚角嶺’偕他專程趕來這裡,便是為了參加他妹子熊小佳的出閣嘉禮,熊小佳的未來婆家也是‘仁德村’的老鄉鄰--‘仁德村’殷紳季員外的公子季學勤,季家即將下聘,擇日完婚……”
  祁雄奎煩躁的道:“告訴我這些做什麼?這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笑笑,燕鐵衣道:“但是,就在這位熊姑娘將要出閣之前,便在昨天傍晚,被一般強人以暴力劫走了,當時,我的這位護衛熊道元親在現場,並且為了保衛他的妹子而受了幾處輕傷……”
  神色是迷惘的,祁雄奎道:“這真是不幸--但與我又有什麼相干?”
  燕鐵衣低沉的道:“更不幸的卻是在卻人的現場發現了一枚牌記--貴堡專用以表明身份的‘避邪牌’,上雕‘八臂鍾馗’的圓形。”
  呆了呆,祁雄奎勃然大怒:“燕鐵衣,說來說去,原來你到這裡來的目的,竟是認為我祁某人槍了良家婦女,前來興師問罪於我?你竟敢如此誣我的人格?”
  頓時,“祁家堡”的人們鼓譟嘩叫起來,一個個怒目相視,殺氣騰騰,大有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架勢!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要不要弄清事實真相?抑是欲待先來一場莫名其妙的混戰?”
  猛揮右臂--他的手臂出奇的粗長--祁雄奎大吼道:“通通靜下來,那一個再嚷嚷我就先砍那一個的狗頭,你們是要在外人面前出‘祁家堡’的醜麼?你們忘了‘祁家堡’的規律!”
  這一吼果然有效,騷動叫嚷的聲音立時半靜下來,但是,平靜不下來的卻是那一張張憤怒的面孔,一顆顆火炙般的心!
  祁雄奎嗔目如鈴的叫:“燕鐵衣,你說下去!”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並沒有說是閣下你強搶良家婦女,我不會如此荒唐的隨意誣一個人的人格,而我也明白,光憑一枚‘避邪牌’並非鐵證,因此,我便找著貴堡的一位‘教頭’邱景松,由他嘴裡,證實了擄人者不是別人,正是閣下少君祁少雄。”
  楞了一會,祁雄奎突然大笑起來:“燕鐵衣,你完全一派胡說,昨晚上從晚膳前一直到二更天,雄兒都親伴在我身側,他又如何分身去搶那女人?”
  燕鐵衣安詳的道:“他不必親自去,他有的是人可以指使。”
  笑容立刻凝結了,祁雄奎的臉色轉為陰沉,他想了想,又搖頭道:“我看你只怕弄錯了,我兒心性篤厚,為人剛正,且而對我最是敬畏;貪淫好色,仗勢持暴,素為我之嚴戒,我兒必不敢輕犯戒律!”
  燕鐵衣深沉的道:“色膽包天,且人心隔肚,豈能斷論?”
  祁雄奎怒道:“我的兒子,我還會不了解?”
  冷笑一聲,燕鐵衣道:“你了解的只是在你面前的兒子,恐怕卻非在你背後的兒子!”
  窒了窒,祁雄奎咆哮起來:“憑什麼你敢如此武斷?”
  燕鐵衣道:“邱景松的自供!”
  祁雄奎大聲道:“不可能,邱景松既然將你們誘進‘鐵棺材’裡,就不會露任何機密,你要知道,本堡所屬均奉指命,若在受人扶持之下,無法抵擋之時,不論對方脅迫何事,皆附引於‘鐵棺材’那具銅獅頭上。譬如說,有人脅迫本堡所屬,所為是財,便告訴對方右轉銅獅頭寶庫自現,所為是仇,則告訴對方右轉銅獅頭自可逕至秘室尋及目標;總之,以那銅獅頭為主,可以隨意附會編造,以誘敵自陷‘鐵棺材’中,邱景松將你們引來,便不可能洩露其他隱祕而自招嚴懲!”
  燕鐵衣清朗的道:“這會有解釋的--一個人在遭致生命的威脅時,會說出他所知道的一切,但說出來之後他又不甘,更覺得恐懼,於是,他便想設法補償,想另以別的法子將功贖罪,他就再以一番謊言誘使脅迫他的人進入陷阱,有如你所說的‘鐵棺材’;他妄圖以這個方式來抵償他秘密的過失,這是一種正常的矛盾;但我們卻可以確信,他的前一段供詞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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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親情深 真像難明

  突然,“雙全儒生”尤一波陰狠的開了口:“說到這裡,我們要請教--你是怎麼令邱景松供出這一段‘隱祕’來的呀?”
  一個赤紅臉膛,光頭獨臂的大漢也厲聲道:“不錯,還有和邱景松一起出去的曾玉安、顏老竹竿兩個人又在那裡?”
  另一個細眉長垂,凸眼闊嘴的瘦小矮子也接口道:“很明顯的,邱景松已遭受過‘生命’的威脅了,我們要知道這個‘威脅’的後果是個什麼情形?邱景松、曾玉安、顏老竹竿如今落到了什麼情況了?”
  祁雄奎在一陣陰森的僵寂之後,緩口的道:“燕鐵衣,願意告訴我們這些事麼?”
  燕鐵衣不由暗中嘆了口氣--事情越來越不對勁了--他輕咳一聲,道:“我很抱歉,我是用強迫的方式逼著邱景松招供的,不過,我也並不以為除了‘強迫’”之外,還有更恰當的法子。”
  尤一波尖銳的道:“曾玉安呢?顏老竹竿呢?”
  舐舐唇,燕鐵衣道:“都被我制服了。”
  凸眼闊嘴的那人咬著牙道:“他們如今在什麼地方?”
  燕鐵衣道:“他們很安全,只是暫時失去了自由而已,我不會過份為難他們。”
  尤一波陰沉的道:“你沒傷害他們麼?”
  聳聳肩,燕鐵衣道:“這是免不了的,在那種情況之下,彼此全要掙扎對抗,流血掛彩的事,便難保不會發生,我已經儘量容忍和克制自己了!”
  獨臂大漢昂烈的道:“你把他們傷到什麼程度?”
  燕鐵衣坦然道:“曾玉安斷了一手,其他兩位,只是小傷……”
  幾句話一說出口,“祁家堡”群情大嘩,喝吼叫罵之聲立刻又亂成一片,甚至連祁雄奎的臉色也大大的起了變化!
  獨臂大漢嗔目大叫:“姓燕的,你在尚未弄清事實真像之前,居然如此傷害我們弟兄,殺戮我們同夥,你眼中還有半點‘祁家堡’的影子在麼?”
  面孔上是一片狠酷暴戾之色,尤一波吊著一雙眼眉,惡狠狠的道:“他不是來解釋什麼‘誤會’的,純是來砸我們山門找碴的,先放倒了再說!”
  凸眼闊嘴的人物也咆哮著:“那有姓燕的所說的事?他完全是惡意編造,含血噴人,存了心來觸我們的霉頭,想摘‘祁家堡’的招牌,今天斷乎不能饒過他!”
  又有一個長臉,滿布著褐色印記的粗壯漢子暴吼道:“我們分剮了這兩個上線開扒的野種!”
  靜睜的,安詳的,有如一座山似的挺立在那裡;燕鐵衣的形態深沉冷寞,亳不為所動,他是這般鎮定,這般凝重,甚至連一根筋絡的抽搐,一條肌肉的痙攣都沒有,他的面龐僵硬得彷彿石雕!
  熊道元卻沒有這深的定力,他早已雙槍交叉胸前,氣咻咻的怒目瞪視著鼓譟中的敵人,隨時準備上前去決一死戰!
  於是--
  祁雄奎突然又揮手壓制住情緒激盪的手下們,這位“祁家堡”的堡主深深吸了口氣,聲音中合蘊著極度牽強的平穩:“燕鐵衣--你這樣做,是不是有意刷我的顏面?”
  燕鐵衣正色道:“我沒有這個意思,而我要請問你,祁堡主,設若你我易地而處,你想得到有關此事的正確內情,除了強行逼供之外,你還有什麼其他方法可用?”
  祁雄奎挑起雙肩,揚聲道:“你可以正式拜山!”
  燕鐵衣道:“說實話,在邱景松吐露內情之前,我還不知道擄人的主見是閣下你抑是令少君,我尚沒有弄清對象孰屬,這山又如何拜法?”
  尤一波又在鼓動:“邱景松是被你‘屈打成招’的!”
  搖搖頭,燕鐵衣根本不理尤一波;他對著祁雄奎道:“祁堡主,我們彼此要追求的全是真相,誰是誰非,也全是要佔住一個‘理’字;但似閣下這位尤教頭的推波助瀾,挑撥群眾,恐怕就要引起一場不必要的衝突,如此一來,對你對我,都不會是件愉快的事!”
  祁雄奎立時向尤一波瞪大了眼:“不准再插嘴,任那一個給我把牙齒咬緊,我說怎麼做你們才怎麼做,誰要吵煩了我,誰就第一個找刀挨!”
  接著,他轉回頭來,厲聲道:“燕鐵衣,你在我的堡子裡,又是眾寡懸殊的情形下,我不到必要,不願向你兩個人動手,以免落一個以多欺少的罵名,但是,我要明白告訴你,如果你是誣賴我的兒子,你就要後悔你現在的行為了!”
  燕鐵衣重重的道:“很好,我若錯了,自有個公道給你,我若沒有錯呢?”
  祁雄奎板著臉道:“你如沒有錯,我也一樣會向你有所交待,只是,燕鐵衣,我兒子的事是一樁,你私闖‘祁家堡’,傷害了我手下的事又是一樁,我們得分開來論。”
  燕鐵衣夷然不懼的道:“悉隨尊意--目前,閣下是否答應先行追究令少君劫人之事?”
  猶豫了一下,祁雄奎一咬牙道:“好!”
  這時,尤一波急急上前,憤憤不平的道:“堡主……”
  祁雄奎大吼:“少囉嗦,給我把少堡主叫來。”
  不待尤一波回答,那邊的屋簷下,人影一閃而至--是個二十多歲,濃眉大眼,身材健壯,神韻酷肖祁雄奎的青年人。
  這青年一到祁雄奎面前,立時垂手躬身,極其恭謹的開口道:“孩兒見過爹爹。”
  祁雄奎瞪著兒子祁少雄,嚴峻的道:“方才你在那裡?”
  祁少雄十分沉著,不慌不忙的道:“一有變故,孩兒業已趕至,只因來人所言之事涉及孩兒,為避私嫌,孩兒未聞爹爹召喚,不敢過來惹爹爹生氣。”
  哼哼,祁雄奎大聲道:“那,人家所說的話你已聽到啦?”
  祁少雄更躬下身道:“全已聞及。”
  祁雄奎吼了起來:“你有沒有幹這種下流無恥勾當?”
  滿臉的委曲悲憤之色,祁少雄聲音突然變得嘶啞了:“孩兒為爹爹所生,爹爹,所謂如子莫若父;孩兒的個性為人,品德素行,爹爹一向深知,如果孩兒敢犯淫戒,甘受爹爹嚴懲,死而無怨!”
  不自覺的點著頭,祁雄奎滿意又安慰的“唔”“唔”連聲。
  燕鐵衣冷眼凝視著祁少雄--這是個相貌威武堂皇,五官端正,看上去原該十分豪邁又直爽的小夥子,但是,他什麼地方都肖似他的父親,卻只有一樣不像--在說話的中間,他的一雙眼珠總是骨碌碌不停的亂轉,瞟來瞟去,顯得有些心思詭密,狡猾虛詐的樣子,然而,這種小小的異端,卻決不是他的身邊人或親近人可以察覺,抑是引以為疑的,在他們看來,祁少雄簡直完美得無懈可擊。
  這是個厲害又深沉的人物--燕鐵衣非常戒備與小心,一個人,不怕他外貌兇醜,不怕他惡跡昭彰,因為這是易知易防的,怕的卻是那種天生一付剛正忠直的面孔,一派急公好義的偽行,暗地裡卻男盜女娼,卑鄙齷齪的角色!
  祁雄奎又講話了:“燕鐵衣,你已聽到我兒子的回答,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笑笑,這是一種非常挪揄的笑,燕鐵衣道:“我以為,這件事情如令少君親自回答,其確實性只怕要大打折扣。”
  祁雄奎大聲道:“我兒素性耿直,有啥說啥,莫非他敢騙我?”
  燕鐵衣平淡的道:“要知令少君是否騙你,倘領另取佐證。”
  祁雄奎兇狠的道:“你說,這個‘佐證’你待要如何‘取’法?”
  突然,祁少雄激動的叫:“爹爹,孩兒受此不白之冤,是非孰屬且不去論,只替爹爹聲譽蒙垢,已是孩兒不孝,他要佐證,孩兒便以一死明志吧!”
  一面叫著,這位祁少堡主業已猛的由靴筩子裡拔出了一柄鋒利雪亮的匕首,高高舉起,用力的朝自己心窩刺了下去!
  他已預先聲明,再經過彎腰取出匕首,高高舉起的這些過程,那柄匕首卻如何刺得到位置?就在剛剛往下落了一半的當兒,已經被閃身搶至的祁雄奎劈手一把奪了過去,又反手一掌將祁少雄打了個滾!
  祁雄奎手毫緊握著那柄匕首,又氣、又驚、又怒、又疼的怪吼著:“沒有出息的東西,那個要你用這種不屑的法子來‘明意’?混帳不孝的小畜生,你當著我面竟敢自絕,你眼中還有我這做爹的麼?你是要拋下我一個人在世上受悲受苦麼?你再如此冒失孟浪,我就叫人先把你困將起來!”
  幾個“教頭”早已扶起了祁少雄並在四周圍護著他,個個臉上都是那種同情中又摻了敬佩,同仇敵愾又憤憤不平的表情,其他的‘祁家堡’所屬,亦皆似眼裡噴火般怒視著燕鐵衣與熊道元兩人!
  如今,他們兩個可真成了“眾矢之的”了。
  祁雄奎又氣湧如山的叫著:“小畜生,你給我好好呆在這裡,任什麼事,都有做爹的作主,都有做爹的替你擔待,便天塌下來,做爹的也先頂著!”
  祁少雄滿臉悲憤之色,滿眼飽含痛淚,他仰著頭--無語向蒼天的模樣,任由腫裂的嘴唇中那一滴一滴的鮮血往下淌……
  於是,祁雄奎看在眼裡,便越發痛在心頭了。
  熊道元目睹這一幕把戲,不期而然的想起燕鐵衣在摸進堡中之前向他說過那幾句話來:
  “應該怎麼做是一回事,實際做起來又是一回事……!親恩如海,犢情深,人不處於那種境況,便難得體會那種感受……在此等情勢裡,要想做一個父親秉公處置自己犯罪的兒子,這顆心就不易擺正了。”
  現在,可不正是這樣?事情只是開頭,既未水落,亦非石出,八字尚不見一撇呢,祁雄奎的心業已偏了方向啦。
  額門上浮起了青筋,祁雄奎粗暴的衝著燕鐵衣吼喝:“姓燕的,你差一點逼死了我的兒子,這個後果的嚴重我想你必然清楚;眼前我倒要問你,你還有什麼證明事實的方法?”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有。”
  祁雄奎磨牙如擦的咆哮:“說!”
  壓制著自己上衝的火氣,燕鐵衣冷冷的道:“你會答應麼?”
  祁雄奎吼道:“我要看你說的是什麼法子呀,莫非你要燒平我‘祁家堡’,摘掉我‘祁家堡’上下七百餘顆人頭,也叫我答應麼?”
  燕鐵衣生硬的道:“倒還不至於這般令你為難;祁雄奎,我想請你准許我來一次搜查,對全堡的搜查!”
  那獨臂紅臉的大漢頓時一張面孔更如血,他尖叫著道:“這簡直是放的狗屁!什麼下三濫鬼頭蛤蟆臉?‘祁家堡’不是私窯子不是賊窩,豈是能任人搜查得的?姓燕的是在攪灰抹我們的盤兒啊!”
  尤一波更是振臂高呼:“燕鐵衣捏造事實,無中生有的誹謗我們少堡主,詆毀‘祁家堡’的聲譽,分明是暗懷鬼胎,別具用心,我看他十有八九就是來摘我們招牌,打擊我們威信的,他可能是為了嫉妒我們在江湖上的聲望,武林中的地位,才如此托詞誣我們,妄圖將‘祁家堡’日益興隆的氣運壓制下去,甚至加以扼殺!”
  那滿臉印著褐記的大漢狠厲的大叫:“狼心狗肺的免崽子,我們將這一雙畜生鏟開胸膛來看看,他們到底是什麼顏色的心肝五臟!”
  於是,四周“祁家堡”的眾人又群情激憤起來,幾乎不能自製的要往上撲,祁雄奎連聲叱吼,費了一番力氣,好不容易才勉強按壓下來!
  冷森的,燕鐵衣視若不見的道:“祁堡主,你是要弄個水落石出,明斷是非呢,還是要憑一己主見,只以你少君的言詞便做為此事的結論?”
  祁雄奎虯髯憤恨的道:“燕鐵衣,我不是白痴,我不會叫你抓住把柄,更不會以口實,我要你自己證明錯誤,叫你心甘情願,啞口無言的償付代價!”
  燕鐵衣陰寒的道:“很好,這是明智之舉,換句話說,你同意我對貴堡作一次徹底的搜查了?”
  祁雄奎硬板板的道:“不錯!”
  不管手下人所流露出的強烈憤怒與不滿,也不管手下人的那種惱恨同怒意,祁雄奎轉過身去,凜烈的發言道:“我已答應由燕鐵衣搜查本堡每一個角落,任何一處地方,本堡所屬,一律不得干擾或是阻礙,有違令者,我將立殺無赦!”
  燕鐵衣道:“多謝堡主賜予合作!”
  祁雄奎僵硬的道:“用不著謝我,燕鐵衣,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替我兒子洗刷冤屈,同時坐實你的誣告誹謗之罪,你多努力吧,否則,你的後果也就堪慮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會努力的,是非皁白,亦將得到明確的分判!”
  祁雄奎不然道:“請--隨你從何處開始,以及用你認為徹底的方法來進行搜查。”
  點點頭,燕鐵衣側首招呼熊道元,但是,他的目光才一觸及熊道元的面孔,卻不由陡然一驚--就在這一會,熊道元那張原本青滲滲的臉龐,竟已變得泛了烏紫,非但如此,更且整張臉都浮腫起來,兩只露在緊窄袖子外的雙手,也是一樣的情形,熊道元的模樣已有些僵木及遲滯了,他的兩只眼睛顯得呆板而生硬,似乎連轉動都困難,襯著烏腫的眼泡,更越發有股子空茫委頓的意味了!
  燕鐵衣立即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熊道元先前在那所謂“鐵棺材”中,曾被一只毒蜘蛛咬了一口,現在,必是毒性已經發作了!
  往熊道元身邊一靠,他低促的問:“道元,感覺如何?”
  雙頰的肌肉吃力的扯動了幾下,熊道元像是頗為費勁的咧開了嘴,語聲沙啞又艱辛的道:“我不敢驚動魁首!以免魁首為我擔憂分神!就在方才片刻之前,業已覺得老大不適了……頭暈,全身疲軟無力,胸腹間像燒著一把火……卻又悶壓得慌……想吐……兩眼望出去,黑一陣、花一陣的不甚清晰……”
  燕鐵衣咬咬牙,道:“你先撐一會。”
  他趕上一步,大聲道:“祁堡主。”
  已經走出幾步去的祁雄奎聞聲站住,同過頭來,頗不耐煩的道:“又是什麼事?”
  燕鐵衣顧不得生氣,他忙道:“我這伙計先前在那什麼‘鐵棺材’中,被一只毒蜘蛛咬了,請你賜下解藥,以便我這伙計服下咽毒除穢。”
  端詳了熊道元片刻,祁雄奎泠泠一笑道:“不錯,他是被‘小癩珠兒’咬了,我還道二位本事好大,居然消滅了‘鐵棺材’中那麼多‘小癩珠兒’而本身卻毫髮無損,這才在心裡佩服著呢!你這位伙計就出了紕漏,看來,二位的本事也有限得很。”
  燕鐵衣低沉的道:“如今不是爭論不事大小的問題,祁堡主,解鈴還須系鈴人,你們養的毒蜘蛛害人,就也該拿出解藥來救人才是正理!”
  祁雄奎尚未答請,那紅臉獨臂大漢已怪叫起來:“憑什麼‘也該’?姓燕的,你以為吃定了‘祁家堡’麼?”
  尤一波也譏誚的道:“誰撥動機關放出那些‘小癩珠兒’的?是我們?抑是二位自己惹的禍?沒有人請你們到‘鐵棺材’裡轉動那具銅獅子頭呀,你們不請自到,出了毛病卻來問我們要解藥?天下有這種歪理麼?”
  忍著氣,燕鐵衣道:“我們貿然闖關,亦情非得已,為的也是要救回那位姑娘。”
  哼了哼,尤一波道:“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你口中的那個女人是有是無呢!”
  燕鐵衣乾脆對著祁雄奎道:“祁堡主,兩國交兵,亦有風範氣度可言,何況你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我的手下身中劇毒,危在旦夕,而解藥又只有貴堡才有,倘請看在同為武林一派份上,慷慨賜贈,以便救命活人!”
  祁雄奎慢吞吞的道:“咬了你手下的毒蜘蛛,名叫‘小癩珠兒’,有奇毒,但毒性卻擴展得很緩慢,總要二十四個時辰之後才能致命,所以,你不必急。”
  燕鐵衣神色一寒,峭厲的道:“我不必急?祁堡主,你這是什麼意思?因為傷的不是你的人?”
  雙眼圓睜,祁雄奎強悍的道:“老實給你說明白吧!燕鐵衣,我在等待--如果你說的這件事是事實,我馬上就拿解藥給你手下解毒,另外更會給你一個公道;反之,你的手下便將受到懲罰,這‘小癩珠兒’正好做為懲罰的工具,免得我們再多費手腳,當然,屆時你也一樣要遭到嚴厲的報應!”
  燕鐵衣的面頰痙攣了一下,沉沉的道:“沒有轉圜的餘地?”
  祁雄奎斷然的道:“沒有--而你連強奪也無門可循,因為你不知解藥的收藏處以及它的外狀!”
  燕鐵衣深深吸氣,澀澀的道:“如果我的手下因此喪命,祁堡主,怕就不是你我之福了!”
  祁雄奎生硬的道:“闖盪江湖數十年,燕鐵衣,我怕過誰來?又何曾向任何威脅屈服過?你不須恐嚇,祁雄奎捉妖打鬼太久了,無論那一路的邪魔外道也不含糊,只要有人找上門,便包管硬碰硬的奉陪到底!”
  注視著對方,燕鐵衣冰冷的道:“好氣魄,祁堡主,希望你一直有這種氣魄才好!”
  濃眉一揚,祁雄奎笑聲道:“假若你有興趣,燕鐵衣,你終將見識到人,現在,請吧!
  ‘祁家堡’在等著你。”
  一言不發,燕鐵衣首先向這“宏仁園”左邊那幢房屋走去,熊道元步履蹣跚的跟在後面,而周圍,則全簇擁著不懷好意的“祁家堡”所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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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疑無路 柳暗花明

  燕鐵衣是老江湖了,黑白兩道上的什麼把戲花巧幾乎全逃不過他的眼睛,他對這一方面的見識豐富,經驗老到,而一般機關密室的建築格局也大多了然放心,因此,他有自信可以找出藏人的隱密處所來,如果真有這種處所的話。
  他判斷熊小佳是被幽禁在這“宏仁園”之內,因為祁少雄要避著他的父親,不敢明目張膽的隨便暴露他這種齷齪行為,“宏仁圍”是祁少雄可以控制的小天地,他把人藏在這裡,要比起藏在祁家堡任何一個角落都要安全得多。
  除非祁少雄已將熊小佳移走了,但這種可能性不大--祁少雄缺少時間;從事發到他們找上門來,只是昨晚與今晨的這一段間隔,如果再加上祁少雄二更天以後才離開乃父的耽擱,等他從熊小佳口中查清了底蘊,他又召集心腹會商應對之策的延宕,這一連串的辰光耗費,只怕他便不易再有餘暇將熊小佳移走了,而這種事在白天又不能做,他想如此幹,便必須選擇黑夜,如今,黑夜尚未來臨,燕鐵衣和熊道元卻先來到了。
  燕鐵衣相信熊小佳必被暗禁於“宏仁圍”某處,但他也做了最壞的打算--萬一熊小佳不在這裡,只要找出任何一處密室隱道,找出任何一個被強搶來此的良家婦女,也一樣可以佐實祁少雄的罪名!
  他全神貫注,先從“宏仁圍”三幢相連房屋的左邊一間開始搜查,他搜得如此仔細,查得這般縝密,不放過任何一處可疑的所在,不輕忽任何一點小小的異狀,他利用自己的知識與經驗,無論是立體的或平面的,明顯或隱暗的角落,他都一再查視,反覆摸觸。
  由屋頂的承塵,簷角,支柱,到牆壁,陳設,門窗,不管固定與不固定的,他完全加以反覆搜查,幾乎是一寸寸的,一分分的在找,在看,在摸索。
  祁雄奎便亦步亦趨的緊隨在燕鐵衣身後,祁少雄也由十餘名堡中教頭圍護左右,屋外四周,則布滿了祁家堡的屬下,這樣的氣氛是非常不調和的、僵硬、窒悶、冷森、加上一觸即發的火藥意味……
  燕鐵衣讓熊道元走在自己身前,以便隨時能以保護,他從左邊的這幢房屋搜到中間的一幢,又自中間的一幢搜到右邊的一幢,他盡了全力來搜查,但是他卻沒有發現什麼,他在這樁工作上所消耗的精神,甚至超過一場激烈的拚搏,而拚搏有結果有代價,目前,他卻任什麼收穫也沒有。
  汗水,已從他的鬢角眉梢淌落。
  祁雄奎一言不發,臉上宛似能刮下一層冰霜來。
  冷冷的笑意浮現在祁家堡這些教頭的面孔上,當然,在這些不懷好意的面孔背後,更隱藏著深刻的怨毒與尖銳的譏誚,他們尚未使心中的不滿感應明朗化,但是,就快了。
  祁少雄更是毫無表情,帶著一股濃厚的委屈神色悒鬱的移動著腳步,只要看他一眼,便能令人興起一種受冤受辱的無辜者的感想。
  在搜完第三幢房屋而毫無發現之後,燕鐵衣不由靜止下來,他深深的沉思,在記憶的影像中再一次回省自己是否曾經遺漏了什麼?
  空氣凝凍了一樣,又蕭索,又冷森。
  再有的,是那種看不見卻體會得到的窘迫與尷尬意識。
  於是燕鐵衣又從頭開始,這一次,他是按照三幢房屋的反順序,由右向左逐幢搜查,行動更加細密,注意力更加集中。
  祁家堡的人從祁雄奎以下,還是那些人,寸步不離的隨行在側,虎視眈眈!
  當燕鐵衣再次重新搜查過一遍之後,卻仍然毫無收穫,沒有發現一點端倪,什麼可疑的處所也沒查出來,更遑論熊小佳的下落了。
  現在,他站在左邊那幢房子的門外,有些疲乏的靠在廊柱上默默無語。
  熊道元在他身邊,微微抽搐著,表情是木訥又遲鈍的,紫烏腫漲的一張面孔,就像是戴了一副牛皮面具一樣的生硬又麻痺。
  死一樣的寂靜。
  片刻後,祁雄奎走上幾步,寒著臉道:“這‘宏仁園’裡,我看已經沒有再搜查的必要了吧?”
  燕鐵衣苦笑道:“似乎是如此……”
  祁雄奎重重的道:“說話不要模稜兩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如果你不放心,大可以再搜一遍,甚至你把這三幢房子拆了,我都不表反對!”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倒沒有必要,如有地窖、機關或密室,定然在外面有開啟之處,在外面找不到,就表示不一定會有這種設備,況且拆人屋宇,亦非求理之道……”
  哼了哼,祁雄奎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隨便你怎麼搞都無所謂,只要,你在事完之後能給我一個交待,你明白這一點就行!”
  燕鐵衣道:“如今,我就正在對這一點耽心。”
  祁雄奎面容沉狠的道:“沒有人逼著你這樣做,弄成這種場面,全是你自己找的,對內對外,于公於私,我祁雄奎都可以交待過去,現在就看你姓燕的是不是交待得過去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不會耍賴,祁堡主,你有公道給我,我豈會不給你一個公道?
  設若我錯了的話。”
  後面,尤一波不屑的接口道:“十有八九,姓燕的,你是錯了,錯到家了!”
  燕鐵衣笑笑,道:“這只是你的想法,尤朋友。”
  尤一波惡狠狠的道:“真是少見似你這樣的賴漢--姓燕的,你是不見棺材不下淚!”
  平靜的望著對方,燕鐵衣道:“你的口氣很大,尤朋友。”
  尤一波一付挑釁的架勢,他挑眉瞪眼,氣勢凌人的道:“口氣大你又能怎麼樣?”
  燕鐵衣淡淡的道:“尤朋友,在你咄咄逼人,張牙舞爪之前,你最好能掂估出你的份量來,否則,只怕你會弄得灰頭土臉,大不好看呢。”
  尤一波咆哮著:“你敢威脅我?”
  燕鐵衣道:“對你這種下三流角色而言,‘威脅’兩字是高抬了你,低論了我。”
  雙眼中兇光畢露,尤一波猙獰的道:“我會教訓你的,燕鐵衣,我會叫你將你吐出的狂言,一個字一個字再吞回肚裡!”
  笑笑,燕鐵衣道:“尤朋友,你實在可悲。”
  尤一波大叫:“我什麼地方可悲?”
  燕鐵衣道:“一個人不知道自己身份,不明白自己的能力,不清楚自己是幹什麼吃的,尤朋友,這若不叫‘可悲’又能如何形容呢?”
  尤一波氣湧如山,切齒道:“你死在臨頭,大難將臨,不但不知收悔過,猶在這裡跋扈囂張,滿口胡說,姓燕的,我看可悲的,不是我是你才對!”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們可以看得到的,是麼?”
  尤一波憤怒的道:“莫非我還怕你?”
  擺擺手,祁雄奎昂然的道:“燕鐵衣,你是來這裡辦正經事的,還是與我手下口角來的?”
  燕鐵衣冷冷的道:“祁堡主,我認為閣下所屬要先將規矩樹立,才是指責他人的先決條件!”
  神色一變,祁雄奎厲聲道:“你是在說我律己不嚴了?”
  燕鐵衣坦然道:“正是此意!”
  祁雄奎暴躁的吼叫起來:“燕鐵衣,我對你的容忍已經到頭了,你不要以為我顧忌你,一旦惹翻了我,任你三頭六臂,在祁家堡只怕你一樣討不了好?”
  燕鐵衣冷硬的道:“如果閣下要在閣下地盤上恃著人地之利硬要棄理就蠻,以眾凌寡,我燕鐵衣除了捨命奉陪,倘有何話可說?”
  噎了一口氣,祁雄奎惱恨的道:“好,姓燕的,便是要白刃相向,我也要叫你心服口服,半句怨言發不出來!”
  燕鐵衣冷峭的道:“如此,才是大丈夫的磊落行徑!”
  祁雄奎火辣辣的道:“下一步,你還要搜那裡!我說過,祁家堡內外上下任由你翻尋索查,我言出必行,就看你找得出人來了!”
  咬咬下唇,燕鐵衣道:“我還要再在這裡搜一遍!”
  祁雄奎怪叫起來:“你已在‘宏仁園’反覆搜查了兩遍,卻什麼也沒發現,我相信這裡絕不會有問題,你卻還要搜到什麼時候?”
  那紅臉獨臂大漢激昂的道:“乾脆將此處夷為平地才能趁了他的心願!”
  燕鐵衣道:“房屋之內不用再搜了,我想在外面園子裡看看?”
  祁雄奎大聲道:“真是荒唐,便算萬一有什麼密室夾壁,也一定隱在屋宇之內,外面園子裡除了花樹就是亭池,明晃晃的一眼到底,又能有什麼隱密存在?”
  燕鐵衣道:“找一找總可以吧?這是你允諾過的,而能否發現什麼,卻是我的事了。”
  祁雄奎氣憤的道:“簡直舍本逐末,莫名其妙!”
  這時,祁少雄卻激動的叫:“爹,沒關係,便叫他去找,任他去搜,正如爹爹所言,要他心服口服,毫無怨言!”
  燕鐵衣望向祁少雄,他發覺這位祁家堡的少堡主,在此時說話的神氣是扎扎實實的,有恃無恐的,沒有一點點憂慮抑或不安的細微反應,甚至連方才那種委屈抑鬱的模樣也消失了。
  這其中表示著什麼意義呢?
  莫非園子裡真的沒有值得這位少堡主擔心的事物!
  沉吟著,燕鐵衣在琢磨祁少雄目前的心思。
  尤一波又在鼓動:“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們少堡主沒有乾過的事誰又能指責他幹了,紅口白牙隨意誣賴的人是不行的,要拿證據出來!”
  祁少雄也是一付慷慨激昂的架勢:“要搜要查何妨徹底?別說園子裡,便抄翻了整座‘祁家堡’,也無不可,祁少雄生死榮辱原不足惜,為了父親與‘祁家堡’的聲譽,今天說什麼也得弄個水落石出!”
  極難察覺的點了點頭,祁雄奎泰山篤定般四平八穩的道:“燕鐵衣,外面請吧。”
  噓了口氣,燕鐵衣沒有說話,他伸手攙扶著熊道元緩緩的走到庭園前面,在這裡,他用目視巡視了一遍,然後,又走向後園。
  燕鐵衣剛轉過曲廊沿著幾級石階來到後院,在那靠牆的一座小巧假山下,有一灣頗富情調的清澈小溪流過牆底幽洞淌向牆外,這時,卻有一個正在臨溪浣衫的青衣少女匆忙站起,像是受了驚一樣急步繞過溪邊,似是要趕往園角一隅的那扇窄門!
  這位青衣少女若要前往那扇窄門,就必須經過燕鐵衣身前,就在她倉惶幾近奔跑的從燕鐵衣前面經過的一剎那,燕鐵衣已冷森的道:“這位姑娘,且請留步!”
  青衣少女聞聲之下似是悚然一驚,腳步頓形不穩,她不朝別的地方歪,卻奔向燕鐵衣身上斜了過來!
  本能的反應燕鐵衣退後一步,同時伸手輕扶對方,而就在他右手伸出的剎那間,這青衣少女的手掌也按撐下來!一個小小的紙團,便在這時極其迅速的遞交到燕鐵衣手中。
  心裡一動,燕鐵衣卻聲色不露,他打量著面前的這位青衣少女,這是個看年紀只有十八、九歲的女孩,長得十分清秀靈巧,肌膚白,神韻中卻隱隱然流露著一股倔強剛毅的意味。
  她便直立在燕鐵衣身前,表面上的形色似是頗為驚悸不安,靦腆羞怯,但是,燕鐵衣的直覺告訴他,這青衣少女是故意裝出來的,在這少女實質感受上的,只怕不會這麼手足無措。
  搶前幾步,祁雄奎瞪著青衣少女,呵責道:“你這女娃是誰?堡里正有事,你瞎闖胡跑做什麼?”
  青衣少女琵縮了一下,用手彎緊挽著一只內盛透濕衫褲的竹籃,她低下頭,語聲惶悚的道:“老堡主,你不認得我啦?我是後面廚房趙嫂的姪女。”
  “哦”了一聲,祁雄奎若有所思的道:“你就是趙嫂的姪女?難怪我看著有些面熟,你跑來這裡做啥?”
  青衣少女怯怯的道:“洗衣裳嘛,每天這個時候我都是來這裡後園洗衣裳的,這裡方便,從廚房一出門走幾步就到了,不必跑到前面去兜圈子。”
  祁少雄走了上來,輕輕的道:“爹,他就是後頭廚房趙嫂的一門遠房姪女,名叫楊鳳,小名叫鳳娃,平素和趙嫂一同住在廚房外間,幫著趙嫂打雜,她是大半年前才從老家前來投奔趙嫂的,爹平時甚少和她朝面,可能不太認識。”
  點點頭,祁雄奎道:“鳳娃,記住以後如果堡裡有外客來到,你們婦道人家便少往外拋頭露面,看看會叫外客認為沒有規矩,知道麼?”
  楊鳳畏怯的道:“我下次不敢了,老堡主。”
  一揮手,祁少雄道:“還不快點回去!”
  正想奔開的楊鳳,卻又被祁雄奎叫住了,這位八臂鍾馗回頭向他兒子道:“雄兒,方才是燕鐵衣喝阻鳳娃這丫頭的,燕鐵衣既然有此一舉,便多半心中有疑,你若這般將鳳娃遺走,他還不知你暗裡有什與隱情呢?現在,我們把一切攤明,任由他查詢探問。”
  祁少雄躬身道:“爹說得是。”
  於是,祁雄奎大聲向燕鐵衣道:“這丫頭是你叫下來的,燕鐵灰,有什麼話,你不妨儘管問她!”
  燕鐵衣平靜的道:“如此,我便不客氣了。”
  說看,他和顏悅色的磚問楊鳳:“楊姑娘,我想請教你幾件事。”
  急急搖頭,楊鳳惶恐的道:“不,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卑微的丫頭,一個老婦的姪女而已。”
  燕鐵衣溫和的道:“請你不要害怕,我絕對沒有任何惡意,我僅是問你幾個問題,你不知道沒關係,若你曉得,便老實回答我,可以嗎?”
  睜著那雙驚悚不安的眼睛,楊鳳求救似的望向祁雄奎父子,模樣之嬌弱畏縮,宛如一頭受了威嚇的小小羔羊。
  祁少雄面無表情但目光卻尖銳陰狠,祁雄奎反倒大大方方的一點頭,不以為意的道:
  “鳳娃,不管他問什麼,你都照直說予他聽,不用怕,知道什麼便講什麼,一切都有我來替你承當!”
  楊鳳似是在微微顫抖,她聲音裡泛著無可掩隱的慌張:“是,老堡主……但我的確什麼也不知道……”
  祁雄奎不耐的道:“照實說就行,知道的講出來,不知道的便不講,有什麼答什麼,只要不是胡言亂語就沒關係,我為你作主!”
  燕鐵衣道:“楊姑娘,你真是你說的這種身份?”
  連連點頭,楊鳳道:“我是個丫頭,我是我姨娘趙嫂的姪女……這種身份怎會有人冒充呢?”
  燕鐵衣緩緩的道:“在‘祁家堡’,尤其在後面‘宏仁園’裡,你可曾發現什麼來歷不明的女子?或者這些女子經常哭泣,吵鬧,悒鬱不歡?她們都有個特點,便是大多年輕美麗,頗俱姿色。”
  又急急搖頭,楊鳳回答得很快:“沒有,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說的這些女人,‘宏仁園’裡只有兩個女人,我姨娘和我,少堡主住在這裡,也沒見他和任何一個陌生女人在一起過。”
  燕鐵衣的臉上失望之色展露無遺,他低沉的道:“你沒有騙我吧?”
  楊鳳委屈的道:“我全說的是真話,老堡主交待過要我照實講的,我怎敢騙你?”
  這時,祁少雄眼中那種帶有強烈威脅性的尖銳狠毒光芒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贊許中泛著狎虐的神色,他毫無表情的面孔,也浮起了一抹得意又安閒的笑容--當然,這是不細心便不易發覺的。
  燕鐵衣背對祁少雄是而不會注意,但和祁少雄正面相朝的楊鳳卻看得清楚,她的神態仍如現狀,可是唇角的肌肉卻不由自主的在抽搐。
  嘿嘿一笑--這是祁雄奎第一次真正在笑,他大馬金刀的道:“燕鐵衣,有什麼話,你無妨繼續盤問下去,我卻怕你問到明年也是枉然!”
  燕鐵衣沒有理他,又沉重的道:“你住在這裡有多久了?”
  算了算,楊鳳吶吶的道:“快八個月了。”
  燕鐵衣道:“一直便沒搬挪過地方?”
  楊罵道:“沒有!”
  思付了一下,燕鐵衣又問:“為什麼只有你姨娘同你兩個女人住在‘宏仁園’中呢?”
  楊鳳怯怯的道:“我們是小廚房,車門侍候少堡主膳食的,平常都是我姨娘掌廚烹調,我來之後,幫著煮飯洗碗,打雜清掃……這種事,女人也一樣做,而且做得更好,我不知道這位爺為什麼會認為奇怪?”
  燕鐵衣忙道:“我不是認為奇怪,我只是問問而已?”
  楊鳳低下頭,玩弄著自己的衣角,這時,燕鐵衣發覺楊鳳的一雙手卻是粗糙的--典型的慣常操作婦女的那種手。
  現在,他至少斷定了一點--楊鳳的身份可能不會假,她的確是個打雜幫工的小丫頭,過慣了苦日子的下人,雖然,她的氣質卻很清靈。
  猶豫了一下,燕鐵衣續道:“楊姑娘,你們少堡主平日的素行如何?”
  呆了呆,楊鳳尚未及答腔,祁少雄已憤怒的道:“我是一堡之主的公子,燕鐵衣,你怎能去向一個小婢詢問我的品德行為?不論她如何回答,我的素行豈是一個下人中所能憑斷並做為依據的!”
  燕鐵衣冷淡的道:“令尊允諾--我可以盡情詢問我認為該問的事!”
  祁雄奎沉聳道:“不錯,雄兒,叫他問,我不相信他能找出任何疑竇來,只要我們光明正大,不欺暗室,子虛烏有之事莫非還怕人家栽誣不成?”
  咽了口唾液,祁少雄勉強的道:“是爹爹……”
  於是,楊鳳囁嚅著道:“少堡……主是一位正人君子,坦誠爽朗,和善可親……尤其謹守禮教,格尊父訓,對我們做下人的,更是十分體恤。”
  燕鐵衣“哦”了一聲,澀澀的道:“你可是言出由衷?”
  楊鳳垂下目光,道:“全是實話……”
  祁雄奎泰山篤定的高聲道:“燕鐵衣,這些話,可沒有人教她說,我們崇尚公正,便想歪曲事實也不可能,人的嘴是無法鎖閉的,現在你還有什麼問題?”
  燕鐵衣慢慢的,道:“沒有了。”
  祁雄奎大刺刺的道:“那麼,我可要叫這丫頭走啦?”
  燕鐵衣似是十分懊惱的道:“請便。”
  仰著頭,祁雄奎一揮手:“鳳娃,這裡沒有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祁少雄也滿意又順心的笑望著楊鳳,目送她挽著竹籃,急步離開。
  乾咳一聲,祁雄奎道:“燕鐵衣,前後園你也都看過了,不知你下一個目地又是想搜查那裡?”
  燕鐵衣表情有些窘迫的道:“我想,去查看一下那位姑娘所說的廚房。”
  祁雄查明快的道:“可以,請吧。”
  燕鐵衣搶前兩步,以一個拂襟的假動作低下頭來,匆忙展閱手掌上的那個小小紙團--這只是由一張兩指寬窄的紙條搓揉成的,在這張縐揉的紙條上,只有簡簡單單筆跡生硬拙劣的幾個字--“今晚初更,樹下土地廟”。
  順便又將紙團握回手中,燕鐵衣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心裡儘管在琢磨猜測,看上去卻自然得和一慣的神態毫無二樣。
  那扇窄門後的廚房,仍在高聳的堡牆範圍之內,裡間是爐灶鍋臺,外間是搭著兩張床鋪的簡陋“臥室”,根本便沒有奇突扎眼的地方。
  在這裡,燕鐵衣遇見的只是一個像貌平庸粗手大腳的中年婦,想就是那楊鳳的姨娘了,卻沒有再發現楊鳳的蹤影。
  查看了一遍之後,燕鐵衣退了出來,祁雄奎吊著一雙濃眉道:“這麼快你就搜完了?”
  燕鐵衣尷尬的笑笑:“很慚愧,我在這裡同樣找不出什麼來。”
  祁雄奎臉色不善的道:“整座‘祁家堡’,我看你也不會找出什麼來!”
  回到窄門裡面的後圍中,燕鐵衣彷彿心事重重的道:“祁堡主,有件事,我想和你打個商量,不知道行是不行。”
  祁雄奎瞪著對方,火辣辣的道:“得要看是什麼事?”
  模樣是遲疑又不安的,燕鐵衣搓著手道:“今天時光不早了,祁堡主,我與我的這位手下,顯然不是貴堡歡迎的人物,所以,我想就此打住,明天我們再來繼續未完成的搜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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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眾成勢 重圍自逸

  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祁雄奎以一種極其古怪的腔調道:“你以為,我這‘祁家堡’是什麼所在?你又以為,你燕鐵衣是什等樣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人物?”
  燕鐵衣神色不變的道:“祁堡主,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祁雄奎厲烈的道:“來我這祁家堡找碴的是你,要遍搜全堡的是你,如今,虎頭蛇尾,有始無終的也是你,燕鐵衣,我對你萬般容忍,一心只想證實我兒的清白,洗刷祁家子弟所受的冤枉,你今天沒有個交待便打算一走了之?”
  燕鐵衣忙道:“堡主誤會了,我絕對沒有‘一走了之’的意思,純系天色已暗,不便再做打擾,是而才想暫停搜尋,明日一早再來。”
  冷冷一笑,祁雄奎道:“你也未免把‘祁家堡’看得太稀鬆了,燕鐵衣,你要來就來,要走就走,願搜便搜,想查就查,你眼中還把我們這些人看做是人麼?你又將‘祁家堡’當成了那一等的所在?”
  燕鐵衣聳聳肩,道:“卻未料到閣下有這許多的聯想,老實說,我的確只是想把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從明晨再開始查探貴堡其他所在,閣下允諾此事的時候,並沒有限定時間,所以,我才有此項提議。”
  祁雄奎嗔目大喝:“燕鐵衣,莫非你要搜上一年,我們便奉陪一年,你要查上十年,我們就等上十年?”
  怒叱一聲,那尤一波接口道:“堡主,姓燕的十有八成是因為找不出誣陷少堡主的證據來,看情勢不妙,意圖就此下台,溜之大吉。”
  祁少雄也是一付“悲憤不已”的模樣,跺著腳叫:“爹爹,今日若不分個是非皁白,斷個水落石出,孩兒所蒙之冤,所受之辱,便永遠也混淆不清,再也沒有個公論了。爹爹,‘祁家堡’的聲望,你老人家的威信,孩兒將來的名節,便全在此一夕!”
  用力點點頭,祁雄奎道:“不錯,我兒言之有理!”
  燕鐵衣眨眨眼,道:“我要斗膽請問一下,賢父子的尊意到底如何?”
  祁雄奎粗悍的道:“這件事,必須從始至終,不能半途而廢,換句話說,這一次就走得弄個明白,絕不往後拖延,你今天開始搜查,今天搜不完明天,明天搜不完後天,就算你一連查探十天十夜,亦不可中間停頓,你一直搜下去,在沒有確定最後結果之前,我們便一直奉陪到底!”
  燕鐵衣似有些不解的道:“祁堡主,我現在離去,明日再來,與連緩不綴此一搜查工作,又有什麼兩樣呢?”
  祁雄奎大聲道:“你不要裝迷糊--燕鐵衣,你繼續留在這裡搜查下去,便沒有事敗溜走的可能,若現在放你離開,你明晨來與不來,只有天曉得!”
  燕鐵衣搖頭道:“祁堡主,閣下未免小看我了,燕鐵衣自來言行如一,慷慨赴難,斷無退縮之意,況且,那位熊姑娘的下落我們仍未查明。”
  祁雄奎板著臉道:“我根本不認為有你說的這回事,也根本就沒有你所說的什麼‘熊姑娘’,從頭到尾,這就是一樁陰謀,一個陷阱,一種誣賴!”
  燕鐵衣也有了火氣:“祁堡主,我吃多了沒事幹麼?大老遠跑到你這裡來誣賴你?你該仔細想一想,我從何來此動機?我找你麻煩自己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祁雄奎硬板板的道:“這只有你自己心中有數!”
  踏上一步,那獨臂紅臉的光頭大漢兇惡的道:“堡主,我們乾脆現下就將這一對姦徒困起來拷問,弄清楚他們到底是何居心,背後的真正意圖又是什麼?”
  “雙全儒生”尤一波頷首說道:“雷剛說得對,堡主,他們故意誣少堡主的行為,可能只是一種表面上的煙幕,骨子裡,必然尚有其他陰謀!”
  祁雄奎攏擺手,陰沉的道:“你們不必再說了,我自有主意。”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這真是有理講不清了,明明我手下的胞妹遭人擄劫,我來以禮相見,追查事實,卻在一切未言弄清之前,先被位扣上一頂‘誣賴’和‘陰謀’的帽子,實在是從何說起?若我別有用心,可以有另外許多方法同貴堡為難,何必單單挑揀了這麼一條吃力又不討好的途徑?而我們一共只來了兩個人,如果我們想對貴堡不利,大可廣石人馬,興師問罪,怎麼會只來兩個人呢?”
  尤一波搶先接口道:“其中奧妙,恐怕你比誰都明白,你問我們,我們怎麼知道?”
  燕鐵衣無奈的道:“祁堡主,你是一定不同意停止這搜查工作,非要無休無止的持續下去不可!”
  祁雄奎粗橫的道:“並非‘無休無止’,等你搜不出證據來,無法否認我兒的冤屈時,這工作即告結束,而你,也就到了該付出代價的辰光了!”
  看了旁邊顯然處在極度痛苦中的熊道元一眼,燕鐵衣晦澀的道:“如果時間一直拖延下去,我的手下體內所蘊之毒一旦深植,豈不是連救也來不及救了?”
  祁雄奎冷硬的道:“那是你們自己的事!”
  燕鐵衣怒道:“是被你們暗置機關中毒蟲所傷,怎麼說是我們自己的事?”
  祁雄奎氣勢洶洶的道:“我早已告訴過你--沒有人請你們進入那‘鐵棺材’的陷阱中,是你們自己闖進去,也是你們自己撥弄的機關,你們自己作的孽,如今又怪得誰來?”
  燕鐵衣咬著牙道:“但依江湖的規矩……”
  打斷了燕鐵衣的話,祁雄奎昂然道:“沒那麼多江湖規矩可言,我還是那幾句話,只要你能證實我兒的罪行,我就雙手奉上解藥,並必定還你一個公道,否則,解藥不要想了,就連你,也一樣要吃不了,兜著走!”
  燕鐵衣憤然道:“設若在我找出令少君的犯罪證據以前,我的手下便毒發身死了,卻又該怎麼說?”
  祁雄奎狂笑一聲,咆哮起來:“燕鐵衣,這就全看運道了,但你要明白,這運道的優劣比重全操在你手裡,你要救你手下的性命,只有一條路走--儘快找出結果來!”
  燕鐵衣的唇角抽動了幾下,他道:“你這是在強人所難了……”
  祁雄奎霸道的一仰頭:“只是你的感覺而已,燕鐵衣。”
  退後一步,燕鐵衣閒閒的道:“但我卻不需要格尊你的意見,祁堡主,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多少年以來,我一直就信奉我自己的主見。”
  怔了怔,祁雄奎大吼道:“什麼意思?”
  燕鐵衣的神態在忽然間變得那樣平靜又那樣安適,他不慍不火,非常恬淡的道:“‘祁家堡’的範圍很大,建築又多,單憑我一己之力,又在各位重重的監視之下,只怕不易在短時間裡能夠將貴堡搜查完竣,而擲耗的辰光,卻對我的手下構成生命的威脅,這是一樁不合算之事。”
  祁雄奎目光炯炯,嚴厲的道:“怎麼樣?”
  燕鐵衣道:“所以,我要用我自己的方法,自已的手段來處理這檔子麻煩,而不是用各位指使或要脅之下解決。”
  祁雄奎戒備的道:“你想如何?”
  燕鐵衣一笑,道:“現在,我要向各位暫時告辭,我先設法找人醫治我手下的毒傷,然後,再另行考慮如何來解決彼此之間的疑竇。”
  祁雄奎吼叫起來:“你是想逃?”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不是‘逃’,只是離開貴堡而已,我一不犯法,二不存私,三不心中有愧,何必‘逃’?閣下卻是言重了!”
  祁雄奎虎視眈眈的,道:“你可以試試看,燕鐵衣,試試看你如何‘離開’這裡?”
  這時,祁家堡的人手們紛紛散開,業已布成了幾圈嚴密的包圍陣勢,有六七名堡中好手,甚至早已躍上了圍牆頂上,攀據樹之間,居高凌下,隨時準備阻截燕鐵衣的退路!
  “雙全儒生”尤一波橫裡越前,歹毒的道:“堡主,等他先動手,何不如我們先動手?”
  祁雄奎冷冷的道:“我倒要看看這位燕當家的是怎麼個飛天遁地法?”
  燕鐵衣古怪的一笑道:“祁堡主,你真要見識見識麼?”
  祁少雄嗔目切齒的大吼:“就憑你那幾手臭把式,也配叫人來‘見識’?”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祁少爺,你這麼激動,是不是心裡有什麼不安?”
  祁少雄青筋浮額,臉孔泛紫,雙拳緊握著吼叫:“你放屁,我心裡會有什麼不安?姓燕的,你純是一個小人,一個刁漢,你居心狠毒,手段卑鄙,你簡直不配在江湖上闖名立萬!”
  不帶笑意的笑了笑,燕鐵衣道:“往往,一個內疚神明,有所虧負,而又必須在表面上做掩飾的人,才會在某些不值一怒的情形下大呼小叫,這只證明他的衷心有愧,意識不寧,現在,祁少爺,你可不正是如此?”
  祁少雄凸著眼珠子狂吼:“我要宰了你這血口噴人無是生非的姦妄之徒!”
  點點頭,燕鐵衣道:“早晚你會有這個機會的,但卻不是眼前。”
  祁少雄嘶啞的叫著:“爹爹,爹爹啊,我們就任他侮辱,任他指罵,任他踩踏我們的尊嚴,唾棄我們的節名麼?爹爹,我再也忍不住了!”
  磨牙欲碎,祁雄奎也激動的道:“燕鐵衣,我要你為你的放肆與囂張,為你的狂妄同險毒付出代價,不是以後,就是如今!”
  燕鐵衣安詳的道:“祁堡主與麾下各位情緒激盪,怒火遮眼,自然心智不明,舉止進退也就失卻慣常的冷靜了,在此種形勢之下,我認為還是等到各位平靜下來之後,我們再做較有理性的談判方為合宜。”
  祁雄奎大喝:“那裡走?”
  燕鐵衣一笑道:“自牆端飛越而已。”
  斜刺裡,身形猝閃,尤一波進襲如虎,兩柄又窄又利的“飄刀”映起寒芒似虎,陡然罩向燕鐵衣的上半身,卻又在光華眩目的一剎那瀉向下!
  叫雷剛的赤臉獨臂大漢也貼地猛旋,單臂探擊,宛若鐵樁橫空,又猛又重--這是苦練過“大力臂”的功架!
  那凸眼闊嘴的人物,那滿臉褐印的仁兄,加上其他六七名“祁家堡”教頭,也同時一擁而上,各般點刃的冷芒晃舞如林!
  而燕鐵衣卻根本不正眼相視,他手挽熊道元,“呼”的一聲拔空幾近八丈凌虛倒旋,已暴掠八丈之外!
  祁少雄飛騰而起,大喝一聲:“下來!”
  隨著他的叱喝,兩面黃閃閃,邊沿鋒利無比的鋼鈸便尖嘯著翩然斜斬,去勢彷彿流星過穹!
  但是,鋼鈸卻沒有跟上燕鐵衣挽挾著一個人的速度,差了好大一截,橫穿過燕鐵衣和熊道元的背後,旋轉著擊向石牆之上!
  居高臨下的“祁家堡”其他好手們立時喝叱連聲,但他們卻已不再是“居高臨下”了,因為燕鐵衣拔升的高度業已超過了他們所在的位置,現在,他們都變成了上仰的姿勢,六七種各形各式的暗器紛紛出手,凌空飛射青光白芒,交織一片。
  燕鐵衣掠出八丈之外的身形只是又那麼凌虛暴旋,他挾著一個人卻再飛出了八丈之遠,其快其疾有如鷹隼翼下撲。
  於是,一大蓬暗器便又落在了他的身後。
  就那麼眨貶眼的功夫,燕鐵衣已越過了高聳的堡牆,正往下急落!
  大吼如雷,“八臂鍾馗”祁雄奎猛躍而起,人在空中四肢一展猝收,“刷”聲撲出七丈有奇,在他掠射出去的一剎那,連串十一個空心筋斗急翻,而在這樣的翻滾中,漫天的金芒如雨,從四面八方噴飛罩過去!
  這種食指粗細,長有半尺的金色暗器,前銳後豐,通體溜滑,宛如一只只的金筆,它們有個名字--“釘妖筆”。
  “釘妖筆”乃是祁雄奎的成名暗器,他每次都在身上攜有一百只--插在圍腰的特製寬皮鞘中,密密麻麻,看上去宛同一條寬大的黑度鞘帶裡插滿了金條一樣。
  此刻,祁雄奎一次出手就是五十餘只“釘妖筆”,只見滿天金流,閃亮穿舞,銳嘯破空,掣掠飛騰,真有如八臂齊揮,又密又疾!
  燕鐵衣身形尚未落下,後面飛掠穿射的“釘妖筆”業已呼嘯而至!
  這一次,燕鐵衣不得不動用兵器了。
  “照日短劍”的光華似是一枚突然爆碎的晶球,濺酒著四射齊噴的瑩芒清輝,那參差不同卻無懈可擊的冷銳條線,形成了一幅映現於剎那的光紋組合的奇景,它們掩遮了燕鐵衣與熊道元的身影,撞擊上背後射來的綿密“釘妖筆”。
  金鐵的碰撞聲清脆串連,像一窩風似的擠進了人耳,只見金芒激盪跳撞,四處紛散,而待到一切靜止,卻早已失去了燕鐵衣和熊道元的蹤影!
  祁雄奎站上了堡牆,神情憤怒的瞪著空茫茫的堡外松崗無語,他的手下們也緊跟著一掠到,尤一波大喊著:“堡主,姓燕的還帶著個累贅逃不遠的,我們快追!”
  惡狠狠的瞪了尤一波一眼,祁雄奎重哼了哼,轉身躍回園中,只剩下祁少雄與一幹“祁家堡”的“教頭”們呆在牆頂面面相覷,半晌作聲不得。
  ※        ※         ※
  夕陽西下。
  燕鐵衣與熊道元兩人並沒有走得太遠,他們就在“祁家堡”外面的矮松崗,隱藏在崗腳一處十分幽僻的乾溝裡。
  依坐在乾溝的溝堤上,熊道元的神氣更見不佳,他一陣一陣的痙攣著,呼吸粗濁,膚色越加黑紫,這片歇來,他似是又增加了痛苦。
  注視著熊道元,燕鐵衣心焦如焚,但語氣卻是出奇的平靜:“現在,道元,你覺得怎麼樣?”
  眼泡腫漲,眼仁泛赤的熊道元努力牽動著嘴唇,——啞啞的道:“熱……魁首……熱得很……燒在心裡的……的那把火……似是蔓延到……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來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還有什麼其他難受?”
  熊道元非常艱辛的轉動著舌頭,似是舌頭也僵麻了,他的呼吸像拉著風箱,“呼嚕”
  “呼嚕”的,嗓門嘶啞得恍如掖著把沙:“眼睛……魁首……趙發矇矓了……看什麼……也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先前還能……挺著兩條腿走幾步……現下……現下卻軟塌塌……抖索索的……連站也……難了……”
  用力喘了幾口氣,熊道元掙扎著又道:“另外……另外……呼吸……呼吸很費力……胸口……似是叫什麼……壓著……不噁心了……但腦筋似是……變得麻木啦……耳中聽著什麼事……卻老久轉不過彎……彎來……要想好一陣子……才能體會……”
  燕鐵衣輕輕的道:“不要急躁,道元,照祁雄奎的說法,那‘小癩珠兒’的毒性得二十四個時辰才會發作日來,你如今的情形,只是毒發前的先期徵候而已,沒什麼關係,時間還早得很,一定有法子施救的。”
  遲延了好一會,熊道元方才慢慢的搖搖頭,用濃重的喉音道:“魁……首……看這……
  光景……我……恐怕……不成了……。”
  燕鐵衣厲聲道:“胡說八道,只這麼一點小不舒服,中了一只小蜘蛛的毒,你就擺出這一副窩囊像來,也不怕丟人現眼?真是不成氣侯!”
  抖索了一下,熊道元嘴唇嗡合著:“魁首……你不明白……我好難受……啊……這副皮囊……被弄得……翻來覆去,折騰得……不似……是我的啦……有時睜大眼朝外……望……
  像有鬼影……幢幢……方才……方才……我似是看見了……陰曹……索魂……的牛頭……同馬面啦……”
  燕鐵衣又是心焦,又是有氣的叱喝道:“簡直莫名其妙,熊道元,你牛高馬大的一條漢子,只叫這麼只小小蜘蛛咬了一口,就整得你白天見鬼起來了?你平時經常自誇英雄好漢,你可曾看見一個真正的英雄好漢似你這般疑神疑鬼,自怨自艾的?”
  長長吐了口氣,熊道元沙沙戛戛的道:“我……不是……怕死……魁首……人總有死……但……但我卻想不……到……會是……這麼一個死法啊……”
  燕鐵衣怒道:“混帳,誰說你會死啦?如果真要死,你也會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像條漢子,絕不會就這麼叫一只蜘蛛送了終的!”
  痙攣了幾次,熊道元腫漲烏紫的面孔扯動著,他吶吶的道:“魁首……你可不是……誆我吧?”
  燕鐵衣道:“我幾時誆過你來?”
  十分辛苦的咽了口唾液,熊道元道:“可……可是……怎麼我有時……會看見……鬼影子……在我眼……眼前晃呢?先……先時……還好似……和那一對……老伙計……牛頭馬……馬面朝了相啊……”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放你的渾屁,你招子受毒性侵蝕影響視覺,遭了輕微損害,瞳孔自然模糊,看出去幻像叢生了是可以預見的,再加上你心裡恐惶不安,有種驚悸的壓力,便越加疑神疑鬼胡思亂想了。”
  熊道元軟弱無力的垂下了頭,就像要斷氣一樣沮喪的道:“但願,是像魁首……所說的這樣……我……我就安心了!”
  燕鐵衣重重的道:“看你那副狗熊架勢,真沒出息!”
  望瞭望天色,他又接著道:“道元,你聚集心力仔細聽著--本來我想帶著你馬上離開此地,去找個郎中替你療毒,但似你中的這種毒性,必然十分特異難治,一般的草藥郎中只怕不會有絕對把握治得好,而今晚初更我有個機會去見一個人,她可能會曉得解毒的法子,或者她可以把解藥拿給我--現在我尚不敢斷定,如果今晚上此路不通,我便立時帶你另尋派良醫設法施救,在我前去會見那人的時候,不一定將發生什麼變化,我想這只是我過慮,但不論屆時發生任何枝節,我自信有法子應付,你目前的責任只是在這裡休歇,什麼事都不准管,便是聽到什麼異狀也不准現身探查,你明白麼?”
  熊道元抖抖的道:“魁首!我……”
  一探手,燕鐵衣道:“好了,就這麼辦,不用多說了,你歇著吧。”
  熊道元閉上了眼,粗重的呼吸著,他那張腫眼變形的大臉上,似是浮現著某種悲愴又淒苦的神韻,合著那樣的落寞與空茫,映在夕陽嫣紅泛紫的餘暉下,便更有一股子說不出,道不出的孤伶了……
  燕鐵衣也閉上了眼,表面上他似在費神假寐,實際裡,他現在的心緒比這一天的任何辰光都更不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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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梢月暗 玉人姍姍

  還不到起更時分,燕鐵衣已經並不十分困難的在松崗之下找著了那座所謂的“土地廟”。
  “土地廟”是在松崗左端頭上的一片土崖下,外面叢生著密密的矮松,地上長著蔓脛的雜草,連條羊腸小徑都辨不出來,而這座“土地廟”也只不過有個”廟”的稱謂而已,不但小得只有一間灶房那樣大,更殘破坍頹得找不著“廟”的原形了,在那勉強可以算是神堂,也是唯一的供壇裡,約莫剛剛可以站進一個人去,若再加上一個人,就轉不開身了,到處是蛛網、灰塵、鳥獸的糞便,以至那裡供奉在案後的土地公公神像,也模糊殘缺得不像是尊神像了。
  燕鐵衣盤膝坐在廟外的一叢矮松之下,靜靜等待著。
  今夜無月,星辰稀疏。
  時間很快的過去,但是,除了四周偶而傳來的蟲叫獸鳴聲,便只有簌簌的松針搖落聲響了,非常靜,像這樣的聲響,非僅增加不了丁點荒郊野外的生氣,反而更襯托得淒清幽寂,令人頭皮發麻。
  當然,燕鐵衣的頭皮是不會發麻的,他已經慣了這樣的場合,處多了此般的環境,一個人在生死關、陰陽界打轉打了太多次以後,對於人鬼之間那種怪誕奇幻的傳說,也就看得淡薄了。
  不時的,他仰頭觀望星斗的移換,他不能確知現在的辰光,但他已等待了很久,他可以斷定已經過了初更的時分了。
  楊鳳仍未到來。
  燕鐵衣雖然早就防備著這可能是一個陷阱,但他卻不相信這會是一個陷阱,因為他的直覺上沒有這樣的反應。再說,佈置這個陷阱的動機很虛渺,人,不會做沒有目的的事。
  但,楊鳳為什麼還不來呢?
  是臨時畏縮了麼?是發生了什麼變故?抑是地出不了“祁家堡”?
  燕鐵衣表面上沉靜如昔,心裡卻不禁七上八下的在忐忑著,眼前,這楊鳳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唯一可期盼的指引他的人。
  有很多謎,很多疑難,很多隱密,不一定是用武力可以突破穎悟的,這時,就需要有人來揭發,來指點了,楊鳳可以說乃是最為適當的人選,她如果願意吐露什麼,燕鐵衣確定,至少會比用強力逼壓出來的結果更有價值,怕就怕她忽然為了某種原因而變了掛。
  夜,是有點淒清。
  尤其此情此景的夜,在燕鐵衣的感觸上,就更覺得淒清了!
  他耐著性子等待著,但心裡卻逐漸煩躁不安起來。
  又過了很久,他幾乎不想再等了。
  那樣輕悄悄的,小心翼翼的,還有點長畏怯怯的細碎腳步聲,便自右邊的矮松陰影中傳了過來,很輕很輕。
  經驗立即告訴燕鐵衣,來人是個女子,沒有什麼武功根底,而且,只有孤伶伶的一個人。
  他凝緊目光,注視聲響傳來的所在。
  終於,他看見了,一個纖細瘦小的身影閃閃縮縮的出現,似是極度緊張的在往土地廟的神堂裡探首窺視--一邊還拉著欲跑的架子,顯然她隨時準備逃走。
  靜靜的,燕鐵衣等那身影更走近了一點,他才溫柔的出聲:“楊鳳?”
  那瘦小的身影似是大吃一驚,猛的跳了起來,又急急用手撫住了自已的嘴巴,看模樣,像是嚇得不輕!
  燕鐵衣更加溫柔的道:“不要怕,我是你約的人。”
  於是,那原本幾乎撒腿就跑的人影總算站定下來,是個驚恐嬌細的口音,抖抖的:“燕鐵衣?”
  這三個字出自一個驚駭不安的少女口中,又帶著那種疑慮忌憚的意味,便顯得相當生硬了,彷彿是從喉管裡逼出來的。
  站起身來,燕鐵衣微笑著--他不管對方在黑暗中是否看得見他的微笑,但他微笑著,輕柔的道:“是我,你是楊鳳楊姑娘?”
  對方似是這才定下心來,急步走近,嗯,不錯,正是燕鐵衣白天在“祁家堡”“宏仁園”中遇見的那位青衣少女楊鳳。
  兩人朝上了面,楊鳳的一張清水臉色猶是煞白煞白的,她撫著心口,餘悸仍在的微微顫抖著嗓音道:“老天,剛才你突然一叫,險些把我嚇死!”
  燕鐵衣抱歉的道:“對不起,我就是因為怕嚇著你,已經把聲音放到最低最柔的程度了,不料卻仍然將你嚇了一跳,楊姑娘容我再表歉意。”
  長長透了口氣,楊鳳忽然臉兒一熱,她垂下目光,羞澀的道:“不要這麼客氣嘛!”
  燕鐵衣低聲道:“你約我是在初更時分,你遲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楊鳳的秀麗面容上立時湧起一股痛恨,憤怒的,更加雜著羞辱的表情,她咬咬牙,聲音從齒縫中迸了出來:“鬼,都是那個卑鄙齷齪,貪淫無行的魔鬼把我糾纏住了,我恨死忿死,但我卻無法按時趕來,燕鐵衣還請你不要怪我。”
  燕鐵衣小聲問:“你說的這人是誰?”
  急忙伸手拉著燕鐵衣走近矮松深處,燕鐵衣發覺楊鳳的手是冰涼的,輕輕顫抖著的,皮膚粗糙,並不似一般女子那樣細嫩滑膩。
  兩個人面對面的坐下之後,楊鳳先將自己的呼吸調勻了,等她心情平靜下來,才悄悄的開口道:“這裡很隱密,不怕被人看見或偷聽到什麼。”
  笑笑,燕鐵衣道:“附近都很荒僻,就算在剛才那個地方,也一樣不怕被人查覺,何況,沒有人能潛近我三十步以內的範圍而不被我發現。”
  楊鳳注視著燕鐵衣,表情上有些嬌羞:“我今天躲在後面柴場裡,曾看見你帶著一個人飛躍出堡,好快好疾啊,他們那麼多能手都沒有追上你,儘管你是在騰掠脫困,身法卻依然那麼美妙,燕鐵衣,難怪那個鬼怕你。”
  燕鐵衣和藹的道:“楊鳳,你還沒告訴我,這個你所謂的‘鬼’是誰?”
  睜大了一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楊鳳詫異的道:“咦?你不是早就如通他是誰了嗎?你今天到堡裡去就是指證那個人呀。”
  緩緩的,燕鐵衣道:“祁少雄。”
  點點頭,楊鳳咬牙道:“就是他,這個披著人皮卻不是人種的畜牲!”
  沉默了一會,燕鐵衣道:“果然不錯,我一見此人,就知道我們原先的消息是正確的,那邱景松的話大都屬實,尤其在供吐這幕後主使人的一點上,更是沒有瞎說!”
  楊鳳氣憤膺胸的道:“除了祁少雄這魔鬼,就不會有第二個人!”
  望著楊鳳,燕鐵衣道:“楊姑娘,你真是那什麼婦趙嫂的姪女?在‘祁家堡’做底下人?”
  楊鳳坦然道:“我是。”
  有點兒迷惑,燕鐵衣道:“恕我直言……楊姑娘,你為什麼要冒著這重的危險,幾乎是生命的危險,來幫我這個忙呢?”
  形色變得淒楚了,楊鳳低下頭,幽幽的道:“因為我恨!”
  怔了怔,燕鐵衣道:“恨誰?祁少雄?”
  楊鳳悲戚的道:“就是他,我恨死他了,我巴不得能吃他的肉,挫他的骨!”
  燕鐵衣會過意來,他謹慎的道:“莫非……你也受過他的迫害?”
  慘然一笑,楊鳳道:“不必說得這麼保留,燕鐵衣,我不止受過他的迫害,更遭遇他無數次的污辱與強暴,我的清白就是毀在他的手上,也就是說,我的貞節,名譽,和我終生的幸福都被他糟蹋了……”
  燕鐵衣凝重的道:“祁少雄--他盡可設法從外面擄劫女子來供他發洩獸慾,卻為什麼會把邪念動到你身上來?這不是很危險麼?”
  楊鳳臉龐十分蒼白,她咬咬牙道:“燕鐵衣,你是個正人君子,因此你便永不會明白一個貪淫好色之徒的習性,祁少雄便是一個十足的色魔,色鬼,色狼!他根本沒有羞恥心,沒有道德感,一當他獸慾發起的時候,他不管是什麼女人都要強迫拉來供他蹂躪!而我,只是一個卑賤的丫頭,他糟蹋我,更是毫無顧慮,他還以為這是他賜給我的榮寵呢!”
  燕鐵衣皺眉道:“難道說,他就不怕你揭發他的罪行,把他的禽獸行為哭告他的父親?”
  搖搖頭,楊鳳苦澀的道:“他不怕,一點也不怕。”
  燕鐵衣道:“為什麼?”
  嘆了口氣,楊鳳道:“今天的情形,燕鐵衣,你也親身體驗過了,連你這樣一位在武林中如此赫赫有名,在江湖上地位恁般崇高的人物,還獲有部份實証,都不能得到他父親,也就是老堡主的相信,我一個在廚房燒水打雜的卑微丫頭,又那裡告發得了他呢?如果我要這麼做,不但絲毫效果也沒有,恐怕我自己除了失去一命之外,更將落個千秋萬世的污名。”
  燕鐵衣道:“他竟是這種邪門道?”
  冷冷一哼,楊鳳切齒道:“他有什麼邪門道?說穿了半文錢不值,他有一個寵愛溺愛他的老子,他又是個會裝會扮的孝順兒子,他是高高在上的少堡主,更豢養著一批為虎作悵,助紂為虐的走狗爪牙,幫著他,護著他,遮擋著他,他有這麼大的力量,這麼特殊的身份,我就是一頭撞死,也不可能得到丁點伸冤叫屈的機會!”
  幽幽的,她又接著道:“我只來到‘祁家堡’的第三天,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他忽然闖進房來,揮令我姨出去,他就那樣毫無忌憚的污辱了我……事後,他威脅我不得向外洩露,他很坦白的告訴我,在‘祁家堡’我無處伸冤,他說他父親必然不會相信我的一面之辭,如果我敢揭發他,他除了要我受盡痛苦而死之外,更會指證我存心不良,有意誣賴他以圖沾個名份,況且,他說他能找出人來證實我的破身是為了自已不守婦格,浪蕩成性,主動勾引男人,他可以安排下預定的姦夫、人證、物證,叫我一死之外更留污名……我心恨極,但我也怕,後來,我仔細觀察,發覺他所說的話並不是在嚇我,他絕對有力量可以辦到。”
  燕鐵衣低喟了一聲,道:“不錯,在他這樣的環境裡,他的確可以辦到。”
  楊鳳悲憤的道:“我不惜一死,但我卻要死得清白,死得有代價,因此,我不敢揭發他,我只有忍辱偷生,逆來順受,暗中等待機會……也許我表面太過依順軟弱,反倒消除了他對我的戒備,當然,他也看穩了我奈何不了他,漸漸的,他開始有意無意吐露一些他的秘密給我聽,將我引做他的私下人,而他主要的秘密,就是暗中擄劫外面的良家女子回來供他玩弄欲……我在知悉這些罪大惡極的醜事之後,並沒有異常或不滿的反應,更不敢吐露給任何人知道--也幸虧如此,後來我才明白他是起意在考驗我,日子久了,他對我放了心,擄來的女人,他便叫我暗中給她們送飯,有時也幫他勸說那些女子就範,以及作一些他不便叫旁人做的雜務。”
  燕鐵衣興奮的道:“如此說來,你知道祁少雄的藏人之處了?”
  楊鳳點頭道:“知道一個地方,另外還有一處更隱密的所在,我沒進去過,但我卻曉得在什麼位置以及進入的方法!”
  燕鐵衣欣悅的道:“好極了!”
  頓了頓,他急道:“楊姑娘那你也看見那位熊小佳熊姑娘啦?”
  楊鳳輕輕的道:“何止看見?我還給她送過一次飯呢!”
  燕鐵衣忙問:“她沒有被祁少雄那畜生糟蹋了吧?”
  楊鳳悄細的道:“沒有,可是好險啊!”
  燕鐵衣趕緊道:“請你說得詳細些。”
  楊鳳低徐的道:“昨晚上,約莫三更過了,我被邱景松叫起來,吩咐我馬上送點心到‘麒室’去,‘麒室’就是第一號密房,我送去了,在門外就正好聽到熊姑娘一邊哭泣一邊叫罵的聲音,她痛斥著祁少雄,又反覆表明了自己的出身來歷,她說她是‘青龍社’大護衛熊道元的親妹妹,也同‘青龍社’的雙龍頭燕鐵衣情逾骨肉,她更明言她已是得要出嫁的人,而且你與他哥哥,都已親來參加她的婚禮了,她同時警告祁少雄,只要膽敢侵犯她毫髮,你與她哥哥就斷不會饒過祁少雄和‘祁家堡’的每一個人,她哭著闖著,一直折騰了個多時辰。”
  燕鐵衣低促的問:“後來呢?”
  楊鳳接著道:“後來我敲門送點心進去,看到那位熊姑娘,當時,她只被用一隻手銬銬在床欄上,滿瞼淚痕含著氣憤同委屈,祁少雄先是有些發楞的站在一邊,見我進去,則煩躁的來往踱步,神情似是極為不安。”
  燕鐵衣道:“說下去!”
  楊鳳又道:“我才將托盤送到熊姑娘面前,她已一下子給打翻了遍地,但我心裡非但不覺生氣,更高興得不得了,我深深記住先前她所說的話和那幾個名字--燕鐵衣,熊道元,而我也知道,祁少雄這一次作孽可算闖出紕漏來了,他已招惹惹了不好惹的人物……因此,我就開始等待,非常留心的等待,我期望你們會找上門來,至少,為了我自己,也有了個求幫求助,雪恥除恨的機會,我暗裡琢磨,你們在江湖上有很大的勢力,不會害怕‘祁家堡’,我可以指望你們,我只要向你們揭發祁少雄的罪行,助你們救出熊姑娘,我想你們也一定會順帶完成我報仇的心願,我與熊姑娘是一樣的痛苦,一樣的悲憤,仇人也是那同樣的一個。”
  燕鐵衣深沉的道:“我允諾你,楊姑娘,為了熊小佳,也為了你,我們一定重懲祁少雄!”
  楊鳳驚喜又興奮的道:“當真?”
  用力點頭,燕鐵衣道:“我自來不說空言!”
  楊鳳又擔心的道:“燕鐵衣……我知道你們也有很大的力量,但是,你自信可以對抗得了‘祁家堡’?他們可是很兇橫厲害的啊。”
  笑笑,燕鐵衣道:“用不著怕他們,楊姑娘,面對你的人絕不會被他們嚇倒了!”
  楊鳳安慰的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燕鐵衣問道:“聽說祁少雄在發覺熊小佳的來歷之後,還十分緊張的召集了他的一幫狗腿子們匆忙商議應對之策,忙了好一陣子?”
  楊鳳道:“一點也不錯,看他們那種惶恐憂慮的樣子,我心裡高興死了,祁少雄是在天亮前召集他那幾個心腹前往‘宏仁園’他的住屋會商的,一共有七個人--曾王安,邱景松,顏亮顏老竹竿,尤一波,‘鐵龍臂’雷剛,‘鱷尾’程半途,‘飛狐’石順,他們一直商議到大天亮,我才送早膳進去,但見一個個神色晦黯,形態沮喪,連祁少雄也是一樣的愁眉不展,怔忡不安。”
  燕鐵衣道:“他們商量的結果只有一個--死不認帳!”
  楊鳳陋夷的道:“我也想到他們會這樣做,反正無憑無證,一推了之,但他們卻沒料及我會在等待你們,打定主意要幫助你們。”
  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顏,她續道:“燕鐵衣,我卻沒料到你們來得這麼快,居然第二天就找上門來了,我是直到你們突破‘鐵棺材’才曉得你們來到了,你們通姓報名的那一剎那,我好激動,好興奮,後來,當老堡主答應你們在‘宏仁園’及堡裡搜查,我就馬上回去寫了一張小紙條搓成一小團,故意裝做在後園洗衣等待你們。”
  燕鐵衣嘉許的道:“你這法子很聰明,但也很冒險,萬一我不到後園來,或者你將紙團遞交於我的時候被‘祁家堡’的人識破了呢?”
  楊鳳神色湛然,毫不畏懼的道:“要湔雪恥恨,要完成報仇伸冤的心願,就免不了冒險,我早想好了。你如不到後園,我也要另外設法接近你,如果萬一露了形藏,大不了一死,而我也考慮到行跡暴露,至少亦會引起你的懷疑,便做不到如今的這樣完美,好歹也給了你一個暗示及指引,便是死也算盡了力,總此永遠似這般忍辱偷生下去要強!”
  燕鐵衣言出由衷的道:“你真勇敢,楊姑娘。”
  楊鳳臉兒泛紅的道:“別誇我……說起來實在羞慚,我也是被逼出這般膽氣來的。”
  燕鐵衣正色道:“這已經頗為難能可貴了,有多少似你這等情形的少女,便要了她的命,她也無法鼓起像你這樣不屈不撓的勇氣來。”
  楊鳳羞澀的一笑,越見小家兒女的嫵媚之態,她輕輕的道:“人不到絕處,便不敢想像那種不顧一切後果的魯莽,事後若是回想起來,只怕自己也要嚇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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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托屈辱 弱攻破疑

  燕鐵衣摯誠的道:“楊姑娘,你決不會想到,你今天的舉止幫了我多大的忙,老實說,若非你的指引和提示,我除了用武力逞強,的確再難以思忖出適當的方法來解開這個死結,在與你見面之前,展現在眼前的可以說是一片迷茫和黑暗,好像面對著一座渾無間隙的石山,除了硬生生砸碎之外,就沒有其他方式進入了。”
  楊鳳十分理智的道:“燕鐵衣,我認為你所具有的力量,最好只用來做為嚇阻的後盾,而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殺戈與殘暴的發生總是那樣悲慘的結果,永也不會有個改變……
  ‘祁家堡’的能手多,聲勢壯,但你們也相似的有著雄厚的武力,兩邊一旦火拼起來,便必然血流成河,伐傷人命甚鉅,這卻不值得的,因為少數人的罪惡,卻累及多數人受害,講起來未免有失公允,有乾天和。”
  燕鐵衣笑道:“當然,你說的道理是正確的,不到最後關頭,我也並不願造成這樣的血腥場面。”
  楊鳳悄聲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一切,你打算怎麼去進行呢?”
  神色非常肅穆,燕鐵衣道:“祁雄奎要的是證據,我們必須拿出證據來給他看,而且我們所執有的證據一定是真實的,明確的,無以反駁的,如此一來,我們首先要知道祁少雄藏人的地方,更要找出我們被擄的人來,設若尚有其他的受難者,自屬更佳,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證,總之,定要使祁少雄無可狡賴,令他俯首認罪,推卸不得,楊姑娘,如果有這個需要,你敢不敢挺身而出,為我們做證?”
  楊鳳毫不猶豫的道:“我敢!”
  燕鐵衣頷首道:“我相信你會的。”
  楊鳳毅然道:“只要你告訴我怎麼去做,我就會照你所說的做到,你放心,我決不會退縮!”
  燕鐵衣道:“很好,我想我們會有再度借重你的時候,楊姑娘,據你所知,祁少雄的密窟中,此時是否還囚禁得有其他的良家婦女?”
  楊鳳道:“我不能十分肯定,因為,昨晚‘麒室’只有熊姑娘一個人,而‘麟室’是否還有別的女人就難說了,這兩處密室若關得有人,大多數都是由我送飯,但另外尚有一個祁少雄貼身的男僕老俞幫忙,老俞是祁少雄的心腹,他可以同時進出‘麒’‘麟’兩室,而我卻只能到‘麒室’室,不能進入‘麟室’,我最近一次將食盤送到‘麟室’的暗門外,大約是三天以前,不過,卻未敢斷言這三天來‘麟室’就一定沒有人在,說不定由老俞送了飯去也有可能,按照規矩,我和老俞不准談論這些事,而廚房每天都準備得有十份額外飲食,有時送給那些被擄來的女人吃,有時也會被‘宏仁園’其他的人當了宵夜點心,所以無法從飯食的份量來猜測密室中有沒有人在。”
  燕鐵衣沉吟著道:“那麼,現在熊姑娘是被關在那裡?‘麒室’抑是‘麟室’?”
  楊鳳小聲道:“我推想,熊姑娘必是已被關在‘麟室’!”
  眉梢微昂,燕鐵衣道:“何以見得?”
  楊鳳侃侃而談:“‘麒’‘麟’兩間密室,後者比前者更為隱蔽嚴密,而且機關陷阱也多,換句話說,把人囚禁在‘麟室’裡,要比關在‘麒室’裡越加安全牢靠,而知道‘麒室’所在的人也較清楚‘麟室’位置的人為多,祁少雄生性猜疑,行事縝密,當他覺得某些舉止上有了差錯的時候,他就會以最小心的步驟來應付,所以,我認為熊姑娘極可能已被移到‘麟室’去了!”
  燕鐵衣有些憂慮的道:“依你看,祁少雄會不會已將熊姑娘暗中送出堡外,或者有這種意圖?”
  搖搖頭,楊鳳道:“你別急,祁少雄根本沒有時間這樣做,他的顧忌太多,而你們又來得太快,他不可能抽出空暇來把熊姑娘暗裡移走,據我所偷聽到和私下觀察到的種種情形,祁少雄似乎也相當困擾,他像是對熊姑娘一見鍾情,一時捨不得殺她滅口,像有軟磨的打算,他亦絕不會把熊姑娘送出堡外,因為他害怕走漏風聲,了消息,堡中盡有如此嚴謹的密室,他為何舍而不用,卻反倒冒著暴露私隱的危險,將人送到外面?外面天地浩闊,臥虎藏龍,就不是同他‘祁家堡’內一樣可以頤指意使,為所欲為了。”
  燕鐵衣道:“對,我也這樣判斷過。”
  楊鳳又道:“現在堡裡風聲很緊,老堡主又隨時要祁少雄侍伴身側,祁少雄就更沒有時間這樣做了,不但熊姑娘他不會送走,就算有其他的女人,他也一樣要暫時隱藏堡內,以避風頭,何況,他如今若有暗裡將人移送的打算,也要防備著你們的攔截啊。”
  燕鐵衣低沉的道:“希望祁少雄在任何情況之下,都不會興起‘滅口’的主意才好,否則就大大不妙了。”
  楊鳳安慰著燕鐵衣道:“不會的,我已說過,他對熊姑娘似頗傾心,一時難舍加害,再說,他也存有萬一的想法,假如他留著熊姑娘活口,事情弄到最糟的時候還有一步退路,如果害死了熊姑娘,任什麼方法也挽回不了你們對‘祁家堡’的慘烈報復了,祁少雄這人,我對他有相當的了解--陰狠、狡滑、貪淫、毒辣,但卻自私得很,一個過份自私的人,往往都會為自己保留一條最後的求生之路。”
  微皺著眉,燕鐵衣沒有回答,心中卻並不十分同意楊鳳的這一段說法--他很清楚,像祁少雄這樣一個深沉狡滑,一幅假面孔的角色,任何舉止都不能違反他本身的利益前提,如果再加上自私,他就會把消滅一切證據作為最後求生之路的法則了。
  當然,燕鐵衣卻但願楊鳳的觀察是對的。
  清清嗓子,他開口道:“楊姑娘,可否告訴我那‘麒’‘麟’兩處密室的正確所在,方向位置,以及如何開啟的方法?還有,其中都有那些陷阱布著?”
  楊鳳詳細的道:“那‘麒室’的位置,就在白天你看見我坐於溪邊浣衣的那塊大方石的下面,入口的掩飾偽裝得非常高明,四周全著墊步花磚,人踏上去便不會在附近留下腳印,那方石頭的顏色是青中帶褐斑紋的,相當堅硬,表面平滑,不管移上多少次也不會顯出痕跡來,其實大方石的下面暗連著扣勾,只要把手在大方石臨溪的右端下伸進去,便可摸著那段扣勾,輕將扣勾撥開,不須怎麼用力一頂右邊,整塊磨盤大小的方石就會往上掀起--因為石側底下按著壓緊的機簧,藉勁一掀,機簧就能將方石撐起,石下有階通落,階有九級,即達一條甬道,甬道長只丈許,面對一片鐵門,裡面,即是他們所謂的‘麒室’了。”
  燕鐵衣一邊默默記住,一邊嘆了口氣:“果然巧妙,真叫人料想不及,連我這老江湖也被瞞過去了。”
  楊鳳又道:“出來之後,必須將身子向斜豎的石面一伏,藉著身子的重量,把石塊壓下,裡撐的機簧也就自行緊並,再伸手撥回扣勾,一切就又恢復原狀。”
  舐舐發乾的嘴唇,燕鐵衣感嘆的道:“這樣的設計,實在高明,它就擺在你的面前,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顯,如此簡單,卻就引不起人們的懷疑,難怪我找了個滿頭大汗也發現不了一點端倪……大隱于朝,小隱於市,越秘密的地方,便是越公開的場所,真是不錯,楊姑娘,是誰設計的這個地方?”
  楊鳳恨恨的道:“就是祁少雄自己。”
  燕鐵衣惋惜的道:“好一個聰明人,可惜聰明卻用錯了用場。”
  輕將衣裙扯平,楊鳳幽冷的道:“你不覺得,燕鐵衣,越是聰明的人,一旦壞起來便越入骨三分?”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腦筋沒有幾條紋路的角色,便想使壞,也盡都是些糊塗行徑,容易令人查覺識破,人若精明,再行為邪惡,就如虎添翼,不可收拾了。”
  稍停一下,他又道:“那麼,‘麟室’又在那裡?”
  楊鳳古怪的笑笑,道:“他已經雙腳踩在‘麟室’的上面過了,而且,你也已經找到了開啟它的鑰匙,但你唯一的錯失,便是誤用了開啟它的方法!”
  不但迷惘,而且有些驚愕,燕鐵衣忙道:“請你再說得清楚一點。”
  楊鳳清晰的道:“那‘鐵棺材’下面,就是‘麟室’的正確位置,而進入‘麟室’的方法,也是扭動那具用為壁飾的銅獅頭,但是,卻並非往右轉,而是向左旋,往右轉就觸動了害人的機關,同左旋便有一道暗門,開啟在走道盡頭的部位,他們每在轉動過那具銅獅頭之後,都用一種特製的漬噴上去,使它看來晦黯無光,痕斑斑,像是許久沒有被人觸摸過一樣。”
  燕鐵衣怔忡半晌,方始連連搖頭道:“真是心計巧妙,高人一等,想不到,想不到……
  楊姑娘,這個地方可也是祁少雄構思設建的?”
  楊鳳憎惡的道:“除了他,還會有誰?”
  燕鐵衣道:“知曉這‘麟室’所在以及開敢方法的人只怕不多吧?”
  楊鳳道:“除了祁少雄和曾玉安,尤一波,雷剛幾個人曉得外,就只有老俞了,連祁少雄其他幾個爪牙如程半途,石順,邱景松,顏老竹竿等人都不清楚。”
  燕鐵衣道:“你是怎麼會得悉這樁秘密的呢?”
  楊鳳微微一笑,道:“本來我也早就猜想到‘麟室’是在那附近,但正確位置卻不敢斷定,後來有一天老俞喝多了酒,才無意間在我面前洩露出來。”
  燕鐵衣道:“這‘麒’‘麟’兩處密窟之中,到底有些什麼機關埋伏?”
  似是在細細慎思,楊鳳緩慢的道:“先說‘麒室’,那塊掩護入口的大方石必須要按照我剛才所說的層次開啟,否則,只要以強力推掀,便會將扣勾下方的鋼索帶起,引發暗置于小溪底的強弩,那是一排淬毒弩矢,安置的方位與固定的射向又緊又密,可以在一次齊發之下囊括那方石塊上下四周三丈的範圍,矢出之下,蟲鳥難遁。下去之後,注意石階的倒數第二級不要踩踏,只要一腳踏實,頂上有一面綴滿倒勾的大網罩落,而石階也會倒翻,倒翻的第一面,便是一片刀板。”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道:“腳下翻轉,人的本能反應必往上躍,勾網又適時罩落,都是一樣逼人入彀的險毒機關。”
  楊鳳道:“除此之外,甬道中的那扉老鐵室門也要注意,只能往上提起朝外拉,不能貿然向裡推!!記住在拉門的時候千萬往上提,否則一旦觸動埋伏,整段甬道的頂壁立時坍傾,大量的石灰就會瀰漫滿布了……”
  燕鐵衣噓了口氣,道:“真叫陰毒!”
  楊鳳低幽幽的道:“更陰毒的設計還在‘麟室’,我都是問或聽老俞吐露的,‘麟室’之外固然有‘鐵棺材’‘小癩蛛兒’的那一險,而扭轉銅獅頭現露出暗門以後,通往下面的石階第一、第二兩級都不能踏,若是踩上,往下的七級石階便完全翻豎,早就裝置妥當且扯緊機簧的連珠弩即時同射。想想看,七級石階的面積可以安裝多少具連珠弩?而全部齊發又是一種如何密集的情形?下了石階,就是一個圓形天井似的空間,記著不要從這圓形天井的中間走過去,要沿著它的邊緣石檻上走,因為只要踩入那圓形天井的地面上,整個天井便會沉陷,下邊卻是一具巨大的油鍋,藉著這偽裝天井的石板沉落而磨擦出火,馬上就引燃滿鍋的油,那個天井就變成煉獄了……”
  吞了口唾液,燕鐵衣喃喃的道:“竟然這麼厲害。”
  楊鳳按著說下去:“天井對面即是‘麟室’的鐵門,可以放心啟門入內,但進門之後,必須踩在嵌在地上的蓮花圖案走,要不,一個踩空,落腳處即陷,下面的空格裡全是一窩一窩奇毒的蛇蟲蜈,但這一道機關卻是可以關閉的,以便祁少雄尋歡時免掉顧慮,關閉的方法我就不甚清楚了,好像是撥動某樣固定嵌連的物體,使原本可以陷落的地磚各有鐵鍊伸出承托,如此一來,便不踩花圖也無妨了,不論如何,你只要記住其中關鍵所在,就不會中伏吃虧。”
  燕鐵衣道:“還有別的名堂麼?”
  楊鳳道:“就是這些,你不是嫌太少了吧?”
  笑了笑,燕鐵衣道:“嫌少?我現在已覺得頭皮發麻了!”
  楊鳳也不禁笑了:“我所說的這些,只要你全都記牢在心,便不會出錯,除了我所說的之外,不會再有別的陷阱了。”
  燕鐵衣正容道:“十分感激楊姑娘,若非你提供這樣詳盡的內情?恐怕我就免不了要上當,在你說出這些事情之前,我實在沒有料到‘祁家堡’裡,竟然還有此般奧妙又毒辣的設計。”
  輕輕嘆息,楊鳳道:“只要能夠消除我心頭之恨,給那個淫邪狠毒的色魔以報應,就是再叫我多犧牲一些,我也甘願!”
  燕鐵衣道:“也真難為你了,可是怎麼刺探得如此清楚詳細的?”
  微喟一聲,楊鳳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燕鐵衣,我被糟蹋了幾近八個月!這八個月中,我全心全意的在策劃我雪恥報仇的步驟,八個月來,這就是成續。”
  燕鐵衣低聲道:“楊姑娘,聽你的談吐用辭,好像你也頗為知書識禮?”
  楊鳳垂下頭,道:“窮苦人家的丫頭,還那裡談得上‘知書識禮’四個字?也不過幼時念過幾本書,學得幾個字而已,比起你來,淺薄多了。”
  燕鐵衣道:“你太謙虛,楊姑娘,以你的機智聰慧來說,做一個底下人實在也太委屈,我想,此事之後讓我來替你安排一下將來的生活環境,好不好?”
  驚喜的看著對方,楊鳳有些顫抖的道:“真的?你不是在哄我高興吧?”
  燕鐵衣道:“當然是真的,楊姑娘,我不願你被埋沒在這個污穢的地方,不願你受屈於天下任何不適宜你生活的所在,我會替你找一處安身立命的環境。”
  一剎那裡,楊鳳因為過度的喜悅而顯得有些激動了,她哽咽著道:“謝謝你……燕鐵衣,謝謝你……我從小孤苦,家境貧困,只與我的寡母相依為命,自來沒有享受過一點母愛以外的人情溫暖……沒有人關懷我,沒有人體諒我,呵護我……年前我那可憐的母親過去之後,就連這一點點僅有的母愛也被上天削奪了……我投奔於這位遠房的姨娘,原指望能攀住一條根,好歹過日子……但那裡知道卻又一腳踩進了深坑?人活得清苦不要緊,活得羞恥就不如不活了……我以為這一輩子就這麼算完,做夢也想不到會遇上你,遇上你這位教我脫離苦海,擺脫冤孽的活神仙……謝謝你啊,我不知道怎樣向你表達我內心的感激才好。”
  燕鐵衣和靄的道:“不要客氣,楊姑娘,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而已,算不上什麼,尤其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不敢說這是報答,就稱做是一種對你的關懷好了。”
  拭著溢出眼角的淚,楊鳳咽噎著道:“燕鐵衣……你真是位好人……我原以為這人間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好人了!”
  燕鐵衣笑道:“傻孩子,這只是你受了太多苦難,遭到太多委屈才會興起的偏激想法,其實,人世上,仍有其美好善良的一面,並非處處都是這麼黑暗冷酷的。”
  楊鳳的嗓音還帶哽咽:“我……該怎麼來報答你對我的恩惠?”
  燕鐵衣溫柔的道:“快不要這樣說,這豈能算是‘恩惠’?就算你真的要報答我,你幫了我這一個大忙,業已是報答得太多太多了。”
  用衣袖拭去淚痕,楊鳳注現著燕鐵衣,一派感恩載德之狀:“我想不通……為什麼人都是人,而人與人之間的心性、道德、厚薄,卻差得這麼遠呢?”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是先天的稟賦與後天環境的薰陶問題,楊姑娘。”
  楊鳳默然道:“你只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你卻待我這麼好,我的姨娘總是我的親人,她竟眼睜睜的看著我受辱受欺,連一星半點的表示都沒有,都不敢有!”
  燕鐵衣道:“這個,你卻不能怪她,楊姑娘,你的姨娘只是一個無知的婦,位卑職賤,吃人家的飯,她如何有力量來表示她對你的關懷!況且那欺辱你的人又是她的主子,是她所絕無能耐可以抗衡,甚至膽敢抱怨的權力人物,她要活下去,又要領著你活下去,她便只能忍氣吞聲,不問不聞,否則,你又要她怎麼辦呢?”
  楊鳳神色傷感,沒有說話。
  燕鐵衣又沉緩的道:“不要只記得人家的壞,也要記住人家的好,楊姑娘,若非趙嫂,你投奔何處?幾時方能安身?好歹她總算照應了你。”
  抬起頭來,楊鳳羞澀的道:“我想,你是對的。”
  燕鐵衣問道:“你今年多大啦?”
  楊鳳難為情的道:“十九足歲了,該叫二十了。”
  燕鐵衣微笑道:“這個年齡,在你來說已經算是很懂事了,稍稍欠缺的只是人生的經驗與世故,等你再長大一點,你便會逐漸了悟的,你很聰明,並不需要太多的指點,就能自行融會貫通了。”
  楊鳳真誠的道:“以後,還請你多教我,多引導我……”
  燕鐵衣道:“不敢當,但我也不會故作客氣就是。”
  忽然--
  楊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她急急問:“燕鐵衣--你的那個手下呢!他莫非已經……”
  燕鐵衣搖頭道:“沒有,他還活著,但很痛苦,我正想問你,你知不知道被那什麼名叫‘小癩蛛兒’的毒蜘蛛咬了,應該如何救治法?或者,你知不知道置放解藥的地方,拿不拿得出來?”
  楊鳳顯得十分急迫的道:“今晚上來,這也是我要告訴你的幾件要事之一,解藥我拿不到,因為全放在老堡主與祁少雄的身邊,他們父子人在那裡,解藥便置于那裡,地方隨時變換不說,他們更將另外幾種外形相同的藥物並擺一處,叫人不易分別,就算拿到手,也不一定就會拿的是解藥,萬一搞錯了,更是弄巧成拙,耽擱性命,而那‘小癩蛛兒’奇毒無比,中毒的人只有二十四個時辰好活命,一待毒發,即時呼吸阻塞,七竅噴血,活生生的被窒悶致死……”
  聽在耳中,不禁心驚欲裂,燕鐵衣沉重的道:“如此說來,豈不是再無其他救人的法子了?”
  楊鳳忙道:“不,還有一條路可走……”
  精神一振,燕鐵衣迫不及待的道:“快說。”
  楊鳳迅速的道:“離此百里,向南去,有個‘青木溝’,住了約莫百十來戶人家,在‘青木溝’頭上,幾株合抱的大槐樹傍邊,有一幢竹籬茅舍,那裡面住著一個怪人,姓洪冬坤,這洪坤為人極其怪誕,知道他的人都稱他為‘寡醫’,他的醫術很高明,而也只有他能治這種‘小癩蛛兒’的奇毒,除了找他,就只有依靠祁家父子的解藥了,但他們決不會說出解藥的來源,更不可能吐露配製解藥的人是誰,況且,我認為你便是能夠拿出證據證明祁少雄的罪行,在眼前已經造成的惡劣情勢下,事情也不會順利解決,只要稍一耽誤,時辰一到,熊道元的生命便沒法施救了。”
  燕鐵衣焦灼的道:“你的意思,還是要我先去找那‘寡醫’洪坤?”
  楊鳳道:“除此之外,再無良策!”
  燕鐵衣咬咬牙,道:“好,我就去找他。”
  楊鳳又叮嚀道:“聽說此人生性奇特,行事怪誕,有很多不合常理常情的習慣,你去找他,可千萬謹慎應對,別把事情弄僵了!”
  燕鐵衣不解的道:“可知道那洪坤有些什麼怪癖?”
  楊鳳歉然道:“我也不知道,就這樁隱密,還是聽到老俞說的呢。”
  眨眨眼,燕鐵衣道:“那老俞可告訴了你不少事情呀。”
  臉兒一紅,楊鳳又悻悻的道:“他是死不要臉,故意說這些話想討好我,其實,他的用心我還會不明白?哼,他無非是表示對我的信任與親切,叫我以為他不把我當外人看,好藉此接近我,引起我對他的好感,其實,他是做夢!”
  燕鐵衣道:“錯不了吧?”
  楊鳳肯定的道:“不會錯,老俞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記得他的神氣--巴不得念句咒,立即將洪坤攝來我面前給我看看。”
  心裡在急,但卻忍不住笑了,燕鐵衣道:“千百年以來,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楊鳳又是羞臊,又是忸怩的道:“你看--你人家在說正經的,你卻調笑起人家來了。”
  燕鐵衣連忙一正臉色,道:“對不起,我是順口溜出了這兩句話--我就這麼決定了,馬上去找‘青木溝’的那個洪坤。”
  輕輕的,楊鳳道:“那麼,你們就快點動身吧,時辰不早,我也出來半宵啦!該回去了。”
  燕鐵衣站了起來,關注的道:“你等會回‘祁家堡’,有沒有什麼危險?”
  楊鳳一面跟著起立,一邊悄聲道:“放心,不會出差錯,我知道一條隱僻的荒徑,而且外堡牆角下有個不為人知的小窟窿,是牆基年久重壓後自然陷裂的結果,沒有任何人曉得,我已利用這個小洞出入堡中多少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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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訪寡醫 重金求命

  點點頭,燕鐵衣道:“千萬小心,一切要以自身安全為重!”
  楊鳳清秀白淨的面龐上浮起一種複雜的表情,她猶豫著,宛似有什麼話想說,而又顧慮著如何啟齒。
  燕鐵衣查覺了,他和悅的問:“還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咬咬下唇,楊鳳很謹慎的道:“等你們再來‘祁家堡’,也就是同祁家父子拉下臉來,準備徹底解決這項爭紛的時候了?”
  燕鐵衣道:“這是無庸置疑的,楊姑娘。”
  楊鳳苦笑道:“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但又怕你斥我矛盾,其實你細細體會一下,就可以發現這並不是矛盾。”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你且慢替我的觀感下定語,因為我還不知道你要說些什麼。”
  楊鳳緊扭著雙手,彷彿有些艱澀的道:“我要說的是祁雄奎……祁雄奎這個人,生平最大的短處,也是他唯一的短處,便是過分溺愛他的兒子,他太寵祁少雄,太相信祁少雄的言行,被他兒子的表面功夫所眩惑,所蒙蔽,而毫無感應,這是他最叫人惋惜的地方……但是,除了這一點之外,祁雄奎卻是一個好人,一個真正的豪傑,他粗獷卻不蠻橫,暴躁卻不囂張,他很明道理,很講忠義,尤其嫉惡如仇,戒貪色淫邪于嚴律,這是個不愧為一堡之主的長者,因此,他兒子的罪行,似乎不應該也要他來分擔報應。事實上,他也是被矇騙者。”
  燕鐵衣道:“你的意思是?”
  楊鳳囁嚅著道:“當你們回到‘祁家堡’來的時候,請不要傷害老堡主,不要過份難為他,因為他兒子所做的事,他是真的不知道。”
  燕鐵衣深沉的道:“我會記得你的要求,楊姑娘,我也會盡力去這麼做,而你,也是一位本性善良的女孩。”
  楊鳳又是高興,又是忐忑的道:“燕鐵衣,你不會認為我幼稚無知吧?”
  嚴肅的,燕鐵衣道:“當然不,一個少女的仁厚與慈悲,怎麼會是幼稚無知呢?”
  楊鳳感激的道:“謝謝你,燕鐵衣,這樣一來,我心裡就覺得安適多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對於于祁雄,我也同樣早有一點諒解與了悟--他的生性素行確如你方才所言,而不論做兒子的如何罪孽深重,做老子的疼愛兒子卻是一種天性,並非罪惡,何況,祁少雄的卑劣行為他父親並不知情……我明白這些,所以,我會努力設法不使祁雄奎同我之間有什麼不幸的結果。”
  楊鳳誠心誠意的道:“再多謝你一次,燕鐵衣。”
  燕鐵衣和藹的一笑道:“你回去吧,時間不早了。”
  楊鳳輕輕的道:“你們也要快點去‘青木溝’,事不宜遲,更別忘了早點轉回來救我們脫離苦海啊!”
  堅定的頷首,燕鐵衣道:“絕對的,楊姑娘。”
  閃身離開,楊鳳猶依依不舍的回頭招呼:“再見--一定?”
  燕鐵衣道:“一定。”
  於是,楊鳳迅速奔向黑暗之中,密密叢叢的矮松有如黑暗中的鬢腳,很快便將她的身影卷掩消失了。
  靜靜的思索一會,燕鐵衣也舉步離去。
  他在想著楊鳳所說的那個人,那個洪坤,那個稱做“寡醫”的人。
  燕鐵衣琢磨著,洪坤為什麼會稱為“寡醫”?他又有什麼古怪的習性與不入常情常理的舉止?
  不管如何,燕鐵衣已經有了某種預感--這遭去找那“寡醫”求治祛毒,恐怕不會是樁輕易可達目的的事,他們必然會遇到困難,受到阻礙,甚至會發生一些預料不到的麻煩和困擾。
  但是,燕鐵衣同時也下定決心,無論在任何情勢之下,他都會不惜運用一切可能的方法來挽救熊道元的生命,那怕是流血也在所不計。
  夜,更深沉了,此情此景的夜,越覺荒寒淒冷。
  ※        ※         ※
  從天沒亮就開始趕路,抵達“青木溝”的時候卻已過午了,這一陣急奔快馳,就好像是拚命一樣,到了地頭,人疲馬乏,就只剩喘氣的份了。
  燕鐵衣在這一路上來,是使用一種較為奇特的趲趕方法,他抱著熊道元騎在馬背上,另一匹馬便跟在後面奔跑,而每奔十裡,他便凌空躍起換馬,如此往來交替的由兩乘坐騎輪番接力,一路甚少休歇的直放目的地,這樣的趕路法,快是快了,但人與馬卻都疲乏得夠消受的。
  找“青木溝”不難,找這“青木溝”村頭上的那幢竹籬茅舍更不難,那幾株又高又大,枝葉又茂密的合抱大槐樹,在老遠便做了指引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陽光燦麗,大地一片綠意盎然,充滿蓬勃的生機,但,燕鐵衣的心裡卻有些冰寒,明亮的光輝映照著熊道元的那張不成人樣的腫臉,就更顯得愁慘悽惶了。
  下了馬,燕鐵衣深深的吸了幾口氣,等把呼吸調勻,他才抱著熊道元龐大的身體,緩步走近了竹籬之前。
  輕輕叩擊著那扉灰剝陳舊的簡陋門扉,而燕鐵衣並沒有像預期中等待得那麼久,茅屋裡,一個尖尖細細的窄嗓門已傳了出來:“誰呀?門沒下閂,自己推開進來吧。”
  燕鐵衣微微一怔,隨即升起了幾分希望--這人的語氣相當和善,更透著那麼股子熱勁,似乎並不顯得有什麼“古怪”。
  “哎呀”一聲推開了門,燕鐵衣抱著熊道元走了進去,又用腳跟將門掩上,他來到茅屋的門檻邊,朝半閉的門裡發話:“請問,洪坤洪大郎中在不在家?”
  屋裡響起一陣輕笑,那個尖細的口音道:“在在在,我這就來啦!”
  聲音響著,一個瘦瘦高高,年約四旬的中年人業已出現門口--這中年人生了一張白淨淨的長方臉孔,留了兩撇八宇胡,穿著一襲月白短衫褲,模樣是很斯文,但卻一副放蕩不拘的德性。
  他一見燕鐵衣與燕鐵衣懷抱著的熊道元,並沒有任何驚訝的反應,僅是隨隨便便向熊道元臉上看了一眼,然後,笑吟吟的道:“看病來啦?少兄。”
  燕鐵衣打量著對方,謹慎的道:“請問,洪大郎中……”
  那人細長的雙眼瞇了瞇,便右手大姆指倒點自己胸前笑道:“我就是,‘寡醫’洪坤。”
  燕鐵衣如釋重負的暗中松了口氣,忙道:“原來尊駕是名聞天下的再世華陀,妙手神醫洪先生,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失散失敬……”
  連連揚手,洪坤笑笑道:“得,得,得,我的年輕朋友,別給我數高帽子啦,任你費了如許唾沫星兒,診金藥費自然半文也不能少,我們不作虛套,來,屋子裡談正經的吧。”
  進了這間佈置簡單卻頗清爽的草堂,燕鐵衣正聞得那股子飄漾在空氣中的淡淡藥香味,洪坤已過來幫著他將熊道元平置在一張靠牆的竹榻上。
  燕鐵衣低聲道:“洪先生,我這位伙計的情況只怕已很危殆!”
  先讓客坐下,洪坤自己卻拉了張小板凳靠在竹榻邊坐著,他端詳著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有關你這位貴友的病情,不用你來著急,我比你更清楚,他是中了毒,但沒關係,辰光還早著,至少還能挺上個半天斷不了氣。”
  燕鐵衣焦急的道:“但半天的時間,也很急迫了,洪先生……。”
  打斷了燕鐵衣的話,洪坤笑道:“人送到我這裡來,就是我的事,你犯不上瞎操心,這位少兄,看樣子,你與你這位貴友,都是江湖上的同道吧?”
  抑止住內心的焦急,燕鐵衣強笑道:“不錯,我們都是在草莽中混飯吃的苦哈哈。”
  洪坤伸出蓄了長指甲的左手小指,輕搔鼻孔,淡淡的道:“苦與不苦,在我來說是毫無分別,一視同仁,百萬富翁同下人雜工完全一樣,診金藥費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燕鐵衣已有些感覺到對方的“怪癖”來了,他堆著笑道:“這一點,尊駕大可放心,需費若干,一定照數奉上,分文不少,我們雖不富有,這方面卻尚可勉力應付。”
  點點頭,洪坤道:“很好,但我這裡的診金可是特別貴吶,而且藥材配料之費用也比一般的狗屁庸醫要超出很多。”
  燕鐵衣乾脆的道:“我們一樣照付。”
  洪坤又道:“可也不能賒欠啊!”
  燕鐵衣忙道:“決不賒欠,完全現銀奉酬。”
  笑得顯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洪坤道:“你這位少兄倒很爽快,我想你也不會在意先付吧?”
  燕鐵衣大方的道:“可以,尊駕需要多少診金藥費?”
  洪坤像是早就把帳在心裡算好了,他毫不考慮的道:“診金紋銀五百兩,藥材費用是一仟二佰兩,合計一仟七百兩銀子,當然黃金銀票十足抵用。”
  一個普通的小康之家,只怕辛苦積蓄上十年八年也存不下一仟七百兩銀子,而洪坤一開價卻是這麼個數目,委實是“獅子大開口”了。
  燕鐵衣明知對方是有些“敲竹桿”,更帶著“乘人之危”的味道,但他卻並沒有一點肉疼的表示,非常乾脆落檻的道:“沒有問題,救人要緊,我現在就給你。”
  從懷中掏出一厚疊銀票來,燕鐵衣故意在洪坤面前翻亮了好一會,然後,他才檢出兩張面額湊齊一仟七佰兩銀票來交到洪坤手中:“開封府‘大豐錢莊’的票子,如數包兌,請收下。”
  洪坤接了過來,先把數目看清楚了,又查對了一下票子上面的錢莊鑑記,他點點頭,一邊將銀票放進懷裡,一邊啾著燕鐵衣手上那一大疊票子,不禁嘆了口氣:“我可真後悔。”
  燕鐵衣詫異的道:“後悔?先生後悔什麼呢?”
  洪坤老老實實的道:“剛才我一見貴友中的毒很深,而且徵候上乃是一種罕異難治的熱毒反應,所以就想狠狠刮你一筆,我在開出價錢來的時候,已經照心裡盤算的底數增高了三成,本是留給你還價的餘地,但卻想不到你這麼慷慨就答應了,連一分一文也不削我的價。”
  燕鐵衣道:“這不是正合尊意麼?卻又有什麼後悔的地方呢?”
  搖搖頭,洪坤似乎心疼的道:“江湖中人窮的佔多,我原未想到你卻如此殷實,又這般豪爽,否則,我就會再增價錢,猛撈到底,結結實實的榨你一票,現在想想,我先前開出來的數目,可實在太少太少了。”
  燕鐵衣安詳的一笑道:“做醫生的人應該有醫德,具仁心,憫苦惜貧才是,太過計較私利己益,似乎不是你們這活命救人的一行所應有的態度。”
  洪坤細長的雙眼霎了霎,平淡的道:“少兄,你說的只是表面上那套仁義道德罷了,管不了肚皮填飽,在這個窮鄉僻壤,平素生意淡得出鳥來,就想啃上什麼病家一口,也是‘老鼠尾巴上生瘡--擠不出多少膿水’來,有幸遇上機會,若不好好撈上一筆還行?這就所謂是‘三年不發市,發市吃三年’哪!
  燕鐵衣道:“你倒很坦白。”
  洪坤道:“我是喜歡說真話,少兄,‘術體天心’那一套可不能當飯吃呀!”
  燕鐵衣道:“洪先生,辰光不早了,是否可以請你早點動手,為我這位伙計祛毒施醫?”
  就在小板凳上轉過身去面對熊道元,洪坤點頭道:“當然,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少兄你且請寬坐,我這廂就開始施展我的神術妙技了。”
  燕鐵衣覺得這位洪大郎中委實是有些“大言不慚”,但他卻聲色不動往前挪挪身子,仔細注視著洪坤替熊道元診治的動作。
  先把脈,然後,洪坤翻開熊道元的眼皮看了看,接著他使力又將病人側過身去,猛的撕破了熊道元背後的衣衫,於是,當後頸下,兩邊肩胛骨中間現露出一塊巴掌大小,上布瘰瘰泡粒的醜惡腫痕時,洪坤已突然一僵,緩緩的開了口:“‘小癩蛛兒’……”
  燕鐵衣這時才對洪坤的醫術有了信心,他低聲道:“不錯,是那種‘小癩蛛兒’咬的。”
  噓了口氣,洪坤道:“這種毒蜘蛛最是霸道,毒性奇熱,發作緩慢,但卻難以遏阻……
  少兄,我奇怪你們怎會找上了我?”
  燕鐵衣道:“有人向我們專誠推薦。”
  “哦”了一聲,洪坤問:“不知是那位朋友如此捧場?”
  燕鐵衣一笑道:“這是秘密,先生。”
  諒解的點點頭,洪坤道:“老實說,幸虧你來找我,否則,這周圍幾百里的地面,恐怕任是那一個大夫都沒法治好這種毒傷,而我卻是對這一門道有獨特之研究及心得,不是我誇口,其他的草藥郎中遇見這種疑難雜症,包管連伸手部不敢伸!”
  燕鐵衣道:“所以,我們就來找你。”
  洪坤自負的道:“算你們運氣好,若是換了個人,只怕連你這伙計中了什麼毒都斷不出來,三年以前,百里外的‘祁家堡’有個漢子,也叫這同樣的玩意咬著了,送來這裡請我醫治,卻還往他們自家臉上貼金,說什麼剛好他們自備的特製解藥過了時效,新制的解藥尚未送到,所以纔來求我幫忙,真是一派胡說!普天之下,我不敢講無人能除此毒,但在這兩河一帶,除了我洪某人之外,我敢肆言再找不出似我這般高明的祛毒聖手,便非天下第一,至少也是當地無雙!”
  燕鐵衣心忖--難怪那老俞知道洪坤能夠治療這“小癩蛛兒”的奇毒,原來卻是這麼一回事,他拱拱手,道:“佩服佩服,仰名而來,尊駕果然醫術超群,頗有華陀再世之風……”
  洪坤道:“這位少兄,你先慢來這一套虛情假意,我此遭接下了這樁生意,可是吃虧吃大了,早知道你的伙計是被‘小癩蛛兒’所咬,一千七百兩的診金,至少也要加上個倍數才行,你不知道醫治這種毒傷是如何的耗時費力,更須賠上多少精神,使用多少珍貴藥材?三年前‘祁家堡’那個漢子,整整花了我半個月的時間才給他把毒傷治好。”
  燕鐵衣微笑道:“你的意思是還要加錢?”
  洪坤道:“最好你能再加幾個。”
  燕鐵衣道:“多少?”
  略一猶豫,洪坤道:“再加一千兩如何?”
  燕鐵衣爽快的道:“行!但要你包治痊癒?”
  洪坤傲然道:“當然!”
  燕鐵衣緊接著道:“而且不要再見風漲價,貪得無厭?”
  洪坤面不改色的道:“就此為限--好在你是有錢的大佬倌,也不在乎多賞幾文。”
  往椅背上一靠,燕鐵衣道:“這不是有錢無錢的問題,洪先生,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凡事求酬,總須適可而止,過份貪婪,就流於邪魔外道了,是不?”
  嘻嘻一笑,洪坤道:“你這位少兄回真是利嘴利舌啊,但隨你說吧,我是好不容易才碰上這個機會,你花了大把錢財,損上幾句也不妨,卻不能不讓我狠咬一口!”
  燕鐵衣道:“你倒是說老實話。”
  洪坤道:“在這等節骨眼下,不說老實話也瞞不過你,反不如直說了好。”
  燕鐵衣道:“如今你所提的報酬我也答應了,我這伙計的毒傷你也診斷出根由了,洪先生,事不宜遲,你還有什麼猶豫的?”
  洪坤頷首道:“好!我這就開始動手,你卻別急,我得先準備點應用物事,這‘小癩蛛兒’的毒傷,可比不了一般症候,得謹慎診治才行,一個弄不巧,蘊毒反竄,你的伙計活不成,我的招牌也就砸了。”
  說著,他大聲叱喝,招呼進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徒弟來,這位“寡醫”一邊掖衫束髮,一面疊聲吩咐:“小良呀,快備妥銀盆、銀刀、銀針、三大桶滾水,再燒盆炭火,越旺越好,淨布一大卷,止血散,生肌膏,活脈丹各適份,另外我那床頭頂上的烏心木藥箱給拿來,記著水要沸啊!”
  叫小良的那個小徒弟連聲答應著,相當機伶的轉身自往張羅去了,洪坤便在這時將側身躺著的熊道元翻了過來,變成俯臥的姿勢。
  燕鐵衣注意到洪坤在翻動熊道元的時候,熊道元那麼大的塊頭,洪坤卻並未如何出力便已將他翻轉過去,由這一點,燕鐵衣斷定這位“寡醫”是有武功根底的,但是,火候如何,沒有試或未曾眼見,就難以揣測了。
  片刻後,那小徒弟已將洪坤所吩咐準備的東西一一搬進,地下桌上擺了個滿,然後,這小徒弟退出,洪坤淨手銀盆,打算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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