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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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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大漢覆全師 清兵破回部

  史存明用峨嵋“飛蝗步”的身法,一連十幾下起落工夫,竄出十五六丈距離,閃過了這一列洞穴三十多個鐵拳頭的突擊,方才跳在山崖半腰一塊突出的山石上,少年壯士面色不紅,氣不上湧,回頭向伊麗娜一笑,正要開口說話,冷不防伊麗娜高聲大叫:“明哥哥!留神背後!”說時遲,那時快!伊麗娜叫聲甫歇,史存明猛覺刷刷兩聲,頭頂風生,一條茸茸毛影,挾強風向他襲到!
  大凡一個武藝精通的人,多半善於閃避意外突襲,史存明聽見伊麗娜一喊叫,已經留神,再聽見頭頂撲下強風,立即把身一矮。雙臂交加,使個“孟光舉案”,向外一擊,少年壯士這雙臂一扯一推之力,非同小可,只聽見啪噠兩聲大喝,那毛影當堂飛出七八尺以外!
  那跌在山石旁邊的,竟是一只火眼金睛,全身毛色純白的怪獼猴,這獼猴只有三尺多高,約莫一個小孩子那麼大小,可是全身絨毛潔白如霜,兩條臂膀又瘦又長,一伸開來,足有四尺以外,比身體還要長,它隱伏在史存明立足大石旁邊不遠較高的一塊大石後,趁著史存明闖過連環鐵拳陣得意忘形的時候,突然飛撲下來,舒開長臂利爪,要挖瞎他的雙目,好在史存明耳聽八方,伊麗娜及時喊叫,史存明立即一個旋身,雙臂抖處,把那獼猴直撞出去,在山石上重重摔了一下,打幾個滾,掉落天池之內。
  可是這白獼猴十分凶悍,身子剛才著地,一聲怪嘯,立即翻了起來,雙爪一分,襲向史存明的下路,史存明在石上把身一縱,躍起五尺多高來,“金剛踏步”,一腳向那白獼猴的天靈蓋頂踏落了下去,白獼猴居然懂得人類武藝,身子向後一仰,揚爪疾攫胯下,哪知道史存明用的是鴛鴦連環腿,一踏不中,身子在中空裡一個滾轉,另外一腳疾飛起來,踢中白獼猴的右臂,撲通,一個翻身,像斷線紙鷂般,向山石下骨碌碌翻落。
  伊麗娜看見史存明一連兩次把白猴子踢得連翻跟鬥,正要拍手叫好,冷不防山石的左邊嗖的一響,又跳出一個同樣的白猴子來,這白猴於的腦後,多了一撮銀白色的長毫,好像頭髮一般,舉爪向史存明頸後疾握,其迅如電,史存明一記反劈掌,“手揮琵琶”,將這白猴子打出三四步遠,可是翻落石下的白猴子又跳上來,兩下夾攻史存明,這一來形勢大變,因為這兩只白猴於仿佛平日合作慣了跟人打架,左右跳躍,出爪揚掌迅捷無匹,配合得非常巧妙,史存明如果攻打左邊的白猴子,右邊的白猴子就閃電似的攫來,叫他不能夠不回手相救,如果攻打右邊的白猴子呢?左邊的白猴子展開閃電突襲,這兩個白毛獼猴跳躍如飛,手臂又長,只一出手,鋼鉤似的利爪便到了自己跟前,抓攫的全是眼睛咽喉要害,史存明用盡本身持藝,也不過跟這兩個白猴打了個平手,鬥了四五十個照面,少年壯士漸漸額上滲出汗來了!
  史存明暗叫不妙,照道理說,他身邊佩著斷虹寶劍,大可以拔出來,施展雷電披風劍法,刺傷這兩只白猴子,叫它負創而遁,可是史存明知道這兩只自毛獼猴是天池三怪豢養的,無非用來防護龍腦草,以免外人偷盜,自己如果用劍傷它,必定開罪三怪,再說自己是堂堂峨嵋派掌門弟子,如果連兩只獼猴也打不過,未免太不成話了!史存明一邊和兩猴搏鬥,一邊盤算對付兩猴的方法,他忽然想起自己初上崑崙山時,夜宿冰河旁邊,先遇著地缺翁,剛才開口,便吃了他十幾巴掌,這十幾掌分明是一套拳法,自己可惜領悟大少,想了幾回,好些要訣還不通透,現在這兩只白毛獼猴跳躍的身法,跟地缺翁的拳法同出一派,自己和兩猴劇鬥時,已經看出竅要來了,何不把這套拳法施展出來,拿這兩只獼猴試招呢!史存明主意打定,力貫兩臂,呼呼兩掌,把兩只白毛猴子左右逼了開去,突然長嘯一聲,把地缺翁的拳法施展開來,只見他一個身軀,活像旋風也似,左繞右轉,繞著這兩只獼猴大兜圈子,史存明剛才幾十個回合,完全是被動的地位,跟著兩猴進撲閃展騰挪,解拆對方來勢,換句話說即是挨打,現在一反其道而行,由被動轉為主動,獼猴跳得快,他跳得比獼猴更快!這套拳一使出來,立即收了奇效,只聽啪拍拍拍幾聲,史存明一連打了兩只白獼猴四掌,痛得它們哇哇大叫,少年壯士陡的一聲大喝,身子直飛起來,雙手一分,分別抓住了兩只白獼猴的頸皮,向外一舉一拋,這一下兩猴吃的苦頭不小!接連在空中翻了四五個跟頭,方才掉下地來,怪叫連聲,飛也似的逃走去了!伊麗娜方才明白,拍掌笑道:“明哥哥!我明白了!那跛老兒打了你十幾掌,你用他的手法來打他的猴兒,多麼妙呀!”史存明拭了拭額上的汗,遙向伊麗娜道:“妹子你站在原處不要動!我到翠雲壁採摘龍腦草去!”
  少年壯士打退了白毛猴子,一連衝過兩重難關,方才來到翠雲壁下,只見這一片山崖綠葉婆姿,長滿不知名的藤蔓植物,史存明抬頭向崖頂望去,忽然一陣幽香隨風送來,這香氣有點像梅花,卻比梅花濃郁,他順著風向上一望,山崖上萬綠叢中,突出一塊白色圓石,圓石上稀疏疏的,一共長著十幾株奇草,紫莖紅葉,莖頂綴著無數金黃色的細碎花朵,這些花朵結成一個個球形,形如牛腦,史存明不禁大喜,自己要找尋的龍腦草,已經在望!
  史存明看了看那塊白色圓石,正在翠雲壁的中間,離地十五六丈,形勢十分陡峭,他知道要爬上去也不容易,不過為了金弓郡主,明知冒險,也要嘗試一遍,少年壯士身貼崖壁,使出壁虎功來,一步一步的向圓石爬了上去,哪知道他剛才爬了三四丈左右,崖頂上轟隆幾響,兩塊磨形山石,挾著泥土,直向自己存身處打落!
  這一下非同小可,如果史存明被打中,馬上就要掉離崖壁,直滾進王母天池去,不死也要重傷!史存明急忙一換氣,身子直縱起來,向橫裡竄出五六尺遠,單腳一點崖壁,雙手抓牢了幾根藤蔓,方才倖免下落,饒是這樣,這兩塊巨石也貼著史存明身邊不到一尺距離滾過,危險萬分!少年壯士吸了一口氣,仰頭上望,看看是哪個搞惡作劇!
  他的頭才向上一抬,轟隆兩聲大響,又是兩塊同樣的磨盤大石,向自己頭頂落下來,不過這一帶全是糾纏不清的藤蔓,大石受了藤蔓的阻擋,滾落時緩慢一點,史存明看出推石的是誰了,原來是那兩只白獼猴!他立即拔出斷虹劍來,身子向旁邊一竄,避過墜石,寶劍卻向藤蔓根下的泥土一插,史存明趁著寶劍入土的剎那,藉力使力,四肢一蜷,用個“金蟾戲浪”身法,直竄上來,他一竄時拔劍離土,又向別的泥土一插,藉力竄上,不到四五下竄跳之間,已經湊近長龍腦草的圓石,兩獼猴向下面一連拋了七八次石頭,也沒有把史存明打著,史存明一跳上來,劍光抖處,這兩只獼猴嚇得亡魂俱冒,怪叫連聲的逃去,史存明方才用了個“乳燕回巢”的身法,連人帶劍在空中一個迴旋,安安穩穩的落在白色圓石上!
  少年壯士才腳踏圓石,耳邊聽見兩個不同口音在爭辯,一個女子口音是瀟湘仙子,說道:“師兄,你怎的把本門絕技旋風掌法傳授給姓史的少年,叫他打敗雪猴,這不是違反了我們三人隱居崑崙山的誓言嗎?”另一個蒼老口音是地缺翁,說道:“哎呀!我估不到這小子那樣鬼靈精,只一照面之間,便把我的功夫學去了!這小子天資聰穎,不可多得,我們還是讓他採摘龍腦草吧!”史存明聽出聲音在翠雲壁頂,不禁大喜,仰面高聲大叫道:“多謝老前輩的成全!弟子要摘龍腦草了!”
  史存明這幾句剛才一喊,翠雲壁頂現出三個人來,正是天殘地缺二者和瀟湘仙子,身邊還蹲著兩只白毛猴子,正是兩次阻止自己上翠雲壁的雪猴,史存明正要納頭下拜,天殘叟開口喝道:“不用多禮,你摘一株龍腦草,此草是天材地寶,離土十日不萎,每日把它浸上一回清水,幾個月內不會凋謝,這裡有一個絲囊,給你作為貯放此草之用,還有別的用處,接著!”說著袍袖一揮,一只白色的薄絲囊,輕飄飄的由上而下,飛到史存明的胸前,史存明伸手接個正著,心裡想道:這絲囊質軟而輕,他一舉手便送到我的跟前,此老內力之純,眼神之準,已可想見,天池三怪真是名不虛傳哩!
  史存明抖開絲囊,又向三怪行了一禮,方才躬下身子,很小心的把一株龍腦草連根拔出,放進絲囊裡面,龍腦草一離土,香氣更加濃烈,史存明心裡暗喜,這回金弓郡主孟絲倫合應有救,他剛才把草放好,又聽見天殘叟叫道:“史存明,今天能夠排除險阻,到王母天池來取得龍腦草,可說大器必成,不過我還有兩句話,滿清氣運正隆,回疆勢難持久,你和你師傅還是覓一名山,隱居起來,練好本門技藝,到那時候再下山遊俠,替天下老百姓解除痛苦吧!”史存明道:“多謝前輩指教!”地缺翁忽然說道:“大哥,我們索性把新煉好的那柄離火劍賜給他吧!”天殘叟笑道:“二弟真正瞧得起這小娃兒,既然傳了他旋風掌,又賜給他離火劍,真是這小子一場造化!”
  地缺翁道:“光大後學,有什麼造化不造化,我們三個人以往太孤僻了,今回索性成全這小子吧!”他說著短拐一揚,袍袖抖處,飛下一只鐵盒來,史存明忙伸手一抄,恰好把鐵盒接個正著,定睛看時,這鐵盒古色斑斕,長約三尺,闊約五寸,打開鐵盒一看,盒子正中放了一柄二尺五寸長的短劍,赤金作柄,劍鋒微現赤紅,劍底下還有一疊桑皮紙,紙上繪著許多練劍圖像,還有文字說明,地缺翁分明連練劍的圖譜也送給自己,史存明不禁大喜,正要納頭叩謝,地缺翁道:“我和你無師徒之份,不必行禮,這離火劍是我們採煉赤鐵精英所鑄,舞起來一道紅光,如火箭穿空,具有無窮妙用,圖譜在盒底下,你叫你的師傅教吧!”
  史存明方才醒悟前幾天晚上自己在冰河旁邊看見穿空的火光,就是三怪在那裡拿離火劍練習本門劍法,一旦見贈,這份厚禮比起龍腦草還要隆重得多了!他望著翠雲壁頂長揖致謝,揖罷轉頭看時,天池三怪已經蹤跡不見:
  史存明知道這類世外高人,說走便走,自己到王母天池目的,總算達到,無謂留戀下去了,他仍然由圓石用壁虎功爬了下來,繞過裝有鐵拳洞穴的山崖,回到伊麗娜的身邊,把龍腦草和離火劍的來由給伊麗娜說了,伊麗娜十分高興,說道:“明哥哥,這龍腦草回去醫治好孟絲倫姐姐的病,叫她再用奇謀,把滿洲韃子殺一頓,我拿了這柄離火劍到戰場上去,多殺一些韃子,給白熊谷的父老兄弟報仇呢!”史存明笑道:“好好,這離火劍給你,我回去央求師傅老人家教你練劍,使我們多一個幫手,不用說閒話了,快下山吧!”他兩個循著原路,繞過冰河,經過七天跋涉,終於返到喀喇崑崙山下。
  史存明得到龍腦草之後,歸心似箭,恨不得一口氣奔回葉爾羌王城,醫治好金弓郡主孟絲倫,哪知道驚天動地的變化,就在他們兩個上喀喇崑崙山的一個月內發生,回疆方面已經一敗塗地!
  原來滿清的徵西大軍,衝破了天山防線,攻入南疆草原之後,大將軍兆惠已經由回姦的口裡,打探到金弓郡主盂絲倫受傷癡呆的消息,立即用八百里快馬傳報烏魯木齊,抽調十萬精兵到廁疆來,由伊犁都統富德率領,火速增援前線,富德是清朝有名的勇將,他統率的十萬精兵,完全是關東八旗滿軍勁旅,全部都是馬隊,精銳異常,不到十天,已經開到南疆,跟兆惠的大軍會合一起,這樣一來,清兵已經擁有二十五萬人以上的實力,兆惠和福康安富德三人各自統率一軍,向回疆各族聯軍展開雷霆萬鈞的攻勢!
  大小和卓木統領下的南疆各聯軍,雖然也有七八萬人,可是缺乏一個指揮全局的大將,各自為戰,而且恰堪族酋長葛士達因為自己愛子葛布林被史存明殺死,大和卓木沒有把史存明怎樣處治,怨恨在心,跟大小和卓木貌合神離,清軍像排山倒海似的殺來,葛士達竟然帶領恰堪族全部士卒脫離戰場,返回本部,這樣一來,南疆各族聯軍不但實力削弱,連士氣也遭受了重大的打擊,接戰不到兩天,回部聯軍虧輸大敗!
  清兵如狼似虎,一場仗勝下來,便不讓人,兆惠指揮三路大軍,狂風掃雪也似,橫過了南疆大草原,前後不到五天,清兵的先鋒部隊進攻矛頭,直指向葉爾羌王城,清軍士兵在沿路上焚燒營幕,搶掠牛馬,南疆牧民叫苦連天,紛紛向南遷徙逃命!
  大小和卓木一場敗仗,損失了精銳五萬多人,剩下不到二萬人的殘餘部隊,返到葉爾羌城之內,這時候孤城一座,再也沒有可以跟清兵打仗的本錢了,即使金弓郡主孟絲倫復原,也是無能為力,險隘盡失,精兵盡喪,哪裡能夠打下去呢?大小和卓木商量了半天,認為葉爾羌城四面平原,無險可扼,看來是守不下去了!還是索性把王城放棄帶領族人退到喀什米爾山區去,繼續長期抵抗,勝於坐以待斃,他們主意決定之後,不等清兵包圍葉爾羌城,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大和卓木亞巴克,小和卓木亞圖特,帶了妻小眷屬,族人戰士,包括香妃和神志不清的盂絲倫在內,棄了葉爾羌城,向西撤退,臨走之前還放起一把火來,把全城的房屋燒個精光,變成焦土白地!
  史存明和伊麗娜離開喀喇崑崙山,剛才走了五天,便遇著由南疆逃走撤退的牧民,拖兒帶女,扶老攜幼,狼狽不堪!史存明不禁大驚,連忙上前探問,一問之下,才知道大小和卓木兵敗將亡,葉爾羌城也放棄了!史存明和伊麗娜好比晴天霹靂,目定口呆,過了半晌,伊麗娜方才流下淚來;說道:“完了完了!孟絲倫郡主也完了!”
  史存明抑住悲傷,向牧民打聽金弓郡主孟絲倫的情形,可是這些牧民全是由南疆退下來的,根本不知道王城的情形,人言人殊,有的說大小和卓木戰死,金弓郡主不知下落,有的說孟絲倫被清兵捉去,史存明心煩意亂,只好和伊麗娜兩人繼續前行,一見了逃難的回人,立即打聽,也聽不出所以然來,兵荒馬亂之中,大家只顧自己奔竄逃命,有哪一個知道金弓郡主的下落呢?直到將近葉爾羌城,方才由逃難人的口裡,知道葉爾羌城已經被清兵佔領,大小和卓木在撤退之前,把王城放火燒成一片瓦礫,現在大小和卓木帶領族人逃到喀什米爾去了!可是滿清還不肯放過他,繼續派兵銜尾追擊,史存明聽了這個消息,心裡才有主意,他向伊麗娜道:“賢妹,大小和卓木已經退到喀什米爾,師傅老人家和孟絲倫郡主多半在那兒,咱們一同到那裡去找尋他們吧!”伊麗娜連聲說是,這一對少年男女,便開始踏上西徵的長路。
  由葉爾羌城到喀什米爾,這一條路非常漫長,沿途上黃沙千里,人煙絕無,這固然不在話下,最要命的還是經過吐魯番大火山,這火山向來名叫火焰山,當唐三藏到西天取經,路遇地火燒山,就是這裡,原來吐魯番是一片盆地,盆地正中的大火山,縱橫一百多里,火山經年噴煙冒火,連附近的地皮也是火燙一般炎熱,據土人說可以烤熟面餅和雞蛋,酷熱的程度可以想見,一般人經過吐魯番大火山,必定要繞過火山噴口五十裡外,方才可以行走呢!
  史存明和伊麗哪一路行來,不知不覺到了吐魯番盆地,覺得天氣十分悶熱,衣服脫了一件又一件,還是揮汗如雨,伊麗娜非常詫異,問道:“存明哥哥,這裡的天氣真個古怪,怎的這樣悶熱哩?”
  史存明道:“師傅在天山時,不時跟我說南疆各地的風土人情,他說南疆有一個地方名叫做吐魯番,土人稱做火州,因為有火山的緣故,一年四季,熱得像大火爐一般,據說當地土人到了正午時候,就要把自己浸在一缸清水裡,不然的話,就要活生生的熱死,我猜想一定到了吐魯番盆地哩!”伊麗娜吐了一吐舌頭,問道:“哦,既然這樣,我們怎樣過去?”
  史存明道:“賢妹不用擔憂,路是人走出來的,我們只要找著土人,便可以知道繞過吐魯番火山的路徑了!”伊麗娜點頭說是,這天在草原上走了七八十裡路,不知不覺紅日西墜,天色闇然,史存明和伊麗娜找了一個土丘,背靠坐馬,把毛氈鋪在地上,睡了一覺。
  到第二天早上起來,這兩個少年男女翻身上馬,繼續前行,走了十裡路,前面塵頭起處,迎面走來一隊人馬,伊麗娜大喜道:“前面有牧民哩!我們過去問他!”史存明縱馬向前,須臾之間,對方人馬距離漸近,史存明瞧個仔細,這隊人馬不是草原上的牧民,也不是橫過沙漠的商隊,竟然是藍衣辮發的清兵,塵頭高湧,看去至少有千餘人之眾,史存明失聲叫道:“哎呀!是清兵哩!”
  他兩個急不迭忙勒轉馬頭拼命飛跑,哪知道史存明望見清兵,清兵也看見了他們,高聲叫道:“前面一男一女,停步下馬!”史存明哪肯聽清兵的話,飛騎狂奔,跑不到一二十丈,背後嗤嗤連響,清兵的羽箭似飛蝗般射來,史存明一邊策著坐騎,一邊拔出斷虹劍來,左插右舞,格打箭枝,接連擋開了十幾箭,忽然聽見伊麗娜驚叫一聲,撲通,連人帶馬跌倒在地!
  史存明吃了一驚,連忙扭身看時,原來伊麗娜跑得落後,清兵亂箭射來,她坐馬的屁股連中兩箭,那馬再也挨不住了,撲通,跌了一跤,連伊麗娜也拋落地上,史存明更不怠慢,腰肢晃處,如野鶴騰空,人離馬鞍,跳下地來,一手把伊麗娜抱起,正要挾著她一同上馬,兩人並騎逃走,哪知他一離開坐馬,對面一箭飛來,射中史存明那匹馬的腦蓋,當堂長嘶一聲,倒在地上,連滾幾滾,便自嗚呼哀哉!伊麗娜那匹馬呢!在地上跌了一跤,霍的跳了起來,屁股帶著箭枝,沒命的逃跑去了,這一來變成兩個人都沒有代步牲口,滿清騎兵的鐵蹄聲,由遠而近,史存明一咬牙關,叫道:“妹子,你把龍腦草給我,將離火劍拔出來,我們跟韃子拼命!決一死戰!”
  伊麗娜顫巍巍的抖著玉手,把離火劍由鐵盒內抽了出來,橫在胸前,史存明把貯草絲囊接過,纏在腰間,清兵已經連騎衝到,當先一個穿著軍官裝的半老頭子,看見了史存明,陡的高聲大喝:“你們聽著,這小子是智禪賊禿的徒弟,也是金弓郡主孟絲倫的同黨,不要讓他逃跑,如果把這小子活捉生擒,朝廷一定有賞賜!”清兵轟然一聲,紛紛舉起長槍大刀,四面八方向史存明拍馬衝到。
  史存明認得這半老頭子正是禿眉叟,也是上次在阿特朗瑪峰被師傅削掉雙耳的耿玉航,他的兩邊面頰還貼著膏藥,不禁哈哈笑道:“我以為是什麼人,原來是缺了耳朵的冷血狗賊!”耿玉航勃然大怒!說時遲,那時快,三四名清兵挺著長槍,齊齊向史存明身上刺到,少年壯士把斷虹劍一晃,“雷動萬物”,噹噹幾聲,清兵幾支長槍,齊齊削成兩截,他們的坐馬不約而同的悲聲狂嘶,先後人立起來,連連後退,原來每匹馬都吃史存明的劍鋒刮傷前胸,血流如注,亂奔亂跳,禿眉叟勃然大怒道:“小子,你那老不死師傅智禪賊禿和金弓郡主都被我們生擒了!你還要掙扎嗎?趕快跪下,還可以饒你一命!”
  少年壯士聽見禿眉叟說金弓郡主和智禪上人全被清兵生擒,不禁大吃一驚,半疑半信,喝道:“狗賊!我的師傅叫人捉了,這句話可真麼!”禿眉叟冷笑道:“哪個騙你,他們被捉了十多日,裝入囚車,送到北京去啦!只剩下你這乳臭小子,還作得什麼料?快束手就縛吧!”史存明怒火沖天,一聲斷喝,劍花繞處,“怒雷排空”,連人帶劍向禿眉叟撲去,耿玉航趾高氣揚的坐在馬上,他根本不把史存明一個晚生下輩放在眼裡,哪想得到對方劍法如此辛辣!禿眉叟要招架時,手上沒有兵器,連拔兵刃招架也來不及,立即把身向後一仰,“橙裡藏身”,人離馬鞍,全身往馬屁股後一掛,耳朵裡只聽一聲馬嘶,他乘坐的一匹蒙古駿馬,馬頭被斷虹劍齊頸截斷,血花四濺,尸身僕倒在地!
  耿玉航在清軍裡面,雖然是侍衛長,他的地位也和統領一樣,差不多少,居然叫一個後生小子斬殺坐馬,當堂出醜,真個又羞又惱,他一個翻身跳起,抖出金龍鞭來,嘩嘟卿,“雲龍三現”,盤頭鞭腰卷腿,三招齊到,史存明知道禿眉叟的金龍鞭厲害,立即把身一晃,“蜉蝣戲水”,呼呼,連揮兩劍,把禿眉叟鞭招盪開,反手一劍,“神龍掉尾”,使出飛龍劍絕招來,向耿玉航肋下刺進。
  禿眉叟喝了一聲:“來得正好!”身子向上一縱,金龍鞭一盤一繞,用個“天神倒掛”,鞭直如矢,疾點史存明背心命門,少年壯士心中暗想:“這老賊本領和我師傅在伯仲之間,論武藝我不是他的敵手,何況還有許多清兵,倒不如就這樣,冒險一度吧!”他故意把腰背一拱,禿眉叟金龍鞭的梢尾,果然撞中史存明的命門,哪知道史存明在離開葉爾羌城,上喀喇崑崙山的時候,已經把孟絲倫贈他的金絲火猴毛織成的背心,穿在最底層的衣服裡,這背心刀槍不入,耿玉航這一鞭如何傷得他?鞭頭一著背心,立即震了開去,史存明一聲大喝,劍光閃處,“電光照嶺”,刺向對方胸膛,禿眉叟做夢也想不到史存明有這一下殺手,立即用個“倒栽垂柳”,向右一閃身軀,噌的一聲暴響,耿玉航的護心軟甲,竟吃史存明當胸劃破,左肋下也刺破了一道長長血痕,如果不是軟甲擋了若干劍勢,已經是開膛破腹之禍!禿眉叟魂飛魄散,用個“烏龍出洞”,扭身一竄,向旁邊倒縱出七八步去!
  史存明刺傷了禿叟眉,抽出空隙,回身看伊麗娜時,不禁又驚又喜,原來伊麗娜站在自己身後,四五個清兵同時縱馬向她衝到,舉槍直刺,伊麗娜咬緊銀牙,把天池三怪贈送的離火劍一個盤旋,只聽叮叮幾響,清兵幾桿長槍齊齊折斷,有如快刀之削腐木,不禁大驚後退,伊麗娜看見寶劍鋒利,登時鼓起勇氣來,仗劍向前,後面還有幾個清兵殺上來,伊麗娜用劍向他們一晃,這些清兵害怕她的寶劍鋒利,反而向後倒退。
  史存明知道現在正是突圍逃走的時候,禿眉叟受了傷,清兵大隊還不曾合圍上來,這時不走,還待什麼?少年壯士覷準了距離較近一名騎兵,身軀縱起,直掠過去,手起一劍,“雷神揮鑿”,斷虹劍把他透心穿過,刺下坐騎,自己一騰空坐上馬鞍,然後兩退一夾馬腹,潑喇喇的向伊麗娜衝去,衝到她身邊的時候,身子向外一掛,輕舒猿臂,把伊麗娜攔腰抱起來,連人帶馬,一窩風向前闖,清兵雖然有千餘人,和史存明撞頭交戰的不過是一些先頭部隊,少年壯士用閃電速戰的手法,刺傷了禿眉叟,斬殺幾名清兵,奪騎逃走,瞬息之間,已經脫離戰場,等到清兵大隊衝上來,史存明和伊麗娜已經跑出老遠,連人馬的影子也不見了,禿眉叟大叫晦氣不提!
  再說史存明一直跑出十多里路,不見清兵追來,方才停步,伊麗娜也跳落馬下,史存明望著遠處吐魯番火山的噴口,不住籲氣,伊麗娜見他面色有異,不由吃了一驚,問道:“明哥哥!你受傷了?”史存明嘆氣道:“不是,師傅老人家和孟絲倫郡主被清兵捉去,我已經六神無主啦!”伊麗娜安慰他道:“不用灰心,或者是那老賊順口胡謅罷了!我們再找人問清楚吧!”史存明十分沮喪,他讓伊麗娜坐了騎馬,自己拉著馬韁行走,走了半天,果然看見幾個哈薩克族的牧民,伊麗娜精通哈薩克話,立即下馬過去探問,方才知道一切!
  原來大小和卓木帶領族人逃奔喀什米爾的時候,因為老弱婦孺很多,又帶了不少牲畜營帳,所以行進很慢,大和卓木酋長的可敦香妃,又是個心慈面軟的人,看見族人中的老弱跟著自己顛沛流離,於心不忍,吩咐讓婦孺先走,年輕的戰士押在後面,這一來更加緩慢了!
  就在他們離開葉爾羌城的第五天,清兵的追騎已經趕到!
  統率這支追兵的正是伊犁統領富德,他奉了兆惠大將軍的密令,要生擒大和卓木的妃子香妃娘娘,和小和卓木的妹于金弓郡主孟絲倫,他說這兩個都是名馳回疆的美人,皇上指定要生擒她,帶回京師受用,富德便挑選了一萬五千名精銳騎兵,裹了十天糧草,索性不進葉爾羌城,向西追去,果然在巴達克山附近把大小和卓木追著,清兵如狼似虎,一聲號令,衝殺過來,剎那間哭聲震天,回人的婦孺老弱紛紛被清兵殺斃,年輕戰士拼命死戰,短兵交擊,人馬相搏,大小和卓木帶著室眷,正要向巴達克山裡跑,哪知道巴達克山酋長已經受了清室賄賂,突然出動幾千戰士由山上殺了下來,大小和卓木措手不及,先後被巴達克兵殺死,梟了首級,香妃娘娘也在亂軍之中,遭了俘虜。
  金弓郡主孟絲倫呢?她的神智始終沒有復原,撤退葉爾羌城的一天,吃語大作,哭笑無常,智禪上人只好在她身邊照顧,不離左右,等到清兵追騎殺到,上人奮起神威,殺了不少清兵,還把孟絲倫兜在背後,要想和她一起突圍,哪知道金弓郡主卻在這時候大哭大吵起來,叫道:“存明哥哥快來,師傅不要殺我!”智禪上人沒了主意,“她形如瘋狂的亂掙亂舞,智禪嘆了一口氣,只好把孟絲倫撇下,任憑清兵把她捉住,自己晃動斷虹寶劍,一縷精光冷電,殺開一條血路,獨自逃走了。
  大小和卓木就是這樣的收場,回疆對清朝的反抗就這樣的結束了,乾隆皇帝為了要得一個美人,驅使了三十多萬精兵,消耗了幾千萬兩銀子庫銀,前後轉戰兩年,流血千里,總算把回疆“叛亂”削平,後來還列入“十全”武功之一,(乾隆帝晚年還自號為十全老人)專制暴君窮兵默武,古今同例,所苦的只是小民百姓罷了!
  史存明聽說金弓郡主孟絲倫落在清兵手內、心頭上起了一陣莫名的衝動,眼前一黑,當堂暈了過去!過了不知多少時候,方才慢慢甦醒過來,他睜開無神的眼睛一望伊麗娜伏在自己身上哭泣,剛才幾個哈薩克牧民已經不見,史存明嘆了口氣,用手摸了摸伊麗娜金黃色的秀髮,說道:“妹子,不要哭啦,我我……”伊麗娜仰起粉面來,她本來哭成淚人兒也似,看見史存明居然醒轉說話,心中一喜,立即收淚問道:“明哥呀,你活了嗎?我叫了你半天也不醒轉,還以為你不行了呢?”史存明抬眼望著青天白日,答非所問的說道:“哦!我活了嗎?我活著有什麼意思呢?孟絲倫給清兵捉去了。她如果有所不測,我也不能夠獨自活在世上。孟絲倫!我不能沒有她,金弓郡主,我我我,我不能沒有她!”伊麗娜看見史存明語無倫次的胡說,又是傷心,又是悲憤,傷心還在其次,她最恨的還是史存明始終念念不忘金弓郡主,自己費盡心力把史存明救醒過來,史存明一絲一毫也沒有感激自己的細心熨貼,領悟自己的柔情蜜意,反而喊起孟絲倫來,妒忌是所有女於共有的天性,伊麗娜芳心如割,她忽然把雙手捧住粉面,折轉身來,一溜煙似的拋下史存明走了,史存明精神受了重大刺激,伊麗娜離開了他,他兀自惜然不覺,兩眼呆呆望著青天,直到過了一頓飯時候,方才跳起身來,發覺伊麗娜已離開自己,史存明這一急非同小可,拼命向前狂跑,一邊跑一邊高聲大叫道:“伊麗娜!伊麗娜!”可惜遲了,他再也瞧不見伊麗娜羊脂似的白嫩皮膚,看不見伊麗娜金黃色的秀髮,史存明一連跑了十多里,兩個紅顏知己,音影俱沉,自己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生無可戀甘為鬼,史存明嗖的一聲拔出斷虹寶劍就要向自己咽喉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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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癡情延千里 壯士救紅妝

  可是當冰涼的劍鋒快要挨近頸項時,史存明的腦海裡面,突然閃電似的升起一個念頭,這就是師傅智撣上人給自己日常說的兩句話:“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重於泰山便可以死,輕如鴻毛可以不死,清兵雖然破了回部,擒斬了大小和卓木酋長和他的族人,可是卻撲滅不了回疆廣大的牧民的憤怒火焰,在無限的沙漠,在壯闊的草原,清兵肆意殘殺的結果,加深了回部老百姓對滿清王朝的仇恨,大小和卓木倒下去,其他的反抗者必定接踵而來,暴力不能統治天下,更不能夠統治伊斯蘭教的英雄兒女,自己何必輕生呢!再退一步來說,金弓郡主孟絲倫雖然被清兵捉住了,並沒有死,自己何不設法在清兵的手裡,把她拯救出來,用龍腦草來醫治她!還有史家只得自己一根苗裔,放開繼嗣香火不談,父母對自己什多年的撫育,師傅對自己七八年的教養,到了今時今日,難道就一劍把生命了卻、史存明到底是個有智慧的人,想到這裡,臨崖勒馬,立把寶劍插回鞘內,整理一下向北進發。
  兩個月後,甘肅祁連山下,出現了一個騎馬漢族少年。這少年風塵僕僕,面目憔悴,不用說是癡心一片的史存明暸!史存明為救金弓郡主,不管滿清方面人多勢大,清軍營裡高手如雲,日以繼夜的趕路,依循著滿清徵西大軍凱旋的路線,亦步亦趨的追下去,在這兩個月中,史存明由南疆追到北疆,由口外追到口內,不分晴雨,策馬飛跑,餓了便吃點乾糧,倦了就伏在馬背上小睡一陣,偶然向路上的牧民帳幕,借宿一晚,天方破曉,又上馬離去了,似這樣衣不解帶,馬不停蹄的跑了六十多天,方才來到蘭州附近的祁連山下,史存明知道蘭州是兆惠徵西大軍的補給總站,滿清討伐回疆的二十多萬大軍,由新疆口外開進甘肅玉門關口內,跋涉過河西走廓數千里一段長路,必定在蘭州小患幾天,稍息征塵,然後繼續取道山陝兩省,返回北京,所以史存明首先趕到蘭州城,打算搶在兆惠大軍的前頭,營救金弓郡主,這一天他到了耿仲偉(智禪上人未削髮的俗家名字)誅戮女怪烏藍婆的橋陵山下向當地土人打聽滿清大軍過路的消息,方才知道滿清徵西軍的先鋒部隊,已經在昨天開入蘭州,先行官是富德統領,至於兆惠大軍和輜重部隊,以及所俘虜的回族家眷,還在天水到蘭州的途中,大約要在三四天后,方才能夠到達蘭州。史存明打探到這個消息,精神為之一振!
  少年壯士立即快馬加鞭,向前飛跑,就在這天黃昏日落時候,已經到達蘭州,直入城門,史存明看見路上兵車轔轔,刁斗森嚴,不敢到處打聽,匆匆投宿了一間小客店,店夥給他牽過馬匹,史存明到臥房裡,第一件事先向店夥討了一碗清水,擺在案頭,然後由沙囊裡,很小心的取出那株龍腦草來,把根放入水碗裡,因為史存明在路上,缺乏清水,一連幾天沒有把龍腦草澆浸,龍腦草的紫莖紅葉,細碎球花,已經微呈枯萎,史存明把靈草小心供好,讓草根吸收清水,過了一個更次左右,少年壯士眼望草色回覆鮮潤,連頂上球花也欣欣向榮起來,不由嘆了一口氣道:“天池靈卉,果然名不虛傳,可惜直到今天還救不著孟絲倫,天殘地缺二老贈草時,曾經說過三個月內,用清水浸草可以保持草的生命,可是如今過了兩月有餘,龍腦草生命,還有不到一個月時間,這回能不能夠把金弓郡主在蘭州城救出,那真個要看天公的安排了!”他自言自語的說到這裡,臥房窗外嗖的一聲,簾頭仿佛有人翩然飛落,史存明吃了一驚,霍地站起身來,拔出斷虹寶劍!
  他剛才一按劍把,窗外已經有一個冷峭聲音喝道:“屋裡面的人可是老和尚的徒弟嗎?
  快請出來!”史存明認得是飛龍師大的口音,不禁大吃一驚,可是回心一想,畏縮也沒有用,自己何不堂堂正正的走到外面見她,難道她還會把自己吃掉?少年壯士按定心神,納劍入鞘,雙手一推窗扇兩腿飄起,一個“登步擺蓮”身法,縱出窗外,史存明臥房的外面是一間小院落,院落一角站了個黑衣清瘦的人影,果然是飛龍師太!
  史存明看見飛龍師太兩道冷森森的眼光,射在自己面上,仿佛兩把無形利劍,不禁心中一凜,他抱拳拱手道:“老前輩冒夜登門,有何賜教?”飛龍師太哼了一聲,眼光掃射房屋一匝,突然說道:“姓史的,你房中供著的是天池龍腦草嗎?快把它交給我!”史存明見她一開口便問自己討龍腦草,起先為之一愕,接著怒火上騰,喝道:“這龍腦草是我千辛萬苦到崑崙山王母天池頂,央求天池三老討得來,準備拿來救孟絲倫,你憑什麼理由要我獻上?”
  飛龍師太灰白色的眉毛向上一揚,冷笑說道:“姓史的小夥子!你要拯救孟絲倫嗎?很好,我來問你一句,你知道盂絲倫被清兵囚禁在哪裡!兆惠大將軍派什麼人看守她?你有多大本領,能不能夠勝過清軍營裡一切武林高手,把孟絲倫救出虎狼窟穴?”史存明不假思索回答道:“我能不能夠把金弓郡主救出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用你管!你當日在神龍峰上用鐵掌傷了盂絲倫的頭腦,使她變了白痴,渾渾噩噩,弄到後來清兵入寇回疆,沒有人指揮南疆各族聯軍,一敗塗地,連孟郡主也落在兆惠手裡,身為俘虜,哼哼,你還有臉做她師傅?還有臉救她出來!還有臉問我討龍腦草,給她醫治?”史存明這幾句話非常激昂,對飛龍師大再也不存半點客氣,越說話越高聲,好在這間小客店生意清淡,整間店舖也沒有幾個客人,不然的話,已經把旁人吵醒,飛龍師太勃然大怒!
  她伸手向腰間一扳,嘈的一聲,抖出一柄白金帶劍來,古色斑斕,史存明以前不曾見過飛龍師大有這一柄劍,十分錯愕!飛龍師大把劍迎風一抖,喝道:“狂妄小子,憑你也配來教訓我?你今晚不把龍腦草交出來,老師太砍下你的腦袋!”史存明氣向上衝,冷笑說道:
  “老前輩本領高強,何難取我史某人的性命!不過要我交出靈草,這是夢想,我史存明頭可以斷,志不可奪……”飛龍師大一聲叱喝道:“小子,你的嘴硬極了,你的頭顱未必硬得到哪裡去,看招!”她的白金帶劍迎面一晃,用個“潛龍穿塔”式,向史存明分心便刺。
  史存明何嘗不知道自己不是飛龍師太的敵手?幾個月前在甘泉集,他和這老尼姑交手過一回,如果不是伊麗娜拼了性命,一番痛罵,把飛龍師太罵得羞慚無地,悄然離去,自己已喪命在她的劍下,這次她向自己硬索龍腦草,平心而論,以飛龍師大的本領,劫囚救人,再好沒有,可是史存明一來要在心上人面前逞功,二來不滿意飛龍師太在打傷了自己徒弟之後,還要假惺惺作態救人脫難,史存明看見飛龍師太寶劍白光一閃,破空刺來,咬牙切齒,把斷虹劍一橫,用個“迅雷貫木”,運足腕勁,照准飛龍師大自金帶劍劍身擊去!
  他這一下存心要跟飛龍師大比較臂力,飛龍師太含笑一聲,白金軟劍向下一搭,使個“蒼龍盤樹”,反手一繞,兩劍交織,壓住了史存明的劍愕,史存明連忙沉劍一引,要掙脫飛龍師大的壓力,哪知道飛龍師太數十年的內力如此雄渾深厚?豈是史存明可以比擬,少年壯士用力一抽一拔,哪裡能夠把劍撤回?他覺得飛龍師大的劍,沉如泰山,自己的劍身上,賽同壓了一個千斤秤錘,異常吃力,飛龍師太見他面色泛紅,冷笑說道:“小子,你如果能夠支持到我數三十下數字,我由一念到三十,你的劍仍在手,便不用你交出龍腦草,可知道嗎?”這老尼姑說完之後,也不待史存明答允不答允,把掛在左腕上的一串鐵念珠取下來,一顆一顆的數,一二三四的念,念到十下,史存明已經額汗涔涔,右半邊身微微發顫!
  少年壯士知道自己內力不如對方,如果像上一次在甘泉集那樣,飛龍師太劃定圓圈,指明規矩,自己還可以有取巧餘地,跟她周旋一二十合,可是照這樣硬對硬撞的比試內力,簡直無所遁形,不用數到二十下,就要當堂出醜,把斷虹劍脫手,史存明陡生急計,叫道:
  “師傅,你老人家來了!”
  飛龍師太不知道是史存明故意說謊,以為智禪上人真正到來,不由嚇一大跳,扭頭後望,哪知道史存明趁她略為分神的剎那,劍鋒一翻,劍尖抵住劍把,“毒蛇吐舌”,向飛龍師太持劍的虎口一送,底下一著雙飛蟠龍腳,左虛右實,猛向飛龍師太左胯踢去!
  史存明這一劍兩腿,虛實兼用,疾如飄風,以為出其不意,飛龍師太必定像上次在甘泉集那次交鬥一般,吃正自己的冷招,哪知道飛龍師太剛才扭頭,便覺自己劍愕一震,腿風颯然,她明白著了史存明的道兒,大凡一個本領高強的人,除非遭遇了重大的意外,一身四肢百骸,都有自然禦敵之勁,史存明要想暗算她,如何能夠?飛龍師太白金帶劍向下一垂,”
  用個“彩虹經天”,一翻一繞,嗖的削向史存明的足踝,一下連削帶打,已經破了史存明虛實互用的招術,少年壯士急忙用“鐵板橋”身法,仰面向後一彎腰,哪知飛龍師大左腕的鐵念珠串一掄,拂中史存明右邊胸口的“章門穴”,史存明哎呀一聲,全身發軟,撲通一跤,向後坐倒在地!
  飛龍師大一下點倒了史存明,更不打話,拔身一縱,一陣風般掠進史存明的睡房裡,少年壯士知道她要強取自己的龍腦草,心中一急,待要阻攔,可是穴道被點,全身發軟,連站立起來也不能夠,別說是阻止飛龍師太了!他正要破口怒罵,忽然眼前一花,飛龍師太再由窗裡穿出來,出乎意外之外,手裡並沒有龍腦草,面上卻罩了一層怒雲,飛龍師大伸手向史存明背心“血阻穴”一拍,解了他的穴道,叫道:“小子!你不把靈草好好的給我拿出,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你房裡的龍腦草叫人拿走了!”
  這幾句話宛如晴天霹靂,史存明猛覺耳朵轟的一響,眼前發黑,幾乎暈倒,他瘋狂也似的伸手向飛龍師太一推,飛身跳入屋裡,果然不出所料,幾桌上供著的龍腦草,已經不知去向,碗水仍在,史存明氣得抓起水碗,照著窗外一擲,喊道:“老賊尼!你害我把草丟了,我史存明跟你拼命!”飛龍師太卻一伸手接住水碗,喝道:“小子!今回一拍兩散,蘭州巡撫衙門裡準備了地牢,孟絲倫三天之後,就要押到那裡囚禁,你過三天救她吧!我幫忙你一臂便是!”史存明破口罵道:“老賊尼,哪個要你幫忙,好不要臉!‘快滾!”可是飛龍師太並沒有聽他這幾句話,一縷黑煙似的,縱身跳上屋瓦,幾下起落之間,已經消失在暗影裡!
  史存明失了龍腦草,覺得心裡空空蕩蕩,六神無主,他默默地站立了一陣,忽然用手一拍几案,說道:“我不管有沒有龍腦草,也要救孟絲倫!就算她是個白痴,我把她救出來,也要和她廝守一生一世!”史存明這樣決定後,心胸豁然開朗,索性倒身炕上,呼呼睡覺。
  過了三天,兆惠徵西大軍,果然浩浩蕩蕩凱旋到蘭州來了,二十多萬戰勝歸來的雄師,先一夜在蘭州城外安營,第二日天色微明,各路兵馬紛紛開動,蘭州全城執行戒嚴,街道上站滿了藍衣辮發的棄勇,五步一崗,十步一哨,老百姓只能夠躲在屋裡,憑著門窗看熱鬧,大街上禁絕行人來往,甘肅將軍巡撫以下藩撫兩司六道的官員,齊齊集中在桌化門(蘭州的西城門)迎接大軍,進城的道路還鋪滿了黃土,這是皇帝特準的恩典,就蘭州本地來說,只有三十多年以前,年羹堯平定青海,奏凱回朝,用過一回黃土鋪道的典禮,今日盛典重演,蘭州城充滿了熱鬧的氣氛。
  史存明匍伏在一間上房子上,用瓦楞和透煤氣的煙囪掩蔽身體,向著大街上看,只聽見一陣轟雷似的鼓聲,清兵騎兵部分首先進城,接著是步兵隊伍,旗分五色,井然不紊,鞭敲金鼓,人馬雄壯,大軍過了一個時辰,方才全數進城,接著是兆惠大將軍的儀仗隊,直到最後,徵西大將軍兆惠和副將軍福康安,並馬進城,歡聲雷動,史存明看見兆惠得意洋洋的樣子,不由想起回疆草原被清兵鐵騎蹂躪後,屍骸如山,血流成河的慘況,心裡十分氣憤,恨不得拔出主劍,飛身下去,一劍把兆惠殺掉!可是想起金弓郡主來,史存明惟有勉強壓抑怒火,隱忍一切,兆惠車騎過後,走過一隊步兵,步兵後面押著叛回的家眷,這批家眷約莫有百餘人,婦女佔了大半,分別站在四架無篷馬車上,史存明精神振奮起來,眼光四射,希望在這批女眷人叢裡,找著金弓郡主,不過失望得很!這些女眷完全穿著維吾爾式的長袍,頭上蓋了面幕,原來伊斯蘭教的風俗,婦女除了在屋裡之外,走出屋門,不分老幼貴賤,一律要用厚厚的黑紗布蒙面幕,遮住臉龐,現在中東許多個阿拉伯國家的婦女,還保持著出外蒙面的風氣。
  史存明看見女眷人人蒙面,不禁焦的起來,想道:“糟糕!今回沒有法子看出哪一個是孟絲倫了!”他正在於著急,就在少年壯士存身不遠的一間民房頂上,突然刷聲微響,現出一個緇衣人影來,只見那人影手揚處,一蓬星光花雨似的暗器,掠空打下,這些暗器並不打人,打向駕車的馬,真好手法,所有暗器不是打中馬頭,就是打中眼睛,剎時馬連聲哀嘶起來,有幾匹還是東奔西跑,這樣一來,街道上的秩序當堂大亂!
  那些回人婦女,看見馬匹拖著車子亂跑,不由驚做一團,緇衣人影一個飛身,直掠下來,史存明看出是飛龍師太,只見飛龍師太一縷輕煙似的,由第一輛馬車跳過第二輛馬車,由二輛而三輛,三輛而四輛,她經過每架馬車,都用閃電手法把女眷面幕揭起來,可是這些所謂叛回女眷,完全是葉爾羌王庭的宮女,以及南疆各族酋長的妻子,哪裡有金弓郡主盂絲倫呢?飛龍師太這一搗亂,並不加緊,街道上的清兵,押馬車的侍衛,齊聲叱喝,紛紛舉起刀槍來剛要上前圍攻,飛龍師大卻比鳥兒還快,跳過四架馬車,便把韁衣一振,跳上屋瓦,起落如飛去了!儘管是光天化日,街道上清兵密如螞蟻,這位空門俠尼居然來去自如,仿佛進入無人之境!帶隊兵官鼓譟起來,史存明看見不是頭路,悄悄地爬下屋瓦,迅速返回客店!
  在史存明心目之中,以為飛龍師太這樣搗亂囚車,滿清官府少不免來一個全城戒嚴,搜查戶口,自己住在客店,還得要應付官差皁隸的盤詰,他埋怨飛龍師太真是累人不淺!說也奇怪,出乎意料之外,這一整天蘭州市面安然如故,沒有戒嚴,沒有搜索民居,少年壯士十分納罕,當晚他不敢動手行事,到第二天一切仍如平時,這天晚上,史存明換過夜行衣服,佩帶斷虹寶劍,施展陸地飛行工夫,直向甘肅巡撫衙門奔去,史存明在昨天以前,已經察好了巡撫衙門的地勢,他來到衙牆下,投過問路石子,正要跳牆而進,冷不防暗影裡一聲哨子響,斜刺裡遞過四五柄撓鉤,直搭向史存明的腳下,史存明大吃一驚,好在他的武藝得自名師指點,身手也還矯捷!立即一個“鯉魚打挺”,直翻起來,躲過撓鉤,史存明身子才向上一縱,夜空裡風聲颯然,射過幾支弩箭,史存明單臂一勾牆頭,“倒攀老蓮”,身子翻了一個跟頭,跳進巡撫衙門裡!
  這是史存明聰明過人的地方,因為他知道著了敵人的圈套,原來兆惠已經有了防備,巡撫衙門外面一帶民房,屋頂地下,完全伏滿官差棄勇,等候對方來劫叛回家眷,自投羅網,史存明如果外面硬闖,恐怕他跑不出百步之外,清兵埋伏的火槍手一聲號令,眾槍轟發,史存明就要喪在無情鐵彈之下了!他一跳進衙門裡,反而減去大半危險,因為衙門裡面埋伏簡單,反而比不上外邊羅網密布,少年壯士搶了十幾步,花架底下方才閃出兩個弁勇來,喝道:“叛逆大膽!”雙刀齊上,史存明展開雷電披風劍法,一著“聞雷人洞”,已經刺透了一個棄勇的胸膛,劍尖穿出背後,他再向第二名棄勇身上一又撞,這半截劍頭向他的肋下穿入,哎呀兩聲,尸身僕倒,史存明這一劍同時穿斃兩人,花架旁邊有一口金魚他,史存明抬腿一蹬,撲通咕咚,把這兩個弄勇的屍首踢落水池裡!
  史存明這下動作不是畫蛇添足,他是藉著魚池水響,聲東擊西,少年壯士接著一個“黃鶯織柳”身法,翻過花架,奔向西邊的月洞門,他跳入來的地方是後衙裡一座花園,園裡不過埋伏了八名並勇,史存明一下刺死兩個,還把屍首摔進魚池,引誘其他六個撲向花園,自己卻向西面跑去,他一溜煙穿過月洞門,看見這裡有一幢精舍,燈火半明半暗,史存明知道四面八方布滿伏兵,萬萬不能上房,只一上房,露了形跡,亂箭飛來,自己就是殺身之禍!
  他不假思索的由窗口飛身竄進精舍,少年壯士身子才過窗檻,便聽見一個女子失聲叫道:
  “哎呀!原來是你!”
  史存明覺得語聲廝熟,定睛看時,原來這裡是一間女子的繡房,錦褥緞被,珠簾絛帳,撲入鼻孔的是女人脂香粉香,映入眼簾的是軟紅地氈,桌上堆著女人梳裝用品,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子坐在小幾旁,幾上還放了一本書,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兆惠將軍的側福晉賀蘭明珠,她背後還侍立著一個青衣侍女,史存明並不陌生,這侍女正是當日在南疆戰場上和賀蘭明珠一併被自己救了的小蝶!
  少年壯士估不到自己今天晚上探囚劫人不成,中了對方誘敵之計,倉惶逃命,哪知道陰差陽錯,闖進賀蘭明珠的睡房,真個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史存明不禁面上一紅,就要回身退出,侍女蝶兒卻是機智靈敏,立即走過來拉住史存明的衣角,低聲說道:“壯士,你是被他們追逐到此的嗎?”史存明點了點頭,蝶兒向賀蘭明珠道:“主母!你出主意救他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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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千里追蹤 劫囚黃河渡

  蝶兒當日在戰場受了史存明的救命恩典,對他很有好感,賀蘭明珠呢?更加不在話下了!她急得亂搓雙手道:“欸!你這人真是膽大包天,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他們設下陷阱的時候來,這番不比上次,我怎可以收藏你,你就站入衣櫥裡,躲一躲吧!”蝶兒急得說道:“不行!衣櫥密不通風,他們一樣可以搜到,奴婢有一個主意,不如叫史英雄躲在床上,主母也上床裝睡,方才可以瞞過外邊呢!”
  賀蘭明珠面泛朝霞道:“那個,那個怎行?”話未說完,月洞門外已經傳來了腳步聲,蝶兒急忙說道:“主母不能夠再拘小節了!史相公的命要緊呢!”她向史存明連打手勢,史存明被逼無奈,只好脫了鞋子,握在手裡,跳上繡榻臥倒,拉了那條湖水緞被連頭蓋過,只覺一陣甜香,沁入鼻管,賀蘭明珠也脫了外衣中衣,上床鑽入被窩,史存明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和女子同床睡覺,渾身覺得不自在,賀蘭明珠剛才上床,窗外已經有人叫道:“福晉!福晉!”
  蝶兒立即推開窗子,一陣火光映了進來,窗台外密排排的,擠滿兵卒棄勇,還有幾個兆惠大將軍跟前的衛士,賀蘭明珠仗著膽子,由絳帳裡探出頭來喝道:“三更半夜,你們為什麼大呼小叫!”一個哨官答道:“稟告福晉,今天晚上巡撫衙門來了一個刺客,俺們一齊捉他,被他走掉,還在前面花園殺了兩個人,走入這問院子,福晉剛才睡覺了嗎?可發覺有人進來沒有?”賀蘭明珠勃然說道:“蝶兒!打開房門,讓他們進來查吧!”蝶兒不禁一愕,心想如果這些人進來,豈不是當堂露出馬腳嗎?可是主母有命,又不能夠違拗,她只好開了門,賀蘭明珠立即起身坐在床沿,冷笑說:“你們如果疑心我房裡躲藏著刺客,可以進來搜查,我的衣櫃可以打開來,我的床你們也可以移開來看!”
  這些官差異勇,看見賀蘭明珠說話負氣的樣子,不禁瑟縮起來,因為人人知道她是兆惠大將軍跟前最寵愛的夫人,如果觸怒了她,向大將軍面前說上一句半句不中聽的活,自己腦袋就要搬家!大家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誰也不敢進房,賀蘭明珠溫怒起來,罵道:“沒用蠢材,我叫你搜你們怎的不搜?蝶兒,攔開衣櫃的門,掀起床褥,省得別人向大將軍說我窩藏要犯!”蝶兒真個過去拉開櫃門,那班官差異勇看見福晉神色不對,慌忙說道:“豈敢豈敢,我們多打擾了,吵醒了夫人的好睡,請吧!”說著一窩蜂都走了,史存明睡在被窩裡,雖然是熱烘烘,也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賀蘭明珠等眾人退出之後,方才喊蝶兒道:“熄了燈火!”蝶兒立即把銀燈吹滅,史存明就要坐身來,賀蘭明珠阻止他道:“不要亂動,外邊還有人呢!”史存明只得蟋伏不動,賀蘭明珠問道:“你三更半夜到來,究竟要救哪一個?”
  史存明期艾說道:“沒有,我我……我不過打聽香妃娘娘的消息罷了!”賀蘭明珠嗤的一聲笑起來,說道:“打聽消息?你不用騙人啦,老實跟你說吧!大和卓木的香妃娘娘,小和卓木的妹子盂絲倫,全是皇上要的人,皇上出兵回疆,幾年征戰,還不是為了這兩個女人,她倆在七天以前,給大將軍另派勇幹,準備氈車,晝夜兼程送上北京去了,這時候恐怕出了陝西省境啦,你在這裡擾鬧,還不是燈蛾撲火,自尋死路!”史存明聽了這幾句活,好比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骨髓皆冰,他怔住了半晌,一句活也說不出來,忽然聽見外邊驚天匝地一陣大喊,有人高聲叫道:“捉拿刺客!”
  賀蘭明珠大驚失色,以為剛才的兵卉去而復轉,被他們聽出聲音來,說時遲,那時快!
  只聽見院子裡噹噹連聲,分明是兵刃交擊的聲響,一個蒼老口音喝道:“韋青荷,原來是你,我還以為你死了!原來你做了尼姑,要附從叛逆!”
  說話的正是禿眉叟耿玉航,接著聽見飛龍師太的罵聲道:“冷血狗賊!峨嵋派的門下,從來沒有給滿清做走狗的人物,你還是頭一個,吃我一劍!”一陣呼呼呼的金刃劈風聲響,飛龍師太顯然在院子裡和禿眉叟相鬥!
  史存明熱血沸騰,他想飛龍師大雖然打傷了自己的徒弟,今天晚上還冒著奇險到巡撫衙門裡搭救金弓郡主孟絲倫,自己卻躲在兆惠小老婆的床上,實在太沒有丈夫氣概了!少年壯士忽然想出一個主意,由被窩裡霍地坐起,一把抓住了賀蘭明珠的肩膀,使勁一拖,把她推到床下,賀蘭明珠失聲叫道:“你你……”史存明由被窩裡拿出一條汗巾來,把她櫻口一塞,迅速撕裂被褥單子,把賀蘭明珠捆綁了七八道,蝶兒正要喊叫,史存明照面一拳打去,擊中她的太陽穴,蝶兒哎呀一聲暈倒了!史存明拔出斷虹劍,翻出後窗,再由後窗台上一個飛身,上了精舍房頂,見院子裡人影錯亂,飛龍師太抖開金帶劍,跟禿眉叟耿玉航的金龍鞭盤旋起落,戰在一處,殺得難分難解,不分勝負
  史存明大喝一聲,飛身跳了下來,他忽然想起地缺叟在崑崙山冰河旁邊打了自己十幾下耳光的旋風掌法,先把寶劍略晃,虛刺一劍,接著身子一陣急旋風也似的,向耿玉航面前走了八九個來回。
  史存明明啪啪啪啪幾聲,一連打了耿玉航四五下耳光,把禿眉叟打得眼冒金星,口血直流,本來禿眉叟的本領雖然夠不上跟智禪上人相比,史存明的武功造詣,和他還有一段距離,怎的史存明會一連給他四五巴掌,禿眉叟居然躲閃不開呢?要知道天池三怪的武功,在武林中自成一派,尤其是地缺翁這路旋風掌法,招式出手詭異無比,專從一般人料想不到的方位進招,禿眉叟被飛龍師太絆住,已經分去了八成功力,只剩下二成不到的功夫來應付史存明,被史存明接連打了四掌,在自急怒攻心,一絲一毫也奈何對方不得,好在這時候已經撲過兩個滿洲籍的衛士過來,一個是塔洛布,一個是勒爾哈納,兩人連同七八名公門高手,左右夾擊,把史存明纏住,戰在上處。
  飛龍師太一面展開飛龍劍法,翻翻滾滾,力戰住禿眉叟,一面向史存明喝道:“小子!
  你先我進入巡撫衙門,有看見孟絲倫沒有?”原來飛龍師太也是跟史存明同一心理,為搭救金弓郡主而來的,不過史存明早到半個更次,飛龍師太遲來一步罷了!她的遭遇和史存明一模一樣,才一逼進巡撫衙門,便陷入了兆惠預先佈置的圍陣裡,負責指揮埋伏的是塔洛布和勒爾哈納兩員統領,他兩個以前在天山白熊谷曾經跟飛龍師太交過手,吃過這個老尼的虧,看見她起落如飛的到來,立即下令火槍手開火射擊,好在飛龍師太十分機警,一見火光閃出,立時覺察不妙,由瓦面飛落平地,飛龍師大輕功卓絕,只一下便跳進賀蘭明珠的院落裡,禿眉叟恰好由前宅趕來,兩下展開了遭遇戰!
  史存明聽見飛龍師太喝問自己,也沒有好氣的回答道:“孟絲倫不在這裡,我們中了兆惠金蟬脫殼之計,兆惠把她解到京師去了!”飛龍師太噫了一聲,她突然向禿眉叟面前一竄,刷刷,接連刺出兩劍來,“金龍歸海”,“神龍觀尾”,穿腰斬肋,迅辣無匹,禿眉叟被史存明幾下怪招打得兩頰浮腫,看見飛龍師太一連兩劍閃電似的攻來,立即向旁邊一退,飛龍師大卻喝了聲:“著!”腕把一甩,打出十幾顆鐵念珠來,如星光花雨,圍攻史存明那八九個官差捕快,撲通咕咚幾聲,紛紛跌倒在地,個個被鐵念珠打中穴道,躺著動彈不得!
  史存明趁機跳出圈外,就要飛身跳上牆頭逃脫。
  飛龍師大喝道:“小子!外面埋伏了火槍手,你上房逃走,要討死嗎?”史存明立即止住,禿眉叟卻一聲狂吼,抖金龍鞭直撲過來,飛龍師大袍袖抖處,一連打出三顆鋼鐵念珠,直奔向禿眉叟上三路的“神庭”“陽白”“窮陰”處穴位,“神庭”“陽白”是在眉尖,“窮陰”是在耳門後,禿眉叟低頭一閃,史存明卻使出旋風掌來,一晃身搶到耿玉航右首、啪啪兩掌,打中他的右胯,這兩掌打得非常之重,禿眉叟向前一交直跌出去。飛龍師太又一抖手,打出一顆鐵念珠來,不偏不歪,打中禿眉叟屁股尾龍骨後面的“鳳尾穴”,耿玉航登時全身癱軟,撲通一聲,一交跌倒在地,不能動彈。
  史存明踏進半步,正要抖手中劍,照他後心刺落,飛龍師大叫道:“不要傷他性命!外有火槍埋伏,咱們挾著他衝殺出去!”少年英雄恍然大悟過來,立即把禿眉叟由地上一把抓起,就在他挾起耿玉航的當兒,月洞門外響起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塔洛布和勒爾哈納已經帶領大隊衛士並卒和套索撓鉤手,朝著院子衝到!塔洛布揮動雙 ,奮勇當先,哪知道才進門,便看見自己師傅被史存明和飛龍師太挾持著,軟軟的躺在史存明的臂彎裡,一望而知,是被人家點住穴道了!塔洛布不禁大駭!飛龍師太把白金帶劍擱在耿玉航的頸項上,豎起灰眉,向塔洛布和清軍衛士叱喝道:“你們膽敢過來嗎?我的寶劍一動,就要砍掉這姓耿的腦袋。”
  耿玉航以前是甘肅蘭州將軍的侍衛長,現在又是兆惠身邊的親信,一旦落在對頭手裡,清兵哪敢妄動呢?何況塔洛布還是禿眉叟的徒弟哩!飛龍師太這樣一喝,他們果然不敢妄動了,史存明上前兩步,向塔洛布叱喝道:“韃狗!
  你們今天晚上設圈套來引誘我們,哪知道天不從人之願,你的師傅反而被我抓著了!你要耿玉航的性命嗎?讓我們好好出去,不准放槍,不准射箭,知道沒有?”
  說著也不等塔洛布答應,便和飛龍師太兩個人一左一右的挾著禿眉叟耿玉航,打個呼哨,雙雙拔身一縱,跳上牆頭,飄然落在大街上,這時候街道上密布的旗兵並勇,三班捕快衙役,何止千人,一看見飛龍師大和史存明跳出來,吶喊一聲,就要上前圍攻,可是看見他們挾持著耿玉航,不禁愕然,個個起了投鼠忌器的心理,只好自動讓路,飛龍師太史存明二入挾著禿眉叟離開巡撫衙門,一直走出十幾條街道,估量沒有埋伏了!方才把耿玉航向地上一推,飛身跳上屋瓦,落荒而去!
  這一次飛龍師太和史存明大鬧甘肅巡撫衙門,要搭救金弓郡主孟絲倫,沒有成功,他們知道孟絲倫不在蘭州,兆惠已經在十天前把她和香妃娘娘一起解送北京去了,當晚更不逗留。連夜離開了蘭州城,沿著官驛大路,直向東南進發。
  史存明和飛龍師太兩人之間,關係是十分微妙的,怎樣的微妙呢?就是“雖同道,不相為謀。”所謂“同道”,就是兩個人的心目裡,都要把金弓郡主由清兵的掌握裡救出來,“不相為謀”就是他們兩個人的內心,彼此都有一段宿怨,”飛龍師大因為痛恨智禪上人,連帶他的弟子史存明也同樣憎恨。他們進入西安城裡之後,便到處打探消息,飛龍師大不到半日工夫,便探聽出一點眉目來了,約莫在五日之前,有一隊旗兵押著兩架鐵皮車子,用四匹馬拉著進城,這兩架鐵皮車子的外邊還罩著油布,顯見得十分神秘,不知道車裡載的是什麼東西,可是進城之時,西安府立即戒嚴,還派出大隊官差捕快來,沿路保護。史存明呢,他雖然同情飛龍師大的出身和處境,卻反對她剛愎自用,苦苦要跟師傅作對為難,而且遷怒在金弓郡主孟絲倫的身上,把她頭腦打壞,成了白痴,所以他們兩個人雖然同在一路,各自騎了一匹駿馬,並轡前進,卻是很少交談,尤其是史存明,心情鬱悶,一路上抱著沉默的態度,有時候飛龍師太問他到哪裡吃飯,晚上在哪裡住宿,史存明也是精神恍惚,問非所答。
  一路上有話便長,沒話便短,經過十幾天的跋涉,飛龍師大和史存明到了西安,西安即是舊日的長安,也是陝西省的道府所在,地居關中之脊,勢如建甌,人煙稠密,市肆繁盛,飛龍師太估量兆惠派人押解香妃和金弓郡主到北京去,必定經過西安,打聽過後才知道不到半日之間,車子又出來了,仍舊由原來的旗兵押著,迤通出了東門,直向通潼關的大路進發。
  史存明這時候再也守不住沉默了,他向飛龍師太說道:“老前輩,我看這一隊人馬押解的車子,未必就是香妃娘娘和金弓郡主的囚車,多半是兆惠賊子金蟬脫殼,以虛為實的詭計呢!”飛龍師太這人的主觀很強,她說對的東西,決不準別人說不對,聽了史存明這幾句話,勃然說道:“少年人知道什麼?信口胡言!兆惠不把孟絲倫跟隨大軍押運,預先派人送上京師,這已經是金蟬脫殼的計策了,難道連這一隊車馬也是布下假局,不是真正的押著兩個女人?這樣一來,豈不是連用兩個金蟬脫殼的計策嗎?”史存明看出飛龍師大剛愎自用的性格,不再說下去,飛龍師太立即和史存明離開了西安,跟蹤下去。
  不過清兵押著神秘車子路過西安,是五六天以前的事,由長安古道向東行,直到西岳華山腳下,那是一望坦途,依照車馬行程,這隊旗兵押著的車輛,已經過了潼關,進入河南省界,飛龍師大和史存明一路上馬不停蹄,征塵僕僕,一日一夜工夫,便自過了潼關,在經過潼關時,史存明向關下居民打聽果然有這一隊車馬,打從潼關通過,時候不過在兩天之前,史存明知道自己晝夜兼程飛跑的結果,漸漸追上對方了,不禁心裡暗喜,兩上人就在附近買了點馬料,把牲口餵飽了,自己也吃過乾糧,快馬加鞭,向前趕去,又跑了一日一夜,天色拂曉黎明,史存明覺得十分疲倦,飛龍師太卻是精神奕奕,毫無倦容,史存明暗暗佩服,這就是內功造詣深淺的區別,也是自己武功和飛龍師太相比起來,仍然有一段距離的確證。
  兩匹馬在平疇曠野裡飛跑,到了晌午時分,史存明耳朵已經聽見潺潺水聲了,他知道前面不遠就是黃河岸,小時候讀過“木蘭詞”,詞裡有說:“朝辭爹娘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爹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史存明還是初次聽見黃河澎湃的聲響,果然不出所料,人馬走了一頓飯左右的時間,濁流千里的黃河,赫然在望,沿著黃河右岸,果然出現了一隊車馬,飛龍師大精神大振,就要追趕過去,史存明道:“老前輩,用力不如用智,清兵人多,我們人少,如果明著強劫,未必能夠得手,就算可以得手,也得提防韃子動手把金弓郡主殺害了,不如趁他們渡河的當兒,如此這般,不勝似冒險強劫嗎?”飛龍師太聽了他這番話,現出史存明從來不曾見過的笑容,說道:“很好很好!
  事不宜遲,咱們依計行事吧!兩個人兩匹馬,繞行別路,策馬飛跑,搶過了清兵人馬的前頭,一直到達黃河渡口,這裡名叫範口,原來黃河和長江的情形絕不相同,由陝西流入河南這一段,直到開封為止,水流湍急,岸邊陡斜,可以過河的渡口,非常有限,史存明估量清兵必定由範口過河,就在這裡下馬,飛龍師太走到渡口,只見這裡空蕩蕩的,一只船也沒有,心內暗暗著急,史存明沿著渡口走出半裡,方才看見河崖下面,隱藏著一只半大不大的渡船,史存明高聲叫道:“船家!我們是打算過黃河的,在渡口找船不到,現在情願多給你一倍船錢,把我們渡過河去!”船內鑽出一個梢公來,搖頭說道:“客人,你還是過幾天渡河吧!
  三天以前,黃河岸上的泛營守備官,已經把範渡上下遊二十裡一段河面完全封鎖了,任何民船也不准過河,我們不敢以身試法!”話未說完,只見飛龍師大輕輕的一晃身,嗖聲風響,只一眨眼間,人已經跳落船板上。
  那梢公出其不意,嚇了一跳!飛龍師太卻是不由分說,霍的抽出白金帶劍來,寒光凜凜,向那船老大胸膛一指,喝道:“你不肯渡我們過河嗎?貧尼問你一句,到底要不要性命?”梢公嚇得兩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倒船頭,說道:“老師大饒饒饒命,小人渡渡你老人家過河便了!”飛龍師太喝道:“你既然害怕官府,我也不用你渡我們過河,在船艙裡躺一陣吧!”說著二指一落,點了船家的麻痺穴,推入艙裡,他兩個人合手湊腳,把槳櫓拿起來,一齊動作,沿著河崖岸邊,緩慢地向渡口劃去,果然不出所料,他們到了範口附近,清兵已經開始渡河了!
  奉令押解這兩架神秘車子的清將,正是伊犁將軍富德部下的饒將郎保保,他是滿洲旗兵統領,身長八尺,虎背熊腰,膂力可以拉開三石強弓,使一柄大砍刀,足有六十斤重,這次是他奉了兆惠的將令,由敦煌站開始,押送兩個回族女子到京師去,這兩個回女分別坐在兩架鋼鐵囚車裡面,臉上戴了厚厚的黑布面罩,兆惠在押解人犯時,把郎保保喚入中帳裡,再三囑咐,這兩個女犯是叛回主要人物,一路上押解她們,除了要十分小心之外,還要守著戒條,第一,不准對她們虐待,沿路上的飲食,務要豐富精美,第二,所有押解人等,連郎保保在內,不准跟她們交談,更不准揭去她們的面罩,違令者立即斬首!
  郎保保抱著疑團,可是自己哪裡敢不聽大將軍的話?只好唯唯答應,他一路上果然小心翼翼,由敦煌到蘭州,再由蘭州到西安,經潼關入河南,完全沒有半點事故,一直來到黃河岸邊,朗保保未到黃河之前,已經派先行官通知地方官府和泛營水師,肅清河道,封用民船,準備押解人犯過河,因為那兩架鐵囚車十分沉重,地方官已經準備了只大型駁艇,先在一邊鋪了滾板,動用百多名兵弁,把兩架鐵囚車推到駁艇裡,朗保保自己預先下了艇,百多名兵棄護勇把囚車環繞起來,一聲欺乃,渡過河去,左邊兩只小船上坐滿兵勇,作為翼衛,哪知道他們剛才離開河岸,不到半裡,便見渡口上游那邊,飛也似的衝波破浪,駛來一支小艇。
  那小艇的頭尾各自站著一人,一個是黑衣老尼姑,一個是英姿颯爽的少年,壯士衣冠打扮,這兩個人一個揮槳,一個搖櫓,直向裝載囚車的駁艇逼進,清兵齊聲大喝:“餵!
  來的是什麼人?快快退回,不然的話,我們可要放箭了!”
  黑衣老尼冷笑一聲,叫道:“我們是收買路錢的,你們拿出一萬兩銀子,我便放你們渡河去!”
  這老尼正是飛龍師太,嗓音洪亮,郎保保字字入耳,聽得清楚,勃然大怒,喝道:“混賬!”小艇和駁船還有十丈距離,飛龍師大突然一俯腰身,由船上抓起一塊木板來,向著河心一擲,飛出幾丈遠近,撲通,掉落水裡,就在木板一著水面的剎那,飛龍師太已經一晃身軀,緇衣振處,像一頭黑鶴,由小艇上直掠起來,飛落河面,她落腳的地方,正是剛才擲下河裡,飄落水面的一片木板,飛龍師太腳尖向木板一點,居然使用“葦渡江”的身法,藉著腳點木板之力,直竄起來,這樣的一起一落,居然超越十丈距離,跳到運載囚車的駁船上了!
  清兵不禁大驚!飛龍師大白金帶劍已經出鞘,向外一掃,使了個“神龍舞空”的招數,劍光過處,先把兩名清兵砍翻,接著飛腳一蹴,使出連環腿法,又把兩名清兵踢落河裡,黃河流水湍急,兩名清兵一下便滅了頂,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其餘的清兵不禁心膽俱裂,紛紛退後,飛龍師大只一起落之間,便搶到鐵囚車跟前,一聲大喝:“要性命的!快給我滾到船尾那邊去!”
  話未說完,左右冷光一閃,扎過來四桿長槍,兩根白臘竿子,飛龍師太喝了一聲:“大膽奴才,不知死活!”兩只袍袖呼的展開來,卷住了刺過來的槍頭和竿頂,振臂一拋,這六名保護囚車的兵勇也立足不牢,吃了飛龍師大的內力一拋一振,撲通咕咚,同時落水,飛龍師大左臂一伸,右臂一抄,抓住了囚車的鐵柵柱,用力一拗,茶杯口粗細的鐵條,居然被她拗得彎曲向外!
  郎保保吃驚不小!他雖然自負勇武,也未必有這種拗曲鐵枝的腕力,郎保保抄起大砍刀來,喝了一聲:“大膽潑尼!”刀鋒一展,用個“泰山壓頂”之勢,照飛龍師大後腦枕劈落,飛龍師太手攀囚車,用個“彩鳳旋窩”身法一閃,郎保保大刀砍了個空,收不住勢,當的一響,刀鋒砍在鐵囚車車頂上,火星亂噴,飛龍師太用拐子轉環腿法,一腳飛起,踢中郎統領持刀手腕,郎保保哎呀一聲,撤手拋刀,飛龍師太兩臂一拉,轟轟兩聲巨響,鐵柵欄拉斷了一根,清兵看在眼裡,不禁為之咋舌!
  郎保保和敵人只一對招,便丟掉了六十斤重的大砍刀,羞惱異常,虎吼一聲,拔出腰間佩刀,正要飛身撲上,冷不防船邊又是一聲吶喊,撲通咕咚,有人落水,原來史存明也步著飛龍師大的後塵,跳到駁船之上!
  史存明沒有飛龍師太一葦渡江的本領,他拼命搖著小船,直向大船逼進,駁船上已經亂做一團,可是左右兩只護衛船上的清兵,紛紛射出弩箭,剎那間嗤嗤連響,箭雨賽似飛蝗一般,射落小船之上,史存明不慌不忙,拔出斷虹劍來,左手搖櫓,右手舞劍,劍光卷起一匹白練,弩箭一撞著劍光圈子,紛紛掉落水內!史存明繼續鼓浪前進,逼近駁船三丈距離,方才一聲大喝,雙腳用力一點船板,用個“黃鵠衝霄”身法,一掠數丈,跳上駁船,他展開雷電披風劍,“聞雷人洞”,呼呼兩劍,砍了幾名清兵落水,這一來兩個人都衝上駁船,和清兵展開惡戰!
  郎保保看見史存明持劍衝近,他以為這白麵小夥子年紀有限,必定比不上飛龍師太,自己做翻了他,飛龍師太失了臂助,只剩下她不然一身,便容易應付了!郎保保把佩刀一遞,用個“勁風斬草”之式,向史存明攔腰撇去,這本來是馬上旋風刀法,郎統領在狹窄的船面上使用,減了不少威力,史存明不慌不忙,一提腰勁,“旱地拔蔥”跳起六尺多高來,郎保保的刀由他腳底掃過,史存明反手一劍,“白蛇吐信”,刺向郎統領的面門,郎保保低頭一閃,剛要上前,哪知道史存明這一劍虛實互相運用,劍尖還未刺到,劍鋒突然一翻,變成“秋水橫舟”招數,嗤的一響,寶劍在他右肩頭上劃了一道口了,郎統領狂吼一聲,掩著傷口後退,史存明趁勢一腳飛起來,“倒踢金燈”,踏中郎保保的右胯,要把他踢下水去。
  哪知道郎保保是關東有名武士,下盤馬步相當扎實,雖然挨了一腳,身軀並未僕倒,反而踏前半步,史存明施展連環腿法,一腳踢他不跌,第二腳再飛起來,這回直踢胸膛,郎保保卻反腕一勾,抓住了史存明的腳踝,史存明出其不意,吃了一驚只是他立即使出旋風掌法來,劈啪兩聲,打了郎統領兩下耳光,郎保保雖然被他打得滿眼金星,仍舊奮起水牛似的氣力,把史存明向外一推,史存明在艙面上打了個跟鬥,幾乎翻跌落黃河裡,好在他的斷虹劍不曾脫手,立即向船艙板一插,劍鋒貫入木板半尺,方才定住身形,郎統領見摔他不倒,怒喝一聲,揮刀撲前,史存明突然就地一滾,拔劍離板,就在狹不盈尺的船舷邊上,施展雷電披風劍法,“電光過嶺”,連人帶劍嗖的一聲,向郎保保下三路刺來,郎統領出其不意,吃少年壯士舉手一劍,扎進小腹,當堂慘吼半聲,向後僕倒!史存明把劍往回一拉,連肚腸也拖了出來,一個滿清驍將,百戰不死,秦凱回來,因為奉令押解犯人,反而死在黃河渡口的渡船上:
  史存明殺了郎統領,駁船上的清兵心膽俱寒,再被史存明一陣秋風掃落葉似的亂刺亂掃,誰也不敢保護囚車了!
  紛紛向船尾逃去,史存明殺得興起,正要繼續追殺,飛龍師大高聲叫道:“你殺人做什麼?快快來救人吧!”史存明霍然回身,掄起斷虹劍來,向囚車頂乒乒乓乓,一陣亂砍,幾劍之間,便劈破了囚車頂板,飛龍師太把囚車裡面的蒙面女人揪出來,一手揭去面紗厚罩,不禁愕然,原來押解的並不是大和卓木的可敦香妃,也不是自己的徒弟金弓郡主,竟是一個四十多歲年紀,滿面麻子的維族老婦!
  史存明也把另外一架囚車劈開,救出人來,一揪面帕,雖然是一個青年維人,卻不是香妃娘娘和金弓郡主,少年壯士覺得這女子有點面善,立即用維語喝道:“你倒底是什麼人?
  居然冒名頂替金弓郡主!快說出來!郡主到底囚在哪裡?‘決說!”那維女連聲叫道:“壯士!我是金弓郡主的侍女珊兒,那個是郡主小時候的保姆阿魯花五,咱們是由敦煌起程時候頂替郡主和可敦的,她們已經進京啦!”史存明還要問她,金弓郡主究竟哪時候押解到北京的?飛龍師太陡的喝了一聲:“提防暗箭!”史存明立即把身一矮,嗤嗤幾聲,接連十兒支箭向他背後射來,史存明這一矮身,恰好統統讓過,可是其中一箭卻射中珊兒的太陽穴,還有一支箭射中阿魯花瑪的咽喉,這個金弓郡主的隨身侍女和保姆,慘叫一聲,便死在箭下!
  這十幾支弩箭是由左邊護衛船上的清兵射過來,史存明勃然大怒,一個飛身,跳到護船之上,十個幾弓箭手,被他一劍一個,砍爪切菜似的,研翻了七八人,其餘的見勢不對,紛紛跳水逃命,史存明方才飛身跳回駁船上,飛龍師太叫道:“咱們又中兆惠賊於一次金蟬脫殼計了!戀戰無益,走吧!”史存明十分著急的說道:“老前輩,我們是在河心中的駁船上,怎樣走吧?”飛龍師大哂笑說道:“傻小子!這駁船的韃子兵被我們殺的殺死,走的走光!正合了古人一句,野渡無人舟自橫,黃河流水很急,一定會把我們衝到對岸去,又何愁不能脫險哩!”
  史存明一想也是,回顧範口渡方面的清兵,紛紛掉小艇趕來,有的還向駁船放箭,飛龍師太卻是毫不理會,讓河水衝著駁船,直向對岸飄去,飄不到幾十丈,一只小船載著十幾名清兵追來,飛龍師太看見那小船距離接近了,突然把腰一彎,將船頭的鐵錨高舉起來,向那小船一拋,百多斤重的大錨,被飛龍師太一拋一擲,如飛彈丸,不偏不歪,撲通一聲,落在清兵的小船裡,這一下力量非同小可!
  鐵錨把船身打得翻了個大跟頭,十幾名清兵統統跌落河水裡,被那急浪漩渦一卷,個個到海底龍宮那裡,當差契糧去了!
  其餘的清兵看見飛龍師大有手拋鐵錨的神力,不禁心膽俱寒。哪裡敢追上來送死?只好裝腔作勢,遠遠吶喊罷了!飛龍師太撫掌大笑,不到半頓飯的光景,河水已經把駁船送到對岸,不過這一帶全是黃土沖積成的崖岸,離水面有一丈多高,簡直沒有泊岸之處,飛龍師太和史存明都是一身輕功,對這點並不放在心上,他們等駁船離岸還有一兩丈,各自在船頭上一長身軀,嗖嗖兩聲,像雨頭燕子,縱上上崖,當飛龍師太和史存明跳上河岸的時候,一個急浪卷來,把駁船推得撞到河岸崖壁上,轟轟兩聲巨響,崖壁上的黃土塌了一方下來,翻翻滾滾,直掉落船艙裡,船底也當堂擱了淺,兩架鐵囚車也一個跟頭,翻落水裡!可是史存明和飛龍師大兩人,這時候卻連頭也不回,一溜煙般,消失在河岸的遠處!
  且不說清兵大嘆晦氣,收拾一切善後事宜,再說史存明引著飛龍師太,一直跑出十幾裡外,不見清兵追騎,方才停了下來,史存明因為辛苦了大半天,全無所得,忍不住用埋怨口吻說道:“這次真是勞而無功,我老早預料到這是金蟬脫殼計了!”哪知道他這一句話,卻引起了飛龍師太極大的不滿,勃然說道:“你老早知道是金蟬脫殼計,囚車裡面的人不是孟絲倫,怎的不早點說!”史存明因為救人不成,已經一肚皮說不出的悶氣,再聽見飛龍師太這幾句沒理由的責罵,忿然說道:“我在長安時候,不是向你說過的嗎?這回押解的囚犯必定是頂包貨色,你卻一意要追下來,你既然這樣擔心金弓郡主,當初在天山神龍峰,你為什麼把她的頭腦打壞?”
  飛龍師太呵呵笑道:“小子!你居然來挑我的眼了!姓史的,我由今天起跟你分手,咱們各人走各人的路,分道揚鑣,哪一個把孟絲倫救出來,其餘一個就要向那個叩三百個頭,小子!你敢跟我打賭嗎?”史存明因為自己跟飛龍師太在路上,許多天以來都是貌合神離,有了她在旁邊,反而做事諸多不便,聽見飛龍師太這樣一說,正中下懷,斷然說道:“有什麼不敢打賭!很好!如果你比輸了,我也不要你叩頭,你以後別跟我師傅尋仇糾纏,來來來,路們來個擊掌立誓!”兩人對拍了三下,飛龍師太頭也不回的去了,史存明望著她的背影,怔怔半晌,忽然說道:“噫!她也是一個可憐人!”少年壯士納劍入鞘,望瞭望滔滔濁流的黃河水,似乎產生無限感慨,慢吞吞的離開了黃河岸,取道北上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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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鳳囚帝苑 回妃存堅貞

  滿清時候的直隸,即是今日的河北省,是京畿所在地,由北京城向南走一百六十裡左右,那地方就是易水河,戰國未年,俠士荊軻受了燕國太子丹的厚遇,毅然隻身犯險,到秦庭去行刺秦王贏政,太子丹就是在這易水河邊給荊軻餞行,生離死別,當時慷慨悲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千百年後,易水渡頭也因為這兩句悲歌,垂名不朽,滿清一代,自從順治入關之後,便把易水河西岸一帶的土地,闢做皇陵,由康熙皇帝起,死了之後,葬在這裡,就是易州西陵,和瀋陽的北陵滿清未入關時太祖努爾哈赤和太宗皇太極的葬處遙遙相對,易州西陵周圍一百里內,不准百姓居住,四邊種滿了松柏樹林,除了守陵墓的人員之外,其他一切官民人等,絕對禁止踏入,無形中成了莊嚴的禁城。
  就在易州西陵外的易水河邊,一行車馬蠕蠕而動,有一隊喇嘛僧,入數約莫有三十多人,由一個身材瘦長的老年喇嘛帶領著,另外還有一百多名官兵,圍繞著兩架瓔珞滿垂的車子,輪聲轆轆,向北行進,那瘦長的老喇嘛就是天龍派喇嘛天籟禪師,他奉了兆惠的密令,押解大和卓木的可敦香妃,小和卓木的妹子孟絲倫到北京,這兩個都是皇上要的回疆美人,天籟禪師負了押解美人的重責,他對沿途地方官府只說自己奉令押運西域聖僧的舍利子頭骨入京,所有幫同押運的喇嘛和兵丁,個個守口如瓶,不提只字,他們跋涉了幾千里路程,今日始來到易水河邊,距離北京皇城不遠,天籟禪師估量快到京師了,自己可以卸下這副千斤重擔,不禁仰首向天,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就在他們一行人馬,隱隱望見易州西陵紅牆的時候,迎面突然走過一個三絡白須、面色紅潤,儒冠儒服的老頭子來,這老頭子當著易水河岸一站,向天籟禪師拱手笑道:“老禪師,別來無恙,有緣千里來相會,想不到咱們又在這裡見面了,哈哈哈!”天籟禪師不禁一愕,他覺得這老頭子十分面善,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正在心中狐疑,老人突然把儒冠一抓,拿了下來,露出一個光禿禿的壽星頭,天籟禪師方始恍然,原來眼前的人正是北天山阿特朗瑪峰和自己交過手的智禪上人,不知怎的穿了俗服,由西域跟蹤自己到這裡來,不禁哎呀一聲驚叫!
  天籟禪師立即退後幾步,抄起九環鋼杖,智禪上人脫了儒冠,刷刷兩響,連儒衣也脫掉,甩在地上,現出一身僧袍,恢復本來面目,老禪師再一個轉身,寒光閃處,凌霜劍已經出鞘,他用劍向天籟禪師一指道:“番和尚,你不是老衲的敵手,阿特朗瑪峰上,咱們比試過了!你押解的小和卓木妹子金弓郡主孟絲倫,交回我吧!”天籟禪師眼光一瞥四外,這裡是易州西陵,皇陵禁地,決不會有人來,自己如果跟智禪動起武來,未必是他敵手,這百多個兵丁也不濟事,天籟禪師忽然想出一個主意來,哈哈一陣狂笑道:“老和尚,真有你的一手,你要得回金弓郡主嗎?很好,我且布個天龍風火劍陣,你如果闖得過,我便把孟絲倫交回給你便了!”
  他說了這幾句話,搖手向押解人犯的喇嘛一擺,叫道:“排陣!”這批喇嘛總數是三十六名,全是天龍派訓練出來的好手,一聲齊應,立即排開陣勢,原來番藏派的喇嘛,向來精通位置戰法,所謂位置戰法,就是四個人至六個人為一組,排成各種刀陣劍陣,各人站定一個固定位置,彼攻此守,此起彼落,如果配合純熟,真個有莫大的威力。
  智禪上人向來隱居西域,當然知道青藏派喇嘛武功的特點和長處,他看見這三十六個喇嘛一字長蛇也似的排開來,兩個人站成一對,三十六人站成了一十八對,各人拔劍在手,兩個人面對著面,高舉右手,兩劍交柯,三十六柄玉劍搭成一十八個人字,青鋒閃閃,映日生輝,天籟禪師向智禪上人冷笑道:“你是峨嵋派的掌門,當然知道天龍風火劍陣,如果你自己量力,闖不過去,馬上知難而退,佛爺爺還可以饒你一命!”智禪上人忍不住哈哈狂笑起來,說道:“區區一個劍陣,有甚出奇的地方?居然班門弄斧,很好!看老衲在十個照面之內,破了你的劍陣便了!”話剛說完,身子向前一竄,凌霜劍寒光一閃,直向劍陣衝去!
  天籟禪師把九環鋼杖一橫,遮住陣門,智禪上人展開峨嵋白猿劍法,“猿猴獻果”,一劍向天籟面門刺去,天籟禪師鋼杖一沉,用個“龍門擊浪”,把智禪上人的寶劍卸向外門,這老喇嘛叫了一聲:“大家上來!”三十六名喇嘛,立即催動劍陣,一湧而上,這天龍劍陣宛似長蛇,頭一對喇嘛人影閃處,兩柄劍左右齊進,刺向智禪上人肋下,智禪回劍一掃,這兩上喇嘛刺出的劍全是虛式,倏地收招,一掠而過,智禪上人正要用個“星移鬥換”,一劍削去,第二對喇嘛跟蹤竄上來,劍光閃處,兩柄劍疾如掣電,分刺智禪上人的太陽穴,天籟禪師九環杖嘩啷啷一響,同時掃向智禪的下三路,智禪上身一仰,下身一晃,“蜉蝣戲水”,居然運用峨嵋派飛蝗步功夫,由劍杖間隙中竄過,當日史存明在崑崙山王母天池邊採摘龍腦草時,躲閃鐵拳襲擊,用的也是這種身法,這兩個喇嘛僧刺他不著,也自一掠而過,剎那之間,天龍風火劍陣完全發動,三十六名喇嘛,源源而上,一對接著一對,彼去此來,各自按著一定方位,車輪般的亂轉,四方八面劍光閃閃,密不通風,智禪上人暗中點頭道:
  “西藏派的天龍風火劍陣,原來跟中土八封拳六合拳的步法同出一派,不過變化繁複一點罷了!”老禪師只守不攻,無非是琢磨對方的劍陣,作為日後自己練功的研究,過了幾十個回合,智禪上人把對方劍陣奇正相克之法,大概摸清楚了,想著自己這次到來救人,還是速戰速決,方為上著,智禪上人主意既定,一聲大喝,展開雷電披風劍,一道劍光急如掣電,劍花錯落,宛似繽紛瑞雪,又如火樹銀光,剎那間叮叮噹噹,一陣斷金切玉之聲,當堂有十幾名喇嘛,飛掉了手中兵刃,每人身上中了一劍,有的傷肩,有的傷腿,個個血流如注,劍陣當堂大亂。
  智禪上人又是一聲長嘯,厥若龍吟,連人帶劍舞成一道白光,在殘陣內衝突來去,那些喇嘛個個覺得手腕疼痛,失聲喊叫,原來他們不是被智禪的劍刺著虎口,就是刺傷腕肘關節,有幾個還痛得蹲在地下!智禪上人沒有說錯,他不用十個回合的功夫,便把三十六個喇嘛布成的天龍風火劍陣,殺得落花流水,瓦解無餘,天籟禪師又驚又惱,九環杖招式一慢,智禪上人陡的分心一劍,迎面刺來,天籟正要用個“雲斷奇峰”橫杖一擋,哪知道老禪師的雷電劍法,奧妙無方,突然拔身一縱,跳起兩丈多高,用個“電母揮袖”,凌空翻了一個跟頭,刷的一劍,向天籟撣師飛身直刺而下,天籟禪師嚇得神魂俱冒,急忙用地堂功,連人帶鋼杖向地上一滾,翻出七八步遠,智禪上人這一下飛身進刺可實可虛,忽然在空中一盤一折,扭過身子,噌聲縱落第二架垂著瓔珞的車子上,寶劍霍的一聲,砍開帳幔,車中坐著的原來是金弓郡主盂絲倫,反綁兩臂,如痴如呆,智禪上人伸手把她的肋下一挾,孟絲倫突然高聲喊叫起來:“存明哥哥!快來救我!快來救我!”不住掙扎,智禪上人二指一落,點了她的昏眩穴,孟絲倫哼的一聲,不省人事,護車清兵一聲吶喊,刀槍並舉的逼上來,智禪上人劍光一繞,噹噹當,凌霜劍把他們手裡的兵刃完全削折,就在眾清兵驚呼的時候,智禪上人挾著金弓郡主孟絲倫,一聲清嘯,大鳥掠空似的直竄起來,飄過眾人頭頂,落在易水河岸,奔向易州西陵的紅牆,轉眼間由近而遠,化成一個灰色影子,隱沒在皇陵的松柏林里,無影無蹤!
  天籟禪師被智禪上人劫走了金弓郡主孟絲倫,只好大叫倒霉,他回頭看看自己手下三十六名喇嘛,個個像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一大半人身上負傷,兵刃掉滿一地,真個空前的慘敗,天籟禪師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夠追趕了!因為前面不遠是易州西陵,那是皇陵禁地,智禪上人逃了進去,自己也不能夠擅自闖入,因為犯了朝廷詛製,那就是殺頭的罪名,若果知會守陵大監進去搜索時,至少也要遲延上半天,敵人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了!他只好派出幾名兵棄,騎了快馬,向南飛跑,向著還在二百里以外的兆惠凱旋大軍先鋒跑去,告訴一切。
  這時候兆惠的西徵大軍,晝夜兼程趕路,由秦隴進入中原,兆惠為了早日返回京師,不走憧關走入河南,由黃河渡口入河北這一條大路,徑自從陝西長安向東挺進蒲津,由風陵渡過黃河入山西行走這條捷徑,至低限度可以把歸程縮短半個月,當天籟禪師一行車馬在易水河畔被動之時,兆惠大軍已經到了河北磁縣境內了,消息傳來,兆惠不禁為之失色!因為他已經用了兩條金蟬脫殼的妙計,惑亂外人耳目,儘早提解香妃和金弓郡主進京,哪知道就在成功在望的時候;出了亂子!好在對方只劫去一個金弓郡主,事情還可以設法彌補,如果連香妃也給對方劫去,自己這次西徵功勞,不但全部化為烏有,說不定還要給乾隆皇帝殺頭呢!兆惠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他連忙跟副帥福康安咬了一陣耳朵,兩個人挖空心思,楊出一個彌補法子來,然後下令大軍繼續行進。
  北京城的二月,仍是黃塵漫天,寒風凜冽,可是那時紫禁城裡面的滿清統治者。清高宗乾隆皇帝的心頭,卻感到春天的溫暖,因為他在半月之前,已經接到徵西大將軍兆惠的捷報,說天朝大軍已經平定了回疆;擒斬叛回酋長大小和卓木及以下叛回二十萬眾(滿清一代遠征異域的武將,多數誇大戰功,比如殺一千人便向皇帝奏報說殺了一萬人,像雍正年問年羹堯平定青海,乾隆初年錫保平定大小金川,以至傅恆征服緬甸,及後來海蘭察平定尼泊爾,都是虛報戰功,誇大戰果,連正史也為了顧存皇帝面子,一併照錄)
  南疆一十六部酋長,已經臣服天朝,最後還有一個令乾隆皇帝心花怒放的消息,那就是艷名遠播回疆的大和卓木妃子香妃娘娘,小和卓木胞妹孟絲倫這兩個美人,也被天朝俘虜,隨軍押解歸來,不日便可以抵達都門了!乾隆帝這一喜非同小可!立即下旨在徵西大軍凱旋返抵京畿之日,皇帝本人親自率領文武百官,到北京城南的良鄉去,(即是以出產栗子馳名的良鄉鎮)郊迎勞軍,聖旨一下,紫禁城裡立即忙亂起來,修飾儀仗,準備車駕,忙個不停,二月十四日那天,正是欽天監擇定的吉日良辰,乾隆帝穿了禦服,盛陳車駕,出北京順天門,百官沿路清道,不到晌午時分,御駕到了良鄉,禮部司仿效漢光武帝當年雲台點將的故事,設了將壇,乾隆帝在文武百宮簇擁之下,到了壇上,俗語說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乾隆帝在將壇上喜氣洋洋,他本來是個文武全才的天子,一時興發,吟了幾首律絕詩句,自有拍馬屁的臣子,恭予抄錄,未牌時分,砲聲連發,黃塵大起,兆惠的徵西大軍已經進入良鄉了。
  先行的是鐵甲騎兵,旗分五色,軍容壯盛,分列行進,如火如茶,乾隆帝站在將壇上掀髯笑道:“朕上承皇考嗣位,不知不覺二十多年,海淨河清,賓至如歸,蕩平中原,勘定大小金川,今日又攻破了回疆,全賴這等百戰雄師呢!”
  在說話問,中軍大蠢囊出,兆惠、福康安、富德一班西徵將帥,到了壇前,乾隆帝為了策勵功臣,乃親自下壇迎接,兆惠等立即慌忙下馬,叩頭俯伏,說道:“奴才身受皇上聖恩,統兵徵回,轉戰三載,虛糜軍晌無數,今日得聖上的洪福,才把叛回平定,哪知道還要勞動聖上親自郊迎,奴才等雖然肝腦塗地,亦不足以給聖上作犬馬之報!”
  這是封建時代臣子對皇帝的卑詞,乾隆帝不禁大喜,親手扶起兆惠道:“賜卿平身,卿家這次平定回部,勞苦功高,一同上壇飲酒吧!”說著便引兆惠上了將壇,壇上已經設了筵席,水陸紛陳,乾隆帝表示酬勳,親自用金杯向西徵諸將賜酒,三杯酒罷,乾隆帝向兆惠問道:“叛回家眷在哪裡?”
  皇帝口裡說的叛回家眷,當然是指香妃娘娘,兆惠立即躬身垂手回答道:“奴才已經把眾叛回家眷押到了,請聖上一過龍目!”說著傳下將令,實行獻俘典禮,頃刻之間,左右校衛武士已經把大小和卓木的家眷,牽到壇前,這些家眷當然以香妃娘娘為首,乾隆帝在壇上一看見了香妃,不禁神魂飄盪。
  原來香妃自從國亡夫死,身為臣虜之後,終日以淚洗面,玉容憔悴,可是在乾隆帝眼中看來,這位艷名遠播的回部王妃,果然名不虛傳,肌膚比羊脂白玉還要白嫩,櫻唇比珊瑚瑪瑙還要紅,纖巧合度,骨肉稱勻,雖然愁鎖春山,仍舊艷光照人,不可逼視,乾隆帝人為之迷,神為之眩,情不自禁的嘆道:“朕雖身為中原天子,富有四海,卻比不上一個回部叛酋,他得到這樣的美人做妃子,侍奉枕蓆,試問是幾生修到的艷福哩!”
  乾隆帝身邊坐著中堂學士和坤,這是乾隆帝跟前最得寵的幸臣,接口道:“大小和卓木雖然有美人,結局免不了兵敗國亡,有何足道?哪裡能夠跟聖上洪福相比呢?”乾隆心中甚喜,又向兆惠問道:“卿家的奏章中,還俘獲了一個回疆美人,就是小和卓木的妹子孟絲倫,現在哪裡?”
  兆惠慌忙俯伏道:“奴才該死,那孟絲倫不但天姿國色,而且精通武藝,我軍擒獲她時,已經受傷,押解回京途經甘肅,她因為水土不服,舊創復發死了!奴才因為千里迢迢,不便附運棺柩,就在途中把她埋葬!”乾隆帝這時候全副精神被香妃艷光所奪,哪裡還有心追究孟絲倫的事?順口答道:“好好一個美人,如此死了,可惜可惜!”說到這裡,台下卻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
  原來香妃被押到將壇下,應該向滿清皇帝跪拜才對,可是她想起山河已碎,國破家亡,今天還要被敵人當做俘虜牲畜一般,推到台前,萬目睽睽任人注意,自己出世以來,幾時受過這般羞辱?不禁悲從中來,俯首飲位,淚下如雨,押解她的武士,看見香妃不肯隨眾俯伏,已經非常的不高興,看見她飲位流淚,立即上前喝道:“餵!你見了皇上怎的不跪,不怕死嗎?”香妃突然把粉面一仰,面上現出聖潔的光輝來,斷然用回語說道:“我是回部王妃,一生只跪丈夫和穆聖真神,哪個跪拜你的靴子皇帝!”武士勃然大怒,可是當著皇帝面前,哪裡能把她怎樣,只好示意內監稟奏皇上,哪知道乾隆帝不以為然,說道:“香妃生長西域,不知天朝禮儀,不用多事苛求!”下旨把叛回家眷統統釋縛,牽過一邊,兆惠起先恐怕金弓郡主孟絲倫的事交待不了,就“得犯上欺君罪名,那是殺身之禍,看見乾隆帝被香妃美色吸引住了,方才放下一塊心頭大石。
  獻俘典禮完畢,乾隆下旨擺駕回京,一路上旌旗飄飄,鼓聲雷鳴,軍威浩蕩,傍晚時分便進了順天門,乾隆帝返回紫禁城裡,他想著香妃的天姿國色,連晚飯也沒心吃,匆匆用過禦膳,下旨召幸香妃,從前皇帝的“召幸”就是侍候枕蓆,哪知道官監去了半晌,空手回來,說道:“萬歲聽稟,香妃不肯奉皇上的召幸,她說國破家亡,求賜一死,奴才不好動粗,拿她沒有辦法!”乾隆帝勃然大怒道:“混賬!
  罪婦為奴,是本朝的成例,香妃膽敢不從朕嗎?試問她有幾顆腦袋!”乾隆帝立即帶了四名宮監,兩名武士,氣沖沖的到了西苑寢殿,也就是安置香妃的地方,這位風流天子一進了寢殿大門,不禁為之一愕!
  原來香妃穿了一身白緞縫成的孝眼,上下身褲完全用針線密縫起來,危然正坐,一派莊嚴之氣,令人不敢逼視,四名侍候她的宮女,卻是站得遠遠的,乾隆帝踏進寢宮大門,香妃全不理睬,既不跪拜,也不迎接,乾隆帝見了她這個樣子,滿腹慾火已經減了一半,左右宮監喝道:“大膽罪婦,見了皇上也不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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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獨闖深宮 飛龍遭勁敵

  香妃突然站起身來,手指著乾隆帝,嘰嘰咕咕的說了一陣,她說的全是維吾爾族土語,乾隆帝半句不懂,好在他也很聰明,立即向身邊大監道:“進福!你到大內總管那裡,看看有沒有懂得回語的宮監,快快叫來,不得有誤!”須臾之間,來了兩個諳通回文的宮監,香妃又嘰嘰咕咕的說了一遍,這兩名宮臨稟告乾隆道:“這罪婦滿口辱罵聖上,什麼殺夫仇人,什麼專制暴君,還有許多話奴才不敢直說,總而言之,她說寧死也不從皇上呢?”乾隆帝是個剛愎自用的性子,不禁勃然大怒,向左右道:“叛回居然這般無禮,把她綁了!”
  跟隨著乾隆帝身邊的兩名武士,一個名叫做白廣振,一個叫武銘光,這兩個都是拱衛大內的一流好手,聽見皇帝下旨,立即向前一竄,哪知道香妃的動作比他們更快,寒光一閃,她已經由袖管裡取出一支冷森森,亮晃晃的匕首來,抵住了自己的胸膛,乾隆帝不禁大驚,他知道兩名武士,只一上前,香妃就要自殺,只好向二人喝道:“該死蠢材,朕不過口裡說說,嚇一嚇她罷了!哪個叫你當真?快快退下!”白廣振和武銘光兩個撞了一鼻子灰,只好收手退後,香妃的匕首尖卻是不離開胸膛,乾隆帝見了這個情景,知道不能硬來,只好揮手令退,走出西宛,召幸別的嬪妃去了!
  到第二天早朝散後,乾隆帝把和坤宣人宮內,和坤見皇帝面有溫容,十分詫異,乾隆帝便把昨天晚上的事說了,他道:“這回女頗為倔強,朕一逼她,她馬上拔匕首自殺,如何處置?”和坤想了一陣,說道:“聖上聽稟,凡是婦人女子,寧死不從,自殺殉夫,不過是一時的意氣,聖上只要假以時日,效法以前豫親王多鐸對劉三季的故事,必定可以教香妃俯順哩!”原來滿清入關第二年,豫親王多鐸統領了大軍渡過長江,攻破金陵,活捉了南明小朝庭的弘光皇帝,當多鐸入南京的時候,曾經活捉了江南美人劉三季,逼她充任下陳,劉三季是虞城縣文士黃亮功的妻子,黃亮功在清兵渡江之前病歿,劉三季孀守在家,多鐸叫她侍寢,劉三季抵死不從還一頭向柱上撞去,當堂撞破頭顱,變了血污美人,幾乎送了性命!
  可是多鐸仍不灰心,命令僕婢好好相待,多方勸解,居以華廈,食以珍饈,劉三季一連幾個月,仍不轉志,後來多鐸知道她有一個愛女珍兒,因為兵亂流落江南,多鐸命令清兵畫像圖形,千方百計把珍兒找著,送到劉三季跟前,劉三季方才慢慢軟化,未幾多鐸的妻子一病身亡,豫親王再派人向她遊說,願意納劉三季做福晉,劉三季赦然從了,這是順治時期的事,和坤把它說了出來,乾隆帝不住點頭,他向和坤問道:“那麼,照卿家意下如何呢?”
  和坤答道:“香妃是回部的王妃,尋常恩德賞賜,不容易感化她,奴才以為皇上讓她住回人的宮殿,吃回人的飲食,還用回女伺候她,日子一久,不怕香妃不從哩!”乾隆笑道:“好計!”立即下令依計行事。
  過了三天,乾隆帝果然下旨在西苑建造起回部的宮殿來,還拆平了無數樓房,建立回教的清真寺,用人工佈置沙漠,佈置駱駝營幕,極力模仿回疆大漠的景色,香妃所有一切起居飲食,全由回人侍奉,乾隆還把這一帶新造的回式宮殿題名做“寶月樓”,他自己還在宮裡學回人文字,並且撰“寶月樓”記,寫道:“名之寶月者,抑亦有肖乎廣寒之宮也。”
  簡直把香妃捧到廣寒月宮的媳娥仙子了!這位癡心的皇帝,當時也真值得一哂!
  可是過了一個多月,香妃仍舊心如鐵石,毫不轉意,除了天天到回教清真寺裡做禮拜之外,一切飲食謹慎,為了提防飲食下迷藥,香妃除了新鮮自剖的瓜果之外,一切飲食全給服侍自己的回女嘗試過,方才下箸,乾隆帝好幾次派宮監來勸她,香妃聽而不聞,視而不見,有一次宮監出言恐嚇,香妃立即拔出匕首來,抵住胸膛,那宮監頗諸武藝,向同伴打個眼色,就要搶奪她的匕首,香妃冷笑道:“你搶了我這支匕首也不中用,我內衣裡商和袖管褲腰裡,還有二十幾把匕首,你能夠把它完全奪過來嗎?”這宮監只好頹然而退,結果還挨乾隆帝一番責罵。
  且不說香妃在清宮裡,決意存貞殉節,再說北京紫禁城外,這時候來了一個風塵僕僕的少年,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智禪上人的弟子史存明,他自從在黃河渡口劫奪了囚車,跟飛龍師大分道揚鑣之後,史存明晝夜兼程,趕到北京,他因為中了兆惠金蟬脫殼的詭計,走遠了路,直到兆惠西徵大軍凱旋,返到都門的第十天,方才到達了北京城,少年壯士當然不知道自己師傅智禪上人劫走了金弓郡主孟絲倫,以及兆惠隱瞞皇帝,說孟絲倫在途中已經病死的事,他進入北京城門,立即在前門附近投宿了客店,天天到外邊去打聽孟絲倫的消息,可是北京城的面積很大,要向尋常百姓人家打聽關於皇宮內苑的一切,試問何等困難!
  史存明一連十幾天也沒有打聽出半點端倪,弄得菜飯無心,形容清瘦,“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這兩句話,如果拿來描寫這時候的史存明,真是再恰當沒有了!
  史存明過了十幾天,仍然得不到金弓郡主盂絲倫的下落,不禁把心一橫,決意孤身冒險,到皇宮大內裡面去走一趟,打聽孟絲倫的消息,雖然刺探皇宮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可是這時候的史存明,由於愛情的驅使,也管不了許多,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由客店裡出來,換過夜行衣服,背上斷虹寶劍,一溜煙奔向紫禁城。
  滿清一代的紫禁城,面積十分浩瀚,東邊起三重橋,西邊到什剎海,包括了中南海萬壽山在內,都是皇帝宮殿,紫禁城本身是一道黃場,牆外是桶子河,又名叫玉帶河,也即是皇城的禦河,黃牆上每隔三十丈,便有一個守衛卡哨,每個卡哨共有三名至五名武士不等,所有拱衛大內的侍衛,當然是百中選一的武士,史存明穿過什剎海的垂揚,一直來到玉帶河邊,剛剛是三鼓將盡的時分,黃牆上的衛士,恰好在這時候換班,這些武士用滿洲語高聲叫道:“聖上晚安!”一聲遞一聲的,傳了開去,禦河旁邊的林中宿鳥,也被驚醒過來,撲撲亂飛。
  史存明趁著衛士換班的時候,一個飛身跳過禦河,禦河有七八丈闊,史存明的輕功本來不能夠一下便能跳過,但是他學了飛龍師太當日在黃河渡口,飛登駁船的法子,身上預先藏了一方小小木塊,搖向水面一擲,等木塊一著水面時,立即飛身下去,腳尖一點木塊,用登萍渡水的功夫,只一起落之間,便已越過禦河,登上黃牆,居然被他混過侍衛耳目,安安穩穩的進入紫禁城內!
  史存明進了皇宮內苑,覺得皇帝居住的宮庭不但美崙美矣,還像一片浩瀚無際的海洋,到處都是崇樓高閣,不知道皇帝的寢宮,也不知道妃嬪的住處,史存明穿過十幾重宮殿,兀自得不到半點線索,少年壯士不禁焦的起來,他一直來到午門附近,忽然看見遠處的殿瓦上,似乎有黑影晃了一晃。
  史存明眼光銳利,仿佛看出是個夜行人的身影,不禁心中一凜,暗裡想到:“夜行人不知道是敵還是友?亦或是飛龍師太呢?難道她這樣湊巧,今天晚上也來刺探紫禁城嗎?”他情不自禁的追蹤過去,忽然發覺白玉丹墀之下,有一個人影在那裡蠕動,史存咀吃了一驚,定睛看去,原來是一個小太監,躺在丹墀後面的陰影裡,不住掙扎!
  史存明知道蹊蹺,一個飛身跳了下來,果然不出所料,那小太監被人捆了雙手,嘴裡還塞著破布,史存明看見他的情形,心裡明白了五分,連忙過去把他的塞口布團拿出,那小太監哎呀一聲,可是他看見史存明夜行裝束,跟先前捆綁自己的人是一路,不禁嚇得魂飛魄散,叫道:“好漢饒命!”
  史存明抽出寶劍向那小大監面前一晃,喝道:“你要想活命嗎?我來問你,金弓郡主孟絲倫在哪裡?”小大監不禁愕然,如在五里霧中,說道:“爺爺,什麼金弓郡主,我可不知道呀!”史存明罵了聲混賬,舉手一拳,搗在那太監的面上,把他打得滿天星斗,小太監連聲叫道:“爺爺,高抬貴手,我說便了,剛才你那同伴,也不過綁了我雙臂,並沒有為難我呀!”
  少年壯士明白了小太監口裡說的同伴,多半是飛龍師太,如果不是飛龍師太,也是入宮的夜行人,史存明立即喝道:“你不要裝做癡呆,我來問你一句,你們皇帝由回疆捉來的那個女子,安置在哪一處?”小太監會錯了意,以為史存明問的是香妃,急忙答道:“哦!那個回部美人嗎?怪可憐的,皇上把她關了一個多月,還是不肯依從,她用針線縫了衣服,全身藏了二三十把短劍匕首,準備隨時自殺,她就在西苑的寶月樓上,那裡的樓房拆平了,皇上要把那個地方當做沙漠,來討她的歡心,還有……”
  史存明以為是金弓郡主,再也沒心聽下去,仍然把布團朝那小太監嘴裡一塞,站起身來,一挺腰上了殿瓦,向著西面奔去,哪知道他剛才翻過兩層殿閣,突然前面傳出一片喊聲來,高聲大叫:“捉拿刺客!捉拿刺客!”史存明不禁大驚。
  他連忙定睛向前看去,只見十丈以外,一座殿瓦之上,幾個人影兔起鵑落,史存明認出其中一個緞衣闊袖的人影正是飛龍師太,舞動白金帶劍,揮戳生風,跟四五個清宮武士鬥在一處,白玉瓦上入影縱橫,嘈成一片。
  史存明心裡明白,飛龍師太必定是先自己進了紫禁城,綁了那名內監,詰問清宮大內的一切,以及金弓郡主孟絲倫的下落之後,奔向西苑,不知怎的,跟清宮裡的衛士遇個正著,一聲號令,埋伏盡起,彼此鬥在一處。史存明正要飛身竄過去,跟飛龍師太會合在一起並肩作戰,可是他回心一想,自己在黃河渡口時,曾經和她擊掌立誓,各自分頭去救援金弓郡主,哪一個先救著郡主的算贏,自己又何必過去幫助她呢?反過來說利用飛龍師太和清宮武士交戰的混亂機會,自己進西苑去救人、豈不勝於拋頭露面跟清宮衛士對敵嗎?史存明想到這裡,暗自叫聲天賜其便,立即跳下平地,鶴伏蛇行,避開了這幾重宮殿,須臾之間,已經到了西苑。
  少年壯士到了西苑,一幅奇異的情景,頓時映入眼簾,原來這裡一片黃沙,視野無極,遠處矗立著一座伊斯蘭教的禮拜堂,禮拜堂的四面疏疏落落,架搭了許多回部牧民的營帳,史存明幾乎不信自己的眼睛,還以為自己返到天山下的草原牧野上似身在黃風旱沙裡面呢!
  等到他定睛細看時,原來這是人工造成的上塊假沙漠,是乾隆皇帝下令擴平了宮中的亭臺池榭,堆上大量黃沙造成的,那座回教禮拜堂和回人的營帳呢?不用說也是臨時加上的了。
  假沙漠的東面還點了許多燈火,遠看人影幢幢,分明有不少人在那裡挑沙運泥,繼續做人工沙漠的工作,史存明覺得十分納罕,他當然不知道乾隆為了取悅香妃,故意在寶月樓旁邊,拆平樓房,用人工做沙漠這一回事,史存明沿著假沙漠的邊緣,展開陸地飛行功夫,一溜煙的直奔過去,果然不出所料,這裡燈火輝煌,數千名民夫迤邐來去,把一擔擔黃沙由外邊挑進來,堆砌沙漠,幾個大監擔任監工,在旁邊叱喝道:“皇上就在那邊樓上督工,限你們在天明以前,把這塊沙漠儘早完成,竣工之後,大家都有賞賜,要快!”
  史存明順眼一看,假沙漠東面的一座宮殿,燈明如晝,少年壯士心中忽然想起一個念頭:“滿清皇帝一定在那座宮殿裡面了,我何不過去打探一下,或者可以探出孟絲倫的下落,不然的話,西苑這樣多的樓臺,要找一個金弓郡主,真個好比大海撈針哩!”史存明抱著一腔少年剛銳之氣,進了清宮,為了對金弓郡主的一片癡情,想到便做,他向那宮殿飛身過去,無巧不巧,那裡正是“寶月樓”,也即是乾隆皇帝囚禁香妃的所在。
  史存明在北天山阿特朗瑪峰上,跟智禪上人學技時,經常上落懸崖峭壁,穿越冰谷雪嶺,不知不覺練成了一身絕頂的輕功,寶月樓雖然巍峨高聳,史存明輕輕的一晃身,已經到了第二層樓的朱欄上,雙足一點,已經飄進順廊,忽然聽見樓裡一個帶著尊嚴的口音說道:
  “和坤,你說朕只要效法當年豫親王多鐸對劉三季的故事,必定可以得到美人口心轉意,可是到現在關不多一個月了,據近身宮女說,她仍舊沒有絲毫變心,不肯應朕的召幸,依你意見應該怎樣?”
  史存明不禁大喜,他知道說話的人,一定是乾隆皇帝,同時又會錯了意思,以為乾隆帝口裡所說的美人一定是金弓郡主盂絲倫,難得她陷身在虎狼窟裡,仍;日一片堅貞,雖然受盡這獨夫的威迫利誘,千磨百挫,而絲毫不肯變志,他正在怔怔的出神,忽然聽見寶月樓下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有人說道:“啟奏老佛爺,大內總管進福有事稟告!”
  史存明心中一凜,他立即一個箭步,逼近垂花隔扇的屏風下,要向裡面張望,看看這個統治天下的滿清乾隆皇帝的禦容,哪知道失望得很,隔扇裡面垂下猩紅色的絨慢,看來還不止一垂,少年壯士始終沒有法子看得見寶月樓裡的事物。
  他只好傾耳細聽,只聽見皇帝問道:“進福,天色已經三鼓了,宮外有什麼要事,是不是太后……”原來乾隆帝對啟己的生母,也即是當時的皇太后鈕姑祿氏頗為忌憚,自己取悅香妃的事,如果被她知道,必定引起怪責,總管稟道:“不是,啟奏皇上,今天晚上,宮裡拿了一個刺客!”
  這句話說出來,不但乾隆皇帝噫了一聲,連伏在外邊的史存明也嚇一大跳?乾隆問道:
  “什麼?拿住刺客,刺客有多少人?是男的還是女的!”總管答道:“老佛爺,今晚拿住的刺客是個老年尼姑,二更左右,便由外邊混進紫禁城來,奔向西苑,被富中的武士瞥見了,上前圍捕,誰知道這老尼姑發出暗器,被打瞎了一只左眼!”乾隆帝勃然道:“豈有此理,養兵千日,用在一朝,想不到朕花了許多傣祿,卻養了這一些酒囊飯袋!”
  總管又道:“奴才的話還不曾說完哩!御林軍衛士看見這老賊尼十分兇狠,連忙派人到雍和宮去,把天龍派活佛阿難陀尊者和伽葉禪師請出來,幫忙捉拿刺客,阿難陀尊者果然本領高強,吩咐御林軍衛士將那老賊尼四方八面的圍住,逼到武英殿旁邊的禦書樓前,阿難陀尊者單身上前,三五回合,使用大力金剛杵法把那老賊尼手裡的劍打飛,老賊尼見勢不妙,急忙穿房越瓦逃走,伽葉禪師截住她的逃路,和阿難陀尊者前後夾攻,惡鬥多時,方才把她生擒,這老賊尼被擒之時,異常猛惡,伽葉禪師聽說也受了一點輕傷,現在阿難陀尊者把她用點穴法制住,請求皇上定奪!”史存明在外邊聽清楚了飛龍師太被擒的經過,暗裡心驚,清宮裡面真個好手如雲,連飛龍師太那樣本領的人,也被他們擒獲,好在自己剛才沒有冒冒失失的露面助戰,不然的話,恐怕連自己也不能夠倖免哩!
  乾隆哼了一聲,說道:“進福!你傳朕的旨意,吩咐活佛把刺客押到慎刑司去,天亮之後,由朕親自審問,阿難陀尊者和伽葉禪師公忠禮國,各賜哈達十疋,改天朕另有賞賜,”
  快去!”總管進福一連叩了幾個響頭,唯諾而退。
  史存明正在感到一片迷惘,又聽見乾隆說道:“和坤,現在又說那回部女子,把她殺了還是放了呢?”少年壯士一聽這兩句話,心頭怦怦亂跳,呼吸緊促,殿裡的和坤乾笑一聲道:“老佛爺聖明睿智,難道還不知道婦人女子的心理嗎?春秋時的息嫣,宋初的花蕊夫人,國破君亡的時候,何嘗不是哭哭啼啼,要生要死,結局還不是順從了新君嗎?萬歲爺只要放寬一點面孔,運用一點心眼兒、如此這般……”說到這裡,聲音頓時低沉下去,變了喁喁細語。俄頃,乾隆帝忽然哈哈笑了起來,說道:“你懂得這樣多女人的事,平日一定是風流調攪,章台走馬買笑青樓了,是與不是?”和坤斜肩諂笑道:“奴才豈敢這樣荒唐,萬歲爺還是依計行事吧!”乾隆答了個好字,站起身來,直向內宮走去。
  史存明忽然用手敲了一下自己腦袋,靴子皇帝去見孟絲倫了,自己何不趁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跟在皇帝背後,救她出來?甚而至大可以劫持皇帝,像上次在白熊谷挾持伊犁回王沙哈旺一樣,強逼他放孟絲倫跟自己出紫禁城,豈不是更加順現成章嗎?史存明精神振奮,立即走出迴廊,轉到朱欄的另一面,只見兩個宮監提著沙燈,引著一個龍眉鳳目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就是乾隆帝了,背後緊隨著兩名侍衛,穿過一道長廊,直向寶月樓深處走去。
  寶月樓面積很大,地方很多,樓裡每一個轉彎角的地方,都垂下長長的帳慢,這些帳慢在史存明眼裡看來,正合自己隱蔽身形之用,他把斷虹劍拔在手裡,背貼粉牆,遠遠的盯定乾隆帝背影,藉著帳慢掩蔽,蛇行鶴伏,也不知道轉抹了多少彎角,進了多少宮毆,忽然眼前一亮,前面現出一座寢殿來,這寢殿的面前站著兩個年老回婦,看見皇帝到來,正要跪下請安,乾隆擺了擺手,示意禁聲,宮監和侍衛站在一邊,乾隆極力裝出瀟灑風流的樣子,堆著一面笑容,直向香妃寢殿走進。
  史存明熱血沸騰,他以為自己的心上人孟絲倫就在裡面了!要想跟蹤進去,可是那四名內監和衛士,站在寢殿入口,自己又不是學會隱身法,怎樣可以飛身竄進去呢!史存明忽然生出妙計來,他想這寢宮必定有窗,自己跟著乾隆來的時候,沿路上哪一條長廊有窗口,自己何不由這些窗口穿出去,再用壁虎爬牆本領,逼進寢官窗子,由窗外向裡面看,豈不是窺其全貌,少年壯士更不怠慢,倒退回五六丈,這裡果然有一列五色琉璃的長窗,史存明輕輕把窗扇推開,扭身一晃,平穿出去,伸手抓住窗台,運起丹田罡氣,把背脊向牆上一貼,順著寢宮方面直遊過去,果然被他逼進了寢官的窗子,向裡望去,史存明這一望並不打緊,幾乎失聲喊叫!
  原來寢宮裡站著一個回裝美人,面向窗外,這美人白哲的皮膚,高高的鼻子,深藍色的眼睛,並不是金弓郡主孟絲倫,竟是大和卓木的可敦香妃,香妃背後五六步外,站著的正是乾隆皇帝,只聽見乾隆皇帝用流利的維吾爾族土話向香妃說道:“妃子,這一個月以來,朕怎樣的對你,你一定明白了!你掛念著故鄉嗎?朕給你在樓下起了教堂,做了沙漠,只要你好好的服侍朕,朕給你什麼東西也行,妃子,迴轉身子吧!”
  乾隆帝因為自己不識回語,香妃又聽不懂滿漢語言,言語不通,面對美人,豈不是等如一個啞巴嗎?所以他這一個多月以來,請了北京城回教清真寺的長老進宮,教自己學起維文維語來,他本來天賦聰明,專心苦學,一個月內,居然朗朗上口,史存明在窗外聽了也覺得十分驚訝!想不到這韃子皇帝,居然也說得這樣一回好的回語!
  香妃陡的迴轉身來,柳眉倒豎,粉面凝霜喝道:“滾開!
  你這萬惡的狗皇帝,滅了我的邦國,佔了我的土地,殺了我的丈夫族人,還妄想我做你的妃嬪嗎?我們是穆聖真神的兒女,決不會屈膝給外教的人,就算你把我殺了,我也不會屈服!”
  乾隆帝自從出世以來,由做阿哥(清室對皇子的尊親)到登大位為止,除了生身母后之外,哪曾試過被人當面辱罵,何況香妃還是一個亡國俘虜?換了另一個人,乾隆帝已經當堂變臉,吩咐武士過來,砍下他的人頭,可是乾隆帝對香妃的鍾愛,已經達到十二萬分,甚至還可以說他有生以來,不曾這樣傾心相愛過一個女子,香妃越是不從,越是抗命,他越覺得香妃可愛!
  乾隆忽然想起和坤的後來,和坤說對女人要耐性子,陪小心,香妃既然決心拼著一死,自己決不能夠挾著天子的尊嚴,擺著皇帝的架子去壓迫她,所以乾隆帝不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起來,說道:“美人,朕哪裡捨得殺你,我這次對回部用兵,為的還不是你嗎?咱們慢慢的談!”他說著走上前,就要用手攀香妃的玉肩:香妃雙蛾一豎,突然伸手向衣袖一抨,寒光閃處,一柄短劍甩出衣袖,刷的向乾隆帝分心刺去,史存明看得清楚,失聲叫道:“哎呀!”
  好在乾隆帝是個文武全材的天子,雍正在位之前,已經延聘名師,教了他一身武藝,香妃又不懂得武功,她一劍刺過來,乾隆帝向後一閃,恰恰讓過劍鋒,饒是這樣,左手背也被短劍尖鋒劃破了三寸長一道,滲出殷紅的鮮血來,香妃一劍不中,還要仗劍再刺,兩個武士已經叱喝一聲,雙雙搶入寢殿,這兩名侍衛正是白廣振和武銘光,白廣振高聲大喝道:“亡國賤人,膽敢傷害皇上!”身子一縱,就要飛撲上前,香妃卻迅速地用短劍抵住了自己的酥胸粉頸,乾隆帝怕最她這一手,叫道:“算了吧!不准上前!”兩個衛士簇擁著乾隆帝,退出寢殿去了!
  當香妃動匕首刺乾隆帝的時候,史存明幾乎喊出一個好字來,恨不得飛身進去幫助,可是剎那之時,衛士由外邊搶進來了,史存明不敢打草驚蛇,乾隆帝又很快的退了出去,香妃把短劍納回衣袖裡,仰面向天,粉面流下兩行清淚,史存明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聽著腳步聲去遠,一個飛身,越窗而進,叫道:“可敦,我來救你!”
  香妃看見窗外突然跳進一個黑衣少年來,不由嚇了一跳,她趕忙拔出匕首,史存明向她一揖到地,說道:“可敦,我不是清宮的人,你不認得我嗎?”香妃星眸一轉,乍驚還喜的問道:“咦!你不是史壯士嗎?你你,你怎會來到這裡!”史存明道:“一言難盡,現在不是說話時候,娘娘跟我走吧!”香妃淒然笑道:“壯士,我還能夠到什麼地方去?國已破,君已亡,萬里回疆淪為清朝的版圖,無數族人做了靴子的降虜,我還能夠苟且偷生嗎?我不打算出去了,壯士,你走吧!”
  史存明聽見香妃說得悲痛淒涼,不禁流下眼淚,他哽咽道:“可敦……”史存明本來想勸解香妃幾句,把她救出清官,香妃凜然說道:“壯士,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決意拼了這條性命,把一腔熱血灑在清宮,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史壯上,你要成全我這心願,你走!”史存明見香妃執意不肯跟自己走,自己也沒有帶她逃出清宮的把握,只好黯然說道:
  “可敦既然不肯,小人告退!”他沉默地走到窗前,正要縱身跳出去,香妃忽然說道:“且慢!”
  史存明以為香妃回心轉意,不禁心中一喜,問道:“哦!
  可敦,你你……”香妃正色說道:“我告訴你一個消息,金弓郡主孟絲倫已經被你師傅智禪上人救走了,你知道嗎?”這個消息賽似晴天霹靂,史存明心弦震蕩,顫聲說道:“郡主被我師傅救了嗎?這句話可當真?”香妃說道:“哪個騙你,你不是跟你師傅同一路的嗎?怎的他救了孟絲倫,你完全不知道?”史存明知道無訛,不禁大喜,他還要詳細問香妃,金弓郡主被救的情形,冷不防寢宮門外有人高聲大叫:“刺客刺客!這裡也有一個刺客!”
  原來乾隆帝剛才被香妃刺傷了左手背,由侍衛扶著出去的時候,伺候香妃的兩個回婦,依照宮中禮節,把皇帝送出口廊,方才折回寢殿,忽然聽見殿裡有男子說話的聲音,不由嚇了一跳,一個比較膽大的回婦,偷偷向裡張望,果然看見一個英氣勃勃的黑衣少年,站在窗前跟香妃說話,這少年身邊還帶著佩劍,不是刺客是什麼人呢?這回婦不假思索,返身直奔出去,高聲大叫刺客,史存明驀地驚醒,他一個箭步衝出寢殿,兩個回婦見他提著明晃晃的寶劍追來,越發神魂俱冒,喊道:“救命啦!刺客要殺人哩!”
  史存明看見這兩個回婦亂吵亂喊,不禁怒從心起,飛身過去,一劍一個,把兩個回婦刺倒在地,她們在血泊裡輾轉掙扎,啞聲嘶叫,少年壯士猛然醒起師傅平日教自己的峨嵋派戒條,第五戒是不准濫殺無辜,這兩個回婦無拳無勇,跟自己也沒有仇怨,自己怎的一下殺了好們!史存明驟然感到一陣良心內疚,就在他痴癡呆呆,不知所措的時候,長廊上燈光一閃,撲過兩個人來,厲聲喝道:“大膽刺客,居然混進深宮大內,胡亂殺人,快把腦袋留卞!”刀光一閃,一陣金風破刃之聲,向史存明迎面撲到。
  這兩個正是值衛寶月殿,保護乾隆帝的身邊勇士白!”
  振和武銘光,他們走出迴廊,聽見回婦喊叫,立即折回,乾隆帝卻由內監引著,召喚別的武士去了,史存明看見這兩個清宮武士迎面撲來,滿腔怒火陡然高熾,他把斷虹寶劍一橫,用了個“巧換金梁”的招式,迎著敵刃一削,首先撲過來的正是白廣振,他用了個“丹鳳朝陽”的招式,揮刀迎面砍落,史存明這一劍撩起,恰好撞個正著,叮噹,白廣振的刀登時削成兩段,半截刀頭跌落在鋪了地氈的樓板上,白廣振猛吃一驚,連忙轉身,一著鴛鴦連環腿直飛起來,向史存明左胯踢去。
  史存明一劍斷了敵刃,左腳跟在踏上兩步,施展旋風掌的身法,舉手一拳,“橫閂鐵門”,砰的一聲,打中白廣振的胸口,這一拳把他打得眼前發黑,胸骨全斷,撲通咕咚,死在地上!武銘光又驚又怒,鋼刀一揮,用個“橫江截浪”招式,刀鋒砍向史存明的雙腿,史存明矯若猿猴,向上於跳,拔起六尺多高,武銘光這一刀貼著他的腳底掃過,轟的一聲,砍在走廊邊的朱紅沉香木欄杆上,木屑紛飛。
  史存明更不容情,展開雷電披風劍法,身子凌空一翻,“雷電揮袖”,斷虹劍二揮一掃,武銘光一顆腦袋當堂跟頭頸脫離關係,砰砰兩聲,飛出七八步外,尸身僕倒,血湧如泉,史存明在三回兩合之間,殺了乾隆帝兩個近身的侍衛,怒火方才稍洩,他倏的折轉身來,正要返回香妃寢室,潔問自己師傅拯救金弓郡主的經過,可是迴廊外面腳步雜沓,人聲如潮,清宮武士紛紛搶進了寶月樓,史存明知道不能夠戀戰,長嘯一聲,身子直竄起來,雙腳向迴廊邊的朱紅欄杆一點,翻出寶月樓外,一溜煙逃去!
  少年壯士這一竄出樓外,立即聽見喊聲震天,數十名清宮武士,抄著人工假沙漠東西兩邊,直殺過來,史存明知道這裡縱橫五裡之內,所有樓房已經拆平,浩浩黃沙,一望無際,沒有掩蔽,實在不便逃走,索性折轉身來,跑向寶月殿的東面,這一帶的殿字是坤寧宮,也是皇后住的地方,花木扶疏,一連串的亭臺水榭,史存明揀著花陰樹底,連連飛竄,不過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對清宮裡的一切完全陌生,因為紫禁城的地方太大了,崇樓傑閣浩如煙海,連綿榨比不斷,史存明連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也分不出來,見路便跑,不知不覺,已經越過十幾重宮殿,到處人聲嘈雜,燈火通明,史存明簡直沒有地方躲藏,他不禁嘆了一口氣道:
  “難道我史存明生死有命,不死在回疆戰場上,今日注定命喪此處?”
  話未說完、遠處的屋頂上,現出幾個紅袍人影來,兔起鶻落,其疾如風,望著自己奔來,史存明吃了一驚,想道:“這幾個人怎的穿著紅袍,難道他們是雍和宮的喇嘛?”他剛才聽見大內總管向乾隆皇帝說,雍和宮喇嘛個個本領高強,連飛龍師大那樣武功造詣的人,尚且在三幾個回合之內,失手被擒,自己如果撞著了他們,蔫能倖免。
  少年壯士不禁心膽俱寒,可是轉念一想,一個人生死有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沒有法子逃走,頂多拼卻一死,死也死得轟轟烈烈!史存明想到這裡,振作起一股勇氣來,止步不走,那幾個紅衣人影疾如奔馬,頃刻之間,已經到了少年壯士面前,果然是清宮的喇嘛憎,一共是四個人,身著大紅袈裟、頭戴昆蘆帽,他們並不立即撲上,分開四面一站,扼住了東西南北的逃路,北面一個豹頭濃眼,赤紅臉面的中年喇嘛厲聲喝道:“小子,你單身一個,膽敢擅闖宮庭,也算得上是英雄好漢,可是你今天遇見了佛爺爺,別想跑了!
  好好的棄劍受綁,佛爺爺還可以念你年少無知,在皇上面前說幾句好話,饒你死罪!”
  這中年喇嘛正是清宮喇嘛裡面第二名好手伽葉禪師,原來雍正在二十多年以前,在深宮裡半夜暴死,給俠客砍了腦袋,乾隆帝登位之後,深懷戒懼,恐怕漢人裡的高人劍客,用對付雍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不借重禮延聘了西藏天龍派的喇嘛到北京來,優禮款待,還把雍正舊日做四皇子時居住的府邪,改名叫雍和宮,給他居住,利用這批精通武藝的喇嘛,拱衛宮廷大內。
  雍和宮裡面喇嘛總共有四百名之多,以阿難陀尊者和伽葉禪師二人為首,阿難陀尊者是天龍派的掌門,伽葉禪師是他的師弟,他們的身分和武功,比起跟隨兆惠征伐口疆的天籟禪師,雷木大師之流要高得多,清宮一連兩次發現刺客,伽葉禪師勃然大怒,親自帶領座下三個徒弟出動,幫助宮中侍衛兜截刺客,恰好把吏存明圈住,番僧看見史存明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不由起了輕敵心理,居然說出狂傲的話來,要史存明棄劍就縛。
  史存明怒火沖天,罵道:“放屁!大丈夫寧死不辱,哪個人要你求情,看劍!”身隨聲發,劍跟臂揚,嗤的一劍,施展雷電披風劍招,“電光照嶺”,嗤的一劍,照准伽葉禪師分心便刺!
  伽葉禪師嗷的一聲怪笑,雙掌合一,似揖似拱,驟然雙掌一分,作勢牽引!史存明這一劍本來迅如急電,被伽葉手掌一牽一引,他手中劍竟然像磁石吸鐵似的,向左一歪,史存明不禁大驚!這番和尚內功十分厲害,他急忙一擦背,把劍收回,伽葉禪師呵呵狂笑道:“螢火之光,也來賣弄,小子,還是認命了吧!”
  史存明咬牙切齒,“迅雷貫木”刷的又是一劍,截斬下路,伽葉禪師雙掌一招,使個“推窗望月”,照樣一牽一引,這回吸力更大,史存明重心不穩,站不住腳,連人帶劍,直向番僧懷裡撞去!
  伽葉禪師大喝一聲:“小子躺下!”倏的一掌,照史存明背心命門穴打落,番僧出掌如電,拍的又是後心重穴,以為這一手對方萬萬躲閃不開,應掌而僕,哪知道史存明今晚夜入清宮,穿了金絲火猴毛的背心,這背心非但刀槍不入,而且可以阻擋拍穴點穴一類功夫,少年壯士就在伽葉禪師掌力一沾自己背心的剎那,使出地缺叟傳授的旋風掌來,腳步一拐,倏然轉了方位,右手一劍,疾刺他的胸腹,左手一掌,猛向伽葉禪師面上打去,這下劍掌並用,伽葉禪師險些被他擊中,番僧大吃一驚,連忙用個“回龍歸壑”身法,向左一轉,史存明走了空招,掠過伽葉頭頂,雙腳一點樹梢,就要飛身逃去!
  哪知道史存明剛才掠出兩丈,背後呼聲風響,伽葉禪師竟然在一剎那間,追撲過來,如紅雲一朵,自天而降,人未著地,掌力先到,史存明吃他掌風一震,當堂翻了一個跟頭!
  好在他有金絲火猴毛的背心,擋了一下掌力,不然的話,已經受了重傷,史存明用個“鯉跳龍門”的身法,一翻身跳起來,伽葉禪師疾如飄風衝到,喝道:“小子,你還不躺下!”雙掌一牽,正要使出大力金剛掌法,把他再次震倒,史存明反手一劍,他這回用了飛龍劍裡面一著“神龍掉尾”,刺向番僧胸膛,快捷無倫,伽葉禪師估不到對方年紀輕輕,劍法如此奇詭,立即吸胸一凹,長袖伸處,竟用天龍派絕技“鐵神功”,一下把史存明的來劍卷住。
  史存明遇了險招,又使出天池三怪教的旋風掌來,身移步換,呼的一聲,向伽葉禪師的後腦勺打去,伽葉把頭一低,左臂倏地伸前,駢指如戟,一著“游龍探爪”,勾向史存朋持劍手腕的脈門,逼他棄劍出手,史存明的旋風掌法,卻是天下無比的怪招,一擊不中,立即反手一拍,叭叭兩聲大響,伽葉禪師右邊耳門當堂吃了一掌,耳朵嗡嗡,鐵袖功登時收斂,史存明趁敵人壓力稍松,反劍一撩,嘶嘶兩聲,斷虹劍刺了出來,伽葉憚師的衣袖也被割掉一截!
  番僧估不到這後生小子這樣難鬥,自己三番四次施展厲害煞手,兀自弄他不倒,不禁勃然大怒,他忽然想起史存明劍法還欠精純,只有那幾路奇怪掌法,不可輕視,伽葉禪師陡的大喝一聲,身子滴溜溜的轉了幾圈,驀然間雙掌一分,使出天龍派的“八卦迷宮掌”來,這路掌法跟地缺叟的旋風掌同出一脈,專由多方面不同的角度出手,大兜圈子,四面八方進擊敵人,史存明雖然學了天池派的絕技,究竟功候還淺,何況陷在龍潭虎穴裡面,心理上未嘗沒有多少顧忌,多好本領,也要打個折扣。看見番僧狂風驟雨一般,一個人化為八九個人影,拳風呼呼,四方八面攻來,腿風拳勁所到之處,真個有排山倒海之勢。
  史存明吃驚不小,他展開斷虹寶劍來,左支右拒,跟伽葉禪師鬥了二三十合,伽葉突然找著史存明一個破綻,右手袍袖一揮,又用鐵袖功絕技纏住了少年壯士的寶劍,運內力狠一牽引,史存明一個踉蹌,向前傾跌,番僧有了這次經歷,不用重手擊他背心,橫時穿掌,“鐘鼓齊嗚”,呼的劈向史存明的左太陽穴,眼看少年壯士就要喪命在這一掌之下。
  就在這千鉤一發的時候,殿頂驀地一聲長嘯,厥若龍吟,飛落一個白須長眉老僧,這老和尚來得好快,眨眼間到了,伽葉禪師陡覺自己腕時火辣辣地,像被鐵棍掃了一下,不禁又驚又怒,番僧在盛怒之下,更不理會老和尚是什麼人,“金龍抖甲”反手一掌,劈向老和尚的胸膛,番僧這回手一甩之力,十分沉重,足有數百斤的力量,哪知老和尚的本領大得出奇,胸脯一凹,上半截身微向後退,左手駢立四指,拇指下垂,照伽葉禪師右臂“曲池穴”
  一敲,這是峨嵋派絕技“拂雲手”,伽葉禪師被他這樣一敲,右臂登時酸軟無力,垂了下來,纏住史存明寶劍的衣袖也放開了!
  老和尚左足一起,把伽葉禪師踢出倆丈以外!他這一腳還用了“腳踢點”的撞穴法,登中番僧右胯上的“布市穴”,伽葉咕咚一聲,跌倒在地,不能動彈,史存明一看這老和尚的形貌,不禁大喜欲狂,高聲喊叫:“師傅!原來是你!”這老和尚正是在易州西陵救了金弓郡主的智禪上人,不知怎的,今天晚上突然到了清宮,及時救了史存明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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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慷慨就義 萬世誦香妃

  智禪上人喝道:“徒弟快走!”說猶未了,伽葉禪師手下三個喇嘛徒弟,跟蹤飛撲過來,智禪上人不慌不忙,施展峨嵋絕技擒拿手法,雙臂一抄,首先把兩個迎面撲來的喇嘛僧,捏住臂骨,向外一拋,像稻草人也似,將他倆直拋起來,摔在白玉丹墀之下,跌得斷筋折骨,還有一個喇嘛揮動戒刀,迎頭砍落,智禪上人袍袖一抖,使了著,“排雲袖”,當的一響,把那喇嘛連人帶刀打得飛了一個跟頭,頭撞玉欄,當堂震暈過去!史存明看見師傅這般神勇,不禁精神一振,展開斷虹劍,殺入清宮武士人叢,那些清宮侍衛震驚于智禪上人的威力,哪敢阻攔,吶喊連聲,紛紛讓路。史存明還要追殺,智禪上人喊道:“跟著我來!離開紫禁城,才是上策!”史存明止步收劍,跑回師傅身邊,智禪上人突然伸出左臂,把史存明頭頸一勾,向著自己肋下一挾,展開陸地飛行功夫來,少年壯士陡覺眼前一花,兩耳朵呼呼風響,身子像騰雲駕霧般,渾渾茫茫,過了不知多少時候,仿佛來到一座高山上,智禪上人方才把史存明向地上一放,叫道:“徒弟!到了!”
  史存明疑真疑幻,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痴痴的發呆了一陣,然後向著師傅雙膝一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向智禪上人叩頭道:“師傅!自從葉爾羌城一別以來,弟子和伊麗娜兩人,冒險上崑崙山,會著天池三老,討取了龍腦草……”他還要說下去,智禪上人伸手把他一扶,說道:“存明,你的事我知道了,不用說啦!你瞧一瞧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史存明站起身來一看,只見夜幕已退,東方破曉,自己和師傅站立的地方;是在一座蒼翠欲滴,松風呼呼的山拗下,山坳深處現出一角紅牆,仿佛是一座廟宇,史存明遲疑著說道:“弟子愚魯,委實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請求師傅賜示!”智禪上人哈哈大笑道:“這是北京城外的西山,那一角紅牆就是有名的碧雲寺,閒話少說,我帶你到寺裡見一個人吧!”
  史存明嚇了一大跳,他雖然到京師不久,也知道西山是北京近郊名勝,由北京西直門出發,要走四十多裡方才到達,師傅挾著自己飛行,不到兩個更次工夫,便自到了西山,腳程之快,可以想見,智禪上人說完之後,便引著史存明繞過山拗,前面果然現出一座寺門,門前一方藍底金字橫匾,書著碧雲古剎四個大字,說也奇怪,智禪上人並不帶史存明直入山門,卻折向寺的右邊,來到一堵短牆之下,老禪師方才說道:“徒弟,跳進去吧!”史存明拔身一縱,過了短牆,智禪上人也縱身跳過,牆裡是一個小小的院落,種了百十來竿修竹,鳳尾森森,修竹盡處有一幢精舍。
  史存明來到精舍門前,看見窗口映出一個少女窈窕影子,史存明覺得這影子十分眼熟,猛然醒悟過來,喊叫:“郡主!”一個箭步穿進屋裡,屋裡的人果然是金弓郡主孟絲倫,她坐在椅子上,霍地站起身來,這一對青年情侶,四目交投,噫了一聲,不約而同的把兩臂一伸,立即摟抱在一起,忍不住淚如泉湧。
  史存明抱著金弓郡主;眼、淚光迷離一片,鼻孔裡嗅著孟絲倫秀髮的甜香,哽咽好久,兀自說不出半句話,他正在享受軟玉溫香抱滿懷的舒服,突然肩頭被人一拍,一個沉著口音道:“徒弟,夠了,這裡是清淨寺門哩!”
  說話的正是智禪上人,史存明驀地醒悟,立即把手臂放開,他和金弓郡主兩人,羞得耳根通紅,智禪上人手捋長髯,嘆了一口氣道:“歷劫了無生死念,人生一切悲歡離合,無非如鏡中花,像水中月,你們何必把一點兒女私情看得這樣重呢?”
  史存明聽了這幾句隱示禪機的偈語,立即頭腦清醒,大澈大悟,向上人行禮道:“弟子一時情不自禁,十分越禮,請求師傅饒恕!”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株龍腦草來,不幸在蘭州客店失去,今日雖然重逢金弓郡主,怎樣醫好她的癡呆病呢?史存明想到這裡,眼光不由自主的向孟絲倫面上一掃,只見她容貌豐腴,猶勝往昔,一雙眸子黑白分明,仿如一泓秋水,哪裡像癡呆的樣子,難道她病好了嗎?史存明不禁咄咄稱怪!
  智禪上人已經看出徒弟的心理,不禁失聲起來,說道:“存明,老實向你說吧!孟絲倫的病已經醫好啦,你高興不高興。”
  史存明不禁大喜道:“師傅,難道你老人家已到天池去,向昆侖三怪取得龍腦草嗎?”
  智禪上人大笑說道:“哪裡的話,我醫治好金弓郡主,還不是靠崑崙山天池採的一株龍腦草嗎?”這幾句話少年壯士驟然聽來,好比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可是他畢竟是個聰明人,回心想一想,立即拍手笑道:“師傅,我知道了!弟子在蘭州客店跟飛龍師太交手的時候,你老人家偷偷的摸進來,把我的龍腦草取去了,是不是呢?當時你老人家不肯露面,是恐怕飛龍師太糾纏,是與不是!”
  智禪上人縱聲大笑,他便把自己搭救金弓郡主孟絲倫的經過,以及住在碧雲寺的前因後果,一一說了,史存明十分嗟嘆!
  原來智禪上人當日在巴達克山兵敗之後,奪路逃走,老禪師仗著一身絕藝,殺出重圍,一直逃到喀什城附近,方才停了下來,這裡沒有清兵的追騎,智禪上人長長的籲了一口氣,他經過這次失敗,心灰意冷,便想遁入崑崙裡,就此歸隱,就算死在荒山,也不想再蹈塵世了!
  不過老禪師究竟是個古道熱腸的人,回心一想,自己還有許多塵緣不曾了結,史存明上了崑崙山,自己不曾和他見過一面,金弓郡主被清兵俘虜,生死未卜,還有飛龍師太韋青荷一段餘情,仍然未斷,以上的一切的一切,那裡能夠拋得下。
  智禪上人忽然想起一個主意來,金弓郡主雖然瘋顛,她還是飛龍師太唯一衣缽傳人,自己不管怎樣,也要把她由清兵手裡救出來,救了之後,再作其他打算!智禪上人念頭決定,雙手合十念了一陣阿彌陀佛,返身向葉爾羌城走去。
  劫後的葉爾羌王城,瘡痍滿目,兆惠的徵西大軍,擒斬了大小和卓木和活捉了香妃娘娘金弓郡主之後,認為回部戰後已經完結了!大軍由南疆凱旋,智禪上人施展陸地飛行功夫,穿越過南疆大草原,來到甘肅邊界的玉門關,方才趕上兆惠大軍的殿後部隊,智禪上人也是個老江湖了,他估計兆惠決不會把香妃和金弓郡主押在大軍隊伍之中,慢吞吞的返入中原,必定另外派出輕騎,把這兩個乾隆帝要得到的回疆美人晝夜兼程送走,儘早押解京師,所以智禪上人追上兆惠的殿後部隊,並不急於向中軍大營方面偵察,只向一般輜重部隊和僱用的民工挑夫刺探。
  不到幾天,果然被他探出端倪,兆惠在許多天之前,一連派出兩隊人馬,押解幾輛車子先行北上,這兩隊車輛是一明一暗,明的一隊揚言押解要犯,暗的一隊卻是說押送西域聖僧的舍利頭骨,早日返回北京供奉,智禪上人是何等老練的人,立即知道這一隊所謂護聖僧舍利子的車輛,所押送的必定是香妃和金弓郡主,什麼聖僧頭骨,無非是掩人耳目罷了,智禪上人更不猶豫,立即趕過徵西大軍前頭,十幾天後,便穿越過河西走廊,到達了甘肅省會蘭州。
  智禪上人抵達蘭州的下半天,忽然發現了飛龍師太,在一間客店的門前,東張西望,智禪上人自從出家之後,十多年,對飛龍師太舊日跟自己的一段情孽,視作死灰槁木,甚至連想念也沒有了!
  可是自從經過落星原、神龍峰兩次比劍之後,老禪師靜如平湖止水的心田,又稍微有些動盪起來,他覺得飛龍師太的處境,十分可憐,因為一時好勝,誤卻了一段大好姻緣,深深替她不值,這次在蘭州驟然遇見了她,便決意跟蹤飛龍師大,看看她有什麼動作,不料這天晚上便發覺自己的徒弟史存明也住在這間客店裡,飛龍師太向他討取龍腦草。
  智禪上人估不到徒弟居然由崑崙山王母天池取了龍腦草回來,不禁大喜,照道理說,他本來可以出頭露面,幫助徒弟把飛龍師太打跑,然後師徒兩人合在一起,去救金弓郡主,可是老禪師知道自己如果這樣做,韋青荷在沿路上一定跟自己師徒糾纏不清,這對於自己營救金弓郡主的事,無益反而有害,萬一耽延日子,龍腦草枯萎了便沒有救人的功效,同時他要存心試試自己徒弟史存明的誠心毅力,是不是真正一片深情,所以智禪上人並不露面,趁史存明和飛龍師太相鬥的時候,靜悄悄進入史存明的臥房裡,把龍腦草取去,立即離開蘭州,又跋涉了幾千里路,終於在易水河邊趕上押運香妃和金弓郡主的車輛,單身劫囚車,大破番僧天龍劍陣,搶救了金弓郡主孟絲倫,這就是老禪帥在易州西陵救人的經過!
  智禪上人救出了孟絲倫之後,因為龍腦草的球花莖葉,呈現出紫黑色的顏色,香味渙散,知道這株漸奇草離土太久,只有三五天不到的壽命了!他索性點了孟絲倫的穴道,挾著她一直來到北京城外,西山碧雲寺的主持方丈鏡澄大師,跟智禪上人是方外至友,上人把孟絲倫帶到西山碧雲寺,見了鏡澄方丈,請他撥出寺後一幢精舍,讓自己給孟絲倫治病,鏡澄方丈一口答應,智禪上人便在精舍裡生了藥爐,把龍腦草連根搗爛,配合十幾種活血去瘀的草藥,煮成藥泥,然後小心翼翼的把藥泥給金弓郡主半敷半服,天池靈卉果然效驗如神,不到三天,孟絲倫的瘀血完全消散,神智恢復清醒,她從智禪上人口裡,知道了兵敗國亡以及身為俘虜的經過,淒痛欲絕
  智禪上人只好用言語安慰她,吩咐她在碧雲寺內,靜心休養,自己再到北京城去,打探飛龍師太和史存明的消息,因為上人預料他們遲早總會到京師來。果然不出所料,老禪師這天晚上夜進深宮,由天龍派喇嘛的手裡,救回了史存明的性命,還把他挾出紫禁城,帶他到西山碧雲寺裡,跟孟絲倫見面,史存明和金弓郡主,總算是劫後重逢,回首前情,不勝啼噓感嘆!
  史存明也把自己上崑崙山王母天池,向天池三怪討取靈藥,千里追蹤兆惠大將軍,巧遇飛龍師太,獨闖清宮,寶月樓會見香妃,以及聽見飛龍師太落網,被雍和宮護法喇嘛生擒的經過,一一說了,金弓郡主不禁大驚,她突然把雙膝一屈,跪在智禪上人跟前,哀求說道:
  “老禪師,我師傅落在清宮喇嘛的手裡,擅闖禁宮這個罪名,非同小可!必定兇多吉少,還有我的嫂嫂香妃可敦,堅貞一片,可憐可敬,請你老人家大發慈悲,把她們兩個救出來,我孟絲倫一生一世,感激不盡!”
  史存明暗裡點頭,飛龍師太雖然打傷了孟絲倫,孟絲倫卻不念舊怨,卻緊記著師徒之情,叫自己師傅救她,恩怨分明,不愧是回疆女傑!少年壯士拿眼睛望著智禪上人,希望師傅點頭答應,老禪師扭轉面來,向史存明問道:“徒弟,你不是說過上崑崙山王母天池討取龍腦草的時候,天池三怪裡面的地缺翁,將一柄離火劍連同鐵盒圖譜交給你嗎?這柄劍現在哪裡?”
  史存明猛然醒悟,這柄離火劍在自己下了崑崙山之後,曾經交給伊麗娜收藏,作為路上防身之用,後來自己聽了孟絲倫被俘的噩耗暈倒,伊麗娜卻拋下自己,不顧而去,那柄離火劍連圖譜也被她帶走了!少年壯士哎呀一聲,只好紅著臉兒,把伊麗娜帶走寶劍的經過說了,智禪上人連連頓足說道:“咳!這一回誤了大事!說不定今後的江湖,將掀起軒然大波,惹下無窮的災害!”
  史存明大吃一驚,問道:“師傅,你老人家這幾句話,是什麼用意呢?”智禪上人嘆了一口氣道:“你有所不知了,天池離火劍是西域奇寶,這套劍法更是武林奇珍,伊麗娜一個全無武技根底的少女,哪裡能夠守得住圖譜和寶劍,如果落在奸人手裡,豈不是為禍武林,天池三怪出名的脾氣怪僻,這柄劍連圖譜由你手上失去,將來怎肯跟你善罷干休?”史存明一想也是,後悔莫及,盂絲倫見他兩師徒盡說著不關痛癢的話,不禁著急起來,叫道:“老禪師,我師傅命在旦夕了,你老人家救她不救?”
  智禪上人回頭說道:“郡主放心,韋青荷跟我是中表之親,老衲豈有見死不救之理?她被滿清皇帝發落天牢,今天晚上,我和存明徒兒到天牢一轉就是了!”孟絲倫方才放心。她又央請史存明設法由清宮裡,救出香妃,史存明搖頭道:“要救出可敦嗎?這可難啦!我在寶月樓見她時,本來想把她救走,可是她不答應,她說一心一意存貞殉節,流芳後世!”孟絲倫流下眼淚,突然說道:“不行,我不能夠讓嫂嫂留在清宮,受靴子皇帝的凌辱!今天晚上,我怎樣也要到清宮裡,把她救出,如果救她不出,咱們姑嫂寧可死在一處!”
  金弓郡主是個性情剛烈的人,別看她是女子,很有丈夫鬚眉的氣慨,這幾句話一說出來,智禪上人師徒十分為難,救飛龍師太要到刑部天牢,救香妃娘娘就得要再進紫禁城,難道同一晚上,可以一矢雙雕,接連救兩個人出險嗎、智禪上人向史存明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史存明向孟絲倫說道:“郡主,師傅老人家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不能夠同時進行兩件事,香妃娘娘被囚禁在寶月樓上,滿清皇帝一時之間,還不致用強硬手段來對付她,可以相安一時,可是你的師傅飛龍師太便不同了,她擅自闖入紫禁城,殺了幾名清宮武士,如果不設法子救她,恐怕一兩天內,就要身首異處,我們還是先動手救你師傅,你意思以為怎樣!”
  孟絲倫一想也是,點首無言,智禪上人立即派史存明下山,再次混進北京城裡,刺探有關飛龍師大的一切!哪知道就在這天晌午時候,香妃已經在清宮裡殉節!
  這是為何,上文不是說過,乾隆皇帝不是千方百計的討香妃歡心嗎?這個風流天子,曲盡了最大忍耐,拆樓房修沙漠,自己學習回人文字語言,希望美人回心轉意,甚至香妃用短劍刺傷了他的手背,乾隆帝也暗裡啞忍,沒有和她計較,哪知道香妃刺傷皇上這件事,第二天清早便傳到慈寧宮皇太后鈕姑祿氏的耳朵裡,太后勃然大怒,立即把宮女喚到跟前,潔問一切,宮女當著皇太后的面,哪裡敢說假話,只好和盤托出,皇太后勃然說道:“一個亡國賤人,居然膽敢傷及聖上龍體,那還了得?弘歷也大不成體統了,快叫皇上進來!”弘歷是乾隆帝的名,宮人看見太后動了怒氣,哪裡還敢怠慢,連忙去了,須臾之間,奉懿旨的宮人回到太后跟前,說皇上今日適值到城外奉行郊天大典,不在宮裡,要三天后方才回來,太后十分怒氣,立即派人到寶月樓去,宣召香妃進慈寧宮,不到半晌,香妃果然來到,大後見她玉容憔悴,仍不減損如花美貌,尤其是那一陣似蘭似麝的香氣,真個令人意盪神迷,大後暗裡嘆息,好一個傾城傾國的尤物,怪不得兒子這樣的痴戀她,香妃向太后行過禮,大後慈顏一整,便向香妃問道:“皇上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用劍刺他?難道你不怕死嗎?”這幾句話由隨侍回婦翻譯給香妃,香妃不假思索答道:“不錯,我就是希望皇帝賜死,追隨先夫於地下!”太后點了點頭,立即命令兩名孔武有力的太監進來,用一正白凌布勒住香妃粉頸,太監用力牽扯,香妃頃刻氣絕,一縷貞魂,飛昇極樂去了,當時人傳說香妃死了之後,面色如生,香氣兩日不散,清人有詩一首憑弔香妃道:“雛鬟生長大宛西,鈿合無情寶劍攜。帝子不來花已落,紅顏黃土玉鉤迷!”
  香妃死後,傳說葬在北京城郊的陶然亭附近,現在新疆的喀什城外,還有香妃詞廟和香妃井,香妃壯烈殉節的故事,不但流傳千古,就是隔了二百年後的今天,仍然被新疆草原上的牧民編成史詩,謳歌讚頌,由此可見香妃故事的動人呢!
  再說智禪上人在碧雲寺裡,等到黃昏日落,方才見史存明回來,他說乾隆帝到城外祭壇,奉行郊天大典去了,至少要有三天時間,御駕方才返紫禁城,智禪上人大喜說道:“天賜其便!”因為滿清皇帝每年一次的郊天大典,十分隆重,皇帝一連三天,不能禦幸妃嬪,茹齋守素,住宿在祈年殿,只要乾隆帝本人不在紫禁城,大內的防守必定鬆弛得多,自己進行劫牢救人,正是時候,這天晚上,北京城裡出現了三個人影,在民房瓦面上,起落如飛,奔向刑部天牢,這三個人不用說就是智禪上人和史存明孟絲倫了。他們一直來到天牢牆外,只見牢牆高凡三丈,牆頭布滿了鐵網和蒺藜,不過這些障礙,都不在智禪上人師徒的眼裡,老禪師首先吩咐史存明拋入間路石子,聽見牆裡沒有什麼動靜,智禪上人然後一個飛身,登上牆頂,用凌霜劍輕輕割掉了一幅鋼網,砍折了好些蒺藜,打開缺口,三個人魚貫跳進牆裡。
  牆裡是一條甬道,漆黑如墨,三個人鶴伏蛇行,走了一段,迎面過來一個更夫,手裡拿著風燈,智禪向史存明孟絲倫二人耳邊說幾句,孟絲倫取出彈弓來,扣上一粒彈丸,嗤聲微響,鐵丸飛出,撲的打滅了風燈,這更夫大吃一驚,正要張口叫喊,史存明已經一個飛身撲了過去,輕舒猿臂,一下勾住了更夫的頸項,用力一夾,那更夫頓時呼吸窒息,哪裡還能夠喊出聲音來?史存明把他向地上一推,拔出明晃晃的斷虹寶劍,喝道:“你要死還是要活!”
  那更夫看見亮晶晶的寶劍指住自己胸膛,嚇得魂飛魄散,顫聲說道:“小小,小人當然要活啦!”史存明道:“你要活好極了,我來問你一句,那個夜闖深宮,殺傷人命的老尼姑,關在哪裡?”這更夫顧命要緊,只好戰戰兢兢的指出飛龍師大被囚禁的監房,智禪上人間明之後,二指一戳,點了他的暈穴,那更夫立即不省人事,史存明把更夫拖在一邊,三個人走到更夫所指監房的鐵柵前,老禪師向徒弟使個眼色,史存明立即會意,躡步來到監窗口,低聲叫道:“飛龍前輩,弟子來救你哩!”
  監房內有人咳了一聲,飛龍師太在裡面答出聲來,說道:“是姓史的小子嗎?你要救我怕不容易,我身上的鐐銬,全是精鋼鑄造的呢!”史存明道:“前輩放心,弟子給你開鎖便是!”他把斷虹劍抵住柵柱,輕輕一鋸,這把劍是吹毛截鐵的神物,鐵柵立即折斷下來,史存明把柵柱鋸掉幾根,方才鑽身進去,黑影裡果然看見飛龍師太披枷帶鎖,兩眼精光炯炯,仍然不減做岸神色,史存明心中暗笑,先用寶劍劈開了鋼鐵長枷,又把她手腳的鐐銬一一鋸斷,飛龍師太去了束縛,突然反手一把,扣住了史存明持腕的長劍,這一下出其不意,快如閃電,史存明被她五指一抓,當堂半身麻痺,飛龍師太目如火炬,喝道:“小子!是不是老和尚叫你來救我的,還是你一個人來呢?快說!”
  史存明十分忿怒,可是脈門被扣,掙扎不得,只好忍痛說道:“不錯,家師就在外面!”話才出口,智禪上人已經在鐵柵外叫道:“青荷,明兒冒險進來救你,把他難為做什麼?快點放手!”孟絲倫也叫道:“師傅,我脫險了!全憑老禪師的大力,把我救了出來,你們兩位老人家三十年的一點誤會,也應該消除了吧!你放開明哥哥,大家出來見面!”
  飛龍師太是個非常好勝的人,她在黃河渡口曾經跟史存明打賭,要把金弓郡主親手救出來,叫史存明在她跟前叩三百個響頭,哪知道孟絲倫被智禪上人救了,自己反而陷身在大牢裡,還要人救自己出險,飛龍師太真個又羞又怒,她猝然一用力,奪了史存明手中斷虹劍,拔身一縱,竄出囚籠,孟絲倫見師傅怒氣沖沖的出來,以為她又要跟智禪上人火併,立即挺身攔住,飛龍師大望了智禪一眼,忽然哈哈狂笑說:“老和尚,我韋青荷今天承你救了性命,不過活捉我進來的那個喇嘛番僧,我卻不忿氣敗在他的手裡,我現在先找他報仇,然後再討教你的雷電披風劍!”話才說完,拔身一縱,上了監房瓦面,刷刷兩聲,如海燕掠皮,過了圍牆,向紫禁城奔去。
  史存明方才由監裡鑽出來,智禪上人叫道:“不好!她要到清宮闖禍了,咱們快去攔阻!”三個人先後跳上瓦面,越牆而出,這樣一來,天牢的看守人立即看出來了,敲起銅鑼,警號大鳴,可是智禪上人一行三人,已經一窩蜂也似的,衝出天牢之外。
  孟絲倫看見師傅長袖飄飄,向紫禁城奔去,心裡十分著急,要想高聲叫喊,又恐怕驚動了人,反為不美,只好銜尾緊追,智禪上人師徒疾如奔馬的跟在背後,飛龍師太一直來到紫禁城外,上午門翻上皇城,直奔向雍和宮,還未到宮外,兩個喇嘛已經現身出來,高聲大叫:“有刺客!”
  話未說完,飛龍師太已經施展開飛龍劍法來,“雲龍飛天”,連人帶劍縱了起來,一個盤旋,嗤嗤兩聲,劍光閃處,竟把這兩名喇嘛同時穿斃,她用的是凌空搏擊劍法,拼走險招,居然把這兩個番僧由瓦面上刺了下來,當堂送命!飛龍師太十分得意,哈哈大笑。
  雍和宮裡面接連縱出十幾個人影,當先二個頭戴羊角帽,身材瘦長的老年喇嘛,正是天龍派第一高手阿難陀尊者,後面一個中年喇嘛,正是迦葉禪師,他們看見飛龍師太居然越獄出來,真個吃驚不小!正要開口,飛龍師太冷笑說道:“番狗禿驢,助紂為惡,今天晚上叫你看看師太手段!”她說著拔身一縱,起在半空,連人帶劍在空中連盤兩匝,刷的一聲,向阿難陀尊者頂心命門刺落,孟絲倫遠遠望見,叫道:“這是飛龍劍裡面的神龍三現!”飛龍師太騰身刺落,阿難陀尊者冷笑道:“你全身起在空中,給人以隙,分明是武家大忌,佛爺爺使出大力金剛掌,只消一掌便送你歸西了!”
  這藏僧雙掌一合,用了天龍掌裡面“羅漢拜佛”一著猝然左右一分,兩股排山倒海似的罡氣,盪向空中,要把飛龍師太震出幾丈,哪知道飛龍師大凌空飛刺這一劍,可虛可實,番僧袍袖剛才一揚,她已經把身子一翻,使個“臥看巧雲”,翻出七八尺外,掠過阿難陀的頭頂,砰的落在地上,好像受了掌力拋擲一般,其實她並不是真正被掌風掃跌,飛龍師大只一沾地,腰背躬處,身子彈了起來,反身一劍,刺向阿難陀尊者後腰,她這劍本來是“神龍三現,,中的“龍掉尾”絕招,疾刺敵人的“精促穴”,阿難陀尊者霍地迴轉身來,用排山掌一推,飛龍師大這一劍恰好刺進番僧胸膛,阿難陀尊者雖然有金鐘罩的運氣功夫,卻擋不了削金切玉的斷虹劍,大吼一聲,登時氣絕,可是他中劍時雙掌一推的氣勁,飛龍師太也沒有來得及閃開,砰砰兩聲,背心中了兩掌,脊骨當掌折斷,飛龍師大也哎喲一聲,身子倒甩出六七尺遠,摔在地上“再也不能動彈!
  孟絲倫不禁大驚,立即張開彈弓飛身撲前,阿難陀的師弟伽葉禪師,剛要向飛龍師太一掌打落,盂絲倫彈弓一拉,嗤嗤兩彈,恰好打瞎了他的眼睛,伽葉痛徹心脾,向後便倒,史存明箭步竄前,拾起地上的斷虹劍,劍光一落,伽葉禪師身首異處!
  其餘的喇嘛僧不禁大駭,紛紛退後,沒有一個膽敢上前,智禪上人抱起飛龍師太,叫道:“走!”三人俱折轉身來,飛龍掣電似的逃出北京城去了,他們一直跑到西山下,智禪上人忽然發覺飛龍師太頭顱漸漸歪在一邊,覺得十分奇怪,立即停了腳步,低頭一看,原來飛龍師大的頭骨也被番僧打折,氣如遊絲,再也不能活命了,智禪上人不禁滴出眼淚,孟絲倫連聲悲喊:“師傅!師傅!”飛龍師太口角微然一笑,呼吸停止,一位武林俠尼,就這樣的悄然離開塵世!
  孟絲倫號陶大哭,智禪上人連聲念佛,他向史存明道:“徒弟,埋了她吧!”史存明用寶劍掘地成坑,把飛龍師太尸身放入坑裡,培土雍平,天色已經大亮了,師徒三人返回碧雲寺,孟絲倫哀悼之中,仍舊沒有忘記自己的嫂嫂香妃,央請智禪師徒人宮救她,哪知道消息傳來,香妃已經在清宮裡殉節,智禪上人頓足連嘆:“可惜可惜!”孟絲倫哭得成了一個淚人,史存明勸她道:“郡主不用傷心了,可敦對我說過,她一定要在清宮盡節,人生自古誰無死,可敦的死重如泰山,她象徵穆聖真神的兒女,永遠不會向暴力屈服,我們今後要替死難的人報仇,哭有什麼用處?”孟絲倫方才收淚。過了一天,西山下現出一個老和尚,兩個青年男女,正是智禪上人和史存明孟絲倫三人,連騎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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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古洞潛蹤 深宵驚魔女

  天連沙漠,雲蓋邊荒,這是西北大漠的景色,新疆省的天山南北,有許多一望無垠的大沙漠,尤以天山南路的大戈壁沙漠最為浩瀚,“戈壁”在回人土語說來,是“沒有水的海洋”的意思,因為整片大戈壁沙漠,東西綿長一千里,南北縱闊三百里,單是面積來說,已經有南方一個!”
  東省,或者是兩個浙江省那樣大小,真個像無際的海洋,不過海洋有水,大戈壁卻是一望無垠的黃沙罷了!一般來往南疆的旅客和商隊,個個都把大戈壁沙漠這一段旅程,視為畏途,因為戈壁裡面,黃沙千里,往往走上一千幾百里路,也找不著一點水源,狼群出沒,馬賊縱橫,這還是在其次,最厲害的還是沙漠裡的天氣,也跟海洋一樣,變幻無常,隨時可以刮起颶風來,颶風一起,萬丈黃沙飛起,翻翻滾滾,形成無數惡魔巨靈也似的沙柱,所過之處,勢如排山倒海,江河潰決,如果行走沙漠的旅人,在事先不找定背風地方,及時趨避,真個頃刻之間,便給沙浪埋葬,所以行走戈壁的人,往往在沙漠裡發現大批人馬駱駝的骨骼,那就是颶風的罹難者哩!就在智禪上人和史存明師徒北上京師,沿路追蹤滿清西徵凱旋大軍,要搭救金弓郡主的同時,大戈壁沙漠的另一角落,也有一個維族少女,踽踽獨行,花容憔悴,這少女不別人,正是“西域飛龍傳”裡面史存明頭一個愛侶伊麗娜!
  伊麗娜看見史存明一意鍾情金弓郡主,芳心片片破碎,她在史存明神智未醒,口中喃喃喊叫著孟絲倫名字的時候,毅然拋下了他,掩面而去,其實伊麗娜拋下史存明,不過是一時的負氣,感情用事,等到跑出十幾裡路之後,情緒漸漸平復下來了,她想起金弓郡主的外貌才華、人品武藝,比較起自己來,無不勝強百倍,難怪史存明傾心於她,自己是個平凡的牧羊女,哪裡能夠跟金弓郡主相比較呢?史存明在患難之中,自己拋下了他,飄然而去,實在太不應該了,伊麗娜心中一著急,立即向著來路折回,哪知道她跑回原處時,史存明已經蹤跡不見!
  伊麗娜不見了史存明,真個芳心如搗,欲哭無淚,一個人傷心到了極處,反而不會哭泣,如痴如呆,伊麗娜痴癡呆呆的,站了半晌,兩行情淚方才奪眶而出,由粉頰上掛了下來,她正在迷迷惘惘的時候,忽然聽到頭頂上傳來一陣“戛戛”聲響,伊麗娜如夢初覺,她抬頭向天空一望,原來距離自己頭頂六七丈的低空,盤旋著幾頭全身漆黑,神態兇猛的惡鳥,翅如車輪,利爪如鉤,望著自己盤旋欲下,伊麗娜自小生長在天山,知道這種惡烏名叫做“啄屍鷲”,專吃人獸死後的屍首,自己在沙地上僵立不動,這幾只啄屍鷲鳥大概以為自己是死人,所以發出怪叫,呼朋引類到來,打算飽餐一頓呢!伊麗娜這一氣非同小可,立即在地上拾取幾顆石子,玉腕抖處,石子破空飛起,猛向啄屍鳥打去!這幾頭鷲鳥吃石子一打,戛戛連聲,立即振翼高飛,一溜煙似的逃去了!伊麗娜打走了啄屍鷲,方才稍稍洩了胸中悶氣。
  史存明既然不在,伊麗娜只好懊喪地走開,她在黃沙漠的平野上,沒有目的,沒有方向的走了大半日,紅日漸漸西沉,地平線的遠處,忽然現出幾個帳幕來,伊麗娜見了帳幕,好比在茫茫大海裡,發現了靠岸的陸地,精神為之一振!她忘記了疲倦和飢餓,向著帳幕紮營的地方跑去,不到半晌工夫。已經跑到最先一座營帳的跟前,只見帳門口坐著幾個哈薩克族的牧民,正在那裡生著野火,燒烤羊肉準備吃飯,伊麗娜在天山白熊谷居住時,也學會了一些哈薩克土語,上前說道:“各位大叔,真對不起,我因為趕路到葉爾羌城去,錯過宿頭,想藉你們的帳幕睡宿一晚,明天便走,請求各位方便!”在無邊大漠裡,旅人走失了隊,向牧民帳幕借宿是一件經常慣見的事,那幾個哈薩克人絕不猶豫的點頭答允,伊麗娜不禁大喜!哈薩克人知道她半天不曾吃過飲食,還把烤羊肉和馬乳分了一些給她,伊麗娜非常感激,千多謝萬多謝,吃了個飽。天色漸漸黑下來,哈薩克人在帳幕中間掛了一幅羊毛氈子,算是主人和客人的間隔,吩咐伊麗娜在氈裡睡覺。
  這天晚上,伊麗娜掛念著史存明,可想起金弓郡主來,腦海裡思緒如潮翻來覆去,始終沒有法子入睡,直到三更過後,方才朦朧入睡,可是就在她半睡半醒的時候,忽然聽見羊毛氈子外面有人低聲說道:“阿買提,你看看這維族小姑娘的樣子,如果把她帶到蒲犁城的女奴市場裡,能夠值多少銀子呢?”另外一個人回答道:“阿凡丁,低聲一點,這小姑娘樣子不錯,如果賣給老毛子,至少可以值得八百盧布,假如有一個王公首長看上她,準可以換十二匹駱駝,或者是五百頭綿羊哩!”伊麗娜聽了這幾句活,登時睡魔全退,背心直冒冷汗。
  她立即一骨碌坐起身來,把耳朵貼近了羊皮氈子,只聽見那兩個說話的哈薩克人,還在那裡喁喁細語,說著販賣自己的事,那個名叫阿凡丁的哈薩克人還得意洋洋的說道:“今天咱們真是運氣,這小姑娘自動送上門來,真是天降下來的財神,明天咱們先用一點迷香把她悶倒,然後用牛皮口袋裝了她,搭在駱駝背上,一直送到蒲犁城去,得了銀子,哈哈,咱們又可以玩幾天啦!”伊麗娜氣得渾身抖顫,她想不到自己時乖命蹇上竟然投到這些買賣奴隸。人販子的營幕裡,好比羔羊送進老虎的口,哪裡還能夠倖免呢?這時候的伊麗娜,真個是心似油烹,悲憤交集,她腦海裡突然閃電也似的升起一個念頭,自己還是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伊麗娜決定逃走,心神反而安定下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衣袋,手指忽然觸著一件冰涼的硬東西,伊麗娜猛然醒悟過來,那是天池三怪贈給史存明的鐵盒,鐵盒裡面除了有一卷劍譜之外,還有一柄離火寶劍,這柄劍削鐵如腐,砍石如泥,自己跟史存明在大漠裡遇見清兵的時候,曾經用過一回,削斷過清兵幾桿長槍和刀劍,今天晚上正好取出來應用!伊麗娜立即把鐵盒藏劍取了出來,寶劍在手,心膽頓壯,只聽見那兩個哈薩克人說道:“時間已經不早啦!
  早一點睡覺吧!”聲音寂然,不多時候,羊皮氈子那一面,傳過沉濁的鼻鼾聲來,伊麗娜心中暗想,這個機會不走,還等什麼時候?她把離火劍向牛皮帳幕嗤的一刀,縱一割橫一抹,二尺見方的一塊牛皮帳幕,居然不費吹灰之力揭了下來,絕無聲響,離火劍的鋒利可以想見了!伊麗娜就著帳幕破洞向外一望,弦月在天,疏星數點,幾個帳幕的哈薩克人完全睡著了,她像鑽牆洞的耗子一般,小心翼翼的由破洞裡面爬出來,一出帳幕,迎面撲過來一陣冰冷奇寒的朔風,伊麗娜不由打個寒噤!
  她忽然想起自己雖說出了帳幕,如果沒有牲口代步,一個孤身少女,在黑暗沉沉的夜裡,哪裡能夠跑得多少路,天色一亮,哈薩克人發覺自己逃走,必定騎馬追趕,把自己截回來,自己豈不是仍然要落在他們的手裡嗎?伊麗娜忽然想起這些哈薩克人必定還有馬匹,自己既然逃了出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偷他一匹馬,然後逃走!因為在無邊大漠裡,如果沒有駝馬,終歸跑不出戈壁大沙漠,伊麗娜主意既定,立即伏在地上,鶴行蛇行,直向哈薩克人收藏馬匹的營幕爬行過去。
  哈薩克人是回疆一帶逐草而居的遊牧民族,他們對自己的牲口如駱駝騾馬之類,愛護異常,到晚上,另外架設寬大的營幕給牲口睡覺,伊麗娜當然知道,她走到牲口帳幕的外面,拔出離火劍來,把穿貫帳幕的繩子割斷兩根,然後將帳門一扯,大大打開,這維吾爾姑娘仗著膽子,直向牲日帳幕走進,這裡總共有兩匹駱駝,四五匹馬,看見生人進來,當堂起了騷動,伊麗娜逃命要緊,不管三七什一,看中了一匹粟色的壯馬,伸手一拉它的馬嚼環,要把那馬拉到自己面前,那馬看見陌生人來拉扯自己,一聲長嘶,飛起兩只前蹄,向伊麗娜當胸踢去,伊麗娜身手矯捷,一縱身上了馬背,利劍一閃,劃斷了拴馬的繩子,兩只腳尖向馬肚一陣亂踢亂踏,那馬負痛之下,四蹄登處,一窩風般衝出帳幕,伊麗娜沒有馬鞭,把劍柄向馬頭亂扎,這匹馬只好放開四蹄,向著黑夜沉沉的原野跑,可是這樣一來,幾個營幕裡的哈薩克人完全驚醒,跑了出來,他們看見伊麗娜騎著馬飛也似的逃跑,高聲大叫:“那女娃子跑了!快快追她回來!不要讓她逃走!”剎那間蹄聲大起,十多個哈薩克人紛紛上了坐騎,望著伊麗娜人馬的背影,風捲殘雲似的追去!
  伊麗娜雖然盜馬得手,估不到同時驚醒了哈薩克人,大群向自己追來,真個出乎意料之外,不過事情到了這般境地,不逃走也不行,如果被他們抓住,至少挨一頓毒打,伊麗娜連連催著坐馬飛跑,十幾個哈薩克人銜尾緊迫不舍,兩下距離不過是一二十丈左右,哈薩克人高聲喊叫:“大膽的女娃子,我們好意留宿,你居然偷盜我的牲口,快快滾鞍下馬,還可以饒你的死罪!”伊麗娜哪裡肯聽這些話,充耳不聞,拼命策馬飛跑,足足跑了一個更次,也不知道跑出多少裡路,前面忽然現出一座黑黝黝的高山來,原來她不知不覺,跑到大戈壁沙漠邊緣的庫魯山之下了!
  可是那些哈薩克人仍舊楔而不舍的銜著背後追來,伊麗娜看見高山擋住去路,沒有法子策馬飛馳,不禁呆了一呆,就在她微一停頓的時候,哈薩克人已經追到,嗤嗤,其中兩個居然拈弓搭箭,向伊麗娜射來,幾支羽箭破空飛到!
  伊麗娜扭身一閃,三支箭擦著身邊飛過,可是就在她扭身閃避的時候,坐下馬突然直立起來,悲聲長嘶,原來那匹馬的後股接連中了兩箭,伊麗娜再也坐不穩雕鞍,一個翻聲跌落坐騎,好在她身手還算矯捷,只一著地,立即跳起身來,繼續向庫魯山狂跑過去!
  這些哈薩克人看見伊麗娜失了坐馬,仍舊飛逃,不禁哈哈大笑,追趕的人群中,阿買提和阿凡丁也在人叢裡面,他們兩個本來是堂兄弟,也是這班哈薩克人的首領,平日除了給沙漠馬幫刀客做眼線,刺探過路商旅情形,供給情報之外,還擄劫牧民婦女送到中俄邊境蒲犁城的奴隸市場去,販賣給老毛子,老毛子就是俄國人,在滿清中葉的時候,俄國人佔據了中亞西亞,逐漸蠶食我國西北邊陲的土地,不過那時候西北和中亞細亞一帶,地廣人稀,滿目荒涼,老毛子除了要大批奴工築路建房開礦之外,還搜求年輕貌美的少女,送回本國,給自己本國的王公大臣充作下陳,他們兩兄弟為了貪得老毛子的錢,便於起人販子的勾當來,這幾年來,也不知道做盡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阿買提兄弟在伊麗娜跑到自己帳幕求宿的時候,已經起了不良之心,要把她送到蒲犁城去,不過那時候天色已經入夜,她橫豎在自己的帳幕裡睡,決然飛不到哪裡去,姑且讓她心安理得的睡一晚,明天早上方才動手,諒還不遲,哪知道伊麗娜無意中偷聽了他兄弟兩人的對話,知道他們是人販子,見機逃走,阿買提看見到口肥肉飛去,哪裡肯就這樣放過她?立即帶領族人追趕,阿凡丁用箭射倒了伊麗娜的馬,看見她沒命向著庫魯山狂奔,高聲大叫:“這娃兒要跑入山了,快快過去截她,不要讓她逃入山裡!”
  十多個哈薩克人紛紛跳下騎馬,叱喝追趕,伊麗娜回頭一望,看見他們個個面目猙獰,長刀勝雪,不由生出怯意來,她雖然有寶劍在手,究竟沒有高深武藝,縱然有削鐵如泥的寶劍,也是無濟幹事,她把芳心一橫,決定走得一步就是一步,如果對方壓迫得緊,索性用短劍刺胸自殺,寧可拼卻一死,也不肯做奴隸,伊麗娜來到山下,忽然看見前面山壁現出一個巖洞來,高可及人,小姑娘靈機一動,立即把頭一低,朝著山洞鑽了進去。
  這山洞漆黑如墨,洞口壘壘的豎立了不少怪石,還有許多筍和鐘乳,伊麗娜急不暇擇,向著亂石林裡鑽了進去,她剛才走人亂石林,忽然聽見一個人呻吟的聲音,十分淒厲,深宵古洞,居然有這樣的怪聲傳出來,伊麗娜以為鬼怪出現,不禁叫了一聲:“哎呀!”
  她這“哎呀”兩字,剛才喊出唇際,山洞的角落裡發出一個冷冷的聲音來,喝道:“我這山洞一向不准外人進來,進來的有死無生,你這娃兒是哪裡來的?好大膽子,快說!”
  伊麗娜聽了這幾句話,方才知道對方不是鬼魅,竟是一個活人,心神立時安定下來,她猛記起史存明的話來,史存明向自己說過,一般奇人異士,高人劍客,往往躲在深山大嶺的古洞內,練氣修真,自己難道在無意中闖進這等高人異士的洞府裡不成?伊麗娜在漆黑無光的山洞裡,雖然看不見這人形貌,可是聽見對方聲音冷峭,不禁汗毛俱豎,戰戰兢兢的說道:“我我……”
  正在她戰慄著說不出話的當兒,洞口傳進一陣人聲來,原來是那群哈薩克人,在阿買提阿凡丁兄弟帶領之下,一直跟尋到這裡來,他們發覺了洞口,七嘴八舌的說道:“這女娃兒一定躲到洞裡去了,咱們進去抓她出來!”又有人道:“這山洞漆黑如墨,不知道裡面有沒有藏著野獸,三更半夜進去大危險了!還是拾些柴草,堆在洞口點火燒著,把她燻出來吧!”伊麗娜看見迫騎已近,越發嚇得說不出話來,體如篩糠,洞角那人似乎知道了,向伊麗娜說道:“你原來是被人追到這裡來的,我卻怪錯你了,追趕你的是什麼人?
  快說!”
  伊麗娜見對方話聲溫柔了一點,不比剛才冷峭,害怕心情減了一半,說道:“我我我,我是被他們追逐的,他們是人販子,我錯過了宿頭,向他帳幕借宿,他們要把我拐到蒲犁城去,賣給老毛子呢!”那人哼了一聲,說道:“很好,我十年沒有殺人了!今日索性再開殺戒,你蹲下來,不要亂動!”伊麗挪聽出這人說話口音雖然蒼老,分明是個女人,聽見她說要開殺戒,不由自主的冒出一陣寒意,小姑娘只好向地上一蹲,隱在一根石筍後面。
  這時候阿買提兄弟已經走進來了,這班人雖然口裡說點火薰洞,不過是虛聲恫嚇,阿買提第一個提著長刀,走入洞口,他剛才喊了一句:“女娃出來!”說時遲,那時快,陡覺一陣急風,襲到跟前,一只魔爪也似的鐵手,閃電般插進阿買提的腦門,阿買提慘吼一聲,登時送命,尸身接著被大力一撞,砰砰兩聲,飛出洞口,撲通咕咚,摔在洞前空地之上!這些哈薩克人不禁大嘩,阿凡丁大叫道:“豈有此理!這女娃兒居然伏在洞裡,暗算傷人,快把她抓出來,千刀凌遲,碎屍萬段!”可是眾人的眼光一接觸到阿買提尸身的時候,不禁大吃一驚,原來他面部近腦蓋的部位穿了五個血淋淋的窟洞,紅的鮮血,白的腦漿,涔涔冒了出來,死狀奇慘,令人不忍正眼相視!大家看了心驚膽戰,異口同聲說道:“不好!這山洞裡不是伏著老虎,就是藏著鬼怪!”
  阿凡丁性格梟悍,厲聲喝道:“管他是老虎和鬼怪,咱們也要進去把她抓出來,大家放箭!”幾個有箭的哈薩克人,紛紛拉開弦弓,嗤嗤嗤,一連射了幾十箭進山洞裡,裡面沒有回聲,沒有反應,阿凡丁道:“你們跟著我來,裡面若有野獸,也被這一陣亂箭射死了,快進去吧!”他說著把長刀一揮,闖進山洞,有三四個比較膽大的,也眼著阿凡丁進去,哪知道剛才進入洞口,只聽見阿凡丁一聲慘號,身子當堂由洞裡飛擲出來!跟著他進去三個哈薩克人,有兩個也同時慘聲號叫,騰騰兩聲,緊接著阿凡丁之後,拋擲出洞,最後一個哈薩克人見勢不妙,慌忙轉身逃跑出來,可是在逃出洞口的剎那,背後也吃一只鐵鉤似的東西,抓了一下,連皮肉帶衣服扯脫了一大片,鮮血迸流!嚇得神魂俱冒,未入洞的哈薩克人看見拋出來的三個人,完全氣絕身死,他們的死狀跟阿買提一模一樣,腦蓋穿了五個血淋淋大洞,像被一屍下大鷹爪抓成的樣子,一剎那間,洞裡潛伏的“怪物”一連殺了四個人,個個都是破腦穿頭,血肉模糊,死狀奇慘!餘下七八個哈薩克人,再也沒有進洞的勇氣了!他們連滾帶爬的逃下山坡,紛紛上馬狂奔,一溜煙也似的跑去!
  伊麗娜雖然伏在山洞裡,卻看不見一切事物,更看不見那怪女人怎樣抓殺入洞的人,耳朵裡只聽見幾聲慘叫罷了!伊麗娜真個心膽俱寒,她正在戰戰兢兢,心想遇見這個怪人,不知道是吉是兇,是福是禍,她聽見洞口人聲已經遠去,正要站起身來,猛覺右臂一緊,自己的肩膊竟被一只怪爪緊緊捏住,著膚冰涼,似乎不是血肉的活人。伊麗娜不禁大驚!只聽見那怪人喝道:“你叫什麼名字?怎的這樣大膽,單身一個人橫過戈壁大沙漠,撞著了這些人販子,快說!如果有半句虛誑的話,我馬上一爪抓死你!生吃你的鮮血和腦髓!”
  伊麗娜想不到洞中怪人比起哈薩克人販子還要兇惡!
  真個是才脫虎口,又入龍潭?這怪人和自己素昧平生,也不知道他是個好人還是壞人,自己怎可以把一切來歷告訴她呢?小姑娘正在期期艾艾,猛覺頭頸一緊,一只冰冷的怪爪又捏住了自己的咽喉,只聽那怪人怒喝道:“小妮子,我問你的話你聽見沒有?為什麼不立即回答?是不是想編謊話來欺騙老娘?我鐵爪魔娘一生最恨人說謊,你如果不說實活,我馬上叫你學洞外那四個人販子一樣!”伊麗娜被她這幾句話一嚇,真個神魂俱冒!連聲叫道:
  “前輩放手,我說我說!”扼住咽喉的一只怪手方才放了下來,伊麗娜只好把自己是天山白熊谷一個牧羊女,跟從金弓郡主孟絲倫抵抗清兵,兵敗在亂軍中失散,負氣離開同伴的經過一一說了,那怪女人方才由鼻孔裡哼了一聲,又把握臂的手爪一松,說道:“跟著我來!”
  伊麗娜這時候已經把怪人當作蛇蠍一般,雖然害怕到了十二萬分,卻又不敢不聽從她的話!
  小姑娘戰戰兢兢的站起身來,眼前只見一團黑影,怪人引著她穿過了石筍林,來到一個較為平坦的地方,她突然用手向壁上一摸,取出一些類似石臘的東西來,又由身邊拿出火石,敲出火星,把石臘點著了,火光一閃之下,伊麗娜哎呀的一聲尖叫。
  原來站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個奇醜無比,形如殭屍也似的老婆婆,她穿了一件寬大破爛的黑色衣服,全身瘦得像皮包骨,這還不算難看,最難看的還是她那一張臉孔,臉上肌肉爛糟糟的東一條西一塊,除了一只精光炯炯的眸子外,五官完全歪斜,簡直不像人形,再看她的雙手,只餘禿掌,除了右手拇指之外,其餘九只手指似乎被兵刃截斷了,卻在斷指部位,裝了九只鐵鑄的假指,不過這些假指是一節一節銜著,可以屈曲伸直,像普通人一樣使用,最奇怪的還是她的腰身以下,仿佛完全僵硬,轉動不靈,活像一根竹篙似的,伊麗娜還是有生以來,頭一次看見這樣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怪人,真個臉無血色,身子索索直抖。
  那個怪老婆子拿起點火的石臘,照了照伊麗娜的面孔,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聲如梟鳴,回聲盪漾,四面八方的響起來,好像無數惡魔包圍著她,發出得意狂笑,伊麗娜嚇得連忙用手掩著耳朵,閉了眼睛,那怪婆子卻故意把一張醜陋面孔湊到伊麗娜的面前,幾乎撞著她的鼻尖,怪聲笑道:“小姑娘,你怕我嗎?你怕我嗎?我在五十年前,臉孔也跟你一樣漂亮呀!”說到這裡,她又恨聲說道:“如果我當初不是這樣美貌,哼!也不致弄成這個樣子,小姑娘,一個女人生得貌美決不是幸福,簡直可以說是美人禍水,哼!
  過一會兒,我把你的面皮毀掉,叫你學我一樣醜陋!”伊麗娜聽了對方這幾句話,真個魂飛魄散!可是怕到極處,連開口求饒的勇氣也沒有了,只有不住顫抖寒戰!她懷裡的鐵盒,突然叮噹一聲,跌了出來,一下掉在石地上,怪婆子出其不意,嚇了一跳!
  伊麗娜看見寶劍鐵盒跌了下地,不禁大驚,正要伸手拾回,哪知道怪婆子出手如電,一下把鐵盒攫起來,她把盒蓋一揭,噌噌兩響,那柄劍鋒微赤,形式奇古的離火劍,已經映入眼簾,怪婆子咦了一聲,伸手把劍拿起來,又看見盒底的圖譜,兩只眼睛射出異樣的光芒,她把離火劍口裡一銜,咬住劍柄,雙手顫巍巍的拿起那卷圖譜,打開來看,看不到兩三頁,她突然一張嘴,離火劍掉在地上,這怪婆子渾如未覺,只聽見她口中喃喃的說道:“唔,五心向天,和合四象,二氣朝元,三花聚頂,這個姿式是五心向天,這種坐功叫做二氣朝元,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忍不住嗷嗷而笑,哪知道伊麗娜就在她得意忘形的時候,突然展開了驚人的動作。
  原來伊麗娜不會武藝,更不懂得練功訣要,可是她聽見史存明說過,這一柄離火劍和一卷圖譜,是武林中非常重要的瑰寶,如果自己拿著劍按照圖譜練下去,將來必定學成舉世無雙的武功,縱橫天下,不過相反來說,如果圖譜被壞人得去,那就等於助紂為虐,貽禍無窮,這怪婆子是好人還是壞人,自己雖然不能決定,可是看見她殺死四個哈薩克人的迅速和毒辣,以及剛才說要毀掉自己容貌這一段話,覺得這怪婆子滿身邪氣,決不會是好人,如果被她得了圖劍,練成絕技,恢復行動走出古洞,那就要貽害無窮了!
  伊麗娜看見那怪婆子正在一頁一頁的翻著圖譜,連寶劍掉在地上也不知道,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來,小姑娘暗裡把銀牙一咬,略一彎腰,把離火劍拾起,抄在手中,怪婆子全神注視圖譜,竟然未覺,伊麗娜暗中吸了一口氣,勁貫粉臂,臂透玉腕,倏地拾起劍鋒來,照准那怪婆子腰腹之間,一劍刺了過去!
  這一下不但出乎怪婆子意料之外,連伊麗娜本人在事前,也估不到自己有這樣大的膽子,和這下冒險的嘗試,只聽嗤的一聲,離火劍扎進怪婆子小腹之下,伊麗娜覺得這怪婆子下半身硬如鐵石,可是離火劍劍鋒也扎進她的身體半尺,只聽那怪婆子一聲慘厲的狂吼,回手一爪,閃電也似的捏住伊麗娜的肩膀,伊麗娜以為自己今回必死,立即把眼睛一閉,怪婆子似乎痛極心昏,吼了一聲,把伊麗娜抽了起來,向著空中一甩,猛向洞角一拋,伊麗娜全身不由自主,向後直跌出去!砰一聲摔落石地,後腦勺和洞壁一撞,哎呀半聲,眼前一黑,當堂昏地過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過了不知多少時候,伊麗娜悠悠甦醒過來,她覺得自己全身酸疼,可是自己身體又像睡在一張柔軟的茵褥上,舒服已極,伊麗娜覺得十分奇怪,立即睜開眼睛來,四下一望,不由暗暗稱奇,咄咄呼怪!
  原來她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睡在一張石床上面,石床上卻鋪著一層不知名的細草,草色金黃,柔軟如錦,床前卻有兩根石柱,這石柱卻是用折斷了的石筍造的,石柱頂上點了一對明晃晃的石臘,光線強烈,洞壁通明,她看出自己處身在一個石室裡面,石床不遠的地方,放著一個石鼓,石鼓箕踞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剛才刺了她一劍的怪老婆子,伊麗娜不禁大駭!
  她正要由石床上掙扎坐起來,說也奇怪,那怪婆子一張醜臉,反而現出一種柔和的神情來,她向伊麗娜擺了擺手,說道:“小姑娘,你的身子還掙動不得呢?快躺下吧!”
  伊麗娜十分納罕,這老怪物分明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自己先前一時衝動,拿劍刺她,要想替世人除去一個大害,哪知道她反而這樣對待自己,言談舉止之間,絲毫沒有半點惡意,跟自己初入古洞時,遇見她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伊麗娜正在疑惑不解,怪婆子已經笑道:“小娃兒,你以為我會記恨你剛才刺我一劍嗎?說也湊巧,你如果不是這樣刺我一劍,我至少要過三個月之後,方才可以恢復行動,好在這一劍成全了我,使我脫離了半身麻木不仁的苦海,噫,我鐵爪魔娘困在這古洞裡,如今已整整一十五個年頭了!”伊麗娜駭然說道:“我這一劍還是成全了你,你在這洞裡困了一五十個年頭?”那自稱鐵爪魔娘的怪老婆子,向伊麗娜說了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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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廿年遺恨 刎頸謝敵人

  原來鐵爪魔娘本來姓名叫做甘翠蓮,她的父親甘天瀾原籍是河南項城縣人氏,是中原有名的武家,祖傳二十四路甘家雙龍刀法,蜚聲江湖,甘天瀾在少年時候,曾經離開自己家庭,說到北方遊玩,可是一去就是十個年頭,絕無資訊,直到第十一年方才返回項城,他去的時候不過是子然點身,回來時候卻多了一個妻室和女孩,這女孩生下纔不過周歲,呀呀學語,玉雪可愛,就是甘翠蓮,一般鄰里親友看見甘天瀾闊別了故鄉多年,娶妻生女回來,紛紛踵門拜候,可是當別人間他這十多年到了哪裡?作何生意?
  由哪裡發了大財,娶了妻子,甘天瀾卻總是顧而言他,笑而不答,那些鄰里親友見他不肯明說,雖然抱著疑團,可是日子一久,也淡然不以為意了,甘天瀾返回項城那一年,恰好是雍正帝登位之初,雍正坐了一十三年帝位,半夜三更死得不明不白,被刺客割了人頭,帝位便由乾隆繼承,雍乾兩朝是滿清的全盛時代,兵威遠震域外,民間也充滿一片昇平的現象,甘天瀾卻在城縣一住二十個年頭,就算是偶然見上一兩次面,他除了寒暄外,對本身的事守口如瓶,簡直無從探聽。
  這時候甘翠蓮已經逐漸長成,雙十年華,亭亭王立,甘天瀾雖然深居簡出,對於這顆掌上明珠,卻是愛護備至,他把自己一生武功傾囊傳授給女兒,甘天瀾在教甘翠蓮武功的時候,再三告誡她道:“蓮兒,你學了為父的武藝之後,千萬不要靠武藝這一行吃飯,比如給人家保鏢護院之類,餓死也不要去做,爹爹已經一生錯了,你可知道沒有?”甘翠蓮十分奇怪,問道:“爹爹,你以前給人家保過鏢嗎?護過院嗎?做錯什麼事呢?”甘天瀾苦笑道:
  “孩子,你不要問,總之你爹爹的聽話就行啦!”甘翠蓮暗裡覺得納罕,既然不要保鏢護院,怎的又把本領傳給自己呢,她一顆幼稚的心靈,永遠存著一個疑問,換句話說,也即是永遠要留存著一個陰影,儘管許多年來,自己家裡風平浪靜,甘翠蓮卻始終抱著一種不祥的感覺!
  光陰迅速,這一年的秋季,八月十五中秋節的前三日,也是甘翠蓮生辰的日子,甘天瀾這一天似乎特別高興,吩咐廚子做了幾色菜餚,燙了兩壺好酒,在自己後花園裡喝酒,甘天瀾和妻子女兒三個人,親自動手,把酒菜擺設在花園的六角涼亭的石台上,三口子圍著一邊飲酒,一邊閒話家常,不知不覺到初更時分,一輪半缺未圓的皓月,升上了花園後牆的楊柳梢頭,清光普照,月色溶溶,園裡一切景物,仿佛爛銀妝染,甘天瀾喝了幾杯酒,略有醉意,忍不住對月長籲,甘翠蓮道:“爹爹,這十多年以來,女兒看見你老人家雖然坐在家裡吃著安樂茶飯,仿佛抱著隱憂,女兒看了每每感覺著莫名其妙,爹爹,你究竟有什麼心事?
  可不可以說給女兒聽?”甘天瀾面色微變,放下酒杯,說道:“蓮兒……”他剛才說了這句話,涼亭頂上突然響起一陣哈哈笑聲,赫然是一連串銀鈴也似的少女嬌笑!
  甘天瀾聽見了笑聲,馬上全身顫抖,面如死灰,失聲叫道:“咦!她來了!”話才出口,涼亭頂風聲颯然,翩如飛燕也似,落下一個黑衣少女來,這黑衣少女看去不過二十歲左右年紀,跟甘翠邊一樣年輕,瓜子臉兒,櫻桃小口、柳眉如黛,可是一雙澄如秋水的眸子,精光炯炯,仿佛秋夜寒星,仿佛兩把無形寶劍,直刺進別人的心肺。
  這少女穿著一身薄如蟬翼的黑色夜行衣,手裡還擎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她向著亭裡一聲冷笑道:“姓甘的,是我來了!總算便宜了你,我師父讓你偷生了二十年,今天晚上是你罪惡滿盈,陽壽告終的日子,滾出來吧!你的兵刃在這裡哩!”說著舉手一拋,叮噹兩響,甘天瀾慣用的兩把雙龍鋼刀,不知什麼時候被少女取來,拋入亭裡,甘翠蓮不由得嚇了一跳!
  甘天瀾這時候卻是面無人色,連連拱手說道:“冷姑娘,我我我……”他對少女仿佛怕極,不知道是怕她武藝高強,還是良心內疚,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黑衣少女冷笑道:“二十年前,你這人面獸心的東西,出賣了我爹爹,還把我母女兩人由岷山頂的千丈岩上,打落深澗,哼!你做得好事多了!為了雍正皇帝一份奉祿,居然乾出這種賣友求榮,趕盡殺絕的勾當來,我冷霜梅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過你!向我叩頭求饒也沒有用,這不是你的刀嗎?快滾出來,跟我見個高下!”
  甘天瀾突然雙膝一屈,跪在地上,叫道:“姑娘,你不用逼我跟你交手,我知錯了,我拿我的頸血,贖回二十年前在岷山頂上那件罪過吧!”老武師陡的由地上拾起自己的鋼刀來,向著頸喉一抹,鮮血飛出,甘翠蓮母女哎呀兩聲,雙雙撲到甘天瀾的身上,可是甘天瀾這一刀已經把自己咽喉割破,血湧如泉,他啞著嗓子道:“蓮兒,在我床底下那口紅皮箱子裡……”只說了這句話,雙腿一蹬,立即氣絕。
  甘天瀾的妻子嚎陶大號,甘翠蓮抬起頭,看見那黑衣少女望著自己父親的屍首,漠不動容,嘴角裡還現出一線冷笑,甘翠蓮怒從心起,厲聲大叫:“冷霜梅,你逼死我爹爹,我今天跟你拼了!”霍地跳起,奪過父親手裡自刎的鋼刀,刀光一抖,用了個“神龍抖甲”的招式,向那黑衣少女攔腰砍去,黑衣少女微一晃身,也不知她用的是什麼身法,便把刀鋒讓過,甘翠蓮痛心老父慘死,哪肯罷休,一刀不中,刷刷刷,連進三刀,那是甘家雙龍刀絕招,那名叫冷霜梅的少女,左騰右挪,連閃三招,手中寶劍始終沒有使動,她斷喝了一聲:
  “賤人!我跟你沒有仇怨,讓你三招罷了!快快停手,再不識相,我可不留情面!”甘翠蓮怒罵道:“哪個讓你留情面!”鋼刀一展,用個“烏龍掠地”,旋掃冷霜梅的雙足,冷霜梅叫了一聲:“著!”身於向上一縱,劍光閃處,一劍斜裡挑出,疾如靈蛇吐信,刺中甘翠蓮右手握刀的虎口,皮破血流,甘翠蓮哎喲一叫,鋼刀落地,冷霜梅哈哈兩聲嘯,柳腰晃處,人如飛鳥似的掠起,跳上後花園的牆頭,只一起落之間,便自消失在夜幕裡,無影無蹤,甘翠蓮在自急痛攻心,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甘家的下人這時候也聞聲進來了,看見老主人這樣慘死,不禁大驚,一邊勸慰夫人小姐;一邊要派人到縣府衙門報案,甘天瀾的妻子忽然收了眼淚,向家人道:“慢著!你們不要報案,這件事也不要向外邊張揚,對別人只可說老爺中風死了,把屍首收殮吧!”這幾句話大大出乎一班下人意料之外,不過主母既然這樣說了,大家也樂得減少麻煩,立即去買壽衣棺樞,辦理甘天瀾的身後不提。
  過了幾天,甘翠蓮和她的母親抱著哀傷的心情,走入甘天瀾生前的臥房裡,在他的床底下,果然找出一只塵埃滿布的紅皮箱子,這箱子的外面還加了銅鎖,分明許多年沒有打開了,甘翠蓮費了不少心機,方才把銅鎖扭開,打開皮箱,說也奇怪!裡面只有一件染了血的破爛衣服,還是黑色的夜行衣,衣服下面有一本厚厚的手抄本,母女二人打開一看,原來是甘天瀾生前手抄的日記!
  甘翠蓮莫名其妙,說道:“怪不得我幾年以前見爹爹時常一個人在書房裡,伏案寫字,寫到三更半夜方才睡覺,原來他老人家還有耐心寫日記呢!”她知道日記本裡一定有父親生前不肯告訴別人的秘密,翻開一看,只見日記的扉頁上,題了一首跋語,甘翠蓮自小時候起便跟父親讀書,頗通文翰,念道:
  “吾曾寄身帝皇宮中,為雍正先皇帝之衛士三年,任血滴子之職……”甘翠蓮念到這裡,大惑不解,抬頭問到:“母親,什麼叫血滴子,這三個字以前我不曾聽過!”
  甘翠蓮的母親吃驚說道:“你爹爹曾經做過血滴子嗎?
  我嫁了你爹爹二十多年,也不曾聽過哩!”她又哦了一聲,說道:“我記起了!你爹爹在娶我一年,有天晚上圍爐賞雪,喝了幾杯高梁,忽然由一只舊皮箱裡,拿出一個圓球也似的皮袋來,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覺得十分詫異,還未開口諸問,你爹爹忽然用力一拍,那圓球似的東西立即張開來,裡面藏著十幾把亮晶晶的小刀,每把小刀長度不到五寸,薄如柳葉,整整齊齊的排列在袋口,好像鋼鐵齒輪一般,我當時嚇了一跳,問你爹爹,這是什麼東西,你爹爹說這名叫血滴子,是厲害的暗器,一拋起來,可以像車輪般在空中旋轉,向人頭一兜一罩,一時三刻之間,就要化為膿血,連頭髮也不剩,厲害無比,這血滴子是皇帝專用來殺害異己的,他說罷把皮袋一拍,裂成兩半,掉在爐裡燒了,連小刀也拿到後院裡用上埋掉,以後他對這件事也絕口不提哩!”甘翠蓮道:“是了!當天晚上,那姓冷的女子曾經罵我爹爹,為了貪圖雍正皇帝一點俸祿,賣友求榮,殺了她的父母,想來跟這個血滴子大有關係呢!”她又繼續念下去:
  “餘在帝皇宮中,目擊慘事至多,黑幕重重,有不足為外人道者,今上之即位也,人所共知,為遣血滴子劍客入宮中,盜取正大光明殿牌匾後康熙老佛爺之遺詔,加以竄改,乃登天位,當其登位之初,為求樹立威信,誅鋤異己,不遺餘力,吾及另一衛士冷天培者,幾度被皇上逞派夜入大臣之家,取其人頭,毀屍滅跡……”甘翠蓮念到這裡,說道:“冷天培難道是那姓冷的女子的爹爹不成?”
  她再聚精會神的念下去道:“冷天培與我同在宮中,相交莫逆,彼嘗數次語我,伴君如伴虎,此間絕乎不可久留,我亦與之有同感,常吐心腹,然然,慘絕人間之事,終於在雍正三年夏己未日出現,是日皇上禦崇政殿,面有怒容,命令吾與冷天培二人赴宗人府天牢,提阿其那、塞思黑,阿其那、塞思黑者,滿洲話豬狗之意也,,余與皆感異,宗人府中何來豬狗?奉此旨往,始知阿其那實為六皇子。塞思黑實為八皇子,此二皇皆為今上同胞兄弟,老佛爺在生之日,曾經勾心鬥角謀伺儲君大位者,皇上登機未幾,即羅織數十款罪狀置之於獄,以豬名狗名冠其身,囚以獸籠,飼以畜食,嗚呼,吾不料今上對待同胞親生之兄弟亦如斯慘酷,二親王皆憔悴面無人色,比提至皇上之前,皇上斥二親王為何在獄中作毀謗語,二親王做岸不屈,抗聲而罵,所說多為滿洲土語,,余及皆茫然不知其意,今上龍顏大怒,立叱吾等取血滴子來,向二親王之頭一罩,慘叫聲中,頭斷屍僕,皇上怒,頃刻之間,只餘膿血兩灘,餘雖習武,豪於膽量,睹此慘劇,亦幾暈絕,此事距今十有餘年,二親王臨死之慘叫聲,皇上之猙獰面目,憂歷歷在吾目吾耳……”
  甘翠蓮念到這裡,額汗如流,她想皇帝把兄弟關起來,當做豬狗折磨虐待,還不准他有半句怨言,他們不過說了幾句氣憤的話,皇帝便把兄弟這樣處死,實在太慘酷了!毋怪自己父親返回故里十多年,歡樂的日子少,憂鬱的時候多,仿佛抱著重重心事呢?她拭了拭自己的冷汗,繼續念下去道:
  “越日,冷天培竊來語我,謂彼己決心拋棄此衛士之位,逃出宮廷,不再替此殘暴帝皇為虎作悵,邀吾採取一致行動,吾當年迷戀於優厚俸祿,蓋清宮衛士之待遇,至為優厚,每月除支薪黃金甘兩外,皇上復不時有賞賜,當時吾儲蓄私己錢近萬兩,竊念再過一年,積銀超過一萬兩後,立向皇上告老,歸隱故鄉,冷天培邀吾早日離去,是與我意大相徑庭也,吾當時遲疑未答,冷天培以我猶豫不決,拂袖而去,越數日,彼遂以棄職潛逃見聞矣!”
  甘翠蓮看到這裡,暗中點一點頭,心想這冷天培倒不失為一個有血性的漢子,自己父親卻貪戀富貴,比起他來,可相差得遠了!她又念道:
  “冷天培私逃,聖上赫然大怒,立召吾至御前,謂冷與我夙相友好,必先知聞,何以不稟告大內總管,欺瞞今上?
  餘股栗匍匐御前,叩頭幾致流血,聖上立即諸問冷天培之家鄉籍貫,以及家眷妻小,有無親人?餘為聖上神威所懾,不敢不以實告,謂冷天培為四川萬縣人,居京師者,僅一妻一女而已,妻名石氏,為名拳師之女,女曰霜梅,年僅兩歲,聖上見吾吐實,稍為釋怒,密旨四川總督查訪冷天培之故里,皇上果然羅網周密,兩個月後,已探悉冷天培棄職之後,曾返萬縣故里一行,偕妻女隱於岷山之巔,皇上復召吾進崇政殿,授餘密旨一道,偕同血滴子衛士五人,同赴四川,上岷山格殺冷天培及其妻女,滅卻生口,使宮廷之隱密不洩於外,聖上並嚴厲吩咐餘勿徇私情,倘有賣放冷天培之行為,必誅抄滿門夷九族絕不稍赦,餘奉旨後天人交戰,唯是自己生命已在皇上掌握,一舉一動緣其他血滴子衛士嚴密監視,難越半步雷池,唯有被逼作違背良心之事!餘至此方悔恨何不與冷天培同逃,惜乎晚矣!”
  甘翠蓮念到這一頁,喃喃自語說道:“爹爹真正可憐!”
  她明明知道日記再看下去,必定有一段悲慘的故事,待要掩卷不看,可是她的母親又在旁邊連連催促,說道:“蓮兒,你爹爹後來怎麼樣專有到岷山殺那冷天培的全家沒有?快念下去,讓為娘的知道事情真相吧!”甘翠蓮只好再念下去:
  “是歲八月初旬,余偕五衛士離京師西行,九月已抵四川,川陝總督岳鍾琪已派密使導吾等一行至岷山,密使謂冷天培一家隱居岷山千丈岩頂,偽裝山民,餘等一行六眾乃於黃昏薄暮登山,攀到巔頂,入黑之後,果然抵千丈岩,岩頂有茅屋兩間,即冷天培之居矣!餘等抵達之時,冷天培似猶未知殺身大禍,已迫眉睫,餘睹冷與妻女在室中共進晚膳,逗嬌女作憨笑,天倫之樂融融,幾乎不忍下手,恨不得立即倒戈相向,退卻同來衛士,以抒其難,孰料正當天人交戰胸中猶豫未決之際,同來衛士已經一聲吶喊,殺入屋內,鳴呼,此為吾畢生最難忘淒慘之一夜,吾與一衛士名王剛者雙鬥冷天培,冷天培戟指向吾怒罵,謂我出賣良友,必不能得善終,正怒罵間,王剛已揮刀傷其臂,我已一不做二不休,事至如此,苟不盡力,皇上懷疑我賣放時,死無葬身之地,乃咬牙發一毒招,飛身挺刀貫穿其肋,冷天培慘叫一聲,立即倒斃,當吾手刃良友時,心神俱震,刀幾墜地,冷妻石氏方背女於襁褓中,欲逃走,睹吾手刃其夫,慘叫一聲,挺劍反撲,我睹其來勢猛惡,乃發一掃堂腿將石氏母女踢僕,連翻幾滾,飛落萬丈懸崖之下,粉身碎骨,冷天培一家三口,皆為我殺,此中悲苦,蒼天予我者何極……”
  甘翠蓮念到這裡,把日記手抄本向地一擲,掩面大哭,叫道:“爹爹呀!你做了一件彌天大錯的事!”
  甘翠蓮的母親也淚下如雨,嗚咽說道:“天瀾,你殺了三個人,雖然說是皇帝逼你的,可是一個有血性的漢子,頭可斷而志不可奪,寧可自己拼卻一死,也不能夠做埋沒良心的事呀!”母女兩人抱持著痛哭了一陣,甘翠蓮拭了拭面上淚痕,說道:“這日記我還沒有念完呢!娘,你聽我念下去!”她再把日記抄本由地上拾起來,念道:
  “冷天培一家三口殺死之後,吾與五衛士以任務告成,覓路下山,越數日抵成都,宿四川總督府,孰料一覺醒來,王剛等五衛士完全失去人頭,屍橫榻上,餘身旁插一刀柬,柬貼之字為狂草,大書崑崙派金光道人留示,內容大意說明金光道人乃一崑崙派之隱俠,日前雲遊岷山,忽在半山古松幹上,發現一重傷垂危之婦人,背後褪褓猶負稚女,稚女已暈未死,金光道人急以崑崙靈丹拯之,獨藉內傷過甚,為時已晚,婦人仍然不免一死,婦死自言名石氏,夫冷天培任清宮血滴子衛士多年,棄職潛逃,為友所賣,偕皇帝鷹犬追蹤至岷山,襲殺全家以滅生口,當清宮衛士掩至時,自己負女欲逃,被亡夫至友橫腿掃落萬丈懸崖下,幸為古松所阻,自己雖傷而女無恙,謹以孤女付託道長,望能撫育成才,雪父母之仇雲,石氏言訖氣絕,金光道人遂負女嬰追蹤至成都,殺王剛等五名衛士,並以刀柬置吾榻前,聲言廿年之後,必將冷天培之孤女撫養成人,並授冷女以崑崙派絕技,登門報復,殺我以雪父母之恨,餘急藏刀焚柬,未幾岳督聞耗至,睹五衛士離奇慘死,大驚失色,遂令吾留督署,遣八百里快馬,飛報京師,逾月而聖旨到,略謂王剛等五衛士從厚撫卹,官府對五人死事不必張揚,甘天瀾大義滅友,公忠為國,賜黃金二百兩,解除衛士席位,不必晉京,就此歸回故里,餘奉聖旨如釋重負,並娶婦返鄉,此吾什年前在岷山頂所為之慘事也,咎在誰人,餘不欲辯,唯吾十數年來,終日天人交戰,至親莫如妻女,亦不敢以此事相告,坐候冷家孤女登門尋仇,為免後人疑團,茲錄其事為日記抄本珍藏秘篋之內,待吾死後方始揭發秘密,此吾用心之苦也,諺曰:“一失足成千足恨,傷哉痛哉!”
  日記寫到這裡便停止了,以後的日記抄本不過說一些零碎瑣事,甘翠蓮把日記抄本掩上,向母親道:“娘!原來爹爹在二十年以前,殺掉了這姓冷女子的父母雙親,看來他到臨死這一天為止,還在深自引咎,這個仇不能報了!咱們母女還是安份守己,靠著爹爹這份家財,就這樣的過一生一世吧!”母女兩人說到傷感之處,又痛哭了一陣,甘翠蓮索性把甘天瀾遺留下來的日記,一起用火燒掉,以免種種譬如昨日已死的事情傳,今後重新做人不提。
  不過甘翠蓮母女雖然這樣打算,俗語說得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剎時禍福,世間上的事情,往往出乎世人意料之外!甘天瀾死後第二年,甘翠蓮的母親因為憶念丈夫,染了一個心痛病症,這年春天便身故了!甘翠蓮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連遭兩次大喪,精神上的打擊,不言而喻,偏偏福無重至,禍不單行,這年冬季,甘家突然半夜起火,連房屋帶衣物,完全燒個精光,甘翠蓮弄得了然一身,只好把父親生前買下的幾畝薄田,完全賣掉,遣散了所有男女下人,所剩餘下來的銀錢,也寥寥無幾了!甘翠蓮在這時候卻發出一個奇想來,她想自己大好一個家庭,弄成這個樣子,可說完全是冷霜梅一手造成的,她能夠拜崑崙派的金光道人為師,練成絕技,替父報仇,自己難道不能夠學她一樣,遍走天下,找尋一個名師,再求深造,準備日後和冷霜梅遇上互相爭雄呢?甘翠蓮雖然是個女子,很有點鬚眉丈夫的氣概,想到便做,絕不猶豫,便帶上僅有的一點錢銀,離開了項城縣,飄泊江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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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小屋避仇 孽徒弒瞎師

  甘翠蓮由項城縣向西走,一路上有話便長,沒話便短,走了十幾天路,來到河南省西部的靈寶縣境內,她發覺身邊帶的錢銀,差不多用盡了,萬一用光了錢,自己的生活怎樣維持呢?甘翠蓮十分煩悶,這天她經過一個小鎮,看見鎮上有一夥江西流民,在街頭上要狗熊演猴子戲,看的人十分擁擠,一齣戲罷,紛紛給錢,甘翠蓮猛然醒悟過來,自己學了一身武藝,怎的不可以學他們一樣,在街頭設把式場子,賣武來賺幾個錢呢?爹爹在生之前,雖然再三告誡自己不要保鏢護院,拿武藝換飯吃,可是到了這個境地,也不能夠顧慮這一層了!
  甘翠蓮主意既定,便拿出身邊僅有的一點銀錢來,向鎮上買了一面銅鑼,一支布旗,甘翠蓮還別出心裁,在旗上繡了“以武會友”四個字,她一直走入靈寶縣城,她揀擇了一處熱鬧的空地,把布旗展開來,向著地上一插,自己敲響銅鑼,不到半晌,看熱鬧的人已紛紛齊集。
  甘翠蓮究竟年輕面嫩,她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這要拋頭露面,但不這樣又哪裡來的錢銀,難道餓著肚子喝西北風嗎?甘翠蓮只好鼓起勇氣,雙手一拱,交代了幾句場面話,便開始表演拳腳,她首先打了一套猴拳,跳高竄矮,滴溜溜的繞著場子亂轉,足足打了一頓飯的時候,才把七十二路猴拳打完,面不紅氣不喘,看熱鬧的人掌聲雷動,甘翠蓮又拿起雙刀來,展開架式,刀光霍霍,又玩了一套雙龍刀,然後開口央求看熱鬧的人給錢,甘翠蓮年輕貌美,本領嫻熟,那些看賣武的人紛紛拿出銅錢來,拋人把式場內,這天賣武的成績不錯,她拿了錢投宿客店,想著賣把式賺錢這樣容易,自己何不在這裡多逗留幾天,賺足盤纏,方才繼續西進,到第二天早上起來,甘翠蓮吃過早飯,挨到晌午時候,又帶了銅鑼和旗幟,走向昨天賣武的地方,再次開場,哪知道她剛才一敲銅鑼,立即遇見了一件橫逆的事。
  原來今天甘翠蓮走到把式場的時候,看見幾個無賴裝束的短衣漢子,賊眉賊眼,鬼鬼祟祟的站在遠處屋簷下,甘翠蓮起先以為他們是看熱鬧的閒漢,並不放在心上,等到她一敲響銅鑼,看熱鬧的人漸漸聚攏的時候,人叢裡突然撲撲幾聲,飛出幾紙包東西來,著地破裂,臭氣燻天,原來是幾包糞便,不知哪個這樣的惡作劇!大家紛紛掩鼻走開,這樣一來,甘翠蓮想要賣武也不成了!她又驚又怒,忽然吧吧幾聲,又拋過幾只瓦罐來,瓦罐裡貯滿惡臭的人尿,一跌落地,立即粉碎,臭尿四下飛濺,大家越發譁然散開。
  甘翠蓮看出拋擲糞包尿罐的,竟是那幾個無賴,登時怒不可遏,一個箭步竄了過去,喝道:“該死的賊漢子,姑娘在這裡賣武,沒有冒犯你們,居然用這些卑鄙下流的手段到處搗亂?”當先一個無賴聳了聳肩膀,冷笑說道:“小妮子,你要在這裡賣武嗎?懂不懂得這兒的規矩?如果不懂,先陪我麻四爺睡一夜,四爺慢慢告訴你……”話未說完,砰的一聲在腮頰,中了甘翠蓮一下粉拳,這一拳的勁力不小,把他滿口牙齒打掉一半,順口鮮血直流,那無賴疼得大叫起來,喊道:“反了反了!這丫頭居然動手打人,各位兄弟,過來揍她!”四五個無賴輪拳捋袖,齊齊上前,甘翠蓮絕無懼色,展開拳腳,生龍活虎也似,閃展騰挪,拳飛腳起,把這四五個無賴打得屁滾尿流,叫苦連天,紛紛掉頭飛跑,甘翠蓮怒氣未息,正要追趕過去,冷不防背後有人一聲冷笑:“好功夫,好拳腳,可是今天遇著了賈四爺,恐怕沒有你賣弄本領的餘地!”
  甘翠蓮回頭一望,自己背後不知啥時來了一群人,約莫有三四十人之眾,簇擁著一個錦衣花帽的少年公子,剛才那兩句話就是公子說的,那些看賣武的人,已經紛紛散去,甘翠蓮看見少年公子居然有這樣的氣派,不禁心中嘀咕,知道他必然是當地惡霸之流,那幾個搗亂把式場的無賴,還是他指派出來的,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勢成騎虎,自己想要善罷也不能夠了!
  甘翠蓮回身戟指喝道:“我在這裡鋪設把式場子,賺幾個錢,並沒有犯王法,你居然指使這些潑皮無賴,到處搗亂……”她還要罵下去,那少年公子喝了一聲:“丫頭,叫你看看公子爺的手段!”錦袍晃處,已經搶到甘翠蓮的跟前,左時一弓,右手一拳當胸劈到,這下有個名堂,叫做“餓虎出押”,正是五行拳的絕招,拳風凌厲,先聲奪人,甘翠蓮立即用個“寒雞步”,右手向上一招,把公子手掌卸開,同時左手畫了個大圓圈,彎擊出動,橫推對方腰肋,這是甘家連拳裡面的“丹鳳朝陽”,也是甘天瀾秘傳下來的絕招,那公子咦了一聲,掉臂轉身,步走洪門,“懷中抱月”,“黃鶯落架”,連環出擊,一連兩手,把甘翠蓮逼得步步後退。
  她使用甘家連拳裡面的七星步,左扭右拗,連閃兩招,公子突然猛然一聲,身右左轉,一個“翻身劈掌”,疾如流星,左拳右掌,連環運用,堪堪打到甘翠蓮的胸口,甘翠蓮躲閃不及,不禁大驚,眼看難免一拳之厄,說時遲,那時快!側面呼聲風響,飛來一顆彈丸,恰好打中那公子臂彎“曲池穴”,公子拳勁方才發出一半,乍覺穴道發麻,竟然發不出來,甘翠蓮趁勢一扭腰身,“黑虎出洞”,砰的一響,反手一拳打中公子的鼻樑,這公子哎喲一聲,身子倒退三四步去。
  這公子的拳技造詣,本來高出甘翠蓮不少,眼看三招四式,便可以把她撂在地上,哪知道暗算橫來,應勝反敗,鼻子上吃了甘翠蓮一拳,不禁又羞又怒,甘翠蓮一拳打中,更不讓人,另外一下“時底穿捉”,嗖的穿出,平擊那少年公子的胸脯,公子坐腰沉胯,扣背含胸,左手向外一翻,五指一拿一攫,這是擒拿手的絕招,眼看就要把甘翠蓮的臂骨一下拗折,哪知道就在公子五指和甘翠蓮的手臂將撞未觸的時候,耳邊又是嗤的一響,左腕近脈門的“會宗穴”又是一麻,原來又中了一顆彈子,手臂翻不出,砰的一聲,胸口又中了一拳,這一拳是甘翠蓮平時練熟的,力量十分沉猛,打得那公子的身軀向後一仰,公子在後仰的時候還用一招掠陰腿,踢向甘翠蓮的下路。
  哪知道左腳才向上一翹,啪的一響,下面飛來一彈,打中了公子腿彎的“湧泉穴”,公子撲通一聲,蹲在地上,甘翠蓮大感意外,她一記鉤拳橫掃過去,打中了公子右邊面頰,這公子哎呀兩聲,撲通跌倒!和公子同來的三四十人,看見自己主人吃虧,發一聲喊,刀槍棍棒齊向甘翠蓮殺上!
  甘翠蓮知道自己能夠打敗公子,完全是一個不露面的人發暗器相助,自己父親甘天瀾在生之前也曾教自己練過聽風辨暗器的本領,她聽出來人發的是彈丸飛針一類小巧暗器,心裡非常感激,扭頭向左一旁,只瞥見一個窕窈纖秀的背影,閃入小巷之中,看來像個女子,甘翠蓮正要追趕過去,公子手下的豪奴惡僕,武師打手,已經一窩蜂般了衝過去,甘翠蓮知道自己寡不敵眾,開罪了這地頭上的惡霸,再也不能夠在靈寶縣逗留下去了!她展開家傳武學來,趁對方未曾合圍之前,一拳一腳,打翻了兩個迎面衝來的豪奴,奪了一把單刀,轉身向城門口直跑!甘翠蓮的腳程很快,頃刻之間逃出了靈寶縣城門,跑得沒影沒蹤!
  暫時不說那公子手下爪牙黨羽追趕甘翠蓮不上,懊喪回去的情形,以及這姓賈少年公子的名字和來歷。再說甘翠蓮一口氣跑離了靈寶縣城,奔出六七裡外,方才停住腳步,她猛然想起自己的衣服和銀錢,完全放在投宿的客店裡,剛才只顧逃命,竟然忘記返回客店,去取錢銀衣物,豈不是變了空無所有嗎?
  甘翠蓮著急之下,幾乎要哭起來!可是她回心一想,自己究不如找個地方歇宿一晚,明天再到城門口附近張望,看看情形,方才混入靈寶縣城,到客店去取回東西,諒來客店裡的店東夥伴,還不至於吞沒了自己的東西,甘翠蓮主意決定,便向茫茫荒野走去。
  她打算找一個種莊稼的人家,求宿一晚,甘翠蓮望眼看去,曠野寂寥,夕陽西下,晚煙欲暮,陣陣歸鴉飛過自己頭頂,帶著嘎嘎叫聲,飛向眼處,甘翠蓮心中暗想,這裡平野無垠,絕無人煙,自己到哪裡找尋地方投宿去?
  她一邊想一邊走去,不知不覺,又走了四五裡路,天色漸漸的黑下來,甘翠蓮暗裡焦的,假如今天晚上找不著歇宿的地方,自己就要露宿荒野,正在這樣的盤想,前面突然現出一株疏林,樹林的間隙裡,透出一星燈火,甘翠蓮不禁大喜,有燈火的地方,必定有人家,換句話說,即是有投宿的指望了。
  行走復行走,不知不覺,疏林已近,那燈光在林里掩映而出,影綽綽的,現出一屋子,甘翠蓮不假思索,穿林而進,走不到四五十步,屋子已經呈現在自己眼前,原來是一座矮矮的石屋,一明兩暗,兩個房間暗沉沉的,漆黑如墨,明間裡卻映出一盞油燈來,屋子外邊還結了一道竹籬笆,甘翠蓮一直走到竹籬笆旁邊,正要叫喊幾句,向屋中人求宿,可是回心一想,自己是個了然一身的青年女子,不知道屋裡住著的是誰人?萬一這屋裡主人是個男子,沒有女眷,男女有別,自己哪裡能夠向他求宿呢?她便決定先看清楚了屋中人,方再打主意,甘翠蓮見那竹籬笆的門並沒有扣上,虛掩了大半邊,她用手輕輕一推,竹扉應手打開,甘翠蓮直來到窗下,向里一看,哪知道她不看猶可,一望之下,不禁咄咄呼怪!
  原來這明間是一座廳子,廳子的屋梁上,懸掛著十多只布袋,用細繩索穿著,掛了下來;布袋鼓卜卜的,似乎裝著練武用的鐵砂子,廳子中心盤足跌坐著一個老頭兒,這老兒年逾六旬,須發花白,貌相清 ,低眉垂目,看模樣正在那裡做著坐功,甘翠蓮正在感到暗暗詫異,老頭子的頭頂突然升起一陣熱氣來,像揭了鍋的蒸籠一般,白煙縷縷,不到頓飯工夫,滿屋子的空間,裊娜著迷離的白煙,老頭子似乎被包沒在一陣煙霧裡,甘翠蓮猛然醒悟過來,她想起自己爹爹生前說過,凡是一個內功造詣到了化境的人,可以藉著吐納之力,把身子裡面的真氣運出來,化成煙霧,功夫修到這般地步的人,此時此地,卻被她在深林中遇見了。
  甘翠蓮正在怔怔出神的想著,那老頭子突然哼了一聲,倏地揚起左手來,向著空中布袋一招,只聽啪的一聲大響,他的手掌並沒有打著布袋,距離還在三尺以外,那布袋呼的一響,連著繩子打鞦韆般,直盪起來,甘翠蓮嚇一大跳!
  因為這些布袋每個有一尺多長,裝滿了鐵砂子,每個袋的重量至少在十斤過外,這老頭子居然能夠用掌風衝激之力,把布袋打得向橫裡飛起來,內力之純,掌風之勁,可以想見!
  她不禁吐出舌頭,老頭兒又把右掌向空中一招,呼呼兩聲,又把距離頭頂五尺以外的一只布袋擊得向橫裡直飛起來,向左邊飛出去,跟剛才掌擊的一只布袋,互相交錯而過。
  那老頭子連擊兩只布袋,都是盤足坐地,紋絲不動,他接著一掌一掌的打出來,兩條手臂宛似蛇信,左揮右舞,屋梁上懸掛著的十幾只布袋,受了掌風衝激,一只一只的擺動起來,剎那間風聲呼呼,袋影縱橫,鬥室之內,仿佛有幾十個人影,團團來住,甘翠蓮看得目瞪口呆,她一個不留神,身子向窗扇上一挨,喀喇一聲,發出輕微的響聲來,那老頭子耳聰十分厲害,立即聽了出來,高聲大喝:“外邊伏著的是哪一個!快滾進來,不然的話,老夫可不客氣了!”
  這一聲喝響如巨雷,室中布袋盡停,甘翠蓮被他一喝,嚇得魂飛魄散,正要轉身逃走,說時遲,那時快,室中燈火晃處,人影颯然,那老頭子眨眼之間,已經由屋時穿出來,落在她的跟前,喝道:“小子!要逃跑嗎!”甘翠蓮被那老頭子的神威所懾,不由自主,雙膝一屈,撲通的跪了下來,叫道:“前輩饒命!”
  那老頭子在屋裡燈光反映之下,看出窺望自己的竟是一個年輕少女,也覺得出乎意料之外,他立即把嗓子壓低,面孔一沉,說道:“你這女娃兒是哪裡來的?天色這樣晚了,你單身一個撞人樹林裡,為的是什麼事?你可有同伴嗎?”
  甘翠蓮看見那老頭子兩眼精光炯炯,如光似電,不禁戰慄起來,期期艾艾的說道:“我我……我我……”她正想說下去,樹林外面突然暴風雨也似的響起一陣嘈聲,人嘶馬叫,顯然是有一隊人馬向樹林中走進。
  老頭子傾耳一聽,面上微微現出溫怒之色,忽然向甘翠蓮說道:“我的徒弟來找我了!
  這般夜晚纔來,不知道有什麼要事?你是個年輕女子,見了他十分不便,你躲入我的屋子裡吧!”老頭子說著向屋門一指,甘翠蓮聽見了馬蹄聲,不知怎的,一顆心撲撲直跳,立即由地上爬起來,走進那石屋的內堂,即是老頭子掛布袋練掌勁的地方,她才進入廳裡,首先映入眼簾的,竟是兩種奇怪的事物,一件是那老頭子盤膝打坐的地方,用白粉劃了不少虛線,縱橫交錯,有點兒像九宮,又有點兒像八卦,還有廳子的四個角落裡,窒著一堆又一堆的細沙,沙上插著竹簽,有的一根兩根,有的三根四根不等,甘翠蓮看在眼內,心裡暗暗詫異!
  這老頭子一個人孤伶伶的住在荒林石屋裡,屋中卻擺設了這些奇怪的事物,必定大有來歷,只不知道他是好是壞,是旁門左道還是正派的人!她不禁十分疑惑!
  老頭子看見甘翠蓮進入屋裡,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自己屋裡的事物,暗裡不悅,說道:
  “餵!你看什麼?還不快躲,外邊的人來啦!”甘翠蓮矍然驚悟,立即閃入暗房裡,這是一個臥房,只有一幾一榻,甘翠蓮向屋角裡面一閃,就這剎那工夫,人馬嘶叫聲由遠而近,顯然已經逼近竹籬笆外邊了!
  這老兒立即坐回原處,仍舊低眉垂目,做那運氣的吐納的功夫,不多時,竹籬笆外邊響起一個聲音來,叫道:“師傅!師傅!”伏在暗間裡面的甘翠蓮,心頭撲的一跳,暗裡詫異:“說話人的口音,怎的這樣廝熟?”
  老頭子道:“玉鱗,不用客套,走進來吧!”須臾之間,一行人穿過竹籬笆,走入石屋,當先一個正是今日間在靈寶縣城裡欺壓甘翠蓮,結果吃了大虧的那位賈四公子,只見他頭青面腫,鼻端貼著白布,跟進來的還有五六個下人,甘翠蓮在臥房間隙裡望見了,暗暗叫苦,說道:“苦也!原來這惡霸正是老頭子的徒弟!”
  那公子叫賈玉麟,一見了老頭兒,納頭便拜,那老頭兒看見他狼狽的樣子,吃了一驚,問道:“噢!玉麟,你跟哪一個打架來?怎的弄成這個模樣?”賈玉鱗道:“師傅,你老人家有所不知了,今天弟子在大街上,跟一個鋪場子賣把式的女子打架……”老頭子喝道:
  “住口!我來問你一句,是你欺壓人家,還是人家要跟你比武!”
  賈玉麟雙膝跪下,說道:“弟子蒙你老人家的教誨,怎敢胡亂跟人打架?那賣武的女子到靈寶縣來,鋪設場子,口出狂言,她說我們靈寶縣裡沒有一個有真本領的人,弟子氣她不過,下場跟她比武,哪知道一交手之下,接連跌了三個跟頭,咳!”他還要說下去,老頭子道:“且慢,我再問一問你,你怎樣敗在那賣武女子的手裡?你用的是什麼招術?她用的是什麼拳法?”
  賈玉麟不禁窒住口,事實上他的本領遠在甘翠蓮之上,可是受了別人暗算,敗得不明不白,不過賈玉麟哪裡敢說明真相,連怎樣打敗也不知道,這樣膿包?只好期期艾艾的說道:
  “那那那,那女子用點穴手法,點住了我的穴道,然後在弟子的臉上,一連打了三拳,叫弟子在眾目睽睽之下,當眾出醜,所以弟子今天晚上特地到來,請求你老人家傳給我幾套獨特本領和點穴的手法,使弟子有所防身,今後不至再被人這樣的羞辱!”
  老頭子聽了自己徒弟被人這樣侮弄,兩道疏眉向上一揚,現出怒容,可是回心一想,忽然喝道:“玉麟,我這幾年以來,雖然不曾進過縣城,可是也聽見人家說,你學了我的本領後,橫行不法,無惡不作,生性最好女色,霸佔人家妻女,一般人送給你一個外號,叫做摧花太歲,這可是真的嗎?”賈玉麟慌忙說到:“師傅哪裡話來!那那那,那不過是一般人跟弟子有仇,謠言中傷罷了!”
  老頭子一看賈玉麟的神色,立即瞧出幾分來,面上布了一陣嚴霜,正色說道:“我尚天陽雖然是旁門出身的人,卻不像崆峒派其他的人一樣,只知道濫收門人,庇佑徒弟,五年以前,我跟你死去的父親無意相遇,承他造了這一座石屋,給我養傷,我因為一時高興,收了你做徒弟,哪知道你人雖聰明,卻不大肯苦心練功夫,而且好高騖遠,不肯扎下內功根底,只要學我的九宮神行鐵掌和點穴法,殊不知道我這九宮神行鐵掌,不是內功夙厚的人,決不能練,。
  就拿點穴來說吧!這項武術最是凶殘,舉手投足之間,便可殺人,只一出手,對方不死也要殘廢,如果給一個心術不正的人學去,必定成為大害,你藉口說被一個賣武女子打敗,就要來要求我傳給你絕技嗎?這是妄想!你的說話破綻很多,我尚天陽不是三歲孩子,哪會受欺騙?快給我滾!我明天到靈寶城去訪查你的劣跡,如果一般傳說是實,我不但不教你本領,還要把你以前跟我學的功夫完全廢掉,快滾出去!”這名叫尚天陽的老頭子,說話聲音響如洪鐘,連伏在暗間裡面的甘翠蓮,也震得耳朵嗡嗡作響,可見他的丹田中氣十分充沛,甘翠蓮心中暗想,這姓尚的老頭子,為人也還剛正,可是怎會收了這一個花花公子型的小惡霸做徒弟,又怎的孤伶伶一個人躲在荒郊野外的石屋裡,不跟自己的徒弟住在一起!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令人十分費解哩!
  賈玉刻今天晚上到來,求藝不成,反而被師傅搶白了一頓,不禁白麵泛紅,一雙眼睛隱隱現出兇光來,他突然振衣起立,冷笑說道:“老東西!我先父當初怎樣對你?你不肯傳我本領,也還罷了,何必要跟我說這些廢話,公子爺有的是銀子,還怕拜不著好師傅嗎?好好!你既然這樣不情不義,我賈玉麟由現在起,不再是你的徒弟,請吧!”
  他說著氣憤憤的把衣袖一甩,迴轉身來,就要向屋門外走去,尚天陽勃然大怒,鬚眉俱豎,喝了一聲:“該死孽畜!
  給我留下!”
  尚天陽這樣一喝,賈玉麟凝住身子,迴轉身來,冷冷說道:“老家夥!你要我留下嗎!
  公子爺可沒空!”
  尚大陽見了他這副刻薄寡恩,反眼不認人的嘴臉,不禁怒火上衝,喝了一聲:“畜生,我先把你廢了!”身子向前一縱,探臂一抓,正要用鐵掌擒拿的功夫,把賈玉麟右臂卸下,哪知道賈玉麟今天晚上到來,已經打定了毒辣的主意,求藝不成,就要弒師,他看見尚天陽舉手抓來,立即用個“霸王卸甲”,扭身一晃,右手向後一翻,嗤嗤嗤,射出一蓬黑色的光絲來,尚天陽慘叫一聲,兩只眼睛當堂被那些黑色光絲射瞎,面上也中了幾下!
  原來賈玉麟袍袖裡面,隱藏了一個鐵筒,長約五寸,只有三寸圓徑,鐵筒上半截鑽了十幾個小洞,筒裡裝著機關,嵌了一十二支餵毒飛針,專射人的五官七孔,以及穴道要害,尚天陽做夢也估不到自己徒弟帶了這種陰毒的暗器來暗算自己,兩眼登時被四支毒針射瞎,面上也中了幾針,麻辣辣的,不禁急怒交迸,砰的飛起一腳,猛向賈玉麟飛踢過去,賈玉麟向後一跳,尚天陽這一腳踢中他身邊一個惡奴,這惡奴大叫一聲,肋骨盡斷,噴出一口鮮血,撲通,死在地上!
  跟隨著賈玉麟進入石屋的,總共是三個惡奴,尚天陽飛腳一蹴,踢死一個,其餘兩個拔出刀來,哪知道他們的刀還未出鞘,尚天陽聽聲辨位,飛身過去,砰砰兩掌,把那兩個惡僕的天靈蓋打碎,吼了半聲,便自死在地上,別看他中了毒針,瞎了眼睛,卻比一頭虎還要兇猛,賈玉麟閃身一晃,就要搶向屋門,向外奔逃,尚天陽一聲斷喝,飛撲過來,堵住屋門,騰的就是一腳,賈玉麟用個“蜉遊戲水”,閃身一晃,尚天陽這一腳踢在牆上,嘩朗朗的一響,石牆被他踢穿了一個面盆大小的洞,石火星飛,碎石四濺,賈玉麟不由害怕起來,正要跳窗穿出,哪知道他的身形才一挪動,尚天陽已經聽出他存身的方位,雙臂一分,猛如飛虎似的直撲過來,賈玉麟使個“七星步”,嗖的竄向屋角,尚天陽順手把窗門掩上,插好窗閂,一張面孔泛出鐵青顏色,十分怕人,二臂箕張如蟹,一步一步的向著賈玉麟追過去。
  賈玉麟本來帶了十多個人,騎馬到來,跟隨他走入石屋的只有三個人,可是舉手投足之間,被尚天陽完全殺死,其餘的八九個見他瞎了眼睛之後,功夫仍舊這樣了得,哪裡還敢入屋送死,只擠在石屋門口,連聲吶喊!
  賈玉麟知道師父本領厲害;如果不是事先出其不意,用毒蓮蓬暗器射瞎了他的雙眼,自己就再多十倍功夫,也不是他敵手,甚而至尚天陽雖然瞎了雙眼,在他不曾毒發倒地之前,自己只一跟他撞著,也有性命之虞,現在他困在石屋裡面,好比籠中耗子,怎可以逃出外面去,賈玉麟狡詐多謀,他忽然抽出一柄匕首來,喝了一聲:“老鬼!”話聲才發,尚天陽連身撲上,舉左掌向惡徒的天靈蓋一啪,出掌如電,賈玉麟卻向下一矮身,匕首向上一截,尚天陽這一掌剛好拍在匕首鋒刃上,半只手掌登時切了下來,鮮血飛灑,好一個尚天陽,咬牙忍痛,右掌砰的穿出,賈玉麟一著得手,已經一個跟頭,由師父的肋下穿過,用地堂功連滾幾滾,滾出門外。
  尚天陽這一掌打中牆角,吧吧兩聲,又把牆角打塌了一大塊,可是賈玉麟已經滾出石屋,會合了那八九個惡奴,一窩蜂衝出籬笆,逃走去了,尚天陽還要飛身追出屋去,可是斷掌瞎眼,血湧如泉,面上毒針的毒性也發作起來,頭昏腦脹,撲通一交,跌倒在近門口的地上,賈玉麟跳上坐馬,高聲叫道:“老鬼!賈大爺少陪了!明天我再來給你一口棺木!”大笑著馳馬去了,一陣得得蹄聲,由近而遠,由遠而聽不見!
  甘翠蓮躲要暗間裡,眼見了這一場惡徒弒師的慘劇,真個心膽俱顫,目定口呆,直到馬蹄聲去遠了!她方才醒悟過來,跑出廳子,把尚天陽由地上扶起,悲聲叫道:“前輩前輩!
  你怎樣啦!”尚天陽本來頭昏腦脹,心頭火燙,全身熱得像一個大洪爐,可是被甘翠蓮一拖,顫聲叫道:“我我我……我不行之,女娃兒,你你你,你走吧!”甘翠蓮究竟是個武林中人,說道:“老前輩,你你你,你不用怕,你有沒有解毒的藥?”尚天陽嘶啞著嗓音道:
  “我不行了,就有解藥,藥不對症,毒入膏盲,也是枉然,你你,你走……”甘翠蓮見尚天陽面上肌肉不住抽搐,額汗如雨,那一種毒發痛苦的慘狀,不禁流下淚來,說道:“老前輩,我就是那個賣武的女子,被你的徒弟趕得沒地方藏身,跑到你屋子來的,你老人家放心吧,我我我,我一定給你報仇。”
  尚天陽哦了一聲,似乎精神一振,說道:“好姑娘!你這樣的一說,我倒不能夠立即死了,你扶我坐到椅子上吧,我的臥房裡近床頭那一邊,嵌著一口木櫥,你把櫥門打開來,上面一格有解毒藥,雖然藥不對症,吃了也可多挨一個時辰,我要延長這個把時辰的活命,把我半生心血的絕技傳給你,讓你日後找我那孽徒報仇,快點去拿!”甘翠蓮立即把尚天陽扶到屋角一張木椅上,讓他坐下,然後走入臥室,掌起燈來,燈光照處,尚天陽的木榻上面,近床頭的一邊,牆壁上果然嵌了一口小小的木櫥,甘翠蓮把木櫥門一拉:果然現出間格來,上面一格放了幾個藥瓶藥罐,下面一格卻有些手抄本子,甘翠蓮把藥瓶藥罐一古腦兒拿了出來,返到前廳,尚天陽顫魏魏的伸手接了,把幾個瓶罐的藥粉完全倒入口裡,甘翠蓮卻到臥房裡舀一碗茶出來,給他送服,尚天陽吃了解藥,面上那層死灰色的暗氣果然消褪了些,說話聲音也明朗起來了,他向甘翠蓮道:“姑娘,你先把你身世向我說一遍吧!”甘翠蓮便把自己身世來歷,以及離家遠走原因,約略的說了一遍,尚天陽點頭說道:“哦!原來如此,你的身世怪可憐,我也把我的一切,老實跟你說吧,我姓尚雙名天陽,崆峒派第三位長老,當年以九宮神行掌,大鷹爪功馳名江湖,江湖上的人送我一個外號,中五鷹爪,因為鋒芒大露,過於自負,有一年敗在崑崙派金光道人的手下!”
  他這幾句一說出來,甘翠蓮不由暗吃一驚,想著逼死自己生父甘天瀾的冷霜梅,她的師傅不就是金光道人嗎?
  怎會這樣湊巧?只聽尚天陽說下去道:“當時我十分氣惱,因為我打敗的時候,還中了金光道人一下霹靂掌,受了內傷,這種傷雖然不會致命,可是不能夠用內家運氣的功夫跟敵人打架,換句話說,即是本身功夫去了一半,我決定要報這個仇,因為金光道人是崑崙派裡面第一名高手,我如果要勝過他,必定要找一個僻靜地方,住上五個年頭,養好內傷,然後孜孜苦練,把本身現有的功夫提高一倍造詣,方才可以,哪知道我是在陝西幽谷關附近被金光道人打傷的,便打算跑進河南熊耳山,找一個地方隱居,誰知熊耳山裡面有一座盜寨,寨主名叫賈雲龍,就是我這孽徒生父!”
  甘翠蓮噫了一聲,她暗想原來這花花公子賈玉麟,他的父親還是綠林出身,怪不得他這樣心狠手辣,原來他還是強盜的胚子哩!
  尚天陽道:“當時賈雲龍雖然是個山寨大王,卻是十分識貨,一見了我,便知道我是有本領的人,立即把我請入山寨,傾閏相交,我就在他的山寨裡養傷年餘,幾次官兵入山剿寇,攻打山寨,全靠我給賈雲龍運籌決策,殺退官兵,所以賈雲龍對我十分欽佩,要把他的兒子賈玉麟給我做徒弟,這孽畜當年只有七歲,聰明伶俐,很討得我的歡喜,我當時不假思索地答允,把他收下了!”甘翠蓮想這小子還是在強盜窩裡拜師,俗語說得好,狗嘴裡生不出象牙,怪道有今日的弒師手段。
  尚天陽說到這裡,氣息喘喘,他喘了一陣方才說道:“我當時向賈雲龍說,做強盜不是良久之法,自古以來,殺人放火的大盜,有哪幾個有好收場,不如及早洗手,改邪歸正,賈雲友被我說得心動,果然遣散盜眾,毀了山寨,先到河北住了一個時期,然後帶著金銀回到河南來,在靈寶縣住下,做買賣糧食的生意,幾年之間,一帆風順,發了大財,賈雲龍還娶了幾房妻妾,我知道一個人共患難易,共安樂難,便向賈雲龍要求一個人住在城外,自己找一個清靜的地方,除了養傷之外,還把我們崆峒派的內典功夫,用心苦練,希望將來一放異採跟崑崙派的人決個雌雄,賈雲龍起先不肯讓我另外分居,經過我再三央求,方才答允,他果然在這裡給我蓋了一間石屋,讓我居住,還按月送給我油鹽柴米,我在這間屋裡一住就是五個年頭,內傷慢慢養好,可是賈雲龍卻在這一年染病身故了!”
  甘翠蓮忍不住說道:“老前輩,這小子的父親還算是個好人,只不知道他的兒子這樣壞!”尚天陽道:“是呀!賈玉麟這個孽畜,自從老子死了之後,沒了管頭,雖然一樣的跟我學功夫,一樣叫我做師傅,可是他的行為,漸漸放蕩,起先是拈花惹草,好勇鬥狠,我勸了他幾次,他卻是陽奉陰違,變本加厲起來,我看見他的劣根性漸漸現出來,索性不教他高深的功夫了,這小子卻是鬼靈精,知道我對他冷淡,立即把放蕩的行為收斂一些,天天來央求我,要我搬回他家裡住,教他本門絕技九宮神行掌和五陰點穴之法……”甘翠蓮用手一指屋頂的鐵砂布袋道:“老前輩,這些布袋是你練九宮神行掌的道具了?是與不是?”
  尚天陽嘆氣道:“怎的不是,我當然一口拒絕啦!他立即發起少爺脾氣,整整一個月也不上我的門,今天晚上方才到來,居然用這種陰毒的暗器來傷害我,想不到我尚天陽練武幾十年,除了金光道人之外,敗在我一雙鐵掌下面的人,真個不少,今天卻陰溝翻船,敗在這小子手裡!”說到這裡,身子一軟,晃了兩晃,眼看就要由椅子裡跌在地上!
  甘翠蓮知道他心神激動,立即把尚天陽一扶,柔聲說道:“老前輩,他用鬼蜮手段來暗算你,那算得了什麼?我服侍你,養好了傷,再找那小子報仇!”尚天陽慘然一笑,搖搖頭道:“我不行了,你把我木櫥下格的書完全拿去吧!
  那是我幾年以來,精心研究所得的奧秘,還有……我指點你九宮神行掌的拳法,我先說了大要,你按著圖譜練習,只要用心的學,也一樣可以成功……”尚天陽口講指劃,指點著地上的虛線,把九宮神行掌的招式逐一解說,他說了一遍之後,便問甘翠蓮懂不懂,甘翠蓮武功根底還膚淺,一時之間哪裡能夠領略?
  可是她看見尚天陽額上青筋暴現,呼吸緊促的樣子,知道他身心痛苦到十二萬分,恨不得把畢生絕學,在生命之火不曾熄滅以前,傳給自己,自己雖然有許多不懂的地方,也只好點點頭,尚天陽把九九八十一路九宮神行掌法,解說完了,仿佛放下了一件心事,沒精打採的說道:“翠蓮,我跟你雖然聚首才兩個時辰,估不到會把功夫傳給你,咱們還沒有師徒的名份,你叩頭拜師吧!”甘翠蓮立即跪在地上,叩了三個響頭,尚天陽淡然一笑,說道:
  “好好,我放心了,你今後是崆峒派的人,我木櫥內還有一方雕了雄鷹的玉器,你拿了走上崆峒山,見了我的大師兄赤霞子,便說……”尚天陽剛剛說到這一個字,腦袋一歪,身子由椅子上溜了下來,撲通咕咚,倒在地上,嗚呼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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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盜巢失貞 一女刺渠魁

  甘翠蓮忍不住放聲大哭,雖然跟尚天陽不過是萍水相逢,可是看見他慘遭叛徒殺斃的情形,以及臨終傳授自己武技的情景,知道這武林前輩,還不失為一個剛正不阿的人,誰想得到他這樣收場呢!甘翠蓮哭了一陣,猛然醒悟過來,賈玉麟曾經說過,天亮之後再來,買棺木給尚天陽殮葬,自己仍然不走,跟這畜生遇上,老大不妙!甘翠蓮想起自己和尚天陽師徒相授,結交一場,以這位老前輩的性格來說,假如他死而有知,也不肯要賈玉麟的棺木呢!
  甘翠蓮便跑進屋裡,找了一柄鋤頭,就在屋前的泥地上,掘了一個土坑,把尚天陽的屍首放入坑內,堆土壅平,默默祝祈了一番,然後返入屋裡,把尚天陽的遺物完全收拾,木櫥裡除了冊籍圖譜和一方有雄鷹標記的玉石之外,還有一柄古色斑斕的長劍,以及好些散碎金銀,有了這些東西,自己便不用冒險返入靈寶縣城,向客店取回自己的東西了!
  甘翠蓮收拾了一切東西,不知不覺,已經是五更破曉,晨雞蹄塒,甘翠蓮無限依戀的望了這間石屋一陣,方才黯然離去,頃刻之間,消失在樹林的深處。
  物換星移,寒暑五易,五個年頭之後,河南潼關路上,出現了一個黑衣佩劍,英姿颯爽的女子,騎著一匹黑馬,這女子就是甘翠蓮,她拿了尚天陽的遺物,向西走,一路上飽歷風霜,吃盡千辛萬苦,方才到達了崆峒山,拿出尚天陽的雄鷹玉石來,登門求見,果然見著了赤霞子,把自己在靈寶縣巧遇尚天陽的經過,向赤霞子說了,赤霞子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崆峒派在最近二百多年以來,日漸式微,人材零落,遠不及崑崙派人多勢盛,老三卻一力要隻手回天,一個人躲起來,要練成絕技,使自己的武功勝過崑崙派,哪知道壯志未酬,便自死了,真是可嘆!”
  甘翠蓮又說出賈玉麟弒師的惡行,以及自己跟冷霜梅的一段瓜葛,赤霞子道:“姓賈的這種行為,可說天人共憤,不過,老三這人也太過感情用事,當初不分好醜便把他收錄為徒,至有噬臍之禍,照理我們應該給他報仇,不過你既然在尚天陽臨死之前,拜了他做師父,這一個報仇的千斤重擔,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你由今天起住在山上,由我傳授本門秘功給你便了!至於你的對頭冷霜梅,她是金光道人最得意的門人,近年來在江湖上闖出名頭,叫做飛天魔女,你的本領和她相差很遠,現在還不能夠找她算賬,你好好的在山上苦練吧!”
  甘翠蓮知是實情,只好死心塌地的在崆峒山住了下來,光陰迅速,不知不覺過了五個年頭,甘翠蓮已經把本門的九宮神行掌和點穴法學會,赤霞子又傳了她崆峒地煞劍,甘翠蓮便請準掌門,允許她下山給師傅報仇,赤霞子慨然答允,甘翠蓮立即下了崆峒山,由甘肅入陝西,由陝西入河南,哪知道她一到了靈寶縣,訪尋賈玉麟的消息時,方才知道賈玉麟在五年之前,遇著能手吃了大虧,被痛懲了一頓,在靈寶縣站不住腳,立即搬家,逃入漢中去了!
  甘翠蓮大感失望,她向當地人再三打聽,方才知道他落敗的經過,原來賈玉麟在弒師之後,返回自己的家裡不到三日,有天上午,一個紅衣女子突然找上門來,這紅衣女子不過二十歲左右年紀,桃腮粉面,十分美俏,她向賈家的門人說,自己要在本地賣解,來拜見賈少爺,要知道賈玉麟是本地一霸,豢養了一班武師打手,在靈寶縣城裡任意橫行,凡是江湖賣藝的人,要到本地來鋪設場子,耍把戲玩把式,一定要拜見他,不然的活,開場那天就要吃盡苦頭。連把式也演不成,當年的甘翠蓮就是一個榜樣!那紅衣女子既然登門求見,賈玉麟立即親自出迎,他看見那紅衣女子天生秀色,忍不住說了幾句輕薄和討便宜的話,誰知道這紅衣女子半句活也不說,劈啪一聲,纖手揚處,把賈玉麟打了一個大嘴巴,賈玉麟的武功本來不弱,不知怎的,這一掌居然躲避不開,面頰現出五道殷紅的指印,他自從出世以來,哪曾受過這般侮辱,賈玉麟勃然大怒,狂吼一聲,跳起身來,運拳如風,向那紅衣女子攻去,紅衣女了一聲冷笑,順手把小幾上兩杯清茶拿起來,向自己雙肩一放,嬌聲喝道:“跟你這個臭賊動手,何必要費許多手腳,姑娘索性給你一個便宜,我的肩頭上放兩杯茶,你就空手,咱們比試一下,如果我身上的茶杯掉下來或者是杯中茶瀉出一點一滴,也算我輸,這樣你心服了吧!”
  賈玉麟估不到對方這樣輕視自己,真個是三屍暴跳,五內生煙!雙掌一錯,展開尚天陽傳授的“五行連環拳”來,崩、劈、橫、鑽,一招一招的打出來,有如長江大河,招走連環,滔滔不絕,但那紅衣女子卻是不慌不忙,只見她步如行雲流水,滿廳遊走,上半身全然不動,兩肩岳峙淵停,兩杯茶全然不動,賈玉麟用五行連環拳連攻二三十招,都被紅衣少女用輕靈小巧的身法,閃避開去,這女郎雲鬢花顏,異目流盼,朱唇淺笑,仿佛完全不把賈玉麟放在眼內!
  賈玉麟連連進擊,不管怎樣出拳踢腿,完全被那紅衣女子閃過,他迫不得已求其次,要把紅衣女子肩上茶杯打落,但始終沒有法子跟她茶杯撞著,這時候賈玉麟府裡的武師打手,豪奴惡僕,完全集中到前廳來,看見紅衣女郎居然的有這樣的身手,不禁目瞪口呆,紅衣女郎跟他鬥了四五十合,突然一聲嬌喝:“本姑娘只用三成功夫,你也打我不過,還有什麼臉面在靈寶縣稱王道霸,滾回去再練幾年吧!”
  賈玉麟不禁惡念陡起,他突然向身邊一個武師面前一竄,伸手一抄,奪過他手中的軟鞭來,鞭身一抖,嘩朗朗,用個翻身盤打,向紅衣女郎的腳下掃去,那紅衣女子冷笑一聲道:
  “空手打不過就用兵器嗎?好不要臉!”身子向上一縱,跳起六尺多高來,肩頭上兩杯茶受了她拔身一縱之勢,拋上天空,眼看就要倒轉潑瀉,紅衣女郎卻是不慌不忙,身如巧燕,在半空裡一旋,雙手向上一抄,恰好把兩杯茶的杯底托住,半點也沒有潑出來,接著左腳蓮足一蹴,踢中賈玉麟右臂時的“三裡穴”,賈玉麟哎喲一聲,登時半身麻木,軟鞭落地,紅衣女郎身子也像紙片一般,落了下來,喝道:“姓賈的,我的本領如何?你還敢任意欺人嗎?”
  說著把兩杯茶向賈王麟的頭頂一擲,噹噹兩響,打中他的腦門,茶杯當堂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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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奮志潛心 鐵爪撼崑崙

  賈公子眼冒金星,還澆了一面茶水,他手下的武師打手看見主人受辱,吶喊一聲,紛紛殺上前來,刀槍並舉,棍棒齊飛,紅衣女郎喝了一聲:“鼠輩敢爾!”身子一縱,使出空手人白刃的本領,只見她一身紅衣,往來晃動,活像一只絕大的紅蝴蝶,騰挪閃展,左飛右舞,所到之處,有如波開浪裂,賈玉麟那些武師打手,只一撞著了她,便被奪去兵刃,紅衣女郎在搶奪兵刃的時候,還使出擒拿手絕技,勾住持兵刃的手腕,一拉一扭,這些人個個吃足苦頭,不是肩骨流血,就是手腕拗斷,一片呼號喊叫之聲,不到頓飯工夫,廳中幾十人完全被她奪了兵刃,個個叫苦連天,紅衣女郎把賈家眾人的兵刃搶個精光,方才向賈玉麟冷笑說道:“姓賈的,老實跟你說吧!我並不是來賣武的,這次登門,也不是向你拜候,完全是為找你的晦氣而來,前幾次你欺負那姓甘的賣藝女子,不是挨了幾下冷彈子嗎?老實對你說吧!那彈子是我放的,我見你霸道強橫,所以今日特地上門,給你一點小懲,作為大誡,現在限十天內,要你滾出靈寶,如果你還留在本地,這個就是你的榜樣!”她說著伸手一把拉過一張宮座酸枝椅子來,一掌拍落,手掌輕輕一按椅背,只聽喀 兩聲,整張椅子裂成粉碎。賈玉麟和一般武師打手看在眼裡,咋舌不已!
  紅衣女郎演了這一手本領,方才冷笑兩聲,纖腰扭處,竄上牆頭,幾下起落之間,便自去得沒影無蹤了,賈玉麟吃敗的消息,這天便傳遍了整個縣城,那些受過他茶害的老百姓,個個拍掌稱快!
  過了五天,賈玉麟果然遣散了一切武師和下人,席捲一切家財細軟,靜悄悄的走了,這就是他離開的經過,甘翠蓮向人探問時,那人兀自說得眉飛色舞,十分興奮!
  不過甘翠蓮卻是非常的不樂意,她在崆峒山一心一意苦練武技,為的就是要替死去的師傅報仇,哪知道天不從人之願,賈玉麟在五年之前,已經被人家打跑了!自己千里迢迢,尋到這裡,卻白白的走了一遭,甘翠蓮非常恨忿!
  她猜想那紅衣女郎多半是冷霜梅,照她挫敗賈玉麟這份身手看來,自己雖然學了五年本領,也未必是她的對手呢!甘翠蓮想到這裡,不禁把牙一咬,勒轉坐騎,改道向西,打算經潼關進入陝西,到秦嶺以南的漢中地方去,找尋賈玉麟的下落,於是她一人一馬,又風塵僕僕,出現在潼關的驛路上。
  一路上有話便長,沒話便短,甘翠蓮不知不覺,過了潼關,來到臨渲縣境,她忽然發覺幾個黑衣漢子,行動閃縮,鬼頭鬼腦的跟在自己背後,甘翠蓮疑心他們是強人,要想暗算自己,不由心裡暗罵,哪一班狐群狗黨的臭賊,如果你膽敢動我的念頭,叫你看看本姑娘的厲害,甘翠蓮主意拿定,表面上不動聲色,裝作完全不知的樣子,到了臨潼縣屬的武仙鎮,投宿客店,說也奇怪,當她入鎮的時候,那幾個黑衣漢子忽然拋下了她,不再追蹤,策著坐馬,一溜煙也似的,掠過鎮口,跑向西面去了!
  甘翠蓮看在眼裡,暗中覺得納罕,如果這幾個漢子是為自己而來的,應該一直追蹤才對,怎的會半途而廢呢?難道看出自己身邊沒有多大油水,或者知道自己是個地武藝的人,再也不敢招惹呢?這兩個推想都不合情理,這天晚上,甘翠蓮投宿客店,吃過晚飯,立即關上房門,一早上床睡覺。
  其實甘翠蓮哪裡肯睡,這不過是一種以退為進,暗中窺伺罷了!她用棉被蓋過了頭,耳朵留意聽著外面上了三更左右,甘翠蓮的耳朵裡,忽然聽見一陣細微的聲響,分明有人躡手躡腳走近窗下,甘翠蓮心中暗叫道:“果然不出所料,真個來了!”
  她立即屏息呼吸,靜耳聽著外邊,來的不止一人,竟似有五六個人之多,有的在瓦面上,有的蹲在窗外,隔了一陣,一陣波波波的微響,窗格外面飄入一股淡淡的白煙來,帶著濃郁的香氣,甘翠蓮一嗅之下,立即醒悟過來,原來賊人用悶香來迷自己!她這一氣非同小可,就要跳起身來,破窗出去,可是回心一想,如果自己這樣的衝出去,必定打草驚蛇,嚇跑敵人,自己何不如此這般,唬弄他們一番,趁勢抓住他們頭兒,甘翠蓮想到這裡,主意便定,仍然大被蒙頭,裝著睡覺。
  甘翠蓮在被窩裡面,做起內視的功夫來,這是崆峒派一脈相傳的本領,運起氣來,以呼為吸,以吸為呼,任何天然的毒煙瘴氣,江湖上的迷香悶藥,完全不能夠侵害,甘翠蓮一做這種功夫,迷魂香的煙霧雖然瀰漫了整個房間,她的頭腦依然清醒,並沒有失卻知覺!
  大約過了一頓飯的時候,窗外喵喵鳴叫,響起一陣貓兒叫春的聲音來,甘翠蓮知道這種叫聲是賊人假扮,忍笑不理,悄悄的掀起一點被角,拿眼睛望著外邊,果然不出所料,只聽見砰的一聲,臥房的兩扇窗被打開,跳進兩個人來,正是日間追蹤自己的兩個黑衣漢子,手裡拿了一個高可及人的大麻袋,穿窗而入,著地無聲,他們摸到床前,正要低頭細看甘翠蓮暈倒的情形,說時遲,那時快!甘翠蓮蒙頭蓋著的棉被突然向上一升,直兜起來,向下一覆一蓋,竟把這兩個黑衣漢子連頭帶腳,罩了一個結實!
  這兩個黑衣漢子做夢也估不到甘翠蓮中了迷香,並沒有暈過去,這一下出其不意,反吃對方用棉被罩住了頭,正要掙扎,每人肚腹陡覺一疼,原來要把杖勢圈回。
  但,石鳴峰不是一個輕易所能打發掉的敵手……
  七歲童齡幼年,恩師“魔神”戈青將其一身內家真力,灌輸在這孩子身上。
  繼後,桐柏山白雲嶺“鳳尾谷”“龍巢地穴”,吸得曠右難遇的“龍涎香霧”。
  剔髓易骨,已扎下渾厚無比,遠在他年歲之上的內家功力。
  “摩天神龍”向公瑜,乃是一代劍術宗師,一套“浮波掣影十二招”劍法,昔年睥睨江湖,震慴天下武林,而石鳴峰已盡得其傳。
  此刻,石鳴峰雖然面對的,是一個江湖上的巨憝大煞,但石鳴峰相信自己可以將其除去……
  “浮波掣影十二招”劍法,幻變莫測,現在出於石鳴峰之手,更是運劍如風,劍氣如虹……
  一縷蒼雄長嘯,塌身坐腕,劍光閃處,“唰!唰!唰!”
  一招三式……掛雙肋,掃下盤,兜面門,電射而出!
  “冥島禿叟”狄松,杖勢尚未圈回,眼前劍芒如電,熠熠撲來……
  比眨動眼皮還快的一剎那,血雨蓬飛,左右兩條手臂,已脫體飛出!
  一響“啊……”聲還在嘴裡打滾,兩腿齊膝處,業已斷去。
  劍芒耀虹,劍走如電,就在同一個瞬息間,“冥島禿叟”狄松一顆童山耀耀的禿頂腦袋,也滾落地上。
  作壁上觀的“碧波神蛟”浦錚,吞列當今武林中前輩人物,見過場面,闖過風險,但從未見過眼前這樣的劍術……
  如果喻作冷電,但此劍運轉之快,已遠在冷電之上……
  只看到血霧飛揚,劍光閃耀,無法看出此劍是如何走勢。
  施展這門劍術的,是“摩天神龍”向公瑜的弟子,一個年紀不到二十的年輕人。
  “碧波神蛟”浦錚,可以替自己肯定下來……就是“摩天神龍”向公瑜本人,也無法施展出這等威猛,快得令人不可思議的劍術。
  “杯中神遊”候乙,一掀鼻子,一瞪眼,“哼”了聲,指著地上塊塊血屍,道:
  “海龍王,咱醉老頭兒剛才說的‘炸八塊’,就是地上那些,只是小兄弟還少了兩塊……”
  跟從“冥島禿叟”狄松一起來的那夥人中,走出一個疾服勁裝,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來到場子中央,石鳴峰的跟前,道:
  “尊駕劍術不凡,請示下名號,讓在下‘翻天手’毛通,可以回報掌門人。”
  這個“南嶺門”中弟子“翻天手”毛通一問出此話,石鳴峰尚未接口回答……驀地,人影閃晃,飄來一抹身形……
  突然“啪!啪!”兩響結結實實的聲音,毛通左右臉,挨上兩記大耳光!
  “杯中神遊”侯乙,一軒眉,一瞪眼,指了指,道:
  “人你娘的,你這條‘毛蟲’,眼前節骨眼上,有你灰孫子說話的份兒?”
  “翻天手”毛通,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會挨上這老頭兒兩記耳光……
  兩手摀上臉,“杯中神遊”侯乙這幾句話他聽進耳裡,更是莫名其妙。
  侯乙指著石鳴峰,又道:
  “灰孫子,你聽著……大龍生小龍,這位是‘摩天神龍’向公瑜的弟子……‘白玉龍’石鳴峰……”
  石鳴峰不由暗暗一怔:
  “這位侯前輩,如何替自己找來這樣一個‘白玉龍’的稱號?”
  毛通挨上兩記耳光,看對方出手之快,知道是武林中前輩人物,聽到“白玉龍”石鳴峰此一名號後,不敢再稍作逗留,轉身就要離去。
  “杯中神遊”侯乙,吼了聲,道:
  “灰孫子,慢走……把地上這些一塊塊的豬肉,帶回給你們掌門人‘老不死’廖愷!”
  毛通聽到這些話,不敢吭出一聲,揮手招來夥伴,個個解下外衣,把“冥島禿叟”狄松的屍體,一塊塊兜了回去。
  “碧波神蛟”浦錚,吩咐莊丁沖洗地上血漬,肅客請“杯中神遊”侯乙,和“白玉龍”
  石鳴峰兩人,進內宅大廳,繼續用膳。
  石鳴峰迷惑不解道:
  “侯前輩,你怎麼替鳴峰,取了一個‘白玉龍’這樣稱號?”
  “杯中神遊”侯乙,“咕嘟”一杯酒送進肚裡。阿哈一笑,道:
  “石兄弟,‘龍生龍’‘鳳生鳳’,‘跳蚤生臭蟲’,你是‘摩天神龍’向老頭兒的弟子,老哥哥替你取個‘白玉龍’稱號,難道不好?”
  “碧波神蛟”捕錚,含笑接口道:
  “老酒蟲,你平時醉話連篇,聽來叫人啼笑皆非,這次替石少俠找來這樣一個稱號,倒是十分配襯……”
  目注石鳴峰一瞥,又道:
  “石少俠‘人中之龍’,當之無愧!”
  石鳴峰對這些話,並未因感到興趣而引起他注意……
  若有所思中,沉默下來……
  突然側過臉,道:
  “侯前輩,浦莊主這裡公案已有了交待,我等也該告辭離去了?”
  “碧波神蛟”浦錚聽到此話,臉色微微一怔,目光移向侯乙這邊。
  “杯中神遊”候乙,眼皮一翻,嘿了聲道:
  “石兄弟,事情可不是那麼輕鬆,簡單呢……你長劍一捅,把那糟老頭兒屍分六塊,這老家夥是‘南嶺門’掌門,老不死‘雲影飄影’廖愷的師弟……”
  微微一頓,又道:
  “‘冥島禿叟,狄松,本來想找人家晦氣,結果把自己的命送掉,死得活該……但話又說回來,廖愷這老不死豈肯輕易干休……”
  石嗚峰一聲輕“哦”,微微點頭。
  侯乙眨動醉眼,又道:
  “石兄弟,現在可不是公案了斷,那該說是才開始呢!”
  “碧波神蛟”浦錚,聽到候乙這些話,輕輕籲吐了一口氣……此刻他想到的,也正是“杯中神遊”侯乙所說的話上。
  石鳴峰不解的問道:
  “侯前輩,照此說來,又該如何?”
  “杯中神遊”侯乙,大口酒送進嘴裡,衣袖一抹嘴唇,道。
  “石兄弟,可能你自己還不知道……你此次劍挑‘冥島禿叟’狄松,已不是芝麻,豆粒大的事情,那足以震驚江南武林了……”
  瞇眼一笑,又道: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把這件事擺平,咱們老哥小弟再離開這裡‘九環莊院’……”
  “碧波神蛟”浦錚道:
  “石少俠,老酒蟲說的不錯……老夫這輩子尚未乞求於人,以後亦是如此,不過石少俠如果能將此事有個了斷,當然再好不過!”
  石嗚峰微微一怔,道:
  “浦莊主,如何了斷?”
  “杯中神遊”侯乙,接口道:
  “海龍王,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對‘南嶺門’那些龜孫王八,在湘、鄂一帶的娘家底細,有沒有摸到一些?”
  浦錚沉思了下,道:
  “此事要把‘悅梅居士’樓羽,請來‘九環莊院’後才知道……”
  侯乙醉眼一瞪,道:
  “轉彎抹角,又扯出一個人來……海龍王,‘悅梅居士’樓羽又是誰?”
  “碧波神蛟”浦錚道:
  “樓羽在湘鄂一帶,乃是知名之士,跟浦某頗有交往……此老在江湖上,並無夙怨新仇,對‘南嶺門’中情形,卻是十分清楚……”
  石鳴峰問道:
  “浦莊主,這位‘悅梅居士’樓羽,家居何處?”
  浦錚道:
  “樓老家居也在湘中,就是南離新化不遠的邵陽……”
  “杯中神遊”侯乙道:
  “海龍王,你是說把這位‘悅梅居士’樓羽請來‘九環莊院’,請教他一番?”
  浦錚點點頭,道:
  “不錯,浦某正是此意。”
  “敢情“碧波神蛟”浦錚,江湖勢力攏括湘鄂兩地水道,“杯中神遊”侯乙稱他一聲“海龍王”並不過份,但石鳴峰在“九環莊院”前,劍挑“冥島禿叟”狄松,屍分六塊。狄松系“南嶺門”掌門人“雲海飄影”廖愷師弟,以“南嶺門”在江湖上的聲威,這就不是一件等閒之事了。
  候乙向石鳴峰問道:
  “石兄弟,你看如何?”
  石鳴峰沒有更多的表情,微微一點頭,道:
  “侯前輩,由你決定就是了。”
  “杯中神遊”侯乙見石鳴峰回出這句簡短的話,聽來卻是十分受用,含笑道:
  “不錯,你正是咱醉老頭兒的小兄弟!”
  於是,“碧波神蛟”浦錚,派人專程往邵陽,邀“悅梅居士”樓羽。石鳴峰和“杯中神遊”侯乙兩人,就在“九環莊院”逗留下來。
  匆匆數天過去,“九環莊院”來了一位身穿錦袍,頷留長須,年在七十左右的老者……
  此人就是來自湘中邵陽的“悅梅居士”樓羽……
  樓羽見到“碧波神蛟”浦錚,哈哈笑道:
  “浦道友,您不愧是稱主湘鄂水道的蛟龍……江南武林傳聞,‘蛟龍’又邀來一條‘白玉龍’,把‘南嶺門’殺個灰頭土臉……”
  石鳴峰在湘中新化“九環莊院”,劍挑“冥島禿叟”狄松,屍分六塊之事,已不腔而走,傳遍江湖,“白玉龍”三字,震撼江南武林。
  是以“悅梅居士”樓羽,見到“碧波神蛟”浦錚,就說出此話來。
  石鳴峰和候乙兩人,也在大廳上……石鳴峰聽到此話,臉上微微一熱。
  浦錚就把石鳴峰、侯乙二人,替“悅梅居士”樓羽引見介紹一番。
  樓羽笑道:
  “原來酒中稱雄的‘杯中神遊’侯道友,也在‘九環莊院’,幸會,幸會……”
  目光移向石鳴峰時,驚愕不已,道:
  “這位就是‘白玉龍’石少俠,那真是英雄出少年,少年出英雄了……”
  接著問道:
  “石少俠師承‘摩天神龍’向公瑜向道友?”
  石鳴峰躬身一禮,道:
  “是的,他老人家正是石某師父。”
  石鳴峰回出此話,心裡卻是暗暗感慨不已……
  在天下武林同道之前,不能提出自己另外一位恩師“魔神’戈青。
  “杯中神遊”侯乙以酒替茶……此刻解下大葫蘆喝了大口酒後,向“悅梅居士”樓羽問道:
  “樓道友,你如何知道咱醉老頭兒這個小兄弟,‘九環莊院’劍挑‘冥島禿叟’狄松之事?”
  樓羽道:
  “江湖傳聞很快……石少俠劍斃狄松,不止是新化附近的邵陽,江南武林也已傳遍此事……”
  浦錚接口道:
  “樓老,浦某邀您來‘九環莊院’就是跟您談談此事……”
  “悅梅居士”樓羽,慨然道:
  “江湖上恩怨纏結,連綿不息……‘南嶺門’掌門‘雲海飄影’廖愷,由於化十年心血的那份‘龍涎香霧’‘秘圖’被奪,因而要報此‘一箭’之仇……‘雲山樵夫,賈政,就首先喪命‘燕尾金稜”之下……”
  朝石鳴峰側目一瞥,又道:
  “‘冥島禿叟,狄松,銜師兄廖愷之命,要再次加害浦道友,卻想不道狄松卻先死在石少俠劍下……”
  “碧波神蛟”浦錚,接口問道:
  “樓道友,‘雲海飄影’廖愷,已知這事?”
  “悅梅居上”樓羽道:
  “廖愷原來修禪養真‘坐關’五年,知道‘秘圖’被奪之事,中途而止,派其師弟來湘鄂等地,並授予獨門暗器‘燕尾金梭’……”
  侯乙接口道:
  “樓道友,‘南嶺門,在湘鄂一帶的情形,是由‘冥島禿叟’所負責的?”
  “悅梅居士”樓羽道:
  “據樓某所知,‘南嶺門’掌門廖愷,指派其嫡傳愛徒‘玉哪吒’羅申,自豫地來湘鄂一帶,伸展‘南嶺門’中勢力……”
  一頓,又道:
  “是以,如果說是負責之人,那是‘玉哪吒’羅申此人了。”
  石鳴峰聽來暗暗嘀咕:
  “原來‘玉哪吒’羅申,已自豫東太康,來到江南武林!”
  樓羽又道:
  “羅申奉師父廖愷之諭,來江南武林,除了伸展“南嶺門”中勢力外,一面探聽叛門弟子‘雲中梟,陶森行蹤,同時由師叔‘冥島禿叟’狄松之助,剪除當初奪取‘秘圖’之人……”
  “杯中神遊”侯乙問道:
  “樓道友,‘南嶺門’遭此一挫,折去一員大將,會不會捲土重來,再犯‘九環莊院,?”
  “悅梅居士”樓羽,沉思了下,道:
  “以眼前來說,似乎沒有此一可能……‘雲海飄影,廖愷自己坐鎮‘南嶺門”總壇,這裡有他愛徒羅申,由師弟狄松輔助……狄松既喪命石少俠劍下,‘南嶺門’在江南武林,已無出色的絕世高手……”
  微微一頓,又道:
  “‘雲海飄影”廖愷,他自己也有一個顧慮……當初愛徒羅申,于鄂北桐柏山白雲嶺‘鳳尾谷’,目睹‘魔神’戈青露臉,戈青又吸得‘龍巢地穴,中的‘龍涎香霧”
  一笑,又道:
  “老夫曾往閩中‘南嶺門’總壇一遊,據‘雲海飄影’廖愷所說……當今天下武林最大的顧忌,就是二次露臉的‘魔神’戈青……”
  “杯中神遊”侯乙,原來不想說的,卻仍把這句話說了出來……朝向石鳴峰這邊投過一瞥,道:
  “樓道友,武林傳聞,昔年在‘魔神’戈青身上毀體斷肢的,並沒有‘雲海飄影’廖愷一份……廖老頭兒‘顧忌’些什麼?”
  樓羽感慨不已,道:
  “當初魯中徂徠山,南北武林四大高手之中,如果沒有‘雲海飄影’廖愷參與其事,可能‘魔神’戈青不會乖乖就範……他一加入,整個情形的演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以樓羽想來,這位手誅“冥島禿叟”狄松的“白玉龍”石鳴峰,師門來歷是一代劍木宗師,“摩天神龍”向公瑜的傳人,是以接著又道:
  “當時‘雲海飄影,廖愷,雖然未曾斷下‘魔神’戈青肢體之一,但卻取走戈青隨身兵刃‘湛玉寶劍’……”
  石鳴峰聽到此話,心頭一凜、一震……
  “原來恩師丟失的“湛玉寶劍”,是“南嶺門”掌門“雲海飄影”廖愷所取走的。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茫無頭緒中,出現了此一線索。
  “杯中神遊”侯乙,又朝石鳴峰瞥了一眼,接口道:
  “武家隨身兵刃,不啻第二生命,‘魔神’戈青再次露臉,廖老頭兒拿走人家寶劍,總應該有個交待才是!”
  “悅梅居士”樓羽,緩緩一點頭,道:
  “不錯,侯道友,這也是廖愷所顧忌之處……以一位堂堂‘南嶺門’掌門人身份,總不能把昔年得來的‘戰利品’,又乖乖拱手還給人家!”
  “杯中神遊”侯乙,大葫蘆對準嘴,“咕嘟”大口酒送進嘴裡,嘻嘻一笑,道:
  “樓道友,再次露臉江湖的‘魔神’戈青,如果要向‘南嶺門’廖老頭兒取回‘湛玉寶劍’,廖老頭兒是不是肯還給戈青?”
  樓羽沉思了下,道:
  “這個,恐怕……”
  把話題移轉,一笑道:
  “侯道友,這只是我等在聊談中提到這件事……再次露臉的‘魔神’戈青,不知天涯海角藏身何處,豈會知道這把‘湛玉劍’的下落?”
  微微一頓,又道:
  “‘魔神’戈青既不知此把”湛玉劍,失落何處,就不會找上‘南嶺門’掌門人‘雲海飄影,廖愷,向他索回此劍!”
  石鳴峰臉色落寞,並無一絲異樣的神色,顯現在他臉上。
  “杯中神遊”侯乙,“阿哈”一笑,又是“咕嘟!咕嘟!”
  葫蘆對準嘴,大口酒送進嘴裡……心裡卻在暗暗思忖:
  “蠢才,老家夥,第二代的‘魔神’戈青,就在你面前,你還在說不知天涯海角,藏身何處……你真是咱石兄弟的‘耳報神’,把這樣一件重要事情,捎來這裡‘九環莊院,!”
  “杯中神遊”侯乙,這響“阿哈”冷笑聲,聽進“碧波神蛟”浦錚,和“悅梅居士”樓羽兩人耳裡,卻似淋了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不過兩人可能卻有這樣想法……侯乙有“杯中神遊”之稱,整日夢入醉鄉,那是他酒後一副“狂態”。
  酒醉心不醉……“杯中神遊”侯乙,又把話題轉了過來,道:
  “樓道友,照你剛才說來,‘南嶺門,雖然折了一員大將,‘雲海飄影’廖老頭兒,也不致於找來‘九環莊院’,向海龍王採取復仇之策?”
  “悅梅居士”樓羽,對‘南嶺門’‘雲海飄影,廖愷,顯然有若干的了解……
  緩緩一點頭,道:
  “以後情形如何演變,也無法加以猜測……如果以目前來說,‘雲海飄影’廖愷,坐鎮閩中‘南嶺門’總壇,顯然是分身之術……”
  微微一頓,又道:
  “廖愷所密切注意的,是在再次出現江湖,‘魔神’戈青身上!”
  語氣加重在“魔神”戈青身上,“杯中神遊”候乙聽來暗暗一怔。
  樓羽目注石鳴峰,又道:
  “石少俠雖然為了解救‘九環莊院’之危,除去‘冥島禿叟’狄松,但這一只棋子,下得也是十分可惜……”
  侯乙殊感不解,道:
  “棋子……可惜……有何可惜之處?”
  “悅梅居士”樓羽道:
  “‘南嶺門’乃是武林中極負聲譽、勢力雄厚的門派,劍斃掌門人師弟,顯然跟‘南嶺門’結下梁子……”
  微微一笑,又道:
  “石少俠年歲尚輕,日後蹤遊江湖,可能因而會帶來很多不便。”
  “杯中神遊”侯乙道:
  “咱石兄弟把人已宰了,可不能把屍體拼湊起來,就是拼湊成一堆,少了一口氣,還是活不成……”
  眼皮一翻,又道:
  “樓道友,你這話說和不說都是一樣。”
  “悅梅居士”樓羽,一笑道:
  “侯道友,老夫倒有一個折衷,補救之策……”
  “杯中神遊”侯乙道:
  “死的已活不成,還有什麼補救辦法?”
  “悅梅居士”樓羽道:
  “侯道友,您這位石兄弟能將‘冥島禿叟,狄松斃於劍下,依老夫估計,身懷之學足可與‘魔神,戈青,一較高下……”
  一指石鳴峰這邊,又道:
  “石少俠如能將‘魔神’戈青截下,將其除去,老夫可以保證石少俠與‘南嶺門’之間的恩仇梁子,一筆勾消……”
  石鳴峰聽來殊感意外。
  “杯中神遊”侯乙聽到這些話,醉眼連轉,眼皮直翻,嘴裡接連幾個“這……這……
  這……”最後才冒出一句後來:
  “這倒是個好主意!”
  “碧波神蛟”浦錚,由於自己之事,牽累到石鳴峰結江湖恩怨,心裡感到十分內疚……
  接口問道:
  “樓道友,何處可以訪著‘魔神’戈青的行蹤下落?”
  樓羽有條有理道:
  “至於尋訪‘魔神’戈青行蹤下落,那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侯道友與他這位石兄弟同意,老夫可以將此事轉知‘南嶺門’掌門‘雲海飄影’廖愷。”
  “杯中神遊”侯乙,從大葫蘆裡猛喝下兩口酒,連連點頭道:
  “同意……同意……咱醉老頭兒代表咱石兄弟,完全同意……”
  側臉一瞥,向石鳴峰道:
  “石兄弟,老哥哥說的沒有錯吧?”
  石鳴峰是個機智、與心理的成熟,遠在他眼前年歲以上的年輕人……
  對“杯中神遊”侯乙向樓羽所說的那些話,先是迷惑不解,但接著也就理會過來……接觸到侯乙投來的視線,微微一點頭,替代了回答。
  侯乙又轉向樓羽這邊,滿堆笑臉,道:
  “樓道友,還有一件事,得要麻煩您啦……”
  “悅梅居士”樓羽問道:
  “不知侯道友所知何事?”
  “杯中神遊”侯乙道:
  “煩您轉知‘南嶺門’總壇的廖老頭兒,咱陪同石兄弟,咱們老哥小弟二人,赴閩中拜會……順途可以探聽‘魔神’戈青的下落。”
  樓羽含笑點頭,道:
  “侯道友與石少俠兩位,有此雅興,老夫理當效勞……”
  微微一頓,又道:
  “閩中南平,雖然相隔這裡甚遠,不過,‘南嶺門’中弟子,用‘響鈴扎書箭’分驛投遞,老夫將書函扎上‘響鈴箭’,閩中南平的‘雲海飄影’廖愷,很快就會知道此事。”
  話落,哈哈一笑……似乎完成了一樁心滿意足的“功德善事”。
  “杯中神遊”侯乙,也跟著哈哈一笑……大葫蘆對上嘴,又是大口酒送進嘴裡。
  敢情,這位嗜酒成性的風塵俠隱“杯中神遊”侯乙,從“悅梅居士”樓羽這些話中聽來,此番結伴同行的這位小兄弟石鳴峰,對日後天下武林“禍”“福”兩字,有舉足輕重之影響。
  石鳴峰身兼兩位師門……
  一位是昔年天下武林群起追殺,最後落個毀體斷肢的“魔神”戈青。
  另一位,卻是武林中,有一代劍術宗師之譽的“摩天神龍”向公瑜。
  石鳴峰為了完成昔年恩師“魔神”戈青遺願,要收集遍散各地的肢骨,和隨身兵刃“湛玉劍”。
  現在已知這把“湛玉劍”的下落,“杯中神遊”侯乙為了要避免惹起意外的殺劫,就設法要了斷這位小兄弟石鳴峰心願。
  “悅梅居士”樓羽,離開“九環莊院”後,石鳴峰和侯乙兩人,亦相繼向“碧波神蛟”
  浦錚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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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遊聰漠外 古廟逢舊怨

  因為“公孫穴”的位置,是在左邊腳瞳踝骨的內側面,是人身重穴之一,如果吃敵人運勁一拿,就要全身癱軟,不省人事!好在冷霜梅的本領得自金光道人真傳,精透內典,全身要害部位肌肉,都有自然伸縮之勁,就在甘翠蓮指尖著膚,勁力未透的剎那,膝蓋一抬,右足上提,左腳跟住一起,猛向甘翠蓮右邊太陽穴踢去,甘翠蓮鐵爪一攏,撲撲幾響,把冷霜梅褲管抓破,腿勝劃破四道血痕,可是她自己的太陽穴也被飛天魔女左足一賊,踢個正著,雖然有人皮面具擋了一擋,頭腦也覺得一陣昏眩,踉蹌後退幾步,這一下誰也沒有得著便宜,兩個人都受了傷!冷霜梅飛出三丈以外,方才落地,叫道:“慚愧!我幾乎敗在她的手裡!”
  甘翠蓮功虧一賞,沒有抓中冷霜梅的要害,凝了一陣,厲聲喝道:“好本領!再比一百回合看看!”聳身直立,冷不防背後有人冷冷說道:“功夫練到這裡,也算難得的了,得些好處便回手,快些走吧!”這一下突如其來,宛如鬼魅驟至,甘翠蓮吃了一驚!急忙扭頭後望,原來自己身後,不知怎的來了一個長身偉岸的中年人,赤紅臉面,嘴長微髭,穿了一身灰布衣褲,卻帶點土頭土腦,像個村漢,冷霜梅等三女看見了這中年人,異口齊聲叫道:
  “大師兄,你來得好!快快把這魔頭打發回去!”
  那中年男子名叫竺虯,他是金光道入的大徒弟,也是後來天池三怪裡面的天殘叟,(他後來因為苦戀師妹錢月霞,結果斷了一臂)甘翠蓮這時候已經立定心腸,把所有崑崙派門下完全當作敵人,哪裡知道高低進退,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混賬!你也是崑崙派的人,蛇鼠一窩,看抓!”
  嗖的一抓,鐵鉤般的右手玉指,猛向竺虯當胸抓落,誰知她這回觸了霉頭,甘翠蓮鐵爪一落,只聽風聲颯然,對方人已不見!
  她暗叫聲不妙,正要撒臂回身,冷不防後頸一緊,頸骨下的“大椎穴”吃竺虯一把抓住,登時呼吸窒礙,接著身子似騰雲駕霧般,直升起來,砰的一響,摔出五丈多遠!
  甘翠蓮料不到對方身手這樣迅快,怒吼一聲,身子向地上一撞,立即跳將起來,二次朝著竺虯猛撲,竺虯叫道:“再倒!”一閃一晃,也不知他用什麼身法,左手一落,又是依樣葫蘆拿住了她的“大椎穴”,向外一拋,這回拋得更遠,居然飛出五六丈以外,撲通摔倒,甘翠蓮跌得渾身疼痛,幾乎連骨頭也散了!冷霜梅三女哈哈大笑,她想不到崑崙派有這樣的能人,真個又羞又惱,竺虯已經高聲叫道:“你的鐵爪神功是厲害極了,可是後路的功夫還欠著呢,回去再練幾年吧!”
  原來凡是練鐵爪功夫的人,全副精力放在一雙手爪之上,可是一利必有一弊,太過注重手抓,後路必然空虛,所以竺虯跟她動手,不動則已,一出手便抓甘翠蓮的後頸,竺虯的擒拿功非常了得,武功造詣遠在冷霜梅之上,甘翠蓮如何是他的敵手?她被竺虯這樣一說,知道自己弱點被人家握牢,再也不能夠打下去了,忿然叫道:“很好,你們倚多為勝,我甘翠蓮只要有三寸氣在,必報此仇,再見!”說罷站起身來,飛也似的跑去了!”
  冷霜梅三人看著她的背影不見,方才長長呼了一口氣道:“師兄,今天如果沒有你,這場惡鬥真個不可收拾呢!”
  一行四人返回星宿海不提。
  再說甘翠蓮練了鐵爪神功,尋仇不成,只和冷霜梅打個平手,結果還敗在別人手下,真個是氣憤填胸,恨不得就在附近找塊山石,一頭撞死,但是回心一想,自己辛辛苦苦的練了十多個年頭本領,難道就這樣不忍一時之忿,便犧牲了性命不成?而且學無止境,自己不過依照本門秘笈,練了十個年頭,已經可以跟飛天魔女扳個平手,如果再用恆心毅力,苦練十年,自己的本領不難超過她,到那時候再次上巴顏喀喇山,豈不是可以揚眉吐氣?甘翠蓮想到這裡,便打消了死念,離開了巴顏喀喇山,取道返回崆峒,哪知道她剛才到了崆峒山下,崆峒派內部卻發生了一幕驚天動地的變化!
  原來崆峒派的門下,向來龍蛇混雜,良秀不齊,赤霞子在生之前,還可以仗著他的本領和威望名頭,鎮懾一切,崆峒派門下雖然有些野心勃勃的人物,當著赤霞子的面前,也不敢任意胡為,可是赤霞子一死之後,情形便大大不同了!”赤霞子臨終之時,雖然把掌教大位傳給自己的師弟玉虛子,可是玉虛子的本領名頭,比起赤霞子來,卻是差得多了!
  所以就在甘翠蓮下山到星宿海去,找尋冷霜梅報仇的時候,崆峒派裡面有兩個長老,一個叫石道人,一個叫獨尊者,居然聚合了一部分門人弟子,強迫新任掌教的玉虛子,把鎖陽洞裡面崆峒祖師秘傳的金關玉鎖二十四式公開出來,原來這金關玉鎖廿四式,是二十四個坐相不同的人形塑型,坐落在崆峒山絕巔玄冰凹一個山洞裡,這山洞就叫鎖陽洞,洞口設了兩扇鐵門,這鐵門並不是用尋常鋼鐵鑄造的,而是崆峒派開派祖師採取崑崙絕頂寒鐵,混合五金精英所鑄,堅固異常,任你運用莫邪幹將一類寶劍,也不能夠砍下一毫一未,鐵門的鎖匙和到鎖陽洞去的路徑,只有掌教一個人知道,掌教臨死之前,才把鐵門鎖匙和鎖陽洞所在地告訴給下一任教主,換句話說,這金關玉鎖二十四式坐功,只有做掌教的才可以練,據說二十四路坐功練成之後,可以祛病延年,無敵天下。
  不過歷來崆峒派的掌教,除了開派的兩三代教主之外,卻沒有一個能夠練成功,話雖然這樣說,這金關玉鎖功如果練得三四成火候,也可以縱橫天下了!石道人和獨尊者兩個人,窺伺本教瑰寶的金關玉鎖功,已非一朝一夕,他們平日一向看不起玉虛子,尤其是他做了掌教之後,更加忿忿不平,居然當眾鼓譟起來,玉虛子受了屢代租師的遺訓,哪裡肯把鎖陽洞的所在和這種功夫的練法公開,立即一口拒絕,石道人和獨尊者老羞成怒,居然一聲斷喝,跟玉虛子動武。
  玉虛子雖然是一派掌教,可是他的武功造詣和石道人、獨尊者不過在伯仲之間,一交上手,以一敵二,當然相形見絀,力不相敵、可是崆峒派裡面也有不少正直的門人,不屑這兩個長老的行為,吶喊一聲,紛紛上前,跟石獨二長老這一派的人殺在一起,崆峒山上當堂展開了一場大混戰,兩派的人互相殘殺!
  甘翠蓮剛才返到山下,便遇著了本派兩個同門,由他們的口裡知道了一切,她的性情雖然怪僻,對邪正兩個字還清清楚楚,聽說石道人和獨尊者兩人糾眾壓迫掌教,不禁勃然大怒!甘翠蓮對這兩個長老,平日沒有好感,因為這兩個人十分鄙視自己,尤其是自己未曾毀容之前,獨尊者曾經向自己調戲過兩次,所以甘翠蓮聽了消息之後,暴怒如焚,立即展開輕身功夫,一陣風般跑到山上,果然不出所料,玉虛子和他手下一派正派門人已經到了生死倏關不容一發的境地!
  因為石獨兩人手下黨羽人數太多,和擁戴掌教的門人,幾乎成了四與一的比例,眾寡懸殊,玉虛子這班人哪裡能夠應付得來?混戰半日,已經有一半以上的門徒被叛變方面的人殺死,王虛子本身也中了兩掌,如果不是石獨二人存心要得瑰寶,準備生擒他逼問口供,玉虛子已經嗚呼喪命了!甘翠蓮才一趕到,立即加入戰團,她在巴顏喀喇山得來的一肚悶氣,正沒地方發洩,一見了這樣的場合,哪裡還能夠按捺得住?當下一聲大喝,施展開鐵爪神功來,利爪到處,便傷了四五人,有兩個還被她抓中要害,嗚呼送命!
  石道人不禁大罵,連忙轉過身來,跟甘翠蓮相鬥,一邊打一邊喝道:“不要臉的醜婦!
  已故掌教傳給你的功夫,你卻拿來傷害同門!”甘翠蓮哪裡聽他這一套,如瘋如狂,鐵爪密如狂風、掌力如山,向石道人瘋狂打來,她一邊跟石道人交戰,一邊留意四方八面,看哪一個叛逆門人逼近自己,立即飛身過去,伸手一抓,把他的天靈蓋插上五個透明窟洞,慘死地上,然後立即飛身回鬥石道人,似這樣一連殺了五六個人,把石道人氣得三屍暴跳,五內生煙,可是甘翠蓮的武功造詣,已經和他相差不遠,而且又有狠辣的爪功,更奈何不了她,石道人只好拼出本身功夫來,纏住了她,苦苦相鬥,獨尊者突然在旁邊一聲斷喝,袍袖揚處,打過一件暗器來。
  甘翠蓮已經鬥發了性,不管三七甘一,暗器風聲一響,她立刻舉手一撥,哪知道獨尊者打出來的不是鏢弩,竟是一支尺多長的鐵管,裡面貯滿硫磷毒火,一中人身,或者撞落地上立即射出青藍色的火星來,這種火是燐火,遇物便燃,如果被它燒著,就是烙傷了不重要的部分,磷毒深入肌膚,皮肉糜爛,不能醫治,獨尊者把這暗器改了一個名堂,叫做火龍神梭,甘翠蓮不知底細,運用鐵爪一擊,只聽撲撲兩聲,鐵管立即破裂,管裡貯藏的硫磷毒火,馬上四下飛濺,甘翠蓮的頭髮和衣服,當堂熊熊燒著!不單是她,連石道人的身上也冒出了幾虛煙火,嚇得他立即跳後,滿地打滾,要把火焰壓熄,情形十分狼狽!
  甘翠蓮估不到自己著了獨尊者的暗算,一聲怒吼,帶著滿身火焰,向獨尊者迎面飛撲過來,獨尊者估不到她著了火龍神梭暗算之後,還是這樣勇猛,不禁大吃一驚!他使的兵刃是一根純鋼龍頭杖,立即把杖身一平,用個橫掃千軍的招數,掃了出去,哪知道甘翠蓮雙手鐵爪向下一落,居然硬生生奪住杖頭,獨尊者急怒交迸,立即一腳飛起,踢向她的肋下,甘翠蓮不閃不躲,哼了一聲,挨了獨尊者這一腳,雙手奪杖往回一擄,獨尊者握杖虎口立即崩裂,鮮血長流、再也把持不住,吃甘翠蓮一把奪過鋼杖,恰好有兩個叛逆弟子飛撲過來,甘翠蓮把鋼杖向他們一拋,這鋼杖怪蟒長蛇一般橫掃過去,把叛逆弟子打得筋斷骨折,撲通,倒在地上!
  獨尊者驚魂未定,甘翠蓮已經飛身猛撲過來,帶著蓬蓬煙焰,當頭飛到,猶如凶神惡煞,獨尊者運足神功,起左手向她當胸就是一拳,甘翠蓮鐵爪如電,拳才遞出,她已經五指一落,扣住了獨尊者手腕,鐵鉤入肉,和身撲上,獨尊者奇痛貫心,右拳砰的穿出,向甘翠蓮胸口結結實實的搗了一下,可是甘翠蓮的鐵爪已經插進他的腦門,獨尊者慘叫一聲,登時眼珠突出,氣絕斃命!
  石道人在地上一連滾了幾滾,壓熄火焰,可是頭臉手腳已經烙傷了好幾處狼狽不堪!他看見獨尊者被甘翠蓮的鐵爪插死,堂堂長老,喪生在一個後輩的手裡,不禁大驚!
  玉虛子斷喝一聲,飛撲過來,迎住石道人便鬥,甘翠蓮抱著獨尊者的屍首,連翻幾滾,壓熄火焰,哈哈兩聲狂笑,把獨尊者屍首一拋,又再跳起身來,追殺別的叛逆門人,石道人手下雖然有幾十名黨羽,看見甘翠蓮鐵爪功這樣兇狠迅辣,真個連膽子也嚇破了!哪裡還敢交鋒,紛紛逃走,石道人看見大勢已去,立即虛晃一招,跳出圈外,轉身飛逃,後來他帶著一班黨羽逃出崆峒山,跑到甘肅祁連山去,另外創立崆峒北派,這是後話,日後還生出許多事來,各位看下去便明白了!
  再說甘翠蓮這次趕回山來,雖然及時制止了本派一場亂事,可是她和玉虛子兩個人,受傷不淺,甘翠蓮中了獨尊者兩下重手,又被燐火的傷了十幾處,連人皮面具也燒燬,本來難看的面孔,更加難看,不過她的傷勢雖然厲害,還可以慢慢休養復元,玉虛子卻不行了,他中了石道人兩下鐵掌,又被獨尊者的龍頭枴杖掃了一下,內傷外傷十分沉重,何況這次叛亂死了不少門人子弟,都是本派精華,叫他如何不氣!玉虛子自知不久於人世,當著殘餘門人的面前,宣布把掌門大位傳給甘翠蓮,還把鎖匙和一卷路線地圖交了給她,便自氣絕身死!
  這時候的甘翠蓮,要想推辭也推不來,只好默然接受了一切事物,不過經歷了這一場亂事之後,崆峒的聲勢一落千丈,大不如前,甘翠蓮卻不管這些,她在埋葬了玉虛子之後,過了兩個多月,便拿著王虛子遺留下的地圖,獨自一個到鎖陽洞去,原來這鎖陽洞是在崆峒山絕巔一個冰之洞內,經年被積雪所包沒,不現半點形跡,如果沒有地圖,任你尋足一年也找不出來,甘翠蓮冒著奇寒刺骨的罡,踏破窮陰凝閉的玄冰,終於找著了鎖陽洞的人口,就在一片雪崖之下,她用鐵爪功把冰雪抓了開來,現出鐵門、鐵門嚴絲密縫,只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匙孔,甘翠蓮把巨大的鎖匙插進洞孔裡,用力一旋,格 兩響,鐵扇大大的打開來,現出陰森古洞!
  甘翠蓮直入洞裡,點亮了帶來的千里火,四下一照,原來這山洞並不十分深逢,不過是一個冰雪侵蝕而成的缺口,只有三丈不到的深淺罷了!洞壁刻了不少文字,洞中豎立著二十四尊坐著的石像,石像的形態和高度,和生人一般無二,做著坐功,二十四個石像的坐功形式,無一雷同,石座底下還有說明文字,甘翠蓮看見了這些事物,如獲異寶!
  她知道這金關玉鎖二十四式,是內功裡面溝通天地之橋,性命交修的要術,她決心在這裡逗留十天半月的光景,把這二十四式坐功完全參透,方才下山,甘翠蓮便把鐵門虛掩,自己坐在裡面,仔細參詳一切。
  哪知道武學這一門功夫,許多地方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就算是師徒相授,做徒弟的還要看本身的資質天賦,才可以領會師傅的教誨,活人傳授尚且有不到的地方,何況是死板板的文字呢?甘翠蓮在鎖陽洞裡,總共逗留了七天,眼看把帶來的乾糧吃完了,對這金關玉鎖二十四式,還不曾參透一半,就在這天黃昏晚上,居然來了外敵!
  這外敵不是別個,正是早兩個月聚眾譁變的石道人,他帶著自己一班黨羽到了甘肅祁連山,草草安頓之後,立即起程回崆峒山,原來他做長老的時候,對這金關玉鎖二十四式心存窺伺,已非一朝一夕,赤霞子在生之前,一個人到鎖陽洞去,石道人暗中尾隨過兩三回。
  不過他畏懼赤霞子的武功,往往跟蹤了一段路,知道路程崎險,再繼續跟蹤下去的話,必定被赤霞子發覺出來,只好廢然折回,雖是這樣;他也約略知道鎖陽洞的方向,這一次雖然叛變不成,石道人知道玉虛子受了重傷,不久人世,他在臨終之前,必定要冊立新的掌教,在這新舊交替的時候,自己正好混水摸魚,石道人立定了這個主意,席不暇暖,便再次趕回崆峒山了卜他並不是奔向崆峒山的總巢,而是直奔向玄冰凹,石道人已是個老江湖人物,甘翠蓮走過留下的痕跡,他一下便看出來,居然不費多大上大,便找著了鎖陽洞的人口,石道人看見鐵門虛掩,不假思索,用手一推,果然看見甘翠蓮盤足跌坐在裡面!
  石道人對甘翠蓮的鐵爪神功,本來很有幾分忌憚,可是到了這個境地,再也不能夠退縮了!甘翠蓮看見推門而進的是石道人,冷笑一聲,站起身來,向石道人走去,石道人步步反退,一直退到雪壁的斜坡下,他霍然一聲拔出身邊佩劍來,喝道:“甘翠蓮,我好歹也是崆峒派裡面一個長老,你是個後輩弟子,不得無禮!””
  甘翠蓮哈哈獰笑道:“你是長老!哼!你還有臉自稱是崆峒派的人?好個不知廉恥的東西!”話剛說出,身子向前一聳,雙爪一落,鋼鉤似的手,抓向他的面孔,石道人一扭頭臉,反手一劍“斗換星移”,猛向甘翠蓮胸口刺去、這是地煞劍的絕著,哪知道甘翠蓮完全不怕這一套,鐵爪一鉤,居然把石道人的劍身扣住,另外一隻手爪,閃電似的鑿向石道人的腦門,石道人吃驚不小!好在他的功夫十分老練,“蒼龍掉尾”,把劍往回一抽,居然在甘翠蓮五指尚未收攏的一剎那,掙脫出來,趁著一抽之勢,縱身後跳,可是左肩嘶的一響,道袍被甘翠蓮的手爪撕掉了一大幅!
  石道人又羞又怒,手中劍寒光連閃,一陣嗤嗤破空之聲,向甘翠蓮左右連連進刺,這是他畢生的絕技、非同小可!甘翠蓮雙爪展開,猛攻硬打,石道人和她一連拼鬥了三四十招,兀自守多攻少,甘翠蓮一邊運爪如風,向石道人著著進逼,一邊潛心暗想七天以來,自己對於金關玉鎖二十四式坐功的運用,甘翠蓮忽然想出一個主意來,這就是二十四式坐功裡面,有不少和拳腳相通的地方,尤其是對於氣達四梢的運用,更有不可言傳的功效,甘翠蓮突然把雙爪一收,戰法改變,起先她的雙爪猛攻猛撲,賽似巨斧開山,鐵錘擊石,現在呢,卻變了手舞足蹈,猶如醉酒一般,石道人不禁大疑,暗裡想道:“奇怪,她這下是什麼打法?”
  哪知石道人的念頭才動,甘翠蓮突然旋風也似的一轉身,右手臂由左肋下倒穿出來,這一招本來絕對不能使出,就算使出來也不能夠傷人,可是甘翠蓮居然使出來了,噌的一聲響處,把石道人的左邊臉頰抓了四道血痕,接著又是一個旋風轉身,反手一抄,執住了石道人背後道袍的下半截、運力一撕,把石道人一件道袍裂做兩半,接著閃電似的,又向石道人的屁股鉤了一爪,石道人估不到甘翠蓮隔不到三個月,功力這樣精進,哪裡還敢跟她交手,連忙折轉身來,負傷忍痛,飛也似的逃走,連滾帶爬的下了玄冰凹,瞬息不見!
  甘翠蓮估不到金關玉鎖二十四式坐法這樣神奇、驚喜欲狂,心裡面一陣高興,連追趕敵人也忘記了!過了好一會才想起追人,可是石道人已經沒影無蹤!甘翠蓮只好把鐵門關上,返回山下孜孜苦練,似這樣的又練了三年,甘翠蓮的武功大有精進,離開了崆峒山,開始闖盪江湖,不到一年,已經在西北荒涼之地,闖出了鐵爪魔娘的名頭,她仍然念念不忘跟崑崙派結下的仇恨,終於再次到巴顏喀喇山去,要找冷冷霜梅算賬,哪知這一回冷霜梅並不在山,只撞著崑崙三妹裡面的蕭玉霜,不由分說,動起手來,鐵爪魔娘以為蕭玉霜是自己幾年前的手下敗將,自己不難在幾個照面之間,把她收拾,哪知崑崙派門下的弟子,修持精嚴異常,比如派裡一個弟子下山,跟人交手,吃虧落敗回來,崑崙派的長老必定把這弟子召回,叫他招認出被人打敗的情形,以及敵人武功特點,宗派門戶,一切清楚之後,就叫這弟子再坐玄關,重新苦練,準備下次交手,能夠雪恨,當日蕭王霜和錢月霞兩個敗在甘翠蓮的手裡,受盡了金光道人的怪責,由這個時候起,刻苦練功。
  所以這次蕭玉霜再遇鐵爪魔娘,不慌不忙,把本門劍法使開來,一柄劍招術神奇,有如龍飛鳳舞、甘翠蓮一連和她拼鬥了百餘合,只能夠扳個平手,卻是沒有法子取勝,鬥到後來,崑崙派其他的弟子陸續趕來,甘翠蓮知道不能取勝,哼了一聲,便自轉身逃走,蕭玉霜並不迫趕,一笑而罷,甘翠蓮估不到自己練了幾年金關王鎖功,也是徒然,非常失望,她又回到崆峒山上,再到鎖陽洞去,仿照那二十四個人像坐式。刻苦研練,這時候的甘翠蓮,已經將近五十歲了!
  她在鎖陽洞裡足足練了幾個月,方才出來,再次下山,她這次下山並不是再到星宿海去,找崑崙派的人報仇,而是到南疆、希望在西域結納幾個劍俠異人,引為臂助,將來向崑崙派尋仇,也有一個幫手,哪知道甘翠蓮有一天到了南疆庫魯山附近,突然覺得身燒火燙起來,她不由吃了一驚!以為自己害病,立即走入山裡,找到一個山洞,(即是她現在存身的山洞)盤膝坐下,打算運用內功法除病魔,誰知甘翠蓮一運起氣來,猛覺自己腰身以下的肌肉,漸漸麻痺起來,她方才醒悟過來,原來自己已經走火入魔了!
  因為她練金關玉鎖功時,一來沒有內家高手在旁邊指點,二來貪多務得,心急求進,強行用功,不知不覺之間,留了後患,中年以前,甘翠蓮的血氣旺盛,還不覺得怎樣,後來年紀漸大,體力消退,這些後患漸漸發作出來了,好在她發覺還早,立即停止用功,在洞裡一連休養了幾天,身體方才漸漸復原,可是已經陷入半癱瘓的狀態!
  什麼叫做半癱瘓呢?原來甘翠蓮在這一座古洞裡面,在晚上的時候,身體雖然僵硬,但是陰氣凝聚,還可以有限度的走動,比如在洞裡來往自如,以至走出山洞一百幾十步左右,也還可以,但是長夜過去,太陽一升上來,宇宙間的陽氣一充沛起來,鐵爪魔娘的下半身便形同僵石,定在那裡,除了上半身仍然可以活動之外,下半截身子簡直變成石頭一般,不能轉動,換句話說,鐵爪魔娘晚上縱使怎樣生龍活虎,舉止如電,可是到日裡,也會變成廢人一個,所以她不敢離開這山洞,因為一離山洞,馬上失掉了託庇的地方,萬一遇見石道人手下一班崆峒北派的門人弟子,就要性命不保,但是不離山洞,又等於一輩子要坐監牢,雖然生在人間,也等同廢料一樣,甘翠蓮就在這個環境之下挨了一十五個年頭。
  直到伊麗娜帶了天池三怪的離火劍和劍譜闖進來,鐵爪魔娘無意中助了她一臂之力趕跑了伊麗娜的敵人,攫取了伊麗娜的劍和圖譜,無意中發覺圖譜裡面好些坐功人像,跟崆峒山鎖陽洞那二十四個坐著人像的姿勢互相仿佛,解說也很類似,比起鎖陽洞石壁文字的注釋還要詳細,自己許多年來,好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難,居然由這些圖譜上得到答案,鐵爪魔娘這一喜非同小可!
  伊麗娜又朝著她的肚腹間刺了一劍,把她多年來凝閉不通的環帶經脈一下貫通,這兩件事無形之中,都是成全了她,試問鐵爪魔娘如何不喜呢?這就是她對伊麗挪改變態度的原因,伊麗娜聽完了鐵爪魔娘這一段出身經過的故事,覺得十分感嘆!
  這時候的伊麗娜,對鐵爪魔娘完全消除了恐懼的心理,她向鐵爪魔娘笑道:“姑姑,你在這洞裡住了一十五年,氣悶之處,當然不用說了!可是這十五年之內,你怎樣找尋吃的東西,和要喝的飲水呢?這裡一望荒涼,什麼人家也沒有哩!”鐵爪魔娘笑了一笑道:“傻孩子,我練的是化精為氣,化氣為神的功夫,接連幾天不吃飲食,也是最平凡不過一回事,何況晚上我還可以走動呢,到外邊撿些樹皮草根,野山藥一類東西回來,有時候運氣好的話,打著幾個鳥獸,更不愁餓肚子呢!”伊麗娜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著這樣的怪人,心裡十分驚訝!
  鐵爪魔娘問道:“小妮子,我的話完全告訴你了,承你這卷圖訣,使我在幾天之內,可以脫離這牢籠似的石洞,可是你怎會一個人跑到這裡來呢?你剛才說得不詳細,還有好些不實不盡的地方,可以告訴我啦!”伊麗挪臉兒一紅,便把自己和史存明一段戀史說了,鐵爪魔娘突然戾氣滿面,說道:“天下的男子漢,十個之中有九個不是好人!小娃兒,我一定給你出氣,如果今後出去,撞兒那姓史的小子,我一定殺了他給你解恨,知道沒有?”伊麗娜吃了一驚,說道:“殺了他嗎?那那那,那個不可以啊!”
  鐵爪魔娘厲聲說道:“有什麼不可以,你對他一片真情,他卻一心一意記掛著那回疆郡主,還說不該殺嗎?”伊麗娜低下了頭,說道:“不,不,我雖然深深地愛他,他不過把我當做親妹子一樣,咳!這也難怪,我根本比不上孟絲倫郡主呀!”鐵爪魔娘忿然說道:“有什麼比得上與比不上,我就是不殺那姓史的小子,也要把孟絲倫抓來,將她的容貌毀掉了,叫她變成我這丑婆子一般,看看那姓史的小子愛她不愛!”伊麗娜不禁笑了起來,金弓郡主已經被清兵捉去了,今後能不能夠跟史存明見面,事情還在未可知之數,何況連自己再見史存明的希望也很渺茫呢!甘翠蓮看見伊麗娜笑起來俏臉很甜,好像初開的玫瑰花一般,不禁想起一件事來,向伊麗娜說道:“女娃兒,你現在孤苦無依,連家也沒有了,不如就這樣吧,我收你做徒弟,把武藝傳給你,你如果有本領,那些壞人便不敢欺侮你,再不會有前幾天像那些人販子追逐你的事了,知道沒有?”
  伊麗娜聽說鐵爪魔娘願收自己做徒弟,不禁大喜,立即由塌上掙扎起來,就要叩頭,鐵爪魔娘卻伸手把她一按,說道:“不要行禮!咱們崆峒派收門徒並不是這樣的,不能夠單單叩幾個頭,就算行了拜師之禮,我先傳給你一點坐功,這是練本領的先決條件,過幾天我的身體復原了,帶你到崆峒山去吧!”伊麗娜唯唯諾諾,後來這一個天山上的牧羊女兒,終於成了崆峒派裡面一個女俠客,跟史存明和金弓郡主三個人互相角逐,這是後來的話,留為下文再說不提。
  說完了伊麗娜在庫魯山古洞裡一段離奇遇合,現在得說智禪上人,史存明和金弓郡主這三個人了,且說他們三個人知道了香妃娘娘在清宮裡殉節的噩耗,心灰意冷,便自離開京師的,金弓郡主孟絲倫的師傅飛龍師太,因為二十多年以來,她自己芹心獨創的飛龍劍法,始終沒有法子蓋過智禪上人的雷電披風劍,羞憤難當之下,衝到雍和官裡,跟雍和宮裡面的喀刺血戰一場,結果和紅教的第一名手阿難陀尊者,同歸於盡,智禪上人師徒埋葬了飛龍師太的屍首,便和金弓郡主三人,連騎西去,一路上征塵僕僕,披星戴月,日以繼夜的走,兩個月後,他們已經重新返到新疆口外,出現在哈密城以西的北疆大草原之上了!
  孟絲倫自從師傅慘死,香妃殉節之後,一路上精神恍惚,郁郁不樂,和以前的談笑風生,脫略不羈判若兩人,史存明看在眼內,暗裡焦的,可是當著師傅面前,又不能向她說些什麼親密安慰的話。這一天他們繞過了哈密城,一路行來,不經不覺,夕陽西下,金烏潛形,天色已經晌晚,智禪上人坐在馬上,東張西望,找尋牧民的帳幕,老禪師突然用馬鞭向前一指,說道:“那邊有一座喇嘛廟,咱們到那裡求宿去!”
  蒙古新疆一帶,喇嘛教十分盛行,規模宏大的喇嘛廟到處都是,譬如新疆的首城烏魯木齊(現在稱為迪化);便有好幾十座富麗堂皇的喇嘛廟,每座廟都有喇嘛一到幾百人呢!至於各地較小的喇嘛廟,真個是指不勝數,史存明望著師傅的馬鞭方向一望,暮煙靄靄之中,果然現出一列紅牆來,史存明不禁大喜,問道:“師傅,你要向喇嘛廟借宿嗎?”智禪上人點了點頭,說道:“這說不定,看情形再說吧!”
  三個人縱開轡頭,望著紅牆跑去,須臾之間,一座巍峨的喇嘛廟,已經呈現在三人的眼前,智禪上人來到廟前,翻鞍落馬,山門內走出兩個小喇嘛來,合十問道:“大師來找人的,還是來進香的呢?”智禪上人笑道:“我們不是香客,只是沙漠中的旅人,因為錯過宿頭,迷失了路,找不著蒙古包,逼不得已。所以向貴廟求宿了!”小喇嘛哦了一聲,說道:
  “這個我們不能做主,各位還是請進去問問主持吧!”便把三人迎進廟門,來到一座佛堂裡面落座,須臾之間一個中年喇嘛由外面走進來,向智禪上人合十一揖,說道:“主持做著夜課,小僧是這裡的知客,據主持說,出家人住的地方,是十方抄化得來的,施主借宿一晚,算不了什麼一回事,請喝過了乳茶,再到裡面坐地吧!”這知客雖然是個維人,漢語說得十分流利,小喇嘛送進三杯灰暗暗的乳茶來,這是喇嘛款客之禮,史存明在沙漠裡走了一整天,正要端起乳茶來喝,智禪上人袍袖拂處用手一攔,說道:“徒弟!這杯茶喝不得!”老禪師向哪知客喇嘛正色說:“貧衲跟貴廟裡的主持素未謀面,不知冤仇何來,這幾杯乳茶怎的下了迷魂藥,請說!”這兩句話一說出來,史存明和金弓郡主不由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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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射影含沙 舊仇逢狹路

  原來智禪上人走慣江湖,不但見多識廣,而且閱歷豐富,他看見知客喇嘛進來的時候,眸子閃動不定,不時望著金弓郡主孟絲倫和史存明兩人,心裡已經起疑,再看見小喇嘛遞進乳茶,更加靈機觸動,他拿過乳茶一嗅,鼻管裡嗅出一股腥味來,分明挽了迷魂悶藥;智禪上人雖然涵養高深,但一生最恨人家使用迷煙悶藥,所以一嗅之下,當堂變臉,單手一抄,把羊角的杯子,連著乳茶向那知客喇嘛劈面打去!那知客喇嘛身手卻是不弱,立即把頭頸一縮,腰身下挫,只聽撲通兩聲大響,那羊角製造的茶杯,貼著知客喇嘛頭頂飛過,打在牆壁之上,當堂片片開花,落地粉碎!
  史存明半聲不響,一個箭步,竄到那知客喇嘛的身邊,左掌虛晃,略分對方眼神,右拳平時穿出,砰的就是一拳,他這下名叫“懷中抱月”,知客喇嘛武技了得,雖然在低頭閃避茶杯的當兒,精神卻沒有鬆懈,史存明拳風一響,知客喇嘛掉臂一格,使了個鐵門閂,把史存明右拳擋開,右腿接著蹴出,旋風似的一掃,這一下藉勢還腿,名叫“風掃落葉”,史存明急不迭忙,縱身向上一跳,避過了他的掃堂腿,知客喇嘛趁勢一個倒竄,向著客廳門口縱去!
  原來這知客十分機警,他明白眼前這三個對頭,個個本領厲害,自己用蒙藥乳茶暗算他們不成,就要抽身倒退,知客喇嘛才一竄到客廳門檻,猛聽呼呼連響,一連申幾顆彈丸,劈面飛到,原來金弓郡主摘下彈弓,發了一排連珠彈,知客喇嘛躲閃不及,啪啪啪啪,頭臉肩腿同時中了四彈,他忍住疼痛,拼命一滾,搶出客廳,史存明正要跟蹤追出去,冷不防格格兩聲,當的一響,客廳的門框頂,突然降落一道千斤鐵閘來,智禪上人急忙叫道:“明兒留神!”
  史存明向後一退,轟隆,那千斤閘恰好把客廳的門閂住,嚴絲密縫,半點空隙也沒有,智禪上人師徒三個、當堂被困在屋子裡!
  史存明估不到這喇嘛僧竟然裝置著機關,又駭又怒,霍地抽出斷虹劍來,就要去砍那千斤閘,智禪上人喝道:“明兒!這鐵閘是精鐵鑄的,你難到要像刨木一般,將它一片一片的削下來嗎?”史存明一想也是,這鐵閘是渾然整體一塊大生鐵,不比鐵柵鐵籠,留著空隙,可以用劍削砍,一劍刺去,頂多留下窟洞罷了!金弓郡主卻竄到佛堂左邊的窗口,伸出玉手,一捭窗間的雕花間隔,發覺這些間格全是精鐵鑄的,外表裹了紅漆,乍眼看不出來,她正要用力去拗,間格外面嗤的一響,飛進一點寒星,直射金弓郡主的面門,孟絲倫扭身一閃,那寒星貼著她的髮際穿過,掉在地上,原來是一支透骨釘,史存明勃然大怒,向智禪上人叫道:“師傅,這客廳外邊埋伏了敵人,你老人家用排山掌打碎窗口間格,我們由這裡竄出去!”
  智禪上人喝道:“不用這樣!我有主意!”老禪師話聲甫歇,身子向上一縱,像氣珠也似的直升起來,一手撈住佛堂屋頂的正梁,揮掌向上一擊了智禪上人用的是大力金剛掌法,轟的一聲大響,屋瓦紛飛,煙塵迷漫,這客廳的屋頂,居然被他打穿了一個大洞!
  史存明估不到師傅想出這樣的一個主意來,連聲叫道:“妙呀!”這間囚屋的屋頂揭了的瓦片籟籟跌落,頃刻之間,屋頂的正中心,裂開四五尺見方一個圓洞,智禪上人雙掌一拍屋梁,兩腿一飄,由屋頂破洞竄出客廳外,老禪師眼光瞥處,只見佛堂外邊的空地上,錯錯落落的站立了四五十名喇嘛,個個手執刀槍器械,他們看見智禪上人打破屋頂鑽出來,這一驚非同小可!紛紛向後倒退。
  史存明和金弓郡主也緊接著用“燕子飛雲縱”輕功竄了出來,三個人並肩站在屋頂上,孟絲倫一揚金弓,就要向喇嘛人叢裡發彈,智禪上人伸手一攔,遙向對方高聲大喝:“貧衲跟各位素昧平生,無冤無仇,因何故要設局相害!”
  話未說完,喇嘛人叢裡紅袍一閃,竄出一個豹頭環眼,身穿大紅烈火袈裟的番憎來,振吭大喝:“智禪賊禿,你還說跟我們素昧平生嗎?你看看佛爺爺是哪一個!”史存明立即認出來,這番憎不是別人,正是三年以前在北天山阿特朗瑪峰下,被飛龍師大殺敗的天龍派番僧法都羅,少年壯士失聲叫道:“師傅,這是神力尊者哩!”
  神力尊者呵呵狂笑道:“小狗,你的眼睛還沒有瞎,記憶力也不差,這叫做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你們老少三人,也有一天撞在佛爺爺的手裡!”番僧說到這裡把面孔一沉,眼放兇光,向智禪上人狩笑道:“老禿驢,這三年來,你把俺們天龍派的人欺壓得夠了,雷木大師被你殺死,天籟禪師被砍斷臂膀,我法都羅今天要給他們報仇,你別想活著離開這喇嘛廟!”智禪上人還未開口回答,孟絲倫已經在旁邊喝道:“不要臉的傢伙,你們天龍派的喇嘛,引狼入室,助紂為虐,投靠滿清皇帝,帶領滿洲的韃子到新疆來,殘殺草原上的牧民,你當年庇護孽徒,敗在我師傅飛龍師太的手裡,今日狹路相逢,用鬼蜮無恥的手段來暗害我們,暗害不成,方才出面,羞也不羞!你那一點本領,我們在北天山時,已經領教過了,不外如此,憑你也配收拾我們,瞎吹大氣!”
  金弓郡主這一席話,真個把神力尊者罵得狗血淋頭,法都羅見她揭露了自己當年出醜的事,真個怒不可遏,斷喝一聲,就要作勢撲上,他背後卻轉出一個中年瘦長的喇嘛僧來,叫道:“尊者且慢,讓我來看看峨嵋派掌門的手段!”
  原來這瘦長的中年喇嘛名叫額音達,是寺裡的護法,也是天龍派的人物,不過寫到這裡,要把天龍派和智禪上人投宿這問喇嘛廟的來歷交代清楚,原來天龍派是青藏派喇嘛裡面一支武術派別的名稱,在西域流傳了好幾百年,天龍派在西域的名頭,跟少林派在中土的地位於無二致,同樣人多勢大,代有能人,天龍派在西域總共擁有四間規模宏大的喇嘛廟,兩間落在南疆阿克蘇和疏勒兩城,一間落在青海玉樹縣,還有一間落在哈密,即是智禪師徒遇伏這一間喇嘛廟了,這問喇嘛廟回人叫它做烏羅廟,佔地很廣,富麗堂皇,在廟裡修行的喇嘛足有四五百人,這些喇嘛個個練習天龍派的武功本領,烏羅廟的主持名叫赤陀上人,是掌教阿難陀尊者的同門師弟,赤陀上人自從執掌了烏羅廟之後,不惜工力,花費了大量的錢銀,把烏羅廟每一座佛堂和殿閣全都裝置了各式樣的機關埋伏,他為什麼要把一間清淨修為的喇嘛廟安裝上機關呢!
  原來赤陀上人雖然做了喇嘛,他的行藏和江洋大盜一無二致,赤陀上人不但勾通附近沙漠的馬幫和刀客,給他們做耳目,刺探來往商家,供給消息情報,窩藏分肥,還串通了一班人販子,到各地去誘拐擄劫婦女,送到蒲幫城去賣給老毛子,換取金銀,供他在廟裡吃喝淫樂,總而言之,他除了善事不作,無所不為,無惡不作,烏羅廟等於他本身的老巢,為了防止江湖人的窺探所以要裝置機關了!
  至於神力尊者怎會出現在烏羅廟裡?原來法都羅自從三年以前,為了要給自己徒弟出氣報仇,到北天山找尋飛龍師太算帳,結果不但報仇不成,反而大大的丟了一次面子,神力尊者本來是後藏騰格里海五間大喇嘛廟的主持,自從在天山挫敗回來之後,威名大損,不到一年,拉薩方面傳來了達賴喇嘛的法旨,說法都羅好勇鬥狠,私德不修,革掉主持之位,達賴喇嘛是全藏的法王,他在西藏的權力,比中原的皇帝還大,法王命令一下,神力尊者就有天大本領,也不敢稍為抗拒,只好悄然離開。
  經過這一次變故後,神力尊者對飛龍師太越發仇深似海,可是他自己知道技力不如對方,如果不把本領練好,再去尋仇,等於白送性命,他立即投到北疆烏羅廟,找著赤陀上人,告訴一切,在法都羅心目之中,本來是想邀請赤陀上人給自己出氣報仇的,哪知道赤陀上人在這些年勾通人販馬賊,發了大財,盡情酒色快活,哪裡肯替神力尊者冒險犯難,管這些閒帳呢?法都羅央請了他幾次,赤陀上人始終推說沒空,神力尊者雖然心中不忿,可是自顧寄人籬下,還有什麼話說?只好索性罷了!
  神力尊者住在烏羅廟裡晃眼三年,在這三年裡面,法部羅對武功方面,勤練不輟,他自問有了很大進境,正要起程到北天山去,恰好智禪上人師徒投到烏羅廟來,要求借宿,神力尊者雖然不認得智禪上人,卻認得史存明和孟絲倫,立即向主持赤陀上人告訴,赤陀上人便吩咐知客喇嘛格羅音布見機行事,暗算師徒,方才有下蒙汗藥在乳茶裡面的一幕!
  哪知道智禪上人閱歷豐富,並沒有中他的詭計,反而當面斥破陰謀,史存明搶先和格羅音布動手,格羅音布十分狡猾,他知道智禪本領厲害,好漢不吃眼前虧,立即發動埋伏機關,用千斤閘閂了客廳的門,要把智禪師徒關在這小小佛堂裡,誰知智禪上人武功卓絕,居然運用大力金剛掌法搗破屋頂,飛身出來,烏羅廟的喇嘛不禁為之譁然!
  護法額音達沉不住氣,越出人從向智禪挑戰。
  智禪上人哈哈大笑一陣,向史存明說道:“原來這間喇嘛廟是天龍派的,要跟老納清算舊帳,那好極了,存明,你先下去,討教這位大師的本領!”原來智禪上人過去跟過天龍派的成名人物如天籟雷木之流交手,又在易水河岸見識過天龍風火劍陣,明白天龍派中人的本領,不外如何,老禪師要想使自己的徒弟增長閱歷,便下令史存明出戰!
  史存明不假思索,霍的抽出斷虹劍來,拔身一縱,由瓦面跳落平地,把寶劍向額音達一指,叱道:“狂妄番狗,你要見識峨嵋派武功嗎?跟小爺交手吧!”額音達看見智禪上人派一個晚生下輩來鬥自己,分明是意存藐視,不禁勃然大怒,喝道:“乳臭未幹的小子,你學了多少年本領?也來向佛爺爺叫陣,佛爺爺在三招之內,立即把你宰了!”這番僧看不起史存明,以為對方年輕技淺,憑自己的本領,三回兩合之內,便可以把他料理收拾,哪知道史存明一言不發,刷刷兩劍,“聞雷入洞”,“神龍戲海”,猛向額音達中上路同時攻到!
  額音達的兵刃是一桿鎮鐵霸王鞭,鞭長六尺,重量一十八斤,史存明只一開首,便把智禪上人的雷電披鳳劍和飛龍大師的飛龍劍混合施展,一攻兩招,怪異無匹,額音達出其不意,吃了一驚,連忙把霸王鞭用力一旋,“橫雲斷峰”噹噹兩響,把史存明兩劍盪了開去,史存明再用一著“雲龍掉尾”,劍光一閃,將番僧逼掉兩步,方才冷然發話:“大師,三招過了,倉的不宰了我?”
  少年壯士這樣一說,額音達禁不住面皮發燒,一聲狂吼,展開天龍派的““伏虎神鞭”
  來,剎那間鞭環交撞,鞭影如山,劈、掛、索、勒、圈、吐、迅速無匹,把史存明整個身子圈入一片鞭影裡,史存明把雷電披風劍展開、從容不迫,跳高竄矮,跟他對戰了二三十合,戰到分際,額音達陡的把鞭一旋,用個“猛虎伏地”,掃向史存明的下三路,史存明突然一晃身,劈啪兩聲,照准額音達的後腦勺,重重摑了一記耳光!
  這是天池三怪傳授的旋風掌法,怪異無比,在別人的眼裡看來。額音達的伏虎鞭法,舞的風姿雲轉,潑水難進,史存明卻一閃一晃之間,欺身直進,給了他一已掌,在旁邊觀戰的喇嘛,無不咄咄稱奇,額音達吃了一摑,雖然不重,當著眾人面前,十分丟臉,他怒吼一聲、“羅漢騎虎”
  鞭環響處,回身又是一鞭,史存明不慌不忙,陀螺似的一轉,劈啪,額音達的右肩又中了一下,金弓郡主孟絲倫十分詫異,她向智禪上人間道:“老禪師,存明哥哥幾時學會了這一套掌法?”
  智禪上人撫須微笑,他知道史存明這套旋風掌怪招,是上崑崙山王母天池的時候,由天池三怪裡面的地殘叟傳授,老禪師估不到三怪武功,這樣詭奇,還是史存明造詣仍淺,功力不到,不然的話,單單是這兩掌,額音達就要受重傷了!額音達在頃刻之間,連挨兩掌,氣得哇畦呀呀的直叫,知客喇嘛格羅音布沉不住氣,一聲斷喝,搶出人叢,幫助額音達雙戰史存明,格羅音布的兵刃是兩口雪花擯鐵戒刀,史存明以一敵二,全無怯意,一邊用雷電披風劍應戰,一邊用旋風掌怪招,三回四合,劈啪兩聲,又在格羅音布的面頰摑了一掌,格羅音布羞愧難當,他倏地退出圈外,高聲喊叫:“大家齊上,把這小子碎屍萬段!”
  四五十名喇嘛,刀槍並舉,風捲殘雲似的向前、孟絲倫在屋頂罵道:“好一班不知羞恥的東西!打人不過,就要倚多為勝,好不要臉!”說著一拉彈弓,使出連珠彈法來,吧吧吧,一連十六七顆彈子,如暴雨驚雹,射入眾喇嘛人叢裡,鐵彈到處把他們打得頭破血流,叫苦連天,神力尊者勃然大怒,虎吼一聲,袍袖振處,飛出三只金光閃閃的銅球,朝著智禪上人和孟絲倫二人飛去!
  金弓郡主在北天山阿特朗瑪蜂時節,見過番僧這一手三球,三星逐月的絕技,當年飛龍師太借用史存明的斷虹寶劍,使用一力降十會,四兩壓千斤的劍法破掉了它,自己年來也得到飛龍劍真傳。何不照樣嘗試一下?孟絲倫立即把彈弓向腰問一插,拔出青鋼寶劍,正待施展,智禪上人陡的喝了一聲:“不要動手!這三只球內有子母,其中有詐!”話才出口,身子一縱,如大雁沖天,猛向空中三只金球迎了上去!
  果然不出所料,神力尊者經過阿特瑪峰一戰挫敗之後,他覺得自己這一手混元金球太不濟事了,這幾年來,他把金球本身改良,由一手三球改為九子連環球,什麼叫做九子連環球呢:原來番僧把三只金球變成三只母球,每只母球裡面,藏了兩只子球,子球只有拳頭般大,球面布滿蒺藜倒刺,好像帶殼栗子一般,藏在球膽裡面,母球只一拋起,在空中滾了幾轉、球身一邊外殼彈開,子球脫穎而出,疾射出來,總而言之,一只銅球可以化成三只,三只球即是等於九只球了!
  孟絲倫如果學飛龍師大的老法子去破它,必定上當,智禪上人聽出球帶雜音,立即悟出其中竅要來,他用一鶴沖天身法,呼的飛起,就在空中展開“排雲袖”本領,兩只袍袖向上一卷;不待對方銅球子母分離,一展袍袖已經把三球裡面的兩球,輕輕兜住,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智禪上人衣袖卷住兩只銅球的剎那,第三只銅球叮咯一響,母球裡彈出子球來,智禪上人雙劈一分,袍袖抖處、把兜住的兩只銅球猛擲回去,轟轟,五球在空中互相對撞,老禪師還用了排山掌的真力,神力尊者的九子連環球,當堂粉碎,變成無數的破銅片,紛紛四舞,智禪上人也一個飛身,落到地上!
  神力尊者估不到自己苦心精練了幾年的九子連環球,不到一個照面工夫,便給智禪上人破掉,不禁無明火升起三千丈,一聲狂吼,揮動龍頭寶鏟,直向智禪上人殺來,番僧一出手就是“降龍三鏟”,颯颯颯,鏟光繞體,如龍蛇交竄,智禪在落下時,凌霜劍已經出鞘,一著“風雷交擊”,便把神力尊者鏟盪了開去,他兩個鏟劍交加,便自戰在一處!
  孟絲倫看見智禪師徒已經出手,她也張弓拔劍,飛身下來加入戰圈,金弓郡主衝到眾喇嘛人叢裡,看見史存明被額音達,格羅音布兩個喇嘛僧緊緊纏住,還有八九個喇嘛僧上前助攻,東一刀西一劍,把史存明殺得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旋風掌的怪招也使不出來,孟絲倫心中一急,仗劍殺人,和史存明合在一處,並肩作戰,這一回形勢立變,史存明和金弓郡主背對背的站著,一個用雷電披風劍。一個用飛龍劍,劍光霍霍,如蛟騰鳳舞,把幾十名喇嘛殺得像轉風車似的,團團亂轉,史存明還乘機刺傷了兩三人,可是院子外面吶喊一聲,又湧入幾十個喇嘛來,增加了一批生力軍,把他兩個層層疊疊困在核心,穿花一般大鬥。
  智禪上人和神力尊者交手,眨眼之間,就是四五十合,神力尊者的武功,在這三年之內,雖然增進不少,可是仍然不能夠跟智禪上人相敵,四五十合之後,漸漸守多攻少,相形見繼,智禪上人正要施展雷電劍的絕招,把他刺倒,冷不防背後一聲斷喝,“賊禿猖狂,看我取你!”話聲未絕,呼呼兩響,一團人影,挾著兩道黃光,照准智禪上人背心劈到!
  智禪上人雖然大展神威,用雷電披風劍把神力尊者殺得連連倒退,可是在混戰的場合裡,仍然眼顧四面,耳聽八方,背後風聲才響,老禪師已經聽出來,挫身一閃,“冷電穿雲”,刷的一劍向後反掃,噹噹兩響,竟然把敵人的兵刃砍了一個缺口,火星亂爆,撲過來的不是別個,正是烏羅廟的赤陀上人,他使的兵器是一雙黃銅飛鈸,不過他這飛鈸跟暗器用的完全不同,特別加大增厚,宛似兩面銅牌,鈸面還有九支亮晃晃的倒鉤,可以鎖奪敵人的兵器,赤陀上人由主持室裡出來,看見智禪上人劍勢有若風雷,把神力尊者逼得手忙腳亂,立即飛身過去一輪雙鈸兜背心打落,滿心以為出其不意,準可以給對方一下子,哪知道老禪師武功造詣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一劍反掃,勢猛勁足,凌霜劍斷金切玉,竟把赤陀喇嘛左手的銅鈸,齊鋒斬下一塊,赤陀上人出其不意,當堂嚇一大跳!
  智禪看見來人頭戴繡金的昆盧帽,一望而知,是本廟的主持,冷笑一聲,喝道:“無恥匹夫,竟用暗算手段!”赤陀上人勃然大怒,更不打話,雙鈸運著身軀,一旋一轉,用了個“旋風掃野”的招式,猛向智禪攻去,老禪師不慌不忙,劍訣一引,就要運用內力,把對方的雙鈸卸向外門,神力尊者卻趁這個空隙,一聲狂喝撲了回來,舍鏟用拳,呼的一掌,一股勁風,猛向智禪上人右側打到。
  神力尊者這一下用的是劈空掌力,當年在北天山較量過飛龍師大,好個智禪上人不慌不忙,劍尖一運勁氣,用個“雷震五嶽”叮噹,撩開赤陀喇嘛的雙鈸,捏著劍訣的左手,倏地箕張開來,袍袖向外一拂,使用排雲袖的氣功,接住神力尊者的掌力,向外一送,神力尊者內力不及智禪上人,吃他一推一撞,全身飛起五六尺高來,向下一落,恰好壓在混戰中兩個喇嘛身上,把他們撞了個頭面向地,如滾葫蘆,眾人出其不意,禁不住譁然大叫。
  赤陀上人看見智禪上人一手用劍卸開自己雙鈸,一手用排雲袖氣功推倒神力尊者,本領之高,真個是自己有生以來,從所未見!不禁大吃一驚,連忙展開八面旋風鈸法,呼呼呼雙鈸連進四招,四招總共八下,迅捷無匹,智禪上人一聲長嘯,全身直飛起來,穿出鈸漩光影,“電光照嶺”,凌空一劍刺落,當的一聲大響,竟把赤陀喇嘛右手銅鈸,齊中斬成兩截!
  赤陀上人和神力尊者在同一剎那之間,吃了智禪上人的虧,真個心膽俱裂,知道敵人本領大得出奇,自己望塵不及,也再顧不得面子尊嚴了,向人叢裡便鑽,智禪上人笑了一笑,也不窮追他們,只一起落之間,衝入眾喇嘛人叢裡,這時候包圍史存明和金弓郡主的喇嘛,何止一二百人之眾,密擠擠的,排成了層層肉屏風,史孟二人被他們困在核心,只見劍光錯落,智禪上人也索性收了寶劍,展開大力金剛手法來,兩手一伸,抓住了兩名喇嘛的衣領,向上一提一拋,這兩個喇嘛像飛將軍似的,直拋出去,落在人堆裡面,壓在幾個人的身上,跌做一團,智禪上人更不怠慢,兩手一伸,依樣葫蘆抓住兩人,雙臂振處,又把他們拋出,似這樣一抓一拋,接連拋了八人,把眾喇嘛拋得暈頭轉向,跌跌爬爬,個個叫苦連天,潮水般的分向左右狼狽奔逃。
  烏羅廟裡面的喇嘛,雖然個個會武,只有赤陀上人和神力尊者算是武功上乘的人物,其他的額音達、格羅音布等人,武功造詣不過跟史存明、孟絲倫在伯仲之間,智禪上人一衝進來,有如虎入羊群,他們哪裡能夠抵抗?史存明神威大震,刷的一劍,把額音達右肩刺個對穿,疼得他狂吼一聲,掩臂便逃,格羅音布看見勢色不對,把霸王霸一抖,就要轉身逃跑,智禪上人恰好飛截過來,老禪師一心要抓住他,逼問烏羅廟的秘密,喝了一聲:“用迷藥的賊禿,往哪裡走!”這個烏羅廟的知客,著急起來,舉手一揚,把三支透骨釘向智禪上人劈面發出(剛才打入佛堂暗算孟絲倫的一釘,也是由他所發)
  智禪上人是何等人物,神力尊者的九子連環球尚且傷不了他一毫一發,何況是這小小的透骨釘!老禪師袍袖一揮,叫聲:“回去!”這三支透骨釘呼的飛轉,有兩釘撞在格羅音布的胸脯上,好在釘鋒不曾掉頭,只把他的胸口撞得疼痛罷了!格羅音布不禁大駭,就要飛身上牆,史存明已經飛身過來,手起一劍,“白蛇吐信”,刺中了他的右腿脛,格羅音布哎喲一聲,僕倒地上,少年壯士還要揮劍砍落,智禪上人伸手一托徒弟的手腕,叫道:“留他活口!”在腳落時用“腳踢點”,踢中了這知客喇嘛腰後的“伏兔穴”,格羅音布哎喲一聲,再也站不起來,他用毒茶害人不到,機關陷人不成,反而做了智禪上人手中的俘虜!
  史存明和金弓郡主追逐其他的喇嘛,一個用寶劍刺,一個用彈弓打,頃刻之間,所有喇嘛逃得乾乾淨淨,他兩個還要乘勝追擊,殺入喇嘛廟的中心,犁庭掃穴,智禪上人:“慢來!”二人愕然止步,智禪上人向史存明孟絲倫說:“你們不見剛才客廳的佈置嗎?一個小小會客用的佛堂,也有機關,何況是其他的地方!現在抓住了知客,正好拿他來問!”史存明恍然覺悟,用劍指著格羅音布的咽喉,喝道:“你要死還是要活,要活命的,快快招認出這座喇嘛廟的一切,知道沒有?”
  俗話說得好,貪生怕死,人之常情,格羅音布哪裡能夠例外,只好把烏羅廟的一切,主持赤陀上人平日所為,神力尊者寄居廟內的經過,一一說了出來,智禪上人師徒方才明白,孟絲倫向他喝道:“原來你這裡不是喇嘛廟,竟然是強盜巢,廟裡有沒有關著女人,快說!”格羅音布答道:“女世襲,沒有,主持擄了女人,淫樂個三五天,便交給人販子帶到蒲犁城去賣給俄國人哩!”智禪上人說道:“以你們平日所為,死有餘辜,可是姑念你沒有半點弄詭,否則那是自討死路,走吧!”說著一伸手拍下去,解開了格羅音布身上的穴道,這知客喇嘛方才站起身來,垂頭喪氣,引著智禪上人三人,直向廟內走去,可是各處房屋,空空如也,原來由赤陀上人到以下一班喇嘛,統統跑的精光了!
  格羅音布為著要智禪上人饒自己的性命,特別賣力,這一處有陷坑翻板,那一邊有復室地道。一一指了出來,最後找到方丈室裡,只找出一些細軟衣物來,所有值錢東西被赤陀上人帶走了!整座喇嘛廟空蕩蕩,靜悄悄,別說是人,連影子也沒有半個,智禪上人十分失望,他們為著趕路,決不能夠逗留下去,史存明道:“師傅,這間賊廟沒有什麼值得流連了,咱們放一把火,把它燒掉了吧!”智禪上人喝道:“胡說!放火燒屋,還成什麼體統?”孟絲倫道:“老禪師有所不知了!這座廟如果留下,赤陀上人和神力尊者這班賊番僧必定去而復轉,重新嘯聚,豈不是照舊害人嗎?在這山高皇帝遠,官府管不到的地方,也不容易找人接管,與其任由它藏污納垢,不如一把火燒了乾淨!”
  智禪上人一想也是,押著格羅音布走出了烏羅廟,方才由史存明,孟絲倫兩人一齊動手,砍下木料,在廟裡一連放了幾個火頭,西北土地乾燥,頃刻之間,煙火突突冒出,各處焚燒起來,智禪上人方才離開,走出三四裡外,回頭後望,烏羅廟已經陷入火海裡面了。
  史存明向智禪上人道:“師傅,這個賊禿怎樣處置!”智禪上人向格羅音布喝道:“我們本來想在你身上留點記號,才放你走!可是大家同是拜佛誦經的人,念在這點香火之情,不為已甚,放你走吧!如果不洗心革面,下次撞在老衲手裡,便沒有這樣便宜了!”格羅音布哪裡還敢回答半句話,抱頭鼠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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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匿跡避仇 俠士隱荒谷

  十幾天後,北天山阿特朗瑪峰上,現出三個人來,不用說是智禪上人和吏存明盂絲倫了!老禪師看見了闊別經年的故居,仍然無恙,心裡十分感慨!他回想兩年以前,清將兆惠率領大軍人寇回疆,自己熱血沸騰,下山助戰,殺過不少清兵,打過幾回勝仗,但是曾幾何時,大小和卓木兵敗國亡,回疆抗清大業也告煙消雲散!只有悠悠青山,依然無恙,靄靄白雲,一如往昔罷了!
  智禪上人略為收拾了自己居住的兩間石屋,背著金弓郡主。把史存明喚到自己面前,正色說道:“你和孟絲倫經歷過這場患難,已結同心,情投意合,今後要結成夫婦,是與不是?”
  史存明面上一紅,低下了頭,不敢回答師傅的話,智禪上人正色說道:“徒弟,男大當婚,你又不是落髮受戒,皈依佛門,為師也很願意看見你和金弓郡主共偕眷屬,得成連理,可是你還有兩件事未曾完成,第一件是你對本門的雷電披風劍,不過學成了三十路,還有七十八路未學,你一天不把這套劍學全,還不能夠承受我的衣缽,雷電披風劍的運用,全是一口陽剛之勁,如果你早年娶妻,破了童身,這套劍便練不成了,還有第二件天池三怪贈給你的離火劍和圖譜,你竟然失落了,雖然是伊麗娜帶走,與你無關,可是這把劍和圖譜,如果落在左道旁門的手裡,日後必定成為江湖大害,你不管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寶劍和圖譜找回,如果你有了家室之後,又怎能夠做到這兩件事呢?所以為師……”史存明斷然道:“你老人家的意思,弟子已明白了,師傅是要弟子完成這兩件事,方才娶妻,是與不是?”
  智禪上人點點頭道:“對了!我打算把你娶妻的事,押後三年,有這三年裡面,你先把雷電披風劍練成了,把伊麗娜帶走的寶劍和圖譜找回,方才跟孟絲倫結合,就算圖譜找不回來,你把本門的雷電劍練好,娶妻也不妨事了,可明白嗎?”史存明唯唯應諾,可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師傅,在這三年裡面,我們把金弓郡主安置在哪裡!”
  史存明這幾句話,果然把智禪上人問住了,照道理說,孟絲倫未嘗不可以跟隨自己師徒居住在阿特朗瑪峰,不過人非草木,如果讓這兩個青年男女長日相對,又不能夠馬上結合,這是相當難堪的事,就算他們在自己監視下,戰戰兢兢,以禮自守,春花秋月,人孰無情,過份抑制情感,反而對於練武有極大害處,可是大小卓木已經敗亡,孟絲倫也無家可歸,她不住在天山,又住到哪裡去呢?智禪上人沉吟半晌,好生難以委決。
  史存明忽然說道:“師傅,弟子這裡有一個方法,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呢?”智禪上人問道:“什麼方法,你說!”史存明道:“天山下面的白熊谷,土地肥美,溫暖如春,從前伊麗娜就是跟著族人在這裡居住,現在雖然經過兵變,諒來還有族人在那裡居住,弟子明天下山去,看看白熊谷的情形,如果舊時的族人還在,金弓郡主的安置,便不成問題了,師傅大可以叫她住在白熊谷裡!”智禪上人本來想把金弓郡主安置到飛龍師大故居的章圖克梭峰去,可是那一帶地方過寒,罡風凜冽,距離阿特朗瑪峰太遠了,孟絲倫一個孤身少女,怎可以居住呢,他聽見史存明這樣一說,不禁大喜說道:“好主意!存明,你明天到白熊谷去吧!”
  當天晚上,孟絲倫就在智禪上人的石屋裡,跟他們兩師徒分房而臥,到第二天早上,史存明清晨起來,離開了阿特朗瑪蜂,直奔向自熊谷,少年壯士對白熊谷這條路可說輕車熟路,幾乎閉著眼睛也可以走到,史存明展開陸地飛行功夫,不到半個時辰,已經跑到白熊谷口,可是他走睛向谷里一望,不由嚇了一跳!
  原來白熊谷的入口陡壁峭崖上,豎立了兩行整齊的木柵,木柵裡面隱隱現出旗幟,史存明不禁十分詫異,難道清兵定了回疆之後,為了鎮壓南疆各旗牧民起見,在天山下面設了伏兵嗎?少年壯士不禁大夫所望,正要折回,可是回心一想,自己既然橫豎來到,何不索性潛身進去,刺探一個底細。
  史存明對白熊谷的地勢十分熟悉,他知道谷口勢如建匝,對方在上面建了木柵,必定設下了監視哨,萬難混入,少年壯士靈機觸動,一溜煙奔向谷后,白熊谷的山後是一道峭壁,上面長滿了一種雪松樹,這種雪松又名叫喜馬拉雅山松,高度僅得數尺,蟠枝低生,厥若磨盤,可是枝葉十分堅韌,史存明知道憑著自己的輕功,攀著松樹,由峭壁上蛇行溜下來,準可以到達白熊谷內,他跑了七八里路,果然到了谷後峭壁,這裡沒有木柵碉堡,也沒有設置監視哨,史存明手腳並用,爬到峭壁頂上,俯瞰全谷,原來駐屯在白熊谷裡面的,不是清兵,卻是一夥強人,把白熊谷佔了,當做山寨!
  史存明怎樣知道白熊谷做了山寨呢?他看見谷中原有維族人居住的房屋,統統拆平,另外一片空地,卻架搭了幾百間土房子,正中豎著一支刁斗木旗杆,木旗上掛著一面長約二丈的杏黃旗,迎風招展,旗中赫然寫了“替天行道”四個鬥大的黑字,這不是山寨強入的格局嗎、史存明自言自語的說道:“奇怪!”一別經年,白熊谷做了強盜巢,桑達那一族人,究竟到哪裡去了?”
  他哪裡知道兆惠大軍攻破天山防線的時候,清兵向山下的牧民大肆殺掠,桑達這一族人被清兵殺死了一大半,剩下少數僥倖逃出清軍刀斧的族人,已經逃入南疆去了!白熊谷荒蕪一片,在三個月之前,方才給一夥強人佔據了當做山寨,那時候智禪上人師徒還在北京城,當然不知道白熊谷已經有了變化!
  少年壯士不禁為之頹然,白熊谷成了盜寨,自己安置金弓郡主的計策,頓時成為泡影!
  史存明忽然想起一個念頭,橫豎爬到峭壁頂了,一不做二不休,爬行下去,看看佔山為王的盜魁,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物?
  史存明想到這裡,更不猶豫,把斷虹劍綁在背後,手足並用的由峭壁爬落,頃刻之間,已經穿過松海,這幾千株雪松,不但成了史存明絕好的掩蔽,還變成天然的階梯,史存明使出峨嵋飛蝗步的身法,穿行松樹枝幹之間,只見半山上一條綠線,微微晃動,不到一頓飯的工夫,已經來到峭壁之下!
  這時候還是午牌時分,晴天麗日,史存明就有天大的本領,也不能夠入谷內刺探,史存明只好耐著性子,等候天色入黑,夜幕籠罩之後,方才展開刺探動作不提。
  有話便長,沒話便短,史存明躲在暗處,眼看空地上人影來去,好不容易才挨到黃昏日落,炊煙四起,又再過了一陣,夕陽西下,夜色籠罩,一鉤新月由天山東面升上來,史存明估計谷中賊黨,正是用晚膳的時候,自己可以展開行動了,他便由峭壁下蛇行鶴伏,爬行出來,穿過一片平地,迫近一間瓦屋旁邊,閃身暗處向裡面窺探,果然不出所料,屋裡燈火通明,五六個壯漢正在那裡吃著抓羊肉和鍋盔,(新疆口外最普通的食品)有兩個還喝著酒,史存明知道這幾個壯漢就是寨中賊人了,這幾個賊黨居然還是漢人,他不禁感到有點出乎意料之外!
  因為新疆口外,漢人很少,除了駐守邊疆的戌卒之外,就是一些駱駝商隊,來往跑單幫做生意,漢人在口外淪為盜賊的,卻很少見!史存明心中狐疑,他一連窺探了幾間屋子,屋裡的盜黨全是漢人,聽他們的說話,全是秦隴甘涼一帶口音,可見這班賊人是來自玉門關口內的,他們怎的會迢迢千里,成群結隊的遷徙到天山來呢?史存明一時之間,也猜不透,他只好躍登屋頂,跳高竄矮,直向插著四方刁斗木旗杆、掛著“替天行道”杏黃旗的屋子奔了過去!
  這裡是一列高大的瓦房子,總共五間,堂門開敞,看情形像賊酋居住的地方,史存明不敢造次,投下兩塊問路石子,不見屋中人有什麼反應,方才壯著膽於,一個“燕子飛雲縱”
  的身法,翻上正中一間瓦房的簷頭,掛落身子,向裡張望,不看時猶自可,一望之下,不由咄咄呼怪!
  原來屋子裡面是一座大廳,廳中擺設幾張几案,東面的牆壁下,放了一張竹床,床上坐著一個須發花白的老頭子,這老頭子年紀約莫五十多歲,面孔黃瘦,似乎帶著病容,他盤跌雙腿坐著,竹床旁邊卻放了一對支持兩肋的木杖,史存明心裡明白,這老頭子原來是雙腳殘廢的破子,難道他就是這班賊黨的首領嗎?如果是一個連走路也不便的肢子,怎可以做瓢把於?難道賊酋不是這老頭子,另有其人下成?史存明正在狐疑,廳外燈影晃處,走進兩個二十多歲的少年,叫道:“爹爹,我們已經練完功課,可以休息了嗎?”那跋老頭說道:“這幾個月以來,你門的鐵砂掌功練成怎樣了,今天我的精神好一點,你們練給我看!”
  這兩個少年看來年才弱冠,猿臂蜂腰,英姿颯爽,面貌也大致相同,好像一對同胞兄弟,聽見跛老頭這樣一說,立即喜上眉梢,他們回身向廳走,須臾之間,搬了幾十塊青磚進來,史存明雖未曾練過鐵砂掌,可是也聽見自己師傅說過,如果鐵砂掌功夫到了上乘地步的,可以隔肉碎骨,就算是距離三尺之內,也可以震傷敵人的內腑,他暗想這兩個少年還要用青磚來試掌力,功候還嫩,看來不過是掌劈青磚這一類功夫罷了!
  哪知道他這一推想完全錯誤,兩個少年把青磚搬入大廳,把青磚一塊塊的放在地上,豎立起來,很迅速地市置成一個八卦陣圖,史存明暗中一數青磚.總共是六十四塊,心裡暗暗詫異,想道:他們擺這磚樁做什麼,這是踏磚比武,並不是試練鐵砂掌哩!
  史存明正在狐疑,兩個少年已經布好磚陣,互相打個招呼,不約而同,雙雙把身一躍,跳到陣上,只見他們腳尖點著磚面,行雲流水一般,繞陣疾走起來,他是智禪上人的高徒,當然知道武功好壞,史存明看見這兩個少年繞陣盤旋的時候,腳尖輕輕一印磚面,便自竄過幾個磚位,可見這兩人的輕功提縱已經有相當火候了!他兩人穿花也似的走了三四個來回,突然向陣圖中心一湊,對打起來,一個使用猴拳,一個用六路行拳,燈光下兩條人影,穿梭跳躍,史存明暗吃一驚,想道:“奇怪!他們使的全是峨嵋派的拳法!”
  要知道峨嵋派開派在四川峨嵋山,山上猴子最多,盈千累萬,所以峨嵋派的祖師禪隱上人,創了一百○八手猴拳絕技,每一式都是模仿猴子的動態,至於六路行拳是在陡崖斜壁上和敵人相鬥的拳法,這種拳法特點完全是一口真氣的運用,下盤沉穩,樁為結實,猶如落地生根一般,就算是站在最陡峭的山坡上,也不會跌下來,這兩個少年居然使用峨嵋拳法,可見那跛老頭也是峨嵋派裡面的高手了!
  不過自己跟隨師傅,將近十年,還不曾聽見師傅老人家說過有這樣的一位前輩,也沒有跛了腳的人物。
  他正沉浸在一片思索的時候,忽然聽見二人掌風之中,夾著喀喇喀喇的碎響,史存明十分詫異,向下看時,原來他們在磚陣上用鐵砂掌功對搏,只見這兩個少年各據一方,氣定神沉,猶如猛虎負隅一般,慢條斯理,一掌又一掌的打出來,每一掌都是劈向對方下三路,這邊一掌遞出,那邊立即走步閃避,但是他們兩個人打出來的鐵砂掌勁,沉猛異常,一挨到青磚上,立即喀喇一聲,變成粉碎。
  一般人練鐵砂掌功,只可以一掌拍落,將青磚碎成兩截,就是造詣深一點的,也不過疊高十塊八塊青磚,一掌下去,要碎哪個就碎哪個,隨意所為罷了,現在這兩個少年卻能夠隔著三尺空當,打碎青磚,而且碎成粉未形狀,年紀輕輕練到這個地步,實在難能可貴之至!
  頃刻之間,八八六十四塊青磚,已經碎掉大半,史存明看得目定神馳,禁不住衝口而出,低叫一聲:“真好本領!”
  他這一叫並不打緊,竹床上盤足跌坐的跛老頭子立即聽出來,斷喝一聲:”外邊有人!”這兩少年立即把掌勁一收,正要向廳外穿出去,說時遲,那時快!燈影晃處,一個壯士裝束的少年掠了過來,向竹塌上跛老人一躬及地,說道:“弟子史存明來得冒昧,請老前輩饒命!”
  原來史存明看出跛老頭子傳授兒子武技的宗派,是峨嵋派同門,所以跛老頭子一喝外面有人,史存明立即用“燕子穿簾”的輕功,飛身進廳,打算按照晚輩規矩,向那老人參拜,誰知道這兩個少年不由分說,叱喝一聲:“大膽奸細!看見了老山主還不下跪?”左邊少年呼的一掌,右邊少年騰的一腿,雙雙向史存明攻到。
  史存明知道這兩個少年攻擊自己的拳法,是峨嵋的猴拳,少年壯士不慌不忙,略為一挪腳步,半轉身子,用了著“分雲手”,雙掌一推一按,竟把兩少年的拳腳卸向外門,這兩個少年一擊不中,十分憤怒,齊齊向下矮身,蹬出一腿,不過他們使用的不是掃堂腿,卻是“繩掛一條鞭”的腿法,什麼叫“繩掛一條鞭”呢?原來掃堂腿法是攻向敵人下三路的,這路腿數大大不同,整條腿高翹起來,踢向敵人面孔下頷和咽喉部位,所以又名叫“鎖喉腿”,練這腿法絕不容易,要由十三四歲的時候起,在練功房拉平一條繩索,高與腹齊,練習翻身蹬腿直踢,每一腳踢出的高度,要跨過繩子為限,接著每隔十天或是五日,把繩索一寸寸的升高,升到與人頸相齊為止,仍然能夠一腿登出,腳尖跨過繩索,“鎖喉腿”就練成功了!
  因為它練時要用一根繩子,高高掛起,所以名叫做“繩掛一條鞭”,史存明見他們兩人同時使出這路腿法來,自己不管左閃右躲,都要挨著一腿,少年壯士心中一急,只好使出旋風掌身法,一閃一扭,居然由對方兩個人的腳尖中間,溜了出去,只一轉身,拍拍兩掌,打在兩少年的肩背上,這兩個少年出其不意,當堂一個踉蹌向旁邊穿出去,幾乎跌倒在地!
  這一個反勝為敗,大大出乎兩少年意料之外,他們都是年輕人,哪裡沉得住氣?當下扭身凝步,正要揉拳再上,只見老人在竹榻上略略一按,整個身子直竄起來,這跛老頭不用枴杖,只憑單掌一按之力,身子像箭頭般飛撲過來,右掌一起,使了個“撞碑”掌,向史存明胸坎按到,勁力之猛,簡直排山倒海也似,史存明大吃一驚,連忙用了個“雙推手”,雙掌一引,要把跛老頭的掌力圈向右邊,跛老頭手掌向史存明右臂時一搭,雙腿不曾著地,已經連使三招煞手。
  史存明估不到對方武功這樣出神人化,砰砰兩聲,前胸後背各自挨了一掌,打得肺腑俱震,他正要使用旋風掌,身於剛才一轉,腰背的“腎前穴”已經被破老兒閃電也似的戳了一指,登時半身麻軟,撲通,一跤跌倒,再也不能掙扎!
  跛老兒在點倒史存明的時候,伸手向廳柱一按,立即跳回床上,別看他跛了腿,武功仍佔好得驚人,身子像四兩棉花一般,稍為藉著一點力量,立即彈出五六步遠,老人向竹床上一坐,喝道:“駒兒,驥兒,拿一根繩子來,把這小子綁了,再把他解了穴道,間他由哪裡混入谷裡?”這兩個少年轟諾一聲,就要去取繩索,冷不防簷頭上一聲長笑,響如洪鐘,一個蒼老口音道:“公達老弟,多年不見,怎的做了山大王,這孩子是你的師姪哩!”史存明一聽大喜,原來是自己師傅智禪上人到了!
  果然不出所料,燈影一搖,廳外又飛進兩個人,一個白須白眉的老僧,正是智禪上人,一個玉貌紅妝少女,正是金弓郡主,跛老頭兒一見了智禪,失聲叫道:“哎呀!師兄,原來你還在人世!”
  智禪上人笑道:“我怎的不在人世!哪一個說我死了?
  範老弟,閒話少說,你把我的徒弟放起來吧!”跛老頭原來叫做范公達,他立即喝令兒子把史存明解綁,智禪上人過去輕輕一拍,解了他的穴道,笑道:“後生晚輩跌個跟頭並不打緊,師叔指教你高招呢?”范公達面上一紅,說道:“耿兄,我不知道他是你的徒弟,一時錯手,變了以大欺小,休怪休怪!”
  你道智禪上人和金弓郡主怎會這樣湊巧一齊進了白熊谷,原來史存明下山之後,直到初更起後還不曾回來,金弓郡主十分焦的,連連催間智禪,說道:“存明哥哥到了白熊谷,怎的大半天還不見回來?難道他遇了意外嗎?”孟絲化這樣的問智禪上人,她原來知道白熊谷是伊麗娜的故鄉,恐怕史存明見著了伊麗娜,款款深談,把自己阿特朗瑪峰等消息的事,拋棄在九霄雲外了!
  這也是女子心眼兒窄,引起了莫名的妒意,智禪上人被孟絲倫問了幾次,只好站起身來,說道:“明兒這人十分端謹,決不會流連忘返,或者是遇事也說不定,咱們去找找他吧!”他便帶著孟絲倫下了阿特朗瑪峰,一直來到白熊谷前,忽然發覺白熊谷改變格局,變成了盜寨的樣子,智禪上人展開超卓輕功,帶領孟絲倫由谷口混進,一直來到總室的大廳前,恰好撞上了史存明失手被擒,同時也發覺擒住史存明的山大王,竟是自己差不多闊別了三十年的師弟范公達,智禪上人再也沉不住氣,和孟絲倫兩入,現身向廳內竄進,師兄弟互相引見!
  智禪上人看見范公達折了雙腿,箕踞在竹床上,不禁十分詫異,問道:“師弟,你以前的外號不是叫做千里神行嗎?怎的雙腿折斷了呢?”范公達嘆了一口氣道:“仲偉兄,一言難盡,駒兒驥兒過來行禮,這是你的大師伯!”
  這兩個少年是兩兄弟,長的叫范金駒,幼的叫范金驥,雙雙向前行禮,智禪上人掀髯笑道:“師弟,三十年前,你還是光桿兒,想不到今天有了兒子,弟婦現在哪裡?”范公達勾起無限心事,說道:“師兄,不必提了,你坐下來,我慢慢告訴你吧!”他便說了自己到天山的前因後果,智禪上人覺得十分嗟嘆!
  原來智禪上人未曾出家落髮,還是耿仲偉的時候,他有一個師弟和一個師妹,師妹是韋青荷,(即是飛龍師太)
  師弟就是范公達了!他們三個人同師學藝,耿仲偉和韋青荷是情侶,范公達呢?他一向和耿仲偉要好,滿師後方才分手,范公達本來是四川臨鄧縣人,家道頗為殷富,學成本領之後,回家娶妻,不到幾年,便生下兩個兒子,這就是范金駒和范金驥了!范公達也和范公達一樣,志同道合,痛恨異朝入主中原,寧可閒居在家,力田課子,耕讀傳家,也不肯跟滿清官府沾親帶故,光陰迅速,不經不覺過了十多年,范公達年逾知命,兩個兒子也有十多歲了,范公達便把自己一身絕技,傳給兩個兒子,有一年,范公達的家中,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這不速之客不是別人,正是耿仲偉的堂弟耿玉航,也即是《西域飛龍傳》裡面描寫過的禿眉叟,耿玉航本來也是峨嵋派門人,不過他跟范公達並不同一個師傅,彼此算得上是同門罷了!范公達因為耿玉航的性情狡詐善變,平日不大相合得來,只是泛泛之交,這次見他登門拜候,雖然覺得詫異,可是隔別了十多年,只好親自延見。
  耿玉航一坐下來之後,立即說道:“公達兄,小弟有一條富貴的道路,指引給你,你答應嗎?”他便把來意直達,原來那時候大將軍兆惠征伐回疆,需要有本領的人隨軍征戰,耿玉航便奉了兆惠大將軍的命令,到處給他奔走,物色人材,不知怎的,居然被他知道范公達家居住在臨邛縣,所以到來相邀,范公達看見耿玉航為虎作悵,心裡十二分不高興,冷冷說道:“航兄!小弟一生最恨滿洲韃子,你要找人助紂為虐,也不應該找到小弟的身上呀!”
  耿玉航想不到范公達一開口便挖苦自己,勃然變色說道:“姓範的,我今天到來完全出於一番好意,你不領情也罷了,為什麼要出口傷人,什麼助紂為虐?明朝亡了將近一百年,你出世那一天起,已經是大清的天下,你難道還要給明朝守孝嗎?”話未說完,窗外砰的一響,飛進一個拳頭大小的雪球,打中耿玉航的面頰,滿面開花,耿玉航出其不意,當堂嚇一大跳!
  原來這時候正是隆冬臘月,四川號為天府之國,冬天也會下雪,臨邛縣地近岷山,十月小陽春後,已經有雪下降,當耿玉航向范公達下說詞的時候,范金駒兩兄弟恰好在門口搓雪球,準備拿雪球去打樹的枝丫,練習打暗器的手法,他兩個雖然是十來歲的小孩子,平日受父親的薰陶,知道滿清入關之後,怎樣殘害漢人,什麼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逼漢人理頭留辮子,不留辮便殺頭等等,所以他們平日對滿清韃子十分痛恨,范金駒聽見耿玉航在屋中勸告自己父親,給滿清什麼大將軍做事,不禁勃然大怒起來,順手搓了一個雪團,隔窗擲了進去,一下打個正著,把耿玉航弄個了滿面開花,范金駒范金驥兩小兄弟,不禁哈哈大笑!
  耿玉航被范公達挖苦,已經是滿肚皮不舒服,再被他的兒子這樣戲弄,更加好比火上加油,怒喝一聲:“雜種小子,目無尊長,耿老爺來教訓你!”一個飛身跳起來,就要追出屋外,范公達伸臂一攔,說道:“航兄,你是客人,不能夠欺負我的兒子,你離開這裡吧!改日我給你陪罪!”耿玉航怒上加怒,一聲叱喝,舉掌向范公達打去,范公達伸手格拒,這兩個同門師兄弟,居然大打出手,如果說起武藝,耿玉航的本領比起耿仲偉來,相差一籌,可是他和范公達的造詣,不過是在伯仲之間,但耿玉航這幾年來投身官場,酒色侵淫,武功氣力退化不小,這几年卻十年家居,苦練不輟,此消彼長,勝負之數不問而知,雙方鬥了七八十合,耿玉航被范公達找了個破綻,用壓雲掌一按肩膀,接著時底穿錘,砰的一掌打中腰際,耿玉航哎呀一聲,退後幾步,好在范公達念著同門關係,這一掌沒有用足全力,不然的話,范公達已經沒了性命!
  雖然這樣,也受了一點內傷,他知道鬥范公達不過,惡狠狠的說道:“姓範的,很好!
  你居然縱於行兇,還用這般手段來對付我,很好,咱們日後走著瞧吧!”說著蹣跚出門,就要離去,哪知道一出門檻,范金駒兩小兄弟不知哪個時候,由屋後各自取了一柄單刀出來,當門一攔,叫道:“滿清走狗,留下腦袋回去!”
  耿玉航勃然大怒,正要拼忍傷痛,用空手入用刃的戰法跟這兩個少年相搏,范公達卻叱喝一聲,喝住了兩個兒子,罵道:“不准多事,快快讓開!”兩小兄弟向來最怕父親,只好向左右一分,耿玉航獰笑一聲,由他們兩人中間穿過,跳上坐馬,一陣蹄聲得得,去得沒影無蹤!
  范公達悲痛地長嘆一聲,向兩個兒子道:“駒兒!驥兒!
  這裡不能夠住下去了,咱們明天就搬家吧!”范金駒范金驥聽見父親要搬家,不由嚇了一跳,問道:“爹爹,我們住得好好的,為什麼呢?”范公達發怒道:“小孩子懂得什麼?
  快到城裡雇一輛大車來,明天立時搬走,知道沒有?”范金駒兩小兄弟雖然依依不舍,可是父親決定了主意,哪裡還能夠說半句話?只好快快的收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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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捨命存子 鬥鷹犬範老折足

  原來范公達知道耿玉航是個陰險卑鄙的小人,他這一次邀請自己出山不成,必定回到滿清官府那裡,誣捏自己罪狀,所以自己決不能夠在臨鄧縣住下去了,吩咐兒子雇請車子,馬上搬家,到第二天早上,范公達一家三口,收拾了一切細軟衣物,乘坐一輛有篷馬車,忍痛拋離了十多年來,相依為命的家園,抱著依依不舍的心情,一聲鞭策,蹄聲得得,車輪滾滾,帶起一縷黃塵,離開了臨鄧縣,向西進發不提。
  范公達離開故鄉,他要投奔哪裡呢?原來他知道這幾年以來,同門星散,只有大師兄耿仲偉一人,隱居天山域外,還聽說他因為看破紅塵,落髮出家,所以公達打算先到西域,找一個地方隱居下來,方才慢漫找尋師兄,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范公達的車子剛才走出五十多里,還未到午牌的時候,忽然發覺迎面塵頭大起,蹄聲得得,一行五六匹騎馬,向著自己車馬飛行似的奔到。
  范金駒少年眼尖看清楚了迎面奔來騎客的面貌,第一個是耿玉航,後面幾個都是雄赳赳的漢子,一式穿著公門捕快裝束,距離他們不到一里,范金駒失聲大叫道:“爹爹不好,姓耿的帶人來捕捉我們啦!”范公達牙關一咬,他估不到滿清官府的捕快,來得這樣神速,他立即想出一個主意來,向兩個兒子道:“駒兒,驥兒,爹爹養了你們十幾年,你們聽不聽爹爹的話?”
  范金駒詫異的說道:“爹爹,我們當然聽你的話啦!你老人家這幾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范公達正色道:“很好!如果你們是我的兒子,馬上要接受我的安排,立即向來路逃走,不准回頭,你們知道沒有?”范金駒范金驥兄弟駭然說道:“爹爹,你叫我們逃走?那麼你呢?”范公達厲聲說道:“爹爹已經年逾半百,活在世上的日子決不會長,你們兄弟正當年富力強,有如旭日初升,方興未艾,為了我們範家的香火,為了日後能夠報仇雪恨,你們應該立即逃走!讓爹爹抵擋敵人,爹爹拼了這條老命,擋住這一班鷹爪子,讓你們走,快去!”範家兄弟吃了一驚,叫道:“爹爹,這怎樣行,我們兄弟怎可以拋下你逃走?咱們父子生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處!”
  范公達鬍鬚翁動,雙瞳噴火,噌一聲拔出七星寶劍來,喝道:“畜生,你膽敢不聽我的話嗎?”范金駒兄弟向來敬尊老父,見他動了真怒,只好含著眼淚,跳下車轅,顫聲說道:
  “爹爹……”范公達把刀一揮,喝道:“決走!爹爹死了並不打緊,只要你們兩兄弟得出生天,不愁沒有日子替爹爹報仇!爹爹的陰靈會保佑你,快去!”就在他們父子對話的時候,耿玉航已經飛馬跑近,距離范公達不到一箭多地,范金駒兄弟看見形勢危急,只好折轉身子,一窩風般向來路跑去!
  耿玉航看見范公達連聲叱喝自己兒子逃走,哈哈一陣冷笑,他向同來的幾個騎客打個呼哨,有兩個騎客立即向左右分開來,要想繞過車子,追趕范金駒兩兄弟,范公達陡的把手一揚,嗤嗤兩聲,打出兩支凹槽紫金鏢,不偏不歪,打中那兩個騎客的坐馬,鏢鋒穿透馬腹,這兩匹馬一聲慘嘶,便自倒地!把那兩個騎客拋了下來,幾乎摔暈過去,耿玉航勃然大怒,喝道:“姓範的,你已經死在眼前,還敢行兇作惡!”他一個飛身跳下馬,抖出金龍鞭來,呼的一繞,向范公達迎面打到!
  你道耿玉航怎會來得這般迅速?原來他在範家吃了大虧之後,心中不忿,立即跑到臨鄧縣城,對縣令說范公達是前明叛逆,潛伏境內,圖謀不軌,耿玉航是兆惠將軍帳前的衛士,縣令當然聽他的話,立即派了本縣的捕頭莫洪俊,副捕頭畢金虎,另外帶本領高強的捕快四名,立即跟耿玉航出城捉拿叛徒。
  耿玉航是個極端細心的人,他知道范公達開罪了自己,必定連夜逃走,逃走便少不免要雇車子,耿玉航首先吩咐十幾個公差換了平民裝束,到本城租賃騾馬車子的店舖裡,嚴密監視,如果看見范公達父子來雇車子,立即銜尾跟隨,一面派人飛報縣衙,好使自己沿著驛路兜截,果然不出所料,范公達真個派兒子入城去雇車子,被耿玉航知道,立即帶了莫洪俊,畢金虎和四名捕快,一共七個人七騎馬,立時出動,沿著西行道路堵截,一方面通知縣衙,加派兵並扼守附近要路,當堂把范公達父子截個正著。
  再說耿玉航跟范公達才一對面,更不打話,抖金龍鞭打來,范公達站在車轅上,一聲暴喝,七星玉刀用個“拱雲托日”,向鞭上一掛,反手一刀,“狂風掃雪”,猛掃過去。
  只聽耿玉航坐馬一聲狂嘶,原來馬頭已經被范公達這一刀齊頸斬斷,血花冒處,耿玉航和范公達兩個人濺得滿身都是馬血,范公達失驚無神,一個翻身由馬鞍上滾了下地,范公達一扭腰身,跳下車子,正要挺刀撲上,再加一刀,結果了耿玉航的命,莫洪俊展開喪門劍,畢金虎舞動虎頭雙鉤,雙雙向范公達攻到!
  范公達被熱辣辣的馬血一濺,勾起了滿腔怒火,一聲虎吼,七星刀平著一掃,“雷震五嶽”,噹噹兩聲,莫洪俊的喪門劍被金刀砍成兩截,畢金虎的雙鉤飛上半天!范公達一招出手,便打飛了二人兵刃,刀光似匹練般的來回一掃,畢金虎怪叫一聲,右肩頭已經被刀鋒劃傷,范公達正要踏上兩步,再遞一招,把畢金虎立斃刀下,恰好耿玉航在這時候翻身跳起來,呼的一鞭,使個“怪蟒翻身”,向范公腳下掃到,范公達噌地一跳,展開六星寶刀,刀光霍霍,跟耿玉航戰在一處!
  莫洪俊換了兵器,畢金虎裹好創傷,指揮四個捕快,一窩蜂般包圍過來,把范公達困在核心,范公達猛如瘋虎,使出峨嵋派鎮山絕技“抹眉刀”,一縷刀光上下飛騰,左揮右舞,力戰耿玉航和六個公門好手,耿玉航的本領雖然跟范公達相差一點,可是加上莫洪俊,畢金虎六名捕快,不但跟范公達扯平,而且佔了人多欺人少的便宜,七八十合之後,范公達漸漸頭上冒汗,守多攻少,耿玉航不禁大喜,向眾人高聲叫道:“不要傷了他的性命,把他生擒活捉!”
  話猶未了,范公達一聲斷喝,刀光乍閃,使出子午連環刀法來,他這套刀法總共一十二路,總共二十四刀,施展開來,一刀緊似一刀,宛似風旋雲轉,范公達這套子午連環刀,守強攻弱,專攻向莫畢等六捕快,剛才施展了七八招,噌的一刀,把畢金虎削掉了半個腦袋,接著反手一刀,又把一名捕快雙腳齊膝斬斷,撲通倒地,血湧如泉!范公達這樣的振起神威,莫洪俊和其他三個捕快不禁嚇了個魂飛魄散,紛紛後退。
  耿玉航卻怒喝一聲:“該死老狗!”金龍鞭紛紛后招,刷刷刷,纏頭、打腰、掃胸膛,這下有個名堂,叫做“雲龍三現”,眼看范公達難以躲閃,哪知道范公達一聲狂喝,連人帶刀倏地一旋,用了個“玉腰圍腰”的招數,砍了回來,耿玉航估不到他用這樣兩敗俱傷的打法,大吃一驚,疾忙撤鞭後退,范公達身子一弓,左掌使個“大摔碑手”,砰的一聲大響,又撤鞭后捕快胸骨齊齊劈折,慘吼半聲,便自倒地身亡,耿玉航疾發一鞭“勁風斬草”,掃向范公達的足踝,范公達右腳上翹,讓耿玉航的金龍鞭由腳底掃過,霍地轉身,“七星拗步”,繞到另外一名捕快身邊,左掌向外一揮,范公達這一手含了劈空掌的力量,那捕快要用“蜉遊戲水”身法閃避,哪裡還來得及,砰砰兩聲大響,掌風把他激盪得在半空中翻了兩個跟頭,肺腑俱碎,砰的摔倒在地,便自氣絕身亡,總捕頭莫洪俊看見范公達大奮神威,奔雷閃電也似幾下出手,連斃自己四名同伴,不禁心膽俱裂,正要抽身後退,范公達狂吸一口丹田之氣,刀光閃處,“長河劈蛟”,連人帶刀舞成一團白光,飛掠過去,這正是二十四路子午連環刀的絕招,刀鋒到處,把莫洪俊連頭帶臂砍成兩段!還剩下一個捕快,眼見范公達兇似煞神,再也不管三七甘一,拼著回去受罰,一縷煙般跑去!
  范公達刀掌兼施,使出峨嵋絕技,連殺五名捕快,呼吸緊促,全身大汗淋漓,臘月寒天的冷氣襲來,不由打了幾個寒噤,耿玉航連進幾鞭,范公達精疲力盡,招招退後,退到馬車旁邊,耿玉航一鞭猛掃,叫了聲:“著!”他滿心以為范公達退無可退,自己這一鞭攔腰猛掃,必定把他打個筋斷骨折,倒在地上!
  哪知道范公達陡的一縱身,用個“燕子穿簾”的身法,跳上車篷,耿玉航一鞭打在車輪上,把輪木打斷了!可是自己也震得手臂發麻,范公達一聲大吼。由馬車篷頂上一躍而下,嗖嗖兩刀,接連使出“孔雀開屏”,“金雞刷翎”兩下絕招,耿玉航出其不意,右肩被刀尖一刮,當堂劃破了一道四、五寸長的創口,火辣辣地,耿玉航負痛之下,一鞭抽去,范公達騰身一掠,越過他的頭頂,反而把耿玉航截在馬車旁邊,刷刷刷一連三刀,耿玉航看見范公達形如瘋癇,眼放異光,不禁大驚,高聲叫道:“姓範的,我們不管怎樣,也是同門一脈,今日我攔途截你,完全是為了上頭的公事,你把幾個捕快殺死,也就夠了,何必苦拼下去,鬧個兩個俱傷!”范公達全不理睬,子午連環刀疾如飛雲掣電,一刀快似一刀。
  耿玉航咬牙切齒,左封右拆,擋了七八刀,范公達猛地一刀,劃開鞭影,“金盤獻鯉”,刀尖外吐,刷的一遞,直扎耿玉航的胸膛,耿玉航招架躲閃,俱已無及,叫道:“休也!”雙眼一閉,就要等死,哪知道耳朵裡聽見叮噹一響,寶刀落地接著哎喲一聲,耿玉航睜眼一看,只見范公達完全變了面色,身子篩糠似的直抖,現出極端痛苦的神情,耿玉航暗暗納罕,兀自不敢妄動,過了半晌,范公達顫抖更甚,膝蓋漸漸的向下彎,眼看就要倒地,耿玉航喜出望外,一掌劈去,范公達竟然全無抵抗,撲通一跤,跌倒在地!
  原來范公達早年在峨嵋練技的時候,在金光頂雪地之中,鍛鍊內功,受了寒氣侵蝕,得了一個怪病,這怪病就是突如其來的痙攣症,這症候又名叫抽筋,每逢冷天便自發作,後來他的武功日漸精湛,怪症也不大發作了,頂多在酷寒的天氣,發作一回,可是今天棄家遠走,冒雪奔馳,遇著鷹犬阻路,苦戰半日,精疲力盡,滿身大汗之後,邪寒乘機襲體,在跟敵人生死劇戰的關頭,怪病突然發作,范公達雖然一身絕世武學,也是無能為力,被耿玉航反手一掌,打跌地上,半下不能動彈!
  耿玉航呵呵狂笑,他輪起金龍鞭來,拍拍兩聲,把范公達兩腿迎面骨(即小腿的脛骨)
  打斷了!
  范公達疼得滿地亂滾,耿玉航更加得意,手指著范公達罵道:“不知好歹的東西!我特地到臨邛縣找你,無非是指點你正途出身,效力朝廷,取得功名富貴,你們父子卻串通起來羞辱我?哼哼!姓範的,任你肋生兩翼,也不能夠逃出我的羅網,你的威風到哪裡去了?”
  耿玉航還要罵下去,冷不防范公達嘴已一張,呸一聲,噴出一口濃痰,射在耿玉航的右面頰上,當堂滿面開花!耿玉航出其不意,受了唾面之辱,不禁勃然大怒,破口罵道:“該死的老匹夫,取你狗命!”把金龍鞭一抖,就要兜頭劈落。
  哪知道耿玉航正在要行兇殺人的時候,背後有人一聲冷笑道:“好呀!乾坤浩蕩,宇內昇平,官驛大路旁邊,居然也有人攔路殺人呢!”耿玉航出其不意,吃了一驚,連忙回過頭來,原來自己背後,不知哪個時候,來了一個眉青目朗,面黃肌瘦的書生,這書生仿佛帶著病容的樣子,可是一雙眼睛,奕奕有神,在臘月大冷的天氣,他只穿了一件青布夾袍,破而且舊,手裡還搖著一把白紙折扇,耿玉航見這書生面貌不揚,哪裡把他放在眼裡,怒聲喝道:“混賬!你是哪裡來的書獃子,膽敢來管你爺爺的閒賬,你爺爺是徵西大將軍兆惠帳前帶刀衛士,這老家夥是前明叛逆的遺孽,你是過路的人,也來多嘴,我來問你一句,你要不要活命!”
  這書生全然不懼,反而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原來你是兆惠大將軍的親信衛士,怪不得可以在青天白日之下,殺人於通衙大道了,苛政猛如虎,殆乎矣哉!”他居然掉起書包來,耿玉航勃然大怒,更不打話,把金龍鞭一抖,嘩啷一響,向那書生大腿掃去!
  他以為這癆病鬼也似的窮酸書獃子,那有什麼本領,自己只要一鞭將他掃倒,叫他嘗嘗厲害,然後痛罵一頓,把他放去,誰知道書生見金龍鞭掃來,不慌不忙,左手捧著折扇,右手向外一抄,竟把鞭梢抓個正著,耿玉航出其不意,嚇一大跳!急忙把鞭用力往回一奪,書生生卻舒開左手二指來,向鞭身上一夾,叮噹,耿玉航的金龍鞭,吃他二指一夾,當堂斷了尺多長的一截!
  耿王航不禁大驚!他估不到這疾病鬼書生,居然有金剛指絕技,一下剪斷了自己的金龍鞭,照這樣的看來,他的本領至少比范公達還要強上十倍!不過就這般的知難而退,未免下不了臺,耿玉航陡的生出惡念來,叫道:“反賊!”
  右手把金龍鞭一揚,使個“迅雷貫頂”,迎頭擊了下來,左手向外一抖,嗤嗤嗤,飛出三支白虎釘,這白虎釘形如棗核,是精鋼打造的一只三腿人立的白虎,核尖淬了劇毒,見血封喉,厲害無比,他這下暗明兼施,無非是知道本領不及對方,務求一逞,書生卻是從容自若,金龍鞭迎頭打落,他連眼睛也不瞧一下,霍地展開折扇,扇面竟是趙松雪畫的真跡八俊飲池畫,向上一揮,一股強烈扇風,竟把折斷了一段的金龍鞭,直盪開去,接著是白虎釘飛來,書生揮扇一撥,呼呼呼,三枝白虎釘倒飛回去,一支穿中耿玉航的纓帽,一支穿破他的袍袖,還有一支擦過額角,幾乎打瞎眼睛!
  耿玉航嚇得魂飛魄散,對方有這樣淵深的本領,自己哪裡還能夠跟他交手,趁忙把金龍鞭一收,跳出圈外,飛也似的逃跑去了,書生哈哈大笑!
  他得意地笑了一陣,走到己哪里的身邊,叫道:“朋友,你怎樣了,能夠掙扎起身嗎?”范公達知道來了救星,立即要掙扎起來,哪知他身體才一挪動,雙腿痛徹心脾,哎喲一聲,又再躺在地上,啞著嗓音叫道:“老前輩?我我我,我不行了,我那兩個兒子……”
  書生笑道:“什麼老前輩老後輩,你兩個兒子,是不是濃眉毛、大眼睛、膚色黝黑,十五六歲左右呢!我在來路上看見官兵押著兩個這樣的少年,直向縣城走去!”范公達估不到自己拼了老命,苦鬥鷹犬,自己兩個兒子結局還落在清兵手裡,不禁肝膽俱裂,叫了一聲:“兒呀!”便自暈了過去!
  范公達這一暈倒,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方才悠悠甦醒過來,他一醒來之後,睜開眼睛一望,原來自己不知哪個時候,身在一間高大的瓦房裡,還躺在一個暖烘烘的熱炕上,炕邊還站著兩個人,那瘩病鬼書生就坐在對面一張太師椅上,手搖折扇,甚是雍容,范公達覺得十分詫異,正要開口,那書生站起來,柔聲說道:“你的兩腳腔骨完全斷了,決不是短期之內,可以復原,靜心休養幾天吧!過了幾天再說!”
  范公達向那書生拱手道:“範某多蒙拯救,可謂生死人而肉白骨,不知老前輩是怎樣稱呼?這裡又是什麼地方呢?”
  書生曬然微笑,便把一切說了,原來這書生名叫病秀才奚天立,是四川境內的奇俠,他學的本領技宗武當,尤其是輕功方面,已經有了爐火純青造詣,奚天立不但是一位奇俠,還是四川境內有名的袍哥首領之一,什麼叫“袍哥”呢!
  原來“袍哥”是四川境內一種秘密的幫會,遍布城鄉各地,以及一般水陸碼頭,“袍哥”本來是反清復明的秘密組織,可是年日一久,漸漸的變了質,成為江湖幫會之一了!
  四川袍哥一向分為“岷江”“沱江”“涪江”“金沙江”
  四大支脈,奚天立就是“沱江派”袍哥的首領,當范公達格鬥公差,最後痙攣突作,幾乎喪命在耿玉航手裡的時候,奚天立恰好路過發覺,抱打不平,無意中救回了范公達的性命!奚天立看見范公達身受重傷,耿玉航還要把他殺掉,俠心陡起,上前顯了一手金剛指夾斷鐵鞭,另一手揮折扇打飛暗器的本領,便把對方嚇走,還把范公達帶到嘉定縣總舵裡,給他醫治。
  范公達這時候才知道救自己的竟是沱江派袍哥首領病秀才奚天立,不禁感激非常,他在炕上拱手道:“原來是奚當家,我範某人多失敬了,只是我兩個兒子……”奚天立援手道:
  “我知道了!這大半日功夫,我完全明白了一切,你放心休息吧!明天早晨以前,我包準把你的兒子尋回!”
  范公達不禁大喜,千多謝萬多謝,因為他知道這類江湖異人,乾金一諾,言出必踐!
  奚天立吩咐了他幾句,便自出外去了,范公達在炕上躺了半天,朦朦朧朧的睡著覺,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時候,范公達的耳朵突然聽著兩個熟悉的口音,叫道:“爹爹!爹爹!
  你怎樣啦!”
  老英雄馬上驚醒過來,定睛一看,真個是自己兩個寶貝兒子,范公達范金驥站在炕前,范公達幾乎以為自己做著夢,喜歡得一把摟著兒子,流下淚來,過了半晌,范公達方才顫聲問道:“我兒,你們是怎樣脫險的,是不是奚老前輩……”范金驥道:“是呀!當日爹爹替我們擋住鷹爪,我們兄弟向回路上走,誰知跑不到六七裡路,路邊一聲呼哨,衝出幾十名官兵來,喝令我們兄弟就縛,咱們怎肯束手任由宰割呢!便跟那些官兵打了起來,俺兄弟雖然砍倒了幾個人,可是官兵越來越多,將我們包圍得水洩不透,接著撓鉤套索齊上,把我們拖翻了!活活捉住,押解到臨邛縣衙門,縣官並沒有審我們,便把我們下在監牢裡,過了一日一夜,昨晚夜三更時候,我們聽見鐵柵外的獄卒哎喲一聲,撲通跌倒,接著柵柱折斷,鑽進一個頭如麥鬥的怪人來,俺兄弟起先還吃了一驚,可是定睛望去,原來是奚老前輩,他帶著一個鯊魚皮做的怪頭,拉斷幾根柵柱進來,便把我們兄弟帶到這裡了!奚老前輩沿路還夾著我們飛簷走壁,真個像騰雲駕霧一樣呢!”范公達才知道今天一家三口,完全是被病秀才奚天立一個人拯救,如果不是雙腿受創,他已經掙扎起身,去找尋奚天立叩頭呢!
  隔了半響,奚天立果然進來,范公達立即喝令兒子行禮,奚天立笑說道:“不要多禮!
  我奚某人一生最怕人叩頭,最恨人家拘禮,站起身吧,我有話說!”范金駒范金駭聽見他這樣一說,只好起身站立。
  奚天立手搖折扇,向炕上的范公達說道:“範老兄,你的雙腿我已經看過了,迎面骨已經折斷,別的骨頭還可以接駁生肌,這兩條骨卻是無可奈何,今後你的雙腿是跛定了,不過你也是讀過書的人,諒來聽見過孫臏龐涓的故事吧!”原來孫臏和龐涓兩個同是戰國時候的人,他們一同在鬼穀子門下學韜略兵法,後來兩個一同到了魏王幕下做事,龐涓妒忌孫臏才能,便在魏王面前捏造證據,說他串通齊國,裡應外合,要奪取魏王的江山,魏王信以為真,便把孫臏的腳刖了,(刖是古時一種刑罰,把雙腳活生生的鋸斷,使他變成殘廢)
  可是孫臏毫不灰心,終於用計逃到齊國去,齊侯拜他做大將,統兵伐魏,大破魏軍,還在馬陵道用埋伏計,亂箭把龐涓射死,報了前仇,病秀才奚天立一說出這兩句話來,范公達立時明白,奚天立把孫瞑比喻自己,把龐涓比喻耿玉航,老英雄咬著牙齒點了點頭說道:
  “奚老將軍,我的雙腳雖然廢了,一條性命拾了回來,以後只要有三寸氣在,必復此仇,範某兩個犬兒,還望老前輩大發慈悲……”奚天立搖手道:“不用說了!你要叫兩上兒子拜在我之下嗎?那個決不可行,你們是峨嵋派,我是武當派的功夫。武林中最重門戶,你兩個兒子哪裡能夠拜我為師呢?不如就這樣吧。我指點他們兩個幾手本領,算是萍水相逢的紀念吧!”
  范公達知道不能夠強求,只得罷了,他就在嘉定縣住了下來,奚天立果然指點子哪里,范金驥練鐵砂掌法,至於范公達本人呢!雖然折了雙腿,他仍然不肯把武功一絲一毫擱下,特製了一對手杖,支在腋下,跟常人一樣的行走,跟兩個兒子一道苦練本領,不過范公達還一心記掛著隱居天山域外的,至于,不時央請奚天立派出耳目打探耿仲偉出家以後的消息,晃眼之間,過了三個年頭,范公達由袍哥耳目方面,知道滿清派大將軍兆惠統率數十萬雄師征伐回疆,天山一帶變成了血腥戰場,不知道自己師兄怎樣?心裡十分焦的,不久他的心事被奚天立看出來了,病秀才向范公達道:“範兄,你整天記掛著師兄,不如這樣,我派幾十名兄弟護送你到天山口外去找尋他吧!”
  范公達巴不得奚天立有這一句話,心中大喜,連聲道謝,奚立天果然撥了四十名袍哥兄弟給范公達,另外給他父子三人配備了三匹駿馬,以及一切乾糧盤纏,方才送他上路,范公達十分感激,立即起程,哪知就在他們足跡離開四川的時候,清兵已經攻破回疆,兆惠俘獲了回疆美人香妃,高奏凱歌,由西域班師回朝了!
  范公達卻是一絲一毫也不灰心,繼續向西北進發,一路上風塵僕僕,由四川人陝西,由陝西入甘肅,經過祁連山下的時候,山上突然殺下一幫馬賊來,這幫馬賊全是漢人,要劫掠范公達這班人的行李牲口,范公達雖然殘廢,坐在馬上,功夫仍然一樣,再加上范金駒范金駭兩人家學淵源,又得到奚天立的指點,武功越發精進,父子三人更不打話,殺入賊群之內,把這批馬賊殺得落花流水,還把他們的首領張三虎活捉過來,張三虎向范公達父子不住口的求饒,並且願意擁戴范金駒做自己首領。
  范公達是峨嵋派的名家,哪裡有心做馬賊的頭子?可是他回心一想,自己這次到新疆口外,要上天山找尋師兄,天山面積浩翰,綿長千里,在偌大一座雪山中,要找尋多年不見的師兄,真個是談何容易?非要多些人幫手不行,范公達立即答允了,哪里,願做首領,不過可有一個條件,就是要把巢穴移到口外的天山去,張三虎不假思索的答應,范公達帶領了這千多名兄弟,浩浩蕩蕩的開到新疆,經過幾個月的長途跋涉,果然來到天山之下,這時正值兵燹之後,天山下的牧民已經走避一空,范公達看見天山土壤肥美,草木繁秀,忽然想起一個主意來!
  天山有的是良好的氣候和土壤,如果大家居住下來,畜牧墾荒,何愁不能夠自給自足,又何必要打家劫舍呢!范公達有了主意,就選擇了白熊谷這一片地方居住下來,做開墾的地盤,大家分工合作,伐木建屋,開拓荒地、種植莊稼,前後不到半年之間,范公達這班人在白熊谷裡已經具備規模,這半年裡他們並沒有出動打劫過一次,直到史存明為了安置金弓郡主,闖進白熊谷來,智禪上人和范公達兩師兄方才會面!
  智禪上人估不到師弟一別幾十年,變了雙腳殘廢,覺得非常感慨!他也把耿玉航當年和天龍派喇嘛到北天山阿特朗瑪峰誘降自己,結果被自己削掉耳朵的經過說了,范公達道:
  “這類涼血走狗,師兄不把他的腦袋一劍砍了下來,算是他的造化,師兄來了半天,還沒有提起韋青荷,青荷師妹呢?她這幾年住在哪裡?”韋青荷就是金弓郡主的師傅飛龍師大,智禪上人淒然說道:“哦!青荷妹嗎?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范公達愕然道:“哦!青荷已經死了!她是怎樣死的?
  是被滿清的鷹爪殺死的嗎?”智憚上人流下老淚,金弓郡主更加泣不可抑,還是史存明在旁邊把飛龍師太殉節清宮的經過,一一說了,范公達肅然起敬道:“青荷妹原來是這樣死的,真個是重如泰山,仲偉兄,你落髮出家後,還沒有戒酒吧!今天咱們兄弟重逢,喝幾杯酒再說!”范公達立即吩咐左右擺上酒宴,大家一齊入席,在飲酒的時候,智禪上人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公達老弟,愚兄有一件事要求你,不知道老弟能不能夠答應!”范公達慨然道:“師兄有活儘管直說,愚弟力之所及,決不推辭便了!”
  智禪上人用手指了指坐在旁邊的金弓郡主孟絲倫,說道:“這一位孟姑娘,她是回疆小和卓木酋長的郡主胞妹,也是韋青荷的衣缽恃人,清兵攻下回部之後,她已經窮無所歸,我是個出家人,不便把她攜帶在身邊,愚兄想以後讓她住在白熊谷裡,在孟姑娘本身固然有了安置,在師弟方面也得一個統籌全局的人材,可說兩全其美,不知道老弟能不能夠容納?”
  范公達詫異道:“這位姑娘就是三年前在天山下大破清兵的金弓郡主嗎、她還是青荷師妹的高徒,失敬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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