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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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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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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新恩釋舊怨

  於是,南宮羽的嗓音傳了進來,樂哈哈的:
  “毒魄,你就知道舒坦,可把我累慘了,你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吃的回來啦?”
  毒魄懶得回答,一屁股坐口竹椅上,油燈的光影起一陣晃動,南宮羽已推門而入,前腳踏處剛巧便踩到趙琛俯臥的屍體,險不險絆了一跤。
  等穩住身子,南宮羽才看清楚眼前血淋淋的一副景象,他忍不住乾嘔一聲,大驚小怪的嚷嚷起來:
  “我的天爺,這裡是怎麼啦?我只出去繞了一轉,居然就從一同雅室變成了修羅場?
  毒魄,這兩位仁兄是幹啥的?看情形,又是你下的手?”
  毒魄望著南宮羽左手提挽的一只大藤籃,答非所問:
  “說說看,你倒是給我帶了什麼吃食回來?折騰了這一陣子,還真餓了。”
  南宮羽又瞪向矮榻上的危蓉,滿臉疑惑之色,同樣也是答非所問:
  “乖乖,怎的尚多出一個大姑娘來?世事果然無常,就這片刻前後,小小一莊茅屋裡竟上演了這麼多出把戲,簡直將人搞糊塗了……”
  毒魄閒閒的道:
  “你別急,是怎麼一碼事,我自會一五一十的給你說明白,南宮,倒是你耽擱了這麼久才轉口來,敢情是去辦百珍酒筵啦?”
  把手挽的大藤籃擺到桌上,南宮羽目光回巡,顯得有幾分噁心:
  “籃子裡有剛出鍋的烙餅,鹽水煮花生、醃菜絲,這都是茅屋東家送的,另外,我又跑到村頭上替你買了一只風雞、半斤白切肉,還配得有蒜醬大蔥,順便捎了兩壺老黃酒,東西是足夠我們吃喝的了……不過,呢,毒魄,屋子裡這麼血糊淋漓一片,卻叫人怎生下咽?”
  毒魄笑笑。
  道:
  “清理清理不就結了?辰光不早,又在眼下這種荒村野地裡,舍此之外,再去何處找住宿?好歹湊合湊合,就當沒這回事,自則吃喝無妨 ”
  南宮羽忙道:
  “要清理你自己清理,可別指望我幫忙,誰幹的事誰負責,人都是你殺的,與我無涉,我他娘也最怕搞這伺候死人的勾當……”
  毒魄道。
  “你忍心袖手一旁,看我獨自個忙活?”
  搖搖頭。
  南宮羽道:
  “少拿情分來拘我,什麼忍不忍心?我愣是做不來這等活計,想想多腌髒哪!”
  好久不吭聲的危蓉忽道:
  “毒魄,我來幫你!”
  毒魄擺手錶示不須,又衝著南宮羽道:
  “你看看,我的老伙計,你還不如人家一個大姑娘有擔當,這樣吧,南宮,你用不著收屍,只管屋後挖個大坑就行,其他的事,我來。”
  南宮羽驚驚的道:
  “只管挖個大坑就行?吃力的活兒全叫我幹了,你還落得賺便宜賣乖,不成,我們兩人一齊去挖坑,收屍埋屍、洗刷清理你包辦,怎麼說?”
  毒魄道。
  “好吧,誰叫人是我殺的呢?”
  等他們兩個在屋後挖好了坑,又由毒魄埋下了屍體,一切善後舒齊,茅屋裡,危蓉已自動把血跡洗刷乾淨,該整理的亦已整理妥當,除開地面濕涼涼的水漬,倒還真看不出來片刻之前此處尚是一片血腥。
  當然,危蓉也將衣裳穿好,鬢髮攏過,只臉色透著些青白憔悴外,神態間還算正常。
  洗罷了手,毒魄與南宮羽圍桌坐下,由南宮羽自藤籃內取出各項食物,一一擺置桌上,別瞧零零碎碎,竟亦佔滿整張桌面,他們招呼危蓉一同就食,危蓉卻吃不下、但人湊了過來,雙目默默注視毒魄,眸底的情緒甚是複雜。
  南宮羽老實不客氣的先撕下一只雞腿啃將起來,邊望望毒魄,又望望危蓉:
  “有趣,很有趣……”
  毒魄就著錫壺壺嘴喝了口酒,拈一粒鹽水煮花生咽下,微微皺著眉道:
  “什麼享有趣?”
  南宮羽拿手中的雞腿指了指危蓉,並未停止嘴巴的咀嚼動作:
  “我是說,這位大姑娘看你的表情,十分有趣。”
  毒魄又喝了口酒。
  咧著嘴唇道:
  “她是危蓉,‘小風鈴’危蓉,‘巨鵬灣’‘危家堡’的二小姐。”
  眼珠子定下。
  南宮羽愕然道:
  “‘小風鈴’危蓉?毒魄,該不就是和你結過梁子的那個危蓉吧?”
  毒魄道:
  “正是她。”
  南宮羽迷惘的道:
  “世事真個無常不是?這位危姑娘曾經是你的對頭,怎麼三轉兩不轉,你們卻湊到一堆來啦?這其中又有什麼玄虛?”
  毒魄簡簡單單的把先前發生事情述說了一遍,雖然沒多少話,也聽得南宮羽又是驚訝,又是嘆息,未了,他甚為感慨的接口道:
  “黃粱一夢,夢中已是數十寒暑,我他娘這一去繞上一圈,此地卻已有人了其終生,真是風雲不測,旦夕禍福,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毒魄掰了一塊烙餅人口。
  淡淡的道:
  “你早該有此體悟才是,南宮。”
  說著,他又瞅了危蓉一眼:
  “危姑娘,你真的不吃一點?”
  危蓉擠出一絲苦笑。
  道:
  “實在是吃不下,也不知道鹿起魁那畜牲暗裡給我下的是什麼迷藥,直到現在還覺得暈暈沉沉,胸膈發悶,偶而還想吐……”
  毒魄道:
  “姓鹿的曾經說過,他給你下的迷藥叫做‘雙更轉魂液’,藥效相當霸道,不過,他也為你服了解藥,要不然,只怕如今你還沒有醒轉,就算醒轉了,亦會更加難受。”
  以手扶額。
  危蓉恨恨的道:
  “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做夢也不曾想到他竟敢用這種下流手段來糟塌我……”
  毒魄旋動著面前的錫壺。
  聲音低沉。
  “還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危姑娘,姓鹿的並沒有佔到你什麼便宜,正在緊要關頭,我們便阻止了他,所以,你仍是清白的。”
  危蓉眼圈一紅:
  “要不是你適時出面救援,我,我必定已被他玷污了……”
  毒魄咬下一截大蔥,用酒送咽:
  “無庸掛懷,危姑娘。”
  南宮羽掏出腰間系著的一方絲中,細細揩擦油膩的指頭,邊不解的問:
  “危姑娘,你一向精明,尤其早知道這鹿起魁對你另有企圖,卻怎會著了他的道?”
  危蓉吸一口氣。
  委屈的道:
  “最主要的是我認為他決不敢明目張膽的對我無禮,更沒有料到他會用這種卑鄙伎倆來暗算我;出事之前,他誆我說他有個幹姐姐持有兩件租傳王飾待售,由於他幹姐姐急用錢,再加上他居中撮合,價格可以壓低許多,不瞞二位,我對玉飾向來就有特殊偏好,聽到有這樣的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而他所說的地方又不太遠,就毫無顧慮的跟了他去,根本沒想到這樁事從頭到尾,都是他預先設下的陷餅……”
  南宮羽道:
  “姓鹿的暗裡動手腳,下迷藥,難道你一點也沒有察覺?”
  危蓉咬咬牙。
  道:
  “我要是能事先察覺,還會讓他得逞?鹿起魁早就把迷藥摻進我的水囊裡,那種迷藥又是無色無味的,記得一路上來,我為了怕不方便,儘量不去喝水,直到過午以後,因為吃乾糧口渴,才稍稍喝了幾口,誰知道這幾口水下去,就整個人事不省了……”
  南宮羽笑道:
  “也是你福星高照,再巧不過的碰上了毒魄,否則,只要時間、地點、行事過程稍微偏岔,恐怕就遇不上了,危姑娘,類似這樣的機運,實在是少之又少呢!”
  危蓉誠懇的道:
  “所以,我對毒魄的大恩大德,永生永世也不會忘懷。”
  毒魄靜靜的道:
  “不必如此,我僅是做了我該做的事而已,危姑娘,相信任何一個有血性、有良知的人,碰上這等場面,都不會漠然處之……”
  南宮羽挺挺胸膛。
  道:
  “這是當然,就拿我來說吧,生平最痛恨的事莫過於淫行讀德、違綱亂常,姓鹿的早先假若被我堵上,包他死得還要快!”
  毒魄笑道:
  “南宮羽替天行道的精神乃是無庸置疑的。”
  深深的看著毒魄。
  危蓉道:
  “毒魄,我要為上次的事件向你道歉 ”
  毒魄道:
  “我不曾記恨于賢妹,因為我的仇家並非二位,冤有頭、債有主,誰欠了我的,我自會找誰 說到抱歉,應該是我,‘盤龍四棍’的四條命,我實在覺得十分遺憾。”
  危蓉輕嘆一聲:
  “過去的事,也就不用再提了……”
  毒魄道:
  “但是,令尊與令兄,大概不會這麼想。”
  危蓉揚起臉龐。
  正色道:
  “我說的話自有分寸,毒魄,我爹和我哥哥,向來尊重我的意見!”
  點點頭,毒魄道:
  “可以想像得到,危姑娘。”
  不知怎的,危蓉覺得面頰有些發燙。
  她訕訕的道:
  “你的意思,指我天性潑辣?”
  毒魄道:
  “不,這叫倔強,第一次和你見面,我就知道你是個稟性剛烈的女孩。”
  危蓉垂下頸項。
  輕聲道:
  “也不知你這是褒是貶?不過有件事我倒很清楚 那次石堤上見面,你對我的印象必定不佳,因為我一直逼你動手……”
  毒魄啜一口酒。
  道:
  “沒有什麼。浪蕩江湖這些年,我碰過態度比你猶要惡劣的。”
  危蓉笑了,笑靨綻現裡,她忽然問道:
  “毒魄,你能不能告訴我,狄水柔狄姑娘,你到底把她怎麼樣了?”
  這時,南宮羽剛吞下塊白切肉,聽到危蓉有此一間,差點就把肉塊梗在喉嚨裡,他默不作聲,只瞧著毒魄待怎生回答。
  略略沉吟了一下。
  毒魄道:
  “狄姑娘的情形很好,我敢說,她這一生來、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快樂過。”
  危蓉緊接著問:
  “她人呢?人在哪裡?”
  毒魄道:
  “你不用擔心,狄姑娘正住在一個非常安全、景致也十分幽美的地方,有專人服侍,生活起居豐裕無缺,最主要的,是她情緒開朗,精神愉快,說老實話,如果便要她回去,大概她也不想口去……”
  危蓉眨著眼,不解的問:
  “這話怎麼講?”
  毒魄從容的道:
  “女人從其終生,追求的不外是一個家、一個男人摯真的愛,然後,她的整個心靈便有了寄託,感情也有了依歸,如果狄姑娘已經得到了這些,或者預見將要得到,她為什麼輕言放棄?既然不想放棄,就沒有必要再回去。”
  危蓉謹慎的道:
  “毒魄,難道你就是那個男人?”
  毒魄微微一曬:
  “我不是。”
  危蓉蹙著眉道:
  “你不是?但人可是你劫去的呀,設若你並非為了自己的理由劫擄狄水柔,莫不成是替別個什麼人搶了她?”
  毒魄道:
  “我只能說到這裡,其餘的,你就要靠聯想了。”
  危蓉老老實實的道:
  “這樁事的內容不簡單,有點不大合情理,至少表面上的狀況和事實就難以對攏,我懷疑其中別有隱諱,可能牽扯到你的什麼人,這就不易去聯想了……”
  旁邊,南宮羽開口道:
  “危姑娘,聽毒魄說,你之所以如此關切狄姑娘,原因是你哥哥對她有情?”
  危蓉坦然道:
  “不錯,我哥哥對她痴得很。”
  南宮羽道:
  “狄姑娘對令兄的觀感又是如何?”
  未言之前,危蓉先是嘆了口氣:
  “似乎不大熱衷,平平淡淡的從來沒有過肯定的表示,但我哥哥又不肯死心……”
  毒魄道:
  “有機會還是勸勸令兄,死了心也罷,危姑娘,這段情緣他搭不上。”
  危蓉不大高興的道:
  “你就這麼瞧不起人,把我哥哥看扁了?”
  毒魄聳聳肩。
  道:
  “我是一番好意,勸令兄長痛不如短痛,想開想透去過就算,因為狄姑娘已經名花有主了,令兄又何苦自尋煩惱?”
  僵默了片歇,危蓉道:
  “那個人,到底是誰?”
  毒魄搖頭道:
  “我不能說,但我告訴你的都是實情。”
  南宮羽亦神色慎重的道:
  “毒魄講的全不錯,危姑娘,我可以替他證明。”
  危蓉澀澀的一笑:
  “看來我哥哥是沒有什麼指望了,前人說得對,自古多情空遺恨,我真怕他要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受不了打擊……”
  毒魄提高了聲音道:
  “男子漢,大丈夫,求功求業,何患無妻?危姑娘,叫令兄別這麼沒出息!”
  危蓉打起精神道:
  “勸我當然會勸,如何消受就全在他了,毒魄,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謝謝你告訴了我這些,早知道,總比晚知道的好!”
  頓了頓,她又懷疑的道:
  “可是……毒魄,‘鬼王旗’那邊,你又準備怎麼交待?”
  用手抹了把臉。
  毒魄緩緩的道:
  “這是兩碼事,對‘鬼王旗’沒什麼好交待的。”
  危蓉怔怔的道:
  “問題在於狄水柔,如果‘鬼王旗’的人安撫不下,她夾在中間該多難為?”
  南宮羽又是贊許、又是感嘆的道:
  “危姑娘真是思想細緻、考慮周詳,各方面的立場都顧到了!不幸的是,事情的演變非但出乎姑娘你的預料,也大大出乎我們的預料,明白的說,如今形勢已整個逆轉,紕漏出大了,毒魄與‘鬼王旗’之間,絕對不會善了,我的意思是,雙方仇恨之深,業已不共戴天,這段梁子如鐵鑄山,解不開、化不了,慢說是狄姑娘,只怕任何人也難以罷手!”
  危蓉吃驚的道:
  “真有這麼嚴重?那,那狄水柔怎麼辦?”
  毒魄接上來道:
  “她什麼也不用辦,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情況已惡劣到這個地步,當然我們亦不會告訴她,免得她心理上承受負擔,她要做的,僅是安安靜靜的過日子,體貼溫柔的陪伴某一個人,外面所有的風雨駭浪,自有我們肩抗!”
  危蓉吃力的道:
  “你是說……你是說,要和‘鬼王旗’拼鬥到底?”
  毒魄重重的道:
  “正是,血債血償,不死不休!”
  懾於毒魄的那股狠酷之氣,危蓉一時間竟滯窒無語,她感覺得出來,毒魄已經心若鐵石,意志如鋼,任什麼也搖動不了,尤其恁般融於形色,溢於眸底的仇恨激情,凝成的不止像一把火,更似一柄利刃 穿心透骨的利刃!
  南宮羽慢騰騰的道:
  “所以,毒魄剛才業已表示過了,‘鬼王旗’與狄姑娘調是兩碼子事,危姑娘,你到現在雖然仍不十分明白,但大概的意念總有一點了吧?”
  危蓉吶吶的道:
  “真可怕……我幾乎可以想見那種慘怖的景況,老天,‘鬼王旗’、和毒魄……”
  南宮羽補充道:
  “還有我,‘七巧槍’南宮羽。”
  危蓉定定的瞪著南宮羽,好一陣子之後,才問出一句話來:
  “你同‘鬼王旗’之間也有仇恨?”
  南宮羽笑道:
  “我和他們沒有仇恨,我甚至不認識‘鬼王旗’其中的任何一個人,但這有什麼差別呢?毒魄與他們結下梁子,就同我和他們結下了梁子一樣……”
  做了一次深呼吸,危蓉故做輕鬆的道:
  “沒有想到,毒魄也有這種過命的好朋友……”
  毒魄不以為忤的道:
  “連秦檜生平還有三個好朋友呢。”
  危蓉忽然低下頭來,幽幽的道:
  “我很抱歉,毒魄,你這件事我幫不上忙,一點也幫不上……”
  毒魄平視危蓉,道:
  “我並沒有要求你幫忙,你也沒有義務要幫我的忙,因此,何須抱歉?”
  危蓉雙手互握於胸前,模樣透著由衷的愧疚:
  “承你不記舊隙,以德報怨,於淫魔手下保全了我的貞操,而當你正要歷險犯難、面對強敵的時候,我卻不能效命伸援,毒魄,我深深覺得虧欠了你,但無論如何要請你諒解,你的仇家乃是我們的摯交世好……”
  毒魄頷首道:
  “我諒解,同時我對你也絕無絲毫埋怨之心,危姑娘,你有這個想法。我已很感激了!”
  退後一步,危蓉襝衽為禮:
  “二位,請容我告辭 ”
  毒魄與南宮羽站起身來,分別抱拳致意,南宮羽且語重心長的道:
  “危姑娘,今晚之事,能不說,還是以不說為佳。”
  危蓉表情凝重的道:
  “我省得,南宮先生,我自會盤算另一套說詞。”
  送走了危蓉,毒魄對著滿桌的酒菜,竟有一種興味索然的感覺,再也提不起半點食慾,他仰身倒上短榻,閉著眼,卻連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南宮羽不以毒魄那般的煩亂,他胃口還好得很,重新坐回桌前,依舊開懷喝酒吃肉,咀嚼有聲中,他側過臉來調侃毒魄:
  “伙計,你是怎麼搞得?大姑娘一走,五臟廟也不祭啦?”
  毒魄雙臂枕向腦後,悶著聲道: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兀覺得空茫茫的不落實……此與危蓉無干,你不要紅口白牙的瞎扯淡,今夜之後,我和她又有什麼牽連?”
  南宮羽又撕下風雞的另一只腿啃咬起來,邊含混不清的道:
  “你就先歇著吧,好好養足精神,過幾天還得上陣拼命哩……”
  毒魄沒有出聲,南宮羽的話使他的思緒有了新的導向,他開始仔細考慮,數天之後的行動步驟將要如何,他不希望再發生任何閃失,而畢竟,他們才只有兩個人。
  茅屋裡沉靜下來,唯一的聲音,是南宮羽嘴巴進食時的響動,別看這位“七巧槍”
  獨自個在吃喝,還真個樂在其中,津津有味哩。
  從“抱固嶺”來“江都鎮”,只有一條道路,這條道路,現在正婉蜒於毒魄和南宮羽的眼前,路面不寬,曲度大,亦算不上是一條夠水準的路。
  毒魄挑選的截擊地點,剛好是道路的一個拐彎角,右邊有一座甚為陡斜的山丘,左邊則是大片土坡,而道路轉到這裡就越發狹窄了。
  山丘不很高,大概上下三丈多的距離,丘頂生長著密密箭竹,伏在竹叢裡,看遠看低十分方便,但是,路上的人若待向上看,就不容易察覺什麼,這是個相當適合打伏襲的所在,佔有先發制人的地利之勢。
  今天,十月二十三,此刻還是大清早。
  有薄薄的霧氣迷漫遠近、薄霧像紗,飄飄忽忽的浮沉周遭,吸入一口,沁涼寒冽,再由人的口鼻間呵出,又變成白茫茫的一團了。
  毒魄盤膝坐在一叢箭竹前,雙眼注視來路,臉龐上沒有絲毫表情,來路曲折,景色微顯朦朧,許是辰光太早的關係,還不見行人上道呢。
  三尺之外,坐著南宮羽,他的槍囊斜倚膝頭,嘴裡哼著小調,樣子十分輕鬆愉快,了無廝殺前的緊張凝重之態,一隻手還隨著小調的音律在打拍子……
  沒多久,陽光自雲層後透過來,霧也開始慢慢消散,人的身上一旦感覺到暖意,精神亦不由抖擻了。
  南宮羽伸了個懶腰,笑著道:
  “你在想什麼,毒魄?”
  毒魄唇角勾動了一下:
  “我在想,那婆娘什麼時候會來,以及她是怎麼個來法。”
  南宮羽明白:
  “怎麼個來法?”
  “嗯”了一聲,毒魄道:
  “前幾天我們不是研判過麼?商鱉和他的人極可能將計就計,藉閻四姑為餌,誘引我們入毅,如果這些人不是自痴,閻四姑此來就必然有所依持了。”
  南宮羽道:
  “你也知道他們不是白痴……”
  毒魄點點關頭:
  “所以,我認為閻四姑設若仍然依照她的既定程式行動,這行動的本身便是一個陷餅!”
  南宮羽道:
  “這不正合你意?給他們來個猝不及防,藉此機會再網羅幾條大魚……”
  毒魄沉沉的道:
  “唯一的顧慮,是我們的能力問題,魚來多了固然可喜,但也要網得住才行!”
  南宮羽笑一聲道:
  “除此之外,還得防範被反咬一口,說不定裡頭就有幾條大虎鯊!”
  不帶絲毫笑意的笑了笑,毒魄道:
  “你記住我們的行事步驟了?只要依計進行,不管他是什麼鯊,也篤定可以斬上幾頭,我們撈二個夠本,撈兩個便賺一個,包準賠不了!”
  南宮羽道:
  “放心,這麼簡單的狙擊方式,我怎會記不住?你要不信,我再給你提一遍 由你打衝鋒,我埋伏在此掠陣,並負有突襲對方黨羽的任務,但除非得到你的信號,不可隨意現身,下手的當口務必要快、要狠、要準,以一擊斃命為原則……”
  半合著眼,毒魄微微頷首:
  “不錯,但還有一條呢?”
  咽了口唾沫,南宮羽道:
  “那一條,八成是用不上。”
  毒魄道:
  “希望用不上,不過,我還是想聽你復述一遍,免得節骨眼上又忘了。”
  南宮羽轉過臉去,有氣無力的念道:
  “一旦聽到你發出突圍的暗號,無論在何種情形之下,都要立即撤身,不得稍有延誤,即使你當時陷入絕境,亦該視若無睹 ”
  毒魄笑道:
  “很好,說得很清楚,南宮,言行要合一,當機立斷,萬勿遲疑。”
  南宮羽“呸”了一聲:
  “少他娘提這一樁,你不覺得透著晦氣?搏殺鬥陣,先要有必勝必成的決心才行,卻連如何逃命都打算好了,豈不是自觸霉頭?”
  毒魄氣定神閒的道:
  “居安思危,有備無息,南宮,進有進之道,退有退之規,天下何來長勝不敗之師,又何來永世稱雄之人?預先鋪好後路,乃是自保的合理安排。”
  哼了哼,南宮羽正想反駁什麼,目光無意間掠過來路,不由神情一凜:
  “伙計,你看看,是不是那話兒來了?”
  毒魄移過視線,向下俯瞰,不錯,道路遠處,果然出現了一人一騎,人,模樣依稀是個女人,胖大的女人,騎的卻是一頭大青驢。
  路上,只有這個胖大的女人,和她胯下的大青驢。表面上看,不見什麼異狀。
  現在,薄霧早已散盡,景色十分清晰,而望得到的山野田間,卻只是一片沉寂。
  逐漸的,蹄聲隱約傳來,大青驢以不徐不緩的小碎步在奔馳,這頭驢相當強健耐行,以至雖然背上負駝著那麼一個大號體型的婆娘,亦不顯得吃力。
  手搭涼棚仔細向前端詳,南宮羽壓低嗓門問:
  “是不是閻四姑那老虎婆?”
  毒魄沒有回答,因為目前的距離,還不到辨清面目長相的時候,而且,他從來也不曾見過閻四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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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旭血凝寒鋒

  大青驢終於跑到了近前,近到可以看清楚那個胖大女人面貌輪廓的程度。
  女人穿著一身大紅大綠的衣裳,滿臉橫肉,濃裝艷抹,又襯托著一副臃腫癡肥的體型,看上去不是妖嬈,不是庸俗,予人的感覺更似恐怖 那種粗橫的、野性的恐怖!
  南宮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喃喃自語:
  “我的皇天,竟是這麼一個蠻婆……醜女人我也見過不少,但醜得如此離譜的,她還算頭一個……”
  毒魄冷沉道:
  “這個女人另帶著一股邪氣,所以醜陋之外,尚有兇性洋溢。
  南宮羽低聲問:
  “你能否斷定她就是‘丈二紅’閻四姑?”
  用力頷首,毒魄斬釘截鐵的道:
  “不會錯,就是她!”
  南宮羽迅速解開槍囊。
  輕輕的道:
  “既然你有把握驗明正身,毒魄,咱們就準備動手吧!”
  “閻四姑這個女人,有她獨特的體型面貌,與眾不同的凶殘之態,用不著事前辨認,光記住有關她的傳聞描述,一見之下即可分明,南宮,這個婆娘如假包換!”
  南宮羽道:
  “遠近差不多了,伙計。”
  雙目凝聚,再三向周遭搜視,毒魄略顯得迷惑的道:
  “奇怪,莫非真的只有她一個人?”
  南官羽狠著聲道:
  “管他娘的有幾多人,幹掉一個是一個,毒魄,且先做了這娘們再說!”
  毒魄霍然起身,匆匆丟一句話:
  “記住我們行動的步驟!”
  語聲未落,他人已猝而騰空九尺,凌虛打了一個半旋,雙臂斂處,身形有若膺隼俯衝,以那種快得無可言喻的快速撲向山丘下的目標!
  大青驢正在悠遊安閒的得得前奔,騎在驢背上的閻四姑亦了無警惕之狀,當毒魄的下撲之勢仿佛一陣狂 般卷到,四周的每一寸空間業已籠罩於他的攻襲範圍之內,有若一面黑色的羅網驟然扣罩,勁力勻布,無懈可擊!
  閻四姑但覺一股突起的強風兜頂而來,罡氣回湧,口鼻皆窒,遮眼的是一片擴散的黑,黑裡透一抹寒心的亮,她立即知道大事不妙了。
  “祭魂鉤”暴劈如電,鋒刃割裂空氣,發出那種尖位似的銳嘯,周四姑跨在驢背上的身子沒命翻滾,“叭”的一聲悶響過處,接著就是毛驢的長聲悲嘶 好大的一頭青驢,只在一驚之下整個軀體便已分成了兩截,花花綠綠的內腑腸臟頓時傾瀉遍地,驢的上半身在路中,下半身竟到了路邊,儘管驢身分了家,四只不相連的蹄子卻仍然抽搐個不停……
  噴了滿頭滿身的驢血,閻四姑居然奇蹟般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
  她慌忙從地下爬起,踉踉蹌蹌往後退出五步,口中殺豬似的大叫:
  “是哪個瞎了眼的龜孫王八蛋,竟敢暗算你家親娘祖奶奶?你是不想活啦?!”
  毒魄冷眼望著渾身上下、赤紅斑斑的閻四姑,陰沉沉的道:
  “你是‘丈二紅’閻四姑?”
  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閻囚姑兩眼鼓瞪,活脫一頭吃人前的母老虎:
  “正是老娘,剛才抽冷子打暗算的雜碎,可就是你?”
  毒魄道:
  “不錯,是我,那頭大青驢代替了你屍分兩處,實在遺憾。”
  閻四姑怒火徒升。
  粗厲的吼叫著:
  “我操你的十八代血親,我又沒招你惹你犯著你,莫不成你吃多了豬油蒙了心;竟不分青紅皁白衝著老娘下毒手?!”
  毒魄毫無表情的道:
  “你不夠機伶,閻四姑,否財,你便不會直到現在還摸不清我是誰。”
  朝地下“呸”的吐了口唾沫,閻四姑張牙舞爪的道:
  “你是誰?你倒不妨說說看,你他娘會是誰?”
  毒魄道:
  “我有個女人,叫做‘飛星’。”
  大大愣了一下,閻四姑隨即打了個寒噤,臉上累累的橫肉往上吊起:
  “毒魄 你是毒魄?”
  毒魄淡淡的道:
  “我知道,提起可憐的飛星,你就會想到我。”
  閻四姑的舌頭像在發硬,出音含混:
  “姓毒的……你、你想怎麼樣?”
  毒魄平靜的道:
  “飛星怎麼樣,你就怎麼樣,道上有句老話 血債血償!”
  呼吸剎時變粗濁,閻四姑鼻孔張大,像是肺裡的空氣不夠:
  “姓毒的,者娘出身於‘鬼王旗’‘豹房’,名列殺手之屬,好歹也見過世面,算個人物,你以為憑你這幾下子,就能唬住老娘?”
  毒魄厭倦的道:
  “‘鬼王旗’算不了什麼,而‘豹房’之後尤其陰毒卑鄙,下流無恥,像這類武林渣滓、江湖魍魎,早該趕盡殺絕、挫骨揚灰!”
  閻四姑口沫四噴:
  “天打雷劈的,你是嫌命長了,當著老娘的面辱罵‘鬼王旗’,你有幾個腦袋?”
  毒魄微微揚臉:
  “和你一樣,頭顱只有此一顆,勝得了我,你拿我頭,勝不了我,我拿你頭!”
  額門上浮起青筋,閻四姑似乎豁出去了,態度漸顯潑辣:
  “飛星那騷貨真有法子,迷入迷得這麼死脫,她自己早進了鬼門關,陽間世上,卻仍有野漢癡心供奉,還打譜替她賣命哩!”
  毒魄冷冷的道:
  “這是愛,恆久不渝的愛,不像你們,只懂和豬狗一般的交配!”
  閻四姑雙臂揮動。
  大吼大叫:
  “少他娘把肉麻當有趣,愛?什麼叫愛?愛個人老鳥!莫非你不交配?你和那細皮嫩肉,大奶子大屁股的飛星就不交配?說起那小**,可浪得緊哩,她不但喜歡同你交配,連‘癩蛇’都玩得她滿床飛!”
  毒魄並不生氣,一點不生氣,甚至臉上還漾起一抹怪異的笑痕。
  “‘癩蛇’和她玩得滿床飛,你看到了?”
  閻四姑咧開血盆大口,好一副幸災樂禍的德性:
  “何止看到了?好叫你這孝子賢孫得知,當時老娘就在旁邊,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接觸,包括兩個人身上各個部位特徵,老娘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還扯腿按背,不時替‘癩蛇’幫上一把,指點指點他的姿勢……”
  毒魄雙眼半合。
  道:
  “很好玩,嗯?”
  閻四姑磔磔獰笑:
  “好玩極了,姓毒的,可惜飛星那浪蹄子已經死透爛光了,要是不然,叫‘癩蛇’再和她玩一遍給你看,包管精彩百出,引你口水都流出來!”
  毒魄端詳看閻四姑那張無鹽似的面孔,安安閒閒的道:
  “你知不知道,我此刻在想什麼?”
  閻四姑惡狠狠的道:
  “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
  毒魄道:
  “我在想,閻囚姑,歷史即將重演,報應就在眼前;飛星所經歷的一切過程,都會在你身上重新應驗,分毫不爽。”
  閻四姑兇性大發,囂叫如狼:
  “姓毒的王八羔子,只要你有這個能耐,老娘陪你玩個痛快!”
  毒魄握在右手上的“祭魂鉤”斜斜舉起,套於腕間的銀鏈閃泛著冷硬的寒光,他目注對方,神色木然,不帶了點七情六欲的反應。
  又往後退了幾步,閻四姑掀開上衣,一翻手,掌中已多出一條赤紅似的彩帶,帶長一丈二,寬約五寸,猩紅油亮,略微抖動,還反映起一層層的波光,但毒魄明白,那不是波光,乃是密織於上、細若絨毛般的倒勾刺!
  閻四姑眉毛倒揚,雙目宛若噴火,臉孔上的橫肉繃緊,齜開滿嘴黃牙,真和一頭蓄勢攫取獵物前的野獸沒有兩樣!
  毒魄的聲音自唇縫中迸出:
  “你的時辰到了,閻四姑。”
  狂吼一聲,閻四姑猛一頭衝了過來。
  毒魄的“祭魂鈞”斜舉未動,人也挺立未動,他的經驗告訴他,敵人這種當頂衝撞的架勢,大多只是虛招,真正的煞著則暗藏在虛招的後面,那才是須要預防及破解的。
  果然,閻四姑衝到近前的距離,身子驀地躍起五尺,一道赤芒自她手裡暴射毒魄。
  休看這是一條彩帶,出手之下,卻勁道十足、破空有聲,其來勢之強烈,決不亞於任何堅硬的兵器!
  等待的便是這一刻 毒魄雙肩微晃,人已滑出一步,寒光有若突進的電火驟閃。
  “突”的一聲,當頭而至的彩帶已被削落三尺多的一段。
  失去一截的彩帶並沒有因此萎縮或垂軟,在被削落的帶子尚未沾地之前,它的剩餘部分忽然急速扭轉,仿著一條受傷的怪蟒在撲騰,於是,彩帶立時絞合成一股。倏顫猝偏,快比石火般點戳向毒魄腦袋!
  毒魄的反應,居然是最出人意料、最匪夷所思的一種反應。
  他不躲不避,更不以兵刃格拒,就這麼身形長起,拿自己的額頭迎了上去!
  閻四姑雙目圓睜,哈聲吐氣,越發運足全功,加力推送手上的彩帶。
  動作的運展迅捷至極,雙手的接觸,在一邊催勢前挺、一邊有意上迎的情形下,就更快得無可言喻了。
  僅是瞬息之間,時空的距離已從兩人的當中剔除!
  閻四姑咬牙挫齒的聲音粗碾可聞,她噴著氣,張大鼻孔,連嘴巴都更大了。
  彩帶隔著毒魄的腦門只有寸許,寸許的長度,不過是一指多寬,不過是兩只筆管並排的闊幅,差不多三四粒米殼的直徑吧。”
  他就在如此短促的空間輕輕偏頭,大約偏開了巴掌左右的一點隙距,彩帶幾乎是貼著他的面頰掃過,強勁的力道沾肌著膚,雖未觸實,也和挨了一記耳光般的火辣!
  “祭魂鉤”割裂空氣,由下往上飛斬,鋒刃映炫著秋水似的冷芒,湊合著雙方這等接近的距離,趕巧等著敵人式竭招老的破綻,靈快至極的做了四次彈跳旋回,而四次挑砍,表面上看,竟若融入一刀的光華流暢中!
  閻四姑聲同破鑼墜地,發出那麼刺耳的一聲嗥號,胖大的身軀重重摔下,四仰八叉的擺在道路上,渾身上下的肥肉猶自不住抽搐!
  肥肉還在抽搐,就表示這個婆娘尚未喪命。
  不錯,毒魄並沒有即時要她的命,毒魄只割斷了她雙肩雙足的主筋,使她不能動彈而已。
  舉凡是一個健康正常的人,對於任何肉體的痛苦便相當敏感,破一塊皮、流兩滴血,都會覺得不適不安,逞論斷了雙肩雙足的主筋?
  閻四姑的身子絕對健康正常,因此,痛苦就迫使她忍不住呻吟起來。
  毒魄先不搭理閻四姑,他站在那裡,目光炯亮的向四周搜視,期待著新的情況的出現
  他說過,“鬼王旗”的人不是白痴,必然會藉著閻四姑的恩怨關係,拿她為誘餌設計反撲,但事實卻又擺在腸前,除了閻四姑單人匹馬的打橫於此,硬是再沒有警兆發生,莫不成,“鬼王旗”的人真是白痴?
  又等候了一會,仍舊不見敵蹤,非但不見敵蹤多來路上甚至出奇的連第二個行人都未看到。
  陽光暖洋洋的映照大地,氣氛透著難以言傳的邪異。
  閻四姑五官歪曲,唇角淌著口涎,她一邊呻吟、一邊叫嚷:
  “毒魄……姓毒的……你個黑心肝、殺千刀的雜碎,你要夠種,就一刀取了我的命去,不想你卻陰狠到這步田地,斷了我手足筋脈,把我整成殘廢……我是不行了,你朝後也決沒有好日子過……”
  毒魄收回視線,以那等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神瞧向閻四姑。
  緩緩的道:
  “你以為,我們彼此之間的仇恨,到這裡就算結束了麼?”
  身子抖了抖。
  閻四姑猶持強裝好漢:
  “不算結束,又怎麼樣?”
  毒魄居然笑了笑 閻四姑的感覺裡,那笑容中卻似漾著血光:
  “我記得你說過,只要我有能耐,就陪我玩個痛快,好像‘癩蛇’與你,也和飛星玩得那麼痛快一樣,現在,你是否有意實踐諾言?”
  閻四姑驚恐的大叫:
  “你,你想幹什麼?!”
  毒魄道:
  “問得好,閻四姑,我想幹什麼?只要你回想一下,你和‘癩蛇’對飛星幹了些什麼,就不必我再贅言答覆你了。”
  閻四姑大概慌亂過度,一時竟想豁了邊:
  “姓毒魄的,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待和我玩,也用不著把我弄得血糊淋漓的不能動彈,老娘我早不是黃花大閨女了,跟男人辦那種事,如同家常便飯,你若是先講明白,何須開打?老娘包管跟你走 ”
  毒魄壓住了胃部突然湧起的一陣翻騰,深深吸了口氣,才冷漠的道:
  “我有另外一套玩法,閻四姑。”
  閻四姑喉頭拉起“呼嚕”“呼嚕”的痰響,籲籲喘息:
  “不管你想怎麼和我弄,如今我有傷在身,只怕樂合不起來……”
  毒魄的臉色有些泛白,緊握“祭魂鉤”把柄的右手五指也因為太過用力而顯得指節突鼓透青,他的語調緩饅,但十分清晰:
  “我們是有另外一套玩法,閻四姑,但你這頭母豬、淫狗,你這個花癲、蕩婦,卻最好先搞清楚,那不是你想像中的苟合,不是你預期下的歡好,你的骯髒、污穢、下賤、無恥,對任何一個有志節的男人來說,都形成一種玷辱,都似一種惡瘡,你的思想行為如同瘟疫,你完全沒有人心人性,所以,我們會有一套玩法,將玩得你死去活來、玩得你遺羞千古於天下!”
  呆窒了一會,閻四姑破口大罵:
  “毒魄,姓毒的,你個瘋子、變態、臭潑皮,你竟逗著老娘做耍子?我操你的六舅,你嫌我?我他娘還看不上你哩,什麼東西……”
  毒魄不再說話,走上前去,伸左手扣住閻囚姑的衽襟,奮力往路邊的斜坡下拖。
  閻四姑本能的掙扎著,發出那等不似人聲的嚎叫:
  “你要幹什麼?毒魄,殺人不過頭點地、你休想折騰老娘……”
  拖一頭豬似的把閻四姑拖到路邊,毒魄飛起一腳踢在這娘們肥厚多肉的屁股上,但是抓緊在領的五指卻不放鬆。於是、裂帛聲驟響,閻四姑的花花上衣便應聲扯脫,順著雙臀褪滑出半個又肥又黑又粗渾的身子來。
  閻四姑的前胸也戴著肚兜,敢情還是桃紅色的呢、肚兜上繡著一對淺綠的戲水鴛鴦,幾縷流波映襯下,鴛鴦果真像在劃動。
  毒魄卻不管這些,再一揚手,肚兜被扯落,展露出閻囚姑一雙碩大但下垂的乳房,這雙巨大的乳房在閻四姑胸前不停搖晃,令人難過的是,竟沒有一點綺麗激情的氣氛!
  任是閻四姑一向凶悍潑辣慣了,此情此景,亦不由心寒膽顫,羞惱交加。
  她有意稍做掩遮,奈何力不從心,喉嚨裡更像噎進了一把沙:
  “毒魄……姓毒的……你行事不能這麼狠,這麼絕……我好歹是個女人,你豈可如此糟塌我?”
  毒魄生硬的道:
  “飛星也是個女人。”
  閻四姑身上的贅肉抖索著。
  哀聲央求:
  “你高抬貴手,毒魄,你明鏡高懸,冤有頭,債有主,害死飛星的不是我,姦淫她的人也不是我,全是‘癩蛇’逼得她嚼舌自盡的……”
  毒魄由上俯視著閻四姑,臉龐的肌肉宛似凝岩:
  “這沒有什麼區別,飛星總是死了,你們動手殺害她,或她被逼自絕全是同一結果,飛星是因為你們的凌虐污辱才死的……”
  閻四姑涕泗橫流。
  直起嗓門幹嚎:
  “毒魄,你行行好,饒了我吧……我也是奉命辦事,身不由己啊,我們頭兒商鰲親口交待,我不能不應付……我發誓,當初絕對沒有逼死飛星的意思……”
  微微搖頭。
  毒魄道:
  “但是,飛星死了。”
  閻四姑叫著:
  “那是意外,毒魄,那全是意外啊……”
  毒魄右手上的“祭魂鉤”猝然閃炫,就那麼準、那麼穩、又那麼快的從閻四姑的腰際部位削割下去。
  但聞“嗤”的一聲,閻四姑的羅裙加上褻褲業已被劃成兩半,齊著左右大腿掀展,妙的是,不曾傷到肌膚分毫。
  現在,這位“丈二紅”的身子完全是赤條條的了,和飛星當日被他們剝得一絲不掛的情形決無二致、唯一的迥異之處,是閻四姑的胴體難以與飛星相提並論 渾身上下累累的贅肉,粗糙的膚面,點點黑斑似的毛孔,實在引不起人們多少遐思,尤其對毒魄而言,簡直就像一大塊腌髒的腐肉!
  事憎演變到這一步,閻四姑才算徹底明白了毒魄的心願,也搞清楚了毒魄口中所謂另一種玩法的真意 她不禁由腑臟之內驚栗了,毒魄果然是說到做到,要令她“遺羞千古於天下”!
  閻四姑本人亦是個歷盡滄桑、飽經世故的老江湖,無論觀言察色、或對事務的反應,自有她的歷練與審定。
  眼前,她已悲哀的發覺,毒魄心如鐵石、誌念早決,她這一劫,十有八九是逃不過了!
  死亡的恐懼,生命的不甘,受製的羞辱,齊湧交匯,突兀激起閻四姑一陣發狂的衝動,她全身驟然痙孿,口出白沫,狼哭鬼號也似拼力嘶叫:
  “救命啊……救人啊……‘鬼王旗’的兄弟、‘豹房’的伙計們,有誰來救救我啊……
  毒魄這天打雷劈的畜牲,要將我先姦後殺哪……他剝了我,大天白日之下,就待強暴於我 嗷……”
  後面這“嗷”的一聲,是憋氣窒息的尾音,因為毒魄連系於“祭魂鈞”上的銀鏈便在此刻抖出,怪蛇般纏繞上閻四姑粗短的脖頸,緊勒緊扣,深陷入肉!
  毒魄雙手握牢刀柄,開始拖動閻四姑的軀體走向土坡下面,閻四姑身形肥重,纏繞在她脖頸間的細韌銀鏈著力極大,兩端繃得筆直,毒魄躬背拖扯,倒有幾分像是老牛犁田的架勢了。
  身子沿著土坡往下滑,拖出一條歪曲婉蜒的痕印來,閻四姑起先還在掙扎,還在扭動,不一會兒便寂然無息,全身癱軟,四肢箕張,赤裸裸的胖大身軀頭下腳上的朝著坡底緩緩滑行,有如屍變,情景委實恐怖。
  來到坡下,毒魄連正眼也不向閻四姑的身體瞧上一瞧,右腕疾振,纏繞在閻四姑頸項間的銀鏈已倒旋數轉,反彈而回,然後,他大步走開。
  用不著再去檢驗閻四姑的尸身,毒魄深知他出手之下的力道、分生分死,全在他的掌握之間,他非常肯定,閻四姑絕對不會是個活人了。
  殺掉閻四姑,算是替飛星報了部份的仇,但是,毒魄此時的心情卻毫無快意,相反的,他越覺沉鬱躁悶,有一股說不出的翳窒壅塞胸膈,以至連上坡的步履都顯得那麼滯重了……
  剛攀至土坡的半途,毒魄忽然感到心神一陣不寧,頭皮也有些涼涼麻麻的反應,隱約中,似乎有些無形的尖銳念力向他身上集中 直覺立刻告訴他,這不是精神邊敏,只怕又有危機出現在前。
  不錯,人都有第六感,尤其如毒魄這種經常刀頭舔血,陰陽界上打轉的角色,第六感更特別靈驗。
  當他仰起頭來探視,上面的道路坡邊已緩緩出現了七條人影,七條鬼魅似的人影。
  瞇著雙眼,毒魄一邊打量那七個一字排開的不速之客,腳步一邊向著對方緩慢挪近,他行道江湖多少年,懂得一項定則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面對現實而因應其變,方為上策。
  商鰲仍然是那麼瀟灑,那麼儒雅,粉面朱唇,一派斯文。
  他閒閒的背負著雙手,以一種欣賞的、友善的微笑迎接毒魄,看不出他有絲毫敵意或惡意。
  落後商鰲半肩排立著的六個人,毒魄倒認出了三個。
  一個是面孔狹長鐵青,形色陰寒冷木的“癩蛇”崔秀,崔秀的臉頰上還貼著膏藥,脖頸也似有些僵直,從他的外貌特徵以及附加的這點零碎上,自然不難識別。
  此外,猴頭猴腦的方久壽亦在行列之內,至於那半截鐵塔似的大塊頭,用不著猜,毒魄便知道乃是“山獅”裴佔九無疑!
  其餘的三位,一個是又幹又矮、臉似桔皮的小老頭,這小老頭穿著一襲寬長的灰衫,下襬拖地,配著他賊嘻嘻的一副笑顏,竟有幾分滑稽的感覺,挨在小老頭身邊,是個清 高躬,表情嚴肅的中年人物,另一位,大概數他年紀最輕,約莫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身材粗壯結實,眉宇之間,滿溢精悍之氣,以外度內、這小子八成是個拼命三郎型的角色!
  來在相距六七步的地方,毒魄站定,右手上的“祭魂鈞”垂指向下,毫不晃動。
  於是,商鰲往前迎上一步,這位有“六臂人魅”之稱的“鬼王旗”“豹房”首腦,先是溫文有禮的施了一個長揖,然後才笑容可掬的開口道:
  “在下商鰲,如果我沒有看走眼,尊駕想必是毒魄毒兄了?”
  毒魄抱抱拳。
  道:
  “不錯,我是毒魄。”
  商鰲和顏悅色的道:
  “久聞毒兄大名,恨來識荊,多次探訪,又失之交臂,陰差陽錯之下,直到今日方得拜謁尊駕,也真叫不容易了……”
  毒魄淡淡的道:
  “你找我,我知道,商頭兒,說句實話,我是故意躲著你的。”
  “哦”了一聲,商鰲的樣子十分誠懇:
  “其實這又何必?問題既已發生,就該面對面的商議解決之道,忌諱不見,便難免誤會越多,更添枝節,設若毒兄早和我們碰過頭,大家開誠溝通,相信這些麻煩很久以前就已擺平了。”
  毒魄沒有吭聲,他懶得解釋自己的心態與立場、更不願贅言商鰲所謂的“麻煩”已決不僅僅只是“麻煩”而已,這是“仇恨”,血淋淋的仇恨、不共戴天的仇恨,雙方打的乃是個解不開的死結,除了血債血償,以眼還眼,根本就沒有“擺平”的可能,他不相信商鱉會認不清這一點!
  微拂衣袖,商鰲又笑吟吟的道:
  “有件懸案,還要請毒兄指點指點,也好叫我們對上頭有所交待 ”
  毒魄道:
  “且請明示。”
  商鰲略略放低了聲音道:
  “我們旗主的嫡親妹妹狄水柔狄姑娘,前不知為什麼原因,被毒兄你請了去,旗主得悉之後,當然免不了擔心,特地囑咐我們向毒兄提請關照,還有三個疑問,要煩毒兄見告;其一,狄姑娘如今人在何處?情況如何?其二,毒兄究竟為了什麼目的強請了狄姑娘去?其三,何時何地,可以釋回狄姑娘?”
  毒魄笑了笑。
  道:
  “看情形,我要否認不是我幹的也不行了?”
  商鰲正色道: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毒兄,我認為在這個問題上爭執就欠缺意義了,我們若沒有十足的把握,豈敢朝毒兄你的頭上栽誣?”
  毒魄慢慢的道:
  “好,我可以回答你這項疑問,第一,狄姑娘現在一個山明水秀,環境非常清幽的所在,日常起居,舒適安和,且有專人服侍,她的心情開朗,精神愉快,行動完全自由,並無任何限制;第二,狄姑娘之所以願意隨我而去,乃是要追求一個理想、一個目標,實現她對幸福的憧憬,創造一個美好的未來;第三,她恐怕不會回來,因為她自己不打算回來,她已經是個生理心理皆臻成熟的女人,有關如何尋找她永遠的寄託、肯定後半世的依歸,自有其個人的選擇與衡量;商頭兒,這樣答覆,希望你尚能滿意……”
  沉默了好半晌。
  商鰲搖著頭道:
  “不,毒兄,我不滿意,一點也不滿意,事實上,你等於什麼也沒有告訴我:天底下山明水秀的地方很多,不知你是指的何處?而狄姑娘是否像你說的那麼樂不思蜀亦大有疑竇,因為照常理常情判斷,這樣的發展大不可能,此外,她到底要追求什麼理想、什麼目標、創造什麼樣美好的未來?莫非以‘鬼玉旗’的力量還滿足不了狄姑娘的心願?
  再則,她不打算回來,是找到哪一種寄託、哪一樣依歸才如此深深吸引住她、甚至連胞兄、連以前的家都不要了?毒兄,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我們不敢苟同,除非你讓我們和狄姑娘見面,親口問過她,聽她的說法方可做為定論……”
  毒魄道:
  “商頭兒,你不相信我?”
  商鰲沉聲道:
  “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一個正常人應有的分析力與我該如何固報上頭的問題,毒兄,假設我把你的這一番話照轉上去,勢必傳為笑柄,旗主就算不革我的差,一頓狗血淋頭的臭罵只怕免不了!”
  聳聳肩,毒魄道:
  “抱歉,商頭兒,真的很抱歉,因為我所能說的,也就僅是這些。”
  注視著毒魄,商鰲輕輕的道:
  “毒兄,看情形,你對我們狄姑娘用情極深?”
  商鱉的這句話,早在毒魄預料之中,因而他從容不迫的道:
  “商頭兒,狄姑娘頗為我所尊重,但是,我對她並未‘用情’她對我亦無情,我們之間,是另一種關係,你可別弄岔了。”
  沉吟了一下,商鰲神色不變的道:
  “如此說來,夾在中間的尚另有其人?這個人才是涉及狄姑娘被擄的癥結人物……”
  毒魄閉口不言,他不願意留下任何可資追循的線索給對方,他十分明白、商鰲是個頗為精明難纏的角色,這種人,往往聯想力豐富,具有觸類旁通的特性,只要被他看出一點端倪,事件就會擴展到你的六親九族!
  微微一笑,商鰲接著道:
  “毒兄,能否見告此乃何人?”
  毒魄道:
  “商頭兒,不可說。”
  商鰲皮裡陽秋的道:
  “毒兄強請了狄姑娘,卻又不是為了自己,那麼,自然是為了另一個人,這個人能夠委託毒兄你去進行此事,則與閣下的淵源必不尋常,至少亦是極為親密的關係,嗯,這人會是誰呢?”
  毒魄不以為意的道:
  “你可盡去猜,商頭兒。”
  眉心皺一皺,商鰲隨即又展顏笑了: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交往,更各具隱密或公開的牽連,加以我對毒兄的情況亦非很熟,叫我漫無頭緒的去猜,卻是難了……”
  毒魄道:
  “有關這樁公案,商頭兒,我的話只能到此為止。”
  商鰲不溫不惱的道:
  “那個人是誰,毒兄果真不肯見告?”
  搖搖頭,毒魄道:
  “很抱歉,商頭兒。”
  商鰲慢條斯理的道:
  “也罷,我們暫且把這件事擱一擱,回頭再論,現在讓我們進入第二個題目,毒兄,你把我的手下閻四姑給宰啦?”
  毒魄當然沒有否認的必要,他乾脆的道:
  “屍首就在土坡下面。”
  商鰲的表情間沒有一絲半點悲哀或憤怒的反應、就好像此刻他所談論的乃是一個與他完全無關的陌生人,自然不涉情緒:
  “說起來,毒兄,閻四姑也算咎由自取,這婆娘和什麼人不好去結梁子,卻偏偏招惹上你?平日下我不知告誡了她多少遍,勸她多收斂,持謙和,遇事三思萬勿衝動毛躁,她愣是陽奉陰違,聽不入耳,現在可好;自己遭了殺身之禍,還替我們帶來麻煩,少不得要為她身後收拾爛攤子……”
  毒魄古並不波的道:
  “商頭兒,你一定明白我是為什麼要殺閻四姑吧?”
  商鰲嘆了口氣:
  “我明白,是為了你的女人飛星。”
  毒魄靜靜的道:
  “不錯,閻四姑與你的另一個手下害死了飛星,而且,在逼迫她自絕之前,百般凌虐,更橫加好辱,這個理由,我想夠得上閻四姑償命了。”
  連連點頭,商鰲竟非常同意:
  “應該應該,太應該了,這兩個不識大體、擅作主張的混帳東西,為了他們這檔子醜事,叫我受儘上頭的數落,人前人後挨了不少冷嘲熱諷,怪只怪他們獨斷專行,未照我的諭令行事,才捅下了這麼不可收拾的漏子……”
  毒魄道:
  “聽說,那天晚上是商頭兒親自帶隊指揮?”
  商鱉一派坦誠的道:
  “正是由我帶隊指揮,不過,我可決沒有要他們如此胡整亂作,我只交待他們向飛星姑娘查尋你的下落,手法上務須斟酌衡量,不得逾越,誰知道他們兩個竟闖下這等大禍!等我聞報之餘,可恨已難以補救………”
  毒魄笑了笑,道:
  “的確是難以補救了,商頭兒,世間之事,有許多是只能錯一次的,一錯之後,便遺恨千古。”
  商鰲神色凝重的道:
  “老實說,毒兄,我之特地向你提出解釋,並非要請你寬諒,因為事情既已發生,便無可寬諒,我只是希望你能了解其中真象,明白當時各人的立場,責任上,我們絕對承擔!”
  毒魄道:
  “我們彼此都有責任承擔,商頭兒。”
  商鰲沉緩的道:
  “你很實在,毒兄,所以我也實在,對狄姑娘、時閻四姑的死,你有責任,對飛星姑娘,我們也有責任,雙方既不能出之於寬諒,就只好以道上的傳統方式解決,我想,毒兄你明白我的意思?”
  毒魄頷首道:
  “明白,商頭兒,我非常明白。”
  商鰲的目光向土坡下瞥了瞥,這次的笑,有點不大自夥。
  “許是毒兄對閻四姑的仇恨太深,我認為毒兄下手的方式,頗值商榷,好歹她總是一個女人,用這樣的法子對付她,未免有欠厚道 ”
  毒魄的唇角抽搐了一下:
  “商頭兒說得是,何止有欠厚道,這樣的手段,足堪稱為苛毒殘酷了,在我這大半生裡,尚是頭一遭用此等形式去懲罰一個人,不過,前車有轍,我只是循例行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如果商頭兒記憶力好的話,應猶記得飛星是怎麼個死法……”
  商鰲頓窒須臾,乾笑著道:
  “毒兄真個恩怨分明,這叫一報還一報了?”
  毒魄道:
  “尚未還盡,商頭兒。”
  商鰲氣定神閒的道:
  “所以,我們給了你眼前這個機會。”
  毒魄看一眼商鰲背後並立著的六位仁兄,當他的視線掃過“癩蛇”崔秀的西孔時,崔秀沒有任何反應,就像他根本不認識毒魄,也和毒魄之間從來未有瓜葛似的,倒是猴頭猴腦的方久壽忍不住脖子一縮,帶幾分不安的模樣;商鰲伸手往後一指,跟著道:
  “毒兄,我知道你對我們‘鬼王旗’沒有好印象,尤其對‘鬼王旗’‘豹房’所屬的人更加深惡痛絕,為了省你的功夫,能使你一償宿願,我索性把‘豹房’的大部分人手都帶了來,也好讓毒兄你挑揀著夾磨,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毒魄當然清楚姓商的所說全是反話、分明要以眾凌寡,以多吃少,偏偏還兜著圈子佯賣交情,他甚至此刻便可斷定,即將來臨的這場拼殺,對方十成十不會按照江湖規矩出陣 梢稍躬身,他道:
  “多謝商頭兒的一番美意,我總然盡力而為就是。”
  商鰲露齒笑道:
  “把式上有句話,所謂‘當拳不讓父’,稍停過招,尚請毒兄無須客氣,不必留情,也好叫他們見識見識真正的絕學!”
  毒魄道:
  “商頭兒謬譽,我是愧不敢當,但一朝動手。事實上亦恐難兩全,商頭兒能包涵,我這裡先謝過了,此外,上場之前,我有兒句話,不知是否問得?”
  商鰲:
  “請說,請說,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瞧商鰲這一番殷勤,骨子裡的意思,似乎篤定吃穩,已把毒魄看做一個死人了,否則,還有什麼理由使他對當前的強敵如此大度呢?
  毒魄管自發問:
  “前些日,你的一名手下叫崔秀的,曾在‘後山溝’一家妓院裡遇襲,這件事,姓崔的逃生之後,可向商頭兒報備過?”
  商鰲一笑道:
  “當然會向我報備,而且,經過研判,我們馬上就確定狙擊他的人必屬尊駕無疑--毒兄,我們沒有猜錯吧?”
  毒魄面無表情的道:
  “完全正確,大概因為崔秀的遇襲,從而亦令各位聯想到閻四姑可能會遭至相同的命運,是以將計就計,拿閻四姑為餌,引我出現?”
  翹起大拇指,商鰲贊不絕口:
  “高,高,毒兄見解高超,析理明確,我幾乎懷疑在我們商議此事的時候,毒兄你也親臨現場啦!”
  毒魄又朝下問:
  “商頭兒,你們既然有這個計劃,更且實際付諸於行動,就大可不必將閻四姑先為犧牲,獲餌誘敵的法子多得很,為什麼卻採用了這一條?”
  商鰲笑道:
  “問得好,毒兄,容我慢慢道來;崔秀被襲的事,經他向我稟報之後,我只讓‘豹房’裡四個人知道,這四個人就是我、‘月下風’阮無影、‘子母環’餘良,以及崔秀本人,而商討對策,決議行動方案的也是我們四個,‘豹房’其他的伙計,都未在事先透露消息,因此他們通通不曉得行動的內容,甚至不曉得將有這趟行動,當然,其中也包括了閻四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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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豪勇懾兇魅

  毒魄揚著眉道:
  “你連閻四姑都未知會一聲?”
  商鰲宛如在與他的者友或同夥分析事理,講得十分仔細、中肯:
  “怎麼能知會閻四姑?你要明白,閻四姑向來粗魯毛躁、性情衝動、腦子裡紋路也不多,決不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在這次行動裡,卻偏偏她是主角,完全要靠她才能把你引誘出來,如果一朝讓她獲悉事情真相必然免不了神情緊張,舉止失常,說不定臨場畏縮都不足奇,而毒兄你又是多麼精到老辣的角色?稍露破綻,便躲不過你這一雙利眼,你要心裡起疑,還會現身上當麼?是以最妥切的法子,就是根本不讓閻四姑知曉此事的來龍去脈,尤其不可被她得悉她在行動中的重要性,她什麼都不知道,表演起來必則流暢自然,無懈可擊了………”
  毒魄不禁搖頭輕咽:
  “你們怎麼不尾隨其後或隱身左近護著她呢?這也一樣可以引我出來 ”
  微微一笑,商鰲道:
  “不然,毒兄,我們不能冒這個險,無論多高明的追蹤、多隱蔽的跟躡,都須在近距離內方可奏效,此亦是暴露行跡的最大致命傷,我們沒有忘記我們的對手是誰,我們必須給他較高的評價,所以我們採取的乃是萬全的方法,只在絕對安全的遠處吊綴著閻四姑,用‘聽地術’探測她乘騎的青驢蹄音,藉以預估她行程的狀況,我承認這並不是一種精確的法子,但較可收掩護之功,事實證明,我們的苦心策劃,未曾白費……”
  毒魄道:
  “除了閻四姑的一條命。”
  商鰲大笑道:
  “她那條命算我們送給你的吧,毒兄,再說,閻四姑這也是犧牲小我,成全大我呀,‘鬼王旗’的功勞簿上,少不得會替她記一筆!”
  毒魄低沉的道:
  “商頭兒,你的確是個人物!”
  拱拱手,商鱉道:
  “好說,好說。”
  下指的“祭魂鈞”慢慢舉起,毒魄的視線隨著鋒刃角度的移動跟著移轉,他似乎十分在意出手式的姿態與方位,仿佛正做著精確的校對……
  商鱉臉上的笑容不變,但那看得出藏在笑容後面的那一種惕戒 儒雅灑脫只是他外表的掩飾,真正的商鰲,乃是個極工心計、狠辣無比的人物!
  毒魄冷冷的道:
  “商頭兒,用什麼形式開始?”
  商鱉溫文有禮的道:
  “我們的人都在這裡了,毒兄,你看中哪一個,便隨意挑選吧。”
  毒魄非常清楚一個事實,儘管商鰲嘴裡說得好聽,一旦開始廝殺,他挑某一人或挑全體並無分別,到頭來,對方必定是“並肩齊上”一場混戰,所以,他不如動手之前,先落得大方:
  “商頭兒,我不便僭越,還是由商頭兒指派貴方人馬出陣吧 當然,人數上無須限制,多兩個少兩個都行!”
  商鰲望著毒魄一笑:
  “毒兄,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確是個頗為識相的人!”
  毒魄學著商鰲先前的語氣客套著:
  “好說,好說。”
  口過頭去,商鰲提高了嗓門道:
  “我和毒兄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哪一個有這種勇氣,先站出來向毒兄領教高招?”
  六個站成一排的人,似乎早有默契,不待商鰲問第二次,那又瘦又幹,臉著桔皮的小老頭已笑嘻嘻的站了出來。
  商鱉眨眨眼,道:
  “無影,你一把年紀了,莫非活得不耐煩,還想拔這個頭籌?”
  小老頭齜著牙道:
  “回頭兒的話,不論什麼事,總得有人去做,拖拖拉拉,不是辦法。”
  商鰲半側過身來,向毒魄道:
  “這一位,也是我們‘豹房’的獵手之一,號稱‘月下風’,名叫阮無影……”
  毒魄打量著對方,沒有說話,從這人的體形及名號來看,他能斷定必然是一個在提縱術上有特殊造詣的高手。
  阮無影挽起過長的衣袖,衝著毒魄抱了抱拳:
  “若有冒犯之處,尚請包涵。”
  毒魄道:
  “彼此。”
  這時,列子裡的年輕人大步踏出,聲粗氣足的道:
  “不是說多兩個、少兩個都沒關係麼?頭兒,讓我也補個數吧!”
  商鰲笑道:
  “我就知道少不了你來湊熱鬧,莊烈,你要搞清楚,這可不同於尋常時的相互餵招!”
  叫莊烈的小夥子胸膛一挺:
  “頭兒放心,我自有分寸。”
  商鰲眼珠子轉向毒魄:
  “毒兄,你怎麼說?”
  毒魄無所謂的聳聳肩:
  “我已經表明過我的態度了,商頭兒。”
  舉步往一邊走開,商鱉又對他的兩名矚下再加叮嚀:
  “你們的對手可不是等閒之輩,閻四姑即是例子,如何發揮所長,臨機求變,就要看你們自己了……”
  阮無影賊笑著道:
  “萬一打不過,躲還躲得起,頭兒,你寬念啦。”
  龐烈卻一言不發,雙手伸入懸掛於大腿兩側的布袋裡,當他的手掌從布袋中縮回,已經各戴上一隻手套、軟牛皮製的手套,黑色的皮底上嵌綴著銀光閃閃的錐釘,看上去十分霸道!
  負手於旁的商鰲適時開口引介:
  “莊烈,‘黑手印’莊烈。”
  阮無影笑嘻嘻的從腳下靴筩子內摸出一柄蛇形匕首來,匕首小巧細窄,卻異常鋒利,光華伸縮,竟泛著一抹暗青!
  毒魄相當注意阮無影手上那柄蛇形匕首 人瘦小,加上兵刃輕巧,兩項合在一起,表現的意義就是陰毒了。
  直點著頭,阮無影道:
  “毒老兄好眼力,不惜,我這柄傢伙上淬得有毒,這種毒,呵呵,比你還毒!”
  毒魄生硬的道:
  “傢伙毒不算什麼,要看使用傢伙的人夠不夠毒,阮老兄。”
  站在路肩的商鰲,仰臉看了看天色,大聲道:
  “辰光不早,毒兄,可以開始了吧?”
  毒魄輕輕淡談的道:
  “當然,商頭兒。”
  阮無影慢騰騰的挪步往右走,而莊烈則往左繞,商鰲站在路肩,其餘囚人也不露痕跡的向四周分散,無形中,一個包圍的陣勢業已隱隱結成。
  毒魄仍以原來的姿態挺立原地,他的目光沒有跟隨兩名對手而移動,他只平視向前,眼角底的感應,已足夠他了解敵人的動向。
  首先發難的人是莊烈,“黑手印”莊烈。
  他的兩掌驟合,仿著響起了一聲霹靂,但霹靂僅是聲東擊西的手段,身形下塌,掌沿已快刀似的斜劈毒魄的雙脛。
  此刻、阮無影沒有動作,仍在繞行、
  毒魄雙腳交錯,後移一步,單只一步,莊烈下塌的身形藉著落空的掌勢猛然長起,掌臂拋成兩輪半弧,力道強勁的分擊毒魄下頷、前胸。
  這一次,毒魄往右側斜滑了一尺,也僅有一尺。
  莊烈揮擊的強勁掌力剛剛拂面卷湧,毒魄已敏銳的感觸到另有一股空氣衝背而來,來得快極了,幾乎就在他驚覺的同時,已經有了衣衫上的反應!
  於是,“祭魂鈞”便貼著毒魄的左脅,以直角往後暴斬,由於刀力太過迅疾,映入人眼的只是一抹流芒的掣閃,光起光斂,傳來阮無影一聲怪叫。毒魄的“祭魂鉤”又已回到原來的位置一似乎他從來就沒有移動過!
  阮無影的人已在丈許之外,臉色煞白,身體微徽搖晃,左肩連胸,赫然翩綻了一條半尺長的血口子,殷赤的鮮血浸透前襟,正在逐漸往下擴染……
  等到莊烈旋回過來,面對的仍舊是毒魄未曾改變的出手式,現在,他已感覺到了那股沉重的壓力,斜舉的彎刃眨著冷眼,以那樣的角度,便恍如囊含了附近的每一寸空間,最可怕的,還是它的來勢虛幻莫測!
  阮無影如今可笑不動了,他喘息了俄頃,又咬著牙往上湊近,腳步略見踉蹌之外,手握的匕首也有點顫抖,顯然他挨的這一刀傷得不輕。
  一側,商鰲沉著臉發話:
  “你還挺得住麼,無影?”
  吸了口氣,阮無影倔強的道:
  “沒有問題,頭兒,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
  商鰲不再言語,卻向其餘的四名手下使了個眼色。
  毒魄依然卓立如山,神情冷凝,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盤算什麼。
  突兀裡,莊烈躍起空中,兜頭一個筋斗翻落,雙掌串連成如蝠翼般翩飛的掌影,帶著削銳的勁道由上向下卷罩!
  “祭魂鉤”倏然跳動,就是那麼輕輕的一跳,刃口的光華便若暴漲的河水,波波溢展,浪花翻疊,無聲無息的驟而鋪成了晶瑩透剔的一片!
  莊烈的攻勢雖快雖猛,卻遞不進那一片湧盪的寒光裡 他自是明白,光質的形象並構不成威脅,要命的是組合成這片光彩的本身,那不是別的,可全是由鋒刃的快速運轉銜接方才具有的效果,沾上一記,如何得了?
  雙臂揮舞,曲腰縮腿,莊烈吐氣開聲,整個身子往後反彈,他的應變不可謂不快,但是,毒魄的動作卻要比莊烈更快。
  凝鋒於頂,表面上看是一種單純的守勢,實則乃毒魄所布下的一個陷阱,他早已預知敵人在遭遇到這樣的情況時,可能會採取的幾種動作,莊烈的表現,正是他判斷的結果之一,他打定主意,就拿此人祭鈞!
  正在莊烈的身形往後彈起的剎那,原本凝鋪為一片的光芒淬然斂聚為一束,變似長虹、又如匹練,發出恁般尖厲的破空之聲飛卷繞射,幾乎冷芒乍眩,已灑下漫天的血雨,散漾陣陣的腥霧,而血滴沾肌著膚,尚有溫熱。
  莊烈的軀體被攔腰斬成兩段,就和閻四姑乘騎的那頭大青驢一樣,上半段掉在路當中,下半截便滾到了路邊,五臟六腑,傾瀉遍地!
  誰也不知道阮無影什麼時候拔升到三丈多的高度,當大家發現他的辰光,他的身影正從三丈的空中朝下衝撲,其疾如隼,其猛若鷹,灰衣飛揚,袍袖兜風之餘,眨眼間已經來到近前!
  隨著阮無影身形的閃掠,一抹不規則的冷焰亦在明滅吞吐,而且,焰光流燦,超於身前,對準的目標,當然就是毒魄。
  沾著血跡的“祭魂鉤”剛沿著一種倒拋的路線迴轉,卻“嗡”的一聲顫響再度斜飛,弦月似的刀刃急速旋絞,展現出一圈又一圈的光環,環環相套,迎罩的焦點也恰巧是自空撲落的阮無影。
  驀地裡,有一股凌厲的勁道從右側方撞向毒魄,同時夾雜著商鰲的大吼:
  “無影快躲 ”
  形勢的變化卻宛如電光石火,這一聲叱喝尚留著餘韻未散,瞬息的金鐵交擊之聲之後緊接著便是阮無影淒怖的慘號,又見血雨漫天,又是人體分家
  毒魄在斬殺阮無影的同時,自己的身子也猝然縮卷為一團,襲來的力道貼著他的腰脅擦過,雖未擊實,卻也將他推出兩步,震得血氣徹盪。
  商鰲還是站在路肩他原來站立的地方,手上握著一雙沉重粗短,前端雕以龍首的金色“龍頭杖”,卻神態僵木、雙眼怔忡的注視著地下的兩具屍體,此時的他,可再也扮不出那股灑脫的味道了。
  毒魄看了看商鰲手中金光堆璨的“龍頭杖”,語聲平淡的問:
  “方才那一記,可是商頭兒所賜?”
  定下神來,商鰲沉重的道:
  “為了救人,不得不出此下策,未想仍然遲了一步,毒兄,你好決!”
  毒魄道:
  “你說過,‘當拳不讓父’,下手無須客氣,不必留情。”
  商鰲難澀的一笑:
  “毒兄倒是當真得很,我這兩個手下,你可叫照單全收了……”
  用左手食指沿著“祭魂鈞”的鋒口拭抹,然後,毒魄彈指甩出一溜血滴,這才正視商鰲,語聲有如一顆顆的冰珠子:
  “商頭兒,你和我同樣明白,這件事,一開始就在玩命。”
  商鰲有些吃力的道:
  “不錯,一開始就在玩命,設想到的是我們玩的成績竟然如此低劣!”
  毒魄道:
  “商頭兒何必嗟嘆?這才只第一場,我不相信各位願意就此終止。”
  商鰲陰寒的道:
  “是不能就此終止,毒兄,實際上,打我們圈上你,沒有個結果便無法終止。”
  古怪的一笑,毒魄道:
  “我省得,商頭兒,我們都該心裡有數。”
  俊逸的面孔上已浮現起一抹隱隱的煞氣,商鰲的“君子”風度已然不見:
  “毒兄,現在就進行第二場比試吧,我看,我們還是採取第一場的方法 ”
  毒魄道:
  “悉隨尊便,商頭兒。”
  商瞥微側過臉去,冷冷出聲:
  “你們哪一個上來向毒兄討教?記得路上躺著的,坡底打橫的,都是你們的伴當,沒有幾分把握,犯不曹白白送死外帶丟人出醜!”
  散立周遭的四個人互覷一眼,“癩蛇”崔秀緩步踏出,向商鰲微微躬身:
  “頭兒,我來湊合一個。”
  打鼻孔裡哼了一聲,商鰲道:
  “你多留神保命吧,崔秀,人家主要就是衝著你來的!”
  崔秀面無表情的道:
  “頭兒也知道,要我的命,沒有那麼容易,他已試過一次了!”
  毒魄沒有下眼注視崔秀,他對這張面孔,有著發自靈魂深處的痛恨與憎惡,假如有可能,只要一絲可能,他便不會讓這張臉孔留存于世,他要用力的撕碎它、撕碎它、撕碎它……
  又有一個人晃了出來,嗯,是那有如半截鐵塔般的“山獅”裴佔九。
  商鰲道:
  “你也待湊合一個,老九?”
  裴佔九點點頭,雙手十指用力交叉扭轉,發出一陣“劈劈啪啪”的關節響動聲來,模樣還挺唬人。
  商鰲的眼睛瞄向毒魄:
  “這一場,毒兄,就他們兩個吧?”
  毒魄毫無笑意的笑了笑:
  “很好,成雙成對。”
  商鰲的臉色微變,卻沒有再說什麼,他把金閃閃的“龍頭杖”斜倚肩頭,也不知是向崔秀或向裴佔九發出一聲輕咳 誰都明白這聲咳含有暗示性,至於姓商的在暗示些什麼,則毒魄與他的敵人便各有所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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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長刃祭惡魂

  “癩蛇”崔秀雙目毫不稍瞬的盯視著毒魄,現在,那種陰寒酷厲的神韻又從他眼瞳深處流露出來,其寡絕無情,猶如蛇眸。
  冷森的凝視裡,姓崔的並非完全靜止,他的右手在動,十分輕微的在動,然後,他自衣衫後腰的下襬抽出一件傢伙來 碧綠 亮的一根棒子,粗約兒臂,長有兩尺,看不出是什麼質料打造,而棒子還是中空的哩。
  “山獅”裴佔九卻是個粗線條的人物,不似崔秀那樣詭譎邪祟,他抬臂翻腕,已堂堂亮出斜肩背掛的一把紫金刀,鋒芒燦閃,仿若一汪寒波流動,顯見是柄上好利器!
  毒魄只定定的瞧著手上的“祭魂鈞”,模樣專注,似乎正在研究刃鋒上的斑斑血痕,打開始他就不曾正眼看過崔秀,當然,連裴佔九也便一齊冷落了。
  日頭已經爬得老高,但這條通往“江都鎮”的道路上,迄今尚沒看見其他的行旅。
  好像整條路段,全叫商鰲他們包下來做修羅場啦。
  這時,站在側邊的商鰲又輕咳了一聲,雙方對峙的形勢突兀間已發生變化,搶先展開攻擊的人不是崔秀,不是裴佔九,竟是毒魄背後的那個高挑中年人!
  這中年人物使的是一對銀環,環輪一大一小,大環如鬥,小環若碗,環刃削利,不差刀劍,雙環並展,除了手握之處,乃是一圈又一圈渾銳!
  單看此人使用的兵器,毒魄已然知道他的身份,那“子母環”餘良,不就正該是這副德性麼?餘良的外表冷峻嚴肅,但做出的勾當卻似乎太不夠嚴肅。
  “祭魂鈞”便在雙環沾背之前的剎那反削而起,晶芒的凝聚,僅乃幻象,因為當人們的視覺觸及芒彩的存在,鋒口已到了餘良的咽喉!
  預料中,餘良確信毒魄的反應會很快,可是卻沒想到有這麼快,他兩腳猛蹬,雙臂向左右灑開大掄,險極的躲過了這一擊
  崔秀趁機暴進,碧油油的棒子兜心戳搗毒魄,卻在毒魄身形半回的同時側閃七步,中空的棒口內響起清脆的機括聲,一點寒星,就以如此接近的距離射至。
  從棒口內射出來的玩意,是一枚小指般細窄的短鏢,不過這枚短鏢,卻與尋常的鏢型泅異,除了它特別細小之外,鏢尖周沿還鑲嵌著二只倒勾,勾微如絲,不細看決難辨識,而勾端呈現著深濃的烏紫色澤,它的另一樁功能,便也表露無遺了;這玩意名叫“碎心鏢”,和它的主人一樣陰毒狠絕。
  鏢的來勢相當迅速,毒魄身形尚不及完全迴轉;它已到了胸前,然則這一鏢還只是誘敵之餌,崔秀倏忽臥地,棒口對準毒魄,略一晃動,又是“突”“突”數響,三枚“碎心鏢”分做三個不同的角度,直取毒魄額頭、肚腹、下襠,走速勁急,宛若三枚流電!
  毒魄微微扭身,光景像是無意間伸一個懶腰,第一鏢已貼著他的胸口飄然射過,而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祭魂鉤”“霍”聲揮展,一條飛瀑似的光帶已隨著這聲驚心動魄的驟響於瞬息裡凝形,光帶似不可思議的快速循環,仿佛將毒魄的身體整個掩遮在一道水晶幕簾之後 天曉得這道水晶幕簾卻是以如何密集的銳利組合而成!
  猝射而來的三枚“碎心鏢”,眨眼投入芒彩並炫的光帶之內,一陣細碎的攪割聲夾著清脆的激盪聲傳揚,於是,頓時灑起漫天的鐵屑閃燦,“祭魂鉤”鈞柄的銀鏈便在此際彈舞如虹,鏈身擊中第一枚猶在空中穿行未墜的短嫖,火花伴著一聲輕響,短鏢倏忽倒蹦,反折的勢子居然直指崔秀!
  雙方拼搏的過程僅乃須臾,僅乃人們的意念轉動之間,崔秀堪堪才自地下躍起,他自己發出的那枚“碎心鏢”業已映現眉睫!
  姓崔的反應極為靈敏,身子奮力向外拋旋,手上的碧綠棒子打橫蓋截,“叮噹”一記固然震落了來鏢,他自家亦被鏢上的強勁力道撞出兩步!
  就在崔秀身子踉蹌未穩的一剎,凝布於毒魄面前的光幕突然波顫擴散,“祭魂鈞”
  破光而出,宛如弦月殞落自天外,以不可思議的快速兜頭猛斬下來。
  餘良的子母環適時套連,串接成無數個大小不一的光圈,像是正月裡施放的花炮,呼嘯著溜溜激射向毒魄的上下左右:
  毒魄半合的眸眼驟睜,軀體飛快騰翻閃掠,原式不變,刃去若電!
  寒芒掣映交舞,人影穿走撲竄,晃同一幅亂筆勾勒的圖畫,而畫像乍現、血霧飄漾 崔秀打著滾朝外沒命的爬跌,他的左耳連著一大塊頰肉便赤漓漓的拋擲地下,青黑的人皮襯以猩紅的裡脂,猶在微微蠕動。
  毒魄為了這一擊亦已付出代價,背脊上斜起裂開一道兩寸多長的血口,津津血水,浸染過周遭的衣面,印成一團不規則的漬痕,由於他穿著黑紊,漬痕原該是殷紅一片,看上去卻反似紫褐了。
  這一道傷口,不消說乃是餘良的賜予,那對“子母環”,果然鋒利!
  一聲霹靂般的吼喝震耳響起,“山獅”裴佔九看準時機,雙手並握紫金刀、以泰山壓頂之勢,衝著毒魄當頭劈落!
  於是,毒魄仰身帶腕,還沾著崔秀血跡的“祭魂鉤”“嗖”聲位響著劃過一輪半弧回弦,比裴佔九動作更快的圈斬向這頭“山獅”的後頸!
  刀鋒隔著毒魄的天靈尚有三寸,裴佔九卻不得不忍痛抽刀換式,扭腰移步,揮轉手上家夥去阻擊那砍向自家脖頸的飛刃。
  毒魄的眼神便在這時起了奇異的變化,仿佛剎那間汪盈成兩潭血池,透明,冷凜,寒氣森森的兩潭血池;誰也不會料到他竟能夠於此舊力方銳、新力未續的關節上突兀騰身翻掠,而且掠起三丈之高,人在空中忽然翩舞浮沉,做著幅度極大又掣若飛鴻似的閃躍,“祭魂鈞”便隨著他身形的閃躍矯首昂揚,以各種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角度與走向穿繞翻彈,暴旋猝轉,其幻動之快,易數之詭,真正有若風起濤湧,聲勢凌厲之外,神鬼莫測!
  裴佔九原先的打算,只是準備應付這迫在眼前的一刀,卻做夢也沒有想到迎上來的竟是如此一個天雲色變的場面,他但覺滿目冷電縱橫,寒芒交織,銳氣盈耳尖嘯,恍同冤魂齊號。一時間,別說看不清敵招的來路和變化,甚且連毒魄本人的位置處於何方,亦一概迷糊了!
  斜刺裡,金燦燦的一道光華倏閃,有如盤龍也似舒卷穿飛,金色的光華強渾有力,游移仿著流虹,瞬息裡,已經對準閃幻不定的“祭魂鉤”做了十六次撞擊,星焰進濺中,卻仍有九次撞空,而這鋒刃的九次迴轉,便完全落到了裴佔九的身上!
  休提裴佔九的塊頭大,身材壯,可憐九刀斬下,整個人已經不成人形了,就像一座冰雕在烈日裡迅速融化,那麼魁偉的一條漢子,剎時間變做了幾大團血糊淋漓的肉塊,肉塊分拋在數個地方,中間仍有腸臟牽連,而瘰 的腸臟活蛇般抽搐不停,瞧在眼中,景況怖栗,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儘管“鬼王旗”“豹房”這幹殺手,早已經多了死亡、幹慣了血腥勾當,面對著目前恁般淒厲殘酷的場合,亦不由得個個頭皮發麻,背脊生涼,老天爺,這豈止是在屠殺,簡直就是凌遲分屍了嘛!
  餘良僵窒的站在側五步之外,臉色白中汎青,他兩手交叉向前,緊握的子母雙環因為身子的顫抖而顯得光芒微見散亂,他的牙齒深陷下唇之內,仇恨與恐懼強烈的交織於他神形之間 生死江湖,說起來容易,一朝真個經歷,又有幾多人能坦然處之?
  “六臂人魅”商鰲第一次流露出他的本性,那種桀敖的、狂暴的、冷血的本性,再不見他的文質彬彬,再不見他的恂恂儒雅,現在的商鰲,目瞪如鈴,面孔扭曲,額頭青筋浮突,兩頰往上吊起,十足的凶神惡煞之狀,與他先時的模樣,幾乎恍如二人!
  滾跌出丈多遠的“癩蛇”崔秀,正呆呆的半跪半趴在地下,他直著雙狠瞪視拋散周遭的幾大塊血肉,實不敢相信,這就是活著的時候,宛若一頭牯牛似的裴佔九 凡是屬於裴佔九身上的東西,如今,就只剩那把紫金刀還是完整的了。
  猴頭猴腦的方久壽,越發縮頸塌肩,畏縮得像一只受驚過度的毛猴子,他面無人色,甚至連目光都不敢和毒魄的眼睛接觸,假設有誰在此刻喝一聲“走”,方久壽包管是挪腿最快的一個!
  掂了掂手中的“龍頭杖”,商鰲清理了一下嗓門,卻仍然聲調暗啞:
  “毒兄藝業之高,果然名不虛傳,尤其出刀之絕,更令我等大開眼界了……”
  毒魄冷冷的道:
  “這本就不是遊戲、商頭兒,你一向心知肚明,我們之間永遠沒有遊戲!”
  商鰲籲了一口氣道:
  “如此一來,毒兄,恐怕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聽到這話,本來毫無笑意的毒魄竟忍不住笑了起來。
  商鰲見狀,有些惱怒的道:
  “什麼事使你這樣高興,毒兄?”
  毒魄聳聳肩。
  道:
  “是你說的話令我感到可笑,商頭兒.我們雙方的過節,打結下梁子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不會有轉回的餘地,你們決不可能放過我,我也輕饒不了各位,事實擺在眼前,我們都要面對面,徒詞粉飾,又有什麼意義?”
  望著毒魄好一陣,商鰲才緩緩的道:
  “告訴你一樁小秘密,毒兄,我原先奉到的諭令,是要你的活口 ”
  毒魄笑了笑:
  “現在,你改變主意了?”
  商鰲唇角牽動,聲音僵硬:
  “圍堵你之前,我自信可以拿住你的活口,但情況演變,使我不得不另做打算,毒兄,要你的活口太不容易,此外,我必須為我的手下報仇!”
  點點頭,毒魄“哦”了一聲:
  “難怪你有此一說,不過,商頭兒,活的毒魄與死的毒魄,在我而言並沒有多大區別,因為只要一旦落入貴方之手,分的僅是個早死晚死罷了,各位斷斷不會放我生路,所以這‘轉圜’與否,終究也是多餘!”
  商鰲道:
  “你倒看的相當透徹 ”
  毒魄平靜的道:
  “是而我只有一條路可走 拼殺到底!無論你們獲得的是活口或殘屍,都絕對要償付代價,商頭兒,我希望你們付得起!”
  商鰲的笑,笑得有點走調:
  “毒兄,你的確很行,但是,卻未必然有你自己估量的那麼行。”
  毒魄不帶了點煙火氣的道:
  “這不是值得爭執的事,商頭兒,該爭的是如何保命。”
  咬咬牙。
  商鰲道:
  “很好,毒兄,但願你能有以相教。”
  毒魄道:
  “你們還有四位,商頭兒,我看一齊上吧,免得徒做零星消耗,再則,正面對陣也比較過癮,強似尊駕一再抽冷子出手。”
  商鰲知道毒魄乃是暗諷他前後兩次出招援助阮無影與裴佔九的事,而兩次伸援,卻皆徒勞無功,提起來,未免令人著惱:
  “我也正有此意,毒兄,好歹就做一次了斷吧!”
  毒魄的“祭魂鈞”下指,鋒刃上血跡殷然,斑斑駁駁的漬印仿佛回響著一聲聲死亡者悲淒的吶喊,吶喊無聲,卻震蕩著人心。
  現在,商鰲往前走近,面朝面的與毒魄相對而立,他的“龍頭杖”依然斜摃在肩,雕刻精巧的龍口大張,好似正待擇肥而噬。
  那一頭,崔秀已悄無聲息的從地下爬起,也顧不得左頰上血淋淋的傷口,只管弓背俯身,握緊那只碧綠棒子,蓄勢貫勁,打算配合商鱉的攻撲,扳回一城算一城。
  商鰲的目光飄向方久壽,其寒若刃,方久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硬著頭皮湊上前來,手中的那柄寬面牛角短刀,竟恁般沒出息的抖個不停。
  這時,“子母環”餘良已繞到毒魄背後,雙環分左右舉起,清 的面孔上滿布汗水,連呼吸也變得那麼急促了。
  毒魄目不斜視,只靜靜的看著商鰲:
  “聽我一句忠言,商頭兒,你必須比你平常更快才行。”
  商鰲艱澀的一笑:
  “我會記得你的話 ”
  言詞的尾韻還在他唇邊回盪,斜摃在肩的“龍頭杖”已“呼”的一聲自側角掄到,力沉招猛,幾有斷碑裂石之威!
  毒魄的“祭魂鉤”猝向上迎,而商鰲左手伸縮如電,一只雪亮的鋼膽已激射過來,膽球破空,發出“嗚”“嗚”的怪響,聲勢極其凌厲。
  “祭魂鉤”的刃口硬生生切截敵人的“龍頭杖”,鉤柄垂掛的銀鏈卻倏忽往外蹦彈,有如揮動一條強韌的長鞭,鏈身反震開射來的鋼膽,鉤鋒也磕斜了揮至的“龍頭杖”,火花濺舞下,兩個人都倒挫出三四步外。
  一對銀環,就若兩圈捉摸不定、幽忽無常的弧光,那麼不聞聲息的飛瀉向毒魄後腦後頸,環刃炫映著冷冷的芒彩,恰似惡靈的詛咒。
  幾乎不分先後,商鰲的“龍頭杖”在一抖之下,翻湧起層層疊疊的杖影金華,活脫群龍起舞,聚雲馭風,從四面八方卷罩毒魄。
  身形暴閃,毒魄退出七步,“祭魂鉤”倏然旋飛回掠,成彎曲角度的刃鋒投影同弦月千百,寒電並射,精光流燦,掣轉的刀刃吐泛著森森的冰焰,翩揚周遭,更像充斥在長鏈所及的每一寸的空間!
  剎時裡,連串的金鐵交擊聲震耳欲聾,沙起塵漫中,人影錯走如虛如幻,商鰲嗔目切齒,倒翻於空,“龍頭杖”摹然反挑,大張的龍嘴內已“轟”聲噴出一蓬火光,火光不見赤紅,竟是一片熠熠青白!
  撲鼻的一股辛辣腥氣,帶著嗆窒肺腑的勁道,毒魄立時明白,商鰲“龍頭杖”中噴出的這股火苗,決非一般火種,必然摻有磷粉無疑!
  舉凡是摻有磷粉的火焰,不管其中是屬於青磷抑或白磷,它都有同一的特性 具奇毒,而且只要接觸空氣,便蝕根焦底,一直燃燒下去!
  “祭魂鉤”縱使可擋千軍,卻也攔不住這片毒火,毒魄飛快吸氣提肩,人往左側飄出,然而,他堪堪移挪出去不及三尺,兩枚“碎心鏢”已拿捏得恰到好處的驟射當前。
  用不著猜,他立時明白必是那“癩蛇”崔秀的傑作 稟性陰邪的人,好比狗改不了吃屎,一輩子玩的都是不見天日的陰邪把戲。
  鉤鋒便自毒魄的脅邊帶起一道弧光,弧光有若匹練卷揚,“叮噹”兩聲,射來的“碎心鏢”已被撞拋半空,但是,這細微的頓挫,卻給了商鰲絕佳的機會,“龍頭杖”
  斜翻猛揮,“轟”的一聲又有一股火焰噴出,由於距離更為接近,火焰也噴得益發旺熾,毒魄騰身閃躲之際。已然稍遲一步,只見他肩背部位“哧”聲冒起縷縷青煙,藍白色的火苗熒熒躥舞,空氣中,馬上就嗅到了肉脂燒焦的味道。
  銀環復起,餘良抓牢時機,整個人仿如脫弦之矢,一頭撞向毒魄。
  毒魄的神色非常平靜,非常冷漠,平靜得像是根本沒有覺得任何痛苦,冷漠得好似這片火焰乃是燒在別人身上一樣。
  當餘良瘋虎般合身撲來,他微微側轉,僅只側轉半步“祭魂鉤”從自己的肩背倒削而過 割下了整片燃燒著的皮肉,然後,鉤鋒掠飛頭頂,猝斬向下,正同仔細量好了似的,剛巧砍落了余良執環前挺的一隻手掌!
  一聲駭叫尚未及自餘良喉間發出,下墜的鉤鋒又在一抖之後倏然反揚,這一反揚,便切進了餘良的肚腹,將他重重撞出七步之外!
  商鰲突然嗥叫如虎,快似旋風般掠近,“龍頭杖”狂舞橫飛,不要命的猛攻毒魄,同時,崔秀也舉起他那只碧綠棒子,躍身而來。
  毒魄的“祭魂鉤”甫始閃動還擊,商鰲已扭曲著臉孔嘶聲大吼:
  “方久壽 ”
  瑟縮一邊的方久壽,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還沒等他有所國應,路旁的山丘上,已經先起了變化
  一條人影像煞一頭大鳥,從三丈多高的山丘頂暴瀉而落,疾如鷹隼,捷似豹躍,三丈多的距離,幾乎一眨眼已到了面前。
  來人的目標,正對著“癩蛇”崔秀!
  崔秀的碧綠棒子,剛準備朝毒魄身上招呼,強 驟起,竟是衝著自己頭上卷落,他吃驚之下,立即曲腰塌背,往斜刺裡急竄。
  不錯,撲來的人是南宮羽、
  南宮羽身子還在虛空裡,手上銀槍猝然長刺,因為刺戳的動作過於快速,看上去便好像有幾道寒光在他雙手間激穿流射,又似乎他執弓于掌,正在數矢齊發一樣!
  崔秀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任是躲避夠快,也落不到全身,但見寒電炫閃,他的腋下修忽飄起一溜血箭,人往後“ ”“ ”退出三步,又一屁股跌坐於地。
  商鰲也是大出意料,不禁驚怒交集,“龍頭杖”加力施為。
  口中吼叫:
  “毒魄,沒想到你竟如此刁滑,居然暗中埋伏了幫手……”
  毒魄的鉤鋒縱橫交織,冷芒參差飛回,有如一個一個在他手中碎炸的晶球:
  “你這股子氣來得怪,商頭兒,莫非只準州官發火,不許百姓點燈?你們“鬼王旗”
  可以設陷阱,我就不該有伏兵?”
  這時,南宮羽銀槍挺起,二話不說已攻向商鰲。
  他號稱“七巧槍”,槍法上的修為自然精到老辣,不但又狠又準,而且詭異凌厲,變化無窮。
  商鰲才應付幾招,已經覺得壓力驟增,大為吃緊。
  毒魄步步逼上,“祭魂鈞”起落如千月飄回,翻飛似鵬翼蔽天,刀出刀指,皆是要害;
  南宮羽則長槍吞吐,精準無比,宛能挑星點螢,商鰲苦戰之餘,尚不及十招,眉梢已被毒魄的“祭魂鉤”刃尖掃過,雖然輕輕一帶,也裂開了一條寸多長的血槽!
  “龍頭杖”竭力招架,商鰲逐漸後退,一邊退一邊咬著牙出聲:
  “方久壽,你在這裡臨陣退縮,難道還想回去活命!”
  西西惶惶的方久壽,突兀跺了跺腳,嘴裡發出那種比哭猶要難聽的號叫,手揮他的牛角柄寬面短刃,鴨子上架般頂了過來。
  方久壽一頭撞入,才挽了幾個刀花,商鰲已拋肩旋步,暴退圈外,只見他拔身遠掠,去勢如電中,還不忘冷冷丟下幾句話:
  “方久壽,給我捨命殿後,就算你帶罪立功吧!”
  毒魄騰空急追。
  聲似驚雷:
  “就這麼走啦?商頭兒,‘鬼王旗’與尊駕往後還如何亮招牌、叫字號?”
  商鰲的身法極其快速,尤其現在逃命的辰光越發掣似流星趕月,瞬息間已在數十丈外;毒魄起步較遲,已然落後甚遠。
  南宮羽長槍點戳下,振吭大叫:
  “毒魄,冤有頭,債有主,先截姓崔的 ”
  毒魄急速回身,目光瞥處,卻何來崔秀的影子?
  但見方才崔秀跌坐的地方血跡斑斕,並點點滴滴迄邐路邊,他沿著血跡快步追尋,跟到路旁一片雜草蔓延、野樹叢生的所在,血跡即已中斷,當然,也沒有崔秀的蹤影。
  正和南宮羽拼鬥的方久壽,突然丟棄了揮舞著的短刀,雙臂環胸,一屁股坐將下去,完全是一副束手就縛,宰割隨意的架勢。
  南宮羽不由微微一愣,一愣之後長槍“嗖”一聲抵住方久壽的喉頭,同時沉下臉來,惡狠狠的低叱:
  “娘的,使這種下三濫的苦肉計,你就指望我放過你?好朋友、老子是軟硬不喫,六親不搭,你認命了吧!”
  方久壽賴坐在地下,挺腰仰頸,兩眼平視,神色篤定得很 不是那種視死如歸的篤定,而是另一種若有所恃的篤定。
  南宮羽火氣上升,嗓門也提高了:
  “咦,你還挺穩當的嘛,朋友,別以為你放棄抵抗,我就下不了手殺你,和你們這幫子雜碎加無賴,沒那些江湖道義好講!”
  方久壽嘿嘿一笑。
  大刺刺的道:
  “不是你老兄會高抬貴手,高抬貴手的乃另有其人。”
  南宮羽粗著聲道:
  “誰?什麼人能攔阻我濺血奪命!”
  那一邊,毒魄正形容陰晦,無精打採的走了回來。
  瞧見南宮羽的槍尖頂住方久壽的咽喉,忍不住趕緊出聲招呼:
  “南宮,別傷他,這個人還算是朋友!”
  南宮羽怔了怔,頗為意外的道:
  “朋友?毒魄,你在‘鬼王旗’那一夥熊人裡面還有朋友?”
  走到近前。
  毒魄苦笑道:
  “記得我向你提過,‘鬼王旗’曾經有人給我透露了一些消息,靠著這些消息,我們才能堵上崔秀,狙擊閻四姑,不論提供消息的人是否情願,好歹也算幫了忙,南宮,以怨報德的事,我們不幹。”
  南宮羽收回長槍,指了指方久壽:
  “難道說,透露消息給你的人,就是坐在地下的這位?”
  點點頭。
  毒魄道:
  “正是他,方久壽。”
  南宮羽笑了:
  “他就是方久壽呀,倒看不出還有幾分擔當,只差一點我就叫他夭壽啦!”
  方久壽容顏不變的道:
  “我早知道毒老兄不會殺我,關鍵在於我個人對時機的運用與形勢的拿捏,但要看準,就可保命,總算老天保佑,叫我度過這一劫……”
  南宮羽若有所思的道:
  “莫怪我伏在小山頂上就已發覺,你對眼前這場拼殺似乎頗不熱衷,你的伙計們一個個輪番上陣,有板有眼,你卻毫不帶勁。”
  方久壽嘆了口氣:
  “我要是像他們一樣帶勁,地下躺著的恐怕就少不了我一份,人該識時務,亡命江湖,只有自求多福才活得長遠……”
  南宮羽道:
  “在你的立場而言,這樣做並沒有錯,問題是,你的伙計們大概難以苟同,方久壽,我看得出商鰲已經對你頗生不滿啦!”
  方久壽皺著眉。
  沉沉的道:
  “這位大兄,你還不太了解我們頭兒的個性,他那種狠毒法,委實世間少見,談笑之間,殺人殘命於無形,任是誰犯著他,就只剩死路一條,要說軟硬不死,六親不認,我們頭兒才十足承當;今天的情形,他對我已不止是‘頗生不滿’,我篤定他鐵了心要取我性命,不讓我朝下混了!”
  毒魄接口道:
  “如此說來,你已不能再口‘鬼王旗’?”
  低喟一聲。
  方久壽道:
  “我不曾活膩味,怎敢再回去?我可以打包票,只要我前腳踏進去,後腳就有人拎我的腦袋,一時半刻都不會耽擱!”
  望著毒魄。
  南宮羽道:
  “方久壽的問題往後再說,這裡乃屬是非之地,我看,我們還是早早離開為妙!”
  毒魄對方久壽道:
  “怎麼樣,就暫且跟我們盤桓兩天吧。”
  從地下站起,方久壽先檢回家夥,才有氣無力的道:
  “也好,跟著二位,我心裡也塌實點……”
  於是,三個人匆匆越野而去,對滿地遺屍,沒有人再回顧一眼。
  日正當中。
  日光照在這裡,卻竟出奇的陰冷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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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細論鬼王旗

  這座小鎮很清靜,鎮裡唯一的這家小客棧也很清靜,小鎮叫做“八槐厝”,距離“抱固嶺”“鬼王旗”的老巢相當近,大約只有五十裡左右的路程;毒魄不願意離開“抱固嶺”大遠,他準備隨時隨地對“鬼王旗”相機下手,隔遠了欠方便。
  三個人訂的是三間上房,現在,三個人卻都聚在南宮羽的房間裡,天色業已黑下來,正是進晚膳、喝兩杯的辰光。
  房間的紅漆木桌上,早擺妥四碟冷盤、兩個熱炒,酒當然是少不了的,八只錫壺在沒有人坐的那一邊排成兩行,三個人各佔一方,南宮羽忝為主人,略挽衣袖,逐一為毒魄及方久壽斟酒,模樣倒像在自己家裡。
  幹下頭一杯,方久壽抹去唇角酒漬,順著舌頭,頗生感嘆的道:
  “操他個娘,好久不曾這麼安穩的喝上一杯了,人在‘豹房’的時候,誰也保不准會在哪天出岔子,只要上頭諭令一下,馬上就得當差值勤,而這一去口不回得來,僅有老天爺知道,吃這碗飯,真個是提著腦袋玩命啊……”
  南宮羽又替方久壽添上酒,笑著道:
  “你也別把你這份差事說得如此不堪,‘鬼王旗’所屬的‘豹房’,傳聞中乃是個非常厲害歹毒的組合,他們在外面行事,仍然以操勝算的比例較多。”
  哼了哼、方久壽帶幾分鄙夷的道:
  “不是我自己朝自己臉上抹灰,按照他們的行事準則,當然會有較大勝算 先是臥底踩探,把目標的來龍去脈摸得一清二楚,再就抽冷子下辣手,為達目的,方式皆可不論,或者買通對方身邊的人施行暗殺,或者在酒食中下毒,有時以色相誘,有時味之以情,再不然,便索性多吃少、眾凌寡,一窩子上,像這麼幹,還有不佔便宜的?而道上人口相傳,未免將‘豹房’高估了!”
  毒魄啜一口酒,道:
  “不容否認,‘豹房’也替‘鬼王旗’創下了不少實績,幫助打響了‘鬼王旗’的字號,我雖然沒有高估他們,卻亦從來不曾低估,這一夥人,有他們的長處!”
  方久壽咧咧嘴。
  道:
  “毒老兄,除了施毒謀、吃爛飯,‘豹房’的人有他娘什麼長處?碰上那二三流的貨,固然能以手到擒來,自詡一番,如果真正遇到硬把子 比如你,不就即時丟人顯眼,雞飛狗跳啦?”
  南宮羽笑道:
  “這一遭你們‘豹房’可是大傷元氣了,據我所知,‘豺房’所矚,連你們頭兒算上,一共是十二員,如今去掉閻四姑、阮無影、餘良、裴佔九、莊烈五員,再加上掛彩的崔秀、脫幫的你,一下子就少了七名,十二名去六,還得五人,商鰲只怕有得頭痛嘍。”
  方久壽不但沒有一點“兔死狐悲”的傷感神情,反而有些幸災樂禍的道:
  “何止是頭痛?我們頭兒這次園去,包管要吃不了、兜著走,嘿嘿,大旗主豈是好說話的?別看頭兒在旗主面前算紅人,捅下這大的漏子,照樣得受懲處,挨編排,往下去,有得瞧的了!”
  南宮羽面向毒魄。
  道:
  “‘豹房’那一幹牛鬼蛇神,總算在你手裡栽了大筋斗,毒魄,還是你行!”
  搖搖頭。
  毒魄道:
  “便宜不是白撿的,我也付出了相當代價,拿血肉去換血肉……”
  南宮羽端詳著毒魄的氣色。
  關切的道:
  “說到拿血肉換血肉,毒魄,你背脊上的傷,現在覺得怎麼樣了?”
  毒魄被火的自行削去的傷處與先前的銀環割傷,早在脫離現場之後便經南宮羽清洗上藥並妥為包紮,過了這陣子,他覺得好多了,痛楚只是隱約的,唯一的不便,乃在伸胳膊抬腿的當口,略欠利落而已。
  微微活動了一下雙肩,他道:
  “還算好,至少沒有當時那麼痛了,南宮,你的醫術乏善可陳,用的藥材卻是上佳!”
  南宮羽啼笑皆非的道:
  “我操,你這叫是褒是貶?好的歹的全讓你說了。”
  方久壽一邊迎奉的道:
  “南官者兄,毒老兄當然是在誇你,這為醫的麼,主要得投藥對路,才算良醫,毒老兄的傷處如今疼痛減輕,正是大有起色,可見甫宮老兄的歧黃之術,業已達登堂入室之境了……”
  雙手舉杯。
  南宮羽開心的道:
  “好說好說,不敢不敢,來來來,方久壽,且容我倆浮一大白!”
  方久壽乾過杯,還照了照杯底。
  笑道:
  “打南宮老兄從那山丘頂本飛身而下,像煞大鵬展翅,來自九天,乖乖,真正勇武神威,聲勢不凡,兄弟我一見,立時就心折啦!”
  南宮羽受用不已的大笑道:
  “承蒙謬譽,愧不敢當,卻之不恭,受之汗顏,朋友有難嘛,總得共同承擔,再說,風頭也不能叫他一個人搶了去呀……”
  講到這裡,他又臉色一沉,衝著毒魄道:
  “姓毒的,這檔子事,我提起來就有氣,你倒是說說看,你存的是什麼心?!”
  毒魄不解的問:
  “你指的是哪一樁事?”
  一口灌下杯中酒。
  南宮羽悻悻的道:
  “我問你,在和‘豹房’的人對陣之前,我們是怎麼約定的?”
  回思了須臾。
  毒魄道:
  “不是說好我先上場,你埋伏接應麼?而且聽我的暗號採取行動……”
  冷笑一聲。
  南宮羽道:
  “虧你還記得,問題是,你幾曾給我打過暗號?從頭到尾,就只你一個人在稱英雄、表好漢,甚至流血掛彩的辰光,你都沒有向我發暗號,好像完全忘記還有我姓南宮的存在,毒魄,朋友交來是幹什麼的?端端看把戲的麼?”
  毒魄拱拱手。
  頗有歉意的道:
  “你別誤會,南宮,我決沒有半點輕慢之心,更沒有忘記你這位好幫手,我乃是以當時的情況來衡量你配合行動的契機,而當時的情況,我認為我可以頂得住,還不到要你出手相援的程度……”
  南官羽瞪著眼道:
  “還不到要我出手相援的程度?娘的,人都掛了彩、見了紅啦,若在這等形勢之下,猶無須告援,莫不成非得挺了屍才再求幫?”
  毒魄笑道:
  “哪有這麼嚴重法?”
  方久壽搔著頭皮道:
  “呃,南宮老兄,後來,你不是也現身出手了麼?”
  南宮羽沒好氣的道:
  “這是我見機立斷的結果,卻並非收到了毒某人的暗號;我他娘一看情勢不妙,毒魄只管獨自個咬牙愣撐,浴苦戰,把我這共患難的老友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要表他的硬氣,我總不能龜縮一隅,見死不救,這才挺身而出,也顧不得是否搶了毒某人的風頭 ”
  毒魄搖搖頭道:
  “南宮,生死搏命的事,聽你說來倒好像扮角兒上台搶戲啦。”
  南宮羽又連幹兩杯酒,打了個嗝:
  “總之一句話,毒魄,你不要小看朋友,尤其不能輕負朋友的一片誠心!”
  毒魄忙道:
  “謹領教益,以求改過。”
  嘴裡嘖嘖有聲。
  方久壽一派贊嘆之色:
  “真正肝膽照日月,忠義映千古,這樣的好朋友,挑著燈籠又去哪裡找?”
  南宮羽長長“嗯”了一聲:
  “偏偏有人還不知珍視,以為普天之下,盡是這種可以交心托命的相好哩。”
  毒魄哧哧一笑:
  “南宮,你也休要得理不饒人,像個娘們似的嘮叨個沒完,下一次,我保證和你並肩子上陣,你便想遠離一步都不行。”
  剛咽下口中的雞片,方久壽好奇的問:
  “毒老兄,二位最近還有其他行動?”
  毒魄頷首道:
  “當然。而且可能尚不止一次,至於對象是誰,你比我們更熟。”
  略一怔忡,方久壽失聲低呼:
  “我的天爺,你們該不是還要繼續向‘鬼王旗’開刀吧?”
  毒魄道:
  “你說對了,我們正是要接著向‘鬼王旗’開刀,存亡之外,決不妥協。”
  倒吸了一口涼氣。
  方久壽吶吶的道:
  “莫怪挑到這‘八槐厝’來駐腳,敢情這裡隔著‘抱固嶺’不遠哪……”
  南宮羽輕描淡寫的道:
  “你的聯想力很不錯,方久壽。”
  方久壽頓時食慾全消,他放下筷子,一雙疏眉緊緊皺起:
  “同二位來說,我們也算息難之交,有幾句不怎麼中聽的肺腑之言,不知我是否提得?”
  南宮羽正色道:
  “且請明示,我們自當洗耳恭聆。”
  乾咳兒聲。
  方久壽沙著嗓門道:
  “毒老兄與南宮老兄要找‘鬼王旗’的麻煩,拿他們下刀,只不知二位這邊實力如何,我的意思是,除了二位以外,還有多少人馬?”
  望了毒魄一眼。
  南宮羽坦然道:
  “目前而言,除了我們二人,再無其他幫手。”
  方久壽吃力的道。
  “呃,這麼說,裡外裡僅有兩位老兄能以上場?也就是說,只以兩位老兄的力量,便打算和‘鬼王旗’全幫相搏?”
  毒魄接口道:
  “我們是這麼打算,”
  方久壽苦笑道:
  “二位,‘鬼王旗’自‘大掌旗’以下,分有雙座、四堂、一房,高手如雲,領眾上千,乃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任憑二位老兄本領如何高強、藝業如何精湛,卻總得兩個人而已,拿這麼懸殊的比例,二位想要扳倒‘鬼王旗’,恐怕是難上加難,大不容易,一個弄不巧,後果堪慮……”
  南宮羽大聲道: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須知兵在精而不在多,‘鬼王旗’號稱領眾上千,不過一窩子烏合之眾,真正上得了臺盤的沒有幾個,我們打蛇打頭,擒賊擒王,但要解決了那為首的,底下嘍囉自則土崩魚爛,煙消雲散!”
  方久壽低籲一聲。
  道:
  “道理上是沒有錯,不過,南宮老兄,事情真要進行起來,就絕對不是那麼簡單了,單說你指的那幾個帶頭的吧,他們稱得上個個功力渾厚,各擅絕活,更且經驗老辣,反應靈快,沒有一盞省油的燈,這還不算我們大旗主,也就是‘大掌旗’狄用疆在內,根據內部傳聞,大旗主武功之高,已達出神入化、無堅不摧的地步,多年以來,我還不曾聽過他有任何挫敗的記錄士……”
  南宮羽道:
  “方久壽,你在‘鬼王旗’的這些日子裡,曾否見過狄用疆出手?”
  方久壽老老實實的道:
  “沒有見過,一幹差事都由我們底下人辦了,哪裡用得著勞動他老人家?”
  南宮羽沉吟道:
  “那麼、有關狄用疆的功力深淺如何如何,也就只是傳聞而已了……”
  方久壽急道:
  “南宮老兄,你可別不相信,雖是傳聞,卻有其一定程度的真實住,大旗主的能耐的確不凡,二位萬萬不可掉以輕心,致遭遺恨 ”
  毒魄小嗓一口杯中酒。
  淡淡的道:
  “不管傳聞中的真實性有幾分,方久壽用心可感;至於狄用疆的武功到底強達什麼地步,我雖然也沒見過,家師早年卻自友人處聽到一點敘述,概括來說。他不愧是一把好手!”
  南宮羽道:
  “哦,想不到老爺子竟是有心之人,毒魄,老爺子怎麼說的來著?”
  毒魄回憶道:,
  “當年,大約是七年或八年以前吧,道上有個名氣極其響亮,手底下也十分硬扎的角色,名叫曲廷英,號稱‘雙幻一尊’,這曲廷英功力之佳,上可擒鷹落鵬,下足伏獅博虎,而再怎麼厲害的武林人物,他也不含糊對仗單挑,簡直就是難逢敵手、所向披靡,直到有一天遇上了狄用疆,兩個人都是心高氣傲、睥睨一方的大豪,自然誰也不會服誰,幾句話合不來,跟著就劃地動手,雙方一陣拼鬥之餘,你們猜猜結果如何?”
  南宮羽搶著道:
  “一定是那曲廷英拔了頭籌!”
  方久壽嘿嘿笑道:
  “不然,我看八成是我們當家的贏了……”
  毒魄道:
  “方久壽說對了,那一戰下來,是狄用疆佔了便宜,曲廷英的武功雖高,比起他來還略差一肩;七八年之前,姓狄的已具有如許能耐,七八年後,他的修為只有更精進,所以我肯定狄用疆必是一把好手,決非浪得虛名!”
  南宮羽有些不服的道:
  “這是你的說法,抑是老爺子的說法?”
  毒魄道:
  “狄用疆與曲廷英之戰,師父固然不在現場,但他的老朋友‘天龍鞭’彭青卻是親眼目睹,並且事後做了詳盡的評析,彭老前輩言談一向中肯篤實,不做妄測,他的話絕對可信,因之師父估量狄用疆,依據上便殊少偏離,和我的判斷也大致相合……”
  南宮羽忽道:
  “老爺子有沒有拿你與姓狄的比較?”
  毒魄寓意深長的道:
  “師父只告誡我,說如果狄用疆是個敵人,將是一個非常難纏的敵人,對他必須加倍小心 南宮,其實這用不著比較,技擊之道,不在口頭爭勝,往往要彼此印證過以後才能分出高低。”
  方久壽搓著手。
  憂心仲忡的道:
  “最好不要印證,否則,那等驚天動地、風雲色變的場面,我想都不敢去想!”
  南宮羽嗤了一聲:
  “別他娘這麼沒有出息,有什麼好含糊的?有冤報冤、有仇就得報仇,我告訴你,方久壽,這一天遲早免不了!”
  咽了口唾沫。
  方久壽愁眉普臉的道:
  “我是在為毒老兄擔心事,想想看吧,他的本領乃是一等一的好,我們當家的亦屬頂尖之流,兩個人又同樣的性情凜烈、鐵石心腸,這一拼上,不分個結果能成麼?結果一分,即是生死存亡呀!”
  南宮羽慢騰騰的道:
  “身在江湖,就少不得要面對這些血淋淋的殘酷現實,若是心存畏縮,還不如早早回家抱孩子去,不混也罷……”
  毒魄替自己倒了杯酒,卻不就飲,只管將嘴唇湊在杯口,輕輕摩娑:
  “每個人對精神壓力接受的程度不同,南宮,這是無法勉強的,並不一定有關畏怯,好比有的人視血腥於無睹,有的人便難以容忍,雖說先天的個性與後天的磨練都有牽連,但適應的深淺仍具差異,南宮,我們哥倆近乎麻木了,方久壽則否,他比我們更帶些人味……”
  南宮羽不覺又好笑、又著惱:
  “娘的,說來說去,你居然轉彎抹角的數落起我來了!”
  喝盡杯中的酒。
  毒魄感慨的道:
  “方久壽不夠狠,所以不適宜在道上謀生,這也是他混不出頭的原因之一,但混出了頭又怎麼樣?不過多製造出一些冷血殺手,循環不息的為這人間世憑增罪孽、更添暴戾而已!”
  南宮羽嘆了口氣:
  “你說得是不錯,但既入了這一行,就好比跳進了大染缸,洗也洗不清了,只有幹什麼像什麼,不橫起心腸,還能活下去麼?”
  方久壽站起身來,為毒魄及南宮羽杯中斟上酒,嗓音沉沉的道:
  “二位,和‘鬼王旗’之間的糾葛,我知道我是勸不開,亦化不了,只有誠心誠意祈禱老天爺保佑二位多福多壽,平安到老……”
  毒魄仰頸幹了酒。
  微微笑道:
  “就討你這兩句好口彩了!”
  南官羽也喝了酒,順手在臉上抹一把:
  “方久壽,別淨顧著說好聽的,你能幫上忙的可不止這一點。”
  方久壽略顯惶恐的道:
  “南宮老兄,我,呃,我是人微力薄,恐怕幫不了二位多少忙……”
  哈哈大笑。
  南宮羽揚著眉道:
  “姓方的,你別害怕,我們可不是叫你明刀明槍的上陣和‘鬼王旗’對仗,沒那個賣命的交情,豈有愣拖著人下水賣命的?”
  方久壽訕訕的道:
  “南宮老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的能力有限,別誤了二位的大事……”
  擺擺手。
  南宮羽道:
  “我沒有怪你,方久壽,我這個人向來直話直說,不慣於兜圈子;你呢,不必幫什麼大忙,但要動動嘴皮子,把‘鬼王旗’的消息多透露一點,我們兩個就感激不盡啦!”
  方久壽連連點頭,一迭聲道:
  “成,成,南宮兄,有什麼疑問,你儘管提,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決不留半句私話,反正‘鬼玉旗’也和我豁了邊,犯不著為他們表那些三貞九烈!”
  南宮羽笑道:
  “好,方久壽,夠朋友!”
  毒魄跟著道:
  “先把‘鬼王旗’夠得上分量、上得了臺盤的幾個角魚給我們分析一下,譬喻說,他們的武功如何.都有些什麼特長、心性怎麼樣等等……”
  方久壽定下心神,預將思緒整理過,才放低了聲合道,“二位都知道,我們‘鬼王旗’的‘大掌旗’是狄用疆,狄用疆的內外功夫固然已臻爐火純青之境,但他最厲害的絕活兒還在他那把劍上,他那把劍,有個名稱,叫做‘扁魚’,劍鋒寬闊,超過成人的巴掌,劍身奇短,大約只得兩尺,看上去真和一條白花花的扁魚相似,不過,這卻是一條要命的扁魚,非但鋒利異常,有削鐵如泥的威力,而且由於劍刃極重,揮斬起來更有大刀的功效,狄用疆浸淫劍術四十餘年,這柄‘扁魚’亦陪伴了他囚十餘年,不必我多說,二位也一定可以想像得到他人劍相連、運作精妙到什麼地步了……”
  南宮羽插嘴道:
  “狄用疆的混號似乎就叫‘魚父’?”
  方久壽道:
  “正是,他號稱為魚父,起因就在這把‘扁魚劍’上,好比他是‘扁魚劍’的親老子,使劍如喚兒,操縱控制,完全隨意由心。”
  搖搖頭。
  南宮羽道:
  “自己用的傢伙,往往要比兒子更聽話、假若遇上那件逆不孝的東西,你待使喚他,他還不吃你這一套呢,遑論什麼操縱控制,隨意由心了!”
  方久壽道:
  “可是,南宮老兄,‘扁魚劍’絕對不會違背狄用疆的心意 ”
  南宮羽翻著眼珠子道:
  “這不是廢話?我方才所言,只在打個比方,表示兒子不見得比隨身的兵器可靠,姓狄的號稱‘魚父’,約摸也算一種移情作用吧……”
  毒魄打斷了南宮羽的話:
  “方久壽,那雙座、四堂,又是哪些牛鬼蛇神在帶頭?”
  方久壽掐著指頭道:
  “所謂雙座,一是‘太陰座’,一為‘玄幽座’,兩座皆設‘座頭’一人,‘護座’各六員,另有一幹兄弟編屬聽差,‘太陰座’的‘座頭’,是‘大錘手’龍彪,他下面的六員‘護座’,分別是‘鬼影六鉤’、‘三絕棍’,‘玄幽座’的‘座頭’乃‘血魔爪’常繼成,常繼成手下的六名‘護座’依序為‘骷髏杖’桑無為、‘玉羅漢’白凡、‘四翼鵬’顧昆、曹字、‘龍舌錐’陳邦.‘人面虎’唐甫 ”
  南宮羽道:
  “聽聽吧,真是鬼頭蛤螟臉,活脫閻羅地府開了閘門,一陣陰風慘慘,什麼樣的魑魅魍魎都跑出來現世啦!”
  方久壽忙道:
  “南宮老兄,你可千萬不要小覷了他們,苔是沒有幾下子。想在雙座之內找個差事,還真不容易呢,這些人,個個都有專精,且各備所長,決非等閒可比……”
  南宮羽哼了一聲,道:
  “你也少長他們的志氣,減我們的威風,說到專精,莫不成我和毒魄就不具專精?
  到時候場面攤開來,你就明白誰行誰不行了!”
  毒魄又問方久壽:
  “提過了‘太陰’、‘玄幽’兩座,現在就談談另外的四堂吧,方久壽,那四堂又是怎麼一個組合,其中有哪些能人高士?”
  方久壽改變了一下坐姿,微微傾身向前,嗓門壓得更低了:
  “四堂的名稱,分為‘獨堂’、‘奇堂’.‘孤堂’、‘寡堂’,每堂設堂主一人,副堂主一人,下有‘巡檢’三至五名不等;各堂也都配屬得上百名弟兄辦事;‘獨堂’乃四堂之首,力量最大,堂主是‘斷腸簫’魏東籬,副堂主‘馭雲雕’上官一雄,五名‘巡檢’分別是‘陰陽刀’馮德恩、‘神行者’孫長根、‘凌波燕’夏番蓮、‘托塔力士’尚其勇、‘孔雀’丁慧 ”
  南宮羽打岔道:
  “那什麼‘凌波燕’夏番蓮、‘孔雀’丁慧,名號聽起來倒像是娘們?”
  方久壽道:
  “南官老兄,她們本來就是娘們呀,而且兩個娘們都生得蔥白水淨,標致得緊,若和閻四姑相比,簡直天上地下,差遠去啦,你要是不知道底細,萬萬想不到這也是兩頭心狠手辣的母老虎!”
  瞅了毒魄一眼,南宮羽的表情在似笑非笑中,猶帶著一種了悟的神色:
  “‘鬼王旗’也真是個矛盾的組合,表面上標榜著陰絕孤奇的路數,實則乾坤並蓄,男女兼收、雜六雜八,名堂挺不少!”
  毒魄沒有答腔,只望著方久壽,意思是催促他接著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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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天涯有窄路

  方久壽舔舔嘴唇,道、
  “剛才講的是‘獨堂’的情形,接著來談‘奇堂’,‘奇堂’的堂主,是‘小蠍子’曹九,他的副手‘一臂屠夫’馬震東,所屬三名‘巡檢’是‘白眼狼’潘少春、‘妖瞳’姜泰、‘棺材釘’賀森,‘奇堂’主司內部安全,所以硬把子較少,小角色多;‘孤堂’堂主為‘通天秀士’公冶奇,這個傢伙老好巨猾,城府極深,打外表上看,‘奇堂’的曹九比他歹毒,骨子裡,姓公冶的卻尤要陰損的多,公冶奇的副堂主是‘惡虎’陳堅,陳堅的功夫不錯,但莽裡莽氣,只能算個老粗,下面也有三名‘巡檢’,一個是‘旋風拐’魏豪,一個是‘雙頭蛟’李經,再來的一位叫毛恕前,人稱‘毛三郎’的就是他……”
  毒魄沉聲道:
  “‘鬼王旗’的這股實力還真不小。”
  方久壽賠著笑道:
  “我早就向毒老兄說過了,‘鬼王旗’之所以能夠成名江湖,兩道揚威,可不是白揀來的,他們確然有他們的依持,有他們的本錢,別的不提,光這幫為首帶頭的,就個個不簡單,人人有行情,真要鬥起來,恐怕免不了得大費周章!”
  南宮羽重重的道:
  “天下原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方久壽,我們早就準備豁出去了!”
  毒魄卻是一點七情六欲也不顯,語氣十分平靜的道:
  “還剩下一個‘寡堂’你沒說,‘寡堂’之中,不知又是哪些英雄好漢?”
  方久壽忙道:
  “回毒老兄的話,‘寡堂’堂主,本名勾維,號稱‘冷面金剛’,是個不苟言笑、穩重踏實的人物,平素行事,一板一眼,毫不馬虎,他的手下人,對他向來敬畏有加,在他面前,連句大聲話都不敢講;‘副堂主’‘邪門扁擔’刁昌的個性卻正好與勾堂主相反,姓刁的玲瓏透剔,處世圓滑,見風轉舵的本領可謂一等一,吹牛拍馬,皆不露痕跡,也只有他,才能侍候得勾堂主熨熨帖帖,‘寡堂’之下,設有四名‘巡檢’
  ‘雙輪王’藍偉、‘一竿子’羅瑞、‘怒杖’軒轅彤、‘毒拐’雷傑……”
  點點頭,毒魄道:
  “就這些了?”
  方久壽乾笑著道:
  “我的天,毒老兄,這還不夠嗆啊?單是這一票凶神,就有你忙活的了。”
  毒魄籲了口氣,道:
  “老實說,‘鬼王旗’之中,的確是好手如雲,能者輩出,頗為不好相與,以我們如今的狀況,最佳的因應方式,乃避免正面對仗,改以伏襲狙擊為主,否則,一旦陷入圍陣,獲勝的機率就渺茫了……”
  方久壽又道:
  “毒老兄,請恕我直言,假設二位不存心找人助拳,只打算憑二位的力量硬拼,不管是明火交鋒或者是偷襲暗打,都是一樁非常冒險的事,你有你的妙策、他們亦有他們的計謀,誰也不可能算無遺算,往‘都江城’的路上,毒老兄你遭到‘豹房’截堵,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毒魄道:
  “多謝你的忠告,並不是我有意逞能,問題在於實際上的困難,方久壽,人生一世,可以賣命的朋友並不多,何況,即使有這種朋友,人家的處境也不能不加以考慮……”
  方久壽搔著後腦勺道:
  “你總是這樣盡心替朋友設想,好固是好,毒老兄,但你自己可就麻煩了。”
  毒魄神態安詳的道:
  “也沒有什麼麻煩,傾力一搏生死而已!”
  南宮羽若有所思的道:
  “要找人,也不見得難找,只看實際上是否有其必要,毒魄,賣命的朋友就算不多,淵源更近的關係尚非闕如,你的靠山硬得很哪。”
  方久壽忙問:
  “南宮老兄,毒老兄的靠山是誰?”
  毒魄向南宮羽投去戒惕的一眼,故作淡然的搶在前面道:
  “南宮乃是附會之言,我孑然一身,浪蕩江湖,何來什麼靠山?”
  南宮羽微微笑道:
  “你向來慣於一肩承大任,獨力抗風雲,便打落門牙也和血吞,不過,這次的形勢,與往常大有不同,毒魄,到了關節上,無論你是個什麼想法,我則自有計較,腦袋砍下來可以,卻不能叫人白砍!”
  方久壽頗有同感的道:
  “還是南宮老兄較有變通,毒老兄的性子,未免稍嫌剛拗了……”
  毒魄無所謂的笑笑,改口道:
  “方久壽,咱們暫且不談這些,我問你,‘豹房’現在還剩下六名‘獵手’,除了你們頭兒商鰲與受傷的崔秀之外,其餘四個還有哪些角色?”
  方久壽像背書似的道:
  “‘灰鶴’李乘風、‘活屍’仇再生、‘十八翻’衛玉振、‘病太歲’童光;這四個人都是好手,李乘風擅長輕功,他的修為決不在阮無影之下,仇再生不但人如其號,看起來就和一個剛從墳墓裡挖出上的生屍一樣,他那一手罕見的‘跳屍步’尤稱怪異,可以完全不按章法,且違反力道的慣性,二位一朝遇上,務須小心防範,衛玉振的翻騰技巧無出其右,莫說‘十八翻’,即使連續一百八十翻也面不改色,此人動作特快,每在凌空折旋中傷人於無形;再談到‘病太歲’童光,姓童的表面是一副奄奄一息,就要斷氣的德性,實則凶悍之極,狂暴得幾近病態,二位千萬不要受惑於他那要死不活的外貌而稍有輕忽,否則就上大當了……”
  南宮羽感嘆的道:
  “‘鬼王旗’果然名副其實,不愧稱做‘鬼王旗’,旗下任什麼妖魔鬼怪都有,照方久壽所說的這種情形,可的確有得鬥了!”
  毒魄容顏凝重,燈光下,蕭蕭的銀髮益加襯托出他心境的悒鬱:
  “路,總歸要走下去,現實,也不能不面對,儘管面對的這個現實相當痛苦 南宮,你該明白我當初不邀你參予此事的苦心了吧?”
  南宮羽挺挺胸膛,大聲道:
  “我並不後悔趟了進來,一點也不後悔,毒魄,因為我賺得一個‘義’字,縱然因此而丟了性命,我賺得這個‘義’字業已滿足!”
  方久壽的臉色有些尷尬,他訕訕的道:
  “二位真是肝膽相照,義映雲天,拿我同二位一比較,委實是太渺小了……”
  眼神柔和的看著方久壽,毒魄緩慢的道: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方久壽,我說過,各人都有不同的處境、多方的顧慮,若因涉及顏面或意義勉強承諾什麼,那就失之幼稚了。”
  頓了頓,他又道:
  “往後去,你有什麼打算?”
  方久壽笑了笑,笑得十分酸澀:
  “這次開始行動之前,我已經有了計較,如果圓得了場,我就跟他們回去繼續廝混,假使圓不了場,我只好儘可能逃之夭夭,眼下的光景,當然是圓不了場啦,‘鬼王旗’不但是你們的死敵,也是我的一帖催命符,這‘臨陣畏縮、叛幫潛逃’的罪名無疑是扣定了,除去遠走高飛,還有什麼法子?”
  南宮羽問:
  “你身上的盤纏夠麼?”
  方久壽咧咧嘴,道:
  “既然事先有了計較,少不得預做收拾,我早就把我那點私蓄揣了起來,設若省吃儉用,三兩年的嚼谷應無問題,過了這段時間,使得另找進帳啦。”
  望了毒魄一眼,南宮羽道:
  “怎麼說?”
  毒魄道:
  “照你的意思吧,南宮。”
  略一沉吟,南宮羽從懷裡摸出一只杏黃色的長方形錦囊,他啟開囊口,打折頁問挑出兩張銀票,對折之後擺到方久壽麵前:
  “這是毒魄和我的一點小意思,兩張銀票合計是四千兩銀子,請你收下。”
  方久壽的唇角抽搐起來,胸口起伏,雙目淚光湧現,模樣相當激動;他忽然離坐側身,衝著毒魄與南宮羽長揖到地,語聲裡帶著哽咽:
  “多謝二位的厚賜,在此前程茫茫,不知所寄的逆境下,我也就靦顏領受了,二位對我的大恩大德,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南宮羽拱拱手,笑道:
  “不用客氣,毒魄和我都是過來人,我們明白‘生活’是怎麼一回事。”
  是的,方久壽也知道“生活”是怎麼一回事,尤其在陌生的環境、面對幽渺的未來,生活便不止是一種負擔,更已變成折磨,日子得挨下去,如若欠缺挨下去的本鈿,那一天又一天的辰光,便仿佛是層層揭皮了。
  在“八槐厝”這片小鎮上,毒魄與南宮羽已經耽了快半個月,半個月裡,日子過得挺悠閒,除開吃睡,就是鎮內鎮外瞎遊蕩,看來似乎無所事事,實際上毒魄是藉著這段時光在養傷,只等他的傷勢完全痊癒,就準備再次向五十裡外的“鬼王旗”總壇動手了。
  如今,他的傷已差不多十成好了九成,裡外都長合了口,他在盤算,再將息個三兩夭,即可披掛上陣,接續以眼還眼、報仇報冤。
  剛用過午膳,毒魄本想轉回房裡盹一盹,南宮羽卻精力過剩的非要拖他出門溜達溜達不可,拗不過南宮羽,他只好隨同“伴侍”。
  外面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雖然有點冷,但陽光和煦,照在人身上相當舒但,特別有股子懶洋洋的鬆散味道,而碧空如洗,幾朵雲絮淡淡飄浮,看在眼裡,感覺上就更加心曠神怡了。
  南宮羽大大伸了個懶腰,然後拍了拍毒魄肩膀,笑啼啼的道:
  “快要入冬啦,毒魄,這種時序裡,可不容易逢上像今天這樣的好天氣,他娘的風和日麗,雲淡天藍,出來逛逛有多愜意、不強似窩在那鬥室之中吃悶受憋?走鄉且容咱們盡興一遊……”
  毒魄笑道:
  “你今天心情不錯,說起話來就和唱歌一樣。”
  南宮羽步履輕快,將手上的槍囊權做枴杖,悠然自得的道:
  “樂子總自己去找,活在江湖,本已命苦,再不求點消散,一紓胸中塊壘,這日子還過得下去麼?”
  信步走著,毒魄邊道:
  “去哪裡逛?我看不要再到鎮上兜圈子了,合共南北一條土街,幾家小店,繞了這幾次,我閉眼都摸熟啦。”
  南宮羽目光四巡,點頭道:
  “說得也是,這片兔子不拉屎的嚴肅小鎮,實在叫人逛膩味了,我看不如順著朝北的道路往前走,聊做郊野踏青,走到哪裡算哪裡,反正逛累了就打回頭,嗯?”
  毒魄聳聳肩,道:
  “隨你的便。”
  兩人閒閒的沿著道路向北走,不片刻已出了鎮區來到郊外,其實小鎮本就冷清荒落,幅度又狹隘,鎮裡鎮外幾乎是同樣的幽僻。
  深深吸一口氣,南宮羽目眺遠山層巒,近觀田野林木,興致孜孜的道:
  “是該常常出來走一走,人與大自然多親近,精氣神便都充沛豐潤了,毒魄,這陣子,你不覺得心胸特別爽朗?”
  毒魄笑道:
  “除了窩在小客棧養傷的這段日子,我接觸山野荒原的機會可就大多了,所以沒有什麼異常的感受,山仍是山,水還是水,蔓草莽林也依舊是蔓草莽林,不見得比平日里多一份新鮮。”
  南宮羽嘀咕著:
  “真他娘的煞風景!”
  毒魄無可奈何的道:
  “這是情緒問題,南宮,我沒你那麼曠達、只要想起飛星,想到我對她應盡而尚未盡全的責任,風花雪月,便全化灰揚煙滅……”
  南宮羽不以為然的道:
  “你如今就正在替飛星盡責任哪,只是偷閒小憩片刻,並不算罪過,毒魄,犯不著這麼折磨自己,逼迫自己,看開點,對你有益無害!”
  毒魄形態索落的道:
  “我不是看不開,只是心頭沉重……南宮,那種鬱悶,不說也罷。”
  靜默半晌,南官羽道:
  “你身上的傷,差不多快好了吧?”
  毒魄略微活動雙臂,並側腰扭肩:
  “不礙事了。”
  南宮羽道:
  “我知道你心裡急,事情不到結束的當口,你將永遠神魂難安……毒魄,我看這樣吧,明天再歇上一天,後天我們開路‘抱固嶺’,狠狠和‘鬼王旗’幹一票!”
  毒魄淡淡的道:
  “這樣做,會不會稍嫌急躁?”
  “嗤”了一聲,南宮羽罵道:
  “少給我來這套口是心非,姓毒的,你那點花巧,別人不明白,我還搞不清楚?”
  毒魄的眼瞳裡含著笑意,聲音也活絡了:
  “老友到底就是老友。”
  南宮羽用腳尖踢飛了一塊石頭,忽然有些感慨的道:
  “毒魄,方久壽走了有十好幾天了吧?”
  算了算,毒魄道:
  “十三天整了,他是我們到達‘八槐厝’的第二日午間離開的,一晃眼,十三天啦,辰光過得真快……”
  南宮羽遠望雲天,喃喃的道:
  “這小子如今不知流落到什麼地方去了?現在想想,姓方的人還不壞,身處這等走投無路的困境下;猶幫了我們不少忙!”
  毒魄道:
  “十三天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十三天裡,足夠一個人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如果方久壽仍然按照他原先的計劃去做,此刻必已在千里之外,南宮,千里之外的任何一點上,我們找不著他,也沒有別人找得著他。”
  點點頭,南宮羽道:
  “不錯,也沒有別人找得著他……”
  毒魄低聲道:
  “但願姓方的多福多壽,吉祥平安。”
  南宮羽哼了哼,道:
  “你是該送他這兩句祝詞,說起來,他的前程,可不全部毀在你的手裡?”
  毒魄眉梢子輕揚:
  “以方久壽的條件,他在‘鬼王旗’之內能有什麼‘前程’?尤其‘豹房’的任務特殊,可謂步步凶險,待久了,難保不出差錯,早早脫離,是福非禍,南宮,明確的說,我是救了他!”
  南宮羽揶揄的道:
  “救了他?眼瞅著方久壽就得挨餓受凍了,這也算救了他?”
  毒魄拂去衣袖上的一抹微塵,笑道:
  “挨餓受凍,總比橫死要好,何況,他身上尚有一筆底帳,若妥加運用,日子還有得過,南宮,人想活長遠,就必須看得長遠……”
  南宮羽道:
  “娘的,說來說去,好像全只你有理!”
  抬頭望見路邊一叢青竹,竹後隱約露出一角灰石,毒魄搥了搥大腿,道:
  “有點乏了,那邊坐坐歇歇腿吧?”
  南宮羽嘿嘿一笑:
  “就他娘這麼幾步路就走乏了?我說毒魄,你的身子骨約摸還沒有徹底恢復過來吧?”
  毒魄道:
  “不然,人要常活動,持續力才越長久,我這些日來懶散慣了,筋骨難免稍覺僵硬,不比平時那般頑健,其實只要略加鍛鍊,很快便可一如往昔。”
  南宮羽抹了把臉,道:
  “但願是這麼碼事。”
  這一大片竹叢,掩遮的面積還真不小,修復搖影,青碧瀉地,方圓丈多的範圍全攏在竹陰之下,現在已是秋未冬初的季節,不覺得那種幽涼的爽意,若是換成盛夏溽暑,這等沁心的蔥鬱,簡直不啻人間天堂啦。
  那條灰石便橫在竹叢一角,石面平整光滑,顯然經常有人在此慈坐,只是如今時令不對,這裡倒透著冷寂荒僻了。
  南宮羽首先一屁股坐了下去,順勢支起一條腿來,邊懶洋洋的道:
  “地方挺涼快,就是節令沒湊上,這個時候坐在此處,敢情是喝風來的。”
  在灰石的另一頭落坐,毒魄笑道:
  “暫時歇腳而已,你就少在那裡挑三揀四了。”
  望著頭頂婆娑搖曳的竹稍,南宮羽手搭在膝蓋上,咂了咂嘴:
  “我說,毒魄啊,此時此地,要是再來上一壺酒,光景豈不更美?”
  毒魄道:
  “你就省省吧,現在喝酒,也不嫌大早了點?”
  南宮正要說話,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轆轆的車輪滾動聲,間或夾雜著馬匹的噴息聲,聲音由路的那頭往這頭移近,沉沉甸甸的,並不算快。
  毒魄背過身來,從竹叢的空隙中朝外打量,放輕了嗓調道:
  “有輛篷車過來了,雙轡口的,看樣子、像是已經趕了不少路……”
  眨眨眼,南宮羽低聲道:
  “聽那車軸轉動、牲口吃力的籲喘聲,毒魄,我敢向你打包票,這輛篷車上一定載得有不少東西,只要看看東西的體積,我就能夠猜出大概是些什麼內容!”
  毒魄失笑道:
  “南宮,你這口氣,完全是土匪棒老二的調調 ”
  南宮羽道:
  “雖不是土匪棒老二,幹我們這一行卻得任什麼江湖門道都要涉獵,不必樣樣精通,但須般般粗曉,否則,吃虧上當的事情就多了!”
  毒魄挺腰坐正,道:
  “還是少看人家為妙,搞得不好,真把我們兩個當作剪徑的毛賊了……”
  就像是在回應毒魄的這句話,急這的蹄聲宛若驀然響起的悶雷,那麼突兀的滾地而來 從路的另一個方向滾地而來,恰巧正衝著篷車的前道。
  來的是三人三騎,塵沙飛揚中,三乘健馬奔勢如狂,霸氣凝形,頗透著張牙舞爪的味道!
  這三個不速之客,大概早就埋伏在前面什麼地方,拿中間這段距離做為衝刺,好造成震慴聲勢,目標似乎便是那輛篷車。
  當然,正在行進的篷車立時停止下來,並且匆忙讓向路邊,三人三騎呼嘯而過,卻在超越篷車的剎那間又掉頭圈回,一前一中一後各佔據點,把篷車卡在路肩。
  車前座上,一個是車把式,另一個是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兩入一見這等陣仗,就知道情形不妙,車把式臉色大變,急急拋韁丟鞭,雙手抱頭縮回座裡 這是驢馬行的行規,遇上強人打劫,舉凡採取這種反應,便表示自己僅為僱工,與事主無涉,一般來說,擺出此等姿勢,雖嫌窩囊,卻也經常得以保命。
  車把式能夠置身事外,小夥子就難耍這一招了,因他不是車把式,他的身份容不得他臨難苟免,眼見旁邊的伙計豉觫在座上,他只有硬著頭皮、扮出笑臉,朝馬上的三位拱手哈腰:
  “三位英雄好漢,小的馬化龍,是‘邯縣’‘正盛皮號’的管事,這邊廂先向三位請安了 ”
  竹叢後,等毒魄和甫宮羽看清楚那三個騎士的嘴臉,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真正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來人不是別個,竟然是“血爪金刀”屠長青,及屠長青手下,那位頂了顆西瓜腦袋的許榮,只另一員卻未曾見過,招風耳、八字眉,臉孔布滿麻坑,一張尊範,亦不堪恭維。
  那小管事馬化龍上開口,位居車前的屠長青先是陰淒淒一聲冷笑,接著揚起麵孔,雙眼看天,用濃重的鼻音發話道:
  “馬化龍,咱們有樁難處得煩貴寶號幫襯幫襯,這件事,恐怕你作不了主,我看,還是請篷車裡你們錢掌櫃的出來見見面吧。”
  馬化龍猶豫了一下,賠著笑道:
  “這位英雄,小的雖不是江湖人,但道上規矩尚知一二,不曉得英雄有些什麼事要我們掌櫃的效命?是否可先示知小的,說不定小的也能夠拿拿主意……。”
  屠長青臉色一沉,暴辣的道:
  “混帳東西,你一個小小的管事算是老幾?爺們的營生豈是你擔當得了的?還不快快把錢侗那老王八蛋叫出來,莫非都想尋死?”
  馬化龍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只好連聲回諾,戰戰兢兢的從前座爬下,繞到車後,向垂掛著車簾的車內說話:
  “大掌櫃……我們遇上麻煩啦,人家非請掌櫃的出面不可,你老是不是能出來拿幾句言語?眼前的場面,小的怕是頂不住……”
  車簾掀起,一個肥頭大耳,滿面紅光的胖子探出身來,這人穿著團壽字的青夾袍,頭扎方綢中,一腿跨過車的後檔板,大概因為心情緊張而使重心稍偏,整個人竟跌將出來,要不是馬化龍能及時拖了一把,險些便摔個四腳朝天。
  鞍上,屠長青注視著越趄來到近前的胖子,摹地大喝一聲,宛著霹靂:
  “你就是‘正盛皮號’的錢侗?”
  胖子混身的肥肉驟然抽搐,眼皮急跳,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臉色也即刻由紅轉青,模樣像是隨時都可癱瘓下去,一邊的馬化龍瞅著不對,趕緊搶前兩步,攬腰扶肩,這才勉強把胖子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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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螳螂黃雀計

  屠長青目光銳利的俯視著瑟縮驚懼,早已心膽俱寒的這個胖子,又殺氣騰騰的叱喝:
  “我在問你話,你是不是錢侗?‘正盛皮號’的大掌櫃錢侗?”
  胖子篩糠似的抖個不停,透著哭腔答應:
  “是……是……我是錢侗,我就是……錢……錢侗……”
  “嗯”了一聲,屠長青冷森森的道:
  “這一趟,你領著你店裡的馬管事,帶了多少銀子去北邊批皮貨呀?”
  打了個寒噤,錢侗慌亂的道:
  “沒帶多少銀子,這位好漢爺,我們確實沒帶多少銀子……”
  屠長青陰著面孔道:
  “說好聽一點,是我們幾個兄弟向你告幫,說得難聽一點,這就叫‘打劫’,錢大掌櫃,你做了多少年買賣,總該明白什麼叫打劫吧?”
  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原來的紅光,早不知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錢侗張口結舌的道:
  “好……好漢爺,好漢爺……可憐我們是小本生意,本輕利薄,實在經不起折損,求求好漢爺高抬貴手,你就放過我們吧……”
  屠長青大馬金刀的道:
  “行,人可以走,車上的東西留下!”
  錢侗粗濁的喘著氣,呻吟似的道:
  “好漢爺……你這不是在要我們的命麼?店裡一年只進兩次貨,全是拿上半年的本利貼在下半年上,輪流滾動,才能維持糊口,若好漢爺將我們這點底鈿通通搜刮了去,我們還怎麼去做生意啊……?”
  屠長青怒道:
  “錢侗,我操你的祖宗八代,你他娘把我當成三歲的小孩哄?誰不知道‘正盛皮號’是‘邯縣’最大的皮貨莊,也是頂為殷實的富商巨賈責想在大爺面前哭窮裝蒜,你門都沒有,撈你這一票,在你們來說,不過九牛一毛,根本算不得什麼,若是再要拖拖拉拉,不幹不脆,就休怪大爺翻臉無情,財命兼收!”
  錢侗不禁號了起來:
  “高抬貴手啊,好漢爺,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光天化日之下,你不能就這麼強搶強要,莫非你就不怕王法治你?”
  扭頭望瞭望頂在篷車中間的許榮,屠長青的一張馬臉上居然露出一抹笑意:
  “這老王八蛋八成是腦袋有毛病,在這種情況下,他竟還給我提王法、論道理,我操他娘,我要是在乎這些,今天尚會來截他的車?”
  許榮晃了晃他的西瓜頭。
  不懷好意的獰笑起來:
  “頭兒,姓錢的要錢不要命,敬酒不吃吃罰酒,頭兒放他的生路他猶不領情,我看哪,他是非等人頭落地,才肯認命!”
  屠長青猛的咆哮如雷:
  “錢侗,是麼?你是非等人頭落地才肯認命麼?”
  錢侗一個勁的在發抖,上下兩排牙齒“咯”“咯”交顫,連胖臉上的五官都走了位,馬化龍緊緊挽扶著他,邊低促的在他耳旁央告:
  “掌櫃的,識時務者方為俊傑,如今我們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要不交出銀子,一朝惹翻了這三個凶神惡煞,手起刀落之下,大夥通通玩完,到了那時候,錢也沒了,命也沒了,還圖個什麼指望?掌櫃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錢侗汗出如漿,籲籲喘著:
  “可是……可是……化龍,這麼一來,我們的血本就全泡了湯了……”
  馬化龍也急得全身冒汗。
  他焦的不安的道:
  “大掌櫃,你老看看,眼前的局面,由得了你頂抗麼?到頭來除多賠兩條人命,仍然落個一場空,你老做了一輩子的生意,怎麼不掐指算算,劃得來、劃不來?”
  錢侗定了神,直愣愣的瞧著馬上那三尊凶煞,忽的雙頰往上抽緊,兩眼湧出痛淚,他用衣袖掩遮面孔,哽咽著聲音道:
  “罷、罷、罷……我認命就是,車上裝有現銀一萬五千兩,另一個皮搭褳裡是一千兩小金鈔子,要拿,你們都去拿吧……”
  屠長青斜著眼道:
  “就只這些?”
  吸了一口涼氣。
  錢侗抖索索的道:
  “好漢爺,這是我們全部的家當了,刨根挖底都給了你,莫不成你還嫌少?”
  屠長青重重的道:
  “不錯,我當然嫌少,姓錢的老王八蛋,你不用在這裡哭哭啼啼,扮一副可憐像,大爺們不吃這一套,現在把你身上的荷包遞過來!”
  退後一步,錢侗本能的拿手去壓住左腰側,驚恐交加的猶待辯說:
  “好漢爺,好漢爺!我這荷包裡只有幾文零碎錢,是準備日常開銷使的,實在很少,就求好漢爺給我們留下做盤纏吧……”
  屠長青陰鷙的笑了:
  “錢侗,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荷包裡放了多少錢?‘大興銀號’的包兌莊票五萬兩,且是一萬兩一張的面額,一共五張,對不對?”
  錢侗剎時面如死灰,他雙唇翁合,鼻孔大張,有似涸轍之魚:
  “你……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屠長青得意洋洋的道。
  “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姓錢的,你也不想想,我們又是如何能夠準時適地的攔截銀車,步驟拿捏得這般精確?此中當然是經過一番踩探臥底的功夫,整個行動方始完美無暇,你打譜誆我,卻到哪裡誆去?”
  咽了口唾沫。
  錢侗吃力的道:
  “呃,你,你是說,我們店裡……有內奸?”
  屠長青不耐煩的道:
  “這不是多此一問麼?難不成我還會把刺探的過程告訴你?真他娘的!”
  馬化龍又湊到錢侗的耳際,悄聲道:
  “大掌櫃,事情業已到了這步田地,瞞也瞞不住了,我看,你老還是把荷包給了他們,求個財去人安,也好保個百年之身 ”
  錢侗深深嘆了口氣,神情木然的手伸進後腰下襬,掃弄了好一陣,總算摸出一只橢圓形的錦繡荷包,他將荷包交給馬化龍,這小管事立刻雙手捧起,趨前幾步,乖乖呈獻在屠長青馬頭之前。
  姓屠的接過荷包,啟開頁扣略加檢視,滿意的塞入自己懷中,然後,他向許榮及那麻臉仁兄丟了個眼色,冷著嗓調吩咐:
  “上事啦!”
  許榮回應一聲,招呼同伴翻身下馬,一個將車把式拖下座來,另一個鑽進篷裡檢點金銀財寶,兩人的動作都挺利落,一看就知道是老於此道的行家。
  片歇之後,許榮從篷車裡跳了出來,向屠長青比了個手勢。
  邊道:
  “頭兒,正好對數。”
  點點頭。
  屠長青道:
  “好,走人吧。”
  於是,麻臉仁兄抖起韁繩,趕了篷車便“ 隆隆”朝前馳去,許榮騎一馬牽一馬,也同屠長青押尾離開 誰也不會回頭再看一眼。
  又是塵沙飛揚,又是蹄聲如雷,只留下錢侗他們三個,呆呆站在灰土迷漫中,活脫三條喪家之犬。
  這一幕搶劫過程,從頭到尾,竹叢後的毒魄與南官羽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等篷車馳過,二人不禁對看一眼,南宮羽笑道:
  “怎麼樣?要不要發筆橫財?”
  毒魄遲疑著道:
  “這種錢,不好拿吧?”
  南宮羽皮裡陽秋的道:
  “我們並非黑吃黑,毒魄,我們拿的只是苦主心甘情願的酬謝,又做好事,又有錢賺,正乃一舉兩得,你的意下如何?”
  毒魄無可無不可的道:
  “隨你了。”
  從灰石上躍身而起。
  南宮羽扮了個鬼臉:
  “兄弟,輪到我們‘上事’啦!”
  兩個人以竹叢為掩護,迅速脫離現場,毫不耽擱的銜尾追躡上去 他們的身法都快,竄掠起落之間,仿若飛鴻,又似貍貓,不一會便已雙雙吊綴在篷車之後。
  篷車載重,所以走不快,雖然駕車的人儘量設法想叫它快。
  車後頭,屠長青和許榮仍在押尾,兩個人還牽著另一匹馬,不住的連聲催促趕車的麻子加鞭使勁,果真一副做了虧心事的德性。
  掩身路旁往前趟進,南宮羽一面端詳著與篷車間的距離、角度:
  “我看,轉過前路那個彎道,就差不多可以下手了……”
  毒魄道:
  “聽你的就是;玩這種把戲,你比我在行。”
  不須臾,篷車已到達轉彎的路段,拖車的馬匹正順著曲度前奔,毒魄及南宮羽也即時加快了去勢,準備就在前路截擊
  這當口,卻任是誰也不會料及,奔行中的篷車竟然猛古丁停頓下來,但聞馬兒聲聲嘶叫,有人暴喝連連,情況顯得有些混亂。
  南宮羽急忙煞住身形,並拖了毒魄一把:
  “且住!”
  二人齊齊向斜刺裡躍出,就地隱伏下去,視線所及,正好可以看到篷車前面的景況。
  雙肘撐持著上半身,南宮羽自一片雜草堆後朝外觀望。
  口中喃喃的道:
  “娘的,只怕是出亂子了……”
  毒魄也在探視,他和南宮羽剛巧同時看到那駕車的麻臉仁兄從座上跳起,亦看到屠長青、許榮兩個氣急敗壞的繞到篷車之前。
  於是;他們又發現了一個情況 一個令篷車停下來的情況。
  那是因為有個人站在篷車前的去路上,那個人,是個老人,白頭髮、白鬍鬚的老人,圓臉團團,五短身材,看上去福態十足。
  老人手中執有一根又細又長的釣竿,竿子黑黝黝的不知是什麼質料所製,抖抖晃晃的似乎頗具韌性,竿端還繞著白色的魚線,線頭尚綴有一枚特大號的魚鉤,老人一襲青土布短衫褲,正笑呵呵的衝著來人打招呼哩。
  屠長青騙腿下馬,兩眼死盯著老人,又是聲如霹靂般暴喝:
  “老不死的,你無緣無故攔在馬頭之前,阻止篷車行進,你要沒有個好理由給我,就絕對死定了!”
  老人笑容可掬的先欠欠腰身,是一副頗為慈祥和藹的形貌:
  “貴當家的可是姓屠?”
  屠長青惡狠狠的道:
  “我正是姓屠,你有什麼指教?”
  老人眯著眼道:
  “指教不敢當,屠當家的名號可是屠長青?‘血爪金刀’屠長青?”
  屠長青粗聲道:
  “不惜,連名帶號,你算一個字也沒有說岔。”
  老人頻頻點頭,仿佛十分滿意自己的辦事成效:
  “這就對了;屠當家,我老頭子今番冒味前來,實是有一事相求 ”
  屠長青沒好氣的道:
  “我與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三鞭子打不著,五竿子撈不著,素昧平生,你卻是憑了什麼來求我?”
  老人笑顏不改的道:
  “憑的是江湖一把傘,兩道如花葉,屠當家,同為草莽飄零人,難道說,你就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
  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老人一遍,屠長青是越看越覺不起眼,越看越有火:
  “倒是瞧不出你也屬於道上混的,年紀一大把,虧得你還能攪合 說吧,你要我幫什麼忙?”
  乾咳一聲。
  老人道:
  “實不相瞞,屠當家,近幾年來,江湖上討生活,可謂一無比一天要難,這碗刀頭飯,吃得叫人心酸,尤其老朽如我,欲待虎口分食,更是談何容易?有時候但求圖個溫飽,都幾不可得……”
  屠長青兩眼一翻。
  道:
  “你給我提這些於啥?這又關我什麼鳥事?”
  老人堆起笑臉道:
  “看我又犯了嘮叨的毛病啦,是的,這原本就不關屠當家你的事。怪就怪在老頭子我實是窮得發慌,潦倒終日卻無計可施,只有厚著這張老臉,來向屠當家的乞求施啥一二,尚請當家的看在同為江湖一脈的份上,惠於周全……”
  哼了哼。
  屠長青道:
  “我操,這不是把我當成濟善堂的啦?老家夥,你說說看,待要多少銀子?”
  老人伸出一只巴掌、反覆比了三次,又豎起食指單頂向上,然後,他五指撮合,作了個心形的手式,跟著意似惶恐的躬了躬身。
  屠長青看得滿頭霧水,兩眼發花,火氣馬上就冒升起來。
  “老不死的,你少給我打啞迷,大爺沒有那麼多閒功夫和你扯淡,你他娘比來比去,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老人笑嘻嘻的解釋道:
  “回屠當家的話,這一只巴掌是五個指頭,比一次,數五千,比三次,可不就變成一萬五千了?單指豎起,只代表一千,我的意思是,只求當家的賜賞紋銀一萬五千兩,黃金一千兩,至於五指撮合,是為心形,心形象徵荷包,老朽斗膽,請當家的把身上那荷包也一併施捨了吧!”
  屠長青先是一呆,一呆之後,那張窄長的馬臉驀地鼓漲起來,而且紫中透紅,紅裡泛青,一股氣直衝胸膈,差點便嗆出一口血來!
  老人忙道:
  “當家的千祈珍攝 ”
  驟而狂吼一聲,屠長青暴跳如雷,手指老人,破口大罵:
  “我把你這裝瘋賣傻的老鬼活拆了!老王八蛋,我早就懷疑你來路不正,別有所圖,果不其然,你打的正是這等惡毒主意,嘴裡說的一碼事,心中想的又是另一碼事,竟待大小通吃、刨我的根底!我操你個娘,你以為我姓屠的是什麼人物,把我當做了哪一類的瘟生?”
  者人毫不慢怒,一派和氣生財的模樣:
  “屠當家且請稍息雷霆之怒,老朽我自覺提此要求,並非逾分,試想當家的乃是無本生意,一分一釐,俱皆取之他人,轉手倒把,不費吹灰之力,而老朽我困頓窮途,晚境淒涼,當家的何妨慨然周濟,也算收到借花獻佛的功德?”
  屠長青氣極反笑,笑得其聲宛如狼嗥:
  “一張嘴兩片皮,翻雲的是你,覆雨的也是你,扮豬吃老虎吃到我頭上,偏偏還有那麼一篇歪理可講 老雜碎,老不死,你能從我這裡拿去一個崩子,我就跪下喊你一聲祖宗。不信你試試!”
  老人慢騰騰的道:
  “這麼說,屠當家,你是不肯賞賜了?”
  屠長青厲烈的道:
  “我賞賜你娘個頭!”
  站在屠長青身後的許榮,這時躡足湊了上來,壓低嗓門道:
  “頭兒,這老小子形色舉止全透著怪異,恐怕來者不善,咱們務必得防著……”
  屠長青火辣辣的道:
  “今天不管他是什麼三頭六臂、大羅金仙,都叫他來得去不得!”
  老人笑道:
  “屠當家,沒拿到金子銀子,就算你攆我,我還捨不得走哩……”
  屠長青雙目映赤,磨牙如挫:
  “老不死,爺們火里來,水裡去,江湖打滾,刀頭舐血,可不是被人唬弄長大的,莫說金子銀子,大爺叫你鳥毛都拿不走一根!”
  老人做了一個憾然的表情。
  搖頭嘆息:
  “屠當家尚請三思,俗語說得好,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老朽我既然單槍匹馬前來攔截三位,自便有所依恃,而錢財倒把之事,往往易傷和氣,老朽原亦不曾奢望三位就此俯首聽命,當家的若是執意不允,我老頭子說不得就要虎口搶食了!”
  屠長青不禁氣衝牛鬥:
  “卻要看你搶去搶不去,操他娘,你以為我們三個是死人?”
  老人一笑道:
  “如果動上了手,就算三位幸而不死,只怕至少也得褪下一層人皮。”
  許榮忍不住大喝:
  “老小子,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老人的圓臉上笑容立斂,一片完全不應屬於這張和祥面孔的黑色煞氣剎時便己凝布,鬥然間像是換成了另一個人 另一個獰厲凶殘的魔靈!
  對方在這瞬息裡的神態變化,莫說許榮看在眼中頓覺頭皮發麻,連屠長青也感到心腔子一陣收縮,有股寒氣從背脊升起。
  烏黝黝的長竿輕輕抖動,纏在竿頭的白色絲線已活蛇般旋散垂落,落至竿身一半的位置即行停止,線端綴連著的大號魚鈞則在微微晃盪,每一晃盪,冷芒炫閃,老人語聲更似堅冰:
  “到了這時候,你們竟還沒有想到我是何人,或是什麼‘東西’?”
  屠長青愣愣的瞪著老人,許榮則目光隨著搖晃的魚鈞打轉,他們都在拼命思索,這個‘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的程咬金,到底是打哪裡鑽出來的?
  一直站在車座邊的麻臉仁兄,開始時也是滿面疑惑之色,他再三的端詳著老人,又仔細觀察那只細長的竿子,腦袋裡更不停轉動,終於,仿佛靈光倏現,他想起了一個人,心與意合,脫口叫道:
  “‘釣月叟’盛庸!”
  老人呵呵大笑:
  “可見我老頭子人雖老,卻未朽,總算還有記得我的主兒。”
  這一下,輪到屠長青的形態大變,他幹澀的咽了口唾沫。
  吶吶的遭:
  “‘釣月叟’盛庸?他,他會是盛庸?”
  那老人 “釣月叟”盛庸忽然頗生感嘆的道:
  “欸,真是長江的後浪推前浪,英雄不許見白頭啊,也不過九年餘未出江湖,這招牌上就蒙上一層灰啦,要是在早時,舉凡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只屑打眼一看我的‘釣月竿’,立即就能辨認出我的身份,弄到今天、卻要三猜四想,才記起我這個孤老頭來,物換墾移、滄海桑田,世事的變化,也未免太大了……”
  屠長青舐舐嘴唇。
  嗓門有些發沙的道:
  “老不 啊,盛前輩,前輩享譽綠林,素為黑道巨擘,大鬥量銀、小秤稱金的風光乃是道上同源所共知共羨,前輩的場面大,格局寬,何處不好發財,犯得上來撿我們這些苦哈哈的剩菜殘餘?”
  盛庸搖頭道:
  “你有所不知了,屠當家,江湖的形勢在變,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尤其近幾年,更是進帳少、出帳多,坐吃山空,生活艱困,而我漸趨老毫,曠日費時或者對手太強的案子已經沒有精力去幹,無奈何,只好挑揀一些小鼻子小眼的買賣聊為補貼……”
  屠長青忍著氣道:
  “前輩既知有這票生意,為什麼不直接向‘正盛皮號’下手,卻兜了個圈子端來觸我們兄弟的霉頭?”
  瞇眼一笑。
  盛庸道:
  “這個問題,問得好,我也不妨老實告訴各位;各位知道,邯縣的‘正盛皮號’執事掌櫃是錢侗,各位大概還不清楚他們的東家是誰吧?”
  屠長青等三個人面面相覷,可不是,誰也不曉得“正盛皮號”的東家是何許人。
  盛庸笑吟吟的接著道:
  “‘正盛皮號’的東家正巧也姓盛,單字一個財,叫盛財,呵呵,他可真叫有財,不滿各位,盛財不但和我熟悉,還有一層親戚關係、在這種情形之下,你們說說,我怎麼好露面去攔車打劫?”
  怔了半響、
  屠長青才憤憤的道:
  “前輩,你雖然轉了一手,拿的也照樣是你親戚的錢,這和你直接‘上事’又有什麼不同?”
  盛庸頗有耐性的解說道:
  “這其中實有大大的不同;以我在黑道的身份,和盛財的淵源,無論於情於理,都不能去動他的腦筋,他雖然有的是錢,我只有千瞪眼的份,可是由你們下手掠奪,我再從各位這裡倒把過來,就完全是兩囫事了,天下的銀子一樣白花花,我老頭兒靠本領打第三者手上取得,與‘正盛皮號’無關無連,誰又敢派我的不是?”
  屠長青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始不甘不服的道:
  “這是你的說法,前輩,我不以為人人都會苟同!”
  盛庸笑道:
  “那就是別人的事了,屠當家,任何作為,要緊的是必須堅持自己的信念。”
  屠長青正不知該怎麼處理眼前的場面,許榮已暗裡扯了扯他的衣角,又把一張臭嘴湊了上來:
  “頭兒,聽說這‘鈞月叟’盛庸武功極高,一根‘釣月竿’更是運用得千變萬化、神鬼莫測,更叫人心裡發毛的,是這個老家夥狠毒無比,要命如同吃白菜……頭兒,依我看,如果我們沒有十分把握,犯不上和他拗……”
  唇角抽搐了幾下,屠長青轉頭問那麻臉仁兄:
  “方威,你怎麼說?”
  叫方威的麻臉朋友先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的道:
  “屠老大,我全聽你的,你待怎麼辦,我就怎麼辦。”
  屠長青呆呆的望著正好整以暇的盛庸,一時還真拿不定主義該怎麼辦……
  握在手上的黑色長竿向地下頓了頓,盛庸明明是在催促,語氣卻慢條斯理:
  “盤算好了沒有,屠當家?”
  猛的一咬牙。
  屠長青發狠道:
  “前輩,我們業已好話說盡,你還是不依不饒?”
  盛庸圓團團的面孔逐漸轉為僵硬了:
  “繞來轉去,磨菇了這一陣,屠當家的好像仍然善財難舍?”
  屠長青將心橫起,擺出一副拼命的架勢:
  “任你是前輩,是道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卻也不該如此強取豪奪,愣要從我們這群後生晚輩嘴裡分食,前輩的日子不好過,我們兄弟的日子何嘗好過?前輩這等橫霸凌人的作風,我們不能受!”
  盛庸絲毫也不惱怒,只是非常輕微的點了點頭:
  “很好,我知道你們不能受-- 至少,在我沒拿出點什麼玩意之前,你們是不能受。”
  這時,方威已向路的左側移出三步,許榮也繞到了盛庸右邊,屠長青理所當然的正面面對敵人,而他僅存的一只右手,已緩緩握上了金色的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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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後浪推前浪

  盛庸目不斜視,談笑自如:
  “嗯,架勢不錯,這種陣仗,正適合以眾凌寡,以多吃少,看來各位已經相當熟練了。”
  屠長青一聲不吭,趁著盛庸說話的當口,兜頭一刀斬落,刀芒飛閃,宛著一條流星的曳尾。
  隨著屠長青的動作,許榮貼地竄進,手中一對又尖又細的“分水刺”劃過兩溜冷焰,一扎敵人腰脅,一取對方下腹,出手挺利落。
  盛庸只往斜側走了三步一他僅僅一抬腿,人已在三步之外,長竿“嗖”的一聲同時點向屠長青和許榮的眉心,而竿端的魚鈞,卻不可思議的折拋于左,精光倏映,剛好把迫近前來的方威逼翻了一個筋斗!
  金刀盤頂旋舞,屠長青急步倒退,許榮縮頭下腰,想要橫閃出去,卻稍慢了半步,但見烏光流射,姓許的腦袋中間粹而飛起一撮毛髮,一道血痕業已整整齊齊櫻在他的頭頂。
  屠長青大喝如雷,金刀揮展似匹練交織,又如浪濤湧盪,芒彩迸濺,寒氣溢布,一波緊接一波的卷罩向敵。
  盛庸長竿顫掠,縱橫點戳,竿影所至,不但奇快無比,更且分寸拿捏得準極,指東打西,變化萬千,一竿在手,簡直已達隨心所欲的境界,這還不說,怪的是任他長竿如何飛舞,竿端的白線及其綴連的魚鉤居然緊貼竿身,紋風不動!
  現在,屠長青才算吃到了苦頭,他發覺不管自己這把刀怎麼運用,硬是突不進對方的竿影之內,好像面對的是一堵無形厚牆,迫到牆邊,就再也難越雷池一步,刀光霍霍,看似熱鬧,其實夠不上攻擊位置,完全白忙活了。
  退出去丈許的方威咬了咬牙,突兀打橫裡撲上,他使的是兩只狼牙棒,力重招沉,切人的方式乃採取霸王硬上弓似的硬衝硬闖,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的確奏效,雙棒呼轟翻砸下,居然吃他趟進了中宮之內!
  盛庸一點也不著急,一點也不慌張,呵呵一笑裡,長竿筆直刺向方威胸口,姓方的雙棒上架,筆端的白線忽飄,那枚大號魚鉤,便仿佛自具靈性一樣驟而彈揚,瑩芒明滅於瞬息,鉤尖已嵌入方威的咽喉。
  許榮竄身再上,分水刺甫始舉起,“呼”的一聲有團黑影衝著他迎面撞來,許榮不及運招,只好一頭倒翻回去,雙目瞥處,不禁嚇得他幾乎尿濕了褲襠 老天爺。向他撞來的那團黑影,竟是方威,像一條大魚般被吊掛在長竿頂的方威!
  屠長青兩眼泛赤,金刀暴劈猛砍,盛庸笑聲如嘯,長竿倏抖,吊在竿頂的方威已壓頂墜落,沉滯笨重、早已了無生氣。
  讓過這當頭一壓,屠長青施身再撲,口中狂叫:
  “我與你這老匹夫拼了!”
  盛庸長竿揮戳,烏光一閃恍若電掣,屠長青滑步拋肩,反手刀,卻是一刀截空,盛庸身形倒挫,人已轉至屠長青背後,他似乎還有餘暇挑揀了一下,才左掌拍出,“ 嚓”
  一聲悶響傳揚,可憐屠長青右臂立時脫臼,“鏘鋃鋃”金鐵撞碰之音入耳,連手上的傢伙也掉落地下。
  這時,單剩了一個許榮,一個頭頂帶著血痕的許榮,姓許的又一次呆若木雞般愣在當地,手足無措,不曉得自己該怎麼反應才好。
  右臂脫臼的屠長青,業已痛得滿額汗水淋漓,喘息如牛,臉上那只大鼻子都扯歪了,他用失去手掌的左肘抬著右臂,連腰桿也挺不直啦。
  嘴裡輕輕“嘖”了兩聲,盛庸擺出一副悲天憐人的模樣,連連搖頭嘆氣:
  “欸,這是何苦,這真個又是何苦?屠當家,為了幾文小錢,犯得上如此流血捨命?
  眼瞅著已經躺下一員,傷了兩個,拿這麼慘重的犧牲,猶且替換不了那必然的結果,各位的所行所為,豈非過於不值?”
  屠長青鐵青著一張馬臉,呼吸急促:
  “姓盛的,你也用不著說這些風涼話,算你狠,算你毒,我們技不如人,栽了筋斗,只能怪時乖運背、流年不利,沒有福份發這票橫財,流血賠命,我們認了!”
  盛庸和顏悅色的道:
  “事情落得這步田地,亦怪不了老朽我,我可是仁盡義至啦,好言相求,各位愣是不聽,逼到動上手,你們才算認命,這等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行事心態,實在令人遺憾……”
  自牙縫中“  ”吸氣,屠長青忍痛挪開身子,神情沮喪的道,“現銀子和金銀子都在車上,換個手,你就自個兒充車把式吧……”
  盛庸笑呵呵的道:
  “好、好,這才叫光棍,這才叫落檻,不過,屠當家,你大概還忘了一樣東西吧?”
  屠長青陰著面孔吆喝:
  “許榮,來把我懷裡的荷包拿出來,輸了仗,就任什麼也別想留了!”
  趑趑趄趄直到屠長青身邊,許榮的德性如喪考妣:
  “說倒霉,頭兒,我們也真是倒霉透了頂,前些日,剛吃了人家端了鍋,將到口的肥肉搶了去,更賠進一個賈釗,事情沒過去幾天,竟又陰差陽錯碰上相同的把戲,這一遭,金子銀子全泡湯不說,方威的老命亦墊了底,頭兒,我看這碗飯是吃不下去啦……”
  屠長青怒道:
  “少他娘窮羅嘯,還不趕快把荷包拿給人家?”
  許榮伸手到屠長青懷裡摸索了一會,取出那只尚未曾放溫熱的錦繡荷包,走前幾步,遞向盛庸,盛庸接過來先查過,笑容可掬的塞進自己腰板帶裡,他頓了頓手上的長竿,略略欠身、
  “二位,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本來呢,打算相送二位一程,想想卻又不怎麼方便,所以,呃,只有勞動二位尊足辛苦辛苦,好在路不長,一時三刻,也便到頭啦,”
  屠長青毫無表情的道:
  “你請吧,我們自己會走。”
  盛庸跨上車座,扭頭一笑:
  “今天的事,最好不要張揚出去,否則,我們面子上都不好看。”
  屠長青沒有吭聲,只用左時托著右臂,把一口牙挫得“咯”“咯”生響。
  於是,盛庸嘴裡發出“得兒”一聲叫,權將長竿當馬鞭,熟悉的操韁揮竿,催動牲口拖車啟行。
  就在輪子甫始向前轉動的須臾,驟聞衣袂振風之聲傳來,兩條人影,分別從篷車左右飛越而過,適巧便落到拖車的馬頭之前。
  不錯,他們正是毒魄與南宮羽。
  異變突起,盛庸卻毫不驚慌,他從容的勒住韁繩,瞇上雙眼,仔細打量攔在馬頭前面的兩個不速之客,甚至圓臉上笑顏不改。
  比盛庸更為吃驚的卻是屠長青同他的伙計許榮,他們驀見毒魄與南宮羽出現,簡直就和白日裡撞上惡鬼一樣,雙雙往後倒退,四只眼珠幾乎鼓出了眼眶 天啊,這不是陰魂不散是什麼!
  南宮羽倒提槍囊,首先衝著車座上的盛庸齜牙一笑,溫文爾雅的道:
  “前輩請了,素仰‘鈞月叟’有竿鉤月,出神入化,今日得見,果然不同凡響,名副其實,其實更勝,前輩威風,令入懾服之至 ”
  盛庸俯視著南宮羽,笑嘻嘻的道:
  “不敢當,不敢當,如此謬譽,我老頭子還真是承當不起,呃,老弟你,不知該怎麼個你呼?”
  南宮羽道:
  “後生未學南宮羽。”
  長長“哦”了一聲,盛庸頷首道:
  “‘七巧槍’?”
  南宮羽笑道:
  “人是庸材,槍亦不巧,倒叫前輩見笑了。”
  盛庸捻了捻自己的花白鬍子,搖頭道:
  “南宮老弟,你在此時此地,猛古了冒了出來,只怕老朽笑不動啦;另外,你身邊這一位,是否也可以替我老頭子引見引見?”
  南官羽道:
  “他是毒魄,我的老伴當。”
  眉頭立時擰了起來,盛庸道:
  “毒魄?毒一刀毒魄?”
  南宮羽道:
  “正是他,前輩多年不出江湖,未曾料到還曉得我們這等不入流的角兒……”
  盛庸笑得有點泛苦:
  “二位成名甚早,當年我在吃雜八地的時候,二位亦已走南闖北,揚名立萬了,老朽我除了癡長幾歲,其他可不敢託大 ”
  南宮羽微笑道:
  “前輩客氣。”
  乾咳一聲,盛庸開始接觸到他最不願提的一個問題:
  “呃,二位大駕突現,攔在馬頭之前,不知可是有什麼見教?”
  南宮羽神態安祥的道:
  “前輩言重了,見教不敢當,僅僅有點小事,要求前輩周全。”
  盛庸闇懷鬼胎,強笑道:
  “有什麼事,但說無妨,如果老朽做得到,自當聊盡心力 ”
  南宮羽緩緩的道:
  “前輩也清楚,近些年來,道上討生活是越發難了,我們哥倆不敢奢求前輩自掏腰包相接濟,只請前輩慷一次他人之慨,把車上和身上的東西轉轉手,即已感激不盡。”
  歎一口氣,盛庸喃喃的道:
  “早知道就是這一碼事 ”
  南宮羽接著道:
  “前輩莫非不允?”
  盛庸故作大度的道:
  “南宮老弟,江湖財,江湖散,見者有份,說吧,二位想要多少?”
  南宮羽皮笑肉不動的伸出一只巴掌,反覆比了三次,又變巴掌為一指,往上頂了頂,再五指撮攏,作心形荷包狀 所有的手式,完全跟盛庸向屠長青演的相同,只不過,角色互易罷了。
  盛庸可真是笑不動了,他臉上的肌肉發僵,眼皮子連連跳動,嗓調也透著暗啞:
  “你是說,呃,全部都要?”
  南宮羽一派歉然的道:
  “冒犯,冒犯,罪過,罪過。”
  一股無名火倏升胸隔,盛庸忍不住嗔目大喝:
  “強取豪奪,簡直欺人太甚!”
  南宮羽七情不動的道:
  “前輩之言極是,所以,我們都算同一路人。”
  盛庸鬚眉怒張:
  “我若是不答應呢?”
  笑了笑,南宮羽道:
  “前輩若是不答應,我們兄弟便可以遵循前輩方才所開的例子了。”
  盛庸氣得手腳發冷,臉上卻是一片朱赤,他暴烈的道:
  “南宮羽,你以為你們就吃定了我?”
  南宮羽正色道:
  “不敢,但就算吃不定,效果也不會太差,正前輩所言,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
  善者不來,來者,當然不善!”
  瞪著眼,盛庸厲聲道:
  “要拿金子銀子,行,不過得先問問我的‘鈞月竿’肯不肯?”
  這一遭,是毒魄開腔了:
  “前輩,我早就想問問你的‘鉤月竿’了,你仗恃的,不正是這只竿子麼?”
  盛庸手指毒魄,大聲咆哮:
  “毒魄,我知道你有把刀,刀不叫刀,叫‘祭魂鈞’,刀也好,鉤亦罷,你能唬弄別人,卻嚇不住我,我老頭子今年六十有四,風雲草莽,鐵血江湖,什等英雄好漢沒會過,什等樣凶神惡煞沒碰過?你一個小小後生晚輩,竟自認能騎到我頭上來?”
  毒魄平淡的道:
  “年紀大並不一定表示道行高,前輩,這要見過真章之後才能分曉。”
  黑色的長竿忽然抖動,併發出輕微的顫震之聲,盛庸咬著牙道:
  “如此說來,你們是非要逼我動手不可了?”
  毒魄道:
  “假若前輩不肯答應我們的要求,是的。”
  盛庸驀地半抬上身,長竿指向前方上端,竿尖晃盪,仿佛怒矢將要脫弦,極具懾迫性的在毒魄頭頂做著小幅度的移動。
  毒魄眼睛注視著對方執竿的右手,他自己的右手則已伸入腰際皮囊之內,刀未出囊,鉤亦未現,但他的形容鎮定,情態泛沉,那社有如磐石似的堅穩,已足以造成敵人精神上無比的壓力!
  南宮羽慢騰騰的退出丈許之外,擺出一副“隔”山觀虎鬥的架勢,而越是如此,盛庸心中便嘀咕越甚 這不是表明了人家不屑屑于以對一,只來個單挑獨打便遊刃有餘的姿態麼?
  毒魄等候了一會,盛庸仍未出招,他的視線逐漸由盛庸執竿的手上移向對方的面孔,而那張圓團團的西孔,竟然滿凝一片怔忡之色。
  長竿仍在頭頂晃盪 毒魄忽地笑笑:
  “前輩似乎心事重重?”
  盛庸臉部的肌肉抽搐了幾下,有些吃力的道:
  “心事?我,我有什麼心事?”
  毒魄以一種十分諒解的口吻道:
  “我看這樣吧,前輩,我們實不必為了這點區區銀錢而以干戈互見,血肉相拼,我認為,應該另有折衷的辦法來解決眼前的問題 ”
  盛庸急忙問道:
  “你說,是什麼樣折衷的辦法?”
  毒魄笑了,道:
  “我想,可以由前輩出一個題目,彼此在這個題目上展所學,贏了,金子銀子笑納口袋,輸了,幹乾脆脆拿腿上路,不知前輩以為如何?”
  略微沉吟之後,盛庸點頭道:
  “敢情好,老實說,我直在擔心,我這把老骨頭只怕經不起再三折騰呢 ”
  毒魄道:
  “那麼,就請前輩出題目吧。”
  便宜是明叫盛庸佔的,因為出題目的人,當然會以己之所長來做重點,如此安排,自易發揮,但反過來說,亦足證對方藝高氣豪,成竹在胸,這卻並非是個好兆頭 果真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哪!
  盛庸苦笑著道:
  “我出題目,你豈不是吃虧了?”
  毒魄從從容容的道:
  “這乃是敬老尊賢,閣下好歹總算是位前輩。”
  盛庸顧不得去品味人家言詞中的揶揄之意,他思索片刻,道:
  “就用最簡單的法子來印證印證吧,由老朽我丟出一塊石頭,但不拘拋擲的方向和高低,誰先擊中那塊石頭,誰就算贏家,你看這個題目可好?”
  毒魄道:
  “有沒有規定該以什麼方式去擊中石頭?我的意思是,兵刃、暗器、手腳,是否都行?”
  盛庸頷首道:
  “不管你使用什麼東西,只要能先打到石頭,就算贏了!”
  毒魄乾脆的道:
  “好,就是這個題目。”
  盛庸面綻穩顏,一步跨下車座,目光四巡,從路旁撿起一塊拳大的圓形石頭,先在手裡掂了掂,衝著毒魄齜牙道:
  “這一塊,怎麼樣?”
  毒魄道:
  “可以。”
  這時,站在一邊的南宮羽有些忍不住了。他冷哼了一聲,提高嗓門道:
  “毒魄,盛前輩出的題目,我不認為是個公平的題目 ”
  毒魄半扭口頭,不以為意的道:
  “怎麼說?”
  向前走近幾步,南宮羽沉著臉道:
  “這個題目,打開始就有缺陷,就欠完美,而這有缺陷和欠完美,只是對你如此,在盛前輩的立場而言,正是他最有利的地方 ”
  盛庸立表不滿的道:
  “南宮羽,你這算什麼話?我提出的比試法子,最是公平不過 ”
  南宮羽聲音生硬:
  “前輩,我單單請教一個問題就行,就這個問題,已足可顯示你存有私心,意圖取巧。”
  盛庸怒道:
  “真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講,我這個題目,有哪裡不妥?”
  南宮羽道。
  “前輩,石頭據在你手裡,對不對?”
  盛庸悻悻的道:
  “不錯,但這又如何?”
  南宮羽道:
  “前輩說過,由前輩拋出石塊,但卻不拘拋擲的方向與高低,只要誰先擊中石塊,即屬贏家,換言之,前輩可以不受任何約束,自行決定石塊的投置方式 ”
  盛庸大聲道:
  “是這麼回事,但其中何來取巧之處?”
  陰沉的笑了笑,南宮羽道:
  “在前輩投擲石塊之前,當然自行知道要怎麼個投法,關鍵在於,毒魄並不知道,這樣一來前輩豈不是佔儘先機?請問,公平何在?”
  盛庸噎了片刻,不禁羞惱交集,跺腳連聲咆哮:
  “南宮羽,你分明是有意挑剔,在雞蛋裡找骨頭,好趁勢推翻我和毒魄的約定,再聯手向我施暴行強,你以為你的打算我不清楚?出爾反爾,還有什麼道理可講?”
  南宮羽唇角微撇,道:
  “前輩,我承認你有幾分心機,不過,火候卻欠精純。”
  盛庸大吼:
  “南宮羽,你敢諷刺於我?”
  毒魄向南宮羽拋了個眼色,淡淡的道:
  “不用在這些小事上爭執,南宮,意見既然是我提出來的,自得有所擔當,不能說話不做數而落人以口實;算了。我們還是遵照原案,依盛前輩的法子比試。”
  南宮羽了解毒魄的意思,但仍有幾分不放心,他攤開手道:
  “毒魄,金銀財寶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你愣要把便宜給人家佔,我也沒有話說,總之你加小心,事情尚未開始,你已經落到下風啦。”
  毒魄笑道:
  “結論可別下得太早,南宮。”
  盛庸趕緊接口道:
  “可不是麼,毒老弟,我出的這個題目,絕對公平公正,彼此誰也無法投機取巧,比試還不曾進行,南宮羽就在這裡隨口臆測,擾亂軍心,真不曉得他在瞎攪合些什麼?”
  南宮羽瞪了盛庸一眼,張張嘴,卻沒有出聲,管自走回他原來站立的位置。
  毒魄的目光移動,有意無意和呆立在篷車後側的屠長青與許榮打了個照面,他朝著兩人微笑頷首,模樣像是同老朋友招呼。
  屠長青一直在看這出戲,他要看到個結果,私心裡,他盼望最好的局面是玉石俱焚、兩敗皆傷,一來可消舊恨,二來說不定能以收到魚翁之利,他固然對毒魄充滿了怨患、對盛庸亦咬牙切齒之至,這兩個他認為慣於“黑吃黑”的仇家,死一個少一個,假如拼得同歸於盡,更是上上大吉,他決計跟著耗下去了。
  清了清嗓門,盛庸向毒魄發話道:
  “毒老弟,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毒魄道:
  “前輩且請。”
  盛庸笑道:
  “你可得瞧準了,老弟,事關金銀財寶哪。”
  毒魄靜默無言,他的眼睛只盯住盛庸的左手,左手上,正握著那塊圓形石頭。
  於是,石頭自盛庸手掌間拋起,但拋起的高度僅只三寸,石頭離掌的瞬息,這位“釣月叟”的左手閃電般往上抬升,幾乎稍一舉時,即可抓住。
  三寸的距離,三寸的空間,要超越如此短促的窄隙,只是一剎之事,何況盛庸乃有備而來,出手的快速與準頭,就更不在話下了。
  寒光就在盛庸左手上升的動作之前射來,那一抹光快得就像意念的轉動,精神的凝注,仿佛它原是無形無質的,只因為有人想它這麼出現,它就突破了時空,凌駕於一切速律之上,在虛渺中到達任何它欲圖到達的地方 光亮炫映,它就已經在這裡了,在盛庸的左手與石塊之間。
  削銳的勁氣,激盪迴旋於指掌,使得盛庸抬起的左手近似反射般本能的向後急縮,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倏起,那塊拋升三寸的石塊驀地斜彈半空,又“砰”的一響碎為粉未!
  毒魄卓立原處,手上的“祭魂鉤”活似一角彎月,冷焰燦漾,吐露著詭異而不可言的玄妙,他人站在那裡,盛庸看來,簡直就像法力無邊的神祗了。
  南宮羽忘情的鼓起掌來,他可是打心底服透了毒魄,雖說相交多年,老兄老弟,但似如此精彩的表演,他亦是頭一遭看到!
  呆若木雞的盛庸,在南宮羽的掌聲裡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他深吸一口氣,圓臉上宛似抹一層青灰,不自覺嗓音都走了調:
  “呃……毒老弟,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毒魄笑笑,道;
  “這須要長時期的苦練,然後,加一點天賦、一點訣竅、一點巧思就行。”
  盛庸餘悸猶存,卻面帶僥倖之色:
  “真是千辛萬苦,我老頭子不曾一時意氣用事,和你血肉相拼,若是拼上了,後果怎堪設想?天爺,世上竟然有這麼快的手法……”
  毒魄道:
  “是前輩承讓了。”
  盛庸搖頭嘆喟:
  “事情到了這一步,也用不著說些客套了,的確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淨靠老招牌賣字號,越來越不靈光啦,毒老弟,我認輸;欸,眼瞅著我們這一輩的好日子已經過去嘍……”
  不等毒魄答話,那邊廂,南宮羽已吃喝起來:
  “前輩,別只顧著嘆今迫往,既然認輸,金子銀子就得交出來、分文不能少!”
  盛庸從腰板帶內取出荷包遞給毒魄,一面灰沉沉的笑著:
  “荷包在這裡,現金現銀全在車上,我們不必麻煩,就再轉次手吧。小毒魄啟開荷包,抽出一張銀票交還盛庸,語氣十分懇切的道:
  “這張銀票,面額是一萬兩,前輩且請收下,權當是我們孝敬的一份紅錢。”
  想要伸手接住,又覺得不好意思,盛庸期期艾艾的道:
  “銀子是好的,不過,呃,毒老弟,我卻受之有愧,實在 ”
  毒魄將銀票塞進盛庸懷裡,用笑容阻止了對方的窘言,盛庸臉孔上的肌肉抽顫,終於咬咬牙不再推託,他向毒魄深瞧一眼,點點頭,轉身飛掠而去。
  篷車後面,觀戰看戲的屠長青,許榮亦已蹤影不見,甚至連地下方威的屍體都摃走了;事情的結局,約摸大使他們失望吧?
  南宮羽走了過來,皮笑肉不動的望著毒魄,神情透著三分陰陽怪氣,毒魄聳聳肩,還報老友一個微笑,笑顏中,自有無可奈何。
  望望篷車,摸了摸鼻子,南宮羽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有這個必要麼,給姓盛的一萬兩銀子?”
  毒魄靜靜的道:
  “他人老了,人在江湖,原該急流勇退,熬到滿頭白髮猶不能脫身收手,說起來便是一種悲哀,我們和他一樣,同在天涯,又何惜這一份惻隱?”
  南宮羽道:
  “話雖不錯,但是,你知不知道我們辛苦這一趟,自己能得到多少代價?”
  毒魄搖頭道:
  “不清楚,這就要看你的了。”
  南宮羽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而事實上他又能埋怨什麼?如今,毒魄扮過白臉,那紅臉一角,亦只好由他去唱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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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梟影掠血光

  人在馬上,雙轡平行;毒魄和南宮羽的心情都不怎麼開朗,因為他們此刻要去辦的事決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 “鬼王旗”那批凶神惡煞,約摸正在候駕,一面羅網,或許早已經開了,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問題在於,卻又非去不可,江湖中人,首重恩怨分明,飛星的血,飛星的命,牽系著毒魄的神魂,激盪著他無比的怨憤,他是江湖人,忘不了的只有血債血償,牙眼相還,他堅信種下什麼因,便該得什麼果。
  天色陰沉,刮的是西北風,風吹在人身上,還的確有點冷。
  南宮羽斜眼瞅著毒魄,故意找話說:
  “自從上路到如今,半個多時辰了,毒魄,你怎麼一直不開口?”
  緊了緊衣襟,毒魄懶懶的道:
  “說什麼?”
  南宮羽道:
  “譬如,你怎麼也不問問我,打‘正盛皮號’那裡弄回多少酬金來?”
  毒魄道:
  “我原以為你會主動告訴我的。”
  南宮羽罵道:
  “娘的,我就是看不慣你這副不緊不慢的德性,什麼事都要等著別人先拿言語
  你倒是猜猜看,錢侗那老小子賞了我們幾文?”
  稍一沉吟、毒魄道:
  “兩萬銀子應該差不多。”
  南宮羽驚訝的道:
  “正好是兩萬銀子,怪了,這次你怎麼猜得準到針眼上?”
  毒魄笑笑,道:
  “我還有猜得更準的呢,我判斷你把銀子給錢侗送回去之後,他在感激零涕的情形下,很可能要把整個數目的一半相贈,你當然不會接受,一陣推來讓去,就以二萬銀子成交,結果是皆大歡喜,嗯?”
  南宮羽睜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的道:
  “完全被你說中了,正是這麼碼事,毒魄,你又是如何知曉的?整個來龍去脈,就好像你也在現場目睹一樣,實際上,你根本沒有去呀!”
  毒魄指指自己腦門,笑道:
  “簡單,多用腦筋想想,八九就不離十了,你的個性、習慣、待人處世的法則,我全都清楚,姓錢的大掌櫃雖然是商賈出身,也還厚道老實,再揣測一下人們於失而復得後的慣常心態,喜出望外之餘的反應,兩頭湊攏,大概的經過情形便勾勒出來了,這其實亦算不上什麼。”
  南宮羽贊嘆著道;
  “乖乖,我還真沒想到,你姓毒的有這麼個聰明法,文有文才,武有武略,憑我南宮某人,也叫你給比下去啦!”
  毒魄道:
  “你客氣,南宮。”
  南宮羽又想起了什麼,忙道i
  “不過那筆酬金說是兩萬銀子,到手的卻只有一萬兩,因為還得扣除 ”
  毒魄點頭道:
  “我知道,還得扣除我們預支的一萬兩銀子,也就是由我作主,分給盛庸的那一萬兩銀子,南宮,這筆帳全算我的。”
  南宮羽不悅的道:
  “為什麼要全算你的?”
  毒魄道:
  “因為錢是我給盛庸的,而且事先也沒有徵求過你的同意,怎好叫你分擔?南宮,我並非矯情,說的全是我心裡的話。”
  哼了哼,南宮羽道:
  “你既然那麼精靈聰明,怎不猜猜我又是個什麼想法?莫不成只準你有那份惻隱,就不許我也行行慈善,做一樣善事?”
  毒魄閒閒的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得很,送給盛庸的那一萬兩銀子,你打算頂上五千兩,也就是說,你非常堅持的要出其半數,對麼?”
  南宮羽昂頭挺胸:
  “不錯。”
  毒魄低緩的道:
  “我還知道你的另一層想法 兄弟手足,何分彼此?既是血濃于水的情分,福禍生死,也就應該共同承當了……揭明暸說,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沉默了一會,南宮羽才沉聲回道:
  “只要你省得就好。”
  毒魄道:
  “當然,除了對我,你平素的為人,可不曾這麼慷慨大方過。”
  南宮羽哭笑不得的道:
  “討了便宜還賣乖,娘的,你這不是找罵挨麼?”
  毒魄笑道:
  “這也是實話,實話好說不好聽。”
  揮揮手,南宮羽道:
  “去去去,別他娘淨在這裡尋我的開心,你倒是想過沒有,此去‘抱固嶺’‘鬼王旗’的垛子窯,拿什麼方法和他們周旋?”
  毒魄坦然道:
  “首要的原則,自是不能明處叫陣,我們的力量不夠。”
  南宮羽歎一口氣:
  “何止不夠,猶相差上好一截呢!單靠我們兩個人去搏擊人家全幫,實在是過於冒險,我在想‘鬼王旗’如今必然早已嚴陣以待了。”
  毒魄思量著道:
  “南宮,為今之計,只有暗裡狙擊,稍沾即走,每次下手的當口,不管擺倒他們幾個,決不戀戰,而且對於目標的選擇,要使敵方無從揣測,難以連橫固守,如此往返擊殺數次,假若都能奏捷,‘鬼王旗’的陣腳就要亂了……”
  南宮羽憂心忡忡的道卜
  “計劃是好,只不知能否如願,你也曉得,他們擁有不少人才,布陣對仗,個個都是行家,行動一旦展開,恐怕不似你我想象中這般容易。”
  毒魄道:
  “我明白不容易,不過,事在人為,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指頭輕繞著韁繩,南宮羽望瞭望空中低沉的雲霾,道:
  “天色不大好,毒魄,我看我們不一定非要在入黑前趕到‘抱固嶺’不可,離那地方稍遠一點,先找個所在落腳打尖,順便探探風聲……”
  毒魄道:
  “‘抱固嶺’方圓幾十裡之內,都是‘鬼王旗’的勢力範圍,你說離它遠一點,欲待遠到什麼程度?嚴格論起來,我們如今已算進入人家的地盤,除非不再前行,否則‘抱固嶺’附近哪一處窩下來都差不多。”
  想想也對,南宮羽道:
  “好吧,我們就趲趕一程,摸到‘抱固嶺’下藏身,只求別露了行跡,打草驚蛇猶在其次,若叫人家先下手為強,我們哥倆便吃不完、兜著走啦!”
  毒魄笑笑,沒有答腔,他的心思似乎不在這裡,瞧他鎖眉凝目、神情幽沉的模樣,腦筋又不知轉到哪兒去了……
  這是一幢荒廢的農舍,斷垣殘壁,雜草蔓生,農舍坐落在一片貧瘠的莊稼地裡,乾裂的地面只零零散散的錯布著一些半枯萎的莊稼,看情形,農舍故然已久無人住,連這幾片旱田也都棄置了。
  屋子一角,尚留得有三堵土牆,半片頂,勉可避御風霜,地方雖說不大理想,卻總比露宿郊野要強,現在,就正好被毒魄與南宮羽利用上了。
  亮起那盞油燈,在暈沉搖晃的燈光下,毒魄展開一張草圖細細研讀,圖是方久壽臨時匆匆繪就,圖中標示的乃是“抱固嶺”上“鬼王旗”各個堂口的所在位置和通達路徑,方久壽的繪畫技巧相當拙劣,但好歹重點還描得出來,看了圖,“鬼王旗”方面的內部布署格局,已可大致明暸。
  遞過一套夾肉燒餅給毒魄,南宮羽依著牆角坐下,大口啃嚼自己手上的一套:
  “別那麼用功了,毒魄,時間有的是,何不先吃飽了再說?”
  毒魄目光停在圖上,手指順著線條移動、邊若有所思的道:
  “‘鬼王旗’建在嶺上的垛子窯,可不是隨興瞎蓋的,其中格局,頗見巧思,具有防守上的基本意義,你看,兩座分峙總堂左右,四堂各據一方,便將樞紐可令之處拱衛在中間了;而‘豹房’’高筑嶺後稜頂之上,正可俯視全景,監看搜巡分外便利,亦合了‘豹房’本身的任務性質……”
  南宮羽咽下口中的燒餅,道:
  “你打算從‘鬼王旗’哪一個部門先下手?”
  毒魄道:
  “現在還不能決定,我得再想;南宮,你思量過沒有,目前我們最欠缺的,不單是人手問題,還差了裡面的內應?”
  舉起身邊的水囊,甫宮羽先湊嘴囊口飲水,才一抹唇角道:
  “這還用說?如果有人臥底,行動就方便多了,至少不必像摸黑一樣誤打誤撞,困難在於,到哪裡去找內應?”
  毒魄慢慢咬著燒餅,卻顯然食不知味,他連連搖頭道:
  “難,難……一點路子都沒有……”
  南宮羽道:
  “可不是一點路子都沒有?以前還擺著個方久壽,如今方久壽露了痕跡,早就逃之夭夭啦,‘鬼王旗’其他的人同我們沒淵源,又去和誰搭線?所以啊,毒魄,這話說了等於白說!”
  毒魄伸直雙腿,把草圖平置在膝蓋之上,眉頭皺得更緊了:
  “沒有內線,當然行動起來比較冒險,但若實在無法可施,也只好硬幹了。”
  南宮羽道:
  “咱們原就是打著這個譜來的,所以便條件不夠,亦談不上什麼遺憾。”
  毒魄笑道:
  “你好像有點慪?”
  “嗤”了一聲,南宮羽道:
  “我慪?我跟誰慪?我擔心的只是別叫人家把我們活坑了!”
  毒魄道:
  “事情不會糟到那種地步,南宮,我們兩個都不差,他們更沒有那麼好,一朝對仗,‘鬼王旗’少不了人來墊底!”
  狠狠咬一口燒餅,南宮羽道:
  “但願是如此。”
  微弱的燈火又大大搖曳了一下,在這四壁不全,屋頂漏空的破屋裡,寒氣蕭瑟,冷風透隙,還真有點欠舒坦 江湖生涯,原就是一個“苦”字了結。
  望著只吃了一小半的夾肉燒餅,毒魄興味缺缺的道:
  “早點睡吧,今晚上我們不動,先養足精神,明天開始,再向‘鬼王旗’下刀。”
  南宮羽縮縮脖子,嘀咕道:
  “娘的皮,這片破屋,四壁透風,越來覺得冷、趕到明朗,人豈不凍僵了?”
  毒魄收起草圖,淡淡的道:
  “吃這種辛苦,也不是頭一遭了,你一向自詡比我能適應環境,眼下怎的卻變得嬌嫩啦?”
  南宮羽攤開毛毯,一半鋪在地下,一半裹住身子,打了個哈欠道:
  “倒不是變得嬌嫩,許是年齡的關係吧,歲月不饒人哪,這把老骨頭日漸僵硬,體氣也比不得從前了……”
  毒魄沉默著把自己所攜的毛毯鋪開,就在他剛剛想躺下的時候,卻突兀停止了動作,微微偏過頭去似在側耳聆聽什麼
  才閉上眼的南官羽也在此刻把眼睜開,好像亦聽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聲響。
  不錯,外面的確有動靜,是隱隱的步履聲,步履十分急促,光景是有人在奔跑,亡命般奔跑,而且,方向正衝著這片破屋。
  毒魄盤膝坐在毯子上,目定定的注視著面前那扇斜倒的門扉,暈黃的燈影映照著他冷漠的面容,銀亮的白髮,另有一股肅煞之氣。
  南宮羽也坐起身來,順手拎過身邊的槍囊,老大不高興的道:
  “真叫出鬼了,即使在這等荒郊野地破落屋子裡,竟也睡不成一場好覺,不知外頭那位仁兄是怎麼回事,三更半夜,放著熱被窩不睡,卻溜出來練跑學跳,我看他八成是吃撐了……”
  毒魄低聲道:
  “只有一個人,南宮,這個人奔跑的方向,似乎就撲著我們這裡。”
  望一眼擺在幾塊層疊的上磚上的油燈,南宮羽忙道:
  “那傢伙約摸是看到光亮了!”
  毒魄頷首道:
  “一般而言,人在發生危難或者需要求助的當口,才會下意識的朝著有燈火的地方去,反之則往往趨避亮處,南宮,我看外面這個人是有麻煩了。”
  南宮羽悻悻的道:
  “關我們鳥事?”
  這時,腳步聲更迅速的往屋前接近,如果仔細聽聽,甚至可以分辨出來人腳下的踉蹌與粗濁的呼吸 顯然是遇上麻煩的樣子。
  南宮羽喃喃咒罵:
  “操的……”
  破門“咚”的一聲被人由外撞開,燈火隨即晃動不停,在青黃色的爐苗跳閃下,一個身材魁悟卻渾身染血的壯漢連滾帶爬撲了進來,這漢子仍然雙手握刀,他拿刀撐地,仰頭望著毒魄與南宮羽,滿眼的祈求神情襯搭著斜過左頰的一道深深血槽,可不真似英雄末路的那種淒慘落魄?
  南宮羽吃驚地跳將起來,嘴裡“嘖嘖”有聲:
  “乖乖,這位老兄還傷得真不輕,混身上下,全讓血給浸透啦!”
  那人雙刀分撐,一張長方臉孔痛得都扯扁了,他連聲喘息,嗓音顫抖:
  “二……二位兄台……萍水相逢,也是有緣……乞請二位兄台慨施援手,救我一命……”
  南宮羽朝門外一指,道:
  “敢情有人在迫殺你?”
  點點頭,這漢子左頰的傷口牽動,又湧出一溜血水,他異常吃力的道:
  “後……後面……就在後面……他們馬上就要追過來了……他……他們共有三個人……全是些心狠……手辣的……東西……二……二位兄台,可聽說……說過‘猿峽三梟’,追……追來的人……正是……他們!”
  南宮羽詫異的道:
  “追殺你的人竟是‘猿峽三梟’?怪了,這三個殺胚不在川蜀賣野人頭,當他的山大王,卻跑來這裡發什麼威?你又怎麼會招惹上他們?”
  漢子嘴唇翁合,抖索索的道:
  “在下……在下另有隱情……如……如得二位兄台伸……伸援……幸而逃過……此劫……自當詳稟……其中……來龍……去脈……此刻……實已不及……陳述……”
  南宮羽側首看著坐在毛毯上毫無表情的毒魄,大聲道:
  “伙計,你怎麼說?”
  毒魄緩緩開口:
  “這人看起來還挺順眼,且上天原本有好生之德,我們就助他一臂吧。”
  南宮羽衝著漢子道:
  “行啦,朋友,我們與你之間,雖尚不明不白,卻絕對會拉你一把。”
  漢子連連頓首,呼吸急促:
  “二……二位兄台……的大恩大德……馮某無論……生死……必當永……志……於心!”。
  南宮羽走上前來,將漢子扶坐到牆角,這位仁兄傷重至此,依舊緊握雙手,絲毫不松不放,看起來,大概也是個倔強剛烈的人物。
  毒魄全神貫注,傾聽著屋外的動靜,但一時之間,卻相當平靜。
  安置好了那人,南宮羽擦擦額頭上的汗珠,籲一口氣:
  “好傢伙,這位老兄還真沉哩……”
  湊近來,他又放低嗓門道:
  “怎麼樣,有狀況沒有?”
  毒魄輕聲道:
  “他們會來的,就算追丟了人,這裡的燈光也會引他們上門……”
  南宮羽道:
  “此人受創甚重,‘猿峽三梟’也明白他勢必跑不出多遠,犯不著發死力去迫,消消停停的淌上來,便可到手成擒了。”
  毒魄問道:
  “這什麼‘猿峽三梟’,你認識?”
  南宮羽道:
  “只是聽說,卻不曾見過,三個人都是川境鼎鼎大名的巨匪惡盜,武功高強,行事乾淨利落,一樣的豺狼心性,一樣的冷酷無情,總之,這三號人物,決非善類,便衝上了也無甚遺憾。”
  毒魄道:
  “照你這樣說,不衝也不行了,我們救人當然必得救到底。”
  南宮羽無可奈何的道:
  “他娘,人生的際遇,愣是難料,我們自己麻煩一大羅筐,正不知怎麼解決是好,反而先行起善事來了,欸,誰又會想到即使在這樣的僻野荒屋,還能遭上如此意外枝節?
  說起來,豈不是老天爺早安排好的?”
  毒魄笑笑,沒有吭聲。
  時間慢慢過去,破屋裡,除了那漢子粗濁的呼吸外,幾乎寂無聲響,又待了片刻,南宮羽有些沉不住氣了,悄聲道:
  “怎麼還不來?這三個邪蓋龜孫恐怕另有花巧……”
  毒魄平靜的道:
  “不用急,他們的心態你要先弄清楚,在當前狀況未明,敵情混淆的形勢下,他們自不會輕易涉險,等到伏在暗處把這裡的虛實探查過了,包管不請自來,你想攔都攔不住!”
  南宮羽目光向門外溜梭,邊道:
  “你是說,那幾個人現在就在外頭?”
  毒魄道:
  “很有可能。”
  抹了把臉,南宮羽道:
  “怎的卻半點動靜都沒有?”
  毒魄笑的有幾分促狹:
  “南宮,你也是老江湖了,我看你這老江湖簡直混回了頭、如果外面的人換做你,你會發出動靜麼?‘猿峽三梟’既是道上的狠貨,當然亦深悉搏戰之竅,怎可能讓你事先察覺跡象?所以,眼下的沉寂算正常,若是很快有了異狀,反叫不正常了。”
  南宮羽笑罵道?
  “說你胖,你還真個喘起來啦,我他娘何曾像你所講的這麼幼稚?”
  忽然,毒魄輕輕“噓”了一聲:
  “來了……”
  南宮羽趕緊噤聲無語,同時,他也聽到了某些響動 是薄底靴踏在泥上上的響動,沙沙有致,預示著正有人往這邊走近,而且,來人像是並沒有意思掩藏自己的行藏。
  毒魄仔細傾聽,並在點數:
  “一……二……三,不錯,正好是三個人。”
  南宮羽移行幾步,靠到屋角那漢子身邊,他的意圖很明確,當然是不希望接受保護的人遭到傷害,要做到這一點,距離往往是重要因素。
  於是,腳步聲停在門前,俄頃的沉寂之後,三條可以稱為彪形的大漢魚貫進入,三個人都屬於高頭大馬的身材,第一個進來的滿臉橫肉.三角眼,蓄著一撮山羊鬍子,第二個同樣橫肉滿臉,額頭上浮一條蚯蚓似的紫色疤痕;尖削的鼻子不知為了什麼缺少一片鼻翼,以至那扯大的鼻洞就把整個面孔的輪廓攪弄的不周和了,第三位,算是稍為長像斯文一點,卻也臉上塊塊白斑,配上他的狹目薄唇,特別予人一種陰騖冷酷的感受;三個人頭纏一式的白巾,全都斜披粗麻氅,看上去,竟似三尊惡鬼。
  毒魄望著進門的三位仁史,毫無反應,他依舊盤膝坐在毛毯上,狀若參禪。
  屋角的漢羊雙眼鼓突,死死瞪著前面的三個人,他的情緒似是極為激動,不但磨牙挫齒,“咯咯”有聲,全身也在不停抽搐……
  蓄著山羊鬍子的這一位打量過毒魄,目光又在南宮羽臉上溜轉一圈,嗓音低啞的發話道:
  “我想,這個馮德恩,大概和你們二位沒有什麼關係。”
  毒魄嘴唇緊閉,一字不露、南宮羽硬繃繃的笑了笑,道:
  “不錯,我們與他,是沒有什麼關係,更明白的說,在他來到這片破屋之前;我們根本不認識他;就同不認識三位一樣。”
  山羊鬍子點點頭,道:
  “這就結了,請二位讓一讓,我們要把人帶走。”
  南宮羽道:
  “列位想把他帶去哪裡?做何處置?”
  三角眼中兇光倏閃,山羊鬍子似在強行按捺自己:
  “朋友,這不關你的事,江湖路險,還是自掃門前雪的好!”
  南宮羽木然一笑:
  “我一向有點拗脾氣,事情不問清楚,決難放手,你們要不把其中因由說個明白,人在這裡是不錯,各位卻休想帶走!”
  山羊鬍子臉色一沉,聲音也重了:
  “太平日子過膩啦?想找點麻煩玩玩?”
  那缺了一片鼻翼的仁兄怒哼一聲,惡狠狠的道:
  “老大,我看這個龜兒子是存心挑眼!”
  南宮羽似笑非笑,夷然不懼:
  “我們乃是兩個大活人擺在此地,各位竟當做兩只呆鳥看了,招呼不打,言語不清,就待強押這位受傷的朋友上路,各位不管是何方神聖,也未免太囂張了吧?”
  山羊鬍子目注南宮羽,殺氣盈溢:
  “看你的樣子,是有意替姓馮的出頭攔事?”
  南宮羽嘿嘿一笑:
  “總算你還明白,多少看得出點風色。”
  山羊鬍子喉間起了一陣沉悶的哮吼聲,光景就如一頭髮怒噬撲前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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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險道最斷腸

  南宮羽手中的槍囊微翻,銀芒閃處,他那桿六尺銀槍業已向上挑指,菱形的槍尖寒光流燦,映著燈火,仿佛汪起一棒瑩雪。
  而毒魄也緩緩站起身來,只這個起身的動作,屋裡的三條大漢竟然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扣上心頭,連呼吸都有些窒迫了。
  臉上生著塊塊白斑的朋友忽地樓擺手,睜著那雙的亮的細眼道:
  “我們兄弟是川蜀‘猿峽三梟’,不知二位是怎麼個稱呼?”
  毒魄看了南宮羽一眼,南宮羽冷冷的道:
  “早知道你們是‘猿峽三梟’,假如我猜得不錯,閣下便是三梟中的老三潘東岳?”
  白斑仁兄沉穩的道:
  “朋友好眼力,我正是潘東岳。”
  指了指山羊鬍子及鼻翼缺了一片的那位,他接著道:
  “這位是我的大拜兄陰落雁,和二拜兄邵鐵肩,只不知二位的名號是 ?”
  南宮羽道:
  “我哥倆另有隱情,不便露底,其實小名小姓,報出來三位未必知曉。”
  潘東岳注視著南宮羽手上的銀槍,若有所思的道。
  “朋友這桿槍,看起來十分眼熟,像是在哪裡聽人提起過……”
  南宮羽道。
  “閣下恐怕是記錯了,似我一個武林走卒,半桿破槍,根本上不得臺盤,閣下又怎會聽說?”
  唇角抽動了一下,潘東岳忍耐的道:
  “二位既然不願見告真名實姓,也就算了,在這裡,我想請二位賞個人情,二位如果確實與那馮德恩毫無淵源,便犯不著趟這渾水,人交給我們帶走,‘猿峽三梟’必有補報!”
  南宮羽笑笑,道:
  “聽起來不錯,今天擔心的是,你們帶走了他,還會留他活命麼?”
  潘東岳坦白的道:
  此人與我兄弟結怨甚深,決不能饒其生出!”
  南宮羽道:
  “我看也是如此,人家好歹一條命,就這麼眼睜睜的瞧著他任遭宰割,未免於心不忍,有失仁恕之道,三位,冤家宜解不宜結,莫如給我一個薄面,得放過,且放過吧!”
  潘東岳尚未回話,陰落雁已重重的道:
  “朋友,你對姓馮的一再曲意維護,卻說同他沒有淵源,難不成你是想藉此巴結‘鬼王旗’?”
  頗為意外的怔了怔,南宮羽疑惑的道:
  “巴結‘鬼王旗’?就算我維護這位受傷的朋友,和‘鬼王旗’又什麼牽扯?”
  陰落雁聲聲冷笑:
  “你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姓馮的乃是‘鬼王旗’出身吧?”
  南宮羽愕然道:
  “什麼?你說他是‘鬼王旗’的人?”
  陰落雁斜眼低視牆角的漢子,容顏猙厲:
  “一點不錯,他正是‘鬼王旗’的人!”
  潘東岳搭腔道:
  “這馮德恩不但是‘鬼王旗’所屬,猶且為首要人物之一,他隸配於‘鬼王旗’四堂中的第一堂‘獨堂’,身份是‘巡檢’,素有‘陰陽刀’之稱……”
  南宮羽搖頭道:
  “沒有想到,真沒有想到……”
  陰落雁大聲道:
  “無論你是真不知姓馮的出身抑或假不知,現在你總明白了,你們到底是個什麼打算?”
  側首望向毒魄,南宮羽眼神中透露著徵詢的意味,毒魄微微一笑,開口道:
  “重要的只有一樁 這個人值不值得救,而非他的出身為何;結怨必有結怨的因由,因由中自有是非,設著並無不可告人的內情,‘猿峽三梟’何妨見知?”
  陰落雁怒道:
  “你算老幾?我們是來要人,可不是請你評理來的,你居然自行充當起仲裁的角兒啦,簡直莫名其妙 ”
  毒魄氣定神閒的道:
  “陰老兄,在這個人間世上,莫名其妙的事可多著哩,你以為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
  潘東岳攔了他大哥一把,扮出一副息事寧人的模樣:
  “好吧,朋友,為了表示我們與馮德恩之間的糾葛並無咎戾之處,你想知道什麼,我們一定據實奉告,也好叫你明白,這樁閒事管得不值!”
  毒魄道:
  “我想請潘朋友說明一下,為什麼非要將這位馮朋友置之死地不可?”
  潘東岳乾咳一聲,道:
  “事情說起來也並不複雜,就在離‘群英集’東邊不到十裡路,有個名叫‘黃麻坡’的地方,那地方有個婆娘開導有一家小茶館,兩年前,這姓馮的居然色膽包天,把茶官當罏的婆娘給勾搭上了……”
  毒魄不解的道:
  “這又與各位何干?”
  陰落雁咆哮道:
  “那個開茶館的婆娘,就是我的女人!”
  毒魄奇怪的道:
  “陰老兄,你的女人,不在川蜀跟你吃香喝辣,卻跑來‘黃麻坡’搞什麼菜館?”
  潘東岳代為解釋道:
  “是這樣的,我們老大的女人,叫做春花,原是個在川境‘沱城’青樓一帶賣唱的姑娘,三年多前,我們老大看中了她,耗去大筆銀子將她接回家裡,更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不想這婆娘天生浪蕩,水性楊花,跟了我們老大不及半年,竟見異思遷,挑一個老大出門的空隙,私自捲逃而去。我們老大自不甘心,費了兩年餘的辰光,才查知這娘們的下落,等辛辛苦昔找上‘黃麻坡’的茶館,卻未料到這娘們已有新相好,喏,就是那天殺的馮德恩!”
  毒魄笑笑,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也沒什麼不對,何況,馮德恩事先也不知道春花曾和陰老兄有過一腿!”
  潘東岳忍著氣道:
  “朋友,你這話就有欠公允了,即使姓馮的先時不知道春花是我們老大的女人,事後我們找上了他,並把其中過節說得清清楚楚,他總該明白了吧?可惡的地方就在這裡,任我們怎麼軟硬兼施,他愣是不肯退讓!”
  毒魄道:
  “我可以問一件事麼,潘朋友?”
  潘東岳道:
  “且請明示。”
  毒魄道:
  “那春花,與陰老兄有沒有正式婚約?或是舉行過什麼入門的儀式?”
  潘東岳遲疑的道:
  “這……似乎不必要吧?”
  憋了一肚皮火的陰落雁忍不住吼叫起來:
  “老子只不過姘一個女人玩玩,又不是娶老婆,納小妾,難道說還用三媒六證、搬大花轎去抬?但要人上了床,事情不就定了?!”
  毒魄點頭道:
  “原來只是姘居,並無夫妻名分。”
  潘東岳忙道:
  “用不著什麼名分,有夫妻之實就夠了,這總不能說春花不是我們老大的女人吧?”
  毒魄閒閒的道:
  “那麼,春花為什麼又如此不知好歹,竟在陰老兄‘無微不至’的照顧下逃了出來?”
  搓搓手,潘東岳道:
  “我說過,這娘們天生浪蕩,不安於室,是個道地的賤貨!”
  毒魄笑了:
  “既然不堪至此,陰老兄甩了也罷,又何苦把這賤貨弄回去受氣?”
  潘東岳不禁窒迫的頓了頓,陰落雁卻嗔目大罵:
  “要不要人是老子的事,你管不著,***,你好像是過堂來了!”
  牆角,馮德恩努力提起一口氣,掙扎著發話:
  “兄……台……這位兄台……你……你不要聽他們隨口……誣衊……事實全……全不是這樣……他們……他們……乃在胡亂編排……血口……噴人!”
  陰落雁叱道:
  “放你媽的狗屁!”
  毒魄冷硬的道:
  “三位,此中既無咎戾,何妨讓他說話?”
  潘東岳向他老大使了個眼色,故作從容之狀:
  “當然,我們是真金不怕火煉,看他這誘拐別人婆娘的東西,還能造弄出些什麼花巧來!”
  喘息了一陣,馮德恩籲籲的道:
  “我,我在兩年多前……就結識了……春花,我們相好……也有一年……半的光景了,春花,她是個可憐的女人……溫順、姻淑,看似柔弱……卻十分堅強……她今年二十五了,從小到大,沒過幾天好日子……早時……賣唱奉養老父,剛能立身……就被姓陰的強擄了去,姓陰的不把她……她當人看,除了日裡夜裡不分的糟塌她……更任情打罵、恣意折磨……春花和姓陰的在一起不足……不足半年,她那老父即因此鬱憤而死……
  這樣痛苦……的生活,試問……誰過得下去!”
  陰落雁越聽越火大,立時暴跳如雷:
  “胡說八道,滿口跑馬,老子的女人,自有老子應付的一套,用得著你來輕憐蜜愛、憐香惜玉?你們一個姦夫、一個淫婦,都該打進十八層地獄!”
  沒有理會陰落雁的叫囂,馮德恩繼續難辛的往下訴說:
  “春花和我,在一起……沒有多久,姓陰的他們就找上了她……我當然有責任、也有義務出面來替春花承擔……他們要春花,我不答應,後來,他們改成要錢,卻獅子大開口……索價二十萬兩銀子……”
  一旁,南宮羽吹了聲口哨:
  “乖乖,二十萬兩銀子,可不是獅子大開口?他們把春花當金鑄的了!”
  潘東岳陰惻惻的道。
  “憑我們老大的身份,他把身邊的女人讓給了你,可不是件有臉面的事,要你區區二十萬兩銀子,其實並不算多!”
  毒魄問道:
  “立場不同,數目多少就難說了;那麼,馮朋友到底答應給付若干?”
  馮德恩抖索著道:
  “半生江湖……無非浪蕩……又能存下多少銀子?我,我傾盡所有,加上各方告貸……也不過湊了三萬多兩銀子……春花也拿出她的……全部私蓄……總共合一個四……
  四萬的整數,可是……他們不肯答……應!”
  潘東岳振振有詞的道:
  “二十萬兩銀子與四萬兩銀子,差了多少倍?你把我們兄弟當做要飯的來打發?這點數目,我們自然不能答應!”
  毒魄皺著眉道:
  “價碼有差,大可經由談判商解,又何須弄到兵刃相見?”
  一昂臉,潘東岳道:
  “已經談了三次啦,次次拿不出錢來,淨是編造些不成理由的理由哭窮喊冤,拖拖拉拉,今晚上便是第三次談判,姓馮的依舊半錢銀子不加,這不是完全欠缺誠意是什麼?
  他勾引了我們老大的女人,還幾次三番誆騙我們,這種人,還留著幹啥?當然該殺該剮!”
  陰落雁逼視毒魄,眼露兇光:
  “事情經過你已知道了,本來是姦夫淫婦,皆曰可殺,我一再寬恕他們,包容他們,這一雙狗男女不但不知感恩圖報,甚且連一點遮羞錢都吝於付給,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想我陰落雁堂堂男子漢,昂藏七屍之軀,豈能容人當做縮頭的王八?老子錢不要了,端端要命,你說,這算我的不是麼?”
  毒魄道:
  “你需不需要我表示意見?”
  陰落雁大聲道:
  “只要你說得有理 ”
  聳聳肩,毒魄道:
  “這檔子事,足可編人天下奇談之內,見之聞之,實在令人拍案叫絕。”
  陰落雁氣呼呼的問:
  “什麼意思?”
  毒魄慢條斯理的道:
  “陰朋友,首先我要指出,春花和你並無婚約的拘束,不管她是否自願,充其量僅是跟你姘居,姘居在一起的雙方,圖的不過是個男歡女愛罷了,一朝到了感情難以為繼的辰光,一拍兩散才是上策,任何一方的勉強行為都會演變成痛苦的結局:照常情來說,女人總比較柔弱,當這個女人與這個男人混不下去了,尤其這個男人還是個厲害角色,便必有她不得不爾的原因存在,譬如凌辱、虐待、欠缺情愛基礎等等皆然,而春花既不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亦非你們納聘相迎的妾侍,嚴格而論,二位之間根本沒有正式關係,她忍受不了你,你又不放人,除了一走,更有何途?春花走得應該沒什麼牽掛,陰朋友你與春花又無名分可言,屢屢追逼於她,就不大合道理了……”
  南宮羽接口道:
  “要不到人,改為要錢,則更等而下之,不見品味,堂堂男子漢,昂藏七屍軀,竟拿一個婦道人家的身體來討價還價,索需不遂便進而暴力相向,這男子漢未免當得慚愧!”
  毒魄跟著道:
  “所以,我認為此乃天下奇談,說起來實是笑話一樁。”
  兩個人一搭一擋,言飼之間極盡諷刺揶揄,不但陰落雁聽得面孔泛青,山羊鬍子無風自動,連扮白臉的潘東岳都忍不住勃然色變。
  “猿峽三果”的第二位 邵鐵肩怒叱一聲,口沫四濺:
  “狗日的,這分明是一面倒,存心偏袒那馮德恩嘛,這兩個龜兔子,把我們兄弟當做什麼耍啦?”
  潘東岳容顏陰沉,冷冰冰的道:
  “朋友,我之所以對二位一再委屈求全,好言包容,為的只是不願另生枝節,傷及無辜,不想二位卻不識抬舉,得尺進步,拿我們一片善心當成了牛肝肺,‘猿峽三梟’可以血濺三尺,但決不接受奚落!”
  南宮羽道:
  “我們僅在敘述一個事實,辯明一點道理,潘朋友。”
  陰落雁突然粗暴的大吼:
  “最後再問你兩個龜兒子一句 交不交人?”
  這一次,是毒魄回答:
  “你該看得出來,陰老兄,我們的樣子,像要交人的樣子麼?”
  潘東岳因為過於氣惱,嗓音也變尖了:
  “費盡脣舌,竟是白搭,我把你兩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東西一起活宰了!”
  毒魄爽脆的吐出一個字:
  “請。”
  陰落雁踏前一步,左掌一伸,但見那雙左手又寬又粗,五指箕張有如鋼勾,掌心更泛著一團隱隱的烏紫色,隨著他左手的動作;一片勁氣化為五股,透過指尖穿射而出,勢強力銳,活像五只脫弦怒矢1
  毒魄微微晃肩,人往橫走,他身形甫閃,背後牆壁上已“砰”一聲裂開一個人頭大的洞口,磚屑泥粉迸揚下,竟似鐵錘所擊!
  “祭魂鈞”由下向上飛起,鋒刃劃空,只是一抹晶澈的虹帶、當陰落雁迅速騰避的一剎,虹帶倏而碎散成漫天的炫彩,繽繽紛紛,封罩住姓陰的每一個可能衝突出去的角度!
  雙方的招式俱皆奇快,攻守之間,僅乃瞬息,而邵鐵肩叱喝一聲,他那柄宛若銀蛇也似的緬刀已對準毒魄左脅刺到!
  鉤刃在半空中迴旋,弦月聚一,金鐵交擊聲裡,邵鐵肩的緬刀倒揚,人亦歪歪斜斜震退幾步,差一點就撞上了那扇破門。
  南宮羽的長槍指向潘東岳,槍尖寒芒流燦,快若電掣,潘東岳挫腰抬臂,一對短蛇矛並疊成叉形“鏗鏘”迎上,南宮羽長槍猝收,十六槍幻灑為一朵大花,花蕊花瓣俱似毒螯,再度合攏向敵。
  潘東岳竄走翻掠,身法矯捷之極,他的兩只短蛇矛便在遊閃之中吞吐點劃,伺機運展,而南宮羽槍尖挑戳,仿佛寒星飛舞,流螢匯集,任是潘東岳如何使力,硬是逼不進洪門半步!
  這時,陰落雁的傢伙已亮了出來,那是一條純鋼三節棍,他這條又沉又重的三節棍還有一處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棍頭嵌著一枚鋼勾,打、砸、掃、撞之外,更另帶扯刺的功能,端的歹毒。
  三節棍“嘩啦啦”大力揮擊,緬刀縱橫掃劈,陰落雁和邵鐵肩兩人合攻毒魄,現在,毒魄只是緊握他的“祭魂鉤”,在敵人凌厲的夾擊下連連穿梭挪移……
  暴聲斷叱,邵鐵肩整個身形陀螺般旋轉,人在旋轉中急速出刀,於是,刀光便恍如一團炸開的冰球,做著不規則的,但密集無比的參差刺射,刃芒破空,似也帶起了昔日刀頭下冤魂的泣號,淒厲得很。
  鬥然間,毒魄躍騰而起,他的背脊貼上殘破的屋頂,人往側翻,“祭魂鉤”居中狂斬,強烈的銳風挾著剛猛至極的力道以萬鈞之勢劈落,劈向地面,劈向那滾動的光球,也將邵鐵肩從頭到腳劈成兩半!
  緬刀的碎屑被絞碎為點點片片的光影,光影浮沉在黏蠕猩赤的斑斑血肉之間,沒有喊叫,沒有呼號,一條牛高馬大的漢子,就這麼煙消雲散了。
  血霧飄漾的情景,氣氛怖栗而幽異,陰落雁摀著面孔踉蹌後退,喉中曝吼不已,毒魄身在空中倏忽倒滾,“祭魂鉤”的銀鏈閃炫,鋒口揚起,以不可思議的快速戳進陰落雁的後腰,下手之狠,決不容情!
  陰落雁的面孔突兀扭曲,一對眼珠子幾乎要跳出目眶,他一聲霹靂,震得屋瓦顫動,三節棍全力回掃,人也一頭撞向毒魄。
  毒魄似是早已料到對方會來這一手,他輕輕拔升,分寸拿捏得極準極巧,只是剛剛飄升到三節棍貼著靴底掃過的高度,而陰落雁猛衝隨至、他霍然倒掠三尺,銀鏈斜扯,這一批,使嵌入陰落雁後腰肉的鉤刃撅翻外崩,就連姓陰的五臟六腑一遭給扯了出來!
  驟來的痛苦是無以復加的,是人的忍受力極限之外的,陰落雁高舉雙臂,口鼻噴血,搖搖擺擺走出兩步,已像一堆爛泥般癱在地下。
  眼見兩個拜把兄弟活生生的慘死麵前,潘東岳所受的衝激已不止是驚恐、是震撼,更是難以言喻的沮喪與徹底的鬥志全消,他在猝然分神的情況下,寒光一點閃過肩頭,小小的一朵血花甫始湧現,不等他雙矛反擊,南宮羽的槍尖已冰冷的抵住他的咽喉。
  毒魄懶洋洋的坐回原處,目光巡視,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
  槍尖頂在潘東岳的喉頭上,南宮羽吆喝道:
  “先別嘆氣,這一個要怎麼處置?”
  毒魄瞅著這碩果僅存的一果,聲音冷硬的道:
  “潘朋友,貪婪的代價,往往便是一場空,不當的期求,換來的多為錐心刺骨的慘痛,你是否還要這樣的形勢繼續下去?”
  仰著腦袋的潘東岳不停搖頭,邊吃力的道。
  “不……我認命了……”
  毒魄道:
  “這一次,我放過你,但你千萬記住,決不會再有下一次!”
  潘東岳哭喪著臉,幽幽啞啞的道:
  “‘猿峽三梟’全玩完了,憑我一已之力,到哪裡再找下一次?”
  “嗯”了一聲,毒魄又道:
  “還有,永遠不准再去騷擾馮德恩與春花,但有違反,必殺無赦!”
  所謂人在矮簷下,怎得不低頭?潘東岳刀口舔血大半生,黑道廝混數十年,自然深悉求命保身之道,他還不想死,豈會朝絕路上倘祥?立即迭聲答應:
  “我發誓,我這一輩子不會再和他們打照面……”
  毒魄道:
  “很好,你說的話你要記得。”
  接著,他向南宮羽點點頭,銀槍收回,潘東岳才算透過氣來。
  拄著槍,南宮羽大聲道:
  “請吧,別忘了帶走你的兩個兄弟。”
  毒魄起身,將鋪在地下的毛毯“嗤”的一聲撕成兩半,順手擲給潘東岳,接住毛毯,潘東岳開始卷裹他兩位拜兄的屍體,卻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收拾舒齊,然後,他一肩摃一個,頭也不回的奔入夜色之中。
  望著門外,南宮羽冒火道:
  “我操,就這麼走啦?連聲招呼也不打?至少,我們總還賠上一張毯子!”
  毒魄笑道:
  “姓潘的恨不能挖你祖墳,滿腔積怨之餘,尚有什麼招呼好打?不過,我卻意外發現他的一樁長處 力氣不小!”
  南宮羽啐了一聲:
  “少扯淡了,趕緊來看看我們這位‘鬼王旗’的朋友吧。”
  四目投注,都不由心頭一跳 倚在牆角的馮德恩,雙眼微張,呼吸有著遊絲,敢情已陷入半昏迷的情形下了,南呂羽二話不說,匆匆丟開銀槍,掏出身上內外兩用的幾種金創藥,急步湊近,再一次充當起郎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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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恩義無反顧

  天色大亮。
  南宮羽在這寒冷的清晨,竟也有辦法從外面找了一包熱騰騰的吃食回來,另還提著一瓷罐的湯;紙包裡有蔥油花捲、煎餅、驢肉火燒等等好幾樣點心,那罐參湯,還是滾燙的哩。
  毒魄是真餓了,他一邊大口吃著驢肉火燒,邊看著南宮羽捧起瓷罐餵飲馮德恩,經過夜來的敷藥調息,這位“鬼王旗”“獨堂”的“巡檢”,情況已大為好轉、由他吸飲參湯時的咂咂有聲,便知胃口不差,胃口不差的人就死不了啦。
  南宮羽小心的照顧著馮德恩,並不停的叮囑。
  “慢點,慢點喝,別燙著舌頭……”
  咽下嘴裡的食物,毒魄笑道:
  “伙計,你真有本事,出去繞了一圈,不但把早點帶了回來,居然外加一缸熱參湯,也不過天亮,你卻是去哪裡弄到的?”
  南宮羽哼了哼:
  “有錢買得鬼推磨,何況這點玩意?說起本事,我沒有,怎麼把銀子花在刀口上,我倒頗具心得,你和我比,差一截羅。”
  又撕了一塊煎餅吃著,毒魄不以為意的道:
  “這個,我承認,不但承認你比我會用錢,更承認你比我能賺錢,我們哥倆的生意買賣,要不是你在策劃調整,哪來這大的進帳?”
  南宮羽頗為受用的道:
  “嗯……這可是實話,找財路、論斤兩,你依著我準沒錯、要不是你他娘的開銷恁大,幾年來早就發了,大家發了……”
  說著話,眼看一缸參湯已喝得見了底,他拿開瓷罐。順手用自己的衣袖替馮德恩擦了擦嘴,又輕輕在人家背上拍幾下,模樣是少見的親切:
  “怎麼樣,這罐參湯味道還不錯吧?是我叫他們臨時加工煨煮的,湯裡另摻得有多種補藥,提神聚氣,保元固本最是有效,嘖嘖,只這一罐喝下去,看你滿面紅光,混身帶勁,就知道起死回生了!”
  毒魄差一點把口中食物噴了出來,他摀著嘴,強忍住笑:
  “不過是一罐參湯罷了,聽你這一說,倒似給馮老兄服下什麼仙丹異果……”
  南宮羽橫了毒魄一眼:
  “娘的,就這罐參湯,你可知道耗去我多大功夫?不信,你也去找一罐試試!”
  馮德恩此時精神振作不少,雖然仍顯得虛弱憔悴,但氣色已潤朗多了,他掙扎著坐直身子,雙手抱拳,向前匍匐:
  “二位兄台救命之恩,馮某至死不忘,今後有生之日,皆感德之時……二位兄台不止救了我一人,連春花亦是同沐譯惠,請二位受我一拜!”
  南宮羽伸手扶住馮德恩,笑呵呵的道:
  “馮兄何須客氣?路不平,才有人踩哪,行走江湖是幹什麼的?要連這點正義感都沒有,還不如回師娘懷裡吃奶算了。”
  馮德恩微見喘息的道:
  “二位兄台,要不是昨天晚上二位慨伸援手,我當必死無疑,他們殺了我,決不會放過春花,一旦春花落回他們手中,日子就不啻是人間地獄了……”
  南宮羽眨眨眼,道:
  “有件事,我覺得奇怪,不知是否問得?”
  馮德恩忙道:
  “兄台請說。”
  “馮兄,你不是‘鬼王旗’的伙計麼?‘鬼王旗’向來是兵強馬壯,高手如雲,屬於實力派的組合,而你身為‘獨堂’‘巡檢’,並非不起作用的小角色,當你陷入如此困境,‘鬼王旗’因何毫無反應?”
  點點頭,馮德恩苦笑道:
  “問得有理,但兄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和春花的事,以及與‘猿峽三梟’之間的爭紛,一直都瞞著堂口,從未向回傳報過……”
  南宮羽迷惑的道:
  “這是為了什麼?眼瞅著那三個凶煞就要你的命了,你怎的不回去告援求幫?”
  馮德恩沉重的道:
  “不是我不想回去請援,實是‘鬼王旗’早有規矩 舉凡涉及私人糾紛,尤其是男女間事,一律不得牽扯組合,更不准運用組合的公力;之所以訂下這個規矩,主要是為了避免許多無謂的麻煩,並維護堂口的清譽,倒不是針對某人而來,問題是有了這個限制,我也就不好開口求幫了……”
  南宮羽道:
  “話雖這麼說,你個人私下裡總該有個三朋兩友吧?怎不請他們幫幫忙?”
  馮德恩嘆喟的道:
  “好友同儕當然有,可是為了女人的事,未免難以啟齒,再說,我也不會想到‘猿峽三梟’昨晚上會對我下辣手,我原以為這些銀子遲早能打發他們!”
  南宮羽搖頭道:
  “你看不出來,這都是些豺狼虎豹?你不能滿足他們的需索,他們就會琢磨你的老命了,事情要談得攏,不早就談攏啦?”
  馮德恩赧然道:
  “老實說,我原先以為他們不敢向我下手,這裡好歹還是‘鬼王旗’的地盤,卻沒料到他們竟然如此膽大妄為,肆無忌憚……”
  南宮羽的表情似笑非笑:
  “有些人,是不吃這一套的,而有些人,偏又迷信這一套,馮兄,地盤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呀!”
  馮德恩感觸良深的道:
  “現在我算明白了,堂口的威望與概括的勢力範圍,並不是絕對有效的護身符,主要還得靠自己,靠一點運氣……”
  南宮羽道:
  “你運氣已經很不錯了,不但保住一條性命,更保住你同春花的永世姻緣,要說倒霉的‘猿峽三梟’,真個賠了夫人又折兵,二十萬兩銀子拿不著一文之外,還須墊上兩副棺材!”
  馮德恩懇切的道:
  “我是全虧了兩位 ”
  說到這裡,他又訕訕的道:
  “看我這腦筋,折騰到如今,竟尚不曾請教過二位恩公的高姓大名?”
  南宮羽神情有些詭異的道:
  “你真想知道?”
  馮德恩迷惘的道:
  “二位對我,有續命再生之德,宏恩至此,豈有不想知悉恩人名姓之理?”
  南宮羽笑道:
  “我是怕告訴你之後,會嚇你一跳,”
  馮德恩賠笑道:
  “兄台說笑了,馮某雖然不才,這點定力還有!”
  回頭望瞭望毒魄,南宮羽見毒魄沒有表示什麼,始作輕描淡寫的道:
  “我叫南宮羽,我那位伙計,是毒魄。”
  說是有點“定力”,“定力”未免不足,看得出馮德恩正在儘量控制自己情緒上的反應,但他卻控制不住面頰肌肉的顫動,及雙瞳中驚愕怔忡的複雜神色,一時間,人竟愣在那裡……
  南宮羽灑脫的道:
  “用不著為難,馮兄,我們各歸各論,你要覺得不方便,就此劃開界線也未嘗不可,我們哥倆斷不會因為幫了你一點小忙而挾恩自重。”
  雙手急搖,馮德恩結結巴巴的道:
  “不,不,南宮兄,你切勿誤會,我,我決不是這個意思……”
  定了定神,他又接著道:
  “大意外了,直是大意外了,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與二位相見,天下有許多巧合的事,但像眼下的巧合,卻有些令人難以置信。”
  南宮羽道:
  “對你而言,幸虧有了這場巧合,否則,你豈不樂子大了?”
  馮德恩欲言又止的道:
  “南宮兄與毒兄駕臨‘抱固嶺’附近,莫非是……莫非是……”
  南宮羽乾脆道:
  “不錯,我們是專為觸‘鬼王旗’霉頭來的,毒魄和‘鬼王旗’中間的那段梁子,不必我多說,你一定也清楚得很。”
  馮德恩點頭道:
  “何止清楚?我們堂口的‘戒備令’早就傳下來了,不但總壇內外,警衛加強,且重點配置好手監視各種情況,增派巡邏小隊,聯防計劃亦全部更新;只你們兩個人,就把‘鬼王旗’上下鬧了個雞犬不寧……”
  南宮羽道:
  “這也不啻是布下一張羅網,端等著我哥倆往裡跳?!”
  馮德恩苦笑道:
  “南宮兄,你認為這是布下一張羅網,卻不知道我們大掌旗對這網可一點不放心,‘豹房’的伙計們,被你們整慘了,損兵折將之餘,回來更叫大掌旗罵得頭都抬不起來,若非商頭兒平日寵信還夠,這一道就注定要吃不完,兜著走;由於‘豹房’的經驗,我們大掌旗對二位的能耐高看得很,絲毫不敢掉以輕忽……”
  南宮羽道:
  “似乎有點緊張過度了吧?”
  馮德恩睜大雙眼道:
  “緊張過度?不,從昨晚上二位出手對付‘猿峽三梟’的功力來看,證明我們大掌旗一點也沒有緊張過度,他的憂慮是正確的 憑我們現在的布署,要想完全阻遏二位的侵襲,仍嫌不足!”
  南宮羽笑道:
  “‘鬼王旗’兵多將廣,自不可與‘猿峽三梟’這幾個跑單幫的同日而語,狄用疆雖說老成持重,亦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
  吸了口氣,馮德恩謹慎的道:
  “南宮兄……難道說,毒兄與‘鬼王旗’的梁子,就沒有辦法化解麼?”
  甫宮羽雙手一攤:
  “難了。”
  馮德恩脫口道:
  “為什麼?”
  南宮羽直率的道:
  “世間事,但要出了人命,就不容易擺平,如果這條人命又是苦主的至親之人,則化解之說尤屬奢論,打個譬喻吧,馮兄,假設你的春花因不堪受人凌辱而悲憤自絕,你會輕言罷休麼?”
  馮德恩斬鐵截鐵的道:
  “當然決不罷休!”
  笑了笑,南宮羽道:
  “既然決不罷休,接下來就必須血債血償了,這個道理十分簡明。”
  猶豫了一陣,馮德恩吶吶的道:
  “可是……可是……”
  一直甚少開口的馮德恩,以那種沉緩的聲調道:
  “毒兄,呃,我的意思,血債自當血償,這是無庸置疑的事,不過,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報仇該有報仇的特定對象,如若不分青紅皁白,濫殺無辜,呃,是不是不太合宜?”
  毒魄和顏悅色道:
  “你的話非常有理,問題是,我們並沒有濫殺無辜,沒有濫殺過一個無辜;馮兄,事情有來龍,方有去脈,有因,才有果,對我下達搜捕令的人,是狄用疆,執行任務的人,是‘豹房’商鰲和他的一千手下,施暴飛星,逼其自絕的人,是崔秀及閻四姑,整個不幸的程式,於焉完成,而不論令飛星慘死的人是誰,他們都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假如沒有錯誤的開頭,就不會有那等悲痛的結局,馮兄,因果總是這麼循環的,你說、牽扯此間的每一個,何人算是無辜?”
  南宮羽也補充道:
  “狄用疆是‘鬼王旗’的首腦,並未因他個人的行事錯誤,而失去‘鬼王旗’的擁載,全幫的人仍舊聽命於他,替他賣命,替他出力,欲待以實力抹煞是非.用強權掩飾黑白,他們便結合成協助罪惡的一群。馮兄,請問其中誰又算是無辜?”
  馮德恩不禁張口結舌,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南宮羽微笑道:
  “我們沒有怪你,馮兄,至少你的出發點是慈悲的、善意的……”
  馮德恩咬咬嘴唇,澀澀的道:
  “二位兄台,說真話,如今我所顧慮的,乃是我個人的立場問題!”
  南宮羽道:
  “其實沒有什麼好顧慮的,馮兄,你只當從未發生這檔子事,不就結了?”
  一下子情緒激動起來,馮德恩雙手撐地,臉孔上浮升一片暗赤:
  “南宮兄,我馮德恩也算上是個有血性,知情義的人,別的不懂,卻明白什麼叫受施不忘,恩怨分明,二位待我恩重如山,德同再造,姓馮的不是畜牲,怎能當做沒有這回事?”
  南宮羽趕忙道:
  “言重了,馮兄言重了。”
  馮德恩提高了聲音續道:
  “我知道二位兄台武功高、藝業精,可是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不論二位的修為如何深厚,面對的卻是‘鬼王旗’全幫之眾,設若你們採取的戰法是打了就跑,或許可以替‘鬼王旗’帶來困擾,但想整個擊潰‘鬼王旗’甚且與他們正面對陣,二位的力量就嫌不足了,在這種情形之下,二位正須援手,我又怎能袖手一旁,視若無睹,任由你們涉險犯難去?”
  南宮羽正色道:
  “馮兄苦心代籌,我們兄弟非常感激,可是,馮兄的境況,我們亦不能不加考慮,我們要是接受了馮兄的幫助,則閣下又如何向‘鬼王旗’交待?”
  僵木的一笑,馮德恩道:
  “如果我做了,還有什麼好交待的?南宮兄,人這一輩子,總會碰上一兩次須要抉擇終生命運的事,抉擇起來,可能相當痛苦,但好歹也算一個徹底了斷……”
  毒魄平靜的接過來道:
  “那麼,馮兄,你有了抉擇沒有?”
  雙手緊握成拳,馮德恩用力點頭:
  “你一定知道我的選擇,毒兄。”
  毒魄道:
  “還是希望你能親口說明,馮兄,茲事體大、不便單憑臆測,天庭下沒有多少理所當然的事。”
  馮德恩不禁唏噓:
  “打今天開始,我與‘鬼王旗’算是緣份盡了,入幫八年,歷經驚濤駭浪,遍嘗酸甜苦辣,立功立命,應該對得起他們了。”
  南宮羽提醒馮德恩:
  “馮兄,你幫我們對付‘鬼王旗’,乃是背叛組合的行為,設若形跡敗露,後果極其嚴重,你不怕因此而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馮德恩緩緩的道:
  “我這條命等於撿回來的,如果為了報恩再填進去,並不算賠本,有幸度劫過關,就成白賺了,南宮兄,我省得利害。”
  沉默片刻,南宮羽重重抱拳:
  “馮兄,難為你了。”
  毒魄也深為感動的道:
  “真是義士本色!”
  靦腆的一笑,馮德恩道:
  “二位高抬我了,我只不過在盡我做人的本分……”
  頓了頓,他又道:
  “是了,這裡離‘抱固嶺’太近,‘鬼王旗’巡騎探馬隨時可至,逗留久了,大為不宜,我看,二位首先得挪個較為安全隱密的地方……”
  南宮羽道:
  “馮兄認為何處適宜?”
  馮德恩毫不考慮的道:
  “就去‘黃麻坡’春花那裡吧。”
  略一沉吟,南宮羽道:
  “春花在‘黃麻坡’開的是菜館,恐怕免不了一幹閒雜人等進進出出,我們匿在那裡,不知是否方便?”
  馮德恩胸有成竹的道:
  “不礙事,春花的茶館開在前頭,後面才是住處,館與住家,中間隔著一片竹林,二位去了當然躲在後面,那地方十分僻靜,平時雷根本不會有人打擾……”
  南宮羽轉頭問毒魄:
  “怎麼,夥汁?”
  毒魄頷首道:
  “就這麼決定吧,我們去‘黃麻坡’。”
  馮德恩綻露出笑容道:
  “春花住的地方雖然不甚寬敞,也有三間房子,儘夠二位安頓,她是個極細心、極懂生活情趣的女人,把住處鋪陳得清雅有致,相當舒適,二位去了,包管賓至如歸,比大客棧還要周到!”
  南宮羽道:
  “光聽你這一說,就知道地方錯不了,我這趟出門,飲食起居可遭了不少罪,能有個像樣所在休息,真得念一聲‘阿彌陀佛’……”
  馮德恩興沖沖的道:
  “白天路上耳目多,不方便,趕到天黑,我們就上道‘黃麻坡’!”
  毒魄半合雙眼,微笑著注視面前兩個說話的,人,這兩位,光景竟像準備去當老太爺啦。
  茶館坐落在一處三岔路口的小斜坡上,全是用粗圓光潤的斑竹搭就,地面拿原木鋪排,十幾張茶桌、幾十把椅子,也全是斑竹製成,再配以竹簾竹窗,佈置得果然幽雅脫俗,不帶世囂的煙火之氣。
  開啟茶館的後門過去,先是橫著一片青鬱的竹林,穿過竹林,另蓋有三楹三屋,白牆綠瓦,外繞疏籬,踏上屋前整齊砌疊的一條碎石小路,則又是一種風味了。
  馬,拴在屋後,人,在屋裡。
  燈光捻得很亮,但是,光線柔和而溫暖。
  桌上,是兩葷兩素四碟小菜,外帶一只赤銅小火鍋,火鍋裡的羊雜濃汁正沸滾著,香味四溢,當然不能缺酒,三斤重已拍開泥口的壇裝花彫早已擺在一邊矮幾上,連熱騰騰的白麵饅頭和綠豆稀粥都準備妥了。
  四個人分佔一桌四方,毒魄與南宮羽的視線不期然的時時落在春花身上 這個女人不算美,只能說文靜秀氣,但眉宇眸瞳間流露出的神韻卻婉約細緻,別具小兒女家的柔美之態。
  馮德恩的氣色比起白天又好多了,不知是心境開朗抑或情緒興奮,臉上竟然泛著一層淡淡的豔紅,除了偶現虛軟,還真看不出他受了傷、春花盈盈起身,雙手舉杯,誠懇恭謹的開口道:
  “二位恩公,大德不言謝,只以這杯水酒,表示我由衷的心意 ”
  毒魄同南宮羽一齊仰頭幹了,南宮羽笑道:
  “姑娘請坐,你也不必客氣,萬般遇合,無非是緣,並不是我們趕得巧,而是德恩兄前世積德,姑娘你今生修福,才有這樣的善果。”
  春花輕聲道:
  “二位不知道幫了我們多大的忙,從現在開始,我們才算脫離苦海,釋出牢籠,才算有了重新做人的機會……以前日子,真像一場噩夢……”
  南宮羽道:
  “恭喜姑娘與德恩兄良辰不遠,佳日可期,呵呵,天下有情人,原本都該成為眷屬……”
  春花娟秀的臉蛋上飄起一朵紅雲,卻落落大方的道:
  “多謝二位恩公的美言。”
  瞧著杯中酒,馮德恩不覺咽了口唾沫,向春花低聲道:
  “呃,我也來敬二位兄台一杯吧?”
  春花柔柔的道:
  “德恩,平日裡,我從不干涉你喝酒,但你眼前有傷在身,最好還是不要沾,我相信兩位恩公不會怪你,真摯的感念,可以用更多的方式來表達……”
  別看馮德恩鐵錚錚的一條漢子,在春花面前,居然溫馴如貓,他不停的點著頭,連聲答應:
  “好,好,我聽你的,不喝,我不喝就是。”
  南宮羽自己斟酒,又一口幹了:
  “所謂只羨鴛鴦不羨仙。今日得見,誠信其然,哈哈,誠信其然!”
  毒魄的目光卻逐漸迷濛了,迷濛中,他恍著看到了飛星,飛星的容顏遙遠而模糊,但他仍然感覺到那股不可言的、幽深的哀怨與淒普,飛星,啊,飛星,那往昔,他們不是也有一段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美好日子麼?
  南宮羽當然知道老友此際的心境,他明白毒魄現在在想些什麼,傷感些什麼,可是他卻無言以慰,除了還來一個飛星,其他的,皆是徒托空幻了。
  室內,燈光的光度依然柔和而溫暖,酒香,菜也香,更濃郁的,是主人兩口子的熱誠。
  春花伸出兩手,正好非常仔細的把馮德恩左頰傷口上的藥膏粘回,小小的動作,充滿了情意。
  毒魄垂首如定。
  暗裡歎一口氣,南宮羽舉杯自飲,他猛揚脖頸,又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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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牙眼相報

  細雨霏霏,寒風中飄著雨,不但冷,況味也就有些淒涼了。
  這裡,是距離“抱固嶺”三十裡遠的東邊,一個稱做“頭前鎮”的地方。
  “頭前鎮”市面相當繁華熱鬧,繁華熱鬧的所在便免不了有明暗兩層,明著是堂而皇之各行各業,暗下即是黑道間的三山五嶽了。
  毒魄和南宮羽注意的是鎮上西長街拐彎處的一幢三合院磚瓦房,房子隱在幾棵老樹的錯落枝下,門關窗閉,似乎透著一股不可說的幽密氣氛。
  這幢三合院,原先是一家賭坊,現在也是,只不過天未入黑,場子尚未興旺起來,毒魄同南宮羽都知道,場子恐怕再也興旺不起來了。
  賭坊的主持人,在“頭前鎮”乃屬一霸,姓莊名大宏,有個渾號,叫“二大瘤子”,是個典型的土豪流痞,學得幾手把式,嘯聚一幹無賴,便坐地稱王起來,“頭前鎮”上,舉凡吃喝嫖賭有關的行當,他差不多都揚進一腳,或是潤股分肥、或是自充東家,仗勢手下一票人馬,還頗有點呼風喚雨的氣勢。
  莊大宏表面上是獨據一方的人物,私下裡,卻與“鬼王旗”暗通聲氣,倚“鬼王旗”
  的力量為後援,有了這座靠山,他才越發抖得緊了。
  人不能忘本,要知道“飲水思源”,莊大宏偏偏犯了這個忌,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場面一天比一天風光,他自以為羽毛已豐,翅膀夠硬,對“鬼王旗”的態度使無形中逐漸改變,不但不像往昔那樣恭順聽話,每個月的孝敬亦從開始折扣到拖拖拉拉;“鬼王旗”起先還容忍,繼而提出警告,莊大宏卻每每虛事敷衍,依然故我,於是,“鬼王旗”
  不再姑息,決定要姓莊的受到懲罰,非常嚴的懲罰。
  懲罰的行動便在今天夜裡,由“鬼王旗”“豹房”的“獵手”來執行。
  “豹房”派來的“獵手”有兩名,一個是“灰鶴”李乘風,一個是“活屍”仇再生,他們奉到的命令只有一項 提莊大宏的腦袋回去。
  這個消息,自然是由馮德恩透露給毒魄、南宮羽的,他們都希望從這頭一樁情報,便開個好彩,搏一場全勝!
  現在,天色益為轉暗了。
  三合院的對面,是一架空置不用的攤棚,許是時令不對了,生意歇在那裡,卻正好被毒魄和南宮羽拿來做藏身監視之處。
  雨還在綿綿密密的下著,輕風吹拂,經常做不定向的飄舞,看雨絲如霧,令人們心底也興起那麼一種涼陰陰的感觸……
  南宮羽從攤棚的竹圍間隙中頻頻朝外探視,嘴裡喃喃有聲:
  “天黑下來啦,姓莊的好時辰也近了……娘的,這又是一次螳螂撲蟬,黃雀在後的把戲,‘豹房’那兩個主兒來了,人家的頭,卻做夢也不會想到還有人等著要他們的命,眼前報哪……”
  毒魄坐在一條長板凳上。
  淡淡的道:
  “你好像對那姓莊的有凡分同情?”
  “嗤”了一聲。
  南宮羽道:
  “同情?我同情他個鳥,姓莊的和他那一票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鬼王旗’與我們更勢不並存,這一攪和,正是狗咬狗,一嘴毛,我們看熱鬧還來不及,又如何會多出那一份慈悲心懷?”
  毒魄思忖著道:
  “南宮,四周的環境我們已察看過了,我以為還是就地下手比較適當!”
  南宮羽道:
  “這方面的事全由你決定,別的我敢誇口,有關打打殺殺,你委實比我在行!”
  毒魄道:
  “馮德恩說,他們必然由正門連出?”
  點點頭,南宮羽道:
  “老馮特別解釋,那叫李乘風的傢伙,為人拗執,性情古板,常以正派君子自居,行事喜歡明鼓大鑼,不願偷偷摸摸,這次任務,是由他帶隊,仇再生只好隨著他的習慣進退,依李乘風的脾氣,斷不會跳牆挖壁或繞走後門,正派君子,都是排闥直入的!”
  毒魄忍住笑道:
  “又等‘豹房’這兩個拎著人頭出門,我們就迎面一舉殲之!”
  南宮羽道:
  “要小心李乘風的輕功特佳,仇再生的什麼‘跳屍步’亦得留意,我們哥倆久經風浪,可不能陰溝裡翻了船!”
  毒魄沉聲道:
  “我不大容易陰溝裡翻船,因為我從來就沒有輕敵的習慣。”
  南宮羽又向外張望了一陣,道:
  “奇怪了,天已落黑,怎的屋裡不見掌燈?也沒有見有人進出,別是事情起了變化吧?”
  毒魄搖頭道:
  “開賭坊的,作興通宵達旦,天剛落黑,在他們看還早著呢,得再過一陣才會有動靜;‘鬼王旗’既待行事,豈有不摸清對象底細之理?”
  南宮羽道:
  “說得也是……”
  攤棚裡相當陰暗,還泛著一股霉氣味,於止水似的寂靜下,毒魄的眼睛在黝黑中發亮,冷森而銳利,宛似一雙豹眸。
  南宮羽一向有這種感覺,每當毒魄準備出手奪命之前,眼神都會大起變化,變得冷硬,變得殘酷,變得寡絕,變得更像一個屠殺者!
  這時,屠殺者又開口了,卻不沾半點腥,竟帶著深沉的感觸:
  “南官……你看得出馮德恩與春花十分恩愛?”
  南宮羽道:
  “當然,我也看得出你是多麼觸景生情,心懷感傷。”
  毒魄一聲嘆息:
  “過去的日子,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並非事如春夢了無痕,沒有春夢,春夢只是化做一筆血債……”
  南宮羽深為同情的道:
  “我明白,所以我們在這裡。”
  毒魄管自言語:
  “飛星是個好女人,她一直都是那麼好……”
  沉默俄頃,南宮羽低嘆道:
  “她是好,而你們之間的恩愛,尤其甚于馮德恩和春花。”
  毒魄的挫牙聲在黑暗裡清晰傳出:
  “那些天殺的!”
  南宮羽以撫慰的口氣道:
  “用不著憤恨,毒魄,想想飛星的冤死,要拿多少條人命來填補,你就會覺得好過些了。”
  毒魄幽冷的道:
  “便殺盡這些狗頭,也換不回一個飛星……”
  溫和的笑笑。
  南宮羽道: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毒魄,活著的人日子還長,等你心情平靜下來以後,何不考慮再去尋求一個比較知心的伴侶?”
  毒魄沉沉的道:
  “你也明白,曾經滄海難為水……”
  是的,滄海的水,巫山的雲,乃蘊育著最真摯,最原始、最赤裸裸的情味,別處的水,別處的雲,便往往欠缺那份情韻了;南宮羽覺得眼眶有點發熱,他趕忙抹一點臉,強笑道。
  “要是飛星地下有知,你對她用情如此之深,也必會安然瞑目了……”
  毒魄嗒然無語,黃泉有路,相隔迢遠,飛星真的能感應到陽世間的這份傷懷麼?
  這時刻,南宮羽又在向外覷視,聲調馬上興奮起來:
  “毒魄,你說得不錯,屋裡亮燈了,也有人影在晃動進出……”
  毒魄低聲道:
  “莊大宏命危矣。”
  收回視線。
  南宮羽道:
  “姓莊的倒霉固然倒定了,但說不准尚有一番掙扎,他本身是練家子,手下還有一批人,叫他乖乖獻上腦袋,恐怕不大可能……”
  毒魄道:
  “莊大宏有多少斤兩,‘鬼王旗’必已掂得清清楚楚,就材料合面,對付什麼角色用什麼伙計,分量上早經算足,姓莊的不管怎麼頂抗,亦決無幸理!”
  南宮羽剛要開口說話,外面街道上已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蹄聲不徐不緩,悠遊有致,鞍上騎士,似乎專為欣賞夜間雨景來的。
  毒魄道:
  “可能是來了。”
  輕輕撥大竹圍的隙縫,南宮羽伸出半個腦袋朝蹄聲滾動的方向探看,嘴裏邊道:
  “你怎麼知道是他們?”
  毒魄道:
  “來騎奔馳不急,故示從容,順便也展現出他們的氣勢,有一種篤定的味道,這些,不止合了李乘風行事的習慣麼?”
  藉著大街兩側映炫的模糊燈影,南宮羽聚集目力瞧去,分辨出果然是有雙騎來近,一前一後,只是光線不足,距離稍遠,一時還看不清騎士的長相。
  毒魄問道:
  “兩個人、兩匹馬?”
  南宮羽點頭:
  “不錯,讓我再看仔細點。”
  過了片刻。
  他稍稍側臉回來道:
  “你說對了,就是李乘風和仇再生,姓李的瘦長,姓仇的枯乾,馬上那一對正是這副德性,老馮的消息還真不含糊!”
  毒魄道:
  “別叫他們發現了你的形跡。”
  縮口頭來,南宮羽目光不移,一面在為毒魄做現場敘述:
  “兩個傢伙快到賭坊前門了!他們在探頭探腦,大概是觀察環境,嗯,下馬了,李乘風不知夾著嗓子向仇再生交待什麼……推門進去啦,姓李的在前,姓仇的押後,沒有順手關門,必是打譜隨時外闖……”
  一只腳踩到板凳上。
  毒魄道:
  “就快了。”
  南宮羽嘴巴不停:。
  “好像還沒有動靜……呃,有了,你聽到喧嘈聲啦?乖乖,敢情動傢伙了,有什麼東西被碰翻,哈,這八成是把桌子掀噗……”
  對面的三合院裡,隱隱傳出一片驚呼駭叫的聲浪,其中尚夾雜著兵刃的交擊聲,物體的碰撞聲,而燈光閃晃、人影奔掠,好一派雞飛狗跳的景象!
  南宮羽定著一雙眼喊道:
  “幹開了,看情形姓莊的並不甘心引頸就戮,屋子裡熱鬧著呢……”
  毒魄從長板凳上站起來,道:
  “我們準備吧,莊大宏挺不了多久。”
  從槍囊中抽出銀槍,南宮羽推開竹圍,由內而出,毒魄緊跟著走向右邊,兩個人互為犄角之勢,迅速往對街的三合院門前逼進。
  兩匹黃馬便倘徉在院牆邊,沒有拴系,顯然是為了方便盡速脫離現場。
  南宮羽站在一棵大樹的枝葉陰影下,毒魄則倚於牆腳,這兩個位置都相當有利,可以先行察覺狀況,也可以在對方目睹不及的角度下施展狙擊。
  三合院內,仿佛一鍋熱水般沸騰著,不片刻,兩條人影破窗而出,快如飛鴻也似撲門強闖,其中一人手中,赫然提著一個圓形的布包,布包的大小、外觀,可不正像一顆人頭?
  闖至門外的兩人動作如電,各自腰身一扭,已雙雙躍上那兩乘黃馬的馬背,馬兒驟而長嘶,揚蹄奔發,眨眼間已衝出丈外!
  就在馬兒的四蹄騰揚下,一抹彎月形的寒光與一溜星尾似的冷芒,已自兩個不同的方位猝然罩射向鞍上的兩名騎士,來勢之急,無以復加!
  拎著圓形布包的這一個,人在馬背,竟能於千鈞一髮間突兀向後仰身,手上一柄雙刃斧帶起半道弧形,凌厲回圈,毫不含糊!
  攻擊此人的正是毒魄,他的“祭魂鉤”尚未夠上位置,對方的反應已至,但是,由於情況的不同,他卻不能像尋常那樣取迂迴變化,當今之計,絕對須要速戰速決!鉤刃“霍”聲翻滾,“鏘”的一記削去了半個馬頭,而系於鉤柄的銀鏈舒卷,宛似一條活蛇盤纏,剎時已繞上了雙刃斧的斧頭!
  馬上的這一位顯然是又驚又怒,他在坐騎倒前的頃刻有如大烏般掠空飛起,一邊猛力扯動手中傢伙,邊對準毒魄,兜頭擲出那個圓形布包。
  毒魄跨步便是七尺,同時銀鏈倏松,讓敵人的兵器回翻,不可測的是他的“祭魂鉤”,鋒刃“唆”聲從下往上旋斬,波波光濤擴散,尚在空中的這一位受到自己兵刃反彈的挫力,甚至還來不及看清“祭魂鉤”的樣式,已被攔腰砍成兩截,鮮血腑臟,漫天噴落!
  南宮羽搏擊的對手,面容枯乾、五官呆滯,其僵木灰槁的外貌,猶如活屍,不過人家的功夫卻生動老辣,一點也不痴凝,幾個回合下來,南宮羽非但未能即時奏功,連逼敵落馬都未辦到!
  “祭魂鉤”凌空而下,取的正是這人頭頸,刃口破風,恍若鬼位!
  活屍似的這位仁兄,使的是一柄長喪門劍,他人在馬上,驀地吐氣開聲,雙手握劍,硬迎來鉤,黑夜中光華一映,“鏘鋃”一聲爆出點點火花,南宮羽銀槍驟然吞吐,仿若毒蛇閃縮的蛇信。
  對方藉著長喪門劍磕擊的震力,整個人側翻向馬腹之下,南宮羽七槍落空,他的劍鋒已自馬腹下排出,劍尖所指,是南宮羽的咽喉!
  氣得南宮羽大罵一聲,卻不得不長槍點地,身形向後彈出
  於是,“祭魂鉤”又似殘月一落,從斜刺裡帶著一抹幽光猝斬而下 斬過馬背,斬過馬腹,當然也斬過了馬腹下那位仁兄的頭頸!
  鮮血透著熱氣在進濺,散發著濃重的鐵銹味,當赤瘰瘰的馬肉和人肉混成一團,毒魄跟南宮羽早已奔入了深遂的夜色裡。
  馮德恩舉起手裡的茶杯,臉上充滿了敬佩與嘆服的神色:
  “兩位老兄的本事,我真叫服了,想那‘豹房’的李乘風、仇再生,是何等樣響噹噹的角色!平時連我們各堂的‘巡檢’都要讓他們三分,不料在二位老兄手下,走不上幾招便一個攔腰兩斷,一個人頭落地,這樣的威猛,這樣的奇功,難怪消息傳回,整個堂口全都震動起來……我且以茶代酒,恭賀二位旗開得勝!”
  坐在竹椅上的毒魄望了對面斜倚炕床間的南宮羽一眼,兩人齊齊擎杯就飲,南宮羽放下茶懷,有些無精打採的道:
  “這等恭維,我可不敢當,本事大,是毒魄的本事大,我只不過隨之驥尾,聊做搭配而已,什麼威猛、奇功,與我沾不上邊。”
  怔了怔,馮德恩道:
  “不是南宮兄和毒兄一塊行動的麼?既然連手為戰,南宮兄又何須如此謙讓?”
  南宮羽興味快快的道:
  “我從來遇事當仁不讓,沒那麼些假客氣,不過,這次上陣,卻確定搞了個不上下下,弄得老大的面子無光,欸!”
  馮德恩不解的問:
  “此話怎說?”
  南宮羽苦笑道:
  “李乘風和仇再生共是兩人,毒魄與我也是兩人,正好一個對一個,毒魄挑的是李乘風,我挑的自然就剩仇再生了,趕到一動手,毒魄三下五除二,不幾個回合便撂翻了姓李的,可是我呢?說起來真他娘丟人現眼,折騰了好一陣,不但沒把人家擺平,居然連馬背都打不下去,要不是毒魄及時來打接應,你看吧,有得糾纏了。”
  馮德恩忙道:
  “南宮兄,這並不表示你就不及毒兄,那仇再生功力奇詭,招術怪異,決非容易相與之輩,拿他同李乘風比,亦不逞稍讓,想在短時間內除掉他,不是那麼簡單!”
  毒魄也閒閒的道:
  “上陣交鋒,有時亦有幾分運氣,南宮,我是運氣好一點而已,你我這種交情,足共生死,還談什麼成敗強弱呢?”
  南宮羽坐直了身子,嘆口氣道:
  “你別想岔了,我怎會和你比較?我只是覺得自己未免窩囊,在關口上竟然派不了多大用場,反得勞你的駕來為我解圍,這不成了幫倒忙?”
  毒魄笑了:
  “少同自己賭氣,南宮,你知道我缺不了你,一時的挫折又算得了什麼?風光露臉的事你也辦過不少,哪能次次盡合人意?”
  馮德恩道:
  “毒兄說的是,打了這麼漂亮的一仗,南宮兄如果尚在自怨自艾,那‘豹房’的一幹人吃了恁大的虧,豈不一個個都要死了?”
  毒魄道:
  “這次行動,全靠馮兄的指點,在‘鬼王旗’人仰馬翻之餘,對馮兄會不會有所影響?”
  馮德恩肯定的道:
  “不會有任何影響,毒兄,像這種情形,只有極端的兩個結果 假設我露了底,便必死無疑,反之,則一切太平;‘豹房’的人出了紕漏,他們做夢也夢不到我身上,因為我完全未參與計劃,只是無意間聽到消息而已。”
  毒魄細心的問:
  “事情發生之後,‘鬼王旗’的人曾否懷疑乃是走漏了風聲所致?”
  點點頭,馮德恩道:
  “他們當然十分懷疑,但檢討起來,卻又找不出毛病出在哪裡,凡屬‘鬼王旗’的重要分子,都與組合各具淵源,誰也欠缺內奸的根據,尤其類似的指控非常嚴重,除非人贓俱獲,哪一個敢於捕風捉影?”
  南宮羽忽道:
  “搞到現在,他們知不知道人是誰殺的?”
  馮德恩哧哧笑道:
  “滑稽處就在這裡,李乘風和仇再生已不能說話,整個堂口,沒有人能明確指出兇手何屬?就連莊大宏的手下,亦無人看清狙襲的經過,他們的反應,和‘鬼王旗’上下一樣迷茫……”
  南宮羽幸災樂禍的道:
  “娘的,這一來狄用疆勢必跳腳,商鰲那王八蛋恐怕連覺都睡不著了!”
  馮德恩道:
  “一點不錯,這兩天,堂口裡簡直烏煙瘴氣,外加兵荒馬亂,大掌旗已連派了三撥人馬出去調查真象,商頭兒眼睛泛紅,看什麼都帶著兇光……”
  毒魄沉吟著道:
  “依我看,狄用疆很可能聯想到事情是我們幹的。”
  馮德恩道:
  “每一個可資懷疑的對象他們都不會放過,問題在於要有證據,無憑無據的事,要給人家扣帽子卻待怎麼扣法?”
  右手握拳重擊在左手心裡,南宮羽又起了豪情壯志:
  “老馮,馮兄,你最近多留意一下動靜,我們再幹他娘一票!”
  馮德恩神情慎重的道:
  “我一直就在留意,南宮兄,非常謹慎的在留意……”
  毒魄靜靜的道:
  “我還忘了問你一件事,馮兄,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向他們解釋的?”
  馮德恩道:
  “很簡單的一個理由 遭到三名蒙面殺手的狙擊,原因不明,這種情形在堂口來說,可謂司空見慣,‘鬼王旗’與人仇字結了不少,誰知道什麼時候為了什麼原因就撞正大板 ”
  毒魄道:
  “他們會不會再往下追查?”
  馮德恩搖頭道:
  “連我這個當事人都說不出所以然來,他們就想追查,又往哪裡查去?再說,組合里正逢多事之秋,能省麻煩自便省了。”
  拿起杯子來喝了口水,毒魄眼睛瞄著杯裡的茶液不語,似乎在尋思什麼。
  馮德恩搓搓手,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
  “毒兄……”
  抬起目光,毒魄道:
  “是有什麼話要問我?”
  馮德恩有些吃力的道:
  “首先聲明,毒兄,這純系我個人的好奇心,沒有任何其他意思,毒兄認為能說就說,若有礙難,不說亦罷……”
  毒魄笑笑,道:
  “不知馮兄想問的是什麼?”
  乾咳一聲,馮德恩措詞十分小心的道:
  “我們大掌旗的妹子,狄水柔狄姑娘,如今是否仍在毒兄的照顧之下?”
  毒魄坦然道:
  “應該是還在我的照顧之下。”
  搔搔頭皮。
  馮德恩道:
  “這一直是個迷團,我們組合裡的人,弄到現在還搞不明白毒兄為了什麼緣由將狄姑娘請了去,聽說,毒兄好像不是因為自己……”
  毒魄慢慢的道:
  “事情真象,早晚會大白於天下,是善果、抑或惡果,那就要看各人的命運與造化了,當然,心相的轉變也很重要,吉兇之間,俱系于能容及不能容……”
  馮德恩滿頭霧水般道。
  “我不大懂毒兄的話意 ”
  南宮羽笑著插進來道:
  “到時候你就會懂了,馮兄,是非總關情,眼下還不能點破,我們有我們的苦衷,馮兄明人,萬望包涵則個!”
  連忙拱手。
  馮德恩道:
  “言重、言重……”
  門簾掀處,人影閃動,春花帶著一股浮漾的暗香翩然而入,她娟秀的臉蛋上堆著輕柔的笑意,先跟毒魄和南宮羽招呼過,才轉向馮德恩,細聲細氣的道:
  “菜色差不多了,德恩,你給恩公設的‘慶功筵’,要什麼時候開席?”
  馮德恩正待吩咐,毒魄與南宮羽已離座而起,雙雙致謝,他們不曾料到還有“慶功筵”哩,不過,他們卻都衷心希望,有了這一次,最好還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等客套過,馮德恩始道:
  “春花,你這就去擺桌吧,光景早了點,不過正可消消停停的喝兩盅……”
  南宮羽笑道:
  “馮兄,住在你這裡,還真叫享受,又是接風酒,又是慶功筵,有吃有喝不說,睡的地方也床寬墊厚,被褥如新,我他娘自跟著毒魄出來賣命,尚不曾有過這等的舒坦日子哩!”
  馮德恩忙道:
  “待慢待慢,實在是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春花隨道:
  “粗茶淡飯,蝸居簡陋,二位恩公不嫌,我們已覺惶恐,又哪裡談得上什麼招待?”
  說著,又笑盈盈的退下張羅去了,南宮羽望著春花窈窕的背影,不覺亦深深感染到那份“家”的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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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郁仇化厲鬼

  頂著初飄的雪花,迎著朔風,那隊快騎正沿著道路奔向這邊,說快,其實也快不起來,這樣的天候,馬匹能夠揚蹄前進,已經算不錯了。
  原本是褐黃色的這座土堆,掩蓋上一層薄雪,便也泛現著那種斑駁的灰白斜凸在路旁,土堆的高度約摸丈許,毒魄與南宮羽伏守於後,自則痕跡不露,隱製先機。
  大寒天裡,他們當然不會毫無目的的在此喝風受凍,事實上,他們乃是為了攫撲另一批獵物而來,現在,獵物近了 就是那支騎隊。
  呵一口白濛濛的霧氣,南宮羽低聲道:
  “是這票人馬吧?”
  毒魄從土堆後窺探來騎,一邊數算:
  “應該沒有錯,一共是七人七馬,正合‘玄幽座’的人數。”
  南宮羽磨拳擦掌的道:
  “活該這桿雜碎走上背時運,不用多久,就叫他們和閻四姑湊份子去!”
  毒魄慎重的道:
  “這乃是‘鬼王旗’‘玄幽座’的全部實力,南宮,可千萬輕忽不得。”
  南宮羽咬牙一笑:
  “我半點輕忽之意也沒有,只是特為加強信心罷了,總不能才開頭就先洩氣呀!”
  於是,馬隊近了。
  毒魄猛一橫身,人已站在道路當中,他出現得十分突兀,光景像是於虛無間驟而凝形,細雪紛飛下,更透著難以言喻的詭異之氣。
  領頭的一乘黃驃駿馬忽遭阻礙,猝然“唏哩哩”人立而起,馬上騎士是個黑臉膛留一把黑鬍鬚的粗曠大漢,他人在馬背,任由坐騎長嘶驚騰,卻是紋風不動,穩如泰山,就好像牢牢粘在鞍面上一樣!
  隨後的六人六騎反應亦相當迅速,甫覺警兆,六匹馬已盤蹄分竄兩側,並原地迴旋倒挫,雪泥濺揚裡,馬上騎士早已紛紛拋鐙落地。
  混身黑衣的毒魄獨自挺立在那兒,細碎的雪花,散散斑斑飄灑在他髮際、肩頭,點點的銀白,升漾起冷冷的寒意,親著他毫無表情的面孔,僵木的五官,一股肅煞,便已浸漫進人們的心頭……
  黃驟馬上,寬黑臉膛的那個威猛大漢也一樣不見表情,他微微俯視著毒魄,聲音低沉的開了口:
  “如果你是想在我們身上發筆橫財,我可以告訴你,你已經犯了兩個錯誤。”
  毒魄平靜的道:
  “我犯了兩個什麼錯誤?”
  那漢子緩緩的道:
  “其一,這趟本座沿途所收的例金與現費,早已存入有關的錢莊票號,我們身上並無巨額現銀;其二,我們都是‘鬼王旗’的兄弟,你攔路相阻,圖謀不軌,分明是看走了眼,錯把太歲爺當做了三流混子 只憑你犯下的這兩樁錯誤,恐怕就要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
  毒魄搖搖頭,道:
  “這只是你的假設同臆測,事實上,我並沒有犯下絲毫錯誤。”
  漢子圓睜雙眼,面孔上閃過一抹狐疑之色: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是企圖來劫財的?”
  毒魄道:
  “不,我不是來劫財的,因而你們此行收到若干例金、若干規費,或者身上是否攜有現銀,完全與我無關;其次,各位的底細我很清楚,都屬‘鬼王旗’麾下的‘玄幽座’的‘座頭’‘血魔爪’常繼成,經過我這樣說明,常座頭,你該知道我不會把各位當作三流混子來看待,所以,我亦未曾犯下任何錯誤。”
  伸手一撥頷下黑須,那漢子 “血魔爪”常繼成語氣凜冽的道:
  “我開始覺得你的來意非常邪惡,比我原先預料的猶要邪惡;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毒魄淡淡一笑:
  “常座頭,老實說,我來此的目的不但是邪惡,而且充滿了殘酷和血腥 仇恨的回饋、除了暴力加殺戮,還會有什麼呢?”
  常繼成怔愕片刻,突然失聲大叫:
  “你是毒魄?!”
  毒魄從容的道:
  “很有眼力,常座頭,不錯,我是毒魄。”
  常繼成吸一口氣,形態稍顯緊張,卻並不慌亂,看得出是個久經風浪的人物:
  “毒魄,我很佩服你的膽識,不過,以你單人匹馬,竟敢來搏擊本座全軍,膽識之外,你不覺得也太嫌囂張了些?”
  毒魄道:
  “‘鬼王旗’‘豹房’的頭兒商鰲亦曾如此說過,我已經給了他明確的答覆,常座頭,生命是可貴的,沒有人願意白白虛擲!”
  常繼成露齒而笑:
  “這是說,你認為‘玄幽座’整合之力,也不是你一個人的對手了?”
  雪花飄落在毒魄銀白的頭髮上,雪花融了,濡濕的銀髮反映著一層隱隱的皓華,襯得他的面容越見冷硬酷厲,不泛半絲七情六欲:
  “我創造過這樣的事實,常座頭,有了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
  常繼成不笑了,他的鼻翼急速翁合,兩邊的太陽穴也在不停的“突突”跳動:
  “好運氣不會老是跟隨你,毒魄,我們是‘玄幽座’,並非‘豹房’!”
  毒魄重重的道:
  “‘鬼王旗’俱屬一丘之貉,皆曰可殺,對我而言,並無分別!”
  常繼成驟然色變,暴喝如雷:
  “毒魄,你並不見得有什麼超凡拔萃之處,只因你暗施冷箭,連番偷襲,才能迭次僥倖脫身,今天,你的好日子就已到頭了,且看我‘玄幽座’兄弟為組合除害,替‘豹房’手足復仇!”
  毒魄冷冷的道:
  “很好,常座頭,我們之間,總算有了一致的目標!”
  常繼成騙身下馬,右手探入大氅之內,手腕翻回,業已多出一柄形狀怪異的兵器;這件傢伙是桿長約四尺,粗逾兒臂的鐵爪,桿身呈現烏黑色澤,桿頭鑲嵌的爪指三勾兩豎,銳利之餘,可抓可刺,絕對是一件霸道玩意!
  隨著姓常的動作,他後面的六條漢子立時分向左右雙翼,一邊三個,成半包圍的陣形圈了上來,行動快速而利落,分明個個都是搏殺對仗的行家。
  毒魄聳聳肩,嘆喟的道:
  “自從和‘鬼王旗’打交道以來,就全然是相同的路數,自頭到尾不會變過,常座頭,莫非你們便玩不出另外一套新鮮把戲?”
  常繼成沉沉的道:
  “殺戈拼命,原就是那麼一回事,但問何以求勝,至於手段的運用,便難得講究了。”
  毒魄頷首道:
  “不錯,各位的確是不大講究手段。”
  這時,常繼成往斜裡走出兩步,右側一個粗矮漢子立刻接補上他的位置,這位體形有如大號酒缸似的仁兄,手執一支白鐵杖,杖頭鑄連著一枚拳大的骷髏,空洞的骷髏眼眶內,像是隱約透現著賊光。
  毒魄道:
  “尊駕必是‘玄幽座’的‘護座’之一,‘骷髏杖’桑無為了?”
  粗矮仁兄愣了愣,拉開大嗓門道:
  “稀奇事,你怎麼知道我是桑無為?”
  目光移到桑無為身邊的那個俊美後生臉上,毒魄眉梢輕挑:
  “我不但知道你是桑無為,還曉得你旁邊的這一位名叫白凡,號稱‘玉羅漢’,而靠著白老弟的朋友,大概就是‘人面虎’唐甫啦。”
  白凡清秀的面容上毫無反應,有的只是一片拼殺前的冷漠,他那滿臉凶相,戾氣橫溢的伴當‘人面虎’唐甫,卻火爆的開口道:
  “姓毒的,你如何清楚我們的編組及名號?是不是你買通了我們的人做內好?”
  毒魄道:
  “你去猜吧,唐朋友,我怎可能告訴你?”
  唐甫惡狠狠的道。
  “我用不著猜,姓毒的,我會叫你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
  毒魄從腰間皮帶中取出他的“祭魂鉤”,一邊將銀鏈扣向手腕,他一邊慢吞吞的道:
  “叫我嘔嘔看,唐朋友。”
  於是,白凡的鬼頭刀便自他寬大的袍袖中猝然刺出,刀光如雪,筆直撅向毒魄心口!
  毒魄側移兩步,等待白凡進身再攻,但是,白凡卻暫時沒有持續動作。
  “骷髏杖”桑無為身形暴旋,杖揮似電,兜頭由上擊下,力逾萬鈞。
  毒魄這一次不曾閃避,不但不閃避,反而倏往上起,迎向揮來的骷髏杖 雙方的速度都奇快無比,幾乎在瞬息之間即已接近,毒魄的軀體眼看就將觸及杖身,卻在接觸前的一發之隙驀然貼著杖身拋翻,弦月似的光華飛洩,但聞“噗”的一聲悶響,桑無為的半個腦袋已離了原位!
  鮮紅的血與乳白色的腦漿交互輝映迸濺,“人面虎”,唐甫狂吼長曝,打橫滾身彈入,手上一對雙鋒短刀吞吐挑出,冷焰流燦,仿佛爆開了一枚冰球!
  毒魄原地騰轉,“祭魂鉤”宛似天河倒懸,“霍”一聲凝布成一條晶瑩浩大的匹練,繞身迴旋,紫電寒芒,四散濺揚。
  就在這同一時間,“玉羅漢”白凡從背後強撲而至,鬼頭刀奮起全力,自右上方的斜角猛劈狠斬 完全是一派不要命的硬攻戰法!
  匹練似的光帶倏忽顫震波動,璀璨的芒彩向四周擴散,芒彩裡摻雜有猩赤斑灩的血滴,也有形狀不一的肉塊,那全是人的血、人的肉啊!
  唐甫不像唐甫,白凡也不像白凡了,他們兩人從頭到腳,俱是縱橫交布的傷口,有的地方皮肉翻卷,有的地方便被大片削落,肌脂泛著那樣刺目的暗紅,白骨沾著血絲整齊的暴露在天光之下,兩個赤條條的軀體似乎在鬥然間縮了水,變得那麼畸形般的萎細。
  現在,這兩位“玄幽座”的“護座”還留著一口氣,但任是誰也看得出來,他們的這口氣,必定留不長了。
  毒魄人在二丈之外,卻亦非囫圇無缺,他的左肩頭有一團深色的浸痕,大腿部位的那道血槽更是清晰可見,就用這些代價、他換取了對方的二條性命。
  常繼成目不稍瞬的盯視著毒魄,突兀,怪笑,聲若夜梟:
  “你也並不是打不敗的,毒魄,‘豹房’的人曾為你編了一套神話,如今看來,那套神話只不過是為了替他們遮羞罷了!”
  “祭魂鉤”穩定的指向地下,毒魄眼睛望著犀利的鋒刃,語調平淡:
  “天下沒有永久的贏家,你我都不可能一世稱尊,所以,沒有神話,有的僅是盡其在我,豁力而搏。”
  常繼成對他慘死當前的幾名手下,好像並沒有多少悲憤,甚至沒有多少感觸,自他的神態上觀察,毒魄眼下的體能狀況與戰力,才是他所最關切的;此時,他將手中的鐵爪撐在身前,信心十足的下令:
  “圈上去。”
  左翼的三個人立刻拉開問距,緩緩向毒魄抄近,這三個“玄幽座”的好手,有兩位身材特別削瘦,另一個則頗顯魁偉,他們面對這第二場的搏殺,情緒顯然與常繼成有所不同,到底,橫在一邊的是他們的夥伴,將臨考驗的是自己的生命,要想篤定,又談何容易?
  這次上來的三個,毒魄回憶著馮德恩的描述,馬上就已辨認出他們的身份,那身材瘦削,窄臉尖頦的兩位,脫不開“四翼鵬”顧昆和曹宇,至於個頭壯實的這一員,必屬“龍舌錐”陳邦無疑,“玄幽座”的六名“護座”可謂全部湊對到齊了。
  常繼成的鐵爪微微挑起,他滿臉蘊煞,厲聲叱喝:
  “姓毒的重創在身,已然是強弩之未,兄弟們,替伙計報仇,為組合立功,目前正是大好時機,不用留情,給我向姓毒的死處做!”
  一段“精神講話”,發生的振奮作用仿佛不大,三位“護座”仍舊目光閃爍,神色惴惴,不是那種“從容就義”的模樣,江湖路、陰陽界,生死之間,幾句話怎抵得過現實的殘酷?
  毒魄下垂的“祭魂鉤”開始慢慢上舉,刃口映著繽紛的雪花,反泛著森冷的光芒,弦月形的刀鋒猶如一只巨大深逢的獸口,正似等候著吞噬什麼……
  尖削的銳風驟然自斜刺裡襲來,攻擊的發起卻不是那三員逼近的敵人,毒魄明白,常繼成業已陰著出手了!
  “祭魂鉤”往後掠飛,破空的嘯聲像煞鬼號,而毒魄隨著右臂拋旋的力道,整個人側走五步,刃光在他身形的閃動下急速回湧起五圈串進的弧環,五環翻攪,空氣都被裂帛似的撕碎!
  常繼成怪吼一聲,撐腿擰腰,一個筋斗翻出去,光景好不狼狽。
  “四翼鵬”顧昆、曹宇二人,覷準時機,雙雙從左右撲上,顧昆使的是一對板斧,曹字的傢伙是只一長一短,拿鏈子綴連著的哨子棍,由於彼此距離接近,他們只一遞招,便已夠上位置。
  不過,這也是說,毒魄亦相同的一出手即可夠上位置。
  五道串連的光圈猶然凝形未散,“祭魂鉤”卻難以思議的猝而由其中一個光圈中穿射出現,顧昆雙斧橫架,照面已被撞出三尺,曹字揮棍落空,兩胸急盤,不啻連滾帶翻的搶向陣外。
  土堆之後,一條人影暴飛盈丈,人在空中旋舞半匝,怒矢也似長射而下,銀槍賽虹,衝著的對象正是倉惶倒退的曹宇。
  “龍舌錐”陳邦一見情形不妙,大叫著衝撲過來試圖支援,可惜他的位置也在丈許之外,一個平面奔刺,一個由上下掠,速度便稍有差池,南宮羽搶先一步沾地,銀槍炫晃,寒星千點,兜頭灑罩曹宇。
  哨子棍狂揮猛掃,驚惶失措的曹宇只是在做本能的防衛反應 一邊是有備而至,傾力施為,一邊卻匆促臨戰,破綻百出,姓曹的如何還有僥倖?但見星芒流燦跳閃,曹宇已幹嗥一聲,連連摔跌出去,旋翻擺頓之間,乖乖,眉心正中好一個血窟窿!
  陳邦咬牙切齒,幾乎目毗皆裂,他手舞“龍舌錐”,泣血般吼號:
  “好個乘人之危的鼠輩,還我兄弟命來!”
  南宮羽槍尖拄地,人往迴旋,眨眼下十六槍匯為一槍,十六點寒光由不同的方位驟然收縮成一點指向陳邦,他嘴裡也狠狠開罵:
  “去你娘的!”
  “龍舌錐”是一柄前端呈三角形的銳利武器,純鐵打造,堅沉無比,錐尖的一段,泛現著暗藍色澤恐怕還淬染得有毒性,陳邦雙手執錐,倏磕快封,暗藍的光華投映出朵朵掣閃的幻花,竟毫不含糊的硬擋過南宮羽的第一波攻擊。
  沒想到對方還真有一手,南宮羽收斂心神,不再險進,他的銀槍潑風也似的飛掠吞吐,冷芒縱橫中,和奮力抗拒的陳邦殺做一團。
  毒魄早已將這邊的情形看在眼裡,南宮羽同陳邦的鏖戰現在雖然處於膠著狀態,但他相信南官羽的獲勝只是遲早問題,如今,他免除了後顧之憂,正可將全副精神擺到常繼成身上 另外一員顧昆,無甚足慮。
  常繼成距離毒魄大約有七八步遠近,他兩只眼睛鼓如銅鈴般怒視著毒魄,一張黑臉膛此刻漲成了椿紫色,吼聲有似牛喘:
  “姓毒的,你果然奸詐陰毒,竟還另外安排了埋伏 ”
  毒魄道:
  “你們‘豹房’的伙計難道不曾提起過,我一直有個好搭擋?”
  不是不曾提起,而是常繼成一時疏忽了,他氣籲籲的道:
  “就算你多一個幫手,姓毒的,也休想使狙擊‘豹房’的歷史重演!”
  毒魄笑笑:
  “歷史總是會重演的,古往今來,有多少這樣的故事?”
  鐵爪當胸豎起,常繼成緩緩逼近,聲音從唇縫中迸出:
  “很好,姓毒的,我們不妨看看,我們之間的這個故事,將有怎樣的結局……”
  餘悸猶存的顧昆,看到自己頭兒又待再次發難,不得不硬起頭皮上來接應,他雙斧交叉,一步一頓的掩人,顯見是拿鴨子上架,鬥志業已談不到了。
  毒魄目不斜視,“祭魂鈞”平握在手,就好像握住了對方的生死,那麼篤定、那麼穩當,給人的感覺,仿佛是他只等著挑地方割肉便行。
  常繼成悶不吭聲,身形猝進,鐵爪彈抓毒魄面孔,爪影突起的一剎,又立往下帶,同一時間分刺敵人小腹。
  毒魄的鉤刃微晃,這看似平淡的一個動作,卻激起不可思議的狂烈反應,原本凝聚在鐵鋒上的光華忽然暴溢,有若決堤的潮水般向四周卷湧,只一個回合,又將常繼成逼出了老遠!
  但是,這一次毒魄不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姓常的朝後退避,他身形暴起,人已流光石火也似搶到常繼成的前方,“祭魂鉤”斜帶,威如雷霆乍現,當胸斬向常某!
  鐵爪橫揚,常繼成貫足力道,迎面硬架,鏗鏘一聲金鐵撞響,姓常的倒震兩步,連堅實無此的桿身亦崩開了一個三分深淺的缺口。
  毒魄猛然拋肩,“祭魂鉤”由下反往上撅,冷電一抹,正似魔咒!
  常繼成大喝一聲,雙手握爪拼命向下壓落,又是一記亢烈的金鐵碰擊聲揚起,姓常的手中鐵爪突斷為二,鉤刃劃腹而過,這位“玄幽座”的“座頭”頓時腸臟迸溢,像被一股強大的力道驀加擠迫般噴洩於地!
  如此致命的一擊,這等開膛破肚的痛楚,競未能即時將常繼成擊倒,他不僅沒有倒下,反而奮起最後餘力,全身前衝,一頭撲向毒魄懷裡。
  這種“迴光返照式”的反噬,帶有令人難以置信的潛能、其勁道與速度,竟更大於尋常之時,毒魄預料未及,倉促間暴縮急退,卻已稍遲半步,對方人爪相偕挺進、直豎的兩只爪指“噗哧”悶響,前端業已插入他的右胸之內!
  毒魄的唇角驟起抽搐,左手隨即翻揮,“砰”的一記沉響,常繼成整個軀體倒仰七尺,更拖得七尺之外地上滿是瘰瘰蠕動的肚腸。
  不管自己胸前鮮血冒湧,毒魄飛身長掠,“祭魂鉤”以泰山壓頂之勢劈砍呆烏一般愣在那裡的顧昆,當鉤鋒斬落,顧昆才如夢方覺。怪嚎著貼地翻滾,甚至兩把板斧也丟了一把。
  凌空的身形突兀硬生生向後迴轉,毒魄右臂倏化半弧,“祭魂鉤”猝射而出,彎月立幻鍘刃,寒芒閃處、將顧昆的一顆人頭斬出好遠!
  左手摀住右胸傷口,毒魄略顯疲憊的走到南宮羽與陳邦搏殺的所在,他站立一旁,好像根本無視視于陳的存在:
  “南宮,你估量著還要多久才能把這個狗雜碎收拾下來?”
  銀槍挑戳穿閃,施展若飛,南宮羽暗裡加勁,卻故作輕鬆的回答:
  “用不了多少時間,伙計,你沒看見這傢伙已是窘態畢露啦?”
  陳邦的“龍舌錐”劈刺翻飛,毫不示弱,他面孔扭曲,形同厲鬼般咆哮:
  “我不會讓你們佔了便宜去,哪怕拼得一死,也要找人替我墊背。”
  南宮羽出手更快更猛,大寒天裡,居然額頭冒汗,他惡狠狠的罵道:
  “操你個老娘,死到臨頭,猶敢大言不慚!你想找人墊背,你放眼看看,面前你這兩個爹,哪一個像是給你墊背的?”
  陳邦緊閉口唇,不再說話,他只管全心全意運展他的“龍舌錐”,不放過任何機會的頂抗著南宮羽,動作沉穩老辣,並不慌亂,“玄幽座”當前的敗局,像是對他沒有什麼影響。
  毒魄雙眉微皺,灑去指掌間浸染的鮮血,語氣反倒十分平淡:
  “南宮,你看得出你的對手是屬於哪一種的人物麼?這個人決不簡單,不是個輕易屈服的角色,我認為你該有點助力才好成事。”
  南宮羽身形遊走盤旋,銀槍點掠如虹起星耀,他大聲道:
  “你他娘少來窩囊我,就憑這麼塊料,我豈會拾掇不下?”
  正說話間,陳邦倏忽矮身屈腿,壯實的身軀鬥然收縮成一團,連人帶著兵刃,滑溜得像一條泥鰍似的鑽進了南宮羽洪門之內!
  南宮羽趕忙往上拔升,大喝如雷中銀槍向回倒插,而陳邦半步不退,他突兀側身拿背脊迎著槍尖,“龍舌錐”藍芒淬映,已對著南宮羽的兩胯之間猛刺過去!
  不錯,這絕對是“同歸於盡”的打法,姓陳的果然豁出去了!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弦月似的光華仿佛穿破了時空的間距,那麼毫無徵兆的突然出現,弦月越過了時空,也越過了陳邦的身體,以漫空的血霧,將這位“玄幽座”最後一位“護座”帶向了永恆!
  南宮羽僵立原地,好久好久,才長長吐出一口氣,直到此時,他才駭然發覺,這只瞬息前後,全身衣衫已被冷汗濕透!
  毒魄正在慢慢的拭擦著“祭魂鉤”的鉤鋒,他轉臉瞧向南宮羽,並學著南宮羽的習慣眨眨眼,接下去,露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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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泰山石敢當

  整整有一個月了,毒魄蟄伏著沒有繼續行動,主要的原因是在養傷,其次,也是為了暫避風頭,這一個月裡“鬼王旗”上下無不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他們像發了瘋、發了狂一樣緹騎四出,派遣大批人馬沿著方圓百里的地面搜尋兇手,也難怪他們如此激憤惱恨,到底,組合中的某個單位忽然全數消失,只剩下一片狼藉殘屍,這樣的慘況,亦委實令人不易承受,而下手搏殺的正主是誰、動機為何?結果尚落於臆測之間,“鬼王旗”向來自恃強大,氣燄甚高,猛古丁挨了這記悶棍,怎生受得?其反應劇烈,甚至稍帶莽撞,就無足為奇了。
  儘管外面風風雨雨,淒淒惶惶,毒魄和南宮羽安居在“黃麻坡”春花的大茶館後屋裡,卻十分的悠閒愜意,“鬼王旗”的人馬施雷霆搜索,疾厲追拿,幾乎抄翻了三寸地皮,但他們做夢也夢不到他們想要報復的對象便近在咫尺,正消消停停的躺在他們自己的小窩內享受著呢。
  苦的是馮德恩,三天兩頭東奔西跑,聽到風聲馬上就得隨隊行動,雖然他明知那些消息不確,也只好裝模做樣跟著瞎忙活,有時還得慷慨激昂的發表一些連自家也莫名其妙的言論與揣測,這段日子,可真夠嗆了。
  毒魄的傷勢說輕不輕,說重亦不算重,最厲害的是右胸挨上的那一爪,幸虧他當時躲避得宜,爪指尖端只是入肉穿肌,便頂在胸骨之外,並未波及肺臟,嚴格而論,僅屬外傷,肩腿處的傷痕尤輕,在馮德恩準備的上好金創藥抹敷之下,連郎中都不必請,已是日有起色,痊癒可期。
  現在,天剛入黑,晚雪又飄了起來。
  屋中那只紫銅火盆早生起熊熊炭火,極旺的火苗映得滿室皆紅,溫暖如春,毒魄僅著一身夾衫,已覺得有些懊熱了。
  南宮羽坐在炕榻上正聚精會神的研看一本棋譜,邊看邊手指點劃,好像在同那一個無形的棋士對奕著似的,興致不淺。
  在屋裡仍可隱約聽到、或感覺到屋外落雪的聲息,幽幽沙沙的,別有一股韻味,當然,他們也聽到了此時響起的敲門聲。
  南宮羽放下棋譜,雙腳沾地,仍保持高度警惕的沉聲問道:
  “哪一位?”
  門外傳來馮德恩的聲音:
  “是我,老馮。”
  馮德恩已經有兩天沒回來了,南宮羽趕忙走上前去將門啟開,邊笑呵呵的道:
  “稀客、稀客,真是稀客……”
  揮拂著滿身的雪花,馮德恩面帶倦容的走進屋裡,他反手掩門,先招呼過毒魄,才苦笑著道:
  “再像這樣勞碌下去,可不真個成了稀客了?欸,那一群瘋子!”
  拉著馮德恩的手坐向炕榻,南宮羽向他細細端詳了片刻,始搖頭道:
  “就這兩麼天,你已瘦了一圈啦,而且形容惟淬,不大精神,怎麼著,他們還在那裡捕風捉影,盲目衝撞?”
  馮德恩用力搓揉雙手,歎一口氣:
  “個把月了,就沒有一夭鬆散過,堂口內外,真叫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種杯弓蛇影的日子,再要耗下去,人就不瘋也瘋了!”
  南宮羽笑道:
  “你只當看戲就成,一本帳都在你肚皮裡,有什麼好犯愁的?”
  馮德恩道:
  “苦就苦在這裡,南宮兄,明明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卻要裝做全然不知,跟著大夥起鬨,隨同他們四處奔走,偶而還得表一番慷慨激昂,三貞九烈,兄弟們是一層負擔,我可是雙重負擔,時時自我警惕,刻刻不忘文飾,提心吊膽的,就怕露了破綻……”
  南宮羽慎重的道:
  “你可千萬得謹慎,老馮,決不能顯露絲毫痕跡,否則,我哥倆失風姑不足藉,你這條性命就篤定難保了!”
  坐在竹椅上的毒魄閒閒的問:
  “馮兄,你是不是已經預感到有什麼危機存在?或者,某些不利的徵兆已隱約出現?”
  馮德恩忙道:
  “沒有,對這個問題,我一向非常注意,到目前為止,還不見任何端倪,毒兄寬懷,此乃性命交關之事,我自會小心……”
  說到這裡,他又關懷的問:
  “毒兄的傷勢,大概已無礙了吧?”
  毒魄道:
  “差不多痊癒十之八九啦,我打算再歇息幾天,就可以出門辦事了。”
  怔了怔,馮德恩道:
  “辦事,毒兄還有什麼事要辦?”
  在竹椅上伸展了一下四肢,毒魄笑道:
  “‘鬼王旗’的事,馮兄,你該不會以為我就到此為止了吧?”
  不禁倒吸了口涼氣,馮德恩的舌頭都有點發直了:
  “你是說,呃,毒兄,這幾天裡,你還要再向‘鬼王旗’開刀?”
  毒魄道:
  “不錯,我正是這個意思,你別忘了,我們才收拾了他們一個‘玄幽座’,大半個‘豹房’,可供下手的對象還多得很哩!”
  抹去額頭上滲出的汗水,馮德恩期期艾艾的道:
  “呃…這……毒兄,是不是,呃,太急切了點?”
  南宮羽也插口道:
  “毒魄,你可曾考慮到,現下正在風頭上?人家防範得緊,何苦端挑這個節骨眼去冒險?”
  毒魄淡淡的道:
  “也不見得是冒險,他們可能料不到在這種緊鑼密鼓、兵戈森嚴的時刻,我們仍有膽量去下手,狄用疆或許認為早把我們嚇跑了!”
  南宮羽哼了哼:
  “在出了這許多紕漏之後,我看狄用疆不會這麼以為;毒魄,以你的報復手段而言,像是個嚇得跑的人麼?姓狄的不是白痴,他必然認定了你決不共存的心志!”
  馮德恩賠笑道:
  “這倒是事實,我們大掌旗在人前人後都再三說過,他說毒兄和南宮兄乃屬死敵,不分存亡糾葛斷不會了……”
  毒魄沉默了片刻,聲音低鬱的道:
  “事情已經拖延太久,不該再遲滯下去了……仇恨是一種極其痛苦的煎熬。如果能夠早一天求得解脫,你們為什麼要阻止我?”
  馮德恩鼓起勇氣道:
  “毒兄,恕我大膽直言 殺了這麼多人,難道就未能解你心頭之恨?”
  苦澀的一笑,毒魄道:
  “其中道理,我曾給你說過,何況,至少罪魁禍首都還逍遙在懲罰之外,要叫飛星瞑目於九泉之下,只做到這個地步是不夠的,我非常了解飛星,她絕對不願意我就此罷手……”
  馮德恩喃喃的道:
  “該死的崔秀……”
  毒魄毫無表情的道:
  “該死的不止是崔秀,還有商鰲,還有狄用疆,還有每一個與‘鬼王旗’有牽連的人,他們都是些披著人皮的豺狼虎豹,他們沒有理由再活下去!”
  忽的打了個冷顫,馮德恩面色蒼白的道:
  “看來,毒兄心中這個結是解不開了……”
  毒魄道,
  “不,解得開,當‘鬼王旗’飛灰煙滅、土崩魚爛之後,或者當我幻做冤魂厲鬼之時,這個結就解開了,除此之外,再無休止!”
  南宮羽暗中向馮德恩使了個眼色,平心靜氣的道:
  “老馮,你用不著再勸了,這不是拿言詞可以解決的事,毒魄的痛苦,只有他能深切感受,我們做兄弟、做朋友的,但能從旁幫忙,儘早為他完成心願,便算是功德一件了。”
  馮德恩沉重的道:
  “我明白,南宮兄,而且我們也正在這麼做。”
  南宮羽似是想起了一樁什麼事,問道:
  “對了,那‘癩蛇’崔秀,如今的狀況如何?”
  乾咳一聲,馮德恩道:
  “為了避嫌,我不好對他特別注意,根據伙計們的說法,他現在可老實了,整天整日窩在窯口裡不露頭,大家也都知道他是二位的首號狙殺對象,看到他,活脫帶著三分鬼氣;旗王交待,要姓崔的儘量少亮相,表面上是回護著他,依我猜想,有可能利用姓崔的再當一次誘餌……”
  南宮羽道:
  “這幾次發生的事,狄用疆已確信是我們幹的?”
  馮德恩頷首道:
  “經過再三分析判斷,他們實在找不出其他如此斬盡殺絕又手段高強的仇家,雖然尚無直接佐證,照情況來看,差不多已可確定是兩位的傑作了。”
  南宮羽罵道:
  “可見這些王八蛋的腦子裡還不全是些豆腐渣,他們倒猜得準哩。”
  毒魄接過去道:
  “只有三歲孩子才猜不准,而他們的麻煩不在於臆測誰是兇手,最重要的問題乃是如何做到主動、搶製先機,若他們辦不到這一點,我們就有福了。”
  馮德恩神色微顯尷尬的道:
  “堂口裡不是沒有商議過這些問題,正好相反,業已反覆合計過許多次了,但事實上有我夾在暗處臥底,向兩位私傳消息,‘鬼王旗’的一行一動,兩位皆瞭如指掌,他們又如何去採取主動、搶製先機?”
  呵呵一笑,南宮羽道:
  “說得也是,說得也是,如此,則我們哥倆果真有福了。”
  毒魄道:
  “馮兄,往後還得多指望你,你的心情我也明白,好歹,請勉力擔待!”
  馮德恩懇切的道:
  “我已做過選擇,毒兄,我決不後悔!”
  這時,南宮羽手撫肚皮,打了個酸嗝:
  “老馮,別淨顧著說話,該他娘開晚飯了吧?我這廂已餓得前心貼後牆啦。”
  毒魄卻不感到腹飢,他只想喝點酒,不,只想痛快的豪飲一頓,醉了,縱不能解千愁,暫時的混飩忘我,總該辦得到巴?
  一片亂葬崗前便是這座,破落的土地廟,三更天裡,照說應該鬼冷冰清,充滿了陰幽妖異的氣氛才是,然而現在卻全不是這麼回事,土地廟中可熱鬧著,亮起了七八盞風燈,明曄曄的燈光下,正有五六條漢子圍坐一張草蓆四周,呼雉喝蘆、情緒高漲的豪賭著,不但有賭,尚有兩個伙計在旁侍候酒肉,荒瑩野廟,任誰也想不到居然別有洞天哩。
  聚賭的幾個人,分別是“鬼王旗”“獨堂”的副堂主“馭雲雕”上官一雄,手下“巡檢”“神行者”孫長根,及“奇堂”所屬的“巡檢”“白眼狼”潘少春、“棺材釘”
  賀森,“孤堂”的兄弟“旋風拐”魏豪,“寡堂”的好手“一竿子”羅瑞等;他們六個都是多年來的賭友,平素裡手癢了可在堂口內找個地方湊合,最近因為形勢緊張,情況異常,總堂有令下來,不准再恣意玩樂,而賭慣了的人要說一旦戒除又談何容易?所謂窮則變。變則通,卻叫他們找著眼前這個地場,既隱密、又便當,光景是冷森了點,癮頭一上也顧不得了,鬼王有旗,還怕他個鳥的孤魂冤魄?
  一夥人賭的是牌九,刺激之外,另加輸贏快,進出乾脆,這時里正由“獨堂”的副堂主上官一雄推莊,看他滿頭大汗,口中念念有詞,將一把骰子丟了下去
  “砰”的一聲震響,土地廟那扇門猛然敞開,雪花隨著一陣寒風灌了進來,七八盞懸掛的風燈頓時搖晃不止,風裹著雪花,那股子冷凜就甭提了,賭興方濃的的幾位仁兄俱不由噤顫連連,長著一張苦瓜臉的上官一雄立刻上了火氣,他半轉過頭去大聲叱喝:
  “楊喜勝、林有福,你兩位灰孫子是千什麼吃的?光知道吃紅分頭前,連他娘一扇破門也頂不緊?”
  侍候賭局的兩個伙計趕忙答應著奔上前去,四隻手才扶著門沿往回推,已像突兀間各挨上一記悶雷也似整個身子向上拋起,又手舞足蹈的翻跌於地 每人胸前都豁開了一條尺多長要命的血口子!
  上官一雄先是一呆,一呆之後驀然暴跳起來,憋著嗓眼喝叫:
  “不好,有情況 ”
  其他五個人動作也相當快速,聞警之下,倏忽分向五個不同的方位躍閃而出,人未站定,各式兵刃已齊齊出鞘!
  於是,風雪飄飛裡,毒魄帶著一身的寒氣緩步踱入。
  瞪著來自幽暗中的毒魄,上官一雄厲聲叱問:
  “你、你是什麼人?”
  毒魄語聲冷硬的道:
  “這裡風水不怎麼好,後面那片亂葬崗更欠理想,但是,我很抱歉,各位只有將就著埋骨了。”
  上官一雄又是迷惑,又是憤怒的咆哮:
  “娘的個皮,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你又是哪裡來的牛鬼蛇神?”
  毒魄險沉的道:
  “姓上官的,莫非時到如今,你還搞不清我是何人?”
  倚立在牆角那邊,天生一對白果眼的“白眼狼”潘少春暮地一激靈,聲同幹嚎似的脫口大叫:
  “他是毒魄!”
  一言既出,廟裡的其他五人不禁臉上變色,上官一雄死盯著毒魄,仿佛呻吟般做了證實:
  “老天爺,他可不真是毒魄?”
  毒魄不帶一點笑意的笑了笑:
  “今晚上不是各位運氣不佳,僅乃趕早一步而已,我可以保證,各位的其他夥伴,也必然將在黃泉路上接踵趕來。”
  深深吸一口氣,上官一雄故作鎮定:
  “姓毒的,你,你是如何找來此處的?”
  毒魄形容深沉的道:
  “這是我的秘密,所以,不能告訴你,其實你知道與不知道都沒有關係,人死了就是死了,帶不帶個悶葫蘆又有什麼差別?”
  上官一雄咬牙切齒的道:
  “我們堂口裡有內奸,一定有內奸,娘的,只要叫我查出是哪一個王八蛋在臥底,我要不抽他的筋、剝他的皮,我就不是人!”
  毒魄一派僵木的道:
  “你已經不能算是人了,上官一雄。”
  面皮粗糙的苦瓜臉上浮起了一層憤怒的赤光,上官一雄暴烈的道:
  “毒魄,不要以為你佔過幾次便宜,就認定‘鬼王旗’無人,哪個動上手,誰死誰活,還說不准呢!”
  毒魄輕輕彈彈身上的雪花,似是完全無視於眼前群敵的存在:
  “每一次,我都聽到差不多的狂言,每一次,也都是差不多的結果,上官一雄,如若你覺得新鮮,我卻早就膩味了!”
  站在神殿前的“旋風拐”魏豪,一豎他那雙刀似的濃眉,霹靂般道:
  “副堂主,和這姓毒的根本不用多說,此人向來心狠手辣,趕盡殺絕,除了以血還血,以眼還眼,和他談什麼都是白搭!”
  毒魄點點頭,道:
  “這倒是明智之言。”
  上官一雄忽道:
  “我們‘玄幽座’的兄弟,可是被你做了?”
  毒魄坦然道:
  “不錯,被我做了。”
  上官一雄的臉上倏青倏自,兩邊的頰肉禁不住難以抑止的抽搐起來:
  “果然好一個歹毒東西……”
  毒魄道:
  “用不著怨恨,這一批,就輪到諸位了,要報冤報仇,正是機會!”
  那瘦得只見皮包骨,活似一陣風就能吹跑了的“神行者”孫長根,別看個頭矮小,卻嗓門奇大的開了口:
  “我操他娘,殺人不過頭點地,姓毒的簡直把我們當做灰孫子看了,要有本事就使出來,人五人六擺你娘的哪門譜!”
  身材粗橫,像塊門板似的“棺材釘”賀森跟著吆喝,也算替自己打氣:
  “老孫說得對,咱們是幹什麼吃的?肩膀上立得人,胳膊上跑得馬,大風大浪經多見多了,豈能受姓毒的唬?”
  “一竿子”羅瑞早已將他的三截白臘竿接成了一根,他雙手握竿,寬扁的臉膛緊緊繃起,張開那兩片肥厚的嘴唇大吼:
  “**養的毒魄,今晚上說什麼也得幹掉他!”
  毒魄的“祭魂鉤”已取在手中,他目光巡視,不以為意的道:
  “各位是哪一個先上?或者,通通一起?”
  上官一雄回顧他的伙計們,正在猶豫該採取什麼方式動手,毒魄的身形已仿佛一團驟然漲大的魔影般籠罩過來,彎月似的刀光縱橫閃亮,流星充斥在破廟的每個角落、每一寸空間,銳風如嘯,宛如鬼位!
  七八盞風燈全在劇烈搖晃,光華碎散中,有密集的兵刃交擊聲音響起,也有蓬蓬的鮮血濺飛,只頭一個回合,“棺材釘”賀森、“白眼狼”潘少春兩人已掛了彩,賀森的肩頭上被削去馬掌大小的一塊皮肉,潘少春則背上翻開了條半尺長的血口子 他們甚至怎麼挨的刀都不清楚!
  現在,毒魄正獨立於廟當中間。
  抹了把腦門上的冷汗,上官一雄手握他的“韋陀杵”慢慢移動,想找個最有利的適當角度展開反擊……。
  “棺材釘”賀森歪扯著面孔,無暇顧及肩頭上淋漓的血跡,只平舉著他那前銳後豐、形似筒矛般的“棺材釘”全力防範,他很明白,肩膀上丟的一塊肉還要不了命,但接著來的招數,可就難得說了。
  忽然“啵”的起了一聲脆音,六名“鬼王旗”的仁兄俱不由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又是“啵”聲輕響,破廟裡的光線業已稍微暗淡下來。
  上官一雄迅速抬頭,只見梁柱上懸掛的多盞風燈,赫然已有兩盞破碎熄滅,他在剎那的驚愕之後驟而有所頓悟的怪叫:
  “不好,姓毒的想砸燈摸黑打混戰 ”
  移到門旁的“旋風拐”魏豪急忙代為更正:
  “砸燈的不是毒魄,副堂主,兩塊石頭是從外面擲入的!”
  激靈的打了個冷顫,“白眼狼”潘子春駭然低呼:
  “這豈不是說,姓毒的另外尚有幫手?”
  只一個毒魄,已足令他們膽破心驚,如果毒魄再加上幫手,情況之險惡就甭提了,難怪潘少春這一呼叫,上官一雄同他的伴當們剎時直了眼,幾顆心全像一下子掉進冰窖裡去了。
  毒魄的面孔在晦暗的燈光下顯得特別陰沉,他冷幽幽的接口道:
  “我一向都有幫手,你們不會料到,真叫遺憾。”
  上官一雄色厲內在的大吼:
  “有種的就明槍明刀,拼個痛快,躲在暗處抽冷子算計人稱不上英雄好漢,姓毒的,何妨光棍點把你的幫手叫出來?!”
  毒魄淡淡的道:
  “該他出來的時候,他自會出來,不過,只要他一現身,恐怕各位的樂子就更大了。”,
  上官一雄惶惶不安的盯著門外,而門外是一陣風卷一陣雪,黑黝黝的任什麼也看不清,他驚怒交加,恨得滿口牙“咯”“咯”挫響:
  “齷齪小人,卑鄙鼠輩,原來你們殺人奪命,就全用的這等伎倆!”
  毒魄不屑的道:
  “各位的手段,亦決不高明!”
  一聲大喝,“旋風拐”魏豪猛一個虎跳躍騰三尺,兩只鑌鐵拐兜頭砸向毒魄,同時雙腳暴跳,封阻敵人左右退路。
  “一竿子”羅瑞覷準時機,由毒魄身後掩上,大臘竿以橫掃千軍之勢,“呼”一聲攔擊毒魄腰脅 動作配合得幾近天衣無縫。
  毒魄斜跨一步,於跨步的須臾身形猝然平起,“祭魄鉤”倏豎如月華凝聚 大臘竿便自他腰背下方疾掃過去,魏豪的鑌鐵雙拐亦只差五寸擊空,但是,姓魏的一只右腳卻正正忠厚了他原欲封閉敵人退路的方位,那個方位,“祭魂鉤”恰似月華凝聚。
  人的嚎叫聲,就有恁般的可怖法,可怖到比諸狼嚎虎嘯來得慘厲刺耳;此刻,魏豪正在這麼曝叫著,因為他的一條左腿,齊脛以下,業已完完整整的賣給了毒魄,堪堪血糊糊的墜落於地。
  “祭魂鉤”幾乎迫不及待的反揚而起,寒芒飛映,一竿用老的羅瑞才被自己揮出的力道扯帶得往前一個踉蹌,犀利的鉤刃便剛好迎上他的胸腹,“噗”的一記刮割下來,羅瑞的心肝五臟立時爆擠而出,傾瀉遍地。
  奇怪的是,羅瑞卻沒有嚎叫。
  就在這血濺魂斷的一剎,“啵”“啵”,又有兩盞風燈碎裂熄滅。
  於是破廟中的光線便更形幽暗了,一片隱隱的昏沉向四周擴散,情景陰森,還真有著幾分鬼域冥府的味道……
  梁上,還剩下三盞燈,三盞泛吐著青慘慘、白郁郁光焰的燈。
  毒魄站立原處,沒有任何動作,但他越沒有動作,“鬼王旗”餘下的四位伙計越是心驚肉跳,人人自危,躺在地下的那兩個,可不是假的啊。
  冷汗往往會在某一個特定的情況下冒現,目前便是如此 上官一雄、潘少春、孫長根、賀森四位,全已經汗透重衣,粘肌貼膚,四個人不約而同的都起一個念頭 如何逃命?
  “啵”的一聲,又一盞風燈沉寂下來。
  毒魄仍然沒有採取行動,他的“祭魂鉤”橫胸靜止,秋水似的寒光微微流炫,一片迷濛冷默中,那種肅煞的氣氛就更濃重了。
  破廟外開始有輕悄悄的腳步聲接近,腳步聲雖輕,卻聽得相當清楚,它應合著沙沙的落雪聲,呼呼的朔風聲,像是把風和雪一起帶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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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烏霾掩皎月

  南宮羽手握銀槍,笑嘻嘻的從門外走入,他的模樣顯得十分愉快,仿若不是來參加一場廝殺,而是為了出席老朋友的壽筵似的……
  毒魄緩緩的開口道:
  “我不是說過麼,我的幫手應該出現的時候,他就會出現了!”
  銀槍上肩,南官羽先向上官一雄他們四人微微躬身,溫文有禮的打過招呼:
  “各位老兄,幸會幸會,在下遲來一步,失周之處,還望各位包涵……”
  “鬼王旗”的四位仁兄個個啼笑皆非,無言以答,倒是全希望這手持銀槍的傢伙最好一輩子別來。
  抬頭望一眼梁柱上的兩盞風燈,南宮羽又衝著毒魄齜牙一笑:
  “怎麼樣,伙計,我的手法還頗具準頭吧?次次中的,決不落空!”
  毒魄道:
  “很有進步,我們這幾位朋友大概更樂意試試你其他的本領如何!”
  南宮羽再度向對方四人微微一躬:
  “江湖未學,請多指教。”
  乾幹的咽了口唾沫,上官一雄那張苦瓜臉上更透著說不出的苦味:
  “犯不著來這套片兒湯,我只想問你,你又是何方神聖?”
  南宮羽笑道:
  “毒魄有個好朋友,姓南宮,單字一個羽,嘿嘿,南宮羽就是在下。”
  上官一雄神色沮喪的道:
  “‘七巧槍’南宮羽?”
  右手一拍大腿。
  南宮羽道:
  “喝,上官老兄,還真有你的,江湖中藏龍臥虎,能人輩出,不想你尚知道我這小名小姓的角色,不簡單,果然不簡單!”
  上官一雄拈了拈他的“韋陀杵”。
  頗見惱恨的道:
  “姓南官的,事情到了這步田地,慢說你只是一個‘七巧槍’,哪怕今天來的是大羅金仙,我們兄弟也要豁拼到底!”
  南宮羽亦頓時變了臉:
  “他娘的,不識拾舉是不是?好言好語你不受,說著說著就不像人講的話了,姓上官的,你不含糊我,莫非我就含糊了你?!”
  上官一雄大喝道:
  “休要欺人太甚,我們是寧死不屈!”
  南宮羽陰陰笑道:
  “有志氣,上官一雄,我倒要看看,列位是怎麼個‘寧死不屈’法!”
  毒魄道:
  “南宮,時辰到了,該上路的,我們就送他上路吧。”
  突然一聲怪叫,“神行者”孫長恨晃身向前,那根棗木行者棍筆直豎起,對著南宮羽的胸口便戳,南宮羽銀槍橫翻,哈哈大笑:
  “好傢伙,別看個頭小,膽子可不小!”
  孫長根的行者棍不待碰觸翻起的銀槍,迅速收回,棍身倏挑,反打南宮羽頭頂,南宮羽銀槍摹地吐出寒星一點,以比棍勢更快的去速激射敵人
  “棺材釘”賀森滑步搶近,筒矛形的錐釘急揚,狠狠一傢伙便衝著南宮羽的咽喉刺到。
  這時,孫長根掄臂揮棍,看似要磕擊飛來的寒星,卻隨著力道的運轉,全身斜出,起落之間,乖乖,人已到了門口!
  姓孫的敢情是打的逃命主意!
  南宮羽雙手握槍,猛點賀森刺來的錐釘,火花爆現中,趕忙出聲示警!
  著心口已將他仰面撅翻!
  毒魄向南宮羽打了個手勢,兩人決不耽延,立刻退出廟外,漫空的風雪仍在飄舞,只一眨眼他們的身形已雙雙消失在無邊的夜暗裡。
  這幾天來,馮德恩的神色相當抑鬱,情緒也頗為低落,毒魄與南宮羽當然知道他是為了什麼,矛盾的立場,來自雙方的壓力,道義與恩義間的衝突,實在都把這鐵掙掙的漢子折磨得萎頓了。
  竹林中,毒魄負著手悠悠閒踱,他的模樣看似輕鬆自在,實則滿懷心事,就連坐在對面大青石上的南宮羽,也失去了一貫的笑顏,雙眉深鎖不展。
  毒魄站住。
  聲音低沉的道:
  “我們這樣拖累馮兄,是不是過分了些?我們不錯救了他的命,但目前的情況,好像是在向他索討人情似的,我覺得不大合宜……”
  南宮羽捻著自己的耳垂道:
  “老馮近日來總是愁眉不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而且精神時見恍惚焦躁,這顯然是他承受的壓力太重所致,毒魄,如果繼續下去,我怕遲早要出事,咱們看得出他不對勁,人家也同樣看得出!”
  點點頭。
  毒魄道:
  “也難怪他心情苦悶、眼看著同一個堂口的兄弟屢遭殺戮,逐次橫死,屍體一具具抬回去,暗想全是自己向外通風報信的結果,這種內疚與自責,當所不免,而日積月累,沉鬱就深了……”
  南宮羽表情凝重的道:
  “要幫我們,固然是老馮自做的承諾,但他做承諾的時候,大概沒有想到光景會是這樣的慘烈,個人良心上的負擔又是如此沉重,以他的立場,除了咬牙硬撐下去,別無他策,不過,我們若是曉事,就該替他考量考量,毒魄,即使我們救過老馮的性命,人家這份回報也夠啦!”
  毒魄道:
  “你的意思是?”
  南宮羽道:
  “就此拉倒吧,別再逼著老馮拿鴨子上架了,”
  毒魄乾脆的道:
  “也好。”
  籲一口氣。
  南宮羽稍稍開懷的道:
  “嗯,有了這個決定,我覺得心頭寬鬆多了,毒魄,你不知道,每次看到老馮那副愁眉苦臉、魂不守舍的德性,我也一樣跟著難過,何苦來哉呢,為了我們自己的事,卻拖得他人備受煎熬!”
  毒魄笑笑。
  道:
  “那麼,這個地方我們還住不住下去?”
  南宮羽道:
  “要了斷就必須徹底,我們住在這裡,萬一風聲傳漏出去,還不是照樣會連累老馮?
  依我的意思,跟他把事情說明白了,越早挪窩越好。”
  摘一只沾著積雪的竹葉,毒魄湊上唇去吸一嘴冰涼,平靜的道:
  “就這麼辦,南宮。”
  從大青石上站起身來,南宮羽縱目流覽,帶幾分感慨的道:
  “在這地方也算住了一段日子,說起來走,還真有點捨不得呢……”
  毒魄默然,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和南宮羽同樣的心情?
  溫暖的爐火旁,當南宮羽婉婉轉轉的說完了話,馮德恩已滿臉惶恐之色的離坐而起,他嗓音嘶啞,幾近氣急敗壞的道:
  “二位大兄你們全誤會了,我斷斷沒有畏縮的念頭,我也決不怕本身遭受牽連,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我更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馮德恩今天的一條命,乃是二位大兄所賜,能與春花廝守到現在,亦都是蒙受二位大兄成全,我若不知回報,言而無信,還算是個人麼,二位大兄務必打消原議,再加斟酌,否則,我馮德恩一輩子於心難安!”
  擺擺手,穩坐炕榻的南宮羽和顏悅色的道:
  “你的心意,我們都清楚,而且非常感激,老馮,我們不是說你畏懼退縮,更沒有指你言而無信,正好相反,該做的你已經做了,甚至做得超出了範圍,老實講,施人以恩,本就該不求回報,我們哥倆處於形勢,卻已接受了你大多的回報,對我們而言,心中有愧,在你來說,情分無虧,誰也不再欠誰,假設無休無止的叫你擔驚受累下去,我們就未免逾越本分了……”
  馮德恩痛苦的道:
  “不,我不在乎 ”
  毒魄沉緩的接口道:
  “馮兄,南宮說的皆是肺腑之言,你的難處,我們明白,自從上官一雄他們那件事之後,眼見你日漸消沉,神情怔忡,實在令我兄弟不忍不安,你內在的隱痛,心靈上所受的折磨,我們完全能以體會,因為能以體會,自該加以諒解,馮兄,是時候了,我們將永遠記住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
  馮德恩喃喃的道。
  “你們還是不了解我,不了解我……”
  毒魄微笑道:
  “馮兄,你有你的立場,有你的生活及遠景,這些,都不應為了我們而受影響,如今卻幾乎受到影響,在還不致破滅之前,我們有責任使你解脫,這其中沒有誤會、沒有曲情、更沒有意氣,只是兩個好朋友對你的一番真誠,南宮說得對,你已不再虧欠誰。”
  雙手用力在臉上抹了一把。
  馮德恩形容沮喪的道:
  “毒兄,看來你們是心意已決了?”
  毒魄道:
  “不錯,該散的辰光就該散了。”
  馮德恩失神的道:
  “為什麼連住在此地也不行?毒兄,我這裡比什麼所在都方便……”
  毒魄道:
  “我和南宮都喜歡住在這裡,問題是怕住久了連累你,既要使你解脫,就不能留下尾巴,否則,豈非前功盡棄,白費心機?”
  深深歎一口氣。
  馮德恩道:
  “二位大兄,我好遺憾……”
  南宮羽笑道:
  “後會有期,何來遺憾?老馮,你已仁盡義至啦。”
  馮德恩苦澀的道:
  “那麼,二位準備什麼時候離開?又去何處?”
  南宮羽道:
  “打算明天一早就走,去的地方不過左近,你知道,不把‘鬼王旗’打散了夥,我們是不會收手的!”
  毒魄跟著道:
  “不過,往後可要靠我們自己去摸去碰了,怕沒有前幾次那麼順當羅。”
  略一尋思。
  馮德恩道:
  “這樣吧,本來我是今晚上當值,待會我先過去找人換班,再趕回來給二位大兄送行,我這就去叫春花準備準備 ”
  毒魄搖頭道:
  “何須這麼麻煩?馮兄,不必了吧?”
  馮德恩有些傷感的道:
  “毒兄,明晨一別,不知何時才有機緣再與二位共飲,莫非這點小小心意,二位都不讓我一盡?”
  南宮羽忙道:
  “者馮既如此說,毒魄,我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毒魄無可奈何的道:
  “簡單就好,馮兄。”
  馮德恩這才湧現出一絲笑容,他邊向外走,邊迭聲答道:
  “只是幾樣小菜,我再囑咐春花弄只火鍋就成 ”
  望著馮德恩匆匆離去的背影,毒魄不禁嘆咽的道:
  “南宮,馮兄真算得性情中人,你沒見他剛才的模樣?著實令我感動。”
  南宮正色道:
  “所以我們不該再拖累他,若換成個沒心沒肝的,我還不曉得相互利用?”
  毒魄笑得有幾分皮裡陽秋的味道:
  “你是曉得,在這一方面,你絕對算專長。”
  咕噥不清的罵了幾句,南宮羽狠狠白了毒魄一眼,管自從袍袖裡掏出他的那本棋譜翻閱起來,不再跟毒魄搭腔。
  剛入黑,天空就又飄起細雪來,風不大,可是那股子陰冷卻十分夠嗆,人只要在外面打上一轉,包管能凍得手腳發僵。
  春花忙裡忙外,挺張羅了一陣,菜是葷素滿桌,另外一只血腸白肉火鍋,當然還溫得有酒,上好的花彫另配著勁道十足的燒刀子,想喝什麼悉隨君意,敢情真個是在送行了。
  馮德恩果然依約早早趕了回來,幫著春花做下手,現在酒菜全已擺置舒齊,爐火也撥得更旺,滿室溫馨中,賓主相對落坐。
  身為主人的馮德恩與春花先站立起來,雙雙捧著酒杯敬過毒魄同南宮羽,接著是他們二位回敬主人兩口子,禮數且盡,馮德恩已忍不住一聲長嘆:
  “明天一別,不知何時再能把晤?世事如參商,一轉眼,只怕已是白頭……”
  南宮羽夾了一塊大白肉沾醬塞入嘴裡,一邊咀嚼,邊笑呵的道:
  “別他娘這麼多愁善感,老古人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又說山高水長,後會有期,這頭散了那頭聚,人生總然這麼一碼事,成天窩在一起,反倒膩味道”
  馮德恩喝一口酒。
  苦笑道:
  “還是南宮兄灑脫,看得開也悟得透。”
  南宮羽抹抹嘴。
  道:
  “浪蕩江湖,刀下摳食,可不作興情感過於豐富,要不然,遇事拖泥帶水、猶豫糾纏,就任什麼忠孝節義都玩不成了。”
  毒魄亦幹了一盅。
  若有所思的道:
  “其實,我們和馮兄很快就可見面亦未可言,只是在某些場合,卻必須相見不能相識,韻味上恐怕有欠醇厚親切……”
  眼眸中閃過一抹陰暗。
  馮德恩沉沉的道:
  “最好不要在那種情況下相遇,毒兄,你說那有多尷尬?”
  南宮羽不以為然的道:
  “老馮,你錯了,人他娘活在世上,就好比登臺演戲,是什麼角扮什麼角,演什麼便得像什麼,尤其你這出散唱得猶要辛苦,可千萬不能露出馬腳,否則後果嚴重,麻煩大了……”
  坐在一側的春花,不禁憂心忡忡的道:
  “南宮爺說得對,德恩,無論在什麼場合,你都要自我把持,鎮定應付,切切洩不得底,那些人一向眼皮子活、疑心病重,你要讓他們起了猜忌,還到哪裡去求個全身?”
  馮德恩故作平淡的道:
  “謹慎當然要謹慎,但他們想抓我的小辮子卻也沒有那麼容易,和這些人相處了八九年,誰吃幾碗飯全自心底有數,他們笨固是不笨,說他們有多精明老到,亦未必盡然。”
  毒魄笑道:
  “總是一切小心為上,小心駛得萬年船,你可不能叫春花成天到黑為你牽腸掛肚。”
  馮德恩忙道:
  “我省得,毒兄,我省得。”
  咽下口中的凍肘子,南宮羽品咂有聲的道:
  “但要時時記著你的春花,老馮,你就會越扮越像,嚴絲合縫了……”
  春花的粉臉上立時浮起一朵紅暈,笑,笑不得,說,又說不得,趕緊拿水袖遮面,而小婦人的嬌羞情韻,已盡在其中。
  馮德恩也微帶窘態的道:
  “春花固得念著,性命可也是自己的,人只有一條命,豈能不加珍惜?南宮兄,你寬懷,不論什麼場合,我包管把持得住。”
  毒魄替自己杯中斟滿了酒,他舉起杯來,衝著馮德恩兩口子道:
  “來,我再敬賢伉儷一杯,今晚上讓我們喝個痛快 ”
  當馮德恩和春花欣然端杯的一剎,卻意外的發現毒魄竟將舉起的杯子放回原處,同時笑顏凝聚,臉上的神情更肅煞得可怕!
  春花一見這等光景,不由滿頭霧水的道:
  “怎麼啦,毒爺,你不是要幹一杯嗎?怎的又不喝了?”
  還是馮德恩有經驗,他急忙握了握春花的手,邊放低了噪音問:
  “毒兄,你是否聽到了什麼不同尋常的響動?”
  點點頭,毒魄沒有作聲,他微微傾首側耳,屏息靜氣,形似聞禪入定。
  須臾之後,南宮羽的表情也有了變化,他語調僵硬的道:
  “沒有錯,毒魄,是有人潛在外面,而且,好像人數還不少!”
  馮德恩聞言之下,猛的打了個哆嗦,容顏立時大變:
  “南宮兄,你,你是說,有夜行人摸了過來?”
  毒魄代替南宮羽開口道:
  “更明白的說吧,馮兄,我們已經被包圍了,從衣袖帶風的聲息與腳步移動的快速推斷,他們是打四方合攏上來的,這些人身手相當不弱,在我查覺警兆的時候,他們事實上已經很接近了……”
  於是,春花不停顫抖,面靨上的一抹紅暈早已褪盡,如今泛現的乃是一片青白,一片驚恐至極的青白,她緊緊偎靠著馮德恩,上下牙床連連磕震:
  “德恩……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
  馮德恩強持鎮定的道:
  “不要怕,春花,一切有我……”
  毒魄忽然伸手端杯,仰頸幹盡,抹去唇角酒漬,他淡淡的道:
  “馮兄,你回思一下,先時返轉‘鬼王旗’堂口的辰光,有沒有露出什麼痕跡?”
  馮德恩斬釘截鐵的道:
  “沒有,絕對沒有,除開找尚其勇替我代班,只和堂裡伙計們打了個招呼,連話都沒扯上幾句 ”
  毒魄又道:
  “亦不曾發覺什麼異狀?”
  搖搖頭。
  馮德恩吃力的道:
  “完全和平時一樣,我毫未覺得有何異狀……”
  微喟一聲。
  毒魄皺眉道:
  “奇怪,毛病卻是出在什麼地方?”
  南宮羽低促的道:
  “他們已在慢慢逼近了;毒魄,管他娘毛病出在什麼地方,總之一定是出了毛病,若非如此,人家怎會摸上門來?別扯這些閒淡了,咱們得準備開戰啦!”
  毒魄目注馮德恩道:
  “你能打不能打?”
  咬咬牙。
  馮德恩果決的道。
  “能打,便不打他們也放不過我!”
  毒魄道:
  “春花躲在屋裡,無論聽到什麼響動,千萬不可現身,對方的目標是我們幾個,一時還顧不得你,如若拼殺的結果是我們贏,自不待多說,萬一輸了,你就必須見機逃生,最好能預先留下見面的地點……”
  春花一面抖索,一面語聲哽咽的道:
  “我……我知道……至於急難時的躲避處所,我……我和德恩早有約定……”
  緩緩起立。
  毒魄道:
  “很好,我可以向你保證,春花,我們會盡一切力量保全馮德恩!”
  春花輕輕吸位著,卻一個轉身背過面去,馮德恩欲言又止,發出的是一聲低嘆,南宮羽銀槍出囊,順手已將室內燈光扇熄……
  於是死樣的寂靜像悄悄溢流的水,無聲無息便浸漫到房中每個角落。
  啜位聲低沉下去。
  不知是誰響起幽幽的浠噓,而銀槍的寒芒鬼眼般閃爍了一下。
  室外傳來的響動有點雜音,然而卻更接近,更為清晰了……。
  飄雪已停。
  時辰到了,世間事皆是如此,時辰一到,不管你願不願意,總得去面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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