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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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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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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7, 03:53 PM   #15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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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渡僧魂 系幽情

  那在迷濛的夜右中飄盪的軀體,那慘綠綠的眸光,而灰白的僧衣迎風拂動,冉冉而來,這情景,宛如惡夢中映現的鬼影,寂靜去做無聲獰笑的兇魄,令人頭悚而驚悸!
  龍各吾沉靜的凝注著這個虛幻的黑影,以那麼不可思議的方式向自己接近,他手上的阿眉刀鋒,已突的仰轉朝上。
  塥著尚有丈許,僧人的身影驟然較方才快上千百倍的掠到面前,這尋丈的距離,彷彿在察覺它的長度的時候已經完全消失,像只是一種錯覺,一種視線上的虛幻感應。
  但是,龍尊吾也並不嫌慢,他的上身徹忸,阿眉刀閃電般猛迎而上,幾乎沒有看見那個僧人的出手,一串暴自倏起,滿空的火花迸濺中,兩個人已在這瞬息之間,相互攻拒了以十六個動作組成約九招十六式|僧人飄忽的影子,一展之下凌空翻轉,那種翻轉的姿勢十分美妙,在美妙中卻又無比的狠毒,月牙鏟帶看半勾燦麗的銀芒,像煞夜幕上飛舞的翩翩新月,在一陣刺耳的“噗”“噗”破空之聲裡包卷向龍往吾當然,龍$吾非常明白,這個和尚的功力特強,較之原先那六個僧人實在高出太多,那朵朵的新月形芒影是如此眩目迷神,如此繽紛美麗,但是,只要撞上一下,則一切俱休………。
  對準那些飄飛的新月之影,阿眉刀呼嘯著縱橫掃掠,圍繞著龍尊吾的身體,刀鋒映連著一條絛匹練似的光帶,宛如一層層金光燦然的錦帛被急速抖開,而這些錦帛卻又永無竭止,流閃如波的旋迴轉舞,悅目極了。
  兩傑手臂與兩條手臂,幾已施展得在剎那間,變成了千千萬萬的臂膊在同時揮動,月牙鏟狂猛如浩海波溝,兩阿眉刀宛似馭風飛凌九宵的金色之龍,身影俱皆裡在翻翻滾滾的鏟山刀芒裡,在閃電似的交擊中然分合,在生死一線的擦掠中穿織撲攫,眨眨眼,只方已經拚鬥了四十餘招!
  雙頭蛇纏在龍尊吾的右臂上,這時,他的汗水已在不免裡浸透了內衣,呼吸也比方才急促了些,對方的功夫好強。閃幌之間就似一抹淡淡的煙霧,快得無可言諭,而且,飄渺有如漫空的飛絮。
  醉壺公易欣與魅鷹朋三省的情況已經大大的不妙了,搏虎十三僧有十二個人圍看他們狠拚惡鬥,兩個人又都沒有帶上兵器,此刻,不要說如何取勝,甚至連躲閃騰挪之間也顯得有些捉襟見肘,狼狽不堪~醉壺公簡直已成為一個汗人了,掠身出手無不汗珠子隨看並濺,衣裳也全是濕淋淋的,額問的青筋在突突跳動,奔命於霍霍劈斬的鏟刃寒光之中,一面閃挪,他一面拉開嗓子大叫:“龍老弟,你那邊就快點完事不成麼?老哥哥我這去已經十萬火急……”
  朋三省猛一翻身,讓過了呼轟而過的十七鏟,咬牙切齒的吼道:“別叫了,他奶奶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還說不定準栽在這裡………”
  “刮”的一聲,醉壺公略一疏忽,屁骨土已開了一倏三寸長的血口子,他怪叫一聲,抖手就是連土尢掌,跟看又忙不迭的躍起:“天爺,若漢帶彩了………。”
  朋三省獨目暴睜,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啞看喉嚨吼:“老哥哥,就是要死,也他奶奶拉上兩個墊棺材底………。”
  連閃逋退,醉壺公大叫道:“說得是。,我這把老骨頭不能賣得太賤………。”
  他們這邊吵得熱鬧,龍尊吾卻滿心焦慮,阿眉刀轉飛紋斬,他冷冷的道:“和尚,你們不退?”
  僧人身形飄掠如電,月牙鏟暴攻而來,沒有回答一個字。
  龍尊吾蒼白的面色已帶上一抹紅暈,他仍然蹙著氣道:“一定要生死兩斷?”
  又是二十七鏟分做十七佰角度飛至,鏟刃閃閃,凌厲至極!
  眼前的形勢異常分明,與龍尊吾對敵的這個僧人,顯然是“大鷲七羅漢溥虎十三僧”中功夫具於首位的人物;而他的一身所學也確是精湛無匹,假如龍尊吾纏鬥,只怕再來上個三五百招也難見勝負,“飛流九刀”法是如此卓絕狠毒,龍尊吾已經將其中四招反覆過了四十遍,但是,也僅能與對方扯個平手,這在他出山以來,是絕未遇過的事!
  後面約五招,龍尊吾已隱藏不用,現在,他知逭濺血橫死的結果就在眼前,他要以最為暴辣脆落的手段結束這場爭鬥!
  於是
  當那沉重而變幻莫測的肩牙鏟再度挾看暴烈的聲威兇猛卷到,龍尊吾不移不動,阿眉刀“削”“削”飛斬,金色的刀芒抱看閃曳掠的尾巴縱橫旋舞,又在一片震耳盪心的劇烈撞擊聲中,他瘦削的身形轉而朝對方的鏟影裡躍進,閃幌的金銀異彩有如一口以無數錦亮絲緞編織成的透明光球,現示看極端的迷幻與絢爛,當龍尊吾的去勢才一接觸到敵人的攻擊圈裡,那僧人已泠沉的一哼:“該去了………。”
  月牙鏟的爛銀鏟身倏忽揚起,在揚起的同時又驀然翻罩而下,宛如一片疾落的透明水晶,又像暴掀而降的波浪,銳利的鏟風呼嘯看朝四周撲溢,半彎的刃口吐看冷森的寒光,似是一張張野獸的血嘴,而這些血嘴卻布成了一面鋒利的光牆,在如此近迫的離急速推向揉身閃進的龍尊吾!
  斷叱一聲,龍尊吾整個身軀完全貼到地面,阿眉刀抖手四十次在一個時間並排成四十條光柱倏回拒上,左臂活蛇般筆直彈伸,纏在臂上的“裡頭蛇”已“雪”的一聲尖響,烏光驟閃,溜瀉而出,兩枚藍汪汪的尖錐以快不可言的去勢砸擊敵人雙腿。不管攻勢的結果如何,龍尊吾貼它的身形又猛旋而出,在他橫旋彈開的一剎,握刀的右手食指已猝然料指急抖,一點紅艷艷的閃光有如一顆紅色流星的曳尾,眨動看菱形的眩目光芒飛射而出,這彈射的速度是如此快捷,以至方才看到金芒一閃,已經穿過了層層重重的刀光,鏟影,穿過了激盪樅橫的勁光銳氣,那麼急厲的射向僧人的雙眉之間|口中發出一聲龍吟似的低鳴,僧人的兩只眸子綠光更甚,他斜斜掠田三步,月牙鏟仍以原先的狂烈威勢猛攻敵人,在鏟身舞動的同時,鏟尾已準確無比的擊向那粒來至眼前的紅芒!
  於是,輕輕的,卻清脆的“叮”然起了一聲撞擊之響,那粒紅芒被鏟尾正正砸上,但是,怪異的事情出現了,紅色的菱形光芒並沒有被擊飛,更沒有被擊落,當鏟尾撞擊在紅芒上的一刻,那菱形的光影竟沿著鏟尾滴溜溜的一轉,像一顆毫無重量,卻又滑膩得不容沾指彩泡,一溜之下,又以同樣的菱形尖端猝然射去!
  所有的過程都是快捷無匹的,僅只眨眼的時間便已開始又結束,僧人顯然大出意外,他微哼一聲,再度挪移,月牙鏟雲滾風號般呼轟翻舞劈掃,連串的“叮”“叮”之聲在瞬息間響成了一片,但是,那枚菱形的紅芒卻在每一次砸擊中轉溜得更為急切,四個尖角在空氣中發出陣陣輕微的,卻令人心旌盪懼的呼嘯,映現看眩目的珠紅光彩,有一股特異的寒心動魄韻息!
  於是
  月牙鏟舞動看,紅芒在奇快的跳動閃躍,發生得似很漫長,又是如此短促,當僧人的沉重兵器還沒有再度揚起,他已宛如在冥冥中遭到一只魔手的狠擊,喉頭痛苦的低嗥著,呼呼旋出了七步!
  龍尊吾自丹田厲吼著飛快揉進,阿眉刀有如一抹極西的電閃猝掠而過,僧人旋動的身軀劇烈一抖,仰身摔倒,一股湧泉似的熱血自他腸腹間狂噴而出,龍尊吾足尖拄地,翻身轉回,在他的預測中,環伺於側約三個白衣僧人必將悲憤撲來。但是,他錯了,那三個白衣僧人卻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三只眼睛毫無表情的盯視著他,這模樣。就像眼前發生的事,與他們沒有絲毫關連一樣|一抹疑惑正浮上了龍尊吾的心頭,那三個白衣僧人已緩緩朝後退去,抿抿嘴,龍尊吾方想開口說話,背後,已有一溜銳風突然撞來,這撞撲之勢是如此猛烈,如此快速,幾乎剛別覺得已經到了背脊,他神色一凜,倏旋急掠,阿眉刀往上猝翻,在一片火花的濺散中,震耳的“嗡”“嗡”之聲波浪似的傳開,阿眉刀飄出的刀身微微一抖,再偏而回,“嚓”的一砧,又在那偷襲者的身上掛了彩,是的,那偷襲者 方才已經在胸腹間開了膛的僧人,現在,他卻用一隻手摀看傷口,另一只手提看兵器悄然繼續攻敵,阿眉刀又在他的背上割開了尺許長短的血槽,皮肉翻卷著,他的面孔焦乾枯黃,扭曲得五官全然變異了位置,似是用一團臘捏成的惡鬼面容,猙獰厲中,包含了無比的絕望與邪念,令人望而起栗!
  龍尊吾目光淡淡掃過自已的右脅,那裡,鮮血已染紅了他的衣衫,剛才那出乎意外的一聲,已在他右脅上到出一道極深的血口子,這創傷痛澈心扉,但是,在此刻,龍尊吾卻必須裝得若無其事………。
  於是,那僧人一只碧綠的眸子瞪看龍尊吾,瞪得那麼深沉,那麼刻骨,而又閃幻著一股幽邃與不可明言的愴,緩緩地,他將手上的肩牙鏟拄向地面,一拄就是一尺多深,五指緊緊握著鏟身,他語聲彷彿來至另外一個枯寂的世界:。“此去極樂………或入地獄………老僧毫無憾言………今日之果,必已在他日種因…佛欲老僧如此,若啪必得如此………小施主,你手上之刀,非你之刀,若身上之血,亦非老偕之血:汝為佛之忘使:老僧為佛之目的………。”
  閃溜看綠光的眼睛逐漸黯淡,終至灰沉木納,那周身染滿了血跡的僧人自然一動不動的凝視著龍尊吾,然而,眼睛去已失去了生命的意識,。空洞得像只是一雙人工嵌配進去的琉璃珠,甚至連那灰瑩瑩的暗淡微光也是那麼冷澀與愴涼,他挺立看,夜風吹拂著他染血的白色僧袍,這情這景,令人的意念飄渺,飄渺進一個倏然而恍忽的世界裡,難以興起一絲踏實的感覺。
  小知在什麼時候,周遭的爭鬥整個停止了,存下的十六個僧人步履沉重的往這邊圍了土來,口中隱隱發出“哦 ””哦 ”的沉悶低吟,他們站成了一個圓圈,|將龍尊吾撇在圈外,然後,慢慢跪在地下,而“哦”“哦”的吟聲不息,翳重的,縷縷不絕的在空氣中往遠處散播,宛如水面的漣漪,隱隱約約,卻波波擴展………
  輕輕退了一步,龍尊吾將手中刀拄在地下,“雙頭蛇”懶洋洋的榻在肩上,忽然,他發現了一件怪事,那挺立不倒的僧人體,竟已在這時開始融化,就像一尊雪像在太陽下慢慢融化一樣,眼看著他的頭軟軟榻下,又濕淋淋的變形,像極稀的醬糊一般沾看軀體往四下流淌,而尚未淌盡,上身也開始融解,跟看就是下身。雙腿………
  “當”的一聲輕響,一拉紅閃閃的菱形物體墜落於地,跪立在四周的僧人宛如未覺,依舊在低沉的吟唱看,吟唱看,直到那僧人融於無形,地下,這時只剩下一大灘黃濃濃的水漬,連骨頭渣子也不見一根!
  十六名僧人合十而拜,又齊齊起身,由其中一個拔起了光只剩下一柄孤伶伶插在地下的肩牙鏟,十六個人排成一列,頭也不回的朝來路慢慢行去,宛如一列行向幽冥的魂魄,像來時一樣,那麼飄然的隱入黑暗………
  良久………
  龍尊吾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拖著沉重的步子上前,伸手拾起了地下那枚紅閃閃的菱形物最,不錯,這是那兩枚“普渡”指環中的一枚,在衣襟上擦了擦,他又套回手指,這時,他忽然想起了這些僧人中另外戰死的那三個人,急忙回頭瞧去,在他立身之處五丈,目光正好看到了三灘黃濃濃的水漬,與眼前這灘水漬一樣,甚至他已隱隱聞到了那相同的氣息 體的腥臭氣息|一個人影映了過來,龍尊吾知道那是朋三省,這位豪邁的漢子王滿臉疲困之色,但是,這滿臉的疲憊之色卻掩不住出自內心的餘悸與驚惑,他來到龍尊吾身邊,咳了一聲,沙著嗓子道:“龍老弟………”
  龍尊吾沒有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嗯?”
  又咳了兩聲,朋三省搓搓手,道:“今夜碰看的對手,可是多古怪的,他們好像將生死看得很淡,每在一人殘命落魂,其他的人連眼皮子也不眨,那模樣就像在說”當然如此”………”
  龍尊吾閉閉眼睛,緩緩地說:“他們對於人生有另外一種看法,方才那僧人死去,群僧以吟聲相送,或者,他們認為死亡並非苦難,而是一種解脫;只是從這一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而已,這個世界的恩怨纏連俱已消失,輕悠得可以乘那低吟吟聲飄然而去………”
  朋三省霎看獨目,迷惘的怔著,頗然他沒有悟透龍尊吾言語中的含意,於是,龍尊吾牽動了嘴唇笑了笑,道:“他們是一群生活在心裡與思維迷亂煎熬下的出家人,為了,解釋他們悖逆佛門意旨的叛反罪行,他們便有一種近於歪曲約怪異說法,認為他們的行止也是佛門默許的一種方式,這方式在沒有得到事實的駁阻之前是無愧於心的…其實,佛是廣大無邊的,是無處不在的,而佛家崇信之道,只有善字一個,這些和尚們亦同樣知道這個道理,但是,他們卻改變成另外一般邪惡的闡說,他們可能極力想證明這種闡說也是對的,但顯然他們得不到衷心的支持與平靜;就宛如一個人做錯了一件事,他竭力自辯他這件錯事的出發點,與他個人的立場,想得到別創一格的道理來環轉,不過,這只是一種掩耳盜鈴的方法,因為,事情對就是對,錯,總是錯了,天下只有一個公理,只有是或否,決沒有模兩可的事………”
  朋三省嘴巴咂了一下,喃喃地道:“老弟,你甭說這麼多,到底這些和尚是搞什麼名堂,你簡單點說不成麼!”
  醉壺公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他揚著眉頭,哎牙裂嘴的道:“真不曉得你這大伏堡四爺的身份是怎麼混來的?這還不容易明白?龍老弟是說這些紅淚寺的和尚們離然一直在做些傷天害理的事,卻將罪過推諉至佛祖身上,他們吹牛說他們做這些事沒有遭過報應,就等於是佛祖並未責怪他們,就等於可以繼續如此下去………”
  朋三省哼了一聲,道:“那麼,現在不是遭報了?”
  醉壺公搔搔亂發,道:“所以說,這些和尚的行為佛祖早就看不過眼了,早就在震怒了,他們令夕之報,乃是昔日注定了的,真是善惡皆有報唷 ”朋三省一拍雙手,按著道:“只爭遲與早,不錯,只爭遲與早…:…驀地怔了一下,朋三省又迷惑的道:“怛是,但是,難道這些和尚不知道這兩句偈語?”
  龍尊吾淡淡的一笑,道:“他們知道,所以他們自開始有了惡行起,便一直生活在惴惴不安之中,所以他們將生死看得較淡,那和尚臨去之前,不是說過麼?我手上之刀,非我之刀,他身上之血,非他之血,這只是他做孽的報應,是上天的懲罰,是冤死者的詛咒,他死得很坦然,因為任他口中倔強,卻早知罪不可恕。”
  朋三省裂嘴想笑一聲,卻笑不出來,他表情古怪的道:“這些傢伙真是令人、最驚肉跳,自他們一出現,味道就不大對,陰沉沉的,灰澀澀的,像是連喘氣都有一股壓心口的負擔………”
  龍尊吾摸著阿眉刀的象牙刀柄,低沉的道:“是的,這些人功力張,舉止怪,再將生命視為脫罪之手段,自然氣韻之間便不會尋常,我們以三對二十一能以得勝,確實是僥倖。”
  醉壺公餘悸猶存的搖搖頭,道:“老漢我一下子想起竟是這些人物時,委實嚇得一哆嗉,他們號稱佛門二十一霸,十五年來做出多少令人髮指之事,燒殺掠奪可說無所!為,甚且連黑道上的一手老手也沒有他們這麼歹毒,十五年來,這一一十一位方外仁兄卻從不與其他同行打交道,不論是那一路的同行,他們都不來往,來去飄然,無影無蹤,每在一件案子做過之後,都在被害人額間印下一幅燦銀色的肩牙標記,可以說又狂又狠,多少次武林僧俗各門的人物聯手追捕他們,卻連邊都沒有沾上,今夜,龍老弟,這收妖伏魔之功竟應在你的身上,實在令人意想不到!”
  龍尊吾沉思看,緩緩地道:“人生一切遇合,或是早經安排了的,不覺中,我們便會走上我們該走的路,遇上我們該遇之事,現在,易老哥,你的傷勢如何?”
  醉壺公易欣活動了一下手臂,苦著臉道:“屁股上一條口子,可真叫痛,全身也又酸又澀,這一把老骨頭眼看就得散了,欸………朋三省氣呼呼的道:“今晚上若是帶看家夥可就不見得吃這種鳥虧,而這些禿顱人數也的確太多,以六對一,卻真是吃不消,一個對一個,便是對兩個吧,我姓朋的好歹也得將他們教訓教訓!”
  打了個哈欠,醉壺公道:“好了,好了,這馬後砲沒有什麼可放的了,回去抹抹藥睡上一大覺才叫正經,欸唷,我這一說,簡直就站不住啦………”
  朋三省哼了一聲,卻忽地叫道:“咦,咱們只顧說著話,那個人呢?那個受了傷的仁兄呢?”
  醉壺公霍然轉身,龍尊吾卻已將一直捲曲在草叢裡的那個受傷者抱了起來,於方在激戰中,他雖然在搏性命、鬥生死,身形皆未遠離過這受創的陌生人,此刻,這陌生人仍然在暈迷著,呼吸已更形微弱。
  拖著步子湊了土來。醉壺公仔細端詳了那人一陣,搖看頭道:“老弟,這傢伙不大對勁呢,我看,我看……:“龍尊吾冷冷的道:“易老哥,咱們雙手染的血多了,何不救條命積積德?”
  醉壺公易欣微微一怔,老臉火熱的道:“呃,你別誤會,若漢並非不想救他,只是怕救不活哪,這位仁兄面如死灰,氣若遊絲,脈象已呈不穩之態………”
  龍尊吾吸了口氣,道:“易老哥,吾哥但盡人事。”
  搓搓手,醉壺公無奈的道:“罷了,成否且看天命!”
  沒有再多說,龍尊吾轉身大步行去,朋三省裂嘴一笑,一步搶土來抹在醉壺公腋下,低低地道:“易老夫子,愚弟我送你一程吧:“醉壺公氣得一跺腳,卻又帶動工傷處,痛得他幾乎連眼淚也流了土來,一腳高一腳低的被朋三省挾著扶了出去。集鎮上已是一片漆黑,只有幾點最黃的油燈在琉璃罩子裡抖動搖幌,被高高吊在街角屋簷,那油燈的光暈是這般迷,這般黯淡,以至看起來這冬夜更形蕭索,這景致更為蒼茫,有一股子被世界遺棄了的孤寂意味,冷清得令人打心眼裡發毛。好不容易叫醒了位睡眼惺忪,混身凍得直哆嗦的掌櫃,在這掌櫃仁兄尚未看清是怎麼回事之前,龍尊吾與醉壺公二人已一陣風似的卷了進去,留下朋三省朝著掌櫃的一笑,順手塞了一塊紋銀在他懷裡,打了個哈哈,也緊跟著來到室中。龍尊台已將那受傷的漢子平置床上,他挑亮了燈,倒出一盆熱水,迅速為醉壺公易欣創日數上藥,包紮妥當後,他轉頭朝朋三省道:“朋兄,煩你助易老哥為此人治傷,我先到隔室一探。”
  朋三省微微躬身,一伸手,道:“請,請便。”
  無奈的一笑,龍尊吾旋身出門,他在唐潔所住的房間前略一遲疑,已輕輕將手掌貼上了絲質的環柄部位,於是,只見他的手臂微微一跳,掌心往裡一按一提,“搭”的一聲輕響傳來,裡面的門閂已經被他用“指水破月”的內家勁力挑落!
  啟門進去,龍尊吾目光首先朝屋中四周打量,嗯,不錯,一切如常,連床上的被褥也和他離開時一樣整齊末動,於是,他步朝壁角的大衣櫃之前行去,剛剛走了幾步,衣櫃頂上已傳來那怯嫩嫩的語聲:“是龍俠士!”
  大大松了一口氣,龍尊吾站定了,溫和的道:“唐姑娘,驚醒你了?”
  衣櫃上,唐潔探出上身,她的面色有些疲倦的蒼白,一頭雲鬢也略顯蓬鬆,伸手微掠鬢角,她羞澀的道:“我一直沒有睡看,老是暈暈沉沉的,門閂落地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不是你呢,連氣都不敢透一口………”
  龍尊吾牽動了一下嘴角,道:“抱歉回來得太晚,都三技了吧?”
  唐潔龍靜的微笑看點頭,那模樣實在嫻淑極了,優美極了,龍尊吾竟覺得心頭一震,他急忙垂下視線,道:“你下來麼?”
  輕輊地,唐灘道:“可以嗎?”
  龍尊吾掠身而上,身體連衣櫃都沒沾看,微一扭轉,已安安穩穩的將唐潔抱了下來,唐潔站在地下有些站立不住的搖幌了一下,十分自然的,龍尊吾踏上一步扶住了她,兩個人的距離沒有了,接近得彼此可以聽到對方的心跳,聞得看對方的氣息,面廣潔身上那一股似有似無,幽幽的百合花香,則是如此令人迷醉,令人懾窒,又令人恍忽………
  澄澈如水的眸子默默凝視看龍尊吾,眉厭唇角勾浮著一抹無言的悽惶,小小的唇翅兒微微動,像要說些什麼,講些什麼,但是,她又憐生生的垂下頭來,不要再有表露,臉龐上的心意已寫得太多,流得太明白了。
  會是如此麼?那豆古以來,便留傳至今的“情”字,一個個,會又是如此麼;那令人振奮的,激動的,永遠洋溢看溫馨與甜蜜的柔絲又投了過來,又紅了過來;不太突然,不太冒昧?這欲系的絲?
  摔頭,龍尊吾有些失措的鬆手退後,面孔上浮著紅暈,他吶吶的道:“休息吧,唐姑娘。”
  幽幽的喟了一聲,像一個小小的泡在水面上破裂幻滅,離然如此輊細又渺小得微不足道,卻有看一股迥腸落氣的落寞韻息;唐潔低低地道:-“龍俠士,今夜上山了事?”
  龍尊吾望看她,緩緩點頭。
  下意識的朝龍尊吾身上瞧來,這時,唐潔才發覺他的石脅部位血跡殷然,驚惶的抽搐了一下,唐潔語聲有些顫抖的道:“你………你受落了:“龍尊吾漠然瞧瞧自己的傷處,淡淡的道:“一點皮肉之傷,不要緊………”
  忽然,唐潔向前走上一步,卻又遲疑的帳了張口,苦澀的道:“我能為你看看傷口麼?
  假如你不嫌我手腳太笨………”
  龍尊吾頗出意外的也張了張口,他終於叉點點頭,道:“只是有煩姑娘了。”
  就是這一句看來十分尋常的客套話,唐潔卻立即欣愉了起來,她小心翼翼的扶著龍尊吾坐到床沿,將他的身子微微靠上榻首,又拖過一嚓被褥為他墊在背後,扭亮了燈,她又忙著傾倒一盆熱水,匆匆出去了一會又匆匆回來,回來時,手上已多了一句潔布與藥物。
  龍尊吾笑了笑,道:“你到隔室去了?”
  唐潔蹲了下來,在潔市中抽出一柄小銀剪,十分謹慎約為龍尊吾剪開了傷口附近的衣衫,輕輕道:“是的,我向那位朋壯士藉過這些東西,他好像在屋子裡很忙。”
  龍尊吾“嗯”了一聲,現在,他聽到唐潔驚恐的叫出聲來:“天,是誰傷了你?好狠啊,這傷口好可怕………”
  龍尊吾閉上眼摘,悠悠地道:“並不太嚴重,雖然傷口很深,還沒有傷到肺臟,只是看著有些嚇人罷了………”
  雪白的淨布沾看濕熱的水在他傷口四周捺拭的動作如此細膩,如此輕柔,又如此靜適,幾乎令龍尊吾忘記了他現在是在治療創傷。
  “唐姑娘………”龍尊吾低沉的叫了一聲。
  “嗯!”
  龍尊吾舐舐嘴唇,道:“我怎麼從不知道你還會懂得治傷這一門道?”
  唐潔仰起頭來,白嫩的面龐上浮著一抹嫣紅,挺巧的鼻尖滲著細細的汗珠,燈光映照著她美麗的臉蛋,散發者一片迷人的特異氣韻,溫柔而嬌媚,美極了。
  龍尊吾不聞唐潔的回答,睜開眼瞧去,這一看,幾乎將他看得呆了,此情,此景,這覺得迷的人兒,這如夢如幻的氳氤………”
  輕幽地,唐潔道:“我們才認識幾天,我又沒有時間告訴你………這是我踉著爹學的,只是一些粗淺的醫術,我怕會弄痛了你………”
  龍尊吾低低地道:“不,一點也不浦,很舒適,非常舒適…:…繼續用溫水嚓試著,唐潔悄細的道:“你常常受傷麼?龍俠土?”
  微微一笑,龍尊吾笑道:“不。”
  唐潔又換了塊布,柔潤的道:“我,我想我不知能否問你,來自何處?”
  龍尊吾咬咬嘴唇,道:“蜀山湖,九成宮。”
  “哦”了一聲,唐潔略一遲疑,道:“離開這裡,你要到那兒去呢?”
  龍尊吾突的痙攣了一下,嚇得唐潔急忙縮手,她惶恐得宛如一頭受了驚的羔羊,畏縮的道:“對不起,我弄痛了。”
  深深的凝視著唐潔,龍尊吾嗓音有些痘:“沒有。”
  拿看那塊沾有血污的淨布的手有些抖索,唐潔悚標的道:“那麼A是我問錯了話?”
  龍尊吾搖括頭。道:“不是。”
  有些迷惑了。唐潔道:“那……:那有什麼使你不安呢?”
  龍尊吾沉默了半晌,平靜的道:“是你無意中又掀開了我的傷痕,那創痕,你知道,尚未結疤。”
  有些驚異的微張著口,唐潔急急的道:“別生我的氣,我不是故意的………”
  笑得有點澀,龍尊吾低低地道:“我並未怪你………離開這裡,我要去追那四個人,在紫蘆山區時,你就知道我在追那四個人………猶豫工一會,唐潔道:“可以告訴我是為了什麼嗎?”
  龍尊吾的形色黯淡下來,倘沉鬱的道:“自古以來,有那種仇恨最為深的?”
  唐潔毫不考慮的道:“殺父之仇!”
  唇角抽搐看,龍尊吾慢慢地道:“還有奪妻之恨:“”奪萋之恨?”唐潔十分驚異的道:“能有人奪去你的妻子?”
  龍尊吾閉上眼,道:“不是用情感為餌,也不是用財富為誘………”
  唐潔謹慎的道:“用詭計?”
  沙啞的一笑,龍尊吾道:“用暴力!”
  震了震,唐潔張大工眼睛,眼陣裡,閃射著一股出奇的憎恨與厭惡的光芒,當然這是一種閃泛著敵愾同仇的憎恨與厭惡光芒;她嘴角嗡合了兩三次,澀澀地道:“好殘忍,這是誰幹的?”
  龍尊吾臉上的肌肉緊扯著,太陽穴在不住地跳動,他咬看牙,切看齒,語聲自齒縫中透出:“就是我要去追尋的那四個人!”
  唐潔脫口道:“雙雙人狼?”
  呻吟似的發出一聲吼叫,龍尊吾痛苦的仰起頭,雙手緊握成拳,手指關節在不停的“咯”“咯”輕響,這形態顯露出他來自內心的煎熬與折磨已是何其深重,何其刻骨,又何其魂夢難忘!
  唐潔驚悸的怔窒著不敢稍動,雙目中熱淚盈溢,她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但是她更震撼於自已對眼前之人困乎範圍的關注與牽掛,彷彿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相聚得很長久,更………更愛得很長久了!
  靜靜地………靜靜地………。
  龍尊吾低下頭來,他望看唐潔滿頰的淚痕,瞧著她顫標的變眸,注視著她抽搐的唇角,這些合起來組成了一種奇妙的結果,這結果,縱然是白痴也看得土來,那是無可置疑的將心連系,沒有保留的同命相依,這顯示異常露骨,沒有言語表達,沒有行動現示,但,只要一眼便能看出正是這個意思,世事是奇妙而變幻無常的,男女之間,相處一生而不能發覺彼此心中情感的很多,但有時,卻只一剎。,盡致,毫無餘剩,現在,就是這樣了。
  兩雙眼睛互相睇視,良久,復良久,千古時光於此停頓,天下萬物歸向幽寂,有長絲千縷,有柔情萬斛,傾不盡,訴不完,這微妙,這奇異,這眩惑,這激奮,卻蘊於沉默中,而沉默多深,如碧波浩渺的瀚海,如澄澈無頂的青天,而莫去量,莫去比,印在心,契於骨,此時無聲勝有聲啊………。
  不知有多久,像是永桓隱於一剎,龍尊吾長長的,長長的籲了口氣,他像釋去了身上的重負,低沉的道:“唐姑娘………”
  唐潔茫然機伶伶的一顫,迷茫的仰視著他,清盈盈的眼睛裡淚痕未乾,隔看這層薄薄的淚的晶幕,它的眸心裡卻閃耀看炙熱的火花,這火花很明亮,很絢燦,龍尊吾明白這是什麼,他曾經過,曾受過,曾感觸過,現在,又令人顫標的回來了,而過去的,彷彿已經異常悠遠,是的,異常悠遠了。
  低怯地,唐潔道:“剛才,你在叫我?”
  龍尊吾聲音有些啞澀,他道:“是的,水已經涼了。”
  有一抹眩異而幻迷的微笑浮在唐潔的面頰,於是,她宛加在瞬息間更美了,更艷了,是什麼東西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有如此神速的功效?能令一個少女突然如此明媚逼人?唔,那是“愛”,男女之間,那最神秘,敢期盼,最難以忘懷的相悅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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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伸援手 別長亭

  窗外又飄著翎毛似的雪花,輕輕忽忽的像一團瑣碎的棉絮,迷漫得連人的眼睛都模糊了,雪花宛如落在心裡,落在思維,冷涔涔的,意態也跟著蕭索了,蹙處在這家小客接裡,兩天已經過去,日子實在悶得慌,但總得熬著,有須得熬的事兒拋不下哪。
  龍尊吾負著手站在窗前,自窗口望出去,外面是一絛陋巷,再過去就被人家的牆擋住了,他目光怔怔的凝視著散落的雪花,面孔上一片深思之色,顯然他是神游在一段過去的回憶中,或者,未來的景際裡。
  朋三省半倚在床上,兩臂墊著頭頂,默楞楞的瞧著屋頂已經泛黃的木板,誰也沒有開口講話,只有醉壺公易欣在皺著肩頭為另張榻上躺著的陌生人把脈,屋子裡,一個小炭爐正饒著,陶瓷的朱紅檠缶裡散發著刺鼻的藥味,那藥味老是帶著一股子沉甸甸的味道,聞著便是好人也仿佛帶上了三分悶懨懨的味道。
  還是朋三省忍不住空氣中的滯重,他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的道:“壺公,怎麼樣?”
  醉壺公易欣“吧噠”了一下嘴巴,遲疑的道:“這人雖然傷得很重,但兩天來經過老漢的悉心蛻治療,心火己除,脈理亦漸起色了,連傷口也長出新的肉芽,按說應該醒轉遇來了,不會老是這麼昏昏沉沉的,奇怪,莫非有什麼不對?”
  明三省嘿嘿一笑,懶洋洋的道:“說你蒙古大夫你還不信,庸師誤人子弟,庸醫卻是要人老命吶………”
  一雙風火眼暴翻,醉壺石易欣怒道:“你就光會說風涼話,老漢是庸醫,你可以過來指點指點啊,老坐在那裡乾瞪眼也算不得高明……”
  龍尊吾轉過身來,深沉的面廟上展現著一抹湛然的光影,他擺擺手,道:“不要吵了,易老哥,我們還是………”
  他還沒有說完話,榻上,那個雙目緊閉,面色灰白的中年人已忽然發出來一聲極為低弱的呻吟聲,這聲音雖是如此細微,房中三人都聽得清楚,他們頓時停止了談話,趕忙興奮的圍了上來。
  朋三省隻手一搓,拉開嗓子就嚷:“好傢伙,有點門道了,壺公你果然有那麼兩下子………”
  醉壺公急忙“噓”了一聲,狠狠的道:“你小聲點不行麼?沒有人當你啞巴………”
  床上的中年人身軀動了一會,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眼皮子終於緩緩睜開,雖然他這撐開眼皮的動作顯得十分難辛與沉重,但是,他總算活了轉來啦。
  半蹲了下來,龍尊吾小心的將這人的被褥往上拉了拉,俯望著他,龍尊吾看得出這人目光的迷惑及空茫,就好像他一下子失去了記憶,又似是忽然失足掉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是那麼多的怔窒,又那麼多的異。雙方都沉默了好一會,龍尊吾待到那人逐漸適應了眼前的處境後,他和善的笑了笑,低柔的道:“朋友,這裹是中條山區邊緣的一個小鎮集,我們發現你在前兩天的一個晚上獨自躺在一片荒地的枯草叢裡,受的傷很重,因此我們救你回來並施以醫治,天保佑你醒了過來,你已睡了兩天兩夜了。”
  中年人灰白的臉龐上浮起一抹微翡的紅暈,片斷的記憶終於衝破了驟然間的混沌而連成一串,現在,他想起來這是怎麼回事了,極不易察覺的,他瞳孔中掠過一抹痛苦的痙攣,但這抹痙攣又融釋於此刻的平靜與安適中,就好像一個抗負重荷人快要被所駝的沉重壓倒之前忽然將這重荷卸去了一樣,有一種極端的鬆散與滿足的意味,可是,這鬆散滿足卻滲合了濃稠的悲哀和酸楚。
  歇了片刻,龍尊吾又道:“現在身處於一家小客棧裡,沒有什麼危險,目前不會有人來與你為難,朋友,我們明白你的苦衷,我們都是武林同道中人。”
  艱辛的蠕動著嘴唇,這中年人好不容易提著氣將聲音逼了出來:“大德不言謝………三位………我甘壽全記在心中………”
  這名叫甘壽全的中年人,生的方面大耳,形像威武,給人一種堂堂皇皇的磊落感覺,他臉上的神色沉重而肅穆,但每句話中卻包含了無此的感激與恩遇,這些字粒的意義來自肺腑,不用矯偽,令人聽了便知道他的誠摯坦蕩出於心扉,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
  龍尊吾平靜的一笑,道:“甘兄言重了,你我同為武林中人,自應患難相助,疾苦相扶,誰能袖手坐視?此乃本份之事,豈可言之以大德?”
  躺在榻上的廿壽全無聲的嘆息著,孱弱的道:“在下敢問三位高性大名?”
  龍尊吾等三人各自報出姓名,甘壽全除了對龍尊吾的名字感到陌生外,朋三省與醉壺公他卻是久仰了“西月醉壺公大名,在下早有耳聞……朋兄與大伏堡之赫赫聲威,亦素令在下仰慕……不想今朝得見,更經各位援手於生死路上………”
  朋三省豁然笑道:“客氣客氣,我朋三省不過是粗人一個,莽漢一條,那裡又算得上有什麼聲威,嗨嗨,倒是壺公有兩把刷子………”
  醉壺公默欣裂嘆一笑,受用的道:“甘,呃,老漢就托個大,稱你一聲甘老弟吧,甘老弟,你怎麼會那冷的天還躺在荒野裡風涼?”
  笆壽全苦灰的面龐上浮起一片黯然與悲憤,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沉重的道:“江湖上的日子向來便透著血腥,時時刻刻都不能脫在刀尖上討生活……這份生活卻又是多少人所欲掠奪和指染的………。”
  醉壺公易欣怔了怔,道:“那麼,甘老弟,是派別之爭了?”
  朋三省摸摸下頷,道:“或是是雙方為利而拚?”
  苦澀的一笑,甘壽全低亞的道:“都是,欸!都是………”
  靜靜他,龍尊吾接口道:“敢問甘兄起於何門何派?”
  略一猶豫。甘壽全低低地道:“紫衣。”
  “紫衣派?”
  朋三省與醉壺公兩個人同時呼出聲,滿臉的怔愕意外之色,龍尊吾也忽有所悟,他迅速的道:“在“水渭集”與魔眸教?”
  笆壽全陡的一震,瞠目瞪著龍尊吾:“你,龍兄,你如何知道?”
  醉壺公與朋三省也迷惘的望著龍尊吾,不曉得他是從那裡得到消息,龍尊吾笑了笑,淡淡地道:“在紫三山區,在下等人追殺兩名魔眸教徒,於動手之前聽到他們互相交談而得悉的……”
  說到這裡,他側臉朝朋三省及醉壺公道:“你們來得稍晚沒有聽到,我當時因為事不關已,所以沒有注意,看情形,這一戰還打得十分劇烈,嗯!”
  搖搖頭,甘壽全無力的籲了口氣,痛苦的道:“用”劇烈”兩個字已不能形容此事之慘……應該是悲壯……魔眸教素來狠毒,但……欸,但卻不知他們竟狠毒到這種地步………”
  朋三省重重的一哼,怒道:“這些**養的畜生,總有一天會有人抄他們的老窩,挖他們的祖墳!”
  沉默了片剌,龍尊吾道:“甘兄,此戰餘生之人,只有甘兄一個麼?”
  失神的眸子裡又湧起一層寂寞,甘壽全沙著嗓子道:“血戰是展開於水渭集郊野的一條河濱上,紫衣派四堂四舵好手到了二十七名,派中弟子三百人………魔眸教參加的是他們“天眼”“地睛”兩堂的一流人物,約在十五個人左右……魔眸教所屬也不過百餘人,以人來比,我們佔的是優勢,但打起來情形就不大一樣了……魔眸教的人個個似是凶神附體,形同瘋狂……到處聽到他們慘厲的暴笑,怖的尖號,到處幌動著白牛皮的影子,幻動著血紅的圖紋……我們竭力死拚著,勉強將對方潮水般的攻勢抑止,“雲鵬堂”翁堂主正待發動反撲,那條河邊的水草裡忽然竄出來一大批白色人影,這些人似是水護的精怪,一衝上河濱便猛撲過來,為數之多,竟在二百人以上,這還不說,他們襲手各執著一付“鐵刺”,悍不畏死的往我們這邊作近身揉撲,只要那“鐵刺”在身上劃一下,立刻便使人卷成一團,四肢抽縮著倒斃地下……人一倒,不管是死是活,魔眸教的匪徒便衝上來以他們特襲的“背刃刀”
  斬下首級,一個活口也不留……我親眼看見翁堂主的頭被砍下來,身體也被剁成一團爛肉……“合善堂”堂主何超的首級一直滾到河邊,臨掉下水前還被一個魔眸教徒砍成了兩半,“六戟三霸”那麼勇武耿直的三條漢子,也沒有一個得到全……“長臂熊扣留忠,”英才劍”白湛,“雲中鶴”魏逸,那一個也死得淒慘,這些平日相處得像是弟兄一樣的好友,剎那間都變成了血糊糊的一堆,再也認不出誰是誰了,只看見血,血,血,只聽到叫,叫,叫,鮮紅的血,恐怖的叫,人命多賤啊,活得何其可憐………”
  灰白的面龐上湧起激動的紅量,雙眼憤怒的大睜著,而眼球上布著一層盈盈的淚,被甘轉全強忍住不使它流淌,額上的筋脈暴突,全身也在劇烈的料索,他像又回到了那絛蒼涼的河畔,像又看見了閃動的血影刀光,又聽著垂死者絕望的號嗥;整個臉孔的肌肉扭曲著,扭曲成一付無可言諭的悲痛形態,宛如一隻手在殘酷的扯動著他的腸臟,一柄利刃在一寸寸插進他的心坎………
  輕輕地,龍尊吾端來一杯清水,拍了拍甘壽全的肩膀,小心的餵他喝去一小半,甘壽全無從的喘著氣,情緒由狂亂的洶湧逐漸平靜下來,沒有人說話,都同情而真摯的凝望著他:
  這是武林爭端裡永遠無法寂息的大小漩渦之一,而人與人間的利慾衝突更是源源相續,在這裡面共同組合的本錢便是如此;鮮血,以及生命。
  沉默了一會,龍尊吾冷靜的道:“甘兄,請不要過於傷痛,已去的不能挽回,人生來原就是這般無常,現在你正應該安心將身體養好,,留此青山,再為昔日發源之本。”
  頓了頓,他又悠然道:“記得在宮中之時,恩師曾教諭我幾句話,恩師說,不要悲切於失去的,因為那已失去,就要自此時開始,開始打算如何再去獲至更多;這句話包括的意義很廣,不單指有形的物體,也是指無形的精神,今天貴派既已戰敗,甘兄無庸再追痛於過去的敗績,要下定決心,準備如何將這次恥辱洗雪,以求爭回更多的榮耀才是。甘兄,在下才疏識淺,貿然奉勸,卻出自一片摯誠,雖是萍水相逢,尚望甘兄莫以在下莽撞而不悅………”
  躺在榻上,甘壽全一雙眸子卻深深的仰視著龍尊吾,眸心處,流露著極度的感佩與穎悟,流露著深沉的共鳴與醒覺,好一陣,他聲音顫抖著道:“說得對,龍兄,說得對,在下恍如腦中被閃光透穿,絲毫洞燭,雪亮分明;龍兄,多謝你的教誨………。”
  龍尊吾略略躬身,笑笑道:“言重了。”
  朋三省讚美的看了龍尊吾一眼,正色道:“如此說來,貴派在水渭集之戰,恐怕只活出來甘兄一位了?”
  笆壽全思索了一下,嘆著道:“在下是在力斬三名魔眸教爪牙硬拚始突圍而出的,當時情形混亂,人影奔突掠撲,實在已不及顫得其他,而在下又身受重創,當時目光朦朧,神智昏沉,連自已怎麼能僥倖生存也不明白………”
  喘了口氣,他又接著道:“據在下推斷,應該還有其他弟兄逃生…雖然到現在還不曉得到底活出來多少………”
  翻眨著風火眼,醉壺公沉沉的道:“紫衣派素來以行事老練,籌劃周密見長,而派中上下更是同心協力,合作無間,紫衣弟兄在外的歷次行上皆是出了名的猛悍英勇,博人敬服,前夜栽得這般慘況,實令老漢大出意外………”
  這位西月山的老怪傑“吧達”了一下嘴巴,又道:“但是,也由此可見魔眸教的厲害難纏,老漢一直覺得魔眸教是個邪氣的江湖幫派,邪得了人譜,若是不將他們澈底根除,江湖上的血腥必將更濃,更沒有幾天安寧的日子了………。”
  說著話,醉壺公的眼睛不停的朝龍尊吾臉上飄去,龍尊吾聰穎過人,焉有察覺不出的這理?醉壺公的心中之意他更是揣摸得十分清楚,但是,此時此刻,他卻不能冒然允諾什麼,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待辦,還有血淋淋的仇恨,血淋淋的創疤需要洗雪與撫慰,而這洗雪與撫慰的方式便是報復,用人家曾贈給他的賜還給別人,連本帶利!
  朋三省搓搓手,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到時候咱們多聯合幾把好手,直將魔眸教的老巢抄翻結了,諒他們也狂不到幾時!”
  醉壺公易欣鼻孔中冷嗤了一聲:道:“你老弟說得卻是稀鬆,魔眸教是這麼好對付的?
  多少名家好手都栽了跟鬥,何況你我?”
  朋三省獨眼一瞪,怪叫道:“餵,壺中之公,你自已如何我姓朋的不管,姓朋的可是鐵打的漢子,寧肯叫人打死也不能叫人嚇死,魔眸教厲害又怎麼樣,還不是吃咱們坑了他一雙?到如今他們也沒能啃了我們一根毛!”
  站起來在房中踱了兩步,龍尊吾道:“朋兄,若不是魔眸教與紫衣派火拼一場,只怕我們這幾天便不會如此閒散了,那個負了重傷逃走的魔眸教徒定然已將消息傳到,大約魔眸教方面正在全力應付紫衣派,無暇先辦這件事………。”
  醉壺公想了一下,忙道:“有理,如今他們與紫衣派方面勝負已分,正好收拾收拾來對付我們,這些混賬從來都是睚必報,死纏活賴的!”
  朋三省重重一哼,道:“正好,我們乘這會可以狠幹他們一場!”
  搖搖頭,龍尊吾微笑道:“時辰尚未到來,不宜相拚。”
  不待朋三省有何與護,龍尊吾又道:“朋兄,你知道我有要事待辦,這件事十分急迫,實在不能拖延;別的枝節只好日後再說了。”
  醉壺公有些失望的轉過臉去,低低地道:“甘老弟,紫衣派高手如雲,四堂四舵名震九五省地面,莫不成這一戰就喪盡了麼?”
  躺在床上的廿壽全清了一下喉嚨,沙啞的道:“這一仗四位堂主已折了兩位,四舵中的舵主也喪了一位,堂舵下的高手三十餘名已栽了二十多個,還剩下我這生不如死的………”
  醉壺公沉沉的道:“老弟屬於紫衣派何堂何舵?”
  笆壽全吶吶的道:“首堂“白玉堂”之下“五爪君子”就是在下了。”
  朋三省“咦”了一聲,急吼吼的道:“你是五爪君子,”甘壽全尷尬的苦笑了一下,朋三省接著道:“紫衣派你的名頭相當大啊,聽說你雖然屬於白玉堂,卻直接聽令於紫衣派掌門人,而你們紫衣派所以不同於一般派別,乃是以堂舵分層吹不是用輩份敘高低,傳聞中你乃是紫衣派掌門人的三師弟?”
  又是一聲漢息,甘壽全道:“不錯……只是我甘壽全卻全然辜負了掌門大師兄創派時的一番期望了……”
  忽地,龍尊吾走了近來,緩緩地道:“甘兄,紫衣派湔雪此恨尚有力量麼?”
  笆壽全毫不猶豫的道:“有!”
  點點頭,龍尊吾道:“那麼,在下預祝貴派成功。”
  朋三省開口想說什麼,又強忍了下去,甘壽全仰望著屋頂,低亞的道:“只怕不會像往昔那麼容易了,這一次,即是為了一批銀貨的事才與魔眸教幹了起來,我派一敗至此,聲名大落,再要重整,還要一段不算短的日子………”
  龍尊吾硬著心腸轉身走開,他異常想協助甘壽全一臂之力,但是,他不能,他那刻骨銘心的仇恨整日在啃嚙著他,在折磨著他,他忘不了往事的每一步,每一幕,忘不了雙雙人狐的獰笑、殘酷,更忘不了愛妻的哭號、呻吟,以及那不瞑的目,不甘的心,不能止的魂夢中的血!
  緩緩地,朋三省湊了土來,低低地道:“我說老弟,咱們不如伸手,幫那紫衣派一忙……”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龍尊吾已無聲的一笑,道:“當然,易老哥與朋兄,你們二位一定得協助紫衣派重振聲威,我麼,暫時不奉陪了。”
  朋三省聽得一愕,剛要開口,龍尊吾已堅定的道:“明晨我們啟程,護送甘兄一段,到了要分手的時候,我只怕就要與二位小別數月,尚請二位一直護送甘兄到紫衣派總壇………。”
  醉壺公也急惶惶的走來,焦切的道:“什麼?你要自已開溜?咱們好不容易湊在一起,還沒有好好聚上一,接你就要拔腿走路,這未免…未免有點太那個了吧?”
  龍尊吾搖搖頭,沉重的道:“長安雖好,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的確有要務在身,不能再事耽擱,我們可以約個地方,訂下後會之期,到了那天,龍尊吾定然趕到,如若那時紫衣派尚未向魔眸教進襲,我必然擔上一肩!朋三省一咬牙,獨目暴睜:“不行,我要和你一起,我說過要陪你去找那幾個人的,江湖閱歷你不如我,在外面兩個人多少也有個照應………。”
  龍尊吾深沉的笑笑,沒有再說話,朋三省又急又怒,幾乎吼著道:“餵,你倒是開口呀,咱們一起上路,你休想一個人去冒險!”
  昂著手,龍尊吾在房中又開始踱起步來,朋三省也跟在他身邊走來走去,不停的嘀咕叫嚷,口口聲聲要與龍尊吾一起走。
  鬧了好一陣,龍尊吾實在不堪其擾。他坐下來,溫和的道:“朋兄,你我相識數日,即蒙如此厚待,我心中感激莫名,但此事非要我自已了斷不可。別人插手,意義就變質了………。”
  朋三省伸著脖子叫道:“變個烏質,找著了你自己動手還不成哇?我難道替你把個風披個陣的身份也沒有麼?你小子未免太小覷了我!”
  低下頭來。龍尊吾沉思了一陣,緩緩地道:“好吧………。”
  朋三省豁然大笑,伸出兩臂緊緊地抱了龍尊吾一下,就差來個香嘴了,他轉過身,衝著醉壺公一吱牙“那就麻煩壺公遠走一遭了。”
  醉壺公皺著眉,大大的搖頭道:“只不過到了緊要關頭,你們得趕緊回來相助。紫衣派若有什麼行動,憑老漢一人之力只怕擋不了什麼大陣。”
  龍尊吾用力的頷首,道:“當然。”
  朋三省又搓搓手,笑吟吟的道:“壺公去紫衣派老窖歇上一陣,保管有大魚大肉加上好酒招待,你可以趁此機會好好養養那一身排骨啦………。”
  氣得重重一哼,醉壺公繃著臉不再說話,是的,閒雲野鶴的性子鬥然擔上了一付重擔,後面的日子又是何其艱辛?但是,肩著一個“義”,有苦也只得往肚裡了……。
  一條三叉路分別朝向三個方向蜿蜓而去,路的盡頭隱沒於天際,灰沉沉雲腳,前面沒有多遠,就要出晉境了。
  現在是下午,著天黑也就是個把兩個時辰,風相當大,空中的烏雲又滾滾湧集,看情形,快下雪啦啦。
  一輛雙轡蓬車和三匹健馬在三叉路口停了下來,龍尊吾、朋三省、和唐潔都騎在馬上,這時,龍尊吾翻身落地,快步走到蓬車後面掀起厚重的棉布車,坐在車裡打著盹兒的醉壺公驀的醒了,他擦去口角的涎水,昏沉沉的道:“該分道了麼?”
  龍尊吾點點頭,平靜的道:“此去”東治府”紫衣派總壇,一切尚望易老哥多加小心。”
  醉壺公嘆了口氣,道:“如今是趕著鴨子上架,不挺也不成啦,人家有傷在身,家派中又遭新難,實在袖手不得,只盼你記著四月之約,別忘了按時到“東治府”來找老哥哥我………。”
  龍尊吾道:“放心,忘不了。”
  說著話,他又墊起腳朝車裡望瞭望,道:“甘兄睡著了?”
  醉壺公點點頭,道:“他傷勢還沒有完全復原,旅途上的勞頓也夠折磨人,老哥我使他多睡一會,免得虧了元氣…。”
  龍尊吾笑笑,道:“那麼,我就不吵擾他了,便煩老哥代為致意,四月之後,與老哥在“東治府”再見,請了。”
  後面,馬上的朋三省與唐一齊揮手示別,醉壺公提起他那灰白的大酒葫蘆幌了幌回答,於是,趕車的車把式口中“得兒”一聲,皮鞭子揚在空中發出劈拍脆響,這乘馬蓬車已轆轆往左邊約叉路上駛去。
  一直等到蓬車遠走得只剩下一個小黑點,龍尊吾才大步回來上了馬背,朋三省扯扯他的黑色頭巾,笑道:“醉壺公準是蹙了一肚子氣,這幾天來老是喝悶酒……”
  龍尊吾若有所思的道:“易老哥稱得上是老謀深算的人物,他曉得此去紫衣派乃是一件艱辛之事,如若紫衣派欲大舉進襲魔眸教,他勢不能勸阻,更不能脫身而去,只有捨命陪君子的一條路,紫衣派受製之下力量顯然不足,但如他們萬一因為悲憤過度而準備孤注一擲,卻是大大的不妙,易老哥此去,就看他如何陳明利害以挽危局,設若他能成功,四個月後我們回來必助紫衣派一雪此恥!”
  朋三省笑道:“我們與他萍水相逢,如此待他,也算仁盡義至了。”
  龍尊吾道:“武林道義,想原本便不在利害關係之上,路不平皆有人踩,何況此等鋤惡誅邪之事?”
  唐潔坐在馬上一直沒有開口,她靜靜的聽著兩人談話,面龐上一直浮著安詳的微笑,那儀態嫻雅極了望望天色,龍尊吾道:“咱們走吧,還有一段路程要趕呢。”
  說著,三人齊抖馬,策騎急馳而去;風吹得好急,龍尊吾與朋三省的披風全被拂起,連唐那件買的錦絲鬥蓬也鼓漲漲的,迎風馳馬,滋味卻不太好受。
  奔了一陣,龍尊吾放開嗓子道:“再有半個時辰該可以到達你說的那個落腳處了吧?”
  朋三省向四周打量了一番,也大聲道:“沒有問題,快一點說不定還要早上一柱香的時間………。”
  點點頭,龍尊吾側臉瞧著唐道:“冷不冷?”
  唐潔將馬兒靠近,一張美豔的面龐被風刮得紅通通的,她搖頭道:“不冷……。”
  朋三省豁然笑道:“心裡熱自然就不會冷了,哈哈哈………。”
  幾句話羞得唐潔的臉蛋兒更紅了,她卻沒有做出那一般少女的扭捏之態,只是默默垂下頭來,神韻裡,流露著另一股比嬌羞更為嫵媚的氣息。
  龍尊吾只裝做沒有聽到,領先馳馬而出,前面,有一座小小的山丘,這山丘全是硬硬的赤土所堆成,丘壁都有如刀削斧砍,平直拔起。上面還生著枯黃的漫漫野草,右邊荒原古道,風雲黯的景致下,更平添了三分蒼涼的意味。
  朋三省用手一指那半壁山丘,大聲道:“這個土堆子附近的人叫他“半臉山”,過去約摸再有二十裡與既到了那“圓盛鎮”了,我們可以好好休息一夜………。”
  本能的朝前面的士丘上打量了一眼,龍尊吾道:“這裹卻是涼得很………”
  炳哈一笑,朋三省道:“晉境物稀人貴,山脊起伏,真正荒涼的地方老弟你還沒有到過呢,為兄的我可是走得太多了………。”
  他正說著話,背後卻突然響起了一陣急劇的馬蹄聲,這陣馬蹄聲來得奇怪而快捷,像是從天上響下來,又宛如是自幽冥中驀然出現了,方才連一丁點聲音都沒有聽見,只這一剎,倒像隔著已經很近了。
  龍尊吾迅速回頭,後面的通路上已有兩乘騎影如飛而來,那兩匹馬全是純黑之色,鞍蹬上綴滿了閃閃發亮的銀錐,馬匹昂首揚蹄,有如馭風而行,以人的快速向這邊急厲的移近!
  哼了一聲,朋三省低促的道:“老弟,場面不大對,可能是找碴子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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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金衫閃 修羅頭

  龍尊吾冷冷一笑,道:“悉隨其便!”
  於是,龍尊吾與朋三省立刻將坐騎分別帶向路的兩邊,唐潔則靠在龍尊吾的後面,現在,那兩匹馬已經來得更近了。
  朋三省獨眼暴睜,一動不動的凝視著馬上的騎士,唔,那是兩個年約三旬的精悍人物,兩人都生著一張黃焦焦的面孔,細眼濃眉,配著鷹鼻薄唇,冷厲狠沉之氣畢露無疑!
  來人相同的穿著一襲金光閃爍的緊身衣,金色頭巾,金色披風,肩頭各露出一柄纏著的兵刃把柄,兩雙眼睛冷電精芒殼毫不顧忌的盯視著已經停在路旁的龍尊吾等人,形熊之間,有一股特異的鷲猛意味!
  近了,近了,此刻,雙方只有三丈左右約距離。
  黑色的馬匹,黑色的鞍蹬,閃耀著金幌幌的影子狂風般卷了過去,龍尊吾望著那八只翻飛著濺散泥沙的鐵蹄,心裡正在納罕,馬上的騎土卻突地猛扯繩,兩匹黑馬“希幸幸”的人立而起。
  急奔的勢子茫募然打住,而就在前蹄落地之時已霍然旋轉掉頭,換成小跑步得得馳回,那份灑脫,那份俐落,簡直就甭提了。
  朋三省冷哼一聲,低沉的道:“果然回來了,這兩個小子的馬上功夫卻是不差!”
  龍尊吾深沉的笑笑,淡淡的道:“是麼?”
  兩匹黑馬在六七步外停住,兩個金衣人仍舊那麼放肆而跋肩的盯視著這邊,目光冷森隱約約的嘲弄與不屑!
  朋三省的一股心頭火又被猛的引了起來,他濃黑的眉毛朝上一豎,獨目中氣暴射,厲烈的道:“二位,皇皇大道,各走各邊,怎麼著,老子們又啃了二位的卵了?”
  這位大伏堡的四爺是出了名的火暴栗子脾氣,出口又是董素齊來,十分不雅,後面馬上的唐潔聽在耳中不由粉臉郝中不由粉臉紅,趕忙垂下頭去。
  黑馬上的兩個不速之客封並沒有碩出什麼特別的儡怒,兩個人互望一眼,右邊的這個已冷冷的開口道:“你大約就是大伏堡的朋三省了?”
  朋三省重重的哼了一站,道:“正是你家老子!”
  這一次,對方卻已引動了真人,左邊的金衣人勃然色變,厲聲道:“姓朋的,大伏堡可以任你關起門來起道號,可以由得你賣乖使賴,那是你們自家的事,在我”金衫雙判“之前,姓朋的,你還是老實點的好!”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金衣人報出了字號,朋三省已突然徵了一下,但在一怔之後他又立即虎下臉來冷板板的道:“我道是誰敢這麼狂法,原來卻是雙判兄弟,真叫巧,這幾天來,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像是一下子全湊到這窮山惡水的角隅裡來了,二位,咱們往日無仇,今口無怨,二位擺出如此姿態,卻是怎麼個說法?”
  金衫雙判再度互望一眼,右邊的那位生硬的道:“大家都是道上闖的,我臣立也用不著繞圈子講廢話,鐵矛幫老大是咱們兄弟好友,他托我兄弟走上一趟,請朋四爺後面的那位姑娘轉騎回丟………。”
  說到這裡,他目梢子瞟了一側的龍尊吾一眼,又道:“至於這位令友麼,也得交點東西給我們兄弟帶回去報報賬!”
  朋三省沉著臉,慢慢地道:“二位想要什麼東西?”
  左面的金衣人故意“嗯”了一聲,死眉死眼的道:“乾脆點說吧,就是令友吃飯的傢伙!”
  豁然狂笑起來,朋三省額上的青筋暴突,他大聲道:“要龍老弟的腦袋?臣家兄弟啊,你們沒有神智昏亂吧?看你們都還年輕,才三十郎當歲,往後的日子長著呢,何苦非要為別人強出頭找罪受?這份差使二位還是放手的好……。”
  雙判中那叫臣立的一個細細的眼縫突睜,寒光閃射中他陰沉的道:“這樣說來,朋四爺是一定要攔在中間淌這混水了?”
  朋三省一撇嘴,道:“與鐵矛幫結怨,我朋三省也有一份,你們是否可以做主將我這筆賬抹消?不再尋我的麻煩?”
  另一個金衣人迅速的道:“當然,四爺與咱兄弟雖不相識,卻是神交知己,衝著這一點,咱兄弟可以賣個交情揭過不提!”
  吃吃的笑了,朋三省一摸下領,懶洋洋的道:“假如老子我不領這份情還要砸你們的招牌呢?大約場面就不同了呢!”
  此言一出,金衫雙判姦齋神色大變,雙判中的臣立暴吼一聲,厲烈的道:“朋三省,你在耍我兄弟?”
  朋三省冷冷一笑,道:“怎麼著,你們還自以為像個人哪?”
  於是,金衫只判兄弟面色剎那轉為鐵青,雙雙一拍馬頭,兩匹黑馬潑刺刺往外奔去,兩倏金色人影已悄無聲息的落到地下。
  朋三省毫不畏縮,一偏腿也下了馬,朝前垮了一大步,宏聲道:“臣立,你號稱”陰陽判“,我朋三省便領教一下你這陰陽是怎麼個判法!”
  臣立寒森森的凝視著朋三省,反手拔出背後的兵刃,那是一柄長約三尺,粗若兒臂,通體泛著瑩藍光芒,頂端雕鏤著一枚拳大黑色惡鬼頭顱的怪異武器,那枚惡鬼頭顱猙獰而醜怪,頭上有一枚燦亮的尖錐突出兩寸,嘴角還有兩只寬長若一指的鋒利獠牙斜伸兩側,雕工精細而巧致,活脫一個真正的惡鬼縮影,而那藍汪汪柄,則彷若這個鬼頭變了形的軀體!
  另一個金衫人亦不似笑的笑了一下,也翻手拔出了一柄同式的兵器,他瞅著對方,冷漠的道:“姓朋的,”奈何判“臣堅你便不屑一顧麼?我兄弟自來不分家的!”
  臣立像兩把刷子似的眉毛一挑,狠狠的道:“老二,我們是赤腳的碰上穿鞋的,”修羅頭“下見分明!”
  不知在什麼時候,龍尊吾已經下馬安詳的站在那哀,現在,他拂了一下衣袖,靜靜的道:“二位昆仲,我叫龍尊吾,二位方才說要藉我首級一用,是麼?”
  臣立冷冷的瞧著龍尊吾,冷冷的道:“還要姓臣的親自動手麼?”
  龍尊吾吸了口氣,道:“但你們明白,你們帶不去。”
  一旁的“奈何判”臣堅陰沉的一笑,道:“你開口就是為了這句話?”
  龍尊吾點點頭,道:“不錯,我也是為了你們自己的頭顱安全才如此相勸。”
  陰陽判臣立削薄的嘴唇輕藐的一撇,道:“曾聽過鐵矛幫的人描述你很厲害,但臣某人卻看不來厲害在什麼地方,龍朋友,你唬錯人了。”
  朋三省用舌尖舔舔牙齒,道:“傳言總是過份,姓臣的,不過你可以試試!”
  臣立左手背揉了揉鼻子,沉悶的道:“是麼?”
  “麼”字在他口中拉了一個長長的餘音,而這個的餘音還在陰陽怪氣的回盪,臣立的身形已閃電般往前一搶,“修羅頭”發出一盤“嗚”的尖叫,然直指朋三省,朋三省大吼一聲錯步讓開,幾乎不分先後,那枚黑色的惡鬼頭已在一震之下反手砸向龍尊吾!
  隻手微提,在這一提之隙龍尊吾已霍然飄出三尺,旁邊的奈何判臣堅陰側側的一笑,身形不移不動,抖然出手就狂風暴雨般朝龍尊吾攻擊十三次,時間、部位、方向,拿捏得又準又狠。
  朋三省龐大的身影直撲而來,“嘩啦啦”的暴響聲中,他那沉重的五節九菱鞭兜頭抽向臣堅,左肘“呼”“呼”揮舞,貼在肘側的寬刃短刀狠厲而快捷的一次又一次飛戮割切,兩樣兵器配合著他的身法招式,緊湊得無懈可擊!
  龍尊吾甯閃一樣刷的掠了過來,左右倏幌,游過了陰陽判臣立凌厲的一十七式,身形暴轉之下,阿眉刀“削”的仰斬而起,一擊震耳的金鐵交擊之聲傳來,陰陽判臣立已迅速倒退兩步!
  雙腳巧妙而細碎的急快移錯,隨著他腳步的移動,阿眉刀上下交織飛砍,溜溜的金芒冷電叉合成一片迸射閃耀,破空的銳風呼嘯有如鬼號魂泣,襯合著對方修羅頭縱橫截擊中所發出的尖厲吼叫,組成了一闌令人毛髮悚然的樂章於是急如暴雨,點連著點,線串著線,力若狂濤,波推著波,浪推著浪,猛似風號,呼嘯跟著呼嘯,旋轉按著旋轉,沒有一絲空隙,沒有丁點喘息,沒有寸許的迴避之地,只方以快打快,以狠拚狠,眨眼間已相互施展了二十五招三十九式!
  金色的頭巾飛舞,金色的衣衫眩耀;陰陽判臣立的面孔上流露著極度意外的驚震與迷惑,但是,無可置疑的,在警震與迷惑裡,卻有著無比的憤怒及仇根!
  那邊朋三省刀鞭交映,相錯出手,嘩啦啦的暴響一陣接著一陣,有如晴天響在遠遠雲里旱雷,寬刃短刀忽然貼肘猝削,忽然豎起暴刺,變化莫測的與他的對手奈何判臣堅力拚,臣堅進退如電,刃法有如驚虹化流光,草利之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暴烈與火辣,非但攻多於守,而更大半佔住了出手的先機!
  九菱鞭烏龍似的貼地卷起,短刀直抹募翻,朋三省狂笑道:“姓臣的,你這一判,也未必奈何得了老子!”
  臣堅一旋倏上,在一陣刺耳的“嗚”“嗚”尖叫裡,他的“修羅頭”劇雨般分成十九個方向砸下,邊冷幽幽的道:“死在臨頭猶尚大言平慚,朋三省,你除了皮厚,再沒有別的長處了!”
  朋三省刀一鞭齊架,粗大的身體卻猛然後挫,他哈哈大笑道:“老臣啊,你這小臉蛋也薄不到那裡去………。”
  與龍尊吾對敵的陰陽判臣立已經逐漸覺得他的對手越來越不好應付,他對的壓力也越來越形沉重,他好像置身在一面以刀刃布成的線裡,任是盡力衝突,卻難得其門而出,更可怕的,是那面網竟慢慢縮緊,每在一次緊揍的接觸之下,他便有一層更為拘束的感覺!
  龍尊吾以他“飛流九刀”法的前四招迴環施展,固然已將敵人困束,但是,卻也荏短時間裡操不到勝券,他心中同樣的有些驚愕了,眼前的角色,不折不扣的是個高手,他的功力之強,竟然和那“大驚七羅漢”的為首自僧人在伯仲之間,便是差,也差不上一肩。
  隱隱地,龍尊吾的右脅舊傷已開始了疼痛,那處創傷才剛剛收口,他用繃布緊緊裹著,此刻,大約是激烈的動作又將傷口撕裂了。忽地
  陰陽判臣立的修羅頭在一顫之下,由三個方向於同一時間並展而出的“嗚”聲尖號中,他撤身急退,振吭大吼:“老二,時間到了!”
  隨著他的吼叫,奈何判臣堅上身一仰,就這輕輕的一仰,已經快速無倫的連連翻出三個空心跟鬥,朋三省狂叫一聲,緊追而上,臣堅的修羅頭倏振獰笑,那兒頭上的錐角準確至極的直拍向朋三省額心!
  怒吼著,朋三省跋忙低頭,左肘貼刀上截,石壬鞭卷地而出,但是,他兩招三式俱已落空,敵人已在這瞬息的空間返身而去 直撲那坐在馬上,正惶惶不安的唐潔!
  這一下子把朋三省氣得幾乎吐出血來,他暴跳如雷的拚命追去,五節九菱鞭在頭頂盤繞飛舞,邊狂怒的吼叫大罵:“我啃你個老妹,你這不要鼻子的混賬………。”
  就在他吼罵這兩句話的當口,奈何判臣堅已差四、五步便撲到唐潔馬前了,唐潔做夢地想不到正在拚鬥中的敵人竟然會放棄了他的對手來對付自己,而又來得如此之快,幾乎當她甫始發覺,那凶神似的金衫人已到了眼前!
  心腔猛烈的跳動著,唐潔一張美麗的臉龐已嚇得缽然變為青白,臣堅那冷酷而掙獰的面孔急速向她接近,甚至已可以看清那張面孔上粗黃的汗毛輿晶瑩的汗珠!
  冷森的浮著一抹陰笑,奈何判臣堅身形快若流鴻,直逼唐潔,但是,就在他的左手剛剛伸出 彷彿來至九宵之上,“削”的。
  一聲厲嘯泣血似的溜瀉而來,金燦枸迷的光芒暴漲有如烈陽的光輝在募然間聚成一線射至,又是明亮,又是令人心驚膽顫!
  只差那麼一絲,臣堅的手指沒有沾上廣採,他怪叫著倒翻出去,金衫的左袖口上,赫然被割開了一條裂縫!
  當然,施援之人是龍尊吾,他一刀反手斬出,同時就地側身,橫著軀體凌空標去,任是陰陽判臣立連連攻阻,卻未曾使他的去勢稍有緩滯!
  細目突的暴睜,陰陽判臣立尖嘯一聲,左手向空猛抖,於是,兩枚拳大的銀色圓球沖天而起,在空中又奇妙無比的“碰”然互撞,一撞之下,已爆開了兩團灰色的煙霧,隨著風,煙霧迅速的向四周散漫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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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破重伏 刃飛流

  灰翳翳的煙霧在北風裡滾盪著向下罩落,那麼黏黏忽忽的,像是一團帶著膠性的氣,閉住呼吸閃電般再度往後倒射,在倒射之間,身形微微一沉。伸手已將馬背上的唐潔拎了下來!
  那邊,朋三省敝吼一聲:“好兔崽子,還耍這種下三流的把戲………”
  吼叫著,他已急速的竄躍而出,奈何判臣堅在灰色的煙霧瀰漫下卻夷然不懼的彈掠入空,狂嘯著凌厲撲下!
  龍尊吾這倒仰之勢,已使他來到道路旁的荒地裡,他匆匆放下了唐漢,短促的道:“你待在這裡,不要動!”
  唐潔身子蹌踉了一下,魂未定,卻又突然叫起來,伸手顫抖的拈著左側上方那半壁土邱的頂上!
  迅速回頭,龍尊吾已發覺是怎麼回事,土邱頂端的枯草叢中,宛如流電一般,五六條人影正星飛丸轉的然撲下!阿眉刀冷森森的直立胸前,龍尊吾孤立如山,目光蕭煞的注視著那五六條交錯翻掠的身影,他們在灰穆的煙幕裡略一盤旋,己直接往這邊包抄上來!
  於是
  又一聲恐的呼叫出自唐潔口中,龍尊吾神色平靜,低沉的道:“是鐵牛幫的人?”
  唐潔慌張的連連點頭,語聲悚慄:“古顏來了………”
  就在這四個恐性的字音裡,條條人影分成不同的方向站定,唔,是六個,為首者,是一個形容陰厲,面色鐵青,滿臉絡腮鬍子的瘦削中年人,這中年人生著一雙特的眼睛,那雙眼睛冷酷而狡詐,而且閃動著隱隱的青碧光芒,只要一朝面,便令人有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彷彿正在對著一頭狼,不,或是一只狐狸!
  六個人形成一個半包圍的半弧,有著絡腮鬍子的中年人在最右邊,他的下首是一個面如滿月,細目細眉,卻生著一個獅鼻的胖大漢子,最那邊兩個,一樣的冷漠表情。一樣的削腮突額,卻是年約四十的角色,中間的二位,一個頂著大腦袋,招風耳,另一個儲著兩撇鼠須,正吱著一口黃板牙在賊嘻嘻的打量著龍尊吾!
  空中人影倏閃,陰陽判臣立帶著絲絲飄忽的灰霧凌空而落,他一摔頭,滿面的汗珠子向四面灑去,瞪著龍尊吾,他火暴的吼道:“朋友,你避停開麼?逃得掉麼?天羅地網早為你張好了!”
  龍尊吾沒有任何慌的笑了笑,道:“有人幫兇,難怪你敢如此張牙舞爪………”
  大吼一聲,臣立一揮手中修羅頭便待撲上:“我活劈了你這狗眼看人的雜種!”
  他的身形方待移動,六人中為首那個絡腮鬍子已微微躬身,帶著三分阿諂味道的恭謹:
  “臣兒且慢”””臣立額上的青筋暴跳,他一跺腳,吼道:“古堂主,你還有什麼話與這不通人事的小子講?”
  這有著滿頷青胡碴的陰沉人物,正是鐵矛幫如今的大紅人,浩江堂的堂主釣紅旗執法“碧眸”古顏!
  朝著臣立一笑,他轉過臉來,而就在他側轉臉孔的一剎那,方才的微笑已凝聚成為寒霜,陰邃的瞳孔深處眨流著青碧的光芒,有如貓瞳中的幽沉閃波,又似潭水中心恍盪幻迷的蒼鬱色彩,顯得那麼古怪,那麼詭密,又那麼遙遠,他盯視著龍尊吾,語聲裡有著不可抑止的仇恨與怨毒:“在紫蘆山區,殘我弟子,殺我幫眾的人就是你?”
  龍尊吾眉毛一揚,慢慢的道:“於鐵矛幫內,陰詭爭權,暴戾橫霸的人就是你?”
  迸顏毫不動容的一霎眼睛,冷冷的道:“小子利口,但是光憑舌劍卻難挽回你的生命!”
  笑了笑,龍尊吾道:“那麼,你就來試試我手中之刀!”
  一側的陰陽判臣立厲叱一聲,吼道:“這狂徒尚有何言可說?古堂主,他只誠得暴力和生死!”
  龍尊吾目光凝注著眼前閃眨著爍金冷芒的刀鋒,利刀鋒,沉沉的道:“不錯,臣立,想你亦不會陌生!”
  目中的碧光一閃,古顏向著躲在龍尊吉身後的唐潔柔聲道:“賢姪女,你無論如何也不該胳膊彎子往外拗,幫著別人來對付你叔叔,是麼?跟叔叔回去,以前的那些事可以好好商量……”
  唐潔瑟縮著沒有回答,但自她的面龐上,已可看出這柔弱的女孩子有著太多的恐,太多的畏懼,與太多的悲憤!
  淡淡的,龍尊吾道:“她不回去了,有什麼事當著我姓龍的面商量也是一樣。”
  迸顏聞言之下,輕蔑的向龍尊吾一嗤:“小子,你已死了一半,還在這裡充什麼能?鐵矛幫的家務事,外人素來不能插手,何況,你根本算不上人物!”
  龍尊吾輕輕偏過阿眉刀的刀鋒,一笑道:“但是,鐵矛幫的家務事,金衫雙判卻插上手了,他們算是你們鐵矛幫的什麼人呢?”
  迸顏不禁一窒,陰陽判臣立已憤然叫道:“狂徒,今日不將你凌遲碎剮,挫骨揚灰,便算你生辰八字配得巧!”
  龍尊吾雖然一直在和眼前環伺的強敵講話,卻毫未鬆懈對那邊朋三省與臣堅激鬥間的注意,此刻,朋三省已經有些捉襟見肘,施展不開了,於是,他握刀的手沉了沉道:“臣立,你先來麼,還是古大堂主上?”
  陰陽判臣立一口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他狠毒的道:“臣大爺一個人已足能將你活活分。”
  碧眸古顏幾乎不易察覺的向前走了一小步,陰沉的道:“賢姪女,你有罪在身,不知悔過認錯,反而吃裡扒外,出賣你父親效命終生的幫會,你便不怕為天下人不齒,為你父親泉下蒙羞麼?”
  忽的,像一座火山突然爆發,唐潔一步走到龍尊吾身邊,她的面龐慘白,淚珠紛灑,全身在不停的抽搐顫抖,指著古顏,她的兩眼似欲噴出火焰:“你這奴才的奴才,走狗的走狗,看看你的手,你的手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看看你的心,你的心裡蘊藏了多少污穢狠毒?你殘害了多少人的生命?拆散了多少人的家庭?你還敢厚顏在這裡妄談仁義,還敢在這裡冒稱尊長?古顏,捫著心,告訴我你晚上會否夢見我爹流著血的焦枯面容?告訴我那些冤死的鬼魂的哭泣是否淒慘?你忘記你如何殘害我爹的下流手段?你忘記尚明臨死的怨恨神色了,那些哀號,那些悲叫,你坐得穩他那用血腥與骷髏砌成的座位麼?你為何………你這不仁不義無心無肝的賊,強盜,劊子手……”
  老姦巨滑,陰險詭詐的古顏,任他是如何深沉自若,也掩不住那出自內心的恐與震撼,而且,在那怒與震撼裡,假如你仔細觀察,還有著一股十分微妙的惶惑與不安,雖然,他在儘量控制面部的表情來掩飾。
  唐抖索著,一邊哭一邊罵,她的語尾在抽噎裡嗆住,眼睛卻毫不瞬眨的怒瞪著古顏……
  乾咳一聲,古顏竭力擠出一絲比哭遠難看的笑容,嗓子有些發沙:“大膽賤人,你大約是嚇昏了頭,要不就是受了奸人的挑撥間,鐵矛幫上上下下,任誰也知道你的父想是死於一場意外的大火之中,那姓尚的小子叛幫做姦,出賣自已弟兄,更是活該死罪,毫無可恕,本堂主執法如山,公正嚴明,這是有目共見之事,你這賤人卻膽敢在此胡言亂語,簡直是欺師滅祖,可惡之至!”
  閒散的,龍尊吾一揮手,道:“古顏,所謂冥冥中自有四知,天知,地知,你知,他亦知,是你幹的你狡辨無用,不是你幹的也賴不上你,卻又何苦給人家一個弱女子按上那些罪名?這未免有失厚道………”
  碧眸古顏得幾乎一下子閉過氣去,他陰沉得似欲爆炸般的盯視著龍尊吾,一個字一個字緊咬的齒縫中迸出:“小子,你只不過是武林未流,道上麼醜,本堂主之事你豈配插言?只此一端,已足夠你魂淪地獄,永難超生!”
  龍尊吾手腕一翻,“錚”的一聲輕響,他竟然將阿眉刀插回胸前的刀鞘之內,神色平靜的朝著古顏道:“既是如此,你還在等待什麼呢,我可不能自已走向地獄!”
  驀地一聲厲叱,金色的光影一閃,陰陽判臣立已狂風一樣卷了上來,抖手便攻出七招十一式,招招擊向要害,式式砸向對方致命之處!
  霍然翻轉,阿眉刀“削”的直掠而出,快且狠的“噹噹”連串截開了敵人的攻勢;手肘一曲,刀鋒閃電般飛戮對方小骯,那份準,那份歹毒,簡直不用提了。
  陰陽判臣立一著失錯,怪叫一聲趕忙躍退,幾乎在同一時間,碧眸古顏身子一旋,也未見他出手作勢,七柄短柄鐵矛已暴射龍尊吾!
  金燦燦的刀光呼霍而起,眨眼之間,七柄鐵矛整齊的自一個位置斷成了十四半,分向四周酒落,而這時,那兩個形態冷漠,削腮突額的漢子己然掠近!
  阿眉刀上下飛旋,龍尊吾低吼道:“唐潔臥下!”
  唐潔的反應在這時來得特別快,她一伏身已臥僕下來,阿眉刀的鋒利刀鋒擦著她的背上掠過,“叮”“當”兩響已震開了一雙沉重的短柄鐵矛!
  陰陽判臣立細目怒突,大吼道:“小子,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龍尊吾的金刀呼呼翻飛,他冷然道:“定然是你!”
  那兩位生像涼薄的仁兄直被逼得團團打轉,根本更無法夠上出手的位置,碧眸古顏的面色越發難看,他厲聲向身邊的同伴道:“你們還等什麼?”
  頂著一顆大腦袋的漢子悶不作聲的直衝上去,手腕微拂,一把晶瑩鋒利的“七曲刀”已神鬼莫測的刺向敵人,同一時問,那位吱著一口黃板牙的朋友也白斜裡竄了過來,手上不知在什麼時候已多了一對牛角柄的短鋼叉!
  四個鐵矛幫的好手圍著龍尊吾狠拚激鬥,無可置疑的,這四個人一身功夫俱皆極為精純老辣,但是,他們卻碰著扎手的敵人了,雖然以四對一,仍然欺不進身去,只見寒芒閃閃,人影奔掠,僅是一個勁的在敵人的刀光外面打轉……
  站在一側的胖大漢子眯著眼注視戰況的演變,一面喃喃的道:“唔,是個人物,果然是個人物………”
  碧眸古顏不悅的斜眼瞟了這胖大漢子一眼,卻忍住了沒有作聲,顯然的這胖大漢子在鐵矛幫的地位也十分祟高,像是並不在古顏之下!
  猛一跺腳,古顏一肚子鳥氣盡出在拚鬥中的四個人身上:“用險招幹他,你們不要想拖死狗!”
  狂吼一聲。削腮漢子中的一個驀旋挺進,短柄鐵矛直刺龍尊吾的胸膛。另一個也趁勢貼地卷去,鐵矛的矛身一歪,猛然掃砸敵人脛骨!
  龍尊吾身形不閉不動。阿眉刀一翻急幌“嗡”的一聲,鬥然間幻出一片形的光面,刀刃參差不齊的呼嘯著自面中截出,有如千百個人同時使招卻敵!
  不錯,這是“凝紅”!
  金鐵的交手之聲迅速轉來,而彷彿這些剌耳的聲音裡原本便帶著厲,兩個削腮漢子牽腸瀝膽般尖號著分朝兩個方向摔去,一個自頭至腹整個開了膛,肚臟頓時流瀉了一地,另一個雙臂齊肩斬斷,面孔已扭曲得不像原來的他了!
  沒有停息,沒有猶豫“飛千流”“血染刃”“側奪魂”三招再度於刃鋒的旋舞中展出,於是,“吭”的一聲悶哼,幾乎與方才兩個犧牲者不分先後,那生著一顆大腦袋的夥計頓時將他的吃飯傢伙獻了出來,鬥大的頭顱拋起老高,頭顱上那雙黃濁眼還在怔愕而迷惘的突瞪著,宛如震撼於這種生平只有至多一次的奇異感………
  不成人聲的號著,那個黃板牙魂飛魄散的就地連連翻滾而去,而腿上血如泉湧,然而,此刻他怕早已忘記什麼叫疼痛了!
  緊急的不容亳發,陰陽判臣立閃電般掠進。修羅頭在厲聲中狂風暴雨般砸擊龍尊吾,碧眸古顏也怒交集的合身猛撲,在這剎那,他手中已多了一條上面綴滿雪亮倒勾刺的牛皮鞭!
  阿眉刀反帶而回,微微一閃猝起,硬生生將兩名強敵逼退五步,緊接著又是三十三刀怒濤波波湧上,龍尊吾冷靜的道:“夠快麼?他們活了這麼大卻須要十分漫長的時光………碧眸古顏手中的牛皮鞭呼轟卷纏,邊怒目暴筋的狂吼:“小子,你要受千百倍死亡的代價來償還這筆血債!”
  阿眉刀“削”的險險貼著古顏鼻尖擦過,他駭然掠退中,龍尊吾翻刀震開了飛襲而來的修羅頭:“你已經色厲內荏了,對不?”
  陰陽判臣立身形幌掠如電,他眨眼間變換了十三個不同的位置,十三個迥異的招式齊並同展,在滿天的“嗚”“嗚”銳嘯之聲裡,修羅頭的惡鬼形像宛如一下子分成了活生生的!
  幾乎在同一時間,龍尊吾的腳步立即做著幅度極小卻快速無比的瑣碎移動。他這奇妙的移動完全配合敵人兵器起落的微小空間,那麼準確而精密,剎那間十三招全然落空,龍尊吾的阿眉刀又“削”的飛向了臣立的咽喉!
  雙方的接觸是快極無倫的,似是剛剛發生便已結束,陰陽判臣立灑著滿頭的汗水倉惶倒掠,古顏的牛皮鞭卻在連續的掃卷中次次失著!
  於是,悄無聲息的,在一旁觀戰良久的那個胖大漢子宛如一抹流雲般掩了上來,他沒有施展兵器,出手之下便是七腿、七肘、二十一掌!
  這人的動作是如此的連貫,如此凌厲,又如此怪異,以至他才一出手,龍尊吾覺得壓力頓生!
  足尖為柱,呼呼呼三旋側出,阿眉刀反斬而上,龍尊吾淡漠的道:“你是何人?”
  紅紅的獅鼻一聳,胖大漢子如影隨形的跟來,語聲低沉:“鐵矛幫長河堂堂主。”
  一沾即走,龍尊吾刀出如扇,霍的展開,又霍的收攏:“好個篡位幫兇!”
  胖大漢子微退又上,十八掌圈圈相套拍出,呵呵笑道:“憑我”九鴻一尊”夏忌生還看不上這區區之位!”
  龍尊吾金刀如電,卷起波波層層的芒彩力迎三敵,他卻不知這三個對手,任是其中一人已足可獨霸一方,那一個提起那萬字來也是響噹噹的角色,而這“九鴻一尊”夏忌生更是關洛道上最最有名的怪傑,他那一手“斷脈金鋼掌”的功夫足足橫行了武林二十餘年,這還不說,他的獨家絕活“九鴻九擊”更是精湛怪異,江湖僅見,在鐵矛幫中,他的地位超然而崇高,別說古顏,連鐵矛幫幫主對他也要退讓三分!
  陰陽判臣立連連急攻,身形越來越快,古顏配合著他的攻勢也傾力相搏,夏忌生沉穩的笑道:“年青朋友,真可惜你一身功夫了………”
  龍尊吾已不再移動,他快速而準確的以短路子出刀截架敵人的攻勢,聞言之下,平靜的道:“不,該可惜的是你這一身功夫。”
  碧眸古顏瞳仁中流閃著青瑩瑩的波光,他的牛皮鞭有如烏龍攪海,縱橫翻卷,邊大聲叫道:“夏堂主,今日萬萬不能容此狂徒生還………”
  夏忌生雙掌齊出,手腕一抖,再是雙掌齊出,這四掌出手之快,完全是在一個時間,簡直分不出先後,他嚴肅的道:“自然,幫主曾有諭示。”
  看得出夏忌生有些與古顏不合,古顏對他似是含有顧忌,此刻難看板著臉,沒有再出聲。
  陰陽判臣立飛快的攻拒進退,邊狠狠的吼著:“二位堂主,我們豁出去幹了。”
  九鴻一尊夏忌生宏聲答道:“妙極,正乃本堂之意。”
  碧眸古顏強笑一聲,道:“正應如此………”
  這一陣子,龍尊吾已將攻勢改為守勢,表面上像是他的出手已沒有方才凌厲,其實他正在暗暗聚蓄功力,一方面也在仔細注意三個敵人的招數路子與長短之處,準備做暴起之猝襲!
  隨著臣立的喊叫,三個人立即走馬燈般團團旋飛起來,只見人影閃幌,其快有如流光星轉,而在旋奔之間,招出如電,倏發倏收,又是快捷,又是俐落,剎時掌風呼呼,層疊如山,鞭影飛閃,像銀河的群星崩落,密集而狂暴的自四面八方罩下!
  阿肩刀伸縮翻飛,快斬狠截,神鬼莫測的瞬息間變幻萬千,在眨眼裡衝舞俯卷,龍尊吾的額角己微有汗水滲出,是的,確是吃力,但不會太久了,生死之分即將到來!
  驀地一聲叱吼
  陰陽判臣立有若流鴻曳空,猝然掠進,修羅頭尖叫著像是永不停止般串成一條剌耳的音節,在這串淒厲的叫聲裡,那猙獰的醜惡鬼頭倏然閃幻成千萬,似是地獄裡的厲鬼一下子完全衝去,那麼醜陋而貪婪的撲噬下來!
  同一時間
  九鴻一尊夏忌生然侵身而入,他成名江湖的絕式“暴瀑十環手”貫足了“斷脈金鋼掌”
  力傾力劈出站得稍遠一點,碧眸古顏的牛皮鞭劈啪震響急抖著纏來,三大高手的摶命之擊有如泰山突潰,以雷霆萬鈞之勢猛然壓下!
  於是,龍尊吾在一剎那之間靈台清澄,心明如鏡,他知道,是時候了,就是現在,生死存亡便在於此“塵歸土”“星落寂”“七欲滅”“九泉水”四式並出,在迷神奪目的金刀刀刃旋射飛截裡,“飛流九刀”法中最後,也是最為殘酷滅絕的一招“金輪測”同時暴出,只見天地之間金芒閃爍,有如千萬個金球一起炸裂,又像空中的烈陽突然移近了百十倍,豪光萬道,火焰遍野,而風號如嘯,其聲怪異淒怖得足能撕裂人們的腑臟,咻咻的銳氣排空四溢,幾乎成為有形的流芒,這便是“飛流九刀”法的精華所聚,一代武中之霸金羅漢冷臥雲的終生心血所在亦大半在此了。
  鬥場的情況驟然間隨著雙方的豁命相拚而立即有了變化一條金色的人影陰陽判臣立,似是一只折了翼的飛鳥,沉重而姿態古怪的橫著摔出,手上的修羅頭在五丈之外的荒地上深插入土,九鴻一尊夏忌生混身浴血,步履踉蹌的一交跌在地上,打著轉子,碧眸古顏一直轉出十多步才勉強站住,他的牛皮鞭早被削成段段,只剩下一個把柄還握在他肩胛處翻卷了一條可怖的傷口的右手中,那一雙碧眸,更是深青得帶著慘白了。
  龍尊吾還是站在原處未動,他的手臂、兩脅、腿根、胸膛,正有大量的鮮血突突冒溢,身上一片殷紅,而血水卻一滴滴的淌在地下,剛剛滴在地下的鮮血又迅速為泥土吸收,變成紫黯的一點點,一圈圈。
  沒有任何表情,他凝視著仍舊緊握手上的阿眉刀,刀扉上四個古怪的人面正映著金閃閃的濛濛光華眩映著迷離的韻息,他是如此沉靜,如此安祥,就好像流的血是另外一個人身上,與他沒有絲毫關連一樣。
  這荒涼的道路左近是一片沉寂,死樣的沉寂,奈何判臣堅也忘記了他已估著上風而停了手,楞楞的站著發呆,朋三省身上受了兩處輕傷,卻早已不知道疼痛,獨目圓鼓鼓的睜著,幾乎連粗濁的喘息也壓止了,眼前,情景淒慘。
  陰陽判臣立仰面躺著,左臂齊肩斬斷,還有一根血糊糊的肉筋連著,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刀傷,皮肉翻卷,白紅混成一片,肋骨灰森森的截出肌膚插在外面,骨端還附黏著縷縷血絲,他的兩眼空洞而懼的交瞪著沉沉天空,眉心有一道整齊的裂口,一股鮮血,還在蜿蜒淌流……。”
  九鴻一尊夏忌生正漠然望著他自已的左脅,那裡,自肩頭至跨端,翻卷開一條尺多長的血口子,深已見骨,而他身上其他的傷處更是累累不可計算,鮮紅的血已將他染透了。沉默了一會,夏忌生抬眼凝注著龍尊吾,苦澀的一笑:“兩敗俱傷,是麼?”
  龍尊吾扯動了一下唇角,啞著嗓子道:“不錯,但結果是三對一。”
  身子搖晃著,夏忌生的臉色迅速蒼白:“本堂低估你了,你隱藏著“飛流九刀”中的絕招未用……”
  龍尊吾嗆咳一聲,低促的道:“當然,用出來須有代價………。”
  徐徐的吐一口氣,夏忌生揚著聲音道:“今日之戰…………本堂若能生還,必將再次重演,不過,那時候你我處境………或會變易了……”
  悄悄的,有人影在極為小心的左側向這邊移動,龍尊吾古怪的一笑,手中阿眉刀刀鋒“登”的對向那人影移來的方向,眼皮子也不眨,語聲低沉:“古顏,你以為可以乘虛而入麼?”
  那悄然掩進的人影,果然正是碧眸古顏,他驀地一怔定定站住,有些失措的瞪著龍尊吾,臉上的表情錯雜而憤恨,就像一個惡作戲的孩子被一個比他強健多的壯漢忽然捉住了一樣,有一種惡意未逞的氣怒與尷尬。
  阿眉刀的金色光芒微微泛閃,龍尊吾緩緩的道:“古顏,本應以我手中之刀斬你八塊,但你身背血債尚有正主來索,我不願越俎代庖,總有一天,你會用你自已的生死來償還你所為的罪孽!”
  碧眸古顏唇角抽搐了一下,他吞了口唾,故做鎮定的道:“龍尊吾,你話說得滿了。”
  龍尊吾冷冷的一眉梢,道:“那一天來到,你我便會明白。”
  忽然,奈何判挺著胸膛,大步朝龍尊吾行來,他細細的雙眼中流露著一片令人毛髮悚然的兇厲光芒,而這片光芒又隱含在極度的悲憤與怨毒裡,他沒有一聲嘆叫,沒有一滴淚水,但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深切體會出他內心的怒火是如何熾烈,哀痛是如何深沉……。
  龍尊吉淡漠的凝注著他,戴著“普渡”指環的手指已下意識的伸曲了一下,菱形的紫紅光華輕輕眨動著已有冷瑩瑩的意韻,這意韻,一直透進人們的心底,使人知道這代表殘酷,以及死亡。
  強忍著巨大的痛苦,九鴻一尊夏忌生伸出顫抖的手臂,沙啞而急促的道:“臣老弟………”
  臣堅冷硬的站住,目光毫不轉動的瞧著夏忌生,夏忌生兩腮的肥肉有些哆嗉,他嗡動著焦裂的嘴唇,微弱的道:“不要去………臣老弟………記住這筆賬………以後的日子還長………臣老弟,眼前不適宜動手……”
  臣堅仰起頭朝天空注視,而空中烏雲滾滾,層層翳布,彷彿壓在人們的心口,連氣也透不過來……
  潤濕了一下嘴唇,夏忌生又沉窒的道:“臣老弟………自古以來,兄弟便連肝腸………
  我曉得你此刻的心緒………但相信我是為你………我必須要你兄弟活著回去………回去見幫………主。”
  龍尊吾閉閉眼睛,道:“生死原有命,臣堅,假如你有此心,我們會在那注定的一點遇上,那時,我們之間總有一個要討還今天的積欠………”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只是,那討還的方式怕會太殘酷了!驀地瞪著龍尊吾,臣堅一個字一個字的道:“至多也不過”死”字一個,龍尊吾,我記著你的容貌,你的舉止,你的語音,到了那一天,我會來的,我們要證明誰須付欠,誰要品當那殘酷,我要將我兄長的鮮血染在你的臉上!”
  龍尊吾手腕一翻,阿眉刀拄在地面,他肅穆的道:“龍尊吾恭候大驚。”
  奈何判臣堅猶豫了一下,終於猛的跺腳,回身奔到臣立的體之旁,在他到達臣立身前的一剎,龍尊吾發覺這位在江湖享有盛名的人物腳步踉蹌得幾乎隨時可以摔倒地下!
  微微側首,夏忌生衰弱的道:“古堂主,我們還等什麼?”
  迸顏難著的轉過身去,撮唇打出一連串急驟的呼哨,於是,隨著呼哨聲,土邱後面已有三名大漢牽著八九匹健馬快步奔來。
  迸顏身子搖見著迎了上去,一語不發的翻身上馬,傷口的疼痛,已使他滿身冷汗浸透重衣。
  背起了臣立的體,尋回了那柄“修羅頭”,臣堅拖著沉重的步子騎上他的黑馬,另一匹失去了主人的黑馬卻低聲哀嘶著,不住的用鼻端聞觸它已經故去的主人遺體,宛如這頭畜生也知道生離死別的悲哀與悵然………
  那三名大漢倉惶的將另三具體馱到馬背上,其中一個扶了那一直坐得老遠的黃板牙仁兄,這位仁兄瞪著眼,咬著唇,辛苦的站了起來,全身打著哆嗉,看他痛楚的模樣,就差一點喊媽了………。
  九鴻一尊夏忌生目光悽惻的環視了鬥場一眼,最後,又落回龍尊吾臉上,他肥大的手掌一揮,道:“朋友……………這筆帳,我們都記了。”
  龍尊吾平靜的道:“後會有期。”
  胖大的身體又搖晃了一下,方才牽馬過來的三名大漢中有兩個急步奔近,分開左右欲扶持他們這位長河堂的堂主,夏忌生神色倏變,暴叱道:“給我滾開!”
  兩名大漢惶然收手,其中一個結結巴巴的道:“但是,堂主你………”
  夏忌生理也不理,轉身朝他自已的坐騎行去,臨到馬側,他咬著牙哼了一聲,左手一按馬鞍,整個人已“呼”的飛上馬背,但是扯動了他那怕人的傷口,幾乎差一點便摔了下來。
  他又回頭深深的盯視了龍尊吾一眼,這一眼,龍尊吾看得由來,有著太多的仇恨,太多的憤怒,以及太多的羞辱。
  十來匹馬迅速的揚蹄而去,沒有人再說一句話,沒有人再留下一丁點嘆喟或叱罵,就像他們原是自此路過一樣,唯能代表方才那場慘厲殺戈的,就只有地下一灘灘已成紫紅色的血跡了,而這一灘灘的血跡亦終將湮沒消失,就像薄霧被清風吹散,不再有一絲遺跡。
  騎影隱入灰穆的大地盡頭,而空氣寒瑟,四周景色淒涼,似一個低能的作畫者,將一團團單調的淡藍塗在灰色的畫紙上,除了沉黯,除了落寞,簡直就沒有別的了。
  朋三省跋忙跑了過來,他一抹臉上的汗水,著急而惶恐的道:“老弟,傷得如何,還挺得住麼?”
  龍尊吾苦笑一下,道:“自是不會好受,朋兄如何?”
  朋三省看也不看身上的兩處皮傷,將手中兵刃丟在地下,匆匆為龍尊吾檢視了一遍,禁不住駭然道:“我的祖奶奶,你全身沒有一塊好肉了,這這這………這如何是好?前不巴村後不近店,可要命了…”
  皺皺眉,龍尊吾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死不了的,只是痛得有些難過………朋兄,煩你看看唐姑娘,行麼?”
  唐潔早已從地上站起,她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淚水淌過她沾著灰塵的臉龐,衝出一條條蜿蜓而細小的溝渠,假如在平時,這情形是十分可笑的,但是,此刻卻沒有絲毫令人覺得可笑的感覺,朋三省急切間抬頭看見了她,舌頭有些發硬的道:“你安好麼?唐姑娘?”
  唐潔咽聲道:“龍俠士怎麼了?”
  朋三省“欸”了一聲,道:“傷得很重,要趕快治……”
  惶惶無主的朝四周望瞭望,唐漢淒苦的道:“但,在這荒僻的地,又去找誰為他醫治呢?朋俠士,你無論如何也要想想辦法啊………”
  朋三省急得直搓手,道:“這是當然,拚了這條老命也得想想法子。”
  龍尊吾艱辛的挪動了一下身子,卻痛得他猛的痙攣起來,朋三省慌忙大叫道:“不要動彈,你一動傷口就要流血………”
  他一跺腳,道:“這樣吧,老弟你暫時到那土邱的避風處歇著,我快馬趕到前面的小鎮上請個郎中來,由唐姑娘伴著你,幫幫忙,老弟你為了將來好歹也多喘兩口氣,千萬死不得!”
  龍尊吾虛脫的笑笑道:“這一陣子覺得特別累,就麻煩朋兄了。”
  朋三省走近來,小心翼翼的挑著龍尊吾沒有受傷的地方將他懸空挾起,一步一步平穩的行向土邱下面,邊道:“這是他媽什麼骨節眼了,還說客氣話?你也是能唬,傷得這麼重剛才口氣還狂得驚人,活活將鐵矛幫的雜碎們嚇退了。”
  龍尊吾沒有啃聲,直到朋三省揀了一塊生著枯草的淺窪地將他放下平躺妥了,他才沙著聲音道:“這不是口氣狂,朋兄,是因為他們已成強弩之未,難為大舉了………否則,他們會下這口氣,會放過現在的便宜不撿?”
  輕輕地,唐潔坐到一邊,用一方雪白的小手絹兒為龍尊吾擦揩汗垢,邊溫柔的道:“龍俠士,你不要多講話,免得傷神………。 梢猿*穩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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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沙里金 醫中絕

  龍尊吾籲了口氣,疲憊的道:“金衫雙判兄弟二人工夫實在不弱………幾乎與那大鷲七羅漢為首的僧人可以平肩而論了………若再加上夏忌生與古顏,自流就更佔優勢。”
  朋三省重重哼了一聲,道:“還有那四個橫眉豎眼的幫兇你怎的不算上?這幾個小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燈……”
  旁邊唐潔鼓足了勇氣,以祈求的語聲道:“朋俠士………請你快點去請大夫好嗎?怕龍俠士受不了。”
  朋三省一怔之下豁然大笑,道:“好,好,我這就去,你得好生照拂咱老弟哪!”
  說著話,朋三省向龍尊吾霎霎眼,倒翻身子上了馬背,抖狂奔而去,隨著蹄音的逐漸遠逝,天色亦已黯淡下來,嗯,又是夜幕垂臨,空中也同樣有細碎的雪花飄落。
  仰躺在枯黃而柔軟的雜草上,龍尊吾閉上眼睛默默的養神,大量的流血與極度的疲累使他在渡過了危難的關頭後鬆懈了下來,整個身子就像被拆散了一樣,酸痛得宛如沒有一處是屬於自己的了。
  北風刮得好淒冷,雪花那麼俏生生,軟綿綿的飄著令人生起百般孤零與空茫的感覺,大地是如此冥渺,如此灰蒼,在風與雪裡更是迷迷濛濛的抓不看邊際,就像龍尊吾此刻的心情,恍惚得有些混沌了。
  像是有人在呼喚他,這呼喚的聲音極其遙遠,又彷彿就在耳邊,幽幽,似很陌生,又是那般熟悉,是誰?是青青麼?但她分明已經故去,可是,那若有若無的隱隱呼喚為何卻含蘊看這麼深摯的情韻呢,這情韻是多柔婉,是多動人,和往昔枕畔的細語,棚下的倩笑毫無二致,夢中的默睇輿燈邊的酡紅融合於輕淡的眸波里,盈盈的,似水的憐愛老是那麼一圈圈的漣漪般永無終止,而與青青相依相持又有多少個年頭了,那漫長的日子卻又是這般短,宛如一下子便已過去………現在,魂夢中的呼喚又回來了,雖然仍是那麼飄,但總算來了………。
  閉著眼,讓靈魂與神智分開,輕忽忽的遊蕩在虛無卻異常美好的境界裡,於是,那呼喚的聲音接近了,接近得甚至可以聞到那股淡幽幽的芬芳,是了,這芬芳有如百合花,清雅得沁人心脾:“龍俠士………龍俠士………”
  身上的傷口劇烈的抽搐了一下,龍尊吾驀地清醒過來,他無聲的嘆了口,撐開沉重的眼,唐潔正有些抖索的俯視在他的臉孔上面,那張美的面龐顯得有些糊與迷濛,似是中間隔看一層霧。
  方才的呼吸,欸!是了,那不是青青,不是已成異途的妻子在招喚,那是唐潔,唐潔這尚屬陌生而又將一股情愫緩緩朝自己心中灌注的女孩子。
  嗓子特別的喑啞,龍尊吾沉沉的道:“有事麼?唐姑娘………”
  唐潔的面龐迷茫茫約又接近了些,於是,她身上那陣獨有的芳香也就更濃郁了,她怯怯的道:“你………龍俠士………你剛才在叫誰了?”
  龍尊吾暈沉沉的道:“叫誰?我曾叫過誰麼?”
  伸出手來為他將衣襟拉緊,唐潔又偎近了些,低沉的道:“剛才,你,你一直呼喊兩個字,那好像是女人的名字………”
  潤潤唇,龍尊吾悵惘的道:“是麼?”
  唐潔嘴唇輕輕痙攣了一會,終於提著膽子有些顫抖的道:“我………我可以知道那是誰嗎?”
  龍尊吾神情間泛起一片黯淡,他籲了一口氣,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我剛才是呼喚那兩個字!”
  遲疑著,唐潔低低的道:“青青………你一直在叫青青………”
  搖搖頭,龍尊吾半側過臉去,道:“那是我妻………”
  唐潔有些難言的怔忡,她極快的垂下頸項,語聲裡帶著一股抑制的激動:“你一直懷念她,是不?”
  龍尊吾沉默了片刻,道:“從未忘懷。”
  一時之間唐潔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又靠近了一點,輕輕地道:“她叫青青?這名字好美,雖然你在我面前很少提起,但我明白她一定是溫柔而嫻淑的………她真幸福……?”
  淒涼的笑了一聲,龍尊吾幾乎咽著聲道:“幸福?”
  唐潔不自覺的一機伶,她惶恐的道:我………我是說她………她有你這樣的丈夫很幸福,並不是指它的遭遇………你不要生氣………如果我說錯的話………”
  龍尊吾無聲的嘆息著,轉過臉來:“一個丈夫不能保護他的妻子,這種丈夫還有什麼值得稱讚的?唐姑娘………那種場合你沒有經歷……如你經過………這一生便永遠會處在愧疚與痛苦之中………。”
  唐潔伸出手,溫柔的貼撫在龍尊吾滾燙的額頭上,而她的手掌卻是冰冷冷的,像一塊沒有溫度的白玉,涼得直透龍尊吾的心底。
  “你的手,好冷…………”
  唐潔輕輕在龍尊吾的額頭摩摩著,她望著那張蒼白而憔悴的面容,微帶著悒鬱,語聲像迷失在煙霧中“龍俠士………如果你為她報了仇,以後的時光你有沒有別的打算?我是說,關於再過著像你以前過的那種生活?我想,那一定很溫馨,很甜………。”
  默默凝望著唐潔,好一陣,龍尊吾道:“我還沒有想到這些……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須要很多彼此適合的條件……。”
  已經很露骨了,在唐潔來說,以她的自尊和個性,做到這一步她己盡了最大的努力,現在,她還能說什麼呢?她總不能明白的告訴龍尊吾說她願意嫁他,說她願意跟他,這,在目前的各種環境之下,都不是她應該開口的,而且,她更開不出口,要她怎會說呢?
  龍尊吾是個性情中人,他又何嘗不知道眼前這萍水相逢且又對自己感恩的女孩子心中的意思?但,無限的仇怨纏連著他,愛妻的雙目不瞑,似海之情仍縈心懷,前程又是何其茫茫?
  現在,談將來未免太早了,那幽怨的哭泣宛如夜夜入夢,那悲慘的一利似是仍在眼前,叫他如何放得下心去接受另一份情感?不能誤了自己,再誤了別人,這份情感雖是垂手可得,卻又多麼艱澀與沉重。
  幽幽地,唐潔道:“龍俠士,你在想什麼?”
  龍坌吾努力擠出一絲苦笑,道:“我在想,人生的際遇實在微妙,我們本是天南地北,各處一方,卻又會在那種特異的情景下相見而又相識……在見面的一剎前,我們該永想不到我們會相見的……。”
  將目光投注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唐潔低低地道:“佛家說,一切因緣而生,但是,我們這算是緣嗎?”
  龍尊吾閉閉眼睛,道:“我想是的………只不知這緣的因,以及………以及緣的果………”
  唐潔悵然無言,良久,她道:“你養好了傷,就要去追那雙雙人狼?”
  龍尊吾點點頭,道:“是的,不論天涯海角。”
  怔了怔,唐潔淒然道:“這樣也好………龍俠士,我跟著你,除了為你增加麻煩與因擾,實在沒有一點幫助,我想,等你的傷好了,我………我也該離開了………”
  龍尊吾不知為了什麼心頭突地一震,他忙道:“離開?你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呢?”
  唐潔別過臉去,語聲有些哽咽:“天下不是很大嗎?走到那裡,就算那裡吧………。”
  有一種茫然若失的空洞感覺,蛇一樣迅速滑進了龍尊吾的心裡,他驚異了,震駭了,是的,這種感覺,只有往昔他與妻子離別時才會興起,現在,怎麼又在冥冥中重,而且,竟是如此深刻與明確,絲毫沒有別的情感混雜影射其中!
  咬咬牙,龍尊吾脫口道:“不准你走!”
  一抹驚訝的神色浮上了唐潔的面龐,隨著這抹驚訝擴散成一片無可掩飾的喜悅與激奮,她毫不以對方的言詞粗魯為忤,反而有著極度的感激和慰藉,這,少證明一點,那個人,並非是鐵做的心腸啊。
  怔怔的注視著龍尊吾,唐潔的呼吸有些急促,面頰也頗得嫣紅,她那小巧的鼻翅兒微微嗡動著,有些抖索的道:“你,你說什麼?”
  龍尊吾提著氣,狠狠地道:“不准你走!”
  唐潔這一下子安心了,就這一句話,她忙不迭的連連點頭,重覆著道:“我不走………
  我不走………除非你討厭我了………除非你丟棄我………我不走………我決不會走…。”
  於是,龍尊吾整個身子軟了下來,他宛如一下子得到了解脫,混身上下沒有一丁點力量的躺在地下,唐潔自興奮中醒悟,她慌張的道:“怎麼了?龍俠士?你覺得難受?”
  回答她這詢問的不是龍尊吾,而是一連串隱隱傳來的馬蹄聲,唐潔急忙朝來路瞧去,邊低促的叫:“龍俠士,有蹄聲了,大概是朋俠士轉了回來………”
  龍尊吾凝望著空中飄散的雪花,孱弱的道:“只有一匹馬………會是他麼?”
  唐潔期盼的瞧著來路,沒有多久,果然已看到一匹馬高大的健馬如風似的狂奔而來,馬鼻中噴著白氣,四蹄起落如飛,馬上的人還不住抽著鞭子,口中大聲吆喝著,雪花在他們四周旋開,而馬匹又衝破前面的雪花奔來,這大聲的吆喝十分熟悉,唔,是朋三省。
  來到龍尊吾躺著的地方還有三丈,馬背上的朋三省大喝一聲,掠身騰空而起,脅下挾著一團黑忽忽的東西飛躍過來。
  唐潔猛的站起,喜悅的叫道:“朋俠士………。”
  這麼冷的天,朋三省卻是滿頭大汗,他用手指頭括額掉上的汗水,緊張而焦急的道:
  “龍老弟如何了?”
  唐潔腳步不穩的迎了上,道:“還好,沒有什麼變化………。”
  大大的吐了口氣,朋三省暴睜的獨目才眨了眨,將脅下挾著的“東西”往地下一摔。吼道:“算你老子命長,假如我老弟有了個三長兩短,老子不活剝你這身皮就算你生辰八字生得巧!”
  那回黑影被摔得“欸唷”鬼叫了一聲,這時,唐潔才看出那竟然是一個人,一個六旬左右,枯黃焦乾,唇上還留著兩撇八字胡的小老頭!
  躺著的龍尊吾微微仰起身來,沙啞的道:“是朋兄麼?”
  朋三省大步過去,看了看龍尊吾的氣色,如釋重負的道:“真是急煞為兄的我了,那鳥鎮子上上下下就這麼一個半調子郎中,還他媽縮頭縮腦的盡是推託拉扯,說什麼天黑路遠羅,雪落得太大啦,時間又晚了等等,硬是不背出來,老子一氣之下抓著這個老狗頭又提起他的藥箱上馬便走,我路上還想,若是為此而叫老弟你完了蛋,這老狗除了陪葬便沒有別的路可走!”
  龍尊吾笑笑,道:“別嚇著他了………”
  朋三省哼了哼,道:“不用替他擔心,這老家夥不見棺材是不掉淚的!”
  說著,他回身而去,摘下馬上的栗木藥箱,朝那仍在痛得齜牙裂嘴的老頭吼道:“你還在看風景呀?他媽人家的肉不是生在你身上是吧?”
  小老頭慌忙朝龍尊吾身邊行去,急切間幾乎摔了個大跟鬥,唐潔在一傍扶住了他,輕聲道:“別怕,慢慢走………。”
  小老頭感激的望了唐潔一眼,來到龍尊吾身側蹲了下來,一身黑袍拖在地下,更顯得他是那瘦小枯乾。
  朋三省摸摸下頷,惡狠狠地道:“給我好生用點功夫,傷治好了,少不得你的花白銀子,若是出了皮漏,哼哼,你自已心裡有數,老子不是吃齋的!”
  老頭兒摸索著把上龍尊吾的腕脈,龍尊吾目光掃過老人的面孔,沉沉地道:“朋兄,讓老先生靜一靜,他給你唬慌了。”
  過了一會,老頭兒嘴裡“嘖”了兩聲,以一付蒼啞的嗓子道:“少兄,閣下失血過多,傷得卻是不輕,脈像呈現虛滯之狀,若不好生調治,只怕大大的不妙………………”
  朋三省急急湊了上來,緊張的道:“不太嚴重吧?”
  小老頭忽然哼了哼,竟大刺刺的道:“給老夫掌燈!”
  朋三省不禁一愕,一楞之後怒氣倏生,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小老頭已瞪了他一眼,道:“這位老弟,若是你不掌燈,又叫老夫如何驗傷上藥?”
  朋三省一下子被窒住了,氣得他回身便走,小老頭又叫道:“藥箱裡有油燈,還連著罩子,打上火石燃起便結了。”
  蹩著一肚子鳥氣,朋三省找出一盞古舊的琉璃燈燃了起來,小老頭又自他那百寶箱中拿出了一些瓶瓶罐罐及一大束淨布,道:“有水沒有?”
  一邊的唐潔早已慮及此樁,她伸手將一個羊皮囊遞了過來,老頭兒看著他,點頭道:
  “多謝你,姑娘。”
  於是,他開始用一把小銀剪剪開龍尊吾身上的衣衫,用水洗淨傷口,仔仔細細的抹藥診治起來。
  朋三省混身大汗已經乾過了,此刻再吃冷風一吹,不禁有些招架不住,他打了個寒栗,雙臂環抱胸前,盡望著遠處的黑暗出神,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又隨即滴化,涼森森的,滋味特別難受。
  小老頭在細心的醫治著龍尊吾,唐潔在一邊掌著燈,燈光在風雪裡是那麼可憐生的暈黃而晦澀,搖搖幌幌的,彷彿隨時都可能熄掉,這暈沉的光芒微弱的映著小老頭及唐潔的面孔,有一股奇異的幻迷意味,宛如這都是夢境中的一個渺渺形象,而兩張面孔的徵狀,又是一個何其鮮明的比照。
  龍尊吾咬著牙,任那老頭兒在他身上撥弄著,豆大的汗珠沾頰滴下,顯然,他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良久………。
  老頭兒終於包紮妥當,他伸出一雙血污的枯手,唐潔傾出囊中之水為他洗淨,洗完了,他又就著囊嘴喝了兩口,籲了口氣,啞著嗓子道:“好了,總算留下了這條小命,真不知是些什麼東西傷的,有這等狠法兒,混身就沒有一塊好肉啦…。”
  唐潔輕柔約為龍尊吾揩去了汗水,朝老頭笑笑,道:“說不出多感謝你,老先生,你真是個好人。”
  老頭呵呵一笑,摸摸八字胡,道:“罷了罷了,老夫麼,這門為人看病的行當並不是拿來謀生的,完全是湊合著替些鄉鄰們應個急,老夫也沒有拜過師,下過力,都是繼承祖傳的玩意,醫不死人就算萬幸了,呵呵呵………。”
  朋三省忽然走了過來,冷冷的道:“老頭子,你的姓名?”
  老頭兒怔了怔,道:“老夫姓栗,草字伯貴……。”
  朋三省獨眼一亮,又緊接著道:“粟伯倉是你的什麼人?”
  老頭兒又是一怔,道:“你,你提伯倉作啥?”
  朋三省道:“我在問你!”
  老頭兒八字胡一掀,道:“那是老夫不成材的胞弟!”
  朋三省立即雙手抱拳、大聲道:“果然不出所料,栗老哥在上,且受兄弟一禮!”
  栗老頭兩手亂搖,啞著嗓子道:“你這莽漢卻是奇怪,這一付前倨後恭之態更令老夫納罕,便是老夫那胞弟和你為同道之人,但老夫早已不認他為弟,他的朋友亦一概不願往來,老夫診病例需銀錢,便算你認識伯倉那不成材的東西,也不能短少分毫!”
  唐潔一見狀,知道朋三省必是在偶然間發覺了這栗伯貴與一般鄉下郎中有不同之處,更且有著一段隱諱的淵源,但是,這栗伯貴看樣子卻是個毛燥皮氣,出口之下竟有些不遜,她怕朋三省又起無名之火,連忙笑著道:“老先生,想不到你的令弟也是江湖中人,我早就奇怪,老先生的一舉動怎麼就透著不同呢?”
  栗伯貴一雙如豆的小眼直翻弄著,氣咻咻的道:“我栗家世代書香,輪到老夫這一輩改行耕種,已是愧對祖先了,不想伯倉這不肖的東西竟然挺而走險,側身江湖,浮吧些草莽無賴行徑,老夫我將嘴皮說破也勸不回來,栗家雖窮,還有幾畝薄田可種,勝似那殺人越貨的生活,可恨他卻迷悟深執,不聽兄長教誨,一意孤行下去………”
  朋三省一挫牙,怒道:“老頭子,你他媽是得八分顏色就要開染房了?我認你是個朋友還委曲你了麼?要不是看在栗伯倉曾為我大伏堡老五治過癆病的份上,我犯得著高攀你?栗伯倉仁心仁術,濟貧扶困,是個磊落豪邁的人物,比起你來實不知高明多少,那像你這付鄉巴佬的臘塌樣子?”
  栗伯貴哼了一聲,伸手道:“你們是一丘之貉,當然幫著他說話,現在少囉唆,老夫叫你們折騰得夠了,快將銀子拿來!”
  朋三省喉頭吼了一聲,怒道:“你們兄弟生像相似,又同樣在右手背上長了塊紅癬,怎的為人卻這般不同?我記得伯倉曾提過你的醫道精湛,幾有起死回生之妙,卻就是固執成性,心胸不夠寬闊,如今一見,果是如此,你放心,老子少不了一個子兒,但你得負責將我龍老弟調治得慰慰貼貼才行,多用你的『翠髓精』補一補!”
  栗老兒一聽到“翠髓精”三個字,不由驚得一愕,頓足大叫道:“好,好個畜生,他竟將我栗家的祖傳珍藥知於人,這這這……這簡直是目無兄長,大逆不道,賣祖求榮………”
  得意的一笑,朋三省滿臉的橫肉一扯:“不要叫街了,你這老東西持藥自秘,不肯多費心力治病,便是大大的不該,且待龍老弟的傷勢好了我再和你細細算賑!”
  栗伯貴氣得面色越發枯黃,他一跺腳,背過身去不再講話,朋三省做了個鬼臉,過去小心的平抱起龍尊吾,低低地道:“現在感到如何?好些了麼?”
  龍尊吾疲乏的一笑,道:“舒服多了………只是你不要折磨人家,別說有舊,便是人家冒著風雪跑來治傷這一點上已夠我們感激的了………。”
  朋三省嗨嗨一笑,壓著嗓子道:“你不知道,這老小子表面上窩窩囊囊,骨子裡卻不少名堂,他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藏而不露,這些東西對我們武林中人卻極端有用,他弟弟與我有過數面之緣,大家很談得來,由他弟弟那裡,我知道不少關於這老家夥的秘密,待我慢慢夾磨,好歹也抖幾樣出來………”
  龍尊吾搖搖頭,不以為然的道:“朋兄,為人須要光明,切不可做出悖理之事!”
  哈哈一笑,朋三省道:“放心,包管他心甘情願!”
  忽地,栗老頭轉過臉來怪叫道:“餵,你們到底欲將老夫如何?擺在這裡挨凍受冷,不想想你們家裡也有年紀大的老人家麼?”
  朋三省抱著龍尊吾走到馬匹跟前,小心翼翼的將他置坐於鞍上,低聲道:“坐得住麼?”
  龍尊吾皺皺眉,道:“當然不會有平常來得方便。”
  朋三省呵呵笑道:“忍著點,忍著點,很快就到了………”
  那邊,栗伯貴一跺腳,提在手上的藥箱也震得嘩響,他又叫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還纏連些什麼?莫非想活活將老夫凍殭在此地麼?天下那有這種強橫霸道的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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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醉翁喜 盜亦道

  飛也似的掠了過來,朋三省抬著栗老頭的後領將他提上馬背,嘻嘻笑道:“別叫了,我的爹,這就送你老回去………。”
  唐潔也上了馬,聞言之下不由忍不住掩唇一笑,於是,由朋三省牽著龍尊吾的坐騎,緩緩朝前路行去。
  夜色極濃,像塗了一層層的蓋,北風打著哨子呼嘯,雪卻落得稀了些,氣溫是降得快,該已初更了吧?
  唐潔挨在龍尊吾的馬後緊緊踉著,而龍尊吾的雙手抓著皮鞍上的把手,身體在不住的幌動,看不清他面部的表情,但唐潔可以想像得出來,那一定是眉宇綰結而又衰疲不堪的,歲月太灰鬱,肩著的負荷又是何其沉重………。
  團盛鎮。
  這是個小小的鎮集,三百多戶人家,幾家簡陋的小店,兩條破爛的街道,勉強湊成一個偏鄉僻野的墟集,稱它為鎮,實在是有些浮誇了。
  在鎮的郊野,有一幢裡外三進的竹籬茅屋,籬旁植著幾杯古梅,有一灣結著薄冰的小溪環繞於側,現在,茅屋中靜悄悄的襯著大地一片銀白,卻著實有幾分雅緻的韻味。
  最外面的一間茅屋,便稱它做客堂吧,支了一張竹榻,已無??設的卻是厚軟的錦墊,屋子裡陳設簡單,除了這張竹榻,僅有一幾四椅,壁上空盪蕭然,連一丁點飾物也沒有,生了個泥盆炭火,已是極為奢侈的東西了。
  龍尊吾躺在榻上,他已在這裡休養了一個多月了,這裡,唔,便是那怪老頭栗伯貴的“蝸居”。
  裡進的??子一掀,唐潔走了出來,她一身打扮素雅而潔淨,青布衣裙,外加一件白夾衫嵌肩,臉上不施脂粉,卻越發現得清麗脫俗,有如出水白蓮,散發著一股楚楚動人的韻致。
  龍尊吾的氣色已好看多了,他的雙目已恢復了黃黃神影,面孔上也有了紅潤的光輝,唐潔走到他的榻前,嫣然一笑,輕悄的道:“龍俠士,雪已住了很久,可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龍尊吾不置可否的笑笑,道:“朋兄呢?”
  唐潔伸手朝門外一指,道:“又去沽酒去了。”
  皺皺眉,龍尊吾道:“這個多月來也夠他悶的,那老先生又古怪得可以,我們住在這裡的時間已不算短,除了出來給我換藥治傷,他就壓根不離屋門一步………。”
  下意識的朝裏邊瞧了瞧,唐潔理理鬢髮,柔聲道:“我看他人還挺不錯的,就是孤僻了一點,像沒見過我們在這裡打擾了那麼久,就從沒有一個人前來探訪過他?”
  微微一笑,龍尊吾道:“難怪他說過不以醫道為謀生之路了,假如光憑這一門吃飯,不把他餓扁了才怪………”
  唐潔眨眨眨眼,點頭道:“他的醫術實在高明得很,只是脾氣太壞,那個病家願意化了銀子還買氣受呢?”
  稍稍坐起身子,龍尊吾道:“打三天前我身上的創傷已經完全收口了,這兩天完全是喝他親熬的湯藥,可能這些湯藥是進補與提氣的,現在除了仍然覺得有虛脫之外,我差不多已經完全好了,我想,假如換一個人來治,恐怕痊癒不了這麼快………。
  ”唐潔輕輕的道:“我好感激他,雖然他是那麼怪………。”龍尊吾剛想答話,裡問的??子一掀,那怪老兒栗伯貴已陰陽怪氣的踱了出來,他仍是一襲黑袍,一雙黑布棉鞋,焦黃的面孔上有一股令人看了蹩極的表情,行到房中,他微捋八字胡,兩只小眼睛往上一翻:“到今天為止,已經一個月零六天啦,你們到底是如何打算?走也不走?賴住在這裡是何用心?”
  龍尊吾還沒有講話,唐潔已推起笑臉道:“老先生,請你不要見怪,因為龍俠士的傷勢還沒有完全好,所以只得打攪老先生幾天,只要他行動如常了,我們那時便離開………”
  栗伯貴一吹鬍子,怒道:“老夫是治病的,他好了沒好莫不成老夫還不知道?自從那夜被那個莽漢硬拉了老夫來為此人治傷,到如今非但分文未付,反而更脅迫老夫讓屋給你們居住養傷,老夫是開客棧的麼?還是頭上寫了個『孫』字?”
  唐潔面頰飛紅,委曲的低下頭去不再講話,龍尊吾安慰的拍拍她,注視著栗老頭道:
  “老先生,你休要如此不近情理,我們治傷住屋,有銀子給你,並非白搭,你又何苦言語傷人呢?”
  栗老頭怪叫一聲,道:“什麼?老夫言語傷人?白看病,白住屋不說,那個莽漢又時對老夫冷嘲熱諷,動輒惡顏相同,老夫是這房子主人,如今還像個主人樣麼?難道老夫就連一點自主之權也沒有麼?到頭來老夫還落得個惡言傷人的罪名?”
  龍尊吾淡淡一笑,道:“老先生,如果在下對你略呈粗暴,你又會將此咎推到所有武林人物身上,又有藉口叫囂草莽之士俱皆霸道了,但事實並非如此,假如說有些武林之士待你欠善,也恐怕是老先生自已太過不近情理之故吧?”
  栗伯貴氣得一張黃臉變為朱紫,他尚沒有說話,龍尊吾又道:“江湖中人活得已夠辛酸,但大多數生性豪邁而耿直,都是些有血性有膽識,明善惡辨忠姦的磊落男兒,其中不少學術修為俱佳,而且氣質灑逸,老先生未窺全貌,即以一二人之行為做定論,未免太過偏激,天下之大,薄天之義卻往往是這些草莽豪雄所擔起來的。”
  重重哼了一聲,栗伯貴怒沖沖的道:“任你小子舌上生蓮,老夫就是不喜此一類……”
  龍尊吾平靜的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這時,門外卻傳來一聲哈哈大笑,隨著笑聲,朋三省魁梧的身形風一樣卷了進來,拉起他的大嗓門叫道;“龍老弟,這個熊老頭除了兩眼見財外是他媽什麼也瞧不見的,你對他講過這些大道理實在好有一比,是為什麼,什麼對牛彈琴哪,他媽條牛又怎麼知道彈琴是啥意思?”
  栗伯貴一見又是這位凶神進了屋來,不由又氣又畏縮的一跺腳,別過頭去吭也不吭一聲。
  朋三省做了個鬼臉,將手中的一把大錫酒壺“碰”的放到那張搖搖欲墜的小幾上,哇啦哇啦的道:“老弟,你的傷勢約莫也快好了,你自已覺得能走路就講一聲,咱們立即上道,不在這裡看人家臉色受***鳥氣!”
  栗伯貴“霍”的轉過身來,雙手平伸,吹著鬍子道:“請,請,快請,老夫我求之不得……………”
  朋三省大馬金刀的坐到椅上,椅子咯吱咯吱呻吟了一聲,他抓起酒壺就著壺嘴灌了一大口酒,狠狠的道:“不用你催,我們就這幾天便拔腿,你想留還留不住………”栗伯貴兩只小眼睛一動,背手,重重的行向裡面,龍尊吾望著他的背影搖搖頭,朋三省卻管自大口大口的拚起酒來。
  唐潔怯怯的看著龍尊吾,可憐生的道:“龍俠士,人家這麼不歡迎我們,你的傷又未痊癒,怎麼辦呢?風霜雨露只怕你挨不起,而且,更要這位老先生繼續給你調治下去………。”
  眉梢子一揚,龍尊吾的面色帶著三分隱祕之色,他低沉的地道:“唐姑娘,以你看,我平素的性格可是這種善於逆來順受的人麼?”
  怔了怔,唐潔迷惘的道:“當然不是,但,但你為什麼仍忍得住呢?”
  龍尊吾換了一極較為舒適的姿勢半側著,他瞟了一傍的朋三省,似是非笑的道:“老實說,以我的意思,根本就不想半強迫似的硬住在這怪老兒這樣,但奈不住朋四爺的軟哄強拉,只好委曲下來………”
  唐潔更迷惑了,她微微張著小嘴,喃喃地道:“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呢?”
  龍尊吾含有深意的一笑,唇角撇了撇,朋三省已一抹嘴巴周線的酒漬,拉過竹椅湊了上來,他朝裡間望瞭望,壓著嗓門道:“唐姑娘,就照直給你說了吧,你知道的,我與這怪老頭的兄弟以前認識,由他兄弟口中,我偶然曉得了一些關於這老頭的事情,哦,這些事情是極其有趣的,你若去問這老家夥,他一定抵死也不肯??露………”唐潔驚異的道:“是些什麼事情?”
  龍尊吾籲了口氣,道:“全是這位老先生的一些獨特秘密,他本人對醫術藥理鑽研極深,很有些稀奇古怪的成就,但是,他卻挾技自秘,從不為外人道,以他為我治傷為例,他只是運用了一般郎中裡較高的醫術而已,不及他本身實在的火候十一,換句話說,他並沒有拿出真功夫來為我治傷,但饒是如此,卻已比其他的郎中們高明得大多了………”
  眨眨眼,唐潔仍如墜於五里霧中,她看看龍尊吾,又瞧瞧朋三省,還是有些摸不著邊際的道:“但是,我不明白這些事和我們一定要住在這裡有什麼關係?人家已很明顯的表示出不願意……。”
  龍尊吾古怪的笑笑,朋三省已接上來道:“妙處就在於此,老實說,只稱這老家夥醫術精湛尚不足以形容他在這方面成就之高,確實一點說,這個老滑貨的醫術已幾乎到達登峰造極之境了,他自已冶煉出來的幾味珍罕藥物直是令人匪夷所思,拍案叫絕,當初他的兄弟,親口告訴我時我就驚異不置,料不到卻果真如此!”
  唐潔低低地道:“你看見過了?”
  朋三省神秘的一笑,得意的道:“當然看見過,要不我們還呆在這裡啥?這老家夥的醫道實在精得像在變法術,可恨他表面卻裝得土頭土腦一付酸像,連這鎮上的人都不知道他們鄰舍這位孤老兒意是個華陀再世的活神仙………。”
  有些著急,唐潔催促地道:“朋壯士,你快說嘛,你看見了些什麼?”
  朋三省又湊近了一點,低沉地道:“不是我親眼看見,我也決不相信,以前他兄弟告訴我,說這老兒有一種靈藥,名叫『再生爪』,這”再生爪“形同一枚富壽瓜,皮包青絲帶紫,大如兒拳,宛如五只指頭並攏在一起,上面還坐著一根寸許長像是老鼠尾巴似的蒂梗,當時我聽過也就算了,沒有十分放在心中,就在遇著這老兒開始,我才忽然又想了起來,在十天以前,哦,我就做了次不速之客,摸進去探了一探……”唐潔蒼白著臉,急急的道:
  “沒有被他發覺?”
  朋三省低聲笑道:“發覺?發覺了還搞個………搞個什麼名堂?這傢伙精於醫道卻不見得也精於武術呀,那次是晚上二更天了,我不是在這裡打的地??麼?因此我把被窩卷了卷,枕頭墊了墊,貿然一見就像真有人躺在這裡一樣,我從外面繞到他住的最裡間,翻上了屋面,稍稍扒開了茅草往下窺探,這一看,乖乖,幾乎驚得我一個跟鬥摔了來………”
  唐潔摀著心口,緊張的道:“看見了什麼?”
  朋三省故意買關子似的舉起酒壺來又灌了一口酒,吧噠了一下嘴巴,笑了笑,壓著嗓門道:“房子裡只有一盞陰陽怪氣的桐油燈,燈火搖搖幌幌的,暈暈沉沉的,把這老家夥的影子映在牆壁上,那去長長的一條,老家夥沉著臉,睜著眼,臉上也是陰陰沉沉的,就他媽和那盞桐燈的調調差不了多少,他坐在一張灰白的污穢的方桌前面,桌面上擺著一把小刀,一只活母雞,一卷淨布,一個內盛朱紅膠水般物體的水晶瓶,另外,呵呵,就是那枚久聞大名的『再生爪』了!”
  唐潔忙問道:“和他弟弟說的形狀一樣?”
  朋三省??了口唾??,道:“正是,一點不錯,青絲絲的皮面泛著紫瑩瑩的暗光,似是五隻手指頭並在一起………”
  好似是回憶當時的情形,朋三省的獨目閃動著一片迷幻的光彩,停了停,他又低沉地道:“老家夥眼睛瞪著那只活母雞,好一陣子,他突然抓起桌上的小刀,猛的一下子把兩只雞腿活生生,血淋淋的砍了下來!”
  唐潔驚恐的摀住了小嘴,滿臉駭懼之色,朋三省又接道:“我才在想這老家夥那顆心可狠得緊哪,跟著怪事就出現了,老家夥一隻手捏住雞喙,免得它吵叫,另一隻手快速的將水晶瓶裡的膠狀紅色水液塗在雞腿的切斷處,拿起那枚『再生爪』往斷處緊緊一接,說也奇怪,那枚『再生爪』竟忽地張開,宛如五只手指般的辮體就好像一只小小的人手一樣扣住了那已經斷落的雞腿,老家夥就這麼一直接著形動,約摸過了盞茶時分,他雙手放開,那只被切斷了雙腿的母雞竟然咯咯叫著在桌面上一拐一拐的撲騰起來,兩只腿宛似沒有斷過一樣好生生的長了回去,老家夥摸著八字胡呵呵大笑,卻將我嚇得差點摔下了屋頂,斬斷的肢體能在這瞬息之間長了回去我還是初見,以前更連聽也沒聽說過,不管是人是畜,也決沒有這麼方法,但是,我這只照子卻又看得這般千真萬確………。”
  朋三省說到這裡,歇了口氣,續道:“由這裡看來,那『再生爪』,既然能將禽畜的殘肢接好,人的肢體大約也俱有此效,老家夥卻挾技自秘,實是不該,假如他將這玩意獻了出,還不知可以救回多少殘缺之人哩………。”
  唐潔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道:“但是,這些東西卻是他自已鑽研發現,他既不願公開,我們又怎好硬奔奔這樣做,怕人家會講話,況且,他還會醫治過龍俠士………。”
  笑了笑,龍尊吾道:“所以,我已告訴過朋兄,無論他用什麼方法取得栗老頭的秘意,只要是光明正大,取得栗老頭心甘情願,我便不去過問,否則,嗯,我也不答允,朋兄,你說是麼?”
  朋三省哼了哼,道:“小子,你是叫栗老頭的『翠髓精』滋補得迷了心啦………但是,我答應了你當然便不會拆濫污……。”
  唐潔想了想,又道:“那麼,他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別的精妙成就嗎?”
  朋三省沉吟了片刻,皺著眉道:“栗伯倉告訴過我,說他哥哥留著一盒”蟄蟻“,這盒蟄蟻約有百只,大小有如人的指甲,這些蟄蟻作米黃色,具有奇毒,可就有一宗妙處,專能救治中毒之人,將這蟄蟻置于傷口,它們即會以螫刺扎入染毒之肌膚內,以本身之毒融和原先之毒,而使此毒相互抵消於無形,更奇的,它們還能深入肉裡,拱咬出扎入體內的毒針或毒砂弄細小暗器,萬無一失………。”
  唐潔直聽有些楞了,她喃喃地道:“這位老先生可真是個奇人………”
  又喝了一口酒,朋三省道:“尚不止此,他自已還以十七年的時間練成了一顆金丹,伯貴說過,吃下這枚金丹,可使習武之人功力倍增,氣透發梢,逆順九車,再有,峰丸白犀角,紅鹿茸,碧蝦殼,他皆曾收藏得有,而這些東西,又全是千金難求的珍罕奇藥,救人救命的靈丹,走遍天下也難得找到一兩件的………。”
  回頭望瞭望榻上的龍尊吾,唐潔遲疑的道:“龍俠土………”
  龍尊吾看著她,溫和地道:“你有話要講?”
  唐潔微微垂下頸項,低聲道:“我是想,栗老先生的這些東西雖然卻極珍異,我們須要總也應該明著和他商量,或以金銀,或以其他條件交換,不應用別的手段去奪取………。”
  龍尊吾用力點頭,道:“這是一定的,對麼,朋兄?”
  後一句話,他已面朝著朋三省,朋三省那張黑臉膛一拉,氣憤的道:“你那來這麼多囉嗦勁兒?我既是答允你便當然做到,若姓朋的要耍下三流,哼!也早用不著熬在這裡看這老家夥的臉色了!”
  龍尊吾灑逸的一笑,道:“你有把握?”
  朋三省斷然道:“當然!”
  伸了個懶腰,龍尊吾緩緩地道:“咱們不能久等了,還須要多長時間?”
  哼了一聲,朋三省道:“就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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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

  夢殘漏盡,更鼓三聲。
  仰臥在榻上,龍尊吾這一夜可說根本便沒有瞌眼,輕輕地,在地下躺在地上的朋三省已爬了起來,他以指比唇,先噓了一聲,揍近來壓看嗓門道:“老弟,你醒了麼?”
  龍尊吾用手臂枕看頭,笑笑,道:“一直未曾入夢,當然醒看。”
  朋三省打了個無聲的哈哈,道:“該動手了,現在。”
  龍尊吾半坐起來,正色道:“朋兄,咱們雖是江湖草莽,卻也須要講求一個“義”字,人家為我們治傷療病,又在人家住處打擾了這麼久,不論他是否情願,卻也總是有惠於我,他挾珍自秘,秉性吝嗇固不足取,但我們這麼悄聲不響的拿了人家的東西走,再怎麼說也是不該,朋兄,你是否有什麼可以解釋之處?”
  急得一跺腳,朋三省摀著嘴巴吼道:“欸,欸,你怎麼這般迂?當然是無愧於心才拿他的東西;我給他放下一百兩赤金還不夠麼?”
  龍尊吾沉默了一下,道:“只不知他是否願意?”
  朋三省一瞪眼,道:“這還管他願不願意?充其量也只能算我們強買強賣罷了,我的爺,你就不要再纏連了………。”
  笑了笑,龍尊吾道:“那麼,你講。”
  哼了一聲,朋三省舉步向屋外行去,他剛剛走出一步,龍尊吾已忽然低促的叫了他一聲:“聽………。”
  朋三省愕然回頭道:“什麼玩意?”
  “意”字在他舌尖上一頓,他也驀地安靜下來,屋外,有一陣極其微的衣袂帶風之聲,就像幾片落過一樣那麼輕悄的掠到這邊!
  翻手抄起了枕傍的阿眉刀,龍尊吾著鞋下榻,他一面將刀佩在左胸脅側的老位置,邊低悄的道:“朋兄,有三個人,他們停住了……。”
  剛剛說到這裡,房屋外面,靠那頭,一個粗厲的語聲已傳了進來:“栗伯貴,你給大爺們滾出來回話!”
  聲音響起,裡間已即時起了一陣慌亂,栗伯貴的嗓門打看哆嗦道:“外……外面是誰?
  是是是那位高朋貴友?”
  暗處的朋三省眨眨眼,輕笑道:“好傢伙,這老小子敢情還沒有睡?這麼晚了,又不知他在搞什度名堂……。”
  龍尊吾撇撇嘴唇,道:“大約又在弄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這時,外面那粗厲的嗓音又響起道:“栗伯貴,不要來這一套王二麻子,大爺們不受這個調調,把你的“再生爪”拿出十枚來孝敬大爺,咱們即時拍拍屁股走路,兩不相擾!”
  屋裡響起一聲顫抖的呼叫,栗伯貴惶張的道:“什……什麼?十枚?老……老漢那有十枚“再生爪”?就連一枚也沒得啊,朋友,你不要聽人家傳岔了………”
  粗厲的嗓子冷冷一笑,剎時狠了下來:“沒有關係,拿不著再生爪便拿你的狗頭,再放把火將你這破屋燒個精光,兩條路你選一條!”
  “你……你們是強盜呀!如此橫不講理,還……還有天理王法沒有?你你你,你們要造反了?”
  粗厲的聲音顯然移近了一些,冷森的道:“大爺沒有這麼多閒功夫和你多嚕嗉,老狗,你滾出來吧,大家見見面也好留個印像!”
  栗伯貴的動靜沒有了,靠裡問的房子裡卻起了一陣忙亂的悉嗦之聲,這聲音龍尊吾與朋三省聽到了,當然外面那三位不速之客也不會聽不看,當下只聞那粗厲的聲音怒罵了一句道:“萬老七,你給我把這老狗抓出來,他想搗鬼!”
  起了一聲狂野的笑聲,一條龐大的身影掠過紙窗撲向後面,剎時響起了一聲窗戶的碎裂聲與桌椅的撞跌聲,栗伯貴的呼驀地傳出,已在一陣獰笑中從屋裡移到了屋外。
  粗厲的聲音似是極為滿意的大笑起來,跟著就有兩記清脆的耳光聲傳進了屋子:“我打你這頭不識抬舉的老狗,叫你乖乖送出來你還想使賴,如今大爺沒有這麼便宜說話了,除了要東西以外還要你這老狗的一條手臂!”
  怪叫一聲,栗伯貴尖號道:“反了反了,強入民家還要持眾人,更想劫財劫物,你你你,你們便不怕王法了麼?”
  一陣哄笑隨著爆起,那粗厲的嗓子叫道:“王法?王法值幾個子兒一斤?他媽在這種骨節跟上你還和老子們談王法?來,萬老七,你再上他一頓,看他王法管個鳥用!”
  像殺豬似的,栗伯貴尖嚎看叫了起來,粗厲的聲音嘿嘿的笑著道:“對我們”吊睛三虎”,王法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現在,講究的是霸力,老狗,你懂不懂?霸力!”
  栗伯貴沒有吭聲,只是一個勁的哼唧看,顯然那三位仁兄又是火氣冒上來了,栗伯貴哼唧了一陣卻突地又鬼叫起來,粗厲的聲音冷酷的道:“怎麼樣?這滋味好受不好受?你是想多當再拿出東西來呢,還是現在就拿出來?”
  另一個軟軟的,皮笑肉不動的語聲也跟著道:“其實結果都是一樣,老狗,無論你受不受罪,東西是一定得拿出來,你還是放聰明點好!”
  呻吟看,喘息看,終於,栗伯貴斷續的道:“好……好……你們這些強盜……胚子……
  老漢拿出來便是……不過……卻沒有十枚,只剩下一枚了……。”
  “拍”的一記耳光,粗厲的聲音大罵道:“老狗,你他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呀?老子是來和你討價還價的?你***混賬東西!”
  又呻吟了一聲,栗伯貴道:“老……老漢說的全是實話……只有這一枚了……今……今天,你們就是殺了老漢也拿不出……出十枚……來!”
  重重的哼了一聲,粗厲的嗓子又吼道:“萬老七,你給我用刑!”
  於是,像扯出了肺腸,栗伯貴又拚命的嚎叫起來,那叫聲,淒布而悠哀,深夜聽來,足能令人汗毛豎立,心肉跳!
  低低地,朋三省笑道:“栗老小子今夜可是有福,各般滋味他都試了………。”
  龍尊吾沉默著,忽地,他道:“朋兄,你護在裡面,我出去救他!”
  頓時愕了一下,朋三省低嚷道:“你瘋了?待他們逼這老小子拿出東西我們再下手奪回來不好麼?這樣不但推卸了劫掠之名,更省去了那一百兩黃金………。”
  輕輕站起,龍尊吾淡淡一笑道:“若是如此當然更好,只是那意義就完全不同了,朋兄,我是寧願不要這些東西,也不能背上見危不救的臭名!”
  呆了呆,朋三省大大搖頭道:“罷了罷了,我便依你……誰叫我碰看你這壽頭………。”
  披上一件長衫,龍尊吾緩步推門而出,看他那悠閒的模樣,就活脫是要出去觀賞夜景一樣。
  朋三省嘀咕看,無可奈何的湊近了窗口,自窗的隙縫中往外瞄了出去。
  龍尊吾背負著手,慢慢轉行向屋側,嗯,情景可真夠瞧的,三個又黑又粗,斜斜吊著眼睛的中年大漢,分立成三角形圍著栗伯貴,其中一個蓄看一大把黑鬍子的大漢正反拗過栗伯貴的手腕在背上,一面還不停用他穿看的牛皮鞋猛踢這老頭的脛骨。
  這時候,可憐栗伯貴早已痛得魂魄出竅,眼鼻涕缺了堤般灑了一臉,連嚎叫聲也是那麼微弱了………。
  淡悠悠地,龍尊吾微一拱手道:“三位,這出戲,該可以停了吧?”
  那三個大漢像驀地被蛇咬了一口一樣跳了起來,六只眼睛疑不定的直楞,投在龍尊吾身上,好一陣,中間一個嘴邊生顆紅毛痣的大漢踏上來一步,以他那粗厲的嗓子吼道:“幹什麼?好朋友你是來架梁的?”
  龍尊吾搖搖頭,道:“不敢,只是來求情的。”
  另一個大漢一扯他那滿臉朝橫生長的粗肉,要死不活地道:“求情?你睜開你那雙狗眼看看,這裡是些什麼人?是什麼地方?也是你這渾小子能開得了口的所在麼?”
  生看顆紅毛痣的朋友冷冷一哼,道:“我看朋友你約模出道不久,江湖上的風浪你可能經歷得不夠,你還是少惹麻煩的好,也免得為你家大人丟醜!”
  龍尊吾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在下出道之初,即蒙家師訓誨!是非全因強出頭,不幹自已的事,最好還是不要多管。”
  紅毛病仁兄“嘆”了一聲,面色稍松的道:“這樣才對,你師父總算還懂點事………。”
  微微一笑,龍尊吾又道:“不過,家師在這兩句話後面,還補述了一句,不幹自已的事,最好不要多管,但若為了一個“義”字,一個“理”字,事雖不幹自已,便是豁出了性命也得插手接下,為江湖留存一份好名聲!”
  三個大漢不禁俱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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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論真義 訪鬼眼

  想了一會,龍尊吾頷首道:“老丈顧慮得極是,今夜那什麼吊睛三虎便是一例;這樣吧,由在下背送老丈至貴友之處,回來後在下等人也就要離去了。”
  栗伯貴微微遲疑了片刻,終於點頭道:“也好,如此有勞小哥了………。”
  十分迅速的,栗伯貴匆匆收拾了一個大包袱,龍尊吾一指楷角,道:“那裡面的東西老丈你不帶走?”
  栗伯貴有些羞澀的一笑,低低地道:“不用了,那是老漢多年來對於醫術上的一些淺陋記載,小哥,便煩你回來後取出交由老漢那不成材的弟弟,並請轉告他,要他……呢,要他……回來看看我這為兄的…………。”
  怔了一會,龍尊吾深沉的道:“老丈,你是真想開了………。”
  栗伯貴面上掠過一片不易察覺的黯然愧悵之色,他轉過頭去,朝這間陋室巡覽了良久,嗓子有些沙啞:“小哥,走吧……剩下的東西,老漢會託人回來拿取………。”
  龍尊吾略一立身,將栗伯貴背在背上,微一仰頭,人已平飛而出,他飛躍的姿態是那麼靈巧,那麼美妙,夜色中,就宛如一只破雲朝月而去的白鶴。
  於是。
  留下一抹無聲的嘆息在這間散發著霉濕氣味的鬥室中,江湖上的歹徒能逼使一個善良的老人逃遷,但江湖上的義士卻也能為善良保存一口不朽之氣。
  出了團盛鎮。
  在馬背上回首凝視這片簡陋的墟市,那幢幢屋舍,是越發的疏落與破舊了,這小鎮,彌漾著一股淡淡的蒼磅,有些枯燥和寂寞的意味,我宛如一個已到了垂暮之年的老人。
  朋三省抹了一下面孔,笑吟吟的道:“老弟,嗨嗨,還是你高明嘛,昨天夜裡,就那麼幾下子,已把老家夥壓箱底的玩意全弄到手啦,難就難在人家是那般的心甘情願,又那般的誠惶誠恐,還生怕你老弟不要哩………。”
  回過頭來,龍尊吾笑笑道:“武林道中,正與邪之分也就在此了。”
  朋三省怪叫一聲,吼道:“好小子,你是說你正我邪?”
  眨眨眼,龍尊吾笑道:“不敢,這可是閣下自己出口的。”
  說著,他望望默默跟在一側的唐潔一眼,唐潔察覺了,向他脈脈一笑,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在這頃刻已吐露了多少多少綿綿的情意。
  不識趣的朋三省忽地叫了一聲,觸目睜著道:“是了,老弟,咱們像這麼漫無目地的找下去,也不知要到那一天才能將那四個熊貨找著,我卻有個主意,你看,便不使得………??
  ?
  龍尊吾平靜的道:“什麼主意?”
  朋三省道:“大明縣城裡住有一位響噹噹的人物,號稱”鬼眼“樊盛,是我的把弟,他專門靠開賭與護鏢吃飯,卻是條鐵錚錚的漢子,在北五省裡人緣廣,交情熟,咱們不妨找著他問問,順便也叫他的手下出去放個線,吊吊眼,老弟你看如何?”
  沉吟了半響,龍客吾道:“方便麼?”
  “呸”了一聲,朋三省道:“三枝香插下,九個頭叩了,就差是一個娘生的,這還有什麼方便不方便?就是姓樊的趕著鴨子上架,也要給老子硬挺!”
  點點頭,龍尊吾又道:“據那些路邊傳聞,好像說雙雙人狼已投奔到大西方去了,只不知道這些消息的確實性如何?”
  “嗯”了一聲,朋三省搖頭道:“消息只是消息,傳聞只算傳聞,十有八九都不見靈光的;本來鐵矛幫姓古的老小子曉復,當時幹了起來你又帶了彩,找不出適宜的機會逼問他,我本來想提一提,卻又怕問不好驚動了他反而砸了,現在就怕上次你抓著問話的那個胖子回去吐露了什麼,姓古的若是派人前去通報那四個殺胚才教咱們大費周章呢,這件事可真麻煩……。”
  龍尊吾笑了笑,道:“這個你可放心,那鐵矛幫的胖子不敢多講一個字……。”
  朋三省不信的道:“他還怕什麼?還怕咱們曉得了夜裡摸回去殺他的頭?”
  “這倒不是………”
  龍尊吾道:“他並非含糊我們,乃是害怕鐵矛幫的古顏拎他的頭,古顏的殘暴歹毒想邪胖子也會知道,他若在回去後據實告訴古顏說向咱們吐露了什麼,古顏那會輕饒過他?是而?
  ?
  一定矢口否認漏了任何消息以求保命,換句話說,古顏到如今仍是毫不知曉我等的企圖;那天在激戰之中,你未見他一字都沒提過麼?而且,他的表情除了憤恨以外,並沒有猜疑不定?
  ?
  樣子呢………。”
  想了想,朋三省道:“鐵矛幫如今一定又在盡力準備向我們尋仇了,現在若是回紫山區找古顏盤詢,路遠費時不說,只怕還得大大的乾上一場。”
  停了停,他又埋怨著道:“上次打起來的時候就應該設法逼問他的,現在找這老小子又不是那麼簡單了…………。”
  龍尊吾安祥的一笑,道:“當時動手的情形你也十分清楚,老哥,你說說看,到那裡找時間與空檔去逼問他?古顏又不是白痴,他就那麼乖乖的任憑咱們盤詢麼?。再說,唔,我?
  ?
  時身上的傷也累得我無法再硬逼他了!!”
  朋三省一扯滿臉的橫肉,道:“算了,過去的還提他幹啥?咱們就這麼決定,到大明縣城去找我的把弟”鬼眼“樊盛!”
  仰望長空,好一陣,龍尊吾幽幽的道:“也只有這樣了,假如再到紫蘆山區去,恐怕遭到的阻礙與困難也不比咱們自己在外間找的折磨少。裂開嘴巴笑了,朋三省一拍大腿道:
  “大明縣城距此三百五十裡,我們快趕一程,估量四五天的時間也就到了………”
  龍尊吾皺皺眉,通:“還有這麼遠!”
  朋三省放馬奔去,邊叫道:“我的爺,你就委曲委曲吧。”
  望著領先的馬匹,龍尊吾反手一拉傍邊唐潔的坐騎環嚼口,也潑刺刺加速馳去,奔跑中,唐潔稍稍提高了聲音道:“龍俠士,那位性樊的俠士你也不認得?”
  龍尊吾笑著道:“連聽也沒有聽過。”
  柳條似的眉兒微微蹙著,唐潔道:“不知道那地方我長待著是否合適?”
  龍尊吾道:“假如不合適,唐姑娘,我會另外為你找地方的,你不用耽心………”
  馬蹄聲普著,唐潔沉默了片刻,她彷彿在思忖著什麼,終於,她怯怯的開口道:“在那位姓樊的俠士處,如果探不出雙雙人狼的下落,龍俠士,下一步你又準備怎麼做呢?”
  咬咬下唇,龍尊吾斷然道:“回紫蘆山區找碧眸古彩!”
  怔了怔,唐潔道:“那………方才你不是說………說他們已有防範,回去會更增加困難與阻礙嗎?這樣做是不是太危險?他們人手極眾………。”
  帶著一絲淒涼意味的笑了笑。
  龍尊吾低沉地道:“這總比我日夜受仇恨的火焰烤炙,受痛苦的剝痕折磨,受恥辱的無聲諷刺來得好,唐姑娘,你不明白我!………。假如你稍稍可以了解我一點,那怕是一丁點?
  ?
  好,你便不會奇怪我如此急迫了……。”
  唐潔垂下頭來,美麗的兩眉抹上了一層蒼白的憂愁,那馬蹄聲,似一下一下的踩在她的心口上,以至是個心腔都在隱隱的絞痛了。
  默默地,龍客吾側目注視她,半響,低低地道:“唐姑娘………。”
  唐潔慌忙抬起頭來,強顏一笑,道:“嗯?”
  龍尊吾換了一隻手拉,沉沉地道:“你,在想什麼?”
  微微仰仰頭,唐潔幽幽地道:“我在想,江湖上的日子實在太慘厲,像是在每一寸每一寸的光陰上都抹著血,在每一段每一段的事蹟士都沾著淚………人與人便生活在血和淚裡,便浸潤在恩與怨中,平和的日子是那麼少,柔熙的時光是那麼難得,講究的全是硬崩崩,火辣辣的豪義和勇悍,崇尚的全是腥顫顫,血淋淋的殺戈與報復,而江湖中人還口口聲聲說這是骨氣和志氣;一個人的是否值得欽佩,一個人的善惡好壞也都在於此了;難道說,取決一個人的高下便全以這些為準繩嗎?難道說,江湖中的那些好漢們除了這些就沒有別的胡論與主?
  ?
  了嗎?”
  驚愕的瞧著唐潔。
  龍尊吾估不到這看去柔弱而溫馴的女孩子,卻有著這般深刻又透澈的觀察與談論,雖然,她說的不一定全對,但是,其中卻多多少少,含蘊著一些道理,一些一針見血的道理。
  怯怯地,唐潔又垂下頭去道:“對不起………我說得太多了………但請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嘮叨………我心裡是這樣想的………。”
  坦蕩的一笑,龍尊吾緩緩地道:“別放在心上,我並沒有怪你,一點也沒有………。”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唐姑娘,你方才說得不錯,可是,我卻有幾處向你解釋的地方,這混沌的天下,說穿了,原本便是一個龐大的競技場,也是一個用各種方法謀求生存的大圓環,人,自出生到老死,除非他不願活下去,否則,就必須謀求生存之道,要活下去的方法很多,而謀生之道便各有不同,有的人營商,有的人為官,有的人出力,有的人便賣命,每一種方式皆迥異,但結果卻相同;都是為了過完這長短不一的一生,而我們,唐姑娘,便?
  ?
  算是賣命的一類吧,但我們卻只有一條命,不到必要,也同樣不能輕易拋舍,因此,我們便以技擊武術來維護我們賣命的這一行當,我用以謀生路,或用以行俠義………。”
  感嘆了一聲,龍尊吾又低沉地道:“由於如此開端,便形成了今日武林中的紛攘與不寧,因為以技擊謀生的手段不同,使產生了正邪路的分野,因為行俠義方式的迥異,便有了各種微妙而複雜的思想,是而武林便難以平靜了,但是,總括來說,這只是一種為了生存下去的作為,只是人活著要做些事的表現。”
  唐潔專注的聆聽著,美麗的眸子裡浮起一片瑩澈的光芒,她望著龍尊吾,龍尊吾又續接下去道:“不僅是人,便是空中飛的禽鳥,地下走的野獸,士壤中的蟲蟻,也同樣有它們的生存方法,夜梟不是為了活命而有食母梟之舉?野獸為了求偶也有互相殘殺或母獸弱肉雄獸之事,蟲蟻為了爭食不也有彼此爭殺的行為麼?這些舉止:在人類看起來是大逆不道與違悖?
  ?
  理的,但在它們那一類中,或者認為是理該當然與順理成章的,人,都太聰明了,有些時,實在聰明得過了份。”
  輕輕點著頭,唐潔想轉口講什麼,龍尊吾卻搖搖手,他舔舔嘴唇,又清晰而平靜的說道:“在屬於我們人的天下裡,大至朝廷有對外的用兵與對內的攘治,中至村鎮間為了獲得集體之利而做出的爭鬥與糾紛,小到個人和個人之間的恩怨纏連,這些皆不可避免,因為人有思想,有感情,有靈性,是而便不能將人的生活路子規劃成一定的線路和模型,因為不能規劃,便有一些事情發生,有好的,也有壞的,於是,人類便以順合人類慣於生活的方式而分出善惡,於是,過份講求善惡之分的武林中人便更不得安寧了;人世間多的是爭端,是不平?
  ?
  只是武林中更多一點,更切合實在一些罷了。”
  怔怔的注視著龍尊吾,好一陣,唐潔才籲了口氣,悄細地道:“龍俠士,你講得很對,至少,你懂得比我深………在這些話裡,我好像一下子領悟了很多………。龍尊吾笑笑,道:“過譽了。”
  唐潔也跟著笑了,她道:“龍俠士………。”
  龍尊吾看著她,道:“嗯?”
  唐潔笑道:“我覺得,你剛才像是劃了一個圈圈,從圈圈的起點開始,一直到結尾,正好圓成了一個道理,完完全全的證實了你所講的,更把我說過的那些話圈在圈子裡………。
  ”用手揉揉麵頰,龍貧吾道:“不敢,我們習武之人學的便是這個道理,以自己所識的圈住對方所識的,到末了,剛好將對方圈在裡面,不過,那個較為劇烈,較為實在,而且,往往圈住對方的不只是他們的見識與思想,很多時候,也圈住了他們的生命。”
  唐決低柔地道:“我懂………這原是江湖英雄們的本色。”
  龍尊吾無聲的喝了一下,緩緩地道:“這本色,卻太易令人傷感,還有,疲乏………。
  ”前行的朋三省募然勒住了馬,回頭叫道:“疲乏?老弟,你累了麼?”
  龍尊吾笑著道:“不累,只是煩了點。”
  朋三省獨目一瞪,又沒奈何的繼續策馬而去,路,便在十二只鐵蹄下迅速的向後面倒退,倒退得那麼快,像原來就在朝後面移動著一樣。
  白天和黑夜輪流著轉動,宛如一個大大的輪盤,在互古以前就是如此轉動著,以人的生命和前程為賭注,誰也不知道往昔是如何混混沌沌的過來,誰也不知道未來將是如何混混沌沌的過去。
  三百五十多里的路途是何其遙遠,又是何其接近,當馬匹的腳步以一尺一尺的距離與其接近,當人們的心腔一次一次的加速了跳動,而路途便一尺一尺的縮短,便一尺一尺的倒移了……。
  只用下四天的時間,而這四天,龍尊吾等人便已踏進了大明縣城的地界,大明縣城,或者,在他們心中,像徵了一個希望,雖然,那個希望是血淋淋的………。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進了城門,向南大街走,在南大銜的銜尾,聳立著一幢巨大而巍峨的宅第,十二級的青石階,階傍各有著一對大石獅子,漆黑的大門,金黃的獸環,襯著一式一色的大麻石圍牆,圍牆裡是樓閣連雲,好壯觀,好氣派。
  在階前下了馬,朋三省先伸了個懶腰,長長的籲了口氣,用手一指大門,有氣無力的道:“老弟,到了,就是這個地方。”
  龍尊吾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讚美的道:“這宅第,真是夠排場………。”
  “嗤”了一聲,朋三省道:“算了,夠個屁的排場,樊盛這小子還不是頂了一張嘴巴吃十八方,買空賣空,憑了一條命耍狠。只是這個大明縣吃他那一套罷了,又有什麼值得稱羨的?稀鬆得很。”
  下了馬,龍尊吾又扶著唐潔下來,他低沉地道:“我一直有點擔心,老哥,不嫌冒昧麼?”
  搖搖頭,朋三省大刺刺的上了石階,將那門上的獸環拉叩一陣,回首嘻嘻一笑,裂著嘴道:“冒昧什麼!小樊只怕高興還來不及哩,你不用客氣,自家兄弟嘛,客氣就見外啦。”
  他正轉頭說著話,漆黑的大門“吱呀”一聲啟開了,但是,卻見啟開了尺把寬窄,就從這尺把寬窄裡,六個彪形大漢已一個接著一個的擠了出來!
  為首一個,是位七尺高下的大個子,個兒高,塊頭大,斜戴帽子敝著衣襟,滿臉的橫肉襯著一雙三角眼,他前腳一踏出來,已橫眉豎目的一扠腰,暴辣辣的吼道:“餵,餵,幹什麼的?他媽擂起門來就像報喪的一樣,你家老子挺了麼?就像這麼個急法兒?”
  這一吼,不由吼得朋三省一愕,但是,這一愕之下封鬥然引起了他的無名火高三丈,跨前一步,也大叫了起來:“咦?咦?***這是怎麼回子事?這是反了麼?你他媽竟對著你爹放起狗臭屁來?怎麼著?老子敲敲門都不能敲了哇?你們這裡不是樊府,倒成了皇帝老兒的金鑾?
  ?
  了?”
  大塊頭斜瞄著朋三省,冷淒淒的笑了起來:“獨眼朋友,我看你是壽星公吊頭,嫌命長了,你想找碴找到樊把子的府上,你敢情是頂著十個狗腦袋來的?”
  朋三省獨目圓睜,領際青筋暴突,他氣得喘喘的吼:“老子要不看你腳站樊家大門,頭上刻著樊字,今天老子就該活活斬了你這狗養的雜種!”
  朝地下“呸”了一聲,大個子三角眼中兇光暴射,他一斜肩轉了出去,就這一斜肩一轉步的功夫,手上已不知在什麼時候握著了一柄鋒利異常的匕首,狠辣辣的一豎眉,他道:
  “朋友,光棍眼裡打不進砂子,你是那一個王八蛋教唆你前來倒亂大爺說你心中約模也會有數,不用再演戲了,咱們就抖落出來吧!”
  紫色的袍袖一揮,朋三省怒極反笑道:“好極,老子今天拚著與小樊這混賬東西紅眼,也要試試你這狗熊是生了顆什麼熊膽!”
  大個子滿臉的橫肉一緊,暴叱道:“放倒他!”一直圍立於側的五名彪形壯漠,聞言之下“霍”的撲了上來,一式的短匕首,匕首尖直扎向朋三省的手肘及腿彎,又是猛又是狠!
  龐大的身形猝然閃進,就像一陣狂風,五柄鋒利的匕首一下子全落了空,這五個大漠尚未及轉過身來,朋三省已大吼一聲,雙掌左右開弓倏揮而出,同一時問,兩腿也“唰”的升起--五個大漠中的四名怪叫連聲,滾肉球似的翻跌了出去,剩下一,個還未及弄清這是怎麼回事,朋三省已迅神似的撲了上來,左手微幌,右手已一個大耳括子將這名大漠摑翻!
  於是--那個大塊頭已虎吼著朝上衝來,雪亮的匕首,閃閃生寒,隔著三步,一下子戮向朋三省的心口!
  大吼一聲,朋三省朝邊一歪,“金絲纏腕”倏翻扣上,那大個子卻十分乖巧,匕首一壓,猝然直統對方小腹!
  “好雜碎!”
  朋三省叫著,右掌斜豎如刀,猛然下截,只聽得“當”的一聲,那人鋒利的一柄匕首竟已齋中斷為兩半!
  大個子驚叫一聲,慌忙迅攻,目注著手上的半截匕首發呆,只這一剎,朋三省卻已毫不留緩步而上。
  右手一彈一招,“呼”的將他龐大的身軀懸空提起,掄著在空中舞了一圈:“狗操的東西,老子要活活綸死你………。”
  台階下的龍尊吾急忙叫道:“老哥慢著--。”
  當龍尊吾的叫聲尚留著一個尾韻,黑漆的大門已突然被拉開,十多條形像剽悍的大漢已急奔出,跑在最前面的是個瘦高條,額下留著一攝山羊鬍子,他一步踏出人門,已暴烈的吼道:“膽上生毛的小子給我住手!”
  朋三省右臂高舉著那個大塊頭,聞言之下略一偏臉,目光甫一接觸到對方,他已狂厲的笑了起來:“胡毛子,你才幾年不見就敢對我朋三省吆喝起來啦?”
  瘦高條一聽語聲竟是這般熱悉法兒,不由得急急剎住了去勢仔細向對方端詳過去,這一看,卻不由不便他大吃一驚,一張黑臉頓時漲成朱紫,他慌忙一抬手,恐惶而又迷惑的大叫:“通通停下來………朋大哥,這這這,這怎會是你?”
  朋三省仍然舉著那個早已面青唇白的大塊頭,冷冷一哼,他沉下臉來,陰側側地道:
  “胡毛子,又怎會不是我?打上次見面到如今還沒有幾年吧?你姓樊的人就敢到老子頭上撒尿啦?”
  被稱做胡毛子的瘦高條滿臉尷尬的踏上一步,恭恭敬敬的彎著腰道:“不敢,朋大哥,是什麼風把大哥你忽然吹來了?這些小角色不識得大哥,鬧出這些笑話,大哥大人大量,千?
  ?
  恕過他們………。”
  朋三省一瞪那只獨眼,怒道:“想當年,老子與姓樊的好歹也是一個頭磕下地的老哥們,就這段日子,你們卻已數典忘祖,不顧淵源,觸霉頭觸到老子頭上來了!”
  胡毛子心頭一跳,腰就彎得更低了:“大哥,你老千萬莫見責下來,都怪這些混賬東西有眼無珠,分不清內外尊卑,大哥你知道,便是給我們十個膽子我們也不敢開罪大哥你………大哥,請你老暫且息怒,這幹混賬,毛子我一定重重整治他們……。”
  朋三省火辣辣的一跺腳,吼道:“沒有這麼便宜,老子要仔細向小樊問個明白,若是他小子有什麼偏袒,哼哼,老子拼著拔掉這把香頭也在所不惜!”
  後面這句話說得胡毛子哆嗦著一陣發冷,他顫著擊道:“大哥,大哥,你如此說,是逼煞我們了………。”
  朋三省轉過臉去,冷厲的道:“不要多說了,去叫小樊出來見我!”
  胡毛子與他手下一乾人俱皆木雞般呆立當地,手足無措的發著楞,那模樣,可憐生的,活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而地下,那被打倒約五個人早已悄悄爬了起來,鼻青眼腫的苦著臉站著不敢稍動。
  緩緩地,龍尊吾步上了台階;他柔和的一笑,低沉地道:“老哥,夠了,不要使人家太難過。”
  朋三省一翻獨眼,氣咻咻地道:“不是我要他們難過,是他們先要我難過,老弟,方才你親眼看見,這還成個樣子,這還成個體統嗎?幸虧為兄的我好歹也有那麼兩手,要是不然?
  ?
  剛才我這條老命不就自擱在他們手上了麼?”
  龍尊吾靠近了一點,道:“罷了,老哥,得放手時且放手,不要太過份。”
  朋三省仍有些忿然的道:“老弟,你………。”
  龍尊吾平靜的道:“便算看在我的薄面上,可以麼?”
  “呼”的一下子將高舉著的那位仁兄放了下來,那大個子不由一個蹌踉,面色全發了紫!
  龍尊吾一笑,道:“謝謝,朋老哥。”
  朋三省一跺腳,吼道:“你老是挑在這些骨節跟上幫人家說好話………胡毛子,你他媽還不叫你們把子出來,莫不成還等老於去叩見麼?”
  說到後面,他轉過頭去朝那一群發愣的角色施出威來,胡毛子趕忙大聲應諾,拔腿便朝門裡跑,他奔跑的勢子太快,卻幾乎與門裡風一樣衝出來的一條人影撞了個滿懷!
  門裡閃出來的那人卻是好快的身法,口中怒叫一聲,已快得無可言論的“唰”然轉到一邊,右手一抓一帶,已將胡毛子推出了五六步去!
  胡毛子正是一肚子怨氣發作不得,這時吃來人一把推出,不由怒火鬥然冒升,他兩眼發著花,身子還未站穩已狂吼道:“是誰他媽這麼--。”
  這麼什麼他卻突然噎了回去,急忙堆起滿臉的笑容在那怒容尚未消散的面孔上,而笑容滲著強壓著的尷尬與餘怨,是如此不調合,如此生硬,宛如生薑湯裡寨進去大把的辣子,苦澀裡有著窘迫,好不是味道。
  來人是個三旬左右,瘦長而黝黑的中年人,一雙刀也似的濃眉,-個尖削的身子配著一幅薄薄的嘴巴,最令人難忘的是那一只眼,光芒冷峻而深澈,有著尖銳的韻味,而且,竟隱隱泛閃著赤紅的輝彩,朝人一看,似是能一下子穿透人們的肺俯五臟,帶著三分酷厲,七分寒瑟!
  他甫一出來,已冷冷朝對面的朋三省瞧去,這一瞧,原來滿面的冷厲之色迅速化為烏有,代之而起的,是發自內心的歡偷與興奮!
  “大哥,是你!”
  朋三省餘怒未熄的哼了一盤,懶洋洋的道:“小樊,久違了。”
  。
  那人一個箭步趕了過來,隻手緊緊拉住朋三省的兩手,用力搖幌著,他顯得十分激動的道:“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也不先派人傳個信來?也好讓為弟的早些迎接大哥,大哥,這幾年來,可把兄弟想壞了………。”
  朋三省轉眼瞅了肅手呆立在一側的那些角色一下,這一瞧,卻不由令這些人打骨子裡冒起一陣冷氣,生怕他稍稍吐露出一點方才的事情,他們異常明白他們這位瓢把子的脾氣,翻下臉來,準能將人活拆了…但是朋三省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他的臉上也帶出了歡容:“剛剛才到,你小子幹什麼搞了這久才出來?又他媽瘟在那個騷娘們的褲襠裡了?”
  來人哈哈大笑道:“別扯淡,兄弟我正在談正事,近來有筆買賣要做;對了,方才外面吵吵鬧鬧的,大哥你可是有什麼麻煩?”
  他這一問不打緊,卻將胡毛子一乾子嚇得心腔直跳,朋三省卻一搖頭,呵呵笑道:“進了你這一畝三分地,還有個鳥的麻煩?做哥哥的我嗓門向來就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什麼地?
  ?
  我也是這付德性………。”
  那人跟著笑了,又回頭叱道:“毛子,大哥來了你們也不趕快進去稟報,真是糊塗透頂,幸而大哥沒有見怪,要不,小心你們的狗頭!”
  胡毛子慌忙道:“是,是,弟兄們剛迎出來,還來不及稟告把子………。”
  冷冷哼了一聲,那人堆著笑道:“大哥,且請進內詳談………。”
  說到這裡,他又移進了一點,低聲道:“大哥,你的兩位貴友,倘請代為引見。”
  朋三省裂嘴一笑,轉過頭來,龍尊吾劫已悠閒而灑脫的緩步向前,朝對方適度的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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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天震雷 冤家路

  這位雙目冷厲如電的中年人急忙還禮,龍尊吾已平靜的道:“在下龍尊吾。”
  那人深深的注視著龍尊吾,謙懷的道:“不才鬼眼樊盛。”
  龍尊吾笑道:“早聞得朋老哥提及兄台,今日見面,越覺兄台神儀內蘊,目透異光,果然是一方霸主,翹楚之才!鬼眼樊盛豁然笑道:“過譽過譽,這全是大哥權做渲染了,不才只是江湖一個草莽,湊合著帶領一幫子小弟兄混飯吃罷了。”
  口裡如此說,樊盛心中卻在納悶,因為朋三省名頭極響,一身功夫也硬扎得緊,他交的朋,按說也大多是武林中的有名之士,但是,眼前之人,樊盛卻從未聞及,而且照表面上看來,除了形態酒逸,氣韻深悠之外,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異處,朋三省卻與對方相偕而至,神色之間更十分熱切,這,又是什麼原因呢?
  朋三省此時哈哈一笑,道:“好了,這樣省了我不少麻煩,現在你們彼此都已相識,小樊哪,還不請為兄的進去麼?”
  樊盛連忙肅手道:“大哥,請,龍兄,閣下與那姑娘一道請。”
  龍尊吾微微躬身,回去扶著唐上來,又為樊盛介紹了一下,四個人已緩步行進宅門之門。
  一條著鵝卵石的潔淨小道直達一個小天井,小道之傍,蒔滿各色菊花,四色絢燦嬌然,正對天井,便是大廳了。
  走著,朋三省感喟的道:“又有四五年沒有來了,這裡除了粉刷過幾次之外,一切倒還是老樣子。嗯,不錯,我就是喜歡這樣子。”
  樊盛笑道:“大明城裡找棟像樣的房子也不容易,這裡雖然不夠寬敞,也只好將就著了,龍兄,你以為如何?”
  樊盛轉過頭來笑對龍尊吾,龍尊吾也含笑道:“樊兄府居十分寬大,而且安靜雅緻,一般來說,已是相當不錯了。”
  傍邊走著的朋三省在這時忽然皺了皺眉,他朝左右望瞭望,壓著嗓門朝鬼眼樊盛道:
  “小樊,你陪著龍老弟與唐姑娘入內落坐,為兄的我要去方便一下………。”
  樊盛眨眨眼,低聲笑道:“大哥,你先時教訓了他們一頓怎的卻將一肚子氣蹙成尿了?”
  朋三省呵呵笑道:“你他媽看出來了!”
  樊盛做了個鬼臉,道:“兄弟我又不是瞎子,怎會看不出?他們一個個哭喪著臉,又鼻青眼腫的,除了大哥,你,別人只怕還不敢有這個膽子到我家門上撒野。”
  哼了一聲,朋三省道:“算了,你也不用責罵他們,大家都是火爆栗子的脾氣……。”
  點黜頭,樊盛道:“大哥教訓得好,也叫他們以後不能將眼睛生到頭頂上。亂給我得罪人,有些時候,我也知道他們太跋扈。”
  重重拍拍樊盛肩頭,朋三省笑道:“你陪陪他們,我去去就來。”
  說著,朋三省回頭打了個招呼,逕自向大廳一隅轉了過去;鬼眼樊盛在大廳的台階前站住,含笑招手道:“龍兄,唐姑娘,。”
  龍尊吾略一推讓。也就偕唐潔步上石階行向大廳,他剛剛走到大廳門外,隔著巨大的檜木花紋門,已瞧見大廳內背朝著外面坐著兩個人。
  於是,龍尊吾停住了腳步,笑著道;“樊兄………?”
  樊盛會意的道:“不妨不妨,大家都同是武林中人,龍兄或不相識,但小弟代為引見,各位便會一見如故了,稍停一會,唐姑娘自會有人送入內宅暫息。”
  龍尊吾望了唐潔一眼,唐漢落落大方的點點頭,龍尊吾又道:“樊兄適纔曾經言及正有要事待商,在下等入內只怕打攪了樊兄商談要事的時間………。”
  樊盛笑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龍兄朋大哥回來,顯見彼此都不是外人,不才如何會忌諱這些?再說,這件事晚一點談也不妨礙,龍兄與唐姑娘便不用客氣了,二位,且請入廳待茶。”
  龍尊吾微微拱手,輕扶唐潔步入廳內,這間大廳,佈置得豪華而瑰麗,一派大宅巨第的氣勢,廳中的兩個人背對著外面正在低聲交談著什麼,好似沒有注意有人進來了。
  鬼眼樊盛進入廳內,先清朗的一笑,大聲道:“二位,別嘀咕了,姓樊的先為二位引見兩位貴友。”
  坐在寬大的酸枝太師椅上的兩個人同時發出一陣粗厲而又浮誇的刺耳笑聲,雙雙站立起來,轉向這邊笑聲有如夜梟的啼泣,還在空氣中激盪播散,兩個人的面孔已驀地映入龍尊吾的瞳仁,這一剎,龍尊吾原來含笑的臉龐卻突然僵凝了,他的雙眼發直,臉上的血色也一下子消失,顯得無比的蒼白與震駭,身子人大的搖幌了一下,冷汗頓時順額淌滴,他的一雙手竟也那麼明顯的簌簌顫抖不停,宛如一個霹靂倏然響在他的頭頂,宛如他的心臟驟然停頓了!”
  唐潔垂著面孔,沒有直視對方,這時,她還等待著一側的鬼眼樊盛為他們一一引見呢。
  鬼眼樊盛笑吟吟地道:“來來,讓我為各位搭個橋,這一位是龍尊吾龍兄,那一位是唐潔唐姑娘,這邊的兩位麼,說起來或者龍兄也有個耳聞,他們乃是萬老九萬兄與毛貴山毛兄,江湖上頂頂有名”雙雙人狼”中的老二與老四!
  是的,不錯,對面這兩個人,果然正是雙雙人狼中的萬老九與那禿子!多巧,多妙,冥冥中有鬼神,冥冥中有果報,自混沌的大千世界裡,自渺茫的無限江山裡,在這一偶,在這一角,在這意想不到的地方,踏破鐵鞋都無處覓啊,竟然一下子就面對面的碰上了頭!
  後面的唐潔廳到樊盛的說話,不由驚得幾乎尖叫了出來,她猛的抬頭注視對面的兩個人,一張小嘴嚇得半開,整個面龐也完全在這剎那變為灰白的了。
  雙雙人狼中的萬老九還沒仔細看清來人,已隨隨便便的一拱手道:“咱萬老九,雙雙人狼中的老二,朋友,幸會了。”
  禿子毛貴山比較謹慎,他也一拱手,卻朝龍尊吾唐潔打量了一下,有些狐疑的壓低了嗓門道:“老九,這人我好像有些面善……而且,那名字,也似是在那裡聽到過,你想想看………。”
  萬老九望了禿子一眼,低聲道:“別他媽疑神疑鬼叫人家笑話,在那裡你又和人家見過了嘛?真是一腦袋的漿糊…………。”
  此刻。
  忽瞧樊盛又轉過臉來,笑道:“各位請坐,咱們稍待一會便上席。”
  如此,樊盛將未完的話了回去,他的注視著龍尊吾,又看看唐潔,納悶的道:“龍兄,你!你不能適應!”
  但是,龍尊吾卻恍若未覺,他僵硬的踏前了一步,目光死死的盯視著對面的萬老九與禿子王貴山,那兩道目光,是兩把火,兩柄劍,兩股血,兩行淚;那麼熊烈,那麼鋒利,那麼淒慘,卻又那麼悲痛,無盡的仇,無盡的恨,無盡的憤怒與煎熬,全在這死死的盯視中畢露無遺。
  萬老九與毛貴山不由得感到一陣寒栗,不知不覺的倒退了一步,卻又覺得有些迷惑的互相對視了一眼。
  樊盛滿頭霧水的張了張嘴,怔怔的道:“龍兄,你……你沒有不適吧?”
  那麼深刻的,血淋淋的看著對面的兩個人,這時,什麼身外之事都不足論了,什麼思維與反應都凝固了,龍尊吾心裡想的,眼中看的,全是一片濃稠而刺目的殷紅,而在那片混沌的殷紅中,湧現著他愛妻杜青青的面龐,那張含著痛楚、屈辱、羞憤,與不甘的面龐,是如此蒼白,如此悲切,痙攣著,抖索著,像在拉扯龍尊吾的肝腸,那麼劇烈的……。
  鬼眼樊盛轉首瞧向萬老九與禿子毛貴山二人,他發覺這兩位與他初次交往的黑道梟才神色也是那麼怔仲與迷茫,於是,精明無比的樊盛知道情形不大對了,他一步橫插到雙方的中間,握著龍尊吾的手掌,用力搖撼著道:“龍兄,你怎麼了?來,先坐下歇會兒,你的臉色好白………。”
  驀地打了個冷顫,龍尊吾恍如惡夢初覺,他緊咬著下唇,半響,激盪的心情稍稍平靜了一點,他用深沉得像是古井迥音般的聲音道:“樊兄,請恕過在下的失態,下面,還要請奠兄恕過在下的無禮,不論發生了任何事端,日後在下必負荊請罪。”
  樊盛心頭一跳,怔怔的道:“龍兄,有話慢說,來來,先坐下休息一會,有什麼事大家可以好好談談,你如此客套,卻令在下好生不安………”
  龍尊吾木然一笑,微微掙出手來偏向一邊,道:“樊兄,請閣下一側袖手。”
  樊盛忙道:“龍兄……”
  搖搖頭,龍尊吾越過了樊盛踏前了一步,同一時間,他外面月銀色的長衫已經鬆開了斜襟。
  萬老九與禿子毛貴山禁不住目瞪口呆的又退了一步,不明所以看著龍尊吾發怔。
  冷酷得像一串冰珠子,龍尊吾的語聲字字寒酷:“天下是何其渺浩,又是何其狹小,一把血灑了出去是要收回代價的,一條命了結得不適宜也須要有另一條命來頂替;你們兩個,做夢也不會想到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又會和一個似曾相識的人重見吧?”
  萬老九與禿子兩人覺得場面已接近了火爆的邊緣,他們也是久經風浪的人物了,見狀之下暗中已蓄聚了功力,同時微微分開,萬老九佯做笑容,嗓子啞啞地道:“這位朋友,咱們哥們與朋友你一向無怨無仇,怎麼朋友你初次見面就擺出這等架勢這等口吻來?莫不成打上眼就看我們哥們不順心麼?”
  萬老九的口氣也是夠潑夠辣的,還帶蓍一股咄咄逼人的意味,鬼眼樊盛這時卻好生為難,在他來說,雙方都是朋友,都是頭一遭見面,他偏袒那一方都不大好,況且雙方中間似乎還有著一段糾纏不清的隱情呢………。
  龍尊吾的面色更見慘白,冷汗直流,他的嘴唇緊繃著,字音從切咬著的齒縫中並了出來:“五年之前,在魯境,白馬廟的郊區,有一幢孤伶伶的小茅舍,那裡居住著一對年青的夫妻,有一天,你們雙雙人狼四個畜生來了,這封年青夫婦沒有開罪你們,沒有招惹你們,甚至從不識得你們,而你們這些當然不如的東西卻當著那年青人面前輪流污辱了他的妻子,再用各種殘暴的手段欲置那年青人於死地……。”
  萬老九與禿子毛貴山急快的互望了一眼,同時迅速在他們腦海中回憶這些年來他們所造成的堆集成山的罪惡,終於,他們幾乎在一個時間裡想起來了,兩個人猛的一震,齊齊脫口呼:“是他!”
  禿子毛貴山更懼的叫:“老天,他竟沒有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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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凝血眼 誅人狼

  一絲冷淒地,彷彿染著血的微光浮在龍尊吾僵硬的嘴角,這種微笑,不帶一點“笑”的含意,相反的,比深深的哭泣猶更要來得令人心酸。
  他一雙手掌緊握著,聲音變得沙啞了:“是的,竟然沒有死去,你們覺得奇怪,奇怪我在你們四個人的毒打狠踢之下,在那柄鋒利的匕首之下我竟然沒有死去!”
  仰起頭來,龍尊吾的目光似浮上一層淡淡的煙霧,而那層似有似無的霧氣,卻又那般蒼白與悲切!
  “便算他是天意的,是的,是天意,上天叫你們流我的血,卻留著我的生命來索還你們的血,上天要你們在作惡之後親身嘗這惡果的苦澀,如今,時間已經到了,就是現在,就在此刻!”
  對面,萬老九與禿子毛貴山的面色越發陰沉晦澀了,他們已經悄悄的顫抖、萬老九顯得異常緊張的道:“朋友,你說你叫龍尊吾!”
  龍尊吾毫無表情的道:“你們要記住這三個字,永生不可忘懷。”
  喃喃地,禿子毛貴山道:“是了………那女人曾經一再喊叫過這幾個字!龍尊吾,龍尊吾………可恨我竟一時記不起來!可恨那一刀子沒有扎實………。”
  忽地。
  萬老九目光一閃,他大聲道:“樊兄,大家都是道上闖的,江湖混的;你知道,江湖上的一筆帳是怎麼也算不清的,姓龍的朋友不錯是與我雙雙人狼哥兒四個有點過節,但卻絕不像他這麼說的,樊兄,你是明白人,你想想,我哥兒四個就是再不入流,也不會做下這等窩囊齷齪的事啊………”
  禿子毛貴山一下子會過意來,也跟著叫道:“說得是哪,姓龍的小子這般強橫霸道,絲毫不講江湖上的規矩,就算是我們與他有過不去的地方吧,樊兄你卻待他如上賓,這小子頭一次到樊兄府上便如此張牙舞爪,喧賓奪主,倒是將樊兄的貴府看成什麼地方了?大家有種不妨到外面見個真章,在別人家裡發熊算是怎麼回事?”
  陰森森的一笑,萬老九亦道:“簡單一句話,姓龍的,你衝著咱們兄弟來吧,犯不著當著面刷樊兄的臉,給人家下不來台,樊兄可沒有得罪你哪!”
  兩個人一拉一唱,極盡挑逗撩撥之能手,而鬼眼樊盛卻沉著臉,冷冷的站在一邊不言不動,沒有任何表示。
  禿子毛貴山一見有點苗頭了,他更加提高了嗓門大叫:“好吧,你小子方才紅口白牙嚷了我兄弟一臉的污血,今天不和你分個強弱別人還先道我兄弟是認下了,樊兄,你不用管,是好是賴全不怪你,咱們腦袋落了地也不多吐露你一個“不”字!”
  站在後面,形色惶的唐潔再也忍不出高聲叫了出來:“樊大俠!你不要聽他們挑撥,龍俠士說的全是真話,沒有一句是假的,我可以保證………。”
  哼了哼,萬老九皮笑肉不動的道:“你可以保證?妮子,你親眼看到了麼?”
  這一問,不由鬧得唐潔一窒,她窘迫的漲紅了臉,吶吶地道:“不管我是否看見,但我相信龍俠士的話!”
  禿子毛貴山摸摸他大紅的包頭巾,冷冷笑道:“姑娘,我看你有些面熟,好像在那兒見過,你不會是為了喜歡姓龍的生著一張小白臉吧?”唐潔喘息急促,又羞又怒的道:“你!
  你你!你們不要胡說!”
  萬老九哼了一聲,道:“窖子裡有句話,叫『那個姐兒不愛俏』,妮子,你麼,就正是這個調調兒,一點也錯不了!”
  唐潔氣得一張面孔變成了朱紅,她又一時想不出話來反駁,急怒之下,兩行熱淚撲簌簌奪眶而出。
  怪叫一聲,禿子毛貴山道:“喲,淌了傷心淚啦,別哭別哭,小寶貝,你這一掉淚,可叫我們心裡疼,肚裡酸吶!”
  龍尊吾恍如未覺,他一直冷酷的盯視著對方,眼角的餘光,同時已將周遭的環境牢牢記住。
  此刻,鬼眼樊盛忽地將他那雙帶著陰陰紅芒的眼睛半瞇起來,緩慢卻十分有力,他到:
  “萬兄,毛兄,二位與龍兄所結之怨,可真是如龍兄所言!”
  萬老九與毛貴山急忙搖頭,齊聲道:“樊兄千萬別聽他胡說八道,樊兄,你想想,憑我雙雙人狼,也會是這等下三流的角色麼?”
  樊盛懷疑的道:“那麼,龍兄他………。”
  禿子毛貴山生嘆了口氣,道:“人的嘴兩片皮,他愛怎麼說誰也擋不了,樊兄,你自已可以啄磨,你看看我們弟兄可會幹這等事?鬼眼樊盛倒大大為難的轉注向龍尊吾,低沉地道:“龍兄,這件事,依閣下之意………”
  他的話尚未說完,龍尊吾已淒淒的一笑,道:“樊兄,自開始到現在,在下已經七次忍住了動手的企圖,你方才聽到了他們那種卑鄙的言談,污穢的形狀,下流的舉止,樊兄,第八次動手的念頭留出。在下將遺憾在你府上行兇,在下報仇毒恥,不受任何干擾,不受任何限制,樊兄,便是你,也不能稍有動阻之力!”
  籲了口氣,龍尊吾又道:“在下所言或有過份處,尚祈樊兄恕過。”
  鬼眼樊盛有些難堪的道:“龍兄,在下以為這件事情。最好等朋大哥來了再做定奪………”
  搖搖頭,龍尊吾道:“沒有人可為在下做主,沒有人;現在,樊兄,在下得罪了。”
  樊盛雙肩一挑,微帶怒意的道:“龍兄,你 。”
  而那個“你”字還在他的舌尖上打轉,龍尊吾已朝後退,然而,就在退後的同時,他的身形如閃電般掠向前去!
  鬼眼樊盛憤怒的叱喝一聲,急速的伸手一抓,他出手是又快又狠,但是,卻抓了個空!
  幾乎在他的右手才伸出的當兒,“削”的一聲尖銳呼嘯傳來,一溜金燦燦的光芒已倏然湧現,緊跟著“喀嚓”一聲,兩張酸枝太師椅已齊背折斷,萬老九與禿子毛貴山的身形也猝然向左右分發而去!
  樊盛不由火氣上湧,暴吼道:“龍兄你住手!”
  口中吼著,他旋風般的一轉,上飄向龍尊吾的去路,龍尊吾卻步一滑,倏讓三步,左手往右腕一托,阿眉刀鋒猝翻,快速得不能用任何言語形容,“擦”的一聲,樊盛胸前的雪亮銅扣頓時切掉了三枚!
  當那三枚銅扣尚未墜落至地,龍尊吾已倒翻而出,仰著身,阿肩刀“削”“削”“削”
  閃舞轉劈,狂風般一十七刀分砍向禿子毛貴山及萬老九!
  阿眉刀的去勢是如此疾厲,如此狠毒,快得宛如極西的一沫流電,甫始映現,卻己到了面前!
  大喝一聲,萬老九竭方挪閃,而廳中的家俱陳設,卻己四處分散標射,斷木碎屑紛粉灑濺,砰碰之聲也亂成了一片!
  禿子毛貴山足尖一旋,飛越了三張太師椅,反手一個白瓷鍍金花瓶去了出去,緊跟著齊抖雙掌猛推向敵1不閉不退,龍尊吉身形風中柳絮似的淡然飄搖,花瓶與掌力分擦著他的兩側掠過而阿眉刀已挾著慘厲的破空之聲直劈向禿子毛貴山的頭頂!
  暴叱一聲,萬老九挺身猝襲,急揮九掌,又在掠身急追,龍尊吾冷冷一哼,大翻身,阿眉刀絞閃飛劈,“削”“削”之聲有若鬼哭神泣,而刀與刀的去勢連成一片,分不出間隙,分不出先後,一口氣十八刀狂斬敵人!
  慌張得有些狠狽的東閃西轉,萬老九在大廳中各物的阻擋下卻無法像野外一樣儘量施展,於是,只聽得他“吭”的一聲,背部上裂開了一道五寸長的血口子,一股鮮血箭也似的漂灑四濺!
  頭也不回,龍尊吾懸空一個側滾,阿眉刀一聲急幌,“嗡”的一聲,在刀身的激烈顫抖中,一片網形的光芒已倒罩向後,而尖利的刀刃參雜著自這網形的光面裡戮出,幾乎一下子籠罩了半個大廳!
  不錯,這是他飛流九刀法中的絕式:“凝紅”!
  禿子毛貴山怪叫一聲,拼命滾向地下,每在翻滾一次裡,身上的血跡便點點滴滴的流淌在水磨石地面上!
  雙眸全紅了,龍尊吾瘋狂似的撲上,右臂倏探,“格”的一聲暴響,禿子毛貴山的一條大腿己齊根飛出,龍尊吾連眼皮子也沒有眨一下,左手往下虛空一撐,人已“呼”的直升屋頂,在空中微微一側,流虹似的直掠向大廳門口。
  而此際大廳門口,已失卻那萬老九的蹤跡了!
  一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龍尊吾毫不停留,猛然撲了出去,外面,卻正有棟棟人影急速往大廳奔來,那些人影,個個都是虎背熊腰,滿臉精悍之氣,他們都顯然十分緊張,每人手中,業已刀出鞘,弓上弦了一踩腳,龍尊吾凌空披身,在空中方才一轉,四面八方已暴雨似的射來了一片暗器,亮銀鏢,沒羽箭,焦鋼枚,鐵彈子,毒蒺藜,映著陽光,閃閃泛動著溜溜寒森森的芒影!
  阿眉刀以驚人的快速張舞飄飛,以致連成了一個大輪似的光圈,所有的暗器不是被削絞成片,便是被碰飛流曳,但是,時間是稍縱即逝的,只這一耽擱,雙雙人狼中的萬老九就更是鴻飛杳杳了。
  龍尊吾喘息著“他奇怪自已如何會瞥喘息”,在偌大的宅院前後搜索了一遍,失望至極的掠回了大廳門外。
  鬼眼樊盛陰沉著面孔,一個人卓立於大廳的門襤裡,大廳外面,卻已圍擠著三十多名彪形大漢,個個目露煞氣,狠狠的盯視著龍尊吾,那神態,看得出他們是如何憤怒與火爆。
  龍尊吾腳尖剛剛沾地,樊盛已重重的哼了一聲道:“龍兄。今天閣下,算是將我樊某人抬上了天啦。”
  龍尊吾一聽對方話中有話。顫然是不快已,他自已固然也是一肚狂怒,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就不得不強壓下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低沉的道:“在下知道樊兄心中不愉,但在下實非得已,若是此刻放過這兩個畜生,日後天下廣闊,又到何處尋找去?”
  冷冷一笑,樊盛道:“龍兄,這都是你的事了,不論你與那雙雙人狼結有何怨何仇,都不該將在下的宅屋做為你屠殺報復之處,更不應該當著在下面前傷了在下之友,龍兄,你還不如當著姓樊的弟兄面前扇姓樊的幾個大耳括子!”
  龍尊吾聞言之下不由怒火突升。他方待啟口,斜刺裡一條粗大的人影風一樣的旋了過來,人還未到,粗亞的聲音已然響起:“誰要扇你的耳括子哪?小樊,幹什麼火辣辣的?你這些狗熊弟兄又這麼緊張,出了事麼?”
  來的人敢情正是那去“方便”了這麼久的朋三省,樊盛一見朋三省,勉強笑了笑,生硬的道:“大哥,你來得正好,有什麼話,且請問問你那貴友吧?”
  朋三省朝龍尊吾看了看,又同四周打量了一下,卻不覺有些迷惘的道:“龍老弟,出了什麼事麼?”
  龍尊吾嘴角牽動著,沒有回音,樊盛憤怒的道:“兄弟領著這位龍兄及唐姑娘進入大廳奉茶,大廳裡原有兄弟的初交兩個朋友正在候著與兄弟談筆買賣,這位龍兄在以前約莫與兄弟那兩位朋友有過梁子,見面之下三不管便搶先動上了手,如今兄弟的兩位朋友一逃一傷,傷的那位承蒙這位龍兄慈悲,已廢了人家一條腿!”
  一番話說得朋三省直發怔,他轉過頭來,吃的道:“老弟,可是這麼一回事?”
  龍尊吾閉閉眼,道:“不錯。”
  朋三省了口垂,有些尷尬的道:“這………這………欸,老弟,你又何苦這麼嘛,結了梁子那裡不好了斷?對方又是什麼人呢?”
  龍尊吾生澀的一笑,緩緩地道:“雙雙人狼。”
  “什麼?雙雙人狼?”朋三省驀地跳了起來,滿臉橫肉一扯,獨目突瞪,連額際的脊筋也鬥然浮突!
  龍尊吾點默頭,道:“不錯。”
  朋三省一拍手,大喊道:“殺得好,殺得好,卻怎麼讓他們逃了一個?”,龍尊吾不便說明原因,默默一笑沒有再做聲,朋三省已急忙回過身來,急切而焦急的道:“小樊,馬上傳令你的手下同出捉拿逃走的那個雜種。盡意這一個老子要親手整治他,媽的,不碎剝,這小子便算我是他養的!”
  鬼眼樊盛不由大大的呆了一下,吶吶地道:“大哥,你………”
  朋三省不耐煩的一揮手吼道:“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那雙雙人狼四個雜種沒有一個是人做的,你還睜著一雙大眼與他們談生意,這正合了一句什麼………什麼***”與虎謀皮”,別看你精明,他們說不定正想吃你的肉!”
  樊盛面孔一熱,道:“兄弟也知道他們不是東西,只是彼此利害利用而已,他們想討兄弟便宜也不是那麼簡單!”
  獨目一瞪,朋三省怪叫道:“現在那還有功夫談論這些鳥事?你還等什麼?”
  有些遲疑,樊盛搖著手道:“大哥,見面三分情,大家都是朋友,若是為了一件尚未弄明的事情陡然翻臉,這未免有些不講道理,況且,又是在咱們自已的地盤上………”
  “唬”的沉下了臉。朋三省暴烈的道:“什麼事弄不清楚,這些王八蛋毀了龍老弟的家,污辱了龍老弟的老婆,重傷了龍老弟,這殺妻之仇絕家之恨還不能宰殺他們?不錯,你與他們也是朋友,但今天我姓朋的以大哥的身份,手抓著咱們的香頭,不准你再交這幾個朋友,而且更要聽大哥之命割他們的頭,你答應,你仍是我姓朋的好兄弟,不答應,咱們就斷了!”
  樊盛不由面色倏白,冷汗涔涔,他躬身道:“大哥你要如此逼我………兄弟聽了便是。”
  他突以掉轉頭來,冷厲的吼道:“魏孝,周子輕,你二人率領手下圍東街,胡毛子帶入堵南門,苟望波,白崇賢龍大道,務必抓著雙雙人狼中的萬老九,死活不計!”
  肅手挺立天井中的一幹彪形大漢起落不停的高聲應諾,紛紛返身急步而去,剃時步聲吵雜,退走一空朋三省贊許的點點頭,過去拍拍樊盛的肩頭,帶著幾分傷感的道:“小樊,並不是大哥我逼你,跑***江湖,不能久昧於情面,講空面子,仁義道德尤其重要,人活在世,第一個便得注重一個『德』字,人若無德,還怎麼說其他?設若你是他,你也會這樣做的………。樊盛嘆了口氣,道:“大哥,只是不知這件幫是否如此?”
  朋三省用力點頭,拍胸膛!
  “為兄的我以這條老命為見證!”
  直著眼想了想,樊盛低沉地道:“兄弟老是懷疑天下真有這等卑鄙下流之人,料不到雙雙人狼真是如此卑鄙的角色展開了笑顏,朋三省又重重拍著樊盛的肩頭!”
  “好,小樊,只要你想得通,弄得明白,為兄的我也就安心了,方才為兄所提的那些事,你會依了麼?”
  樊盛無可奈何的道:“便是大哥要兄弟的頭,兄弟也不敢說個”不”字!”
  朋三省豁然大笑道:“笑話笑話,姓朋的豈會如此混帳?”
  說著,他又壓低了嗓門道:“去,過去向龍老弟陪個禮,快………”
  樊盛紅了紅臉,大步走向龍尊吾面前,雙拳一抱,懇切的道:“才因不知龍兄與雙雙人狼之間有這麼深刻的仇怨,以至未能及時相助一臂,言談中更有衝撞龍兄之處,龍兄大人大量,萬請恕過在下才是………”
  龍尊吾長注還禮,肅穆的道:“樊兄言重了,在下並未記過此事,樊兄府上生出此等事端,尤令在下心中難安!”
  雙手伸了出去,用力握著龍尊吾的手,樊盛神色真摯!“快別如此講了,龍兄,在下錯了錯了,但望你不要因此而封在下生出憎嫌之心,在下已覺感激不盡龍尊吾也緊拉著對方的手,浮漾起一抹笑容:“樊兄釋懷,龍尊吾不是心胸狹窄之人。”
  兩人間的誤會,就這幾句話已消彌於無形,本來嘛,江湖上的豪士便是如此,無情而坦蕩,只要雙方了解了,談開了,漫天的雲霧,也會簡簡單單的一下子掃個乾淨精光。
  忽然,朋三省怪叫一聲道:“小樊,你衣裳上的釦子怎麼掉了好幾個?”
  樊盛紅著臉大笑道:“別嚷了,大哥,還不是你的朋友幹的好事!”
  龍龍吾微微躬身,默然道:“勢非得已,樊兄,你恕過了。”
  樊盛一伸大拇指,由衷的讚美道:“老實說,龍兄,你那兩下子真叫絕,在下有生至此,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狠快的刀法,方才你甫一出手,在下簡直就險些怔住了!”
  朋三省一抹嘴,笑道:“這不算什麼,他真發狠的時候你小子還沒有見過哩,他那把刀,老天,就和活的一樣!”
  龍尊吾深沉的一笑,道:“朋老哥,不要為我臉上貼金了,現在,我想,我們是否可以進廳裡去問問那個畜牲?”
  大步領先行向廳裡,朋三省急毛毛的道:“當然,我比你還心急!”
  大廳內,但見桌翻椅傾瓷器與壁上懸掛的字畫雜亂的摔布了一地,塊塊段段的木頭四處散落著,點點滴滴的血跡灑濺於周遭,十足的一幅劫後慘狀!
  朋三省舐舐嘴唇,目光已瞥及被扶坐在一張殘缺太師椅上的禿子毛貴山,他的一條右腿齊膝被斬落,地下遺留著一大濃稠的血跡,此刻,他右腿的斷落處已披包紮妥善,那條斷腿,便置放在太師椅下面。
  兩名高大的壯漢分立於禿子毛貴山的側傍,而毛貴山,卻早已面如金紙,死去一半有餘了。
  龍尊吾遊目四顧,看見唐潔一個人默默地站在大廳一角,臉上有一股茫的表情,發覺龍尊吾在看她,唐潔投于龍尊吾一個微笑,只是,這微笑卻有些苦澀,帶著些兒余幸。
  那邊,朋三省一個箭步了上去,獨目圓睜,死死的瞪著癱在椅子上的禿子,他驀地怪笑了一聲,兩只生滿了是毛的大手猛然左右開弓,打得禿子滿口鮮血狂噴,顫抖著呻吟起來。
  “哇”的吐了一口垂吐到禿子那張早已不成人形的醜惡面孔上,朋三省暴厲的道:“難受吧?你這烏龜孫子王八蛋,江湖漢子的臉都叫你一個人給丟盡了,他嫣老子也不知你是生成什麼心肝,竟能做出這等不要面子的下流事情來,老子操你的老娘,你祖宗十八代的面皮都要你給掃光了,小子,你慢慢享受吧,老子一點一點的來侍候你!”
  朋三省鐵青著面孔,口沫四濺的破口大罵著,一根筋在他脖子上突突的輕跳,獨目中紅絲滿布,那模樣,顯得猙獰極了。
  宛如一根遊絲似的吐出一口氣,禿子毛貴山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兩邊面頰在這傾刻之間已經腫漲得老高,腫漲裡又泛著烏青,嘴唇也翻了過來,方才掌摑時唇肉碰撞著牙齒,嘴巴裡外早連一塊好肉也沒有了………”
  朋三省陰森森地道:“小子,善惡有報,只爭遲早,你們做的孽就要用你們的血來償,不要臉的東西,你那幾個王八糕子弟兄現在又縮在何處?”
  呻吟了一聲,禿子毛貴山歪歪嘴,語聲含混地道:“好………好!你們設計暗害大爺………我們不………不會與你………你們甘休的………等………等著睢吧………。”
  朋三省冷笑一聲,厲然的道:“滾你媽那條大腿,老子既然擒了你莫不成還怕你報復?
  說,你那幾個同流合污的弟兄在那裡?”
  一側,樊盛低聲道:“在大哥來前,他們曾經提起過,好像姓應的和姓褚的都暫居在『赤玉莊』曹老大那裡………。”
  朋三省一揚眉,道:“可靠麼?”
  樊盛想了想,道:“當時大家沒有翻臉成仇,兄弟想應該不會有問題。”
  “嗯”了一聲,朋三省沉沉的道:“曹老大只怕有得麻煩了!”
  椅上的禿子毛貴山痛苦的張了嘴巴,沉若蚊蚋:“姓………姓樊的……你………你夠朋友………真夠朋友………我………我雙………雙人狼自認與!你無仇………無怨………不料………料………你卻………卻如此坑………坑害我們………兄弟………日後………我我看你!你有什麼!臉……去見………見江湖同………道。”
  “哇”一聲,朋三省怒道:“似你們這種豬狗不如的下三流蟊賊,武林同道唯恐宰之不及,除掉你們,必然令天下人心大快,個個額手稱慶,這是無上的光彩,有什麼說不過去的?”
  冷厲的注視著禿子毛貴山,樊盛狂悍的道:“姓毛的,你休要怪我樊盛翻臉無情,在道義上說,你們雙雙人狼良心有虧,在交情上說,朋大哥是我的叩頭老大,你們無仁無義,自是不能再交,你們與我相識不久,與朋友大哥比較當不能比擬我們兄弟之間的奪天之義,要我在此中做一選擇,毛貴山,犧牲的自然便是你們了!”
  禿子激烈的抽搐了一下,目光晦暗的道:“好………你們………好………狠!”
  朋三省了一聲,道:“那有你們四位一的狠法兒?”
  緩緩地,龍尊吾走了上來,先朝朋三省與樊盛長揖為禮,在二人的迷惘中,他道:“現在,在下要將這人帶出樊兄府第,以免污染了這間大廳,朋老哥,樊兄,多謝了!”
  樊盛連忙拉手,道:“沒有關係,沒有鬧系,龍兄,在下既已淌了這點混水,又何在乎這間破廳,龍兄須要如何辦理,且請自便。”
  朋三省也道:“要怎麼樣你就怎麼樣,不要願到這個地方,老弟,記住你老婆的血,記住你自已的血,放開手幹他!”
  龍尊吾淒然一笑,回首道:“唐姑娘,請你暫且迴避一下。”
  在大廳的角隅,唐潔的面色還露著特異的蒼白,她深深的注視著龍尊吾,好半晌,語聲幽幽:“龍俠士,我想,我是否可以不出去?”
  龍尊吾舐舐唇,道:“當然,只是希望你不會吃。”
  唐潔微微垂下視線,低低地道:“我可以忍得住………。”
  獨目睜著,朋三省道:“那麼,老弟你動手吧。”
  龍尊吾轉過臉來,而就在他轉臉的這一剎,雙目中的光芒已突然變得那麼悲切與憤恨,眸子裡有一層隱隱的淚波,而這層淚波卻含遮了一片火,一片強烈炙熱得令人心中起栗的熊熊火焰!
  猛的伸手一掀,毛貴山一哆嗦,頭上一塊黑色的包頭綢巾已飛落於地,露出他那疤疤癩癩,寸草不生的濯濯牛山來!
  朋三省“嗤”了一聲,道:“你叫禿子,果然名符其實!”
  龍尊吾的月銀色長衫敞開,緩緩地朝前移進,一寸一寸地……而他的一雙眼睛,亦在緩慢的移進中結凍,有如一雙閃射著冰冷光芒的玻璃珠!
  毛貴山急速的喘息著,有一種將要陷入萬丈深淵的感覺,他絕望的睜大了睛眼,孱弱的叫道:“你………不要………龍尊吾………你不要………”
  突然,龍尊吾淒厲的笑了,他的語聲帶著血和淚:“回憶一下吧,毛貴山,回憶你們那天騎著高大的馬匹奔來的時候,你們毫無顧忌的狂暴著,叫罵著,咆哮著,毛貴山,回憶一下你們是如何污辱我的妻子,如何糟塌她的身體,不要忘了你們是怎樣折磨我,欺騙我,那是個有太陽的好天氣,天是那麼晴朗,那麼澄藍,而在陽光之下,在青天之下,你們瘋狂了一樣污辱我們,宰割我們,記著一個家庭被你們毀滅,兩個人的尊嚴蕩然無存,甚至連一點做人最卑微的尊嚴也萬然無存………。”
  禿子毛貴山悲懼的叫道:“別這樣對待……我………別這樣………這不………不是我………我一………一個人………的事………”
  龍尊吾神情愕然,他道:“不錯……但乃是由你四個人合手造成!”
  禿子毛貴山喉頭咕唔了一陣,他剛剛還想哀求,龍尊吾右手一指,全芒忽閃,“嚓”的一聲,這位姦淫擄掠無所不為的江湖敗類己飛掉了一只右耳!
  “哇”的怪叫著,毛量山全身起了一陣痙彎,龍尊吾神包冷酷,手腕微翻,鮮血猝現,毛貴山的左耳又被斷落!
  於是正怔仲獨立廳偶的唐已低弱的呻吟了一聲,現在,她已意識到將會發生什麼事,方才,她以為至多只是看見一具而已,混身都有些抖顫,她知道,龍尊吾已在用“凌遲”的手段了!
  龍尊吾的阿眉刀出手得那麼快,只是一閃又已歸鞘,以至看起來只有一道金芒映晃,但是,每在他探手之時,金芒映現剎都,癱瘓在太師椅上的手貴山卻已在身上失去了一塊東西!
  立在傍邊的朋三省鼻孔大大的張著,厲目中的神色冷漠而生硬,他毫無表情的注視著眼前這付厲的景象,就好似一個屠夫在看著一頭豬,一頭牛的被宰一樣,沒有一些兒憫,沒有一丁點不忍或惋惜。
  而鬼眼樊盛,他好整以瑕的用牙齒啃著指甲,悠悠閒閒的,那殘酷,那恐怖,在他來說,只宛如一片淡淡的過眼雲煙。
  現在,毛貴山的身子已被削掉,左頰的肉也被護生生斬去了一塊,露出鮮紅色的裡肌來,血滴滿了他領頭衣衫,將一襲灰色的長衫全染成灰紫的了。
  抖索著,語聲有如一根隨時可以中斷的亞語,禿子的雙眼已開始往上翻!
  “龍………尊………吾………你………你………這狼………心……狗………肺………
  的………東…西………你………你………有……給………給………大………大爺………一個………痛………快!”
  龍尊吾陰沉得恍如一潭千年不波的死湖,他伸出左手,慢慢逼向禿子毛貴山的面孔,語聲系是自另外一個世界,宛知隔著一層灰暗的雲霧:“記得都天我妻子的哀求哭泣?記得我的痛苦呻吟?記得你們四個人的狂蠻粗暴?記得在陽光下你們做出的野默行為?那間小小的茅舍,那片雅緻的竹廉,青翠的樹林,帶著泥土香的四野………你們都將這些毀了,都將這些污染了………毛貴山,你們永遠無法清你們的罪惡,不論在陽世,在陰曹,不論在你們活著或死去以後………”
  毛貴山胸口猛的一挺,“哇”的噴出一口鮮血,這口鮮血噴在龍尊吾的臉上,衣角上,那麼赤斑斑,鮮豔艷的,現得龍尊吾的神情越發冷酷與殘布了。
  沒有一絲兒猶豫,龍尊吾的左手驀然插進,食中二指一翻一絞,往外一拉,兩顆龍眼大小,且糊糊肉跳,白眼珠已被他活活,剜了出來!
  禿子的全身劇烈的抽動著,兩雙手與一條腿驀地拳曲起來,嘴角吐著白,而白中夾著鮮血,現在,他已連呼叫都叫不出來了。
  龍尊吾恍如未覺,他將身子俯近,幽幽地道:“在冥冥中有鬼神,在冥冥中有報應,做惡的人必得惡果,流他人血自已的血也必被人流,毛貴山,你先走一步吧,且看我們誰的孽做得重!”
  忽然……禿子毛貴山“呼”的垂直了身體,雙手驟然向前伸直,他的面孔恐怖的扭曲著,混身仍在簌簌顫抖,他瞪大了那雙只留得兩個血窟窿的眼洞,以一種厲得令人毛髮悚然的聲音嘶啞的大叫:“雙雙人狼啦!你們要為我報仇,為我雪恨啦………老天爺哪,我死得慘啊,你要睜開眼哪……。”
  “哪”字拔了一個哭音驀然中止,禿子毛貴山的雙手仍然直伸,流著血的眼洞依舊大睜,但是,他卻已寂然不動了。
  大廳裡一片沉寂,好一陣,朋三省低沉而緩慢地道:“老弟,他己死了。”
  龍尊吾眸子裡的神色有些迷茫,好似他的心智已飄盪在另一個十分遙遠的境界了。半晌,他喃喃地道“死了?”
  朋三省有些關心的看著他,低低地道:“是的,你也歇會吧?”
  搖搖頭,龍尊吾突然仰天狂笑起來,狂笑中,他“霍”的大轉身,背著面,阿眉刀猝然翻起反劈而下“喀嚓”一聲長長的顫音,這聲音好似拉扯著人們的肝腸,而在人們瞠目結舌的悸中,禿子毛貴山已被從頭至臂斬為兩半,甚至連那張堅固的酸枝太師椅也分了家!
  五臟肚腸嘩啦啦的流浮一地,濃重的血腥味稠稠的瀰漫在空氣中,十二只眼睛瞪著那具分成了兩半的體,這景況,尖銳極了,恐怖極了。
  “呃”的一聲,面色慘白的唐潔已雙手握著臉昏了過去,朋三省咬著嘴唇沒有做聲,樊盛的臉孔飢肉卻蹦得緊緊地,額上青筋暴突,有隱隱的汗水泌出在他的鬢角嘴唇尖!那兩個彪形大漢傻了一樣的呆著一半張嘴,眼發直,兩個人的兩張臉盤,簡直已泛變成紫灰色的了。
  濃濃的鮮血緩慢地流淌,一絲絲溢散向四周,而大廳暗寂,空氣沉寂,似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將每個人的心臟抓握得那麼緊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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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仇未盡 情難拋

  這是一間寬敝而幽雅的房間,白雲石面的黑漆方桌,幾把鏤花涂金的巧椅,地下鋪設若一張花紋斑斕的虎皮,潔白的牆壁上有一幅字聯,兩幅橫軸,字聯的字龍飛鳳舞,蒼勁有力,橫軸的畫意境悠遠,淡雅高華,窗對著一方小巧的花圃,幾株黃菊正展顏怒放,清香幌幌,滿室生芳,靠窗擺一張獸腿畫桌,上置文房四寶,素紙白箋,一爐紫玉仁香爐,正在淡淡的吐冒著輕渺的氣氳……背著手,龍尊吾默默在室中來回蹀踱著,臉色沉重而嚴酷,昨天,朋三省與樊盛幾乎勸說了他一個夜晚,他強忍著內心的急迫與焦急,沒有立即去“赤玉莊”找尋雙雙人狼其餘的三人,自然,朋三省是擔心他單人匹馬有所失閃,又怕他在精神體力遭受了極大的折磨下他傷太鉅,是而堅留他多加休息兩天,而樊盛,則為了要與“赤玉莊”翻臉不太容易,須要留出時間來準備籌劃,以便立於不敗之地,因此也勸他切勿操之過急,免得事起傖促得不償失,但是,龍尊吾的期盼與殷切卻是不能稍待的,只是為了他的兩位朋友,他也只有忍耐下來了!
  悠悠的嘆了口氣,龍尊吾遊目環顧空中,百無聊賴的坐在一張巧椅上,望頂壁獨自發呆。
  良久--。
  門兒輕輕被推開了,唐潔那張白白的面孔出現在門邊,龍尊吾驚覺的移目瞧去,澀澀的道:“唐姑娘………。”
  唐潔強顏一笑,道:“龍俠士,我………我可以進來麼?”
  站了起來,龍尊吾道:“請!”
  悄悄的,唐潔走了進來,反手將門兒掩閉,她背靠在門上,怔怔的注視若龍尊吾不做聲。
  湧出一絲笑容,龍尊吾道:“有事麼,唐姑娘?”
  唐潔蒼白的臉蛋兒,微微一紅,低怯地道:“我想,沒有事我也可以來吧?”
  龍尊吾低沉的笑笑,道:“當然。”
  裊娜的進入室中,唐潔憂戚的看了龍尊吾一眼,又轉過臉去,沉默了一會,她道:“龍俠士………”
  龍尊吾道:“我在聽!”
  唐潔轉過身來瞧著他,那麼怔忡而深刻的瞧他:“聽朋俠士說,你想立即前往“赤玉莊”找尋雙雙人狼報仇!”
  靜默了片刻,龍尊吾道:“不錯,這原是我的意思。”
  唐潔輕輕咬咬下唇,道:“龍俠士,有幾句話我或者不該說,但是,我卻不得不說,希望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搖搖頭,龍尊吾平靜的道:“唐姑娘你知道我不會介意的。”
  唐潔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低低地道:“我知你十分疼愛你的妻子,但是,也只是知道疼愛而已,昨天,在我看到你親手報復那個污辱你妻子的人時,我才知道你愛你的妻子竟是愛得如此深刻,因為,你對那人的憎恨是如此之深,我明白,愛與恨,往往都是相對的,這裡面,一些兒都滲不得假………”
  垂下眼簾,龍尊吾悠悠地道:“希望你不會因此而不快,我一直愛我的妻子,關於這一點,在你面前我也沒有否認過。”
  點點頭,唐潔輕輕地道:“我並沒有為這件事而不快,你知道,我不是小心眼的女孩子………我只須明白一點,龍俠士………龍甘吾沉靜地道:“說下去。
  微微猶豫了一下,唐潔終於紅著面孔,語聲細若遊絲的道:“我只要知道………知道你除了愛你的妻子之外,在你活著的時候,是否尚會有人和你的妻子相同的佔據你心裡的位置?”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說………是說,是不是還會有別人會得到你給予你妻子同樣的………同樣的愛?”
  深深的凝視看唐潔,龍尊吾堅定的道:“會的,或者,更深一些。”
  唐潔心腔一跳,微微抖索看道:“你,你是說的真心話?”
  龍尊吾垂下頭,道:“我從來便沒有騙過人。”
  想忍住,卻又忍不住的顫抖起來,唐潔嗓子幹澀地道:“可以直接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嗎?”
  龍尊吾注視看她,道:“但問那個人愛我愛得如何深切?譬如說,用她一生的時光,用她永世的情感,用她百年的性命……嘴唇抽搐看,唐潔畏縮地道:“假如………假如………”
  龍尊吾平靜地道:“說。”
  一咬牙,唐潔道:“假如是我………”
  龍尊吾凝視唐潔,目光中光芒如火、如焰、如膠、如漆,長長籲了口氣,他道:“你說了………”
  唐潔勇敢的挺胸向前,抖索道:“是的,我說了。”
  龍尊吾咽了口唾液,緩緩地道:“你,你不後悔?”
  唐潔古怪的一笑,道:“永不後悔。”
  身子因為激動過份而搖晃了一下,龍尊吾道:“至死不渝?”
  點點頭,唐汀的面龐上露出一片湛然的光芒,她道:“至死不渝。”
  龍尊吾呻吟的嘆息了一聲:“唐潔,你太傻………”
  於是,“嚶嚀”一聲,唐潔不顧一切的撲到了龍尊吾的懷中,伸出雙臂緊緊的摟抱著龍尊吾的頭項,在不住的顫抖中,她夢也似的呢喃:“我愛你……你應該早知道的………你必定早就知道的………但是………你為何折磨我………為何?”
  震了震,龍尊吾緩緩的擁唐潔的肩胛,溫柔地在她的肩胛上摩娑,語聲有如飄渺在雲端的呼喚:“我知道………我是知道………潔………你莫怪我………我實在已經受夠了………
  你明白………在這一方面,我一直畏懼………。”
  唐潔抽搐了一聲,淚水奪眶而出:“你不要畏懼,只要你知道我對你………只要你知道我多爰你………”
  龍尊吾將面孔深深埋入唐潔那一頭有如瀑布似的秀髮中,他嗅,吻,喃喃地道:“夠了………潔………這已經夠了………”
  於是,唐潔將身子完全依在龍尊吾的懷裡,那懷裡,是如此溫,如此堅實,又是如此富有力量,宛如一個可以避風的港口,一個遮擋雷雨的山坳,一個舒適的予人安全感的窩巢………。
  悠悠的,時光停頓於這一剎,所有有形的及無形的顧慮完全被拋棄在九霄之外,他們緊緊地依偎,彼此聆聽對方的心跳,仰承對方的呼吸,而心與心連系得毫無間隙,情感與情感,也纏做了一堆………。
  用手指輕輕梳理唐潔濃厚的頭髮,髮絲中,有一股隱隱的幽香散播,這股香,是屬於女人所特有的,不太強烈,卻極深馥,不太艷稠,卻極淡遠,彷彿一縷,無可抑止的細絲,軟軟地,無形的繞了過來,繞得人心兒緊窒,繞得人神智悠忽,那麼軟柔,又那麼盪人心旌。
  臉蛋兒宛似一只熟透了的蘋果,那麼紅嫩嬌美,唐潔羞澀的仰起頭來,微微有些兒喘息地道:“龍………龍………呃………我,我………。”
  龍客吾低沉地道:“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唐潔身子抽搐了一下,抖抖地道:“尊吾………。”
  龍尊吾的雙臂緊了緊,算是回答,唐潔怯怯地道:“如若在別人面前,我,我也可以如此稱呼你嗎?”
  點點頭,龍尊吾道:“當然,為何不可以?”
  垂下頸項,唐潔語聲變得極其細微地道:“尊吾,說真心話,打在紫蘆山區第一眼看見你,我雖然是與你初次見面,在驚悸和惶恐中卻有一種…一種好似早已相識的熟稔感覺………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像是對你沒有什麼陌生之感,沒有什麼距離與隔閡………縱使你當時是那麼冷漠,那樣不近人情………”
  龍尊吾溫柔的在她面頰上印下一吻,深沉地道:“不近人情?是這樣麼?”
  唐潔將面孔埋在龍尊吾的臂彎裡,講話的聲音有著磁性的,濛濛朧朧的誘人意味:“你戴看那張金色面具,好可怕:說話的音調又是這麼冷酷而嚴厲,好像你的心腸全是冰做的,凍結了千百年的堅冰做的………。”
  無聲的一笑,龍尊吾道:“你倒會打譬喻,當時我心情很惡劣,四周的景況又是如此淒涼,再加上發現了你的事,或者說起話來便不怎麼太和善了………。”
  忽然抬起頭,唐潔凝注看龍尊吾的眼睛,輕輕地道:“尊吾,你實在好狠,在很久以前,你也是這麼狠的?”
  龍尊吾的心頭一跳,神色微微有些黯然,是的,多少個日子串成了逐漸牢固的殘忍心性,多少血腥凝結了他原來軟弱實的本質,環境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但仇恨,卻更容易改變一個人呵。
  見龍尊吾的臉龐上含一抹蒼白的澀晦與憂鬱,唐潔不由忐忑了,她忖怔忡的憂慮道:
  “尊吾,可是我……我說錯了?”
  “不,你沒有說錯。”龍尊吾語聲有些喑啞地道:“在很久以前,我不是如今的這個樣子………我夠得上淡泊與仁恕了,我只想好好耕種幾畝荒田,蒔植幾架瓜棚,養個雞禽,栽栽花草,與青青兩人平平靜靜的渡過日子………”
  停了停,龍尊吾的面孔上有一片迷惆而惆悵的追憶光暉,似是透薄薄雲霧中的陽光,有三分兒悠遠,卻有七分兒矇矓,”“那個時候,我壓根兒便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變得如此:
  僕僕風塵於江湖之上,在血污中輾轉翻滾,在恩輿仇裡纏連不息………江湖的日子是硬蹦蹦地,少有興趣,但是,卻盡混的是些豪勇漢子唐潔鼻翅兒輕輕歙動,她柔怯地道:“這些年來,無論在精神或體力上,我看得出來,你巳經夠苦夠累了,日子又多漫長………苦澀的笑笑,龍尊吾沙聲音道:“以我手中刀,映照人世間與刀面上雕縷相似的四張面孔,看夠了,經足了,待血仇報還,待我胸中塊壘消除,我會尋找一個安定的地方,好好渡過這一生中剩餘的歲月………”
  唐潔睜一雙美麗的眼睛看他,道:“不想在江湖的風浪裡浮沉,不想在刀山劍中爭取霸主的金位嗎?“龍尊吾搖搖頭,道:“不想,潔,你也不會做如是之想嗎?”
  漾起一抹百合初放般的微笑在唇角,唐潔嫣然道:“當然我不會這樣想,尊吾,你知道我對這種血雨腥風,詭詐陰謐的生活早已厭棄。”
  舐舐唇,龍尊吾喟然道:“記得我曾向你說過,這也是生存方式的一種,其中自有正邪,卻非盡屬粗損不智之輩,好輿壞,適當與否,也全在人們去分判了,我喜愛江湖上的雄風豪膽,只是,我卻不能長久過這種太為英雄式的生活沉默了一會,唐潔嘴唇張合了幾次,轉變了一個話題道:“尊吾………聽朋俠士說,你已下定決心要到赤玉莊去?而你想單人匹馬的獨自闖去?”
  龍尊吾道:“不錯。”
  唐潔不覺將手指抓緊,微帶憂惶地道:“但你只有一個人………”
  笑了笑,龍尊吾慨然道:“一夫拼命,萬夫莫敵。”
  唐潔剛想說什麼,門外已忽地傳來一陣沉重的步履聲,朋三省粗啞的語音大笑著響起:
  “隔著老遠就聽見這句話,龍老弟,不錯,好個“一夫拼命,萬夫莫敵”,怕卻只怕我這老哥兒,捨不得你一個人去拼命哩。”
  門兒被蒲扇似的一只毛手推開,朋三省龐大而魁梧的身影已出現在門外,他用袖一拂寶藍色長衣的下襬,洪聲道:“老弟,你約莫一直都未休息過吧?”
  龍尊吾鎮靜的與唐潔分開,笑笑道:“沒有。”
  朋三省跨步進入,瞥見唐潔,他怪裡怪氣的眨了眨眼,“嗨嗨”一笑,轉向龍尊吾道:
  “老弟,昨夜你回室之後,我與小樊又商量到了如今,這件事可真叫麻煩,他媽江湖上就老是這一套,那家的煙火也有個連接,那座峰頭也能夠互望,誰與誰攀起來也有有他奶奶約九道彎子的淵源,好像在五百年前大家都是一個爹娘生的同門兄弟一樣”龍尊吾沒有做聲,朋三省又哇啦哇啦地道:“赤玉莊曹老大,按說呢,與我們也不算太見外,曹老小子和小樊也聯手做過好幾次買賣,論起來也算是一條線上的熟人,這位老大坐在“抱懷山”至“富貴嶺”,南北“渭企水”到“阿落溪”,方圓六百餘裡,是一位頂兒尖兒的人物,曹老大三字擲地鏗鏘有聲,黑白兩道的江湖朋友任是那一個進了他的地盤也撤不得野,老小子手下有不少硬把子,本身已是個拿不得手的鐵刺,火爆栗子脾氣,又兇又橫,在這一帶,誰見了他也要退讓三分”龍尊吾的面孔上沒有表情,他依然沉沉靜靜的,嘴巴緊閉看,嘴角約兩條紋線扯得深深的,朋三省有些發窘的道:“喟,老弟,你卻怎的不吭聲?”
  搖搖頭,龍尊吾道:“你們二位商量的結果如何?老哥你還沒有告訴我,又叫我怎麼回答?”
  朋三省哈哈一笑,道:“這還有什麼結果?為了你老弟,就是要我這為兄的上刀山,下油鍋,還不只是一句話?小樊與我一致決定,不論如何,也都得趕著鴨子上架,他奶奶的硬挺一傢伙了”龍尊吾淡淡的一笑,道:“我早已說過,二位犯不淌這彎混水,這件事,是我一個人的事,理該我一個人去辦……”
  擺擺手,龍尊吾阻住又待發言的朋三省,他輕輕籲了口氣,神色間,顯得異常誠摯:
  “並不是我意氣用事,也非逞匹夫之勇,朋老哥,我自身的份量我知道的十分清楚,除非對方具有天神之力,或有著無可比擬的超人之功,否則,以人與人之間的藝業修為,我總可以應付裕如,便是他們真的有超凡之力,朋大哥,我這條命也還可以與他們周旋一下!”
  朋三省大嘴一咧,氣咻咻地道:“又來了,你看你***又來了,就好像我姓朋的跟著你是個累贅一樣,你就不想想,人有失神,馬有亂蹄,任是功夫再強,誰也不敢擔保沒有個失閃的時候,咱們是好朋友,好弟兄,焉能泰山篤定的眼看著你單槍匹馬去赴湯蹈火?這樣一來,我們還算有點人味沒有?江湖上的義氣還提他幹鳥?你這個熊人,怎麼一點他媽人情世故都不曉得?”
  想說什麼,龍尊吾又是一笑不言,他知道朋三省的脾氣,那脾氣是如此耿直,如此坦率,又如此暴躁得可愛,為了一個“義”字,為了一個“誠”字,那怕是初見的陌生人,他也是可以連腦袋都豁出去的。
  於是,朋三省又叫道:“你也不想想,我姓朋的與你相識的時間雖短,卻是一見如故,屢經患難,這還不說,又承你看得起,尊我姓朋的一聲老哥,咱們意氣相投,個性彷彿,再加上一個“緣”字,彼此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不能道的?他還淨他媽反穿皮襖裝老羊,我看累日若是我這老哥有了什麼紕漏,你還說不准要一抹臉不認人哩…”龍尊吾笑了笑,道:
  “朋老哥,你言重了,到了那個時候,你就可以看出來姓龍的是什麼樣的漢子!”
  獨眼一翻,朋三省道:“若是你知道點義氣呢,現在我就可以看出來。”
  無可奈何的聳聳肩,龍宮吾道:“這樣一來,朋老哥,我等於睜眼睛拖你們二位下水,二位的犧牲也就未免太大了………”
  猛一跺腳,朋三省吼道:“你你你………你是***頑石不點頭,氣死我了!”
  龍尊吾長長的嘆了口氣,緩緩地道:“既是如此,朋老哥,我便依了你………”
  那一腔子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朋三省重重的哼了一聲,臉上的神色隨即緩和了下來:“這還象幾句人講的話,剛才小樊已經到外面他的堂口去,限時召集他的得力手下準備應變,各路的眼線暗樁也在昨晚放了出去,府第中一幹婦孺全已在方才送走,城裡赤玉莊派來的駐守人都已被捆了起來,現在可是應了一句話,叫他媽什麼“箭在弦上,不能不發了!”
  心裡有無盡的感激與謝意,龍尊吾低沉地道:“老哥,你們太使我不安………”
  朋三省齜齜牙,道:“你小子也懂不安嗎?這樣說來你還有那麼幾分良心,反正你也別客氣了,既然打算要靜,就得豁出去點什麼,畏首畏尾的人是一輩子也成不得氣候的,老弟,等著嗎,至多一兩天咱們就朝赤玉莊進發。”
  負著手踱了兩步,龍尊吾苦笑道:“朋老哥,我只怕還沒等到我們到達赤玉莊,雙雙人狼早就逃走了。”
  朋三省微微一怔,卻不以為然的道:“不會不會,萬老九身受重創,就是想跑到赤玉莊去通風報訊也不會這麼快,況且小樊手下的追騎四出,眼線密布,萬老九的模樣又極好認,赤玉莊隔著這裡約有四百里路,萬老九便是插上翅膀也飛不了那麼快!”
  龍尊吾沉吟了片刻,道:“朋老哥,我的意思由我先走一步,二位隨後跟來,這樣一則我可以預防雙雙人狼先行逃逸,再則也可一探赤玉莊的虛實,以免我們冒然而去,弄不好叫人家還落得徒勞無功。”
  面有難色的琢磨,朋三省直搓手猶豫,龍尊吾靠近了一步,低沉又懇切的道:“朋老哥,這件事我大多依你的主見,但你也得聽聽我的才是,否則,真叫雙雙人狼走了,我的遺恨也就永難填補………。“驟然一拍手,朋三省道:“好吧,你顧慮得也有道理,我這就去和小樊打個招呼,咱們先行上道,他帶著人即刻跟去!”
  龍尊吾忙道:“不,朋老哥,我是說由我一個人先去!”
  他話還沒說完,朋三省已匆匆趕往外面,邊回頭狠狠的一瞪眼,吼道:“你敢!”
  說看,這位大伏堡四爺已火燒屁股一樣風似的旋了出去,望看他的背影,龍尊吾默默搖著頭,對一直站在旁邊的唐潔展出一抹苦澀的微笑。
  唐潔的眸子裡有深澈的情意,而情意中包含看親切的慰藉與了解,她脈脈的注視看他,輕悄地道:“尊吾,朋俠士應該和你在一起,你們彼此間也好有個照顧………。”
  龍尊吾笑笑道:“我不是為這個………我是怕他萬一有個失閃,若是那樣,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心安的::靠了近來,唐潔低柔地道:“但朋俠士武功很高………”
  龍尊吾微微捉住唐潔那一雙柔若無骨的玉手道:“有時侯鬥場中的情況是瞬息萬變的,除了本身的修為高,還有一點運氣………”
  輕喟了一聲,他又道:“潔,我會告訴樊盛兄,請他好好安置你……你不用替我擔心,我答應你將很快就回來,那個時候,我心願已了,我們一起回大成宮去,我想,二位恩師見了你一定也會喜歡你的………。”
  長長的睫毛微微合垂,唐潔幽幽地道:“許多年的冷寂日子,我像一片沒有根的飄萍浮在一灣冰冷的死水裡,現在,我總算抓看一塊可以附攀,可以依存的堅石了………尊吾,你一定要回來,你需要知道你在我的心中是如何重要,別叫我再孤獨下去,再飄流下去………
  那種無告無望的時光我真害怕極了………尊吾,告訴我你一定回來,一定要我跟隨在你身邊………”
  龍尊吾輕輕托起她的下頷,凝視看那雙睫毛上沾染了晶瑩淚水的美眸,凝視看那微微歙動的小巧鼻翅,那蒼白裡有著淒然朱赤的櫻唇,溫柔的,拘謹的,他俯下嘴唇輕輕巧巧的吻了一下!
  “潔………我答應你………。”
  於是--淚珠兒似斷了線的珍珠,那麼撲簌簌的順頰流落,唐潔抽噎著緊緊偎入龍尊吾的懷裡,她的面孔貼在在那堅實而散發看強烈男性氣息的胸膛上,便彷彿將彼此的心兒也貼進了,魂兒也貼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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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夜裡魔 熊熊火

  龍尊吾安詳而平靜的拍著她的肩頭,深沉地道:“別哭……潔……別哭……你明知道這只是一次小小地,微不足道的分離,你曉得我會很快回來……。
  ”微微仰起頭,那一張美麗的面靨上有著點點的淚痕,而自淚的薄薄晶幕裡望著龍尊吾,她哽咽著:“或者是我已將蘊藏在心底深處的秘密告訴你了……或者我已將未來的希望交托給你……也或者是長久的處在驚恐的環境中……我好怕再有打擊來到我的身上,我實在已負荷不起……。”
  將面頰貼在唐潔的臉上,摩婆著,揉擦著,龍尊吾和熙卻堅定的道:“以後,你可以安心了,我已知你的心,你的意,你的希望……你不會再恐懼,再驚駭,潔,我與你同在……。”
  是的,不論未來的日子是如何渺茫,何其遙遠,只要有這心,有這意,有這毅力,那渺茫,那遙遠,以及那坎坷,那崎嶇,又算得了什麼呢!
  不知在什麼時候,已開始飄雪了,那麼綿綿密密的,那麼層層片片的,每一張小小的雪花,都宛似帶著一聲悄然的嘆息,都宛似帶著一抹蒼白的淚痕,自灰黯黯的天空中悠悠忽忽的飄落下來,而雲疊著雲,風推著風,大地湧盪著淒生生的呼號,真是冬天了,好個慘然的冬啊。
  是掌燈的時分了。
  龍尊吾仍是白天的打扮,他又將平昔一直未曾戴在手上的“普渡”指環數了起來,映著燈紅,指環上的菱形紫紅寶石閃幻著絢燦卻又迷濛的光彩!他輕輕轉動著手腕,那溜溜的紫紅色光芒便旋映出各種美麗而又刺目的光暈,而這光暈又是這般明澄澈,彷彿七彩的虹,以指環中間的尖突處為中心,那麼一團團的閃動著,一溜溜一股股的縱橫交疊著,美極了,也奇妙極了。
  屋子裡靜悄悄地,好靜,外面也沒有一點兒聲息,甚至連空中飄拂的雪花兒也帶著沙沙的音韻了……。
  一雙如劍的眉毛微翳著,龍尊吾輕輕將手背負身後,他淡淡的瞄了一眼窗外,而窗外是陰沉而幽黯,是了,只這一剎,龍尊吾有一陣特別孤寂的感覺,宛如室中的靜默,室外的靜默,大地的幽黯,一下子全變了一只只無形的小精靈鑽進了他的心房,那麼深,那麼深……。
  一陣步履聲急切的由門外響了過來,於是,門兒被“砰”的推開了,龍尊吾知道是誰,他沒有回頭,低沉地道:“朋老哥,一切妥當了麼?”
  來的人果然是朋三省,這大冷天,他竟然滿頭大汗,用手胡亂的一抹,他粗啞著嗓子道:“剛剛才交待好,但是。”
  龍尊吾不待他說完,迅速轉身道:“事不宜遲,唐姑娘亦已隨著樊兄的寶眷安置好了,咱們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即刻登程!”
  朋三省的眼神有些怔忡了口唾液,慢吞吞地道:“我知道唐潔那妞兒已被安置好了,是小樊派他的得力手下趙大麻子來接去的。她現在一定正和小樊那幾個騷婆娘在一起……”
  龍尊吾點點頭,有些急促的道:“那麼我們還等什麼?”
  舔舔嘴唇,朋三省遲疑了一會,道:“老弟,***情形不大對……。”
  猛的跨前了一步。龍尊吾顯得有些粗暴地道:“什麼不對?”
  又吞了口唾液,朋三省咬咬牙,低沉地道:“就在我交待妥了各項事情之後,突然有一個小角色籲籲的奔了進來,他滿臉驚慌的告訴小樊,大明縣城裡已經發現了好幾撥黑衣胸前又繡著白色交叉斧頭圖紋的不速之客……”
  微微一楞,龍尊吾道:“黑衣,胸前已繡著白色交叉斧頭圖形的不速之客?”
  “欸”了一聲,朋三省道:“那就是赤玉莊曹老大手下人馬的標誌呀,他們這些烏龜孫一直卻是這個穿章打扮!”
  冷冷一笑,龍尊吾道:“莫非他們已得到消息了!”
  搓著手,朋三省低低地道:“只怕正是如此。”
  踱了二步,龍尊吾平靜地道:“樊盛,樊兄如何處置?”
  朋三省聞言之下獨目一瞪,道:“當然是立即調派人馬,找個適當空隙將他們一網打盡,奶奶的,這是大明城,是小樊的地盤,可不是姓曹的那一畝三分地!”
  微微沉吟了一會,龍尊吾道:“在往昔,朋老哥,可有類似這種情形麼?
  我是說,無緣無故的赤玉莊的人馬忽然大批到來?”
  搖搖頭,朋三省乾脆的道:“沒有。”
  龍尊吾冷漠的一笑,道:“這等於說,赤玉莊已曉得了?曉得投奔他們的雙雙人狠已經遭到麻煩,曉得樊盛兄已準備與他們翻臉?”
  朋三省斷然道:“我想必是如此,否則,不會忽然有赤玉莊的人馬大批來到,而且,據我推斷,這幾撥公然入城的角色,還只是赤玉莊的引餌,為的是試探我們到底和他翻了臉不曾?”
  龍尊吾緩緩地道:“然則樊兄已調集人馬準備將他們一網打盡,這不是等於明著告訴人家已經翻臉了麼?”
  又“欸”了一聲,朋三省道:“早已將他們駐在城裡的角色困了起來,不翻臉也不成了哇,這幾撥烏龜孫一到,準是先往他們城裡的窯口集中,到時一發覺他們的人已經一個不在,那還不等于把事情擺明暸一樣?”
  點點頭,龍尊吾道:“說得是。”
  朋三省忙道:“因此,我想……我想咱們暫緩一步啟程如何?這裡的事要先料理清楚,別讓小樊拉不開!”
  龍尊吾簡短的道:“當然!”
  一拍手,朋三省道:“好極了,老弟,咱們這就出去。”
  “去”字還在他的舌尖上打轉,龍尊吾已驀然退了一步,雙目突睜,同時以指比唇,右手朝屋上面指了一指。
  朋三省是老江湖了,對方的意思他豈會不明白?挺立著不動,一只眼球卻在眼眶子裡不停的打轉……於是他也聽見了,屋面上有輕微的,極輕極微的“咯吱”聲傳來,那聲音是極為熟悉而又明確的,嗯,人踩在瓦面上的聲音!
  朋三省悄然移動了腳步,上身微微上仰,那是一個適于朝上方突起發難的姿勢,隨著他的移動,左手已亮出了他那柄又快又利的寬刃短刀來!
  唇角浮著一抹冷酷的微笑,龍尊吾悄然向朋三省靠近了一點,他怪異的撇撇嘴,竟大聲地道:“朋老哥,屋頂上有人,你知道麼?”
  朋三省大吃一驚,剛剛說得一個字:“你……。”
  龍尊吾淡淡地道:“我們叫他下來,嗯?”
  “嗯”字在龍尊吾的舌尖打了一轉,朋三省還來不及表示什麼,龍尊吾瘦削的身形已猝然筆直飛起!
  於是隨著他身形的飛起,一溜金閃閃的冷電己“削”的一聲怒衝而上,屋瓦的碎裂聲與刀鋒割過空氣的厲嘯聲幾乎混合在一起,而另一種人類的嘶號聲亦不分先後的跟著接上,房面上,一個沉重的物體已嚎叫著唏哩嘩啦的順著屋脊滾了下去!
  粉白的屋頂有一道窄窄細細地幹鋒痕印,而濃稠的鮮血正溢滿了那小小的痕印,一滴滴的墜落下來!
  龍尊吾一豎手中不知何時拔出的阿眉刀,刀脊上,圓溜溜的血液便聚成一線滾倘下來,順著刀尖成為一線!
  朋三省一楞之下卻不禁喝一聲採:“好刀法!”
  龍尊吾傲然一笑,道:“熄燈!”
  朋三省身形突起,單掌突揮,室中兩盞銀燈已在迴旋的掌風下應手而熄,他龐大的身影凌空一旋,已到了窗檻下面!
  龍尊吾順手提起一張巧椅,奮力擲向窗外,在嘩啦啦的暴響聲中,他左手一翻一提,又一張巧椅被丟了出去!
  幾乎是一個動作,一個時間就在第二張巧椅方才擲出那破窗的一剎,緊跟著“喀嚓”一聲已閃電似的傳來,顯然,那張巧椅已被某種利器鬥然自中砍斷!
  說得遲,那時快,就在這“喀嚓”聲甫始響起,龍尊吾已似極西的長虹般直射而出,口中厲叫道:“就是你!”
  朋三省霍然轉身,他的行動已經夠快了,然而,就在他還沒有來得及有更進一步動作的時候,窗外一陣長長的,淒厲的慘號已那麼令人膽顫心驚的傳來!
  心頭一跳,朋三省急毛竄火的跳躍而去,就這一瞬,窗戶外面的花圃上,已赫然橫臥著一具黑衣體被攔腰而斬,五臟六腑流滿了一地,殷紅刺目的鮮血,也將那些盛開的菊花染得更鮮了!
  急忙矮身移目回顧,朋三省邊低促的呼道:“老弟,是赤玉莊的人馬!”
  花圃的那一側,龍尊吾“唰”的倒仰而回,他足尖在地面打了一個旋子美妙的站住,平靜地道:“一共兩個,完全解決了!”
  朋三省瞥了地下的體一眼,道:“只怕不止這兩個人!”
  龍尊吾點點頭,黑暗中目光如電:“當然,他們也不會愚蠢到如此地步。
  ”將左肘後寬刃短刀試了試,朋三省嘴裡嘀咕了一聲,獨目閃眨著朝四面探窺,忽然,龍尊吾已低沉地“哼”了一聲:“老哥,你看屋頂上”朋三省急速抬頭,凝聚目光瞧去,這一看,天爺,四面的屋頂上就在這幾句話的功夫上已冒出了幢幢黑影,閃光不定卻又鬼氣森森的移動遊走著……。
  微微一偏阿眉刀的刀鋒,龍尊吾低低地道:“樊兄的手下可曾佈置妥當?
  ”朋三省急急點頭,道:“馬上就有熱鬧好看了!”
  龍尊吾一轉手腕,滑潤的象牙刀柄在他手上打了個轉,冷酷的,他道:“那麼,我們便搶先發難吧!”
  “好!”朋三省口裡答應,身子已“呼”的站了起來就在他們兩人剛剛想飛撲上屋的時候,四周的黑暗中,已突地響地一片弓弧的“錚”“錚”聲與機簧的彈括聲,於是,一片晶亮泛藍的箭矢已飛蝗似的從四面八方射向屋頂上的黑影!
  來勢是那麼急,那麼猛,那麼烈,只見點點光芒猝閃,屋頂上已怪叫著栽倒了十多條黑影,但是,對方卻顯然是有備而來,就在第二箭雨尚未射出的瞬息,房面上的黑影已突然響起一個厲烈的嗓音:“盾!”
  隨著這個簡短而狠毒的叱聲,屋頂上已在剎時間出現了一面面八角形有如一張張銅鑼大小的紫黃色盾來!
  於是,無數的箭矢便射到了盾之上,在陣陣的“噗”聲中又紛紛反彈了下來!
  緊接著,那個狠厲的聲音又火辣辣的響起:“燒!”
  “燒”這個字音像一個尖音兒拔盪在空中,餘音尚未散,黑暗中,千百枚灰忽忽的物體已暴雨般往四周拋下!
  鑽在花圃裡的朋三省睹狀之下方才呼得一聲不好,“轟”“轟”的巨響已經震耳欲聾的傳來,像連串的悶雷銜結在一起,一道道的火光已呼啦啦的直衝霄漢,兇猛的火勢映得周遭一片紅亮,炙熱的空氣裡飄散著濃重的火藥硝煙氣息,而雜亂的慘號聲,驚叫聲,怒罵聲,更融合在這些嗆心窒肺的惡劣氣息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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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江湖怨 刀映血

  狠狠的一跺腳,朋三省咬牙切齒地道:“奶奶的,這些王八蛋要燒屋!”
  熊熊的火光映得龍尊吾的面龐血紅,他嘆息一聲,痛心的道:“都是我害了樊兄……”
  朋三省怪叫一聲,道:“光嘆氣有個鳥用?人家燒咱們的屋,咱們不會宰他們的人來撈本?老弟,上去了!”
  龍尊吾目光一寒,反手伸向腰後,待他的手掌,再縮回來時,已多了一件金幌幌的赤色面具!
  朋三省一見之下,不由驚呼道:“金色面具!老弟,你又要以這張冷臉來濺血了?”
  將面具往頭上一套,龍尊吾頓時已變成了另一個人,另一個古怪、冷酷、深沉得像魔鬼般的人!
  雙目自面具後凝注屋頂奔掠的幢幢人影,龍尊吾低沉的道:“朋老哥,從現在起,我們開始撈本了……。”
  不待朋三省有所表示,龍尊吾已一躍而起,雙臂往空中猛揮急振,那瘦削的身影已像流星橫空,快速無倫的激射上房!
  朋三省不敢怠慢,緊跟著飛掠追去,邊叫道:“留點神,我說老弟台……。”
  第一個迎上龍尊吾的是一名黑衣白臉的高大壯漢,他閃撲而上,手中一柄七曲刀挽起溜溜寒芒,又急又快的兜頭罩頂刺下來!
  龍尊吾倏忽一個大斜身,腳步猛旋,“削”的金蛇伸縮,那名黑衣大漢已尖嚎一聲,破腹開膛的順著屋脊滾了下去,連肚腸腑臟,也灑灑瀝瀝的拖扯的到處都是!
  沒有絲毫的停留,龍尊吾飛身而起,凌空暴閃,在金燦燦的光輝映現中,又有三名黑衣敵人頭飛命殘。
  朋三省粗啞的語聲混合在他的五菱鞭震響裡傳來,是那麼豪放:“乾得好,老弟,再加把勁!”
  赤紅如火的髮絲披散飄揚,龍尊吾的金色面具閃幌著一股出奇冷森而迷幻的異彩,阿眉刀翻飛縱橫,快如電、猛如蛟、狂似風、狠沾血,貶眼之間,又有十多名黑衣大漢橫死刀下!
  這時整個樊宅已完全成為一片火海。煙硝迷漫,房屋塌頹之聲連串接響,黑色的人影自四處往裡湧撲,而樊盛的手下亦自各個隱蔽埋伏之處衝出,與來犯的敵人展開了一場慘烈的博殺!
  有三十多條穿著各色不同衣衫的彪形大漢已飛撲上屋,迅速和屋頂上的一乾黑衫客惡鬥起來,唔,顯然樊家幫的夥計已在全面反撲了!
  朋三省被三個個頭矮小的黑衣人圍住殺,那三名黑衣人功力俱皆不弱,三個人全是一式的兵器:“倒蜈鉤”!
  此刻,龍尊吾猝然閃進,又猝然後退,而就在這一退一進之間,七名黑衣人俱在同一時間失去了右臂,號叫著栽到屋頂下面。
  豁然狂笑,朋三省鞭出有如烏龍擾海,呼轟生風,他大叫道:“龍老弟,過癮哪!”
  阿眉刀翻了一個小巧的圈子,龍尊吾正要直掠過來,火光熊熊的夜色裡,一條魁梧的人影已有如一朵烏雲般凌空撲到!
  金色面具似含著一抹冷笑朝向來人,阿眉刀“嗡”的一顫,鬥然幻為百條金芒激射而去,夜暗中,彷彿閃出溜溜眩目的異彩烈焰,煞氣森森!
  來人似是估不到對方俱有如此強悍的武功,吃驚之下禁不住狂吼一聲,上身微仰,雙腿猛蹬,竟硬生住收住下下俯之勢,奇異而又美妙絕倫的倒翻而出!
  龍尊吾將刀輕抬,冷冷的道:“朋友,不接兩下子再退?”
  那人在空中一個盤旋,揚手便是七點銀星斗射而至,龍尊吾看也沒有多看一眼,阿眉刀猝然彈舞,七枚無羽鋼箭全已被切為兩斷。
  阿眉刀的刀鋒割裂空氣,其聲如嘯,對方卻已乘著這細微的空隙電撲上來,一把紫鱗刀泛著懾人的光彩,照面之下,便是狂風劇雨般的三十三刀,刀刀相連,式式銜接,又快又狠又毒!
  龍尊吾不退不躲,挺立原處,阿眉刀閃截攔架,其急如飛,而且,每次出手又是奇準無比,只聽得一連串的鏗鏘震響,對方那三十三刀已完全被擋了出去!
  那人身形有些踉蹌的落在屋脊上,龍尊吾貶著打量著他,那個是四旬出頭的中年漢子,滿臉于思,濃眉大眼,微勾的鼻子下面有一張削薄的嘴,看起來充滿了精悍與暴戾之氣!
  嗆人的濃煙已經迷沒在屋頂,滾突突地,飄蕩蕩地,而周遭有幢幢人影在奔掠拚殺,吶喊叱喝的聲音卻隱在煙霧裡,幢幢的人影也隱在煙霧裡,看起來,像隔得很遙遠,像是在一場惡夢中,那麼朦朦朧朧的,那麼迷迷茫茫的………。
  在濃重的煙霧籠罩下,龍尊吾的金色面具看起來越發生冷獰厲,那披肩的紅發也更為鮮豔奪目,宛如是一尊千古以來便已傳說的魔神現跡,宛如深山幽剎裡供奉的金剛自雷火霹靂中突然復活,帶著那麼陰沉而狠毒的韻息,這韻息裡,又滲揉多少令人起栗的猛鷲威武意味……那中年人喘息有些急促,他瞪視了龍尊吾片刻,一擺手上的紫鱗刀,語聲粗厲的道:
  “樊家府上沒聽說過你這號人物,朋友,報上你的萬兒?”
  龍尊吾平靜的道:“早晚你也會知道,如今並非攀名問姓之時,是麼?”
  中年人粗啞的冷笑一聲,道:“好極,姓蕭的忝掌『赤玉莊』紅旗三哥之席,不怕逼不出你的根源來!”
  龍尊吾冷淡的道:“可以試試。”
  斜刺裡,驀地有人影一閃,一名黑衣大漢悶聲不響的衝了過來,他握著的一柄厚背刀猛然砍向龍尊吾的大腿!
  姓蕭的中年人目光一硬,腳步倏旋也掠了上來,紫鱗刀起如瑞雪漫天,摟頭蓋頂的罩下!
  披肩的赤發驟然蓬飛,龍尊吾的阿眉刀猝然反翻上斬,“喀嚓”一聲,那個偷襲的大漢手中刀應聲折斷,整個腹部也由下而上開了膛!
  在火光的映幻下,阿眉刀身上鑲雕的四張人面圖形鬥然出現,幻印在空氣中,就好像一下子全變活了一樣!
  紫鱗刀的刀身急劇震蕩,那性蕭的中年人齜牙裂嘴,面上變色的向後歪斜而出,龍尊吾暴喝如雷,似行雲般那麼灑脫的跟進,手臂揮舞,“削”“削”之聲破空宛若鬼哭尊金芒交織飛舞,縱橫如萬星穿!
  中年人咬牙切齒的奮力抵擋著,紫鱗刀迎截擋阻,帶起寒芒閃閃,但是,他卻彷彿是一個狂夫遇上了八臂之神,任是如此拚命相博,卻也是敗象畢露,捉襟見肘,左右袍衣裂開了……。
  “嚓”的一聲輕響,阿眉刀帶飛了一大片皮肉,那中年人肩頭的鮮血噴濺灑流,痛得他滿口牙齒磨響,又蹌蹌踉踉向後退下。
  沒有絲毫迴轉餘地給予敵人,龍尊吾再上再進,阿眉刀“嗡”的一顫,星點與光流並閃互給,猝然扣罩向敵!
  不錯,這是“飛流九刀法”中的“綱凝紅”一式!
  那中年人大吼一聲,揮刀急擋,然而,卻在他的刀鋒未及扳回前的剎那,龍尊吾的利刃已插進了他的小腹!
  慘叫聲像是能扯出人們的肝腸,那中年大漢似一塊沒有知覺的石頭,沉重的栽到屋下,手上的紫鱗刀,也向空中拋起了老高……。
  四名黑衣大漢狂叫著朝龍尊吾撲來,然而,隔著尚有幾步,他們立身的這幢房屋已在一陣短促的搖幌下轟然塌頹!
  瓦片和火苗子交相濺飛,帶著烈火的木頭與泥屑往周遭揚射,龍尊吾拔起在空中,一個盤旋已向後面落下。
  下面是一個不大的花圈,但是,如今卻早已不像是個花園了,雙方的人馬正在混亂的拚殺狠鬥,只見刀光如練,刀鋒濺血,發自人們喉中的叱叫聲是那麼野悍與組厲,似是最原始的獸性完全從血管中並出,似是潛伏的殘酷根本一剎間茁長起來,人人的目光中透著血紅,個個的神色裡帶著狠惡,宛若他們已經遺忘了身外的一切,只有一個字在他們的心裡:殺!
  三名黑衣大漢正狠拚著三名穿著雜色衣衫的壯漢,其中一個灰色短檔的漠子在瞬息間用他的三節棍砸到一名黑衣大漢的左脅上,在骨骼清脆的斷裂聲中,那黑衣大漢整個被摜摔了出去,他的兩個同伴正想上前施救,這邊,一個滿頭亂發的大漢已一鐵飛了過去,正好將那兩個想去救援的敵人中個頭大的一名砸開了腦袋,腦漿與鮮血標起了半丈高!
  時間是如此間不容髮,僅存的一個黑衣大漢猛然就地滾倒,手上的大砍刀飛也似的貼地急削,寒光猝閃,那個灰衣短檔的漢子一雙腳已齊踝被斬掉!
  狂吼著,另一個黃衣角色跳了過來,揮動手中的“竹節鞭”往下狠砸,那名黑衣大漢慘笑如泣,猝然將大砍刀直掠上去竹節鞭砸碎了黑衣人的腦殼,而黑衣人的大砍刀也戮進了黃衣漢子的跨下,兩個人疊在一起,另一邊,卻又有兩個黑衫大漢朝剩下的這位滿頭亂發的仁兄衝了來!
  龍尊吾甫一落地,已揮刀斬翻了七名黑衣人,他目注著戰況在慘烈的演變,但是,又不知道那有這多敵人再度湧圍而上。
  “嗤”的一聲,一把匕首刺進了一個反穿皮襖的漢子胸膛,那得手的黑衣人物狂笑著拔刀躍起。
  尖叫著,六名雜色衣衫的彪形大漢正用亂刀猛劈四個黑衣角色,而不曉得來自何處,一只亮銀梭剛好顫巍巍的插在一個紫袍大漢的背上……。
  人影似是狂風中的落葉,那麼急亂的飄搖著,人的生命也變得那麼的不值,多少年來才成長的這般大,卻只在一剎便結束了,頂多只有一聲號叫,一聲悲呼,或是一串短促而不甘的呻吟來陪襯……。
  那邊,叫魏孝的那個瘦高條,正舞著一雙鑌鐵拐狠拚兩個大狗熊似的黑衣壯漢,火光映著魏孝滿臉的汗水,而汗水卻浸盈在他臉上的深刻的皺紋裡,他咬著牙,瞪著眼,一付恨不能生咬對方心肝的形像……。
  在一方竹棚之下,長得都是圓團團,矮敦敦的苟望波與白崇賢兩人,率著二十多名手下,拼命圍攻著十五六名黑衣漢子,但是,對方的為首者卻是一個陰沉精悍的角色,他塊頭不大,一張白臉,五官整齊,手上一雙“問天短戟”使起來就像狂風暴雨,不僅狠辣,而詭異歹毒得緊,樊家幫這邊雖然人數上佔著優勢,卻也絲毫討不著便宜。
  現在,約有二十多名黑衫角色奮不顧身的攻殺向龍尊吾,龍尊吾一面閃電般翻掠縱躍,一面遊目四注,他在擔心鬼眼樊盛,而樊盛至今未見蹤影,不知道如今是個什麼情形?
  一個黑衣大漢猛衝上來,搶中宮,進洪門,居然用險招欺身而入!
  腳步微退,龍尊吾漫不經心的讓了出去,上身倏偏,又躲過了三柄來自左右的鬼頭刀,他有些茫然的朝四周投視著。
  眼角中黑影微掠,兩名敵人斜剌裡掩來,也是鬼頭刀,寒光閃閃的飛快切向龍尊吾的頭子!
  身軀猝歪,阿眉刀驀然豎擋,“叮噹”撞響中,那兩個黑衣角色已虎口全裂的蹌踉退出,這一下,龍尊吾的心才收回來,他冷冷一笑,不待周遭的敵人再度湧上,倏然縱出五步,金燦燦的光輝如旭日東昇,在烈芒閃映之下,四顆鬥大頭顱已帶著四股熱血濺空而起!
  一片驚嚎出自黑衫人的口中,不由自主的紛紛後退,龍尊吾猛一施展,阿眉刀作中鋒挺戮,又一名黑衫人被透胸穿過,帶著血跡的刀身在拔起的瞬息,幾乎分不出先後,“喀嚓”
  一聲再將另一個黑衣人劈成兩半自他胸前繡縷著的白色交叉斧頭的中間斬為兩半!
  刀芒蹤舞著,像一條金龍,金屬的撞擊聲,雜亂得宛如天上落下的冰雹打著鐵皮屋頂,清脆而急劇,於是,便在這些聲音裡,二十多名黑衫人已那麼迅速的栽倒了一大半!面具上精工雕鑲的條紋泛映著冷酷的光彩,赤發如火,龍尊吾在一口作氣的快刀斬龍中,再次宰殺了對方七人!
  二十多名黑衣漢子如今只剩下三個了,他們原先圍攻著龍尊吾,因為龍尊吾小有傍騖,和他們周旋之際,也是輕描淡寫的並未著力,是而這些赤玉莊的角色以為對方不過爾爾,並未十分緊張,不料,卻只在一剎,這不及人們眨眼的一剎,龍尊吾方才正式展開了反擊,他們即已潰不成軍,一敗塗地了。
  這一陣砍殺,赤玉莊的人物似是虎爪下的羔羊,根本連抵擋的能力也沒有,又遑論反擊了,僅存的三位仁兄不由心膽俱裂,個個都是面色如土,恨不能立即逃之夭夭……。
  三人中,一個額下生著顆大黑痣的角色兩眼一股溜,猛一揚刀回頭就跑,另外兩人剛叫得一聲!
  “你……你……。”
  龍尊吾倏然彈射又返,幾乎沒有看見他的動作,那位拔腿開溜的仁兄已“哎喲”一聲向前摔了出去,背上,鮮血似泉湧般大量冒出。
  動作是這麼的快,這麼狠,那漢子俯臥在那裡,四肢伸張,那模樣,便好似他原來就已僕倒在那裡了。
  另兩個黑衣人帶著哭音的驚號著,手一軟,兩柄鬼頭刀已“嗆”一聲掉在地下,那兩張臉蛋兒,也全成了灰啦。
  龍尊吾橫刀胸前,冷冷的盯視著眼前這個角色,緩緩地,他道:“男子漢,大丈大,寧可頭斷,也不能志屈,你們赤玉莊的曹老大h在平素就是如此調教你們的?在敵前做出此等模樣?”
  兩個黑衣人大汗如注,卻俱皆呆若木雞,龍尊吾隱在面具後的眸子泛起一片深深的感喟,他一仰頭,淡淡地道:“走吧,你們,但卻不要再被我遇上。
  ”兩個人驀地打了個冷顫,他們這才醒悟過來,這才意識到已經在鬼門關上打了個圈子回來了……。
  是那麼慌亂與惶恐,兩位仁兄一個動作,回身拔腿便跑,因為跑得太急,兩個人又撞在一起滾倒地下,他們連哼也沒有哼一聲,爬起來又奔了出去,那情景,狼狽得合了四個字:
  抱頭鼠竄。
  龍尊吾無聲的嘆了口氣,手腕一抬一轉,“嗆”的輕響,阿眉刀已入了胸前的刀鞘,他略一沉吟,大步走向側面竹棚之下,那裡,苟望波與白崇賢正在拚著老命力博強敵。
  一個黑衣大漢忽然發現了龍尊吾朝這邊接近,他愣了愣,忙叫道:“錢爺子,又有個吃生米的來了……”
  那白臉漢子鼻孔中冷冷一哼,短戟一抖突揚,劃起一道半弧,俐落而又快捷的磕開了苟望波的單柄金瓜,左戟一翻,又硬生生的將白崇賢攻來的大號腰刀壓了下去,他“霍”的半側身,暴烈地道:“朋友,還有多少人不妨一起上吧!”
  龍尊吾平靜的挺立不動,語聲如冰:“對付你,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
  白臉漢子雙戟敲打勾刺,劇烈得有如山崩浪排,再度逼退了白、苟二人,他狂傲的道:
  “姓樊的手下不過如此,全是些稀鬆平淡的角色,除了胡吹瞎扯,沒有一點似個江湖漢子的地方!”
  矮胖的苟望波大吼一聲,金瓜猛打急砸,揮舞得呼呼生風,白臉漢子又準又狠的連削帶打,電光石火般將對方攻勢全逼了回去,雙戟一叉一絞,幾乎又將斜攻的白崇賢腰刃絞出了手!
  苟望波滿臉通紅,大汗淋漓,他一面奮力攻拒,邊大叫道:“我把你這滿口放屁的混帳東西活拆了,你他媽頂著一張狗嘴,淨說***葷話!”
  飛砍九刀,白崇賢也大吼道:“赤玉莊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龍潭虎穴,你們這些烏龜孫想給老子們舔腳底老子們還嫌***舌頭粗哩!”
  快捷而冷靜的展戟架攔,白臉漢子道:“一窩蛇鼠!”
  苟望波狂吼著猛衝接近,金瓜上揚下砸,左掃右盪,出手便是十二,白臉漢子霍然如大風車般旋轉,雙戟抖起千百條光流,有如一輪閃射的烈芒交疊飛舞,空氣中猝然響起一陣淒厲的尖嘯,自另一邊靠近來的白崇賢見狀之下急忙後撤,口中同時大叫:“老苟快退!”
  “退”字方才出口,苟望波卻已橫著摔倒地下,大腿上鮮血湧冒,金瓜也已脫手飛出,白臉漢子面色猙獰,冷笑著舉戟急插。
  金芒有如極西的蛇電倏閃,“當”然震響中,白臉漢子已手腕發麻的被撞出了好幾步,他正瞠目不知這意外之襲來自何處,龍尊吾的聲音已那麼低沉而儒雅的傳了過來:“朋友,你不夠快!”
  白臉漢子迅速側轉,一言不發,照面之間便揮戟急戮,雙戟才出,他已躍身而起,有如一頭大鳥般朝龍尊吾撲落!
  左右倏幌,龍尊吾的身形似風擺荷葉般美妙卻又玄異的在原地搖動著,而在這快速的搖動中,十九刀已飛快的激掠斬去!
  白臉漢子厲嘯出口,身軀在半空中側滾,雙戟交互勾戮,出手如風,兩方動作俱是快如閃電,只是瞬息,那白臉漢子已哼了一聲,“唰”的落下。
  在白臉漢子的衣袖之間,裂開了一道半尺長短的縫口,只差一線便已傷著肌膚,他狠狠的盯視著龍尊吾,冷厲的道:“傷了雙雙人狼的朋友約莫就是你了?”
  龍尊吾平靜的道:“你們消息倒快。”
  白臉漢子嘴角抽動了一下,陰沉沉的道:“毛文山如今被你處置了?”
  面具後的目光一寒,龍尊吾冷冷的道:“不錯,而且是處以凌遲之刑!”
  退了半步,白臉漢子有些驚駭的叫:“你,你,好毒的手段!”
  龍尊吾深沉地道:“如何?”
  白臉漢子目光一轉,看見他的手下們自然和樊家幫的人馬在做殊死之鬥,但情形卻已逐漸失利……。
  慢慢垂下頭來,他的面色越發蒼白了:“雙雙人狼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在他們於赤玉莊作客之際你竟然下此毒手,更唆使樊盛拘禁我方派在大明城的人馬……。”
  龍尊吉淡淡的道:“理由很簡單,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而已!”
  白臉漢子仍然低著頭,沉沉的道:“用這種殘忍手段,你也不怕武林中人齊心聲討?”
  啞著嗓子一笑,龍尊吾道:“若是他們不問是非,不辯黑白便聲討於我,朋友,我姓龍的也只有豁出這條命周旋……。”
  龍尊吾的語聲還留著一個尾韻,那白臉漢子卻突然脫弦之矢一樣快速的難以言喻的衝了過來,“問天短戟”在他車輪般的急旋之下舞起層層重重的寒光冷電,交織重疊,翻滾而來!
  冷冷一笑,龍尊吾往例倏滾,反手便是狂風怒濤的九十三刀,急劇的撞擊之聲有如成串的花炮連放,緊密得沒有絲毫間隙,二人的身形在一合後又驀地分開,龍尊吾手中的阿眉刀方才一豎,目光注處,已不由暗中一驚。
  白臉漢子的臉孔在此刻已是更加慘白,那種慘白,白的已不似一個人的面孔所應該有的顏色,白的不帶一丁點其他的雜彩,幾乎近似有些透明了。
  龍尊吾迅速在腦海中搜索著自已所知的,關於此等情形的特殊武功種類,於是,他極快的想了起來,又極快的退後三步,是的,恩師金羅漢冷游雲曾經說過,這是一種屬於陰毒類的內家奇功,“九玄氣”,習練這種險惡之氣的人,必須童身未破,有充沛的精力,耐苦的恆心,自孩童的時候開始便赤身在寒冰凍雪之中打坐練氣,吸取冰雪裡的至寒之精,逾十年,則擇一深藏地底的陰濕地窖,每日坐六個時辰的吐納功夫,在此期間,用一種稟性至為陰寒的“月露草”熬煮成汁遍擦全身,並服食深海中一種極為罕見的“冰芝”,如此一直經過三年,始算有成,一待運起此功,不僅身如堅冰,更兼奇寒之氣,此氣透入人身,輕則令人麻痺失靈,重則使敵血液凝固,肺俯凍結,而最難防者,猶在施展此功之際,無須以掌力而為,便是腳踢身撞,肌膚相接,亦可奏功,是以龍尊吾思起之下,便立即拉開距離。
  白臉漢子淒厲的狂笑回身,雙戟展揮如瑞雪飄飄,如群山崩散,如海濤排空,那麼綿密,那麼兇猛,又那麼浩蕩,龍尊吾的阿眉刀卻翻飛似電閃千溜,交織縱橫,有如一面純金色的羅網,如此眩目奪神的包罩卷擊,絲毫不留一丁點空隙的悍然迎上!
  一側。
  苟望波的金瓜瘋虎似的攻向了那些黑衣漢子,在白崇賢的巨型腰刀協同下,眨眼之間已砍倒了七名敵人!
  龍尊吾與那姓錢的白臉漢子狠拚惡鬥著,瞬息間已互相交換了三十余招,在格鬥中,龍尊吾已隱隱覺得對方在出手踢腳之下寒氣逼人,有一股彷彿幽凜而冽冰的冷氣迥盪擴散!
  忽然一聲慘怖的號嚎響起,一名黑衣漢子被白崇賢的腰刀透穿了小腹,當這聲慘嚎的餘韻還在空氣中飄迥,另一個黑衣漢子已吃苟望波的金瓜砸碎了腦袋!
  龍尊吾倏出十七刀,冷冷笑道:“你與你的爪牙們皆是同一命運,只不過一個早,一個晚罷了。”
  白臉漢子大叫一聲,雙戟再次輪舞而出,而就在雙戟甫出的同時,他已猝然側旋,尖銳的戟尖一抖一頂,兩名樊家幫的大漢已狂號著濺出滿腔熱血仰翻於地,白臉漢子上身急俯,再次竄射,又有兩名樊家幫的人馬橫就地!
  這種情形,在龍尊吾來說,是極為無顏的,但是,他卻沒有令這種尷尬的場面繼續多久,當那白臉漢子將兩名樊家幫的手下戳死的同時,他已“呼”的一個跟鬥追上,“塵歸土”“星落寂”“七欲濺”“九泉水”四招並出,刀芒在這四招同時展現的時候豁然布成了一面千刃萬叉的刺網,有如席捲了天地間可融的空隙,算不清有多少刀影,有多少刃鋒,而那白臉漢子卻突然猛然抽搐,身上剎時出現了十多個血洞,蹌踉著斜移五步,但是,他卻咬著牙一聲不吭!
  金色的面具依著冷森而陰沉,龍尊吾的刀身猝掠,“喀嚓”一聲,又將一名黑衣大漢斬出了七步之外。
  白臉漢子搖搖幌幌的挺立著,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視著龍尊吾,他長長吸了口氣,語聲啞的道:“龍尊吾……。”
  龍尊吾冷然面向對方,道:“有何指教?”
  白臉漢子似在努力憋著一口氣,他全身微微的顫抖著:“你……你勝了。
  ”龍尊吾淡漠的道:“以命搏命,結果總是如此。”
  艱辛的挪前了一步,白臉漢子咬著牙道:“你………你敢不敢以肉掌奪取我的問天雙戟?如果,如果你真是一條好漢……好漢的話……。”
  龍尊吾一翻手腕,阿眉刀“嗆”的入鞘,他一幌向前,上身微俯猛擺,於是,鬥然間幻出了六條淡淡的影子,而就在他這奇妙身法施展的瞬息,他的左手已“唰”的奪過了敵人的一雙短戟!
  可是奇怪的是那白臉漢子竟然毫未躲讓,他任由對方將手中的雙戟奪去,而龍尊吾的手掌方才沾接到戟柄的一剎那,已彷彿突然抓到一雙冰冷得刺心透骨的寒精之氣一樣,一股足可令人全身麻痺的冷氣頓時直穿心肺!
  一條左臂忽然完全失去了作用,再也抓不緊那兩柄短戟,“嗆郎”掉落地下,白臉漢子的淒厲笑聲也宛若鬼哭般響了起來!
  飛快的旋了出去,龍尊吾滿頭赤發拂舞,他冷寂的道:“不錯,你的『九玄氣』!”
  白臉漢子一下坐倒於地,就在坐倒的同時,他那慘白的面孔已變成了土灰,死一樣的土灰!
  仍然斷繞的笑聲,白臉漢子仰首向天,神色中充滿了報復後的殘酷滿足與猙獰的快感,他欸咳著道:“九玄氣……九玄氣……姓龍的,難得你……你還知道這叫『九玄氣』……
  好……好……讓我們一起上……道……陰曹裡……裡……再論一次……一次高下!”
  腿上血透褲管的苟望波慌忙奔近,喘息著道:“龍………龍大哥,你掛彩啦?”
  龍尊吾微微擺頭,淡淡地道:“不妨事。”
  他又朝著白臉漢子道:“朋友,你的武功極佳,但更佳的卻是你這心性,不過,只怕不會如你所願,黃泉道上你得走一趟單騎了。”
  白臉漢子痙攣了一下,痛苦的扭曲著面孔:“不……不要嘴硬……姓龍的……當那『冰芝』的寒氣……透……透過你的……左臂……你的肺腑……腑……便會凍結……結……成和石頭……相似……了。”
  龍尊吾豁然狂笑道:“好,朋友,此若你的功夫練到這般地步,只怪我龍尊吾時運不濟,咱們換個世間再見亦罷。”
  白臉漢子還想說什麼,一大口熱血卻噎住了他的嗓子,他混身抖索著,用手指著龍尊吾,身體卻緩緩向後倒下……。
  一個黑衣大漢睹狀之下,見了鬼似的狂叫起來:“不好了哇,王爺栽啦……”這一叫一吼,卻等於給赤玉莊的人馬一下子了元氣,整個鬥場剎時混亂起來,只見無數的黑衣大漢紛紛倉惶後退,神色驚駭,小部份拚命力搏的角色也已顯得鬥志全失,心意迷亂了。
  龍尊吾冷冷一哼,斷然道:“這位兄台,尚請立即下令貴方所屬趁時反撲,一舉殲敵!”
  苟望波連忙點頭,回首大吼道:“樊家幫的哥們,豁出命去幹這些雜種,他奶奶給老子刀刀斬絕,一個也不讓他們迴轉赤玉莊!”
  園中樊家幫的人馬個個勇敢突增,精神抖擻,奮力向後撤的敵人砍殺過去,頓時血肉橫飛,慘號連連,情景倍增慘烈!
  龍尊吾微微側臉,金色面具映起一抹冷冷的光芒,他低沉的道:“這位兄台,貴幫當家的不知今在何處?”
  苟望波恭謹的彎著腰道:“不敢,回稟龍大哥,我家瓢把子先前和兩個大塊頭交手。已經一路打到後面去了……”
  目光一閃,龍尊吾道:“好,我即時去接應於他。”
  苟望波尚未及說話,龍尊吾已倏掠而起,一個縱躍,身形已在前一個那道半坍的粉牆之後。
  粉牆之後,有兩撥人馬在互相殺著,盡是黑衣與雜衫的彪形大漢們,龍尊吾不遑多顧,聚神瞧去,才發現在一片假山之側,鬼眼樊盛正起落如飛的力敵兩名魁梧漢子!
  假山前沒有一座涼亭,卻已被燒得頂焦欄塌,餘燼,在微弱的殘火映照下,可以看出三個人的武功俱是驚人得緊,雙方出手之間,不僅迅捷如電,變化萬千,而其蘊藏暗招之緊,換式旋身之奇,更是匪夷所思,令人拍案叫絕!
  左臂的寒氣果然在逐漸向身上漫延,肌肉與筋骨的效用亦幾乎全失了,一條手臂點力俱無,麻木不仁,宛如已不像自己的了;龍尊吾輕輕拋擺了一下,卻毅然朝假山側走了過去。
  現在,鬼眼樊盛似乎並未吃虧,他以一己之力拚搏對方二人,行動收拒間依然有若鴻飛電閃,快捷無倫,但是,對方兩人佔的是力大招沉,潛力雄渾;完全取的是穩扎穩打,逐步緊逼的路數!
  龍尊吾慢慢停了下來,沉和的道:“樊兄,可須在下擔負一臂?”
  鬼眼樊盛使的是“月牙倒尾鏟”,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外門兵刃,長約三尺,頂端為一月牙形鋒刃,中間是純鋼的柄,柄後面,還連著一方鏟形的刃口,月牙與尾鏟,全是光可鑑人,明如秋水,展動之際非但寒光如雪,便是那鋒面破空之聲,也是出奇的尖銳與淒厲!
  握著中間的柄,樊盛展開一掄旋舞,大笑道:“龍兄,你先為在下掠陣,看在下活剝這兩頭狗熊!”
  兩個大漢皆是生得滿臉橫肉,濃眉大眼,不同的是其中一個額上帶著巴掌大的白斑,這白斑大漢以手中的“三曲劍”猛磕狠架。粗暴的道:“樊盛,江湖上的仁義道德你已喪盡了,只有你才配戴上這狗的帽子!”
  猝進猝退,樊盛左攻白斑大漢,右拒另一強敵,他極快的一旋身,又是九招十七式並使,精芒冷電溜射中,他宏烈地道:“昔為座上客,今為赤臉仇,人生無常哪,恨只恨你們赤玉莊不明是非,偏袒惡人!”
  浪眉倏豎,另一個大漢以與夥伴相同的“三曲劍”急刺而來,閃閃的劍芒有如波波的流水,就這一刺已帶起層層不息的後式!
  “月牙倒尾鏟”縱迎而上,一碰之下卻突的彈翻,又硬生生的將那白斑大漢的攻勢震了出去,樊盛連出十九鏟,再上十腿二十一掌,大側身,鏟光滲合著月牙的芒彩,如雲如霧的罩了過去。
  白斑大漢沉著的解招反擊,邊陰毒的道:“姓樊的,不要說得如此大義凜然,任你舌上生蓮,也是瞞不過你出賣同道,坑害盟友的滔天大罪!”
  樊盛縱橫飛掠,快打快攻,聞言冷笑道:“是非自有公論,兩位大旗手,咱們今夜是不見真章不罷休,不躺下的才算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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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鬼折旗 力挽瀾

  額上生著白斑的大漢濃眉怒掀,三曲劍汎起溜溜冷電,在呼呼的銳風聲中加緊了攻勢,他的同伴也傾力而上,劍芒伸縮不定的協同挾拿,空氣中頓時充滿了刃鋒割掠的銳嘯,劍身所帶出的勁力也似是陡然變得沉重了。
  月牙的光影與尾鏟的芒彩奇幻的縱跳飛舞著,一剎東,一剎西,忽而右,忽而左,閃動得有如一個無形的,古怪的精光,樊盛的出手攻拒卻又是那般人的準確,幾乎每在招展式現之時都已將攻擊與防衛的部位拿捏死了!
  很快的,雙方拚鬥了五十招,六十招,七十招……龍尊吾一面注意眼前戰況的演變,一邊也留心著周遭殺的情形,此刻,赤玉莊方面的人馬似是已處於劣勢,正在往後潰散,雖然潰散的速度並不很快,但卻可以明顯看出他們鬥志不堅了。
  眼前 突然一個小側旋,樊盛讓過那白斑大漢的三曲劍狂風化的十一次劈戮,他猛一長身,已險極的侵入了對方的門!
  另一個大漢睹狀之下不由大叫道:“大旗手快閃!”
  那白斑大漢狂笑一聲,微朝後仰,右臂倏翻,三曲劍已快得無可言喻的自下往上擦去!
  樊盛重重的一哼,不躲不追,單足縱地,“唰”的轉了一個牢圈,“月牙倒尾鏟”猝然下壓,鏟身猛擊對方的三曲劍,頂端的月牙鋒刃卻那麼快捷的切向敵人頸項!
  雙方的動作俱是快如電閃,另外那兩個大漢狂吼著,急撲上來,挺劍猛然扎向樊盛背脊,但是,就在他的三曲劍剛剛舉起起的一瞬,“當”的一聲清脆撞響驟起,緊跟著一聲悶哼,那白斑大漢已打著轉子摔了出去!
  樊盛的身形蛇似的一招出三尺,這大漢的三曲劍一下子戮了個空,不待他另有任何動作,“月牙倒尾鏟”的鏟身已“噗”的整個插進了這名大漢的胸膛!
  連眼皮子也不眨,樊盛拔出尖刃飛身而起,就空一折已落回地下,那個大漢胸前的鮮血就似開了堤一樣狂湧不停,他雙手摀胸,一張面孔扭曲得完全變了形,嘴巴嗡合著叫:
  “大……大旗手……你……你……還……挺得住?”
  生著白斑的大漢躺在地下,混身急劇的抖索著,他的頭項被切開了一道驚心的血口,跳動的脈管,鮮紅的嫩肉,全都清晰可見,三曲劍拋在一側,前端彎曲的劍尖已經折斷了……
  樊盛大步走了上來,冷森地道:“陳雲,你們赤玉莊兩位護旗手與姓樊的多少也有點見情面,今夕雖是翻了臉,咱們這點交情仍得留著,姓樊的實在抱歉,只怕二位已經沒有機緣再報今夕之仇了!”
  摀著胸膛的大漢吃力的喘息著,面如淡金,他澀澀的望著樊盛,茫然仰首狂笑,一面笑,一邊嗆咳著道:“好……好……料不到……料不到我『曲劍兩雄』會……會栽到你……
  你姓樊的……手中……樊盛啊……我哥倆……今生無……力洗雪……雪此恨……死為厲鬼……兇魂……兇魂……也要等你……”
  痛苦的咳著,他搖搖幌幌的坐向地下,大口朝外吐氣,兩只眼珠子也往上翻,殷紅的血,早已將他的下身衣衫完全浸透了。
  樊盛走向前來,冷淡地道:“陳雲,你覺得苦麼?”
  叫陳雲的漢子咬著牙,瞳孔已在逐漸擴散,他卻仍然瞪著樊盛,可是,目光已是那般模糊空茫了。
  抬抬頭,樊盛猝然出手,“月牙倒尾鏟”的口鏟身“吮”的戮進了陳雲的咽喉,他雙臂一張,已然寂靜的躺下。
  灑去鏟刃上的血珠,樊盛低沉地道:“陳雲,這是為你好,可以減少些痛苦,免得你多熬下去,早晚也得上那條黃泉路。”
  說著,他又轉過身來大步行向地下躺著的白斑大漠,口裡也低低地道:“潘兆和,你也是一樣,姓樊的便送你一程吧……”
  一直默立不動的龍尊吾這時踏上了一步,平靜的道:“樊兄,不勞你送,這人早已斷氣了。”
  樊盛有些悵悵的停了下來,無聲的嘆了口氣:“潘兆和與陳雲號稱『曲劍兩雄』,是赤玉莊的大、二護旗手,也是曹老大手下的頂尖人物,不僅在赤玉莊位尊權重,江湖上也十分兜得轉,在下昔日曾與他們見過幾次面,談得也十分投機……陳雲說過,想不到他們哥倆會栽在在下手中,在下卻也想不到會有今天……”
  龍尊吾沉默了片刻,緩緩的道:“樊兄,這皆是在下的罪過……”
  豁然大笑,樊盛道:“兄台這是那裡話來,我樊盛豈會如此附想?為了朋大哥,為了龍兄,姓樊的賣了這條命也在所不惜!”
  龍尊吾沉重的道:“只是,欸,在下實在於心不安。”
  樊盛又大笑道:“龍兄休要如此,走,咱們還得收拾一下殘局,今晚上赤玉莊的野種們算是霉到家啦!”
  龍尊吾微微點頭,一幌身掠了出去,反手抽刀,又將兩名正在匆忙奔走的黑衣大漢攔腰斬斷!
  “好!”
  樊盛大喝一聲,“月牙倒尾鏟”直奔另外五個黑衣大漢子,這五個黑衣漢子慌忙迎擋,樊盛狂笑如雷,猝閃急轉,照面之下已放倒了其中三個!
  回手揚刀,“當”“當”兩聲,兩枚鵝卵大的鐵彈子已被龍尊吾磕飛,他有如脫弦之矢般直射出去,假山上一個黑衣角色尚未及吆喝出口,阿眉刀已將他透胸挑起,摔出三丈!
  就在此時 一片殺喊聲已宛如浪濤一般湧了過來,四周的赤玉莊人馬立即呼喝連聲,紛紛抽身撤走,在頹倒的粉那邊,有一百多名身著雜色衣衫的大漢正如狼似虎般衝了過來,那為首者,赫然正是朋三省!
  他們吶喊著,叱喝著,到處追逐格殺赤王莊的人馬,而赤玉莊的所屬到現在已經完全崩潰了,他們不待令諭下來,早已開始零亂而狼狽的四散奔逃,倉惶驚恐得像是一群喪家之犬。
  混逐浴血的朋三省傍邊緊隨著白崇賢,兩個人披頭散髮,衣衫破爛,他們氣籲籲的奔了過來,一見到龍尊吾與樊盛,朋三省已哇哇大叫道:“好他奶奶的,老子們在拚殺賣命,你們兩個小子卻在這裡輕鬆愉快,看這付鳥勁。”
  樊盛目注著赤玉莊的敗兵正如虎逼群羊般狼奔豕突,左衝右撞的奪路奔命,不由微微一笑道:“赤玉莊已敗退了,大哥,你還緊張什麼?”
  朋三省一抹汗水,粗亞著聲音道:“敗退了?說得那麼簡單?還不是老哥,我賣命替你擋了回去的?要不你小子會有這種鬆散法兒?”
  白祟賢在傍邊向一乾追敵人的手下們大聲吆喝指揮著,這時。他轉回身來,喘著氣道:
  “大哥,咱們全勝啦,赤玉莊這一次撞正了大板……”
  樊盛哼了一聲,冷冷地道:“你想得卻是愉快,以後的梁子多著哩,赤玉莊在黑道上闖了幾十年字號,也不是省油的燈,人家會善罷甘休不成?”
  尷尬的打了個哈哈,白崇賢道:“不過,大哥,咱們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任他赤王莊怎麼個狂法也是輪不到他們在大明城施威,大哥,你說是吧?”
  樊盛緩緩的露出一絲笑容,道:“你他媽就生著這一張鳥嘴……幾面幾句話聽著還像個人說的,好了,快點去收拾收拾,看看胡毛子他們那邊怎麼樣子。”
  白崇賢答應一聲,招呼了身邊幾名手下匆匆去了,這時,前後園中已有十多名樊家幫的大漢在救護傷者,清理鬥場。
  遠近都是起落不停的哀呼聲,呻吟聲,間或挾雜著幾聲暴躁的叱喝與痛苦的叫罵,而偌大的樊宅俱已成灰,餘燼猶熱,火栗子劈啪連串的暴響著,月門頹塌,粉坍倒,殘瓦焦木,襯著遍地死傷,在北風的吹刮下,情景越見涼。
  空氣中的焦臭味道十分濃厚,在焦臭味裡,還滲揉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園中的涼亮燈得只剩下一半,幾個花棚也早被撞塌了。
  望著這滿目悲涼,朋三省也不由了口唾沫,他走過去拍拍樊盛的肩膀,有些慚疚的道:
  “小樊……他媽好好一幢宅第,就叫為兄的一句話給毀了,看著心裡也真不是滋味;為兄的實在……”
  朋三省話還沒有說完,樊盛已拉住他的粗手,異常真摯的道:“大哥,你休要如此說話,你這般客套,莫不成將兄弟我看做外人啦?”
  朋三省搖搖頭,道:“不是,為兄覺得你的損失太大……”
  深深的注視著面前他這位直率而坦蕩的拜把子大哥,樊盛語聲裡有掩蓋不住的激動。
  “大哥,想兄弟我早年赤手空拳出來闖碼頭,打江山,又幾時有過百萬家財?還不是兩肩荷一口,精光什麼也沒有,兄弟憑著一雙手,一條命掙下了大明縣城周圍兩百里的地盤,掙下了一大筆銀子,可是兄弟卻一向看得開,壓根沒有將這些莫白之物看在眼裡,人要的是個義,存的是個人,身外之物又算了什麼玩意?至多就當兄弟從來沒有這些,從頭再來一次好了;退一步說,便是掙不回來,抱著這個義字兄弟喝西北風也心裡快活。”
  朋三省又吞了口唾沫,低沉地道:“小樊,為兄的這三根香投有插錯,我早就知道你的血有多熱,心有多紅。”
  一拍手,樊盛再大笑道:“大哥,你也別捧兄弟我,平時少罵兩句兄弟我已是享用不盡啦。”
  龍尊吾緩緩取下面具塞入伍中,緩緩地道:“樊兄,在下也不復多言了。”
  樊盛忙道:“龍老哥,你要再說,姓樊的便找個地縫鑽他媽下去!”
  朋三省抬頭看了看天色,插了進來:“別淨說了,折騰了一晚上,還是趕快將殘餘收拾一下好好歇一陣子,往後只怕還有得麻煩哩。”
  樊盛頷首道:“大哥說得是,便請大哥與龍兄先去休憩一陣,兄弟還得趕往四處置理善後。官府方面也須派人去打個招呼!”
  說著,樊盛回頭叫過一名瘦削漢子,沉聲道:“即引二位貴客到『三至客棧』去歇息。”
  那名瘦削漢子躬身應諾,又轉朝朋三省及龍尊吾,恭謹的道:“三全客棧隔著這裡只有兩條街遠,請二位仁義大哥勞駕。”
  朋三省“嗯”了一聲,臨走前又道:“小樊,情形怎麼樣在打點好了以後到客棧來給我說一聲,還有,須提防他們捲土重來!”
  樊盛答是,朋三省擺擺手,偕龍尊吾隨著那漢子往外行去,而現在,東方天隙,已經微微泛白了。
  ****三全客棧。
  這是一座相當寬廣幽深的建;有正屋、大廳、東西廂房、精舍,位置在大明城橫著的二大街尾,環境清雅而靜僻,是個不錯的地方。
  龍尊吾和朋三省兩人獨佔了一棟小巧的精舍,精舍後面便是粉,四周種植著疏落的梅樹,門口有一條碎石小道直通正房,淡淡的梅香飄浮在冷寂的空氣中,有一股特別的安祥寧靜意味。
  客棧的內外,明明暗暗的有不少彪形大漢往來逡巡著,個個神情凝重,形態緊張,還有,掩不住的疲憊與困乏。
  進了房間,龍尊吾剛剛脫去長衫,將阿眉刀解下壓在枕側,房間的細木格子糊紙門已被推開,朋三省親自端著一盤食物走了進來。
  龍尊吾懶懶的坐在床上,倦乏的道:“怎麼?你還吃得下?”
  朋三省將食盤放在桌上,順手拿起一個鮮肉包子塞向口裡,一面嚼著,一面含糊不清的道:“為何吃不下?搞了一夜,肚皮早就唱空城計了,再不祭一祭五臟之廟,光是餓也餓癱個鳥了。”
  龍尊吾笑了笑,道:“你受傷了沒有?”
  搖搖頭,朋三省道:“沒有,只是累得不輕,那三個老小子被我幹掉一個,剩下兩人好像無心戀戰,在他們那位夥伴栽倒的當兒匆匆幌了兩招便腿了,我本來想追,跑了幾步又懶得費力氣。”
  龍尊吾拍拍麻木而堅硬的左臂,平靜地道:“那三個人的功夫十分硬扎,不過要想勝你卻也不易,但你若要操取勝算,則非用險招不可了。”
  朋三省摸摸嘴巴,笑著道:“好小子,你倒猜得對。”
  又拈起一張香油餅,卷了一大塊炸腸在裡面,朋三省大口大口的吃著,一邊道:“大明城全被樊家幫的人馬布滿,無論街頭巷口,郊野驛道,凡是重要的出入口全有小樊的手下監視防犯著,如今縣衙裡的鷹爪子們正在火場附近查問探詢,城裡的一幹百姓老民知道是怎麼回事,自然是悠悠幌幌的照常過著日子,小樊在這裡可真算把名頭闖出來啦。”
  龍尊吾點點頭,道:“赤玉莊鍛羽而回,曹老大只怕會氣得半死。”
  朋三省笑道:“那還用說?雙雙人狼這番就更脫不得身了,奶奶的,這樣也好,反正小樊的勢力要向外擴張,早晚也得和老曹大拚一場,這就叫他奶奶『一山不能存二虎』,闖黑道就是獨門生意!”
  忽然皺皺眉,龍尊吾道:“朋老哥……”
  朋三省疑惑的道:“怎麼?”
  拍拍膀子,龍尊吾道:“我的左臂有點小毛病。”
  猛的丟下了手上的半張香油卷餅,朋三省吃驚的道:“你,你帶彩了?”
  龍尊吾淡淡的道:“只是受了點小創,不礙事的,老哥,你可知道內家武學之中有一種陰寒氣功,叫做『九玄氣』?”
  朋三省連連點頭,忙道:“聽過,老弟你?”
  龍尊吾笑笑,道:“我試了一下,那人俱有此種功力我在交手時即已看出,卻不料他的造詣卻比我想像中更為精進……”
  朋三省一跺腳,急急走過來要脫龍尊吾的衣裳,邊道:“不要扯這些了,趕快脫下衣服來靜視一下,這『九玄氣』可不是鬧著玩的,聽說被這玩意所傷的人只要到了時辰,不但全身血液凝固,內腑凍結,就是死了也硬如堅冰,肌膚白中透青,他奶奶的還真叫狠。”
  龍尊吾輕輕推開朋三省的手,道:“不用急,我現在確是左臂麻木,混身發冷,而且也有點頭暈,但那寒毒之氣尚未侵貫進我的肩胛穴脈,我正在用一口丹田之氣與它抗衡,當然,這滋味不太好受;想不到那人竟能用兵刃物體傳勁傷敵,能練到這種地步,他也定然下過不少苦功夫了。”
  朋三省發急的叫道:“餵餵,你是他媽怎麼搞的?現在又不是談論功夫的時候,管那野種下過什麼功夫,你的傷卻要先治好。”
  抿抿嘴,龍尊吾道:“老哥,你還記得栗伯貴贈我們的那些靈藥?”
  朋三省怪叫一聲跳了起來,忙道:“是了是了,快,你快點拿出來治傷,我幾乎忘了那老小子的這幾樣新鮮玩意兒哩。”
  龍尊吾探手人懷,取出一個潔白晶瑩羊脂玉瓶,他拿著在朋三省面前幌了幌,平靜的道:“這裡面盛的是『牽魂水』。”
  朋三省一瞪獨眼,氣咻咻的道:“快喝下去呀,他媽全瓶都喝下去,一下子治好它!”
  用拇指掀開了玉瓶上精巧的紅色軟木塞,龍尊吾小心翼翼的舉起瓶子,微微張嘴,緩緩將瓶口湊下。
  一滴碧綠透明、瑩剔晶亮的液汁落進龍尊吾的口中,那麼濃稠膠粘,卻又那麼清香幽芳,甫一入口,已經滑溜的直入肚腸。
  又繼續吞服了兩滴,龍尊吾將玉瓶收好,長長籲了口氣,朝著面前滿臉焦切的朋三省一笑:“老哥,我調息一陣運功催動藥力,你且稍待。”
  朋三省關注的道:“好,我一直在你身邊不去。”
  龍尊吾還想再說什麼,卻突然全身一震,滿頭汗水驀地往下溢流,他趕忙盤膝閉目,澄心靜慮,把左臂頂著的功勁放鬆,將一股至精至純的真氣提起在體內運轉流隨,他這股先天的保命護脈之氣剛剛提起,立即覺得六腑炙熱如火,那一股提升的真氣猛地激竄怒湧,有如江河之水來自天上,那麼洶湧而浩蕩的隨著全身血脈衝隨流回,挾著無可抑止的力量湧向左臂僵冷的肌肉。
  就宛若急盪的流水衝激一睹高大的石牆,湧去折回,折回湧去,一次又一次;終於,石牆抵擋不住那股強大的衝激之力,被一下撼塌了。
  澎湃的真力呼呼湧進了左臂,彷彿一把怒火燒了進去,龍尊吾全身大汗淋漓,面赤如炭,左臂的僵木感覺迅速消除,體內的寒冷之氣也全幻為水霧,熱騰騰的自毛孔裡排出升起,貿然一見,就像他是坐在蒸籠之中。
  良久……龍尊吾長長舒了口氣,他緩緩伸展雙臂,運動肢體,但覺血脈流暢,百骸輕鬆,精神充沛而抖擻,靈台之間,更是無比的寧靜與澄澈。
  朋三省瞪著獨目直楞楞的瞧他,異的道:“老弟,你,好啦?”
  輕輕揉動著左臂,龍尊吾笑笑道:“是的,寒毒已退。”
  朋三省朝龍尊吾臉上細細的打量,嘴裡嘖嘖有聲的道:“好快,從你開始運功調息起,到寒毒驅盡為止,這中間只有半盞茶的時分,而且,老弟,你這雙招子,怎的竟突然有這麼個亮法兒?”
  龍尊吾“哦”了一聲,道:“是麼?我只覺得氣淨神爽,觀物更見清晰,卻不曉得眼睛有了什麼變化呢。”
  朋三省且不回答,先伸手拍了三下,當第三次擊掌聲甫落;門外已閃進一個褐衣漢子來。
  舐舐嘴巴,朋三省道:“李義,取一盆熱水來,多帶兩條面巾。”
  叫李義的褐衣漢子躬身應是,迅速退了,他的步履聲尚未消失,外面的碎石小路上,又有一陣步履聲急促響了過來。
  朋三省目注門扉,門被推開,鬼眼樊盛急匆匆的踏進屋來,後面還緊跟著一個腰粗膀寬,尖頷突眼的中年壯漢。
  一進門,樊盛吐出口氣,拉了一把椅子自行坐下,那中年大漢則垂著手立在他的背後,朋三省拉開嗓門道:“小樊,情形如何?”
  樊盛約莫也是沒有吃過早飯,他反手抓起桌上的食物往嘴里塞,一面向他身邊的大漢示意跟著吃,嘴裡嚼著東西,他邊道:“大哥,難怪昨夜赤玉莊的人物退得那般倉惶法兒,他們這次前來夜襲咱們,為首的幾個硬把子全栽了!”
  朋三省嘻開大嘴,道:“真的?”
  點點頭,樊盛道:“赤玉莊的錢老五,執法紅旗蕭立宗,完全吃龍兄一個人解決了,這次對方行動,便是以錢老五為首調度,蕭立宗居側協助,以他們的硬手『黑蜈三爪』範光、陶雄、魏耀生,『曲劍兩雄』潘兆和、陳雲,『朱銅掌』柯超等人為輔,率同手下三百名向我們進攻,這等聲勢,也委實不算小了。”
  朋三省道:“『黑蜈三爪』約莫就是和我們較鬥的那三個老小子,他們都使的一式『倒蜈鈍』,本事還真老辣,後來吃我放倒了一個,其餘一雙便逃之夭夭了。”
  眨了眨眼,樊盛道:“這次他們帶頭的幾位仁兄,除了範光、魏耀生、柯超三人留得殘命之外,其他一個不剩,全擺平在咱們這裡了;三百爪牙也損了近兩百名,逃出去的百多人聞說還有小部份帶了傷!”
  大笑了一聲,朋三省又道:“不過,咱們自己的場面怎麼樣?”
  樊盛咬咬下唇,緩緩地道:“孩子們傷亡了一百七十餘人,兄弟的得力手下『三面書生』杜青被震傷了內腑,『大皮索』孫成的一只耳朵搬了家,胡毛子瞎了左眼,馬望波也傷了腿,其他倒是沒有什麼損失。”朋三省裂裂嘴,道:“只要沒有人翹辮子就阿彌陀佛了,掛彩的不算什麼,這樣一說,赤玉莊的損失比咱們大得多,他們夜來一戰,蝕足老本之外,連昔日的聲威也一下子落了五百丈,老曹兄怕要氣暈了!”
  眉宇間微微打個結,樊盛道:“大哥,目前的勝負尚不能算數,大場面恐怕還在後邊,老曹這一口鳥氣不會忍得下的!”
  朋三省道:“那麼,你的意思如何?”
  樊盛道:“兄弟一向是抱著『先下手為強』的主意,照說我們應該不等對頭再次反撲以前就得殺將過去。”
  猶豫了一下,樊盛又道:“只是夜來血戰方休,須要善後整頓,而且孩子們俱皆疲憊不堪,也要歇息兩天,如若立即興兵北進,未免太也倉促了。”
  朋三省沉默了片刻,道:“雖則如此,兵貴乃在神速,時間一耽擱,對方就有準備了;再說,咱們不先打赤玉莊,赤玉莊也必定來打咱們,早晚都是一戰,又為什麼非要等著挨揍而不先去揍人呢?”
  樊盛站了起來,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蹀踱著,神色焦灼而急燥,榻上的龍尊吾輕咳一聲,啟口道:“樊兄。”
  樊盛轉了過來,低聲道:“龍兄可有高見?”
  徵微一笑,龍尊吾道:“在下有個主意,提出來大家商量商量看。”
  樊盛忙道:“龍兄請說。”
  龍尊吾平靜的道:“請樊兄派遣兩位較為得力的弟兄隨在下先去,其他各位立即休息準備各般事物,如有變化,在下便請隨去的兩位弟兄快馬回來報信,敵人前鋒若到,在下就獨力先擋一陣,以拖延時間。”
  他的話還沒有講完,明三省已雙手亂搖道:“不可不可,老弟,慢說這樣做太過冒險,你的傷又才好,怎能如此奔波辛勞?”
  樊盛道:“什麼?龍兄受傷了?”
  龍尊吾笑道:“不妨,方才已用藥物治好,如今己與尋常一樣了。”
  朋三省搖搖頭,固執的道:“不行,你他媽又不是鐵打的金剛,怎經得起如此接二連三的勞累?要去放線探息,也該由我去才是!”
  龍尊吾正色道:“老哥,我們自己人不說虛話,在功夫方面,我大約比你稍高一點,做這件事首要的便在於搏殺之技,能擋一陣當然最好,否則也須要有足夠的能力衝出重圍,若是稍有失閃,便失去我們奇襲的意義了。”
  窒了一窒,朋三省有些生氣的道:“但你的身子復原……”
  龍尊吾笑道:“老實說,我此刻的身精神,較未受寒毒之前更為強健充沛,老哥,你休要低估子栗老兒的『牽魂水』功效!”
  沉默片刻,明三省道:“那麼,我陪你去。”
  龍尊吾站了起來,道:“樊兄此間百事待理,老哥正應在側協辦才是,怎能舍重就輕?
  我只是前去探信把風,能否遇上對方人馬還在未知之數呢。”
  朋三省咻咻的道:“好,你他媽就去,累斷了氣也是你自找!”
  龍尊吾一笑無言,樊盛卻擔心的道:“龍兄,這,這不礙事麼?”
  龍尊吾搖搖頭,道:“當然不礙事,便請樊兄立刻準備一切,並遣二位得力兄弟相隨,哦,是了,樊兄可知大明城至赤玉莊之間,有那幾處險要的必經之地?”
  略一沉思,樊盛道:“『混沼』上的絕壁隘道,距此八十裡,那地方焦桐曉得,焦桐……”樊盛微微側首,他身後的那名壯漢連忙垂手應是,樊盛道:“你與『圈環刀』朱大業兩人跟隨龍大哥前往,一切聽從龍大哥調遣,不得有誤!”
  叫焦桐的大漢恭聲答是,龍尊吾深沉的一笑,道:“如此,半個時辰以內我們便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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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澤崖惡 佳人艷

  混沼,果然名符其實,是一處極度險惡的地方,一壁是亦紅的高聳絕崖,另一邊便是方圓百丈的泥濘沼澤,一條寬只尋丈的徑道自山崖中間開鑿出來,蜿蜓轉向崖的那邊,在這條窄小的徑道上,可以清晰俯視下面的混沼,那是一片稀泥盪,顏色污混沉黑,隱隱浮動著一層薄薄的氳氤,不時有氣泡冒升上來,連沼澤上生著的幾撮雜草,也是那麼枯萎孱弱。
  靜靜的向混沼凝視看,龍尊吾倚在一塊斜出徑道的山石邊,他身傍,焦桐垂手肅立,另一個身形矮胖,小鼻小眼的中年武士卻在仰首山崖上面打量,他背後背著一柄皮鞘尖刀,刀柄上的紅綢布正在迎風飛舞。
  現在、已近黃昏。
  輕輕籲了口氣,夕陽的霞光來自遠天,來自微微迷濛煙裡,在龍尊吾的面頰上染了一抹淡淡的酡紅,從側面望過去,這抹酡紅更見虛茫落寞,有一股子特異的飄然韻息。
  焦桐乾咳了一聲,低沉的道:“龍大哥……”
  龍尊吾含笑答應,焦桐又道:“赤玉莊的人馬會很快反撲麼?”
  淡淡的一笑,龍尊吾道:“可能性很大,照你們瓢把子的描述,那曹老大的為人十分暴辣;這口氣,只怕他是不下的。”
  說到這裡,龍尊吾磚了個話題道:“在以前,赤玉莊也和你們一起合作過買賣,是麼?”
  焦桐點點頭,道:“是的,不過次數並不多,大哥不太願意和他們打交道,而且在平時也沒有什麼來往,暗地裡我們對赤玉莊防範得緊。”
  龍尊吾笑了笑,道:“一山不能容二虎,在這塊龐大的地域上,自是難以有兩個以上的霸主,你們與赤王莊和善相處了這麼久,可是很不容易了。”
  焦桐眨眨眼,道:“老實說,我們和赤玉莊早就是貌合神離,不大對勁;赤玉莊看我們也不順眼,瓢把子根本不買他們的帳,因而昨夜裡他們一下子翻了臉大舉來犯卻也並不令我們驚奇,樊家幫上下的哥們都曉得,這等於是晚娘的拳頭,早晚也有一頓的,只是看那一邊先動手罷了。”
  龍尊吾頷首道:“江湖風雲,原本變幻莫測,尤其在今日的武林道裡,繁雜的恩怨因緣也太多了……”
  後面,那矮胖漢子大搖大擺的走了遇來,尖著嗓子道:“我說,龍大哥。”。
  龍尊吾側首道:“朱兄有何見示?”
  這位矮胖人物便是“圈環刀”朱大業,他不僅功力精強,個性驃悍,更是位忠心耿耿、豪邁坦率的典型江湖好漢,在樊家幫裡,朱大業是樊盛最為得力的幾個心腹之一,同時,也是樊家幫“九轟雷”中的一員!
  朱大業呵呵一笑,道:“龍大哥真是太客氣了,我是粗人一個,還有鳥的個見示?我是說,天傍晚了,我們是不是可以弄點東西吃吃?”
  龍尊吾道:“當然,荒野進食,笑觀煙嵐,卻是別有風味。”
  朱大業嘻開嘴巴道:“那邊有一片小小窪地,四周有石塊擋著,倒還相當乾淨,龍大哥,我們這就過去如何?”
  一傍的焦桐了口唾沫,道:“同意之致,真也有點餓了。”
  朱大業“呸”了一聲道:“你小子少多情,我陪龍大哥先去用膳,你給我乖乖守在這裡把風,我吃完了再來換你。”
  焦桐急道:“不行,由我陪龍大哥先去用飯,你在這裡把風。”
  小鼻子小眼皺到了一堆,朱大業才要再說什麼,後面,一陣清脆的鸞鈴聲已遙遙傳來,鈴聲裡,響著有節奏的蹄音,顯得極其輕鬆與悠逸。
  朱大業與焦桐顧不得爭執,趕忙轉巧過腦袋瞧去,這一瞧,兩位仁兄都突然怪聲怪氣叫了起來。
  龍尊吾依舊斜倚在那塊大石之側,他淡淡的一笑,道:“是個女的,嗯?”
  嘴巴裡嘖了兩聲,朱大業口沫橫飛的道:“正是,隔得太遠看不清臉盤,不過那身段兒可窈窕得緊,只有一個人,騎了一匹好神駿的大黑馬。”
  自來裝得一本正經的焦桐也露了原形,他舐著嘴唇,搓著雙手,擠眉弄眼的跟著道:
  “穿的是一身水兒綠的衣裙,頭髮上扎著水兒綠的絲巾,嘖嘖,那麼佾生生的,喝,她像是正朝咱們這邊瞧。”
  朱大業了一口唾液,忙道:。
  “小子,你不是要陪龍大哥先去吃飯麼?好,我老哥哥就慷慨一次,咬牙忍餓拍著胸脯答應了。”
  焦桐哼了一聲,道:“算了,還是你先去吧,我便在這裡挨著,好歹也尊你比我大上兩歲,呃,吃一次虧也無所謂。”
  小眼一翻,朱大業念念的道:“你他媽真是不識抬舉,我……呃,近了近了,她從轉那個山峰到這裡卻是好快,看,天爺,好個標致的小姐,又白又嫩又俏又俊,我他奶奶,真想一口水把這小娘們吞下肚去。”。
  兩個人說著說著,不約而同的迎了上去,於是,蹄音更清脆,更響亮了,那叮噹的鈴聲也彷彿是一串盪人心弦的嬌笑。
  輕輕的一聲馬嘶,跟著是停蹄與噴鼻的聲音,嗯,馬兒停住了,朱大業的語聲帶著三分阿諛,七分逢迎的響起:“呃,小姑娘,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孤伶伶的往那兒去哪?這條路又險又窄,前面也不大平靜,天黑地暗的可別說有多嚇人。”
  焦桐也急巴巴的道:“小娘子,還是在這裡先歇息一陣吧,不要怕,我們都是好人,我們會保護你的,明天一早再送你過去。”
  乾笑了兩聲,朱大業的尖嗓門又提高了:“是哪,小姑娘,單身一人走遠路可真不是鬧著玩的,好吧,我們哥倆便承諾下來了,保護你一宵,包管什麼邪魔鬼道也不敢動你一根汗毛,小姑娘,來來,我扶著你下馬。”
  好像是朱大業走上去的聲音,龍尊吾正覺得十分好笑的托托嘴,驀地一聲尖銳的皮鞭劃空之響已剌進耳膜!
  龍尊吾立即轉頭瞧去,恰好看見朱大業怪叫一聲“霍”的向後仰臥,背脊幾乎與地面平貼,又快又急的閃了出去,薄薄的鞭梢子剛好險極的擦著他的鼻尖掠過!
  猛然一怔之下焦桐“呼”“呼”劈出七掌,大吼道:“好個兇婆娘,竟敢出手傷人,你活得不耐煩了!”
  馬上,那個混身透綠的少女俐落無比的閃動扭轉,焦桐的連環七掌全然落空,少女的小巧馬鞭卻又尖嘯著潑風似的抽了上來!
  焦桐大吼大叫,東跳西躲著,一時卻衝不上去,朱大業重重的哼了一聲,厲色叱道:
  “老焦住手!”
  雙臂一翻,焦桐仰射而回,氣咻咻的道:“奸細,朱兄,這婆娘一定是奸細,奶奶的,咱們今天說什麼也得將她留下來好好刑一刑!”
  綠衣少女冷靜而沉默的端坐在馬鞍之上,柳葉眉兒豎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毫無表情的盯在前面兩個人的身上,挺直如玉的鼻樑上那兩側精緻可愛的鼻翅在微微嗡合,一張菱形殷紅的小嘴卻抿得那般緊,這少女的面龐實在美,但是,卻冷得帶霜!
  朱大業一步一步的走向前去,在五尺之外站定了,他沉著臉,陰森森的道:“小妮子,明人不說暗話,你是受誰的指示到這裡來剌探消息的?又受誰的指示到這裡來搗亂行兇的?”
  像冰珠子落在玉盤之上,那麼寒脆脆的一哼,馬上少女冷清清的道:“也沒見過像你們這種恬不知恥的下流人物,皇皇大道上姑娘我催馬趕路,也幹著你們什麼閒事了?先前你們指指點點瘋言瘋語姑娘我不理也就算了,想不到你們竟膽大包天,在大路上就敢攔著姑娘的路調侃姑娘,哼,今天先給你們一頓皮鞭聊做教訓,若是下次再碰上,可就沒有這麼便宜了。”
  一番話說得朱大業與焦桐俱不由面皮發熱全身燠燥,但兩位仁兄一下又下不了臺,朱大業乾脆一橫,大喝道:“吐,兀那妮子紅口白牙胡扯八道,我們豈是如你所說的那種人物?
  老實說吧,早就看你形跡可疑神色詭異,這才用計誑你停下來要盤問盤問;嘻嘻,果然不出我們所料,你這妮子大有問題。”
  馬上少女冷冷的看著朱大業,那眼光是如此冷,如此寒,又如此的輕蔑與生淡,有一股說不出的傲倔和藐視意味,她不屑的道:“你想給姑娘來這一套可是看錯人了,自己素行不端心意卑鄙還要給別人扣帽子?好吧,便算我是奸細,你又能怎麼樣?難道說姑娘我會怕你們?真是笑話!”
  朱大業越發臉上掛不住了,他大叫一聲,吼道:“好個利口妮子,看今天朱大爺抖出你的底細來!”
  少女柳眉再豎,冷澀澀的道:“只要你有本事,我等看!”
  兩只小眼一翻,朱大業身形一斜便待出手,背後,龍尊吾的語聲卻已適時響起:“朱兄且慢。”
  步子一旋,朱大業“唰”的轉回,龍尊吾正朝他微笑注視,任是龍尊吾的目光裡沒有任何含意,朱大業也不由老臉一紅,他尷尬的道:“龍大哥,呃,這小妮子太也可惡……奶奶的,不教訓教訓她,她就要爬到我們頭上撒尿來了。”
  焦桐也漲粗著脖子道:“說得是,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一定要結結實實的整一下才行。”
  不置可否的一笑,龍尊吾淡淡將目光投注向馬上綠衣少女的臉龐,而那位美麗的少女,也正好將雙水汪的大眼睛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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