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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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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秘室、計謀、震江湖

  玉冷翠冷聲道:“憑什麼?憑你?”
  人冷,語冷,冷得鐵勺子一怔,急道:“大妹子,我可沒得罪你!”
  更冷更峻,玉冷翠道:“不用客套!大妹子,親娘,都沒用,你已經得罪了所有的人!”
  鐵勺子看看房中人,一個個都不做聲,急道:“好!好!我錯!我錯,待會請吃頓上等席向各位賠禮就是。”
  江可貞道:“朱院主,你可曾想到,現在的情況,我們該怎麼同戰飛羽‘拼’,而且用什麼拼?”
  稍作沉思,鐵勺子道:“各位的意思,是說我們不能‘一致對外’?”
  玉冷翠道:“蜀地有句話,正合了你!”
  鐵勺子道:“怎麼講!”
  玉冷翠道:“生來豬頭相,心內怪嘹亮!”
  屋中人笑了!
  鐵勺子卻尷尬的摸摸自己的肥臉道:“大妹子,你,嗨!”
  玉冷翠道:“既然你要同戰飛羽‘幹’一場!乾脆點,就請你先說!前院的牛鬼蛇神,你可有把握號令他們?”
  鐵勺子道:“除掉二位,沒問題!”
  玉冷翠道:“幹掉一二位可有把握?”
  鐵勺子道:“大概沒太大問題!”
  玉冷翠道:“那好!我想你該找機會下手了!我後院是沒問題,上下一心,隨時準備同姑奶奶,同生共死,共榮共辱!”
  江可貞感情的道:“先謝謝大妹子了!”
  武痴丁南與音韻魔菇鐵掙夫婦互望一眼,同聲道:“左右兩院,願自我夫婦二人起,與姑奶奶共患難,誓生死,永矢不渝!”
  驚異的,感激的,激動的,神色連變,江可元突地立起身來道:“真想不到,各位如此忠誠的對待我兄妹!”
  山羊鬍子一撅,冬烘先生安瀾道:“這是姑奶奶平日為人的感召,說句不好聽的話,您大莊主可別多心!而且那個身份地位,自然養成了大家的‘敬而遠之,的心理與行動!”
  玉冷翠道:“既然安老也如此說,那麼,我們還有什麼礙難?還有什麼顧慮的?只剩下修堂的那些‘自以為了不起的人物’,不怕他們不聽我們的!”
  江可貞驚喜的道:“大妹子!你 難道 ”
  玉冷翠語冷卻也斬絕的接著江可貞沒問出的話道:“自危烽煙來的,接連發生了二當家三當家的敗于戰飛羽之手的事,使我覺察出遊雲莊已面臨到緊要關頭,加上您平日同我談話時,透露的隱擾,我以為‘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該是我以行動來表明的時候了,所以,我發動如歸院的四閣閣主,率領部屬,向各院進攻!剛剛,左右中前各院院主,已經表明了他們的心意,剩下的只有修堂的十位了,但,經過探察後,您平日的隱擾,亦正是他們的隱擾,所以,我以為本莊大可以召開全莊閣主以上的會議,來公開的決定游雲莊今後的行動公約。”
  江可貞倒沉靜了,心思略轉,緩緩道:“這道理我推測不出!”
  玉冷翠道:“修堂的人,異口同聲認為本莊以‘兄弟招待’之情平日相處則可,應付武林變局,想有作為則兼‘人多嘴雜’‘群龍無首’而有耽誤戒機之虞!”
  江可貞道:“他們的最終心意是 ”
  玉冷翠道:“嚴規峻法齊一步伐之效,齊心合力創武林一家之業,無後,以‘兄弟’之情,賞‘功勞’之身,以享其成果,就如願以足了!”
  江可貞道:“武林人多有獨霸之心,何以他們竟有功成身退之意;這不是有違常情嗎?”
  玉冷翠道:“說穿了也沒什麼,危烽煙以武林地牢之眾,竟不能擋住戰飛羽的一雙神手,如此推求,則以他們個人的力量一人能比危烽煙的‘武林地牢’強嗎?戰飛羽既敢向游雲莊下戰書,又能將八極莊毀於一旦,他們獨霸武林之心,又如何能償?游雲莊集黑白道之精英,若不能有番作為,他們又能怎樣?事情想通了,也就可以除私慾,化為公志了!那一兩位天性不同,也就不關重要了,您說是?”
  江可貞道:“你認為可行?”
  玉冷翠道:“遲恐生變!”
  江可貞向安瀾道:“安老以為如何?”
  冬烘先生道:“時機不再?”
  江可貞向武痴音魔夫婦倆望去。
  音魔道:“四姑娘知道我倆的心意的。”
  朱添財未待詢問道:“大妹子講的,我認為沒錯!”
  江可貞最後望貞最后元。
  肅穆的,沉重的,江可元道:“難得各位兄弟如此對待我兄妹!是時候了!”
  江可貞環掃一下全室,正容道:“危烽煙的反應如何?”
  玉冷翠道:“初時尚有野心,如今已知利害,我曾與他長談,已經是死心塌地的效忠了!”
  笑笑,江可貞道:“大妹子,我得謝謝您了!”
  玉冷翠那未有笑容的臉上,突地以春花般綻開了笑容,嫵媚至極的道:“您這是什麼話?這不是太過份了嗎?”
  歡喜的江可貞道:“事若大成,定不負各位同甘共苦之情意,我們明日就召集全莊弟兄議事,決定今後的行動如何?”
  玉冷翠道:“打鐵趁熱,現在也離天明不遠,何不略作休慈,先傳令下去,讓他們準備?我們在天亮時,即時開始。”
  江可貞道:“大妹子可從來沒有這麼性急這,看樣子您可真是鐵的心了!既然如此,香兒,傳令下去,閣主以上的弟兄,辰時集會迎賓閣!我們就在這兒坐息一陣,各位若想回院去也請自便,準時參加就行。”
  辰時未到,游雲莊的迎賓閣中,業已座無虛席。
  正中,渾沌老人江可元為首,兄妹四人,一前三後,江可元,江可亨,江可利,分坐三把紫玄色的大師椅上,他們前面,放置了一個可倚可躺的錦床,半倚半躺的正是江可貞。
  向左右延伸,同樣的太師椅,圍置于廳牆邊。
  聚靠江家兄弟左右的是修堂二位長老。、危烽煙。在向左,是中院院主冬烘先生及他院中的國位閣主。再下去是前院院主鐵勺子朱添財,同他的四位閣主。
  右邊是左右兩院院主武痴丁南,與音韻魔菇夫婦及兩院的八位閣主。
  奇特的,竟然是後院院主寒冰娘子玉冷翠,卻坐在大廳的中央,獨立成為一排,五把大師椅,面對著江可元。
  更奇特的,玉冷翠竟然首先站起來,面對著廳中群豪開口道:“此次聚會,輪到我如歸院支持,主要的,是因為本莊遇到了自建莊以來的最大困擾,與最堅強,狡猾的敵人,必得由諸位兄弟,作一次萬全的準備。”
  環掃一眼全廳。
  鴉雀無聲,無一絲兒反應。
  玉冷翠繼續冰冰的道:“我們在江湖上,有兩處供應總站,全莊日常用度,均由此兩處支援,一是八極莊,一是天漢鏢局,如今兩處均為敵人所摧毀。”
  更加冷凜,稍停又道:“武林集有我們的總採購處,如今也遇到了對手,任何東西都買不到,如今我們將斷炊了。”
  突地,坐在江可貞左首的一位白眉老僧宏聲道:“有”這麼嚴重?是誰?”
  危烽煙坐在江可利的旁邊,慢慢地道:“想來定是那神手無相戰飛羽!”
  他旁,正是那助他三招的三絕響談北,怒聲道:“什麼東西,戰飛羽竟敢與我們為敵,他一人嗎?”
  玉冷翠道:“一人那是高抬了他!”
  老僧旁的老道倏然開口:“說說看還有哪此有名有姓的助紂為虐者!”
  江可貞道:“道長!可記得神仙愁柳遇春?”
  長髯倏飄,站身而起,老道怒聲道:“這不敢見人的老狐狸,如今在哪裡?”
  江可貞道:“武林集!”
  老道猛然一擊座下的太師椅,“嘩啦”聲中,太師椅立時變為粉碎,一抱拳向江可元道:“莊主,恕貧道不能遵守與您約定,請準我即時趕到武林集!去了斷我與神仙愁的恩怨!”
  言罷,掉頭起步,向廳外走去。
  江可貞急聲道:“道長,何不等事情商妥後,再一起前去解決?”
  老道竟似衝衛不聞,竟自出廳而去。
  廳中人,一個個面面相覷。
  白眉老僧,宣一聲佛號道:“半劍道長,三十年積恨,一旦聽到使他變成‘半劍’的神仙愁,如何能不急急前往了斷?莊主,好兒可有別的扎手人物?”
  江可貞道:“鎮安將軍府的卞都統同金家園子的金老太,都在武林集,與我們爭購。”
  長眉倏揚,白眉老僧道:“你是說昔年武林一怪卞正中,如今不在此地,而到了武林集?”
  江可貞道:“正是他!”
  白眉老僧道:“武林集可有個規矩,是不准私鬥,而可明挑,不准群毆,而可單戰?”
  江可貞道:“正是有此規矩。”
  白眉老僧,單掌問訊,道:“莊主,請準者僧同半劍道兄,前往武林集一趟,也好有個照應。”
  僧袍擺動,又是一個直向外走的不回頭者。
  江可元未吭一聲。
  江可貞,面色鐵青。
  玉冷翠冷聲道:“游雲莊碰到的真正敵人,並不是戰飛羽!”
  危烽煙點點頭道:“不錯!真正的敵人,乃是我們沒有一個主其事者,一人無上權威的主事者!”
  談北倏地起立,宏聲道:“從此刻起,我三絕響自願放棄一切自主權利,直至戰飛羽擒殺為止,絕對擁護江大莊主為我們的主事,哪一位若是不願意的,我奉勸他最好能在這個時候表明態度,不要變成游雲莊的沙子。”
  玉冷翠接道:“我代表五院之主,鄭重宣誓,自今而後,五院所屬對江莊主唯命是從,絕無二心,效死到底。”
  談北驀地道:“修堂的長者們,聽到了嗎?看我們的了,除危堂主以來,我們十人,本都是退休的五院院主,如今先後兩位中院院主,少林白眉與武當產劍,業已去找卞正中與鬼見愁去了!我談北也已表明心意,其餘的七位長老,就看在談北曾共事的份上,請各自說句話吧!”
  “楚平贊同談北兄決定!”
  “柴傑願意追隨江莊主。”
  “古華修誓同生死!”
  “郭良世同生同死!”
  “畢泰順永為莊中人!”
  稍作停頓,七人中尚有二人未開口。
  全廳的目光,同向二人集中!
  那是兩個同年兒的五十餘歲老者,顯是一對孿生弟兄,江湖中有名的“崑崙雙傑”戚同光,戚同華。
  戚老大,慢騰騰的起立道:“不知我們可否現在就走?”
  談北變色道:“戚兄之意?”
  戚老大道:“我們兄弟去一趟金家園子,然後再去一趟京城!”
  江可貞道:“金家園子,未能變成我們的人,如今金老太正在武林集與我們作對,戚兄之意,可是要同他了斷以前的過節後再去京師?只不知京師尚有何事?”
  戚老大道:“去找找天下第一名捕!”
  江可亨道:“戚兄忘了,郭大公同戰飛羽在一起!”
  戚老大道:“只不知道現在哪兒?”
  江可利道:“八極莊!”
  戚老大道:“那我們就去八極莊!”
  江可貞道:“戚兄若為此二人,倒不需要先走!”
  戚老大道:“怎麼?他們要來?”
  江可貞道:“雖然不一定要來,但我們也可能去啊!”
  戚老大道:“那就何不讓我先討個令?”
  江可貞道:“既然如此,那得先看看戚兄,如何個討法了?”
  戚老大道:“此話怎講?”
  江可貞道:“是以兄弟身份?還是以‘屬下’之身份?”
  一怔,勃然變色,戚老大道:“江可貞你要我兄弟做你們兄弟的屬下?”
  鐵青著面孔,江可貞道:“怎麼?不成?”
  氣極反笑,戚老大道:“成,成,絕對成!”
  江可貞道:“那就好了!”
  戚老二一扯戚老大,道:“就請莊主,派我們兄弟,去鬥鬥金老太與郭大公如何?”
  江可貞道:“既然二位自稱屬下,那就莫怪老婆子託大,這鬥金老太與郭大公的事,暫且擱在一邊,兩位稍停,尚另有更重要的任務!”
  暴然震怒,戚老二道:“江可貞,你是莊主?”
  江可元道:“她是我的代言人!”
  戚老二道:“一切由坤角來決定,這就是游雲莊主?”
  玉冷翠冷冷的道:“姓戚的,說話嘴裡放乾淨點!”
  戚老二道:“事實也不能講嗎?游雲莊的莊規,難道已經不算數,作廢了嗎,是徵求我們意見呢?還是在強人所難?”
  江可元道:“戚兄要走,就走,不用再講了!”
  戚老大同戚老二,雙雙向廳外行去。
  出得廳後,武痴丁南與音韻魔菇夫婦倆,雙雙起立,向江可元道:“莊主,要不要立威?”
  江可元沉吟道:“謝謝兩位,我們就坐收漁人之利吧!”
  坐收漁人之利,在座的人,可沒有聽不出來,其中的意思,戚氏兄弟若真的去找金老大同郭大公,任何人都知道,結果究竟如何無法推測,然而雙方勝敗,卻無損于游雲莊,反而有利。
  戚氏兄弟勝則代游雲莊除去敵人,戚氏兄弟敗,也將游雲莊眼中之刺拔出。
  江可元繼續道:“自現在起,本莊組織仍舊,惟中院危堂主接長,修堂則改為‘監行院’由冬烘先生接受。本莊一切號令,均由監行院發布,由各院執行。”
  稍停又道:“各位長者,分督各院,為監行使!現在就請監行院主持,決定今後的行動,如何來對付戰飛羽。”
  冬烘先生道:“我看此事由姑奶奶主持,較為妥當。”
  江可元道:“安兄不需客氣,冬烘先生安瀾,乃江湖‘大智若愚’的智多星,定然能鬥得過我們的敵人!”
  冬烘先生道:“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戰飛羽,武功智計不可欺不說,他現在那個軍師,也是武林中有名的狡狐!所以,得請姑奶奶來主持,我做個副手如何?”
  江可元道:“游雲莊呆了這些年,難道將安兄的雄心壯志,奇計,奇謀也都呆得生了鏽不成?怎地會有了退縮之意?”
  安瀾驀地長嘆一聲道:“不是如此說話,莊主,想想看,從我們在暗中與戰飛羽交上手後,哪一步棋不都是我的計劃,而哪一步棋不都是被他所破壞?”
  江可元道:“安兄莫忘了!那些都是被他們無意中所破壞的,我們原先,卻沒有把他當作對象啊!”
  安瀾道:“雖是如此,可也夠人洩氣的!”
  談北突地吼道:“安老兄!你他奶奶的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的推三阻四,婆婆媽媽的不像個男子漢來著?你要再這樣嘀嘀咕咕,可別說俺談北不顧老交情,俺可要開口罵人咧!”
  苦笑一下,安瀾道:“兄弟,不管你怎麼說,如何罵,我還是要堅持,此時此事,應由姑奶奶來主持,我當副手,但我保證,我絕對盡我所有心力就是了!”
  談北道:“那還不簡單,凡是你想出了點子,就同姑奶奶商量不就行了,何必一定要在名義上爭吶!”
  危烽煙道:“我認為談北兄此話甚有道理,安兄何必推辭?”
  冬烘先生安瀾苦笑笑!
  江可貞道:“我看安兄也不要為難,各位也不要勸說,我們變換個方法,俗話說三個臭皮匹,勝似一個諸葛亮,一切計劃請冬烘先生,玉院主,危院主同我來共同商酌定謀,然後請大哥採行,怎麼樣?”
  安瀾急應道:“如此最好!”
  江可元道:“既然如此,那麼四位就到密室去商量,我們散去,各自做妥善準備,一切到時行動就是!”
  人散後,江可貞等四人留在最後,散后,恨聲道:“不同我們一道的,就是我們的敵人,我要將江湖攪得天翻地覆後,然後統一於我游雲莊下。”
  安瀾道:“各個擊破,不擇手段,就是我們成功的原則,狠,辣,毒,無情,將是我們成功方法。”
  危烽煙道:“對!無毒不丈夫!走吧!現在正是我們計劃萬全,實施攻擊的時候,先將呀飛羽的羽冀,幫手給剪除,剩下他一個獨夫,只要我們狠的下心,捨得犧牲,量他也無能飛上天去。”
  玉冷翠一抬頭,向站立在江可貞榻後的香兒道:“香兒,將姑奶奶抬到後面去!”
  江可貞一擺手道:“不用啦!我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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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風雲、狂飆、武林集

  玉冷翠驀然驚喜的道:“什麼?你自己能走?”
  淒涼中帶著一份驕傲,江可貞道:“幾十年來,我都躺在這架床上,原先,我確實不敢有奢想,但近年來,我的功力,卻在靜中慢慢恢復,由其中我悟出了好多道理,就連這不治之病,也是因有此悟,而慢慢使我恢復了信心,也使我恢復了健康,治癒了癱瘓!”
  玉冷翠道:“這是多久的事?真該好好的恭喜你。”
  江可貞道:“近幾天來,才可以說是痊癒了,病有起色,已是一年前的事了?”
  玉冷翠道:“這麼大的喜事,你怎不早告訴我們?也好讓我們替你高興高興。”
  江可貞道:“大妹子,說來您可別生我的氣,我本來是不想講出的,但在三位面前,我認為不該再隱忍下去了,你們對游雲莊,對我江家兄妹,可說已是仁至義盡,我可不能再同你們動心機,心機要同敵人動,而我的隱忍不講,也是想要在緊要關頭,作為有效的武器。”
  玉冷翠道:“你可真是顧慮得太遠,沒成功先慮退路,必要時您是想用病來誘敵,而出奇不意的一擊,而挽回敗局?”
  江可貞道:“雖然說不能一定挽回敗局,也是可以保命吧!”
  玉冷翠道:“如今為什麼不隱藏了,那不也是很周全的一招嗎?”
  江可貞道:“大妹子,我們的對手,已不能達到我的目的了,恐怕那時,只有與敵同歸於盡了!”
  玉冷翠道:“我不明白!”
  江可貞道:“大妹子,想想看,戰飛羽不是我一擊成功的對象,就算我能將戰飛羽傷了,斃了,而其餘的,他們哪一位又能放過我?霹靂神婆?百靈仙子?戈涼,抑是神仙愁?”
  玉冷翠道:“你是說,這些人,每一個都是可以同我們為敵?”
  江可貞道:“你說不是嗎?”
  玉冷翠道:“依他們在江湖上的盛名論,該是可以,但以現在的狀況來衡量,恐怕不大可能?”
  江可貞迫:“為什麼?”
  玉冷翠道:“除了戈涼外,他們都是過去英雄!戈涼雖有盛名,卻無戰飛羽之號召力!”
  江可貞道:“那大妹子是贊成我依舊隱忍了?”
  玉冷翠道:“可能的話,既無害處,只有益處,我倒認為可以試試!”
  江可貞道:“本來我是想走回去的,那麼就還是照舊躺著去密室吧!香兒,招呼他們來,抬我走!”
  香兒出廳時江可貞道:“希望在十天之內,要江湖人看看我們游雲莊的大手筆、大作為!”
  安瀾在旁道:“一定的,江湖會震驚的。”
  半劍道人、白眉和尚進入武林集中,已是第三天了!
  金老太、神仙愁,自鹽梟處得到了消息。
  神仙愁向金老太道:“半劍來到這裡,證明了武林集被我們控制的事,已傳到了游雲莊,真沒想到,我這個久不蒞江湖的老朽,在武林集也未露鋒芒的人,游雲莊竟然也注意上了!”
  金老大道:“注意您那不是應該的嗎?這叫做知己知彼啊!”
  神仙愁道:“他知己知彼,我可麻煩大了!”
  金老太略作沉吟道:“半劍,白眉同時來此,你不提白眉而講半劍,難道你同半劍還有過節,他是衝著你來的?”
  神仙愁苦笑笑道:“說句往臉上搽粉的話,他這個‘半劍’可是我送給他的!因為原來他的劍可是完完整整的一支呢!”
  金老太笑道:“原來如此,既然昔年能送他個半劍的盛名,如今也照樣可以再封他個‘半半劍,的外號啊!”
  神仙愁道:“有道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他既敢隻身前來,那就不是單下的阿蒙,我這不大喜歡惹麻煩的人,再惹這牛鼻子,實在是不太願意!”
  金老太道:“他明明同白眉兩人!你怎麼說他是隻身前來?”
  神仙愁道:“白眉另有目標,不是找我!”
  金老太詫異的道:“難道是找我?”
  神仙愁道:“那要問你自己了!”
  金老太道:“不對!我同他無過節,同他們少林也無交往!這不可能的!”
  神仙愁道:“既不是找你,當然應該另有其人了?”
  金老太道:“難道會是找卞都統?”
  神仙愁道:“難道不可以?”
  金老太奇道:“卞都統是軍爺啊!”
  神仙愁道:“軍爺來武林集幹嗎?”
  金老太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
  神仙愁道:“既明知,而又故問,這豈不是一定有原因?”
  金老大道:“別拐彎抹角了,你乾脆就直說吧!”
  神仙愁道:“奇哉怪也,以你金家園子金老大的閱歷,竟然不知此事?”
  金老太道:“那真是既奇又怪,我怎會一定要知道?”
  神仙愁道:“你對卞都統知道多少?”
  金老太道:“說實在的,若非此事之事,我對他是一無所知。”
  神仙愁道:“武林一怪鬥白眉,你竟不知?”
  金老大倏然驚呼道:“啊!武林一怪卞正中,就是他?卞正中,卞正中……真是笨,我怎麼想不到?”
  神仙愁道:“不過,我知道,白眉這次來是白跑了!”
  金老大道:“為什麼?”
  神仙愁道:“很簡單,卞正中雖然是武林一怪,卻是軍營一傑,昔年武林一怪鬥白眉,兩人都在年輕時候,如今各人的身份年歲都不同了,卞正中已非武林人,他大可不必遵照武林禮數,而白眉也不會因個人而為他們少林惹上官家,只要卞正中給他個不理不應,他白眉就無計可施,何況今日的卞正中,已非昔日的好勇鬥狠!”
  金老太道:“不理是不可能,卞爺怎麼應付他呢?”
  突地室外一聲暢笑,宏聲道:“那還不簡單,我認輸就是了!”
  金老太與神仙愁,同時聞聲起立。
  門簾一掀,進來了“武林一怪卞正中”。
  神仙愁道:“我們幸好沒在背後說卞爺壞話,否則,豈不是不好意思?”
  卞正中笑道:“前輩!你可別客氣,您就是說,我也不敢怎樣!何況我一進這院落,您就已經知道了呢?當然得給我留點面子啦,是不?”
  金老大道:“卞爺坐,你說的話可是當真?”
  卞正中落坐後,莊容道:“老大,不瞞您說,我確實如此,而且我也已經做了,剛剛我就是到白眉那兒向他認輸的。”
  金老太道:“這是為什麼?”
  卞正中道:“我同白眉所講的話,就可以說明為什麼了!”
  金老太急聲道:“您如何說?”
  卞正中道:“我同白眉說:“當年我們都是年輕氣盛,為了虛名而鬥了三天三夜,毫無結果,以武林人好名之心來說,我們本該多鬥幾次,但自我從軍以來,為國家也盡了一份責任,從這中間,悟出了私鬥不及公斗的道理,尤其是與敵國鬥,那更不是私鬥可比,因此,白眉你若是還是有氣,那麼我情願認輸,假若還不可以,我也願意束手待斃,但只有一個條件,你得代我去為國家出力!’”
  神仙愁道:“和尚當兵,這是新鮮事,他們這些四大皆空的人,當然不可能了。”
  卞正中道:“不但不可能,而且是化干戈為玉帛,他已決定明白返回少林,自領久不返寺的責罰了!”
  金老太道:“看來,你可真是功德無量。”
  卞正中道:“這是出乎我意料的事,我來這兒,是給柳前輩送信來的,半劍道人卻不肯化解與前輩之過節,而且游雲莊中今晚更趕來了五位扎手的助拳人物,實是一件討厭事。”
  金老太道:“他們準備群毆?我們可也不是好鬥的,何況這兒是武林集?來了些什麼的牛鬼蛇神?”
  卞正中心忖:這老太真正是急性人!
  口中卻道:“群毆不群毆,現在還不知道,這得看當時勝敗而論,不過,他們既來了,就不會沒這個意思,來的是很有份量的幾個人呢。”
  神仙愁道:“卞爺說說看,是些什麼人物?”
  卞都統話尚未出口,門口使女突地傳話道:“戈涼、劉須鐸、凌剛三位大俠來拜見!”
  金老太三人,同時起身道:“快請!”
  一剎時,戈涼、劉須鋒、凌剛三人,魚貫而入。
  戈涼首先抱拳道:“戈涼拜見老太,柳前輩……”
  抬眼看到卞都統一身戒裝,不由的道:“這位可是威震邊疆的卞都統?”
  卞正中忙抱拳道:“久聞鬼刺客戈涼大俠之名,卞天中今日有幸一見。”
  戈涼道:“大俠可不簡單,只要卞爺以後不要當欽犯拿我就行了!”
  卞正中一怔道:“戈大俠此話怎講?”
  戈涼笑道:“我是刺客呀!”
  卞天中暢聲大笑道:“那時候,我恐怕不敢拿了呢?你也刺我一下,我豈不是去見鬼了?”
  哈哈大笑聲中,神仙愁為劉須鋒、凌剛與卞都統引見,又是一番寒暄,這才落座。
  神仙愁道:“三位既到了武林集,想來天漢鏢局是挑了?”
  凌剛宏聲道:“有姑奶奶們的胭脂粉,天漢鏢局那幾塊料子,還不都化成了一灘黃水!”
  金老太一聽,嘆息一聲道:“毒這種東西,真是可怕!”
  劉須鐸接口道:“老太最慈悲為懷,其實,毒用在骨眼上,倒真正是功法無量,就拿我來說吧!我這雙手,要是伸錯了地方,相信會給武林製造些風暴,若是反過來,伸對了地方,那可也有意想不到的好處!譬如說,剛剛我在路上,就手發癢,伸對了地方,你們看……”
  嘩啦啦,桌子上突然多了幾樣特殊的暗器。
  一支中空三角的金錢鏢,一支風鈴,一支金筆,一串珠串, 副小弓箭。
  神仙愁一見,不禁大皺眉頭道:“會是他?”
  金老太向卞都統道:“卞爺,游雲莊的來人,可就是這五種東西的主兒?”
  卞正中點點頭道:“正是!劉大俠可真不愧是‘盜君子’啊!”
  金老太道:“這五件東西中,我對那空心三角金錢鏢的主人熟悉,他是以輕功著稱的‘平步登雲’楚平。他能平步登雲,所靠的是三角金錢鏢的功力,其實,他這三角金錢鏢的狠毒卻也不比他的輕功差。”
  神仙愁道:“金筆古華修也被游雲莊網羅?倒出乎意外!”
  戈涼道:“袖箭奪命郎柴節的看家傢伙讓劉兄給俘了來,你這不等於剁了他一隻手臂?”
  金老太道:“只不知這是哪隻手上的?”
  劉須鋒笑道:“不是手上的,是他脖子後面的那支!”
  神仙愁道:“好,這豈不是剁了手,根本就是砍了他的頭來要他的命!這是他對敵時,保命的玩意兒呢!”
  凌剛道:“那個風鈴可就是江湖上人稱假瞎子郭良的嗎?”
  劉須鋒道:“正是風鈴瞎郭良,這老小於眼瞎是假,心瞎可是真的。”
  金老太道:“那串珠凡是誰的?難道是個女娃兒?”
  劉須鐸道:“此人最面生,男不男女不女的,我本不想下手,可是看到他那德性,心裡就生氣,我就毫不客氣的順手牽羊給他摘下來了,本來,我一直想不出他是誰,如今聽老大這麼一講,我突然想起這個妖怪來了!”
  敢情屋中人對此一珠串之主人,竟然無一人認識,所以每個人都得注意的在聽盜君子劉須鋒在講,他稍一停頓,凌剛已是忍不住的道:“這妖怪究竟是何來路?哪座廟裡的鬼神?”
  劉須鋒一指桌上珠串道:“哪個廟的鬼神?哼!他是個大廟不收,小廟不要,道道地地的妖怪!你們細看那串珠子就知道了!”
  眾人向桌上望去。戈涼將珠串提在手中,仔細端詳。
  卞正中,一臉疑惑。
  金老太滿臉迷惘。
  神仙愁也是不知何方神聖的表情。
  戈涼的臉色,突地一變道:“原來是他?”
  凌剛道:“我的好哥哥,你別賣關子好不?他!他是誰?”
  戈涼道:“人妖華泰順!”
  卞正中怒哼一聲道:“我雖被影兒代戰大俠說項,來到此處,可是沒想涉身武林集宿怨,只想按正常軍隊需求採購,暗扯一下游雲莊的腿,但,人妖既來此地,我也顧不得很多,明天讓我來宰他!為那些不是武林人的女孩子們報仇。”
  戈涼道:“不甲啦!卞爺!您還是以不涉武林為上策,這由綠女會自己來宰他吧!”
  金老太道:“綠女會的人也來了?”
  劉須鋒道:“公不離婆,秤不離銘,鬼刺客到武林集,大會姐能不‘夫唱婦隨’嗎?”
  卞都統一聽,拱手道:“原來如此,卞正中在這兒恭喜戈大俠!”
  戈涼道:“不敢,卞爺,已經是老夫老妻了,哪還值得您這樣的鄭重其事的道賀,那不是叫我不好意思嗎?”
  劉須鋒道:“要是不好意思,就在這兒請桌酒席,補補禮如何?我們也跟著沾沾光!”
  金老太驀地笑叱道:“好傢伙!劉大俠你這是說我老婆子不懂禮,沒替你們接風是不?
  來啊,丫頭們!去弄一桌上等酒席,越快越好!把咱們自己帶的那幾壇子酒也給開開!讓爺們好好的喝個痛快!”
  神仙愁道:“完了,完了!就那麼幾壇,這不一下子就給報銷了,這以後的日子,叫我怎麼過?”
  金老太道:“你自己的足夠了,別打我的主意,我本來就沒給你帶下!”
  卞正中道:“聞說柳老前輩柳眼兒媚別有風味,只不知我有沒有口福?前輩願不……”
  “願,願!我開,我開!”
  忙不迭的趕緊答應,柳遇春搖搖頭,意思是愉雞不著失把米!
  劉須鐸一旁道:“老爺子!心疼是不?”
  神仙愁道:“心疼嘛,倒是有點,那是因為帶的不多!”
  戈涼道:“前輩可別準備在這兒過年啊!”
  神仙愁道:“事辦不妥,能走嗎?”
  戈涼道:“快了,這幾天,該有眉目了!”
  神仙愁道:“怎麼說?”
  戈涼道:“你不見游雲莊的人,已經趕來此地?”
  神仙愁略一沉吟笑道:“一言提醒夢中人!好!老弟,有你的!我們今晚來個不醉無歸。”
  酒是美酒,餚是佳肴。人得心歡,杯觥交錯。
  夜深入已靜!
  驀地!
  使女遞來了一張大的帖子。金老太抽出一張白箋,箋上兩行影子,頓時顯入眼瞼,金老太推向神仙愁面前道:“生意上門了!”
  神仙愁略一打眼道:“他想要我的命,已不是一天了,狂雖狂了點,但也值得原諒,只是不知他那半把劍是否鋒利了點?”
  戈涼道:“戰書可共賞嗎,前輩?”
  神仙愁念道:“明夜夜半紫竹林,半劍劍召神仙愁!柳遇春天芽不發,劍光絛照九州。”
  戈涼道:“半條劍劍光能那麼盛?真是大言不慚!”
  劉須鋒道:“老爺子準備如何赴約?”
  神仙愁道:“你的話裡有話。”
  劉須鋒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有道是刀快不怕脖子粗,雖然是半劍牛鼻子一人的戰書,我們可不能不準備他們來個暗襲群毆!游雲莊最近的遭遇,是該不擇手段的時候了,我們不得不有準備!”
  金老太道:“劉大俠的意思,我認為對!不管如何!我們明晚都去,這裡卞爺照顧,也就行了!”
  神仙愁啟齒欲言。
  戈涼道:“前輩,我們絕不落人口實,更不會讓前輩在口齒上受人奚落,何況,紫竹林人人可去,不會有問題嗎?”
  這已是甚為明白,既然紫竹林人人可去,那半劍道人也不能說什麼的。
  當然,神仙愁豈有不知之理,所以也就只好不講話了。
  紫竹林,座落于武林集的南面,是一座觀音庵的產業,庵中由一老尼主持,有十餘人,平日與人無爭,在紫竹林中央的空地,乃是武林集經常解決“單挑”糾紛的所在地。
  神仙愁自北進入紫竹林,人影綽綽,何止一二十人。
  神仙愁走到半劍道人面前十步。
  半劍冷聲道:“神仙愁,是我們了結的時候了!”
  神仙愁點點頭,半劍道人道:“怎麼?往側?”
  神仙愁道:“隨意!”
  半劍道人道:“那就亮你那些破銅爛鐵!”
  神仙愁柳遇春冷冷地道:“老規矩!”
  暴怒,半劍道:“在我面前,用不著擺你那份臭架子,接劍!”
  剎時!一支半劍,自道人手中飛刺而出,看似直直的毫無變化,射向神仙愁的面門,而實際上卻是罩住了神仙愁所有能夠運用應敵的空門。
  神仙愁眉頭微皺,手上頓時多了一支柳葉飛刀,薄薄窄窄的刀身,長不半尺,半劍直直的飛射過來,神仙愁卻直直的向後退走,快至紫竹林盡頭,突地斜身橫飄,手揚處,一支飛刀射向半劍道人的咽喉。
  猝然間
  半劍一揚,柳葉飛刀,叮的一聲,折了回去。
  倏忽間
  柳葉飛刀落於神仙愁之手,半劍道人身形半轉,仍是那一老式,半劍指向神仙愁。
  白光一閃,柳葉飛刀,映月如一匹絕細的白線, 射向半劍道人的中部,絲絲白線,連連穿射,一連三把飛刀,分上中下射至。
  半劍環轉,飛刀騰空。
  唰!唰!又是三只飛刀,直線射向肚腹,疾狠快準,手法利落,後發者先至,先發者轉折,削向雙足。
  騰空抬腿,踢落抑轉飛刀,半劍微撥,挑開後至的飛刀,藉勢騰壓,半劍直向神仙愁面門,半劍道人就如同一只攫兔的鷂鷹。
  唰!唰!三支柳葉飛刀,倏然成弧形,自下向上飛起,又是分上中下路削向騰空平飛的半劍道人。
  驀地!
  身軀橫滾!射開飛刀,半劍不變,又是一股衝刺猛勁,直刺神仙愁的咽喉。
  口中不由得吼道:“飛刀竟然由下向上射,老狐狸,你沒白活!”
  橫飄一丈!神仙愁閃開了半劍口中道:“半劍騰空,彼此彼此,你也不見退步!”
  驀然間;半劍道人,剛剛落地的身形,倏忽彈射而出,口中微嘯,半劍與道人,成一條旋風的滾轉,如流星,似閃電,方向不定,翻轉滾旋中,驀地里合身撲向了神仙愁柳遇春。
  快!快捷如經天長虹,閃電流蛇。
  神仙愁似都無法躲開,白光倏射,柳葉飛刀,連成一條白線,驀然迎向半劍。
  叮叮聲中,半劍微哼一聲,驀地落後,一個踉蹌,跌地不起,半劍落地,猶帶著一支“半臂” 血淋淋的手臂。半劍道人身上,一連整齊的插了五把飛刀,鼻子,咽喉,心窩,下襠,有腳半劍道人,瞪著眼,狠毒的望著柳遇春道:“好!好!六刀追命!果然我不敵你這六刀追……命……”
  話落,頭一歪,人已死去。神仙愁,方待舉步,自西方紫竹林中,驀地射出了五種暗器,那是風鈴,金錢鏢,袖箭,珠串與金筆。神仙愁,挺身而起, 然上舉一丈,腳踢又蹬,射落向紫竹林左方,人未到,刀先飛,唰唰唰,五把飛刀,射向暗器來處!
  人未落,突地自左邊竹林中,飄出了清脆的嬌音,輕靈地道:“老爺子!好準的刀法;只是削了些死人腦袋!”
  話落人出,綠女會的大會姐,在家姐妹簇擁下,步出紫竹林來。
  神仙愁,倏地落,詫道:“是你們,暗器不對啊!”
  大會姐斂襖欲言神仙愁背後戈涼的聲音自紫竹林右方發出道:“老爺子,風鈴,金錢鏢,珠串,金筆,神箭的人,違背武林集的規矩,群襲群毆,業已遭到報應!”
  神仙愁道:“綠女會……”
  凌剛道:“鬥不過他們是不?老爺子!可是他們也承受不起我這新嫂子新近得自秘林的胭脂粉啊!你進林里看看!只有黃水幾灘罷了!”
  右邊竹林裡出來的正是金老大,戈涼,劉須鋒與凌剛。
  金老太道:“回去吧!看來武林集的事,是該結束的時候了,不知戰大俠進行的情況如何,我們該去接接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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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武林、盛傳、生死約

  游雲莊的秘室中,江可貞與玉冷翠相對而坐,面現歡容的正看著手上的一卷鴿信。
  喜滋滋的,江可貞道:“大妹子!好啦!雖然武林集上,我們全軍覆沒,可是八極莊中,我們可又伏兵突起,這一著棋,恐怕任何人也沒想到會狠到這種地步!”
  詫異的,但卻喜形於色,玉冷翠道:“姑奶奶,究竟是什麼狠棋啊!看你喜成這個樣子,竟然說的那麼厲害,卻又叫人不懂!”
  收起鴿信,江可貞帶激動的道:“大妹子你當然不懂啦!我可也是出乎意料啊!”
  玉冷翠道:“這就奇了,到底是什麼事?”
  江可貞道:“你可知道這是誰來的傳票?”
  玉冷翠搖搖頭。
  江可貞道:“這是八極莊易天虹來的。”
  奇詫至極,驚問,玉冷翠道:“易天虹,他不是?……”
  笑笑,擺擺手,江可貞道:“那不是事實,易天虹是我埋伏的一個狠著,如今發揮了力量,知道嗎?八極莊裡凡是戰飛羽的朋友,現在都已變成了他的階下囚!”
  高興的,玉冷翠道:“你是說,戰飛羽的一夥,已一網成擒?”
  汪可貞笑道:“大妹子!你比我還祈求的大,易天虹能做到這一個地步,已使我出乎意料了,我怎麼敢再奢望他把戰飛羽的朋友統統一網打盡?”
  玉冷翠道:“姑奶奶,到底是什麼情形?”
  江可貞道:“易天虹用了一種無色無味的迷藥,將八極莊中戰飛羽的朋友,一網成擒,囚了起來,他是趁戰飛羽出莊以後做的,因為戰飛羽不會中毒,他恐怕戰飛羽在場就不能成功,所以選了這麼個時機!”
  玉冷翠道:“那麼戰飛羽呢?”
  江可貞道:“他沒有提……”
  沉吟後,玉冷翠道:“姑奶奶,你對易天虹,有多少把握?”
  詫異的,江可貞道:“怎麼大妹子,有什麼可疑之處嗎?”
  點點頭,玉冷翠道:“姑奶奶,戰飛羽去哪裡,易天虹為什麼不講,這是一疑!八極莊中有多少位戰飛羽的朋友?易天虹如何能一一迷住他們?這是二疑,無色無味的迷藥,是哪裡來的?本莊的?易天虹自己的?以前他用過嗎?這是三疑,凡有‘迷藥’,無論放于何物中,均不難被有經驗的江湖入覺察出來,因為藥入水則混,人物則黏,以戰飛羽那些老江湖的朋友,竟然都著了迷?這是四疑。‘迷藥’迷人,藥力不可能同一,竟然沒有輕重之分?
  而無一得免?這是五疑!何況,這消息來得太巧……”
  江可貞急口接道:“大妹子,你對我這麼一講,也覺得有問題,可是易天虹他前幾次的消息,都很正確,而且,他也不是個甘心雌伏的人,何況他對本莊該有信心?”
  玉冷翠道:“信心?什麼信心?”
  江可貞道:“我們兄妹,曾與他有約,游雲游雲莊之日,也是他神龍成功之時。”
  玉冷翠道:“姑奶奶既然這麼說,我可就不方便再說了!”
  江可貞道:“大妹子!你還有什麼話?可要盡情的說出來,你該知道,我對你是真心真意,絲毫沒有假的!”
  感動的,玉冷翠道:“姑奶奶,你別忘了,我們如今的對手是戰飛羽同神機客陳大成啊?何況還有一些老的成了精的人物?”
  沉重的,江可貞道:“如此一說,大妹子,我可也真沒把握了,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玉冷翠道:“追問!”
  江可貞道:“追問?”
  玉冷翠道:“是的,追問易天虹,戰飛羽哪兒去了?陳大成人呢,他準備如何處置俘虜的人?”
  江可貞道:“好!我就辦!只是我們究竟應該做何打算?我突地覺得我們好像與江湖脫節了,就如同瞎子一樣,沒有以前的那麼消息靈通,對江湖了若指掌了!”
  玉冷翠道:“這就是我們的基礎,並不穩固的原因,一遇阻礙,一切管道都隨之不通!”
  江可貞道:“這是什麼原因呢?”
  玉冷翠道:“這是因為我們採取的單線通訊的關係,武林集,八極莊,天漢縹局一垮,我們的消息,即行斷絕,假若我們將江湖中的任何一處據點,都授予他們直接向莊中通消息的權利,那麼就不會如此受蹩了!”
  江可貞道:“真是一言提醒夢中人,可是現在太晚了啊!”
  玉冷翠道:“不晚!假若能夠有各處優點的地址,我們還是可以來得及的!”
  江可貞道:“大妹子,你的意思是 ”
  玉冷翠道:“如歸院的每一個人,都是江湖中的生面孔,讓他們出去一趟,不會引起江湖人的懷疑,自可很快的與各處據點重新建立起通信的關係!”
  江可貞道:“大妹子,那麼就拜託你,此事由你負責。”
  玉冷翠搖搖頭道:“不行,不能這樣!”
  江可貞道:“為什麼?”
  玉冷翠道:“這樣豈不是重蹈覆轍?”
  江可貞道:“那大妹子的意思是要如何做?”
  玉冷翠道:“把如歸院的人,同時也分歸屬左右兩院主,如此一來,他們得到的消息,就不止是一線傳遞了!最少可以向莊主同左右後三院,四線同傳!”
  江可貞道:“好吧!大妹子,我們就從現在開始,我把各地的伏線名冊,給你一份,就由你去辦這件事,可是希望越秘密越好!”
  玉冷翠道:“那是必然的,我會個別交代,個別給他們任務的。這要由公家多出點路費了。”
  江可貞道:“那還有問題嗎?一切你做主了,要他們支就是!”
  玉冷翠道:“以我估計,三天就會辦好,五天就會有首次的消息傳來。”
  江可貞道:“希望五天后,我們能得到真正的江湖消息,莫再同現在一“樣的,形同瞎子。”
  玉冷翠道:“但願能如我們之願,也不負所托!”
  江可貞道:“我有信心,預祝你我成功!”
  五天后
  游雲莊首先傳來了一項令任何人聽了都感到氣憤,而又吃驚的消息。
  氣憤敵人的惡毒。
  吃驚消息的扎手。
  渾沌老人江可元,招集了五院院主同修堂堂主的緊急會議。
  凝重的,沉雄的聲音,散播在迎賓閣中。
  江可無道:“消息傳來,說江湖上業已傳遍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神手無相戰飛羽單挑游雲莊渾沌老人江可元,並請各大門派,立莊各堡,武林隱逸,有興趣的話,來為二人做一次最最公平的公證,地點在游雲莊,時間在一月之內!所以,要想做見證人,請在一月內來游雲莊!”
  氣憤的,江可貞尖吼道:“天殺的戰飛羽,這消息已傳出了十天了,若非我們最近……”
  玉冷翠一打眼色,接口道:“這恐怕不是戰飛羽的主意,一定是神機客陳大成搞的。”
  鐵勺子朱添財道:“他娘的,管他什麼神手無相戰飛羽,神機客陳大成,乾脆我們就大隊人馬開去,宰他個痛快算了,他奶奶的,把他們一個個剖腹掏心炒來吃就截了?”
  冬烘先生道:“說的倒是不錯,我們到哪兒去找戰飛羽?”
  鐵勺子吼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問問夏婷,戰飛羽的老巢在哪兒,我們就去給他掀了!不行嗎?”
  江可貞道:“朱院主的話,聽來像氣話,可也是個辦法!”
  嘿嘿兩聲,朱添財道:“俺老朱是粗中有細呢!”
  玉冷翠道:“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夏婷就是知道戰飛羽的老巢,假若他老巢中裡沒有什麼人,沒有什麼值得抄的,又該怎麼辦?”
  音韻魔菇接口道:“聽說戰飛羽同代執役中的那位十敷岩的葉媚,已有婚約,我們要幹,就將目標指向十敷岩,未嘗不可!”
  鐵勺子一拍手道:“照啊?這不是有了目標了嗎?還有什麼猶豫的,乾脆就請的,乾令吧!俺老朱同前院兄弟,願打頭陣,做先鋒建個頭功!”
  武痴丁南突地慢悠悠的道:“恐怕來不及了!”
  一盆冷水澆頭,眾人齊齊轉面望向丁南。
  慢條斯理的,丁南道:“剛剛接到了一個最新的消息,武林中各門派業已派出了‘見證’的人,齊向我們莊上而來,恐怕此時,已有人到了我們的一線!”
  話聲剛落,閣外傳來了值日的聲音:“稟莊主,一線天傳來消息,少林監院長老了然僧,率領少林四大羅漢拜莊!”
  渾沌老人,狠狠的一跺腳道:“這麼快?來人是客,不管如何,我們總得接待,先準備他們的住處要緊!”
  玉冷翠道:“如歸院業已人去樓空,就讓他們住在我那兒吧!”
  一皺眉頭,江可元道:“如歸院脂粉氣太重了,適合他們出家人嗎?”
  修堂堂主金錯刀危烽煙道:“我看修堂裡似是可以接待他們!”
  江可貞道:“就是這樣吧!出家人由修堂接待,在家的就讓他們住如歸院!這事就請危堂主,玉院主即時去準備一下,既然少林來了,其餘門派,恐怕也不會不來湊這個熱鬧。”
  玉冷翠同危烽煙出閣而去。
  鐵勺子朱添財道:“怎麼!我們就在這裡等啊?這多憋氣,莊主,由我們前院去一趟十敷岩,搗他個稀糊爛出口氣怎麼樣?”
  武痴丁南道:“假若戰飛羽挑戰莊主的消息,未曾傳遍武林,此事倒是可行,現在去十敷岩,恐怕不起作用了!”
  鐵勺子吼道:“為什麼沒作用?難道他們會飛上天去不成?”
  武痴丁南笑道:“差不多吧!雖非飛上天去,可也到了雲中!”
  渾沌老人江可元點點頭道:“丁院主講的不錯!戰飛羽約鬥我的消息,若果得到十敷岩,那葉媚還不急急的來我們游雲莊嗎?我看此事確實不能實行!”
  洩氣的,鐵勺子對冬烘先生道:“冬烘,出個主意啊!平日我最尊重你,也是聽你的,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你要再不拿個主意出來,我就要從門縫裡看你了……”
  冬烘先生苦笑道:“兄弟,不瞞你說,在如今的情況下,除了應戰以外,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好想。倒是如何應戰,那倒是可以預先計劃一下。”
  江可貞道:“單挑,是武林中最為簡單的一種決鬥方式,也是最不能動心機的,安院主可是有好的安排?”
  手掠八字胡,小眼一瞇著道:“用最簡單的方法!”
  江可利道:“最簡單的方法?那是什麼?”
  每個人都詫異的,急待的,望向安瀾。
  冬烘先生安瀾,嘴一翹道:“找碴!”
  笑了,江可貞道:“安院主的意思是說,在戰飛羽來後,我們可以運用‘找碴’的方式,一個個先來單挑戰飛羽?”
  安瀾點點頭。
  江可亨道:“這豈不車輪戰?”
  安瀾道:“不錯,骨子裡是車輪戰,表面上卻不能說不讓人找碴啊!”
  渾沌老人江可元道:“這不太好吧?”
  江可貞急道:“大哥,你不要存什麼英雄思想,和敵人交手,應該只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
  渾沌老人搖搖頭道:“我知你們是好意、我也不是存什麼英雄思想,我同戰飛羽未交過手,尚不知鹿死誰手,可是你們別忘了,這次他找了好多見證來啊!”
  不錯,車輪戰用在平時,是有利的,假若在見證人面前運用車輪戰,相信有人會出面阻止,每個人都懂江可元的意思,每個人都向安瀾望去一眼詢問的眼色。
  安瀾道:“能夠在同時連續的找碴,當然最好,可說是達到了我們消耗戰飛羽體力,與功力的目的,就是有人阻止,至必濟也同以先行探出他的武功招術,殺手來,也對莊主有利而無害,尤其是對個老弟,更該有啟發!”
  江可貞道:“安院主說的不錯,我們到時候,就如此辦,對敵人,對想致我們死命的敵人,沒什麼道義可講!”
  鐵勺子朱添財,大肚子一挺道:“有道是笨鳥先飛,俺老弟第一個向戰飛羽找碴!”
  江可利道:“我要報一指之仇!”
  江可亨道:“我這次不會放過他!”
  這時危烽煙進來道:“二莊主是說對戰飛羽嗎?請讓我先手如何?”
  玉冷翠走進門來,卻道:“剛剛接到得來的消息,武當之劍,已到山外!”
  渾沌老人道:“別的事先放在後面,少林的人來時,我們得去接一接才行!”
  恰於此時,傳來值日的稟報道:“少林來人,已到密林邊即將進入樹海!”
  渾飩老人道:“少林寺,一向執武林牛耳,我們不宜失禮,各位同我一起去迎接他們!”
  同迎接危烽煙時一樣,江可元在石洞中,等待看少林寺的來人,只是人數少了一點,只有他渾沌老人兄弟三人同主院院主、修堂堂主。
  船聲在瀑布聲中隱隱傳來。
  剎是,入口處登上了飛雲道長,緊接看上來來了少林五僧。
  為首的,乃是一枝枯瘦而乾癟的老和尚,身後的四僧卻恰恰都是壯碩的高個兒。
  渾沌老人一見,哈哈笑道:“游雲莊何幸,今日竟蒙高僧造訪,江可元在此恭迎了然大師!”
  枯瘦乾癟的老僧,正是少林監院枯佛了然,聞聲低眉合掌,向邁步迎來的渾沌老人道:
  “了然奉掌門之命,前來應約,來的匆促,尚請莊主原諒打擾之罪。”
  江可元宏聲道:“豈敢,豈敢!大佛師駕蒞臨敝慶乃是敝莊榮幸,哪裡說得上打擾,請都請不來呢!”
  說罷抱拳一揖道:“容老朽為大師介紹敝莊迎接之人!”
  回首即將安瀾、危烽煙、玉冷翠與丁南夫婦介紹一遍,最後又介紹了他的兩位弟弟,這才向了然僧請教道:“大師同來的四位是 ”
  了然忙道:“乃是敝寺羅漢堂的四位師弟,了痴、了絕、了塵、了俗,來來見過莊主同各位院主。”
  四僧同時合掌為禮!
  渾沌老人江可元一擺手道:“此非談話之處,大師請。”
  了然合掌道:“莊主請!”
  渾沌老人笑道:“老朽帶路。”
  話落人已轉身先行。
  了然五僧魚貫隨後,來至迎賓閣中。
  一行人,魚貫進入莊中,來至迎賓閣中。
  分賓主坐定後。
  渾沌老人江可元道:“請問大師,此來敝莊想像為了江湖傳聞之事?”
  了然合掌道:“正是。十五天前,敝寺方丈,突接一封投書,敦請本寺在月滿之日前,來貴莊作一見證,老衲奉了掌門之命,同四位師弟,前來打擾莊主。”
  江可元道:“大師說,貴寺方丈,是在十五日之前接到投書?但不知是何人所下?”
  了然詫異的道:“善哉,善哉!投書具名,乃是莊主同戰大俠神手無相戰飛羽,怎地
   ”
  江可元接道:“原來如此,實不相瞞大師,此事乃戰飛羽一人所為,老朽並未同意!”
  了然突道:“莊主之意是說不接受挑戰、那麼老衲告辭!”
  江可元道:“大師旦請坐,老朽說未同意指投書之事,挑戰之事,老朽即使不同意,恐怕也不可能!”
  了然詫異的道:“莊主之意,此事乃戰大俠,無事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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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武林、二怪、享盛名

  渾沌老人道:“以游雲莊與神手無相戰飛羽,兩者在江湖上的聲名,大師以為如何?”
  了然道:“此種內情老衲不知,然以聲名判別,又非出家人所能置椽的,故只好請莊主原諒。”
  渾沌老人一聽,不覺甚為氣阻!
  顯然的,了然僧對游雲莊有一種成見。
  否則,以聲名判別是非本是甚為平常之事,而他竟然推拒,這豈不是大違常理?
  顯然地,少林了然已生了成見。話不投機半句多,渾沌老人江可元,即知了然心中有了成見,即不願多所寒暄,乃道:“大師遠來辛苦,本莊業已準備好打定之處,就請前往如何?”
  說罷向外呼道:“來人!引道高僧至修堂去!”
  游雲莊在不多的日子裡,頓時增添了不少人物,繼少日而來的是武當三劍,青城一老,峨嵋一絕……
  最最使游雲莊感到詫異的是連向不與武林結怨,甚少與江湖交往,但卻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丁家堡堡主丁善玉也來到了游雲莊,趕來的除了有武林中久享盛名,然而卻甚少在江湖走動的‘武林二怪’ 治死人華陀同氣死鬼錐魁外,還有他的任丁元一同另三位不知姓名的老者。
  怪的是他們尚帶了個童子,僅有四五歲的一個童子。
  離月滿尚有二天,游雲莊來了最後一批人。
  這一批人的到來差點把江可貞氣死。
  那是 霹靂神婆,百靈仙子,神仙愁,金老大,神龍,戈涼,與十敷岩的葉媚,凌剛,盜君子同天一第一名捕郭大公師徒。
  奇怪的是連千里盜東方俊人同快刀妙手南宮機也同時來了,只是不見神機客陳大成與易天虹。
  江可貞把玉冷翠一把拉至秘室,氣呼呼的道:“大妹子!不管如何,我得出這口惡氣,拼著游雲莊土崩瓦解,我也得先把易天虹宰了才甘心。”
  玉冷翠道:“我知道你姑奶奶的心情……”
  江可貞道:“那您給我出個主意啊!”
  玉冷翠道:“你看請那武痴夫婦去一趟八極莊如何?”
  江可貞道:“只不知他們……”
  玉冷翠一擺手道:“別急!我去去就來!”
  不多會,玉冷翠去而後返,道:“人己走了!只是大莊主那兒……”
  江可貞道:“那由我來!謝謝您了大妹子……”
  玉冷翠笑道:“這恐怕太見外了吧!姑奶奶……”
  月滿之日,終於來臨了。
  游雲莊的一線天,傳來了消息 戰飛羽單槍匹馬拜莊來了。
  渾沌老人,率領著游雲莊的人,在預先即準備好的生死約會場上,等待著了。
  這是游雲莊的最高點。
  那瀑布下的幾條水流的廢源之處,特意用人工開劈出來的一條小路的盡頭,游雲莊依傍的那座懸崖上的一處方圓裡許的平地上。
  臨時搭建的一處較技台。
  台的左右各自安有坐位。
  正中卻特意的寬敞,而且是依山而建,層級而上,一級級的形成了個天然看台,這兒正是那各門各派來做見證的人所坐的。
  游雲莊的人,坐在台的左面。
  以霹靂神婆為前的一群人,坐在右面,然而,霹靂神婆同百靈仙子,卻不在此,而坐在中央,顯然擺出了不參與雙方爭鬥的漩渦裡。
  自然的,這方面變成了以神龍、神仙愁,同金老大為首了。
  戰飛羽終於在無影劍郭宏與閒雲野鶴道長的接待之下來到了較技場。
  郭宏飛雲回歸游雲莊行列。
  戰飛羽抱拳向中央看台一揖,然後走向右首,戰飛羽走至右首,方待與神仙愁講話……
  驀地自左首游雲莊人群中,躍落一人,怒聲地道:“戰飛羽,你這個惹事生非的傢伙,來,來,來,趁這個時候,我們算算老帳!”
  戰飛羽打眼一看,不禁眉頭一皺道:“這傢伙也在游雲莊?”
  戈涼道:“你以為他在哪裡?”
  搖搖頭,戰飛羽道:“他總也是黑道一霸,不該寄人籬下的!”
  戈涼道:“你錯了,他那一霸所率領的,都是人家的。”
  戰飛羽道:“噢!原來如此。”
  神仙愁道:“看來陳大成的話應了!”
  戈涼道:“沒問題,我們也照方抓藥。”
  盜君子劉須鋒道:“我臨時客串客串戈兄的伙計怎麼樣?”
  戈涼道:“歡迎,歡迎!請!”
  劉須鋒聞聲,笑一笑,慢步而出的,走至場中,向對方打量,然後,一抱拳道:“這位大當家的,請問您可是江湖中人稱三絕響談北,三絕幫的幫主?”
  來人正是三絕響談北,驀地一怔道:“正是!你是誰?”
  笑笑,劉須鋒道:“大幫主,你曉得鬼刺客戈涼嗎?”
  一怔,一驚,談北道:“你是?……”
  搖搖手,劉須鐸道:“莫急,莫怕,大幫主,我可不是鬼刺客,我不過只是他手下的一名副手,副手!”
  談北倏地感到一陣憤怒,吼道:“我找戰飛羽,你來幹什麼?”
  劉須鐸道:“你找戰飛羽幹嗎?”
  談北道:“同他算一算十年前的老帳!”
  手一拍,劉須鐸道:“照啊!我來也是算帳啊!”
  怒吼,談北道:“你這小子胡扯什麼!你要同我算什麼帳?”
  劉須鋒道:“不是老帳!是新帳!”
  氣極,暴烈的,談北道:“你是什麼東西,同我來算帳?…
  劉須鋒道:“不是什麼東西的帳,是人的帳,大幫主!”
  怒極反笑,談北道:“小子!你是失心瘋,抑是瞎了眼?你找錯了門!吃鍺了藥了吧!”
  劉須鋒正經的道:“沒錯,沒錯,幹我們這一行的,首先要講求眼明手快,第一件事,就是要驗明正身,方不會出岔子!”
  大怒,談北吼道:“你這臭小子,滿嘴胡扯些什麼?你憑什麼說要驗明老子的正身”!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劉須鋒道:“大幫主!你忘了我是幹哪一行的了?驗明正身不會弄錯對象啊!”
  怒罵,談北道:“你幹哪一行?”
  劉須鋒道:“吆!吆!剛才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大幫主?,,一轉瞬,談北道:“你是說你是代執後,有人說你是為了我/連連點頭,劉須鋒道:“不錯,不錯!大幫主不愧是領袖一類的人物,一點就透!”
  氣衝牛鬥,談北道:“透你媽的屁!臭小子,你給我滾!”
  好整以暇,劉須鐸道:“你滾個樣子如何?”
  倏然大吼,暴然而起,三絕響談北,憤怒至極的 向劉須鋒,掌如閃電曳光,劃向盜君子面前。
  盜君子卻在談北就將臨近的剎那,掌指尖兒就差那麼一絲兒的時候
  陡然間,劉須鐸身形暴旋,神鬼莫測的旋至對方後側,他的修長的雙手,倏然間,如靈蛇般,在側轉的同時,在三絕響談北的全身,滑溜溜的閃了一遍。
  談北人到敵失,驀然停身轉軀,揮掌向身後掃去。
  滑如泥鰍,盜君子劉須鋒的身形,又回到了原處。
  退後兩步,笑哈哈的,劉須鋒一揚掌,掌心多出了許多零碎,向怔在當地的三絕響談北道:“怎麼樣?大幫主,原來你身上的零碎不少?”
  談北面色剎白,氣、怯兩現,怒叱道:“你這個 ”
  盜君子劉須鋒,根本不理,左手又揚了起來,手上提著一支管線的原筒,道:“這大概就是你的保命玩意了?三絕響以外的絕命響了?”
  談北驀地道:“你是誰?”
  劉須鐸道:“盜君子劉須鐸。”
  談北道:“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什麼來找我的麻煩?我沒同你們扯旗兒幫,有過過節。”
  劉須鐸道:“我告訴過你,我是戈涼的副手,一個代執役!”
  談北道:“你 是誰雇你?”
  劉須鋒道:“戰飛羽。”
  驀地一怔,談北怒吼:“戰飛羽,你有種自己出面,你這個縮頭烏龜,弄這麼個三隻手來同老子做對,哪裡像個人王?”
  劉須鐸道:“不用吼,談北,我是三隻手,你就是六只肐臂,可是沒用,你要是沒得玩了,就退回去,以後哪裡碰上哪裡算,什麼時候都行,就是現在不行,因為他已經有了主兒,那主兒是渾沌老人江可元,其他的人嘛,今天免啦!”
  談北怒瞪著劉須鐸道:“你以為你已佔了上風?”
  搖搖頭,劉須鐸道:“我可沒那麼說,你要想稱量稱量我也可以,不過,我得告訴你,我既然能在你攻擊時,將你的所有絕活統統俘來,相信也能在你身上施點手法,我不施就是因為我同你無怨無仇,你若是人人物,就該大大方方的認輸,用不著在拳腳上再拼纏了。”
  談北道:“你的意思,你是穩贏?”
  劉須鐸道:“我可沒那麼說,輸贏雖不一定,可也要斟酌一下劃不劃得來!”
  談北道:“那你為什麼來,你可是劃得來?”
  點點頭,劉須鐸道:“不錯,我劃得來,只要我先將你的零碎弄掉,再進一步同你鬥個平手,我就夠揚名立萬了。”
  談北道:“你這麼肯定?”
  劉須鐸驀地不屑的道:“談北,你身為一幫之主,你該知道。”
  談北羞怒道:“我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不甘心!”
  冷凜!
  劉須鐸道:“不甘心又如何?”
  談北道:“宰你!”
  哈哈一笑,劉須鐸道:“就憑你?憑你這個沒牙的老虎?”
  突然問,談北雙手暴揚,翁的一聲長嘯,一絲藍光,射向面前地上,一彈之間,藍光倏分為二,兩道細絲,挾著翕聲,由下而上,斜斜向劉須鐸的雙目。
  同時間,一蓬晶光閃閃,密如蛛網的“蚊蚋鏢”似滿天花雨般,疾然騰空而起,形成無比的奇觀,倏忽向下疾落,罩向劉須鐸的頭上,幅度廣達丈許。
  這是種極難處理的狀況,距離近,暗器多,後退,騰閃,都在蚊蚋鏢的覆罩之下。
  談北於同時得意的吼道:“小子,嘗嘗自大的滋味!”
  “不見得”!”
  劉須鐸,倏忽間,矮身挫步,讓過了蠅鳴鏢,身形如同一支定點的旋軸,斜斜的,轉了一圈,驀地如同鬼魅般,平平的射至談北身後,就在他射出的同時一聲輕微的“噌”聲,起自談北的左側,劉須鋒的右手問。
  談北驀地一聲厲叫,猛地蹲地不起。
  劉須鐸卻已立身而起,距談北丈許。
  談北回頭,戟指劉須鋒,咬牙切齒道:“好!好!盜君子你好狠……”
  劉須鐸看著滿天花雨似的“蚊蚋鏢”嗡嗡落地,慢悠悠的道:“若非你一生以‘響鏢’行走江湖,談北,今天的結果,就不是如此了,而你所得的報應,就因你剛才的突然施襲,大背常規,有失身份的報應!報應在你自己的暗器上。”
  慢慢的,劉須鐸,向左方看台走去,口中道:“大幫主,你還有機會,在江湖上找回這一場來,我們以後再見。”
  談北,竭力的站了起來,手抬左腰,彎彎的回到右方,形如鬥敗的公雞。
  一陣寂然後,游雲莊方面走出了鐵勺子朱添財。
  神龍鍾伯純道:“咦!是他?”
  話聲中長身而志,揚聲道:“朱添財!你在這兒啊!”
  人亦隨著話聲,向臺上走去。
  朱添財驀地抬頭,看了一眼神龍,驀然停步,神色大變,猛然間,騰身而起,飛落台下,三步二躍,業已躍下山去。
  鍾伯純一見,哈哈大笑,抬頭向朱添財失去的方向宏聲道:“去找個我不知道的地方,下次遇到,可沒這麼輕鬆了,要留點記號才行!”
  嚇走了鐵勺子朱添財,這在游雲莊的人看來,真正是奇聞。
  頓時引起了一陣竊竊私議。
  渾沌老人江可元道:“如此下去,豈不是更加丟人?你們準備好!還是由我來同戰飛羽 ”
  冬烘先生安瀾道:“莊主,還沒到時候,讓我來!”
  人說著話,腳已踏上台去。
  左方,神仙愁驀地站了起來道:“這冬烘不該出來的,他應該知道,我不會不理他的。”
  安瀾走至台中,向戰飛羽道:“戰飛羽,聽說你沒有遇見過敵手,今天讓小老兒先領教幾招怎麼樣?”
  神仙愁起步道:“安瀾,你還不配!”
  安瀾怒聲道:“柳遇春,你要趟這道渾水?”
  柳遇春笑道:“渾水?你的記性可真不錯,忘了多少年前,我就是找你的人嗎?”
  安瀾道:“柳老鬼,你找我又怎樣?別以為我不見你是怕你,那是因為我沒閒工夫!”
  柳遇春已到台中央,點頭道:“不錯,你那時沒工夫,現在有了吧!”
  安瀾道:“沒有,現在我要找戰飛羽!”
  不屑地,神仙愁道:“安瀾,你大自不量力了!”
  安瀾怒道:“怎麼?戰飛羽是什麼?是人熊?還是霸王?他就是個神,我也要動動他!”
  神仙愁道:“誰都可以動他,只是看他配不配,就像你,就不配,因為你只會出壞水,冒壞氣,一肚子的狗雜碎,而不是光明正大的動手腳的人!”
  安瀾道:“我不配,配動你吧!”
  點點頭,神仙愁道:“對啦!這會你總算明白了,只可惜晚了幾十年,不過,也總是不錯了,你躲了這久,今天總算是敢面對我老頭子了!”
  呸了聲,安瀾道:“柳遇春,別***往臉上貼金,我躲你,你算是哪棵蔥?你也不撤泡尿照照鏡子,看看你那個熊像?”
  古並不波,柳遇春道:“現在躲不了啦是不?何不就來試試,光憑著你那掀簾子的口嘴,過不了門檻的。”
  安瀾道:“老小子,別人怕你神仙愁,我安瀾可沒把你瞧在眼裡,要乾得有個條件!”
  柳遇春道:“行,你說吧,我不會讓你失望!”
  安瀾道:“你給我叩上三個響頭!”
  柳遇春笑了,一歪頭,道:“安瀾,你是失心瘋?還是想死不選日子的怕來不及?你受得起嗎?”
  安瀾道:“我怎麼受不……”
  突然住嘴,沒法向下說的瞪著一雙爛眼,望著柳遇春。
  柳遇春微微的看著他道:“怎麼?不說了,受不起是不?沒關係,我還可以給你個機會,你可以再提條件!”
  驀然間,安瀾似橫了心的怒聲道:“柳遇春,你別佔了便宜賣乖,老子不小心,差點上了你的當,你那飛刀三點頭,可嚇不了我,來啊!看我能不能受得起!”
  神仙愁有一套輕易不用的絕技,江湖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是讓他向你“叩頭”,你可就是倒霉倒到了家,因為他的飛刀,在他點頭時,會不意的飛出,射殺敵人,那真正是使人防不勝防。
  如今安瀾竟然自動的要神仙愁叩頭,那豈不是自找死路?
  本來,江湖中會用緊背低頭弩的不少,而且也不是最厲害的暗器,可是柳遇春的飛刀,不是暗器,乃是他專練的絕技,飛刀在發射中,運用發射力,甩出以後,能夠折旋,騰躍,任憑他的心意而傷敵。
  神仙愁的尊號,除了他的行徑使人受不了以外,他這飛刀絕技,也是原因之一。
  安瀾竟然當面挑他的絕技,柳遇春突地肅容道:“安瀾,我本想向你動手過招,稱稱你的份量的,如今你竟然不知死活,硬挑老夫不想用的工夫,說不得也只好如你的心願,不過我可以預先告訴你,只要你能躲得過我的三把飛刀,我不但保證戰飛羽會你,而且我也願意再告訴你一件你聽了極為舒服的話,我會在你同戰飛羽動手前,把人頭雙手奉上。”
  安瀾突地面色凝重起來,他知道神仙愁是不打誑語的,話中之意,這不明明是告訴他,躲不過飛刀嗎?
  人都有僥倖心,安瀾當不例外,冷哼一聲道:“老小子!話不要說滿!那會後悔不及的!”
  神仙愁道:“多說沒用,你小心了!”
  話落頭點,刀亦隨出。
  極細的,果真如柳葉似的細小,晶光閃閃,毫無聲息,三刀並排,直直的,似毫無技巧的飛向安瀾面門。
  一寸短,一寸險,這是兵刃的習性,但像神仙愁的這種既非暗器,又不能算兵刃的特殊藝業,說起來可真就令人難以置評,也更難以使人相信他的威力。
  可就是不得不相信他的威力。
  毫無奇特,毫不起眼,三支柳葉飛刀,直直的射向安瀾面門,尚不及二尺之時,安瀾即閃步轉身,躲向左邊。
  怪!怪!
  怪就怪在這裡,安瀾的身形甫動,那三支柳葉飛刀,既似長了眼睛,亦如拴在安瀾身上般,緊隨著安瀾的身形,折射而去。
  倏然大驚。
  安瀾猛然揚臂,一支精光閃閃的金筆,點向三支緊追而來的飛刀。
  金筆不長,僅有尺許,筆尖突出,較筆桿略粗。
  就在他點出之時,金筆筆尖處,突地脫出,顯然乃是一支筆套,急驟的一聲嘯叫,叮噹,叮叮,叮鈴,連續的響聲中,三支飛刀,突然似靖蜒般飛向三個方向,一高,一左,一右。
  三支飛刀,居中的一支,升高一尺,突似鷹拿燕雀般疾向安瀾頂門射下。
  安瀾金筆尚未收回,一抬腕,筆套又“叮叮”一聲,飛刀被擊上天去。
  右方的飛刀,此時卻已折旋而至,射向冬烘先生安瀾的左腰眼處。
  安瀾左手一揮,一支金筆出手,將飛刀擊偏,藉勢一挺身,躲過了,左面折閃而回的飛刀。
  就在此時,冬烘先生安瀾,突地挫身歪頭,揚筆側身,急驟的閃擊自空中直射而下的居中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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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江湖、規則、處生死

  “叮叮”二聲,筆套與筆尖同時擊中飛刀。
  飛刀被斜斜的擊上半空。
  然而就在筆套筆尖,同時擊中居中飛刀的時刻,左右的兩支飛刀,驀然折撞一起,與“叮叮”兩聲同時間相撞,似鬼魅般的,一支突向矮身的安瀾左眼疾射而至。
  安瀾一側身,人似懶驢打滾,閃滾向左方。
  身子一挺,方待雙筆著地,挺身而起之時,突地另一支飛刀,悄沒聲息,猶似流星趕月般直插向安瀾的右腰眼。
  一聲悶沉,安瀾的瘦小身軀,“叭”的一聲,跌在板上,抬眼看了看神仙愁,噫然低首,倒地死去。
  神仙愁至安瀾尸身附近,將飛刀招手接下,俯身起出致死安瀾的飛刀,步回左方。
  一傷一逃一死,游雲莊的方面,齊齊站起了四人!
  居中的是渾沌老人江可元,左首是江可亨,右首是江可利,江可利右邊,站起的是金錯刀危烽煙。
  危烽煙道:“莊主,稍安勿躁,讓我先來!”
  無可奈何,點點頭,江可元道:“危兄小心!”
  危烽煙邁步而出,邊走邊道:“知道!”
  江可亨同江可利亦同時邁步道:“我們去為危兄掠陣!”
  危烽煙回頭笑笑,略候一會,三人並排,江可亨居中向臺上走去。
  戈涼一看,道:“乾脆點,飛羽,我們去一對一如何?”
  一旁的鐵捕凌子影道:“我湊個數吧!”
  戰飛羽道:“可以!走吧!”
  戰飛羽三人到了場中,戈涼道:“不知哪位願意陪我玩玩?”
  江可亨道:“閣下是鬼刺客戈涼?”
  戈涼道:“不錯!您是哪位莊主?老二?老三?”
  江可亨道:“二莊主,你戈涼要硬出頭?”
  戈涼道:“說實話,早晚我總得出來的,因為戰飛羽雇了我專門來找你的,要不要知道價錢?”
  江可亨怒道:“戈涼,你不要因為您的虛名,而對老夫逞口舌之利!你得付出代價的。”
  戈涼道:“不錯!我可能要付出代價,在江湖混沒人敢說不出代價,我只是和別人不同,要人先出點代價而已。不過,這次不同,我不要代價,而反要準備付出代價。”
  江可亨怒道:“利口的匹夫!我要你向老夫磕頭告饒,付出你的狗命,才解老夫的恨。”
  戈涼悠悠地道:“行!行!只是要看看你的本事。”
  踏前一步,江可亨道:“來吧!戈涼,試試老夫的手段。”
  戈涼笑笑道:“我得先告訴你,老莊主!動上手我可不留性,更重要的是,我不太習慣江湖規矩,一上手就知道向死命處招呼。你得小心啊!”
  江可亨怒叱道:“嘿!不用狂吠……”
  話尚未落,戈涼已如狂 魅影,倏忽問飄前,閃旋如風,快同鬼影,一溜寒電,直射江可亨的面前。
  暴旋側閃,江可亨雙臂倏揚,穿射向閃躍的鬼影。
  戈涼腳底就像安裝著強力的彈簧,沾地即躍,一柄寬只兩指,長僅尺許的瑩瑩短劍,業已深深透進了江可亨那巨大的頭顱的骨殼。
  悍不畏死的江可亨,在劍已入頭時,雙手亦狠狠的擊中了戈涼,戈涼那流星般的身影,倏忽飄返左方看台,一屁股坐了下去,“ 嚓”聲中,椅子被坐垮地上,人也“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一抹嘴,猛然挺身而起。
  突地,後面遞過來一掌,輕柔的按在肩上,道:“坐下,刺客老兄,你不能再動,先吃點藥,順順氣如何?”
  戈涼感激地,仰頭吞一藥丸,仰首道:“你什麼時候來的?少英?”
  曲少英道:“在鐘老爺子嚇走朱胖子的時候。”
  戰飛羽此時,突地向江可利道:“是你嗎,江可利?”
  危烽煙接口道:“不!戰飛羽,是我!”
  戰飛羽冷哼道:“三絕招已夠瞧了,危大牢主,你還有臉嗎?奪人之妻,寄身於人,本是人上,為了女人,寧居人下,有資格在這幾挺屍?”
  怒眥欲裂,危烽煙大吼:“戰飛羽,你是個小人,是個毫無人味的小人,禽獸,惡鬼!”
  輕描淡寫,戰飛羽道:“那是你自己描述自己嗎?大牢主?”
  猛然踏步,“嗆”地一聲,金錯刀出鞘!
  一指戰飛羽道:“姓戰的,你有本事,不妨全擺出來,我……”
  微微一笑,戰飛羽道:“不用了!我不需全擺就已經夠瞧的了。”
  鐵捕凌子影突地道:“危烽煙,你的資格只要我來陪陪你就夠了。”
  江可利道:“小子,你也不夠格!”
  凌子影一擺頭道:“那我定是夠格同你玩玩了,老莊主?”
  江可利道:“你還差得遠 ”
  遠字尚未完,凌子影已刀出鞘,招出手,一式怒龍出洞,戳向江可利,口中喝道:“試試如何?”
  江可利略一轉身,一抹藍光,閃向凌子影的右側腰眼,口中吼道:“偷襲,小子,你找錯了人!”
  刀風呼呼,一連七刀,削砍剁刺,綿綿如春雨,刺刺似冬風,凌子影的攻勢,連連不絕,口中不停的道:“當然,專門幹偷襲的人面前,文武兩道,我都甘拜下風,只是實幹上了,還可奉陪你老莊主幾招。”
  藍影光閃,刀風呼呼,一剎時,兩人已對了三十九招,攻勢如長江大河,狠辣如惡虎鬥餓獅。
  戰飛羽向金錯刀危烽煙道:“閣下,你可以退回去,換江可元來吧,否則替人頂摃,沒什麼好處。”
  危烽煙怒道:“戰飛羽,毀我武林地牢,傷我危烽煙,致令我如喪家之犬,這種仇恨,難道就算了?”
  戰飛羽道:“我不找你,已夠寬大,我不殺你已夠慈悲,那只是因你惡跡不彰,惡行不著,念你尚未成氣候,為害不大,才放你一馬,你實在該知足才對,聰明的話,你該找個地方,帶著愛妻,好好的去過一輩子!”
  危烽煙道:“戰飛羽,我是人,我是一個有血有肉,知道臉面為何物的武林人,你想,我會算了嗎?”
  戰飛羽道:“不算又怎樣?”
  危烽煙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冷哼一聲,戰飛羽道:“危烽煙,人該知自量。”
  危烽煙怒目而視,疾厲的道:“我自量有能力宰了你解恨!”
  古井不波,戰飛羽道:“你也自量你能坐上游雲莊主!”
  神色倏變,危烽煙叱道:“戰飛羽,你胡說些什麼?”
  戰飛羽道:“我說些什麼,你心裡明白,只是還不知道你是在做夢罷了!”
  驚異,震懍,危烽煙道:“戰飛羽,我必得殺了你!”
  戰飛羽雙手籠袖,安詳自得的道:“行,不過得憑你的本事,即使你能殺我,也不見得能達到願望,當上游雲莊主。但我事先告訴你,你必須要好好的思量過,這次同我動上手,我絕不會同上次一樣,給你留個後路,也不會再存慈悲之心,若不喪命,定也殘廢,所以我替你想,還是退回去,讓江可元出面,等我同他分出勝敗,那時你趁機控制江可貞,就有希望當上游雲莊莊主了!”
  危烽煙道:“戰飛羽,你是個利口匹夫,挑撥小人,捏造是非的無恥之徒,我實在為你羞恥。”
  戰飛羽道:“明人面前不說假話,你自己做的事,何用我來此他說出?”
  氣極而吼,危烽煙道:“戰飛羽,你這個匹夫,接招!”
  金錯刀,斑斑痕跡變成了縷縷青光,成直線的削向戰飛羽的大好頭顱。
  戰飛羽袍飛身掠,雙掌倏隱倏現,卻都是從各個古怪的角度攻出,伸縮似電,劈斬拆拿之間,千變萬化,令人防不勝防。
  兩個人影忽來忽去,忽分忽聚,剎時縱掠,瞬息交會,“金錯刀”舞動,猶如山雲滾嘯,而掌刃穿飛,凌厲流旋,更加無孔不入。
  猝然,戰飛羽,一飛沖天,連串跟鬥,又再翻落,掌影隨著他身形的轉翻四散縱橫,破空有聲。
  危烽煙猛然後退,在他後退的同時,“金諸刀”力掃九牛般狂悍的飛削過來,一團烏影,快速的飛向了戰飛羽的頭頂。
  變化之快,是無可言喻的 戰飛羽全身急瀉,隨著敵人這力可裂碑的一刀,飄起半空,閃電般在刀尖上打了一轉,右掌向下在剎那間分向九十九個不同的刀向斬出。
  金錯刀急旋,危烽煙急切問快截那九十九掌。
  戰飛羽倏然頭下腳上倒翻衝刺,他暗嵌三角鋼於尖靴,在身形一折,彎弓似的踢向危烽煙的金錯刀刀背,抖手三十六掌打向危烽煙急旋的身形。
  冷光一抹,擦戰飛羽的背脊,痛楚開始於滲涼滋味,使他身形急俯,一刀險些劃開了他的脊樑,紫袍分裂,飄飄飛閃。
  他頭也不回,一掌有揮,一掌卻由下往上,打向先行揮出的一掌,於是
  空氣中“啵”的一聲抖顫,一股如矢的尖銳力道,斜削向後激射。
  慘號立起,本是看似勝利的危烽煙,歪邪後退,他左腰上,血洞如掌,手中的金錯刀落地。
  戰飛羽身形倒旋倏忽 至重傷的危烽煙跟前!
  低聲道:“大牢主,莊主恐怕當不成了,我得在你臨死前告訴你,你在游雲莊的一切作為,都是白費心機,因為你找錯了對象 她就是告訴我一切的人了。”
  抬起無力的頭,露出詫異的眼神,危烽煙似是“嗤之以鼻”的望向戰飛羽。
  輕輕地,戰飛羽道:“她是玉冷翠!你可以走了吧!瞑目了吧!”
  話落,那危烽煙,驚震,憤恨,右手血糊漓淋的自右腰抬向頭頂,“叭”的一聲,腦漿四濺,人同一堆軟糊糊的爛泥,攤在地上。
  戰飛羽忖道:一條漢子,自始至終,都敗在女人的手上,連死也是死在女人手上,我不過是恰逢其會罷了,可是他終於沒明白過!
  回首望去
  順手欲將背後的破袍掩扎了起來。
  凌子影,臂背臂腿,都掛了彩,幾乎成了個血人。
  江可利,頭手腰腳,也出了血,似是一塊反皮肉。
  凌子影,咬牙切齒。
  江可利,氣喘吁吁。
  凌于影,怒目而視,切齒道:“老家夥!滋味如何?”
  凸現獰容,江可利道:“小子!你好受嗎?”
  凌子影道:“你他娘的連口氣都順不過來了,會好受個鳥。”
  江可利道:“小子,你也不會活著回去的。”
  微微踏上半步,凌子影道:“把壓箱底的工夫拿出來,老家夥,能不能保命,要看你的造化了!”
  切齒怒目,江可利道:“小子,我不活劈了你,我就不姓江!”
  凌子影腳出輕滑 只那麼輕輕的一滑,人已魅影般移到了江可利的右邊,不分先後,他的右刀左掌,同時切到了對方頸邊。
  江可利大喝一聲,拋肩斜身,掄起一逆圓弧,右臂猛掃,然而,光影一閃:他掃掄的右臂,卻已被凌子影的左手,倒鬥盪開。
  旋風也似的往外撲出,江可利的面頰口,又灑起了一溜血水 半寸長的口子,清晰的掛在左頰。
  人在旋轉中,猝然倒翻,江可利雙臂暴揮,雙腳環出,凌子影卻在電光石火間的閃晃中,帶起成串的人影圍來。
  像是突然失去了重量,在兩條身影倏然聚合的剎那,凌子影的身影,驀然倒彈,後躍二丈有餘,身子一個踉蹌,極其勉強的收勢站住。
  他那冷狠深沉的玉面上,泛起了一片灰森森的鐵青之色。
  然而嘴角上卻露出一抹苦笑。
  “噗”的一聲,江可利在凌子影倒躍而出時,一雙眼,狠瞪著對方。
  在凌子影站住後,他突地倒了下去,胸腹間赫然插著凌子影那把青青剛刀。
  曲少英,將凌子影自郭大公的攙扶下接到後面。
  江可元沉痛的,一步步,踏上台中。
  戰飛羽冷凜的站起中央,緩緩道:“先派人將貴兄弟抬回去再來!”
  一揮手,江可元沒有講話,只狠毒的怒瞪著戰飛羽。
  游雲莊中頓時飛出幾人,將江可利與危烽煙尸身抬了回去。
  五六尺的距離,面對面的站好,神手無相戰飛羽同渾沌老人江可元,真正的赴約生死鬥。
  生死鬥存亡,兩個人都凝重莊肅之極點。
  渾沌老人江可元,盛名在外,數十年來,是江湖人物的一個謎,“生死約”一出,各大門派都派人來赴盛會,在武林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戰飛羽,戰無不勝,狠辣英烈之名,武林中無出其右,宵小聞之喪膽,正道人物也聽之頭疼,正如日中天的威名,挑上了武林人以神秘目之的游雲莊主,能有不轟動的道理!
  所以,台下本是空蕩蕩的,如今已是三五一堆,二四一簇的站立了不少武林人,這實在是武林百年一見的盛會。
  主角人物上場,對陣,臺上台下,鴉雀無聲。
  渾沌老人,不理戰飛羽,抬頭向左方道:“戈涼,郭大公,你們準備一下,待會兒我要報殺弟之仇!”
  中氣十足,戈涼宏聲道:“隨時候教,希望你的虛名,能過神手無相戰飛羽這一關!”
  劉須鐸突地接口道:“老莊主,親兄弟的仇要報,賣命兄弟的恨要不要報?有沒有我的一份?”
  這是一種厲害的挑刺話語,全場人都注視向發話的劉須鐸,江可貞向玉冷翠道:“大妹子,這是盜君子是不?我要宰了他!摳個專門挑撥離間的小予!”
  玉冷翠笑笑。
  這時渾沌老人怒聲道:“劉須鐸,你這利口小子出來,讓老夫先宰了你,也是一樣,反正你已活得不耐煩了。”
  劉劉鐸揚聲道:“吆!我可沒那個意思,我得先看看戰飛羽宰人的手法,要是我下去,宰不了你而要你宰了我那多不划算?還是待一會我來打落水狗的好!”
  這明明是篤定泰山式的,談他渾濁老人鬥不過戰飛羽,這種侮蔑直氣得渾飩老人道:
  “劉須鐸,你下來!下來!”
  渾身顫抖,長髯抖動,臉色鐵青,渾沌老人業已氣極,對戰飛羽的存在,似是毫無所睹。
  戰飛羽凝視著面帶怒色的渾飩老人,輕聲慢語,但卻極端清晰冷凜的道:“江可元,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
  驀地心神一震,江可元畢竟火候老到,迅速的控制業已暴發的怒氣,強抑憤怒,注視著戰飛羽,心下暗忖:人說戰飛羽正直剛烈,看來果然不錯,假若他趁我剛才怒發時出手,豈不是一擊而中!慚愧!慚愧!
  心中想,口中可說道:“不錯,我們是初次見面,你可以如願以償了!”
  戰飛羽道:“但願如此!”
  一想,不對,江可利心忖:我是說他見到我了,他的話卻只有別意,哼!
  哼一聲,江可元道:“見我的面可以如願,能否合你的心,那就只當別論,不可同日而語。”
  戰飛羽道:“對,實在不合我的心。”
  一怔,江可元道:“戰飛羽,此話怎講?”
  悄悄的,戰飛羽道:“名不副實!”
  怒形於色,江可利道:“戰飛羽,你該不是個徒逞口舌的匹夫吧!”
  好整以暇,戰飛羽道:“緘默如金!”
  不屑地,江可元道:“不見得!”
  戰飛羽道:“正是如此,人是不能聽人傳說的,就如同你對我的評價一樣,我不會像你傳聞中聽來的一樣,你也正是如此的令我感觸不同,尤其是你那‘渾沌’似是……”
  怒目疾視,江可元道:“似是什麼?”
  斬絕的,戰飛羽道:“似是不配!”
  憤怒至極,江可元道:“戰飛羽,我要你為這句話,付出無可稱量的代價!”
  笑笑,戰飛羽道:“江可元,你說我來這兒幹什麼的?”
  狠惡的,江可元道:“你是來送死的!”
  點點頭,戰飛羽道:“那還有比死更無可稱量的嗎?”
  江可元道:“你知道就好!”
  古並不波,戰飛羽道:“我不知道,我會來嗎?只是我知道的,與你所知道的不一樣,起碼,我知道我來此,可不一定死!雖然必然有死的人,可不一定是我!”
  江可元道:“哼!大言不慚。”
  輕柔的,戰飛羽道:“既如此,我更可以告訴你句大話,今天似是注定了死的是你。”
  江可元怒眥欲裂,戟指戰飛羽道:“戰飛羽,你不但是個大言不慚,信口雌黃,而且是個目中無人,狂做無知,桀驁不馴,自以為是,剛愎自用的匹夫,小人,下九流的九等九貨色。”
  戰飛羽道:“幾等貨色,得要看看事實。”
  江可元道:“何不試試?”
  戰飛羽道:“等你好久了!”
  江可元道:“你可知道,我一出手,你就沒有活命?”
  戰飛羽道:“我也是如此!”
  江可元虎吼一聲,道:“戰飛羽這是你找死,怨不得老夫!”
  大吼聲中,聚接著一聲“磔磔”的獰笑,江可元狂 似的錯步上擊,只見漫空的掌影,澎湃呼號的勁風,由四面八方湧合而至,鐵掌如兩下,力道似鋼錘,似風車般的旋轉激回,指時齊出,掌腿穿射,宛若一串暴雷似的襲向戰飛羽。
  戰飛羽如片飛絮,紫影飄飄,步法悄悄,閃躲騰挪,就如同一片輕靈的樹葉,陷在激流中上下俯仰,前後連合,身體如一股柔軟的繩索,左右前後,高低不一的在漩渦中回盪。
  驀地,江可元粗厲的叱叫,歡欣無比,而又咬牙切齒的咆哮:“兔崽子,躲得了嗎?”
  呼聲飛躍七尺,人在半空中,倏然有如電閃雷擊似的齊射而出,人如對蝦,腳掌在前,目瞪如炬,雙目充狙,氣湧如山,厲嘯連連,如一頭髮了野性的貓,撲向戰飛羽。
  中央看臺上,站起了百靈仙子與霹靂神婆,同聲驚呼道:“渾沌初開,大地雷鳴?”
  事情的變化,快速得無可言喻,幾如電光石火的閃擊,江可元雙掌雙腿,齊攻而至的臨頭剎那 戰飛羽的身體“呼”的飄了起來,倏然閃到了江可元的身後,如同附骨之影般沾在了渾沌老人的背上,紫影暴翻,青光倏然,“嘿”聲吐氣,紫影倒翻而出。
  “哇”聲甫出一半,“撲通”一聲。
  江可元的頭顱以西瓜般滾翻老遠,猶自怒目中顯現出一股驚悸的,齊脖嵌在板上,身軀也如同一塊稀泥,猛然跌落地上。
  戰飛羽一招殺敵,快速得連那麼多的江湖大老都未曾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頓時,戰飛羽的份量,在年輕人的心中,生了根,生了不可磨滅的根。
  一聲尖吼,游雲莊,站起了怒發披散,面容扭曲,狠惡毒辣,將近瘋狂的江可貞,她嘶吼著向外奔跑道:“戰飛羽,還我大哥的命來……”
  驀地,寒影一閃,玉冷翠飄趕上了江可貞,一指戳向他的軟麻穴,順手挽住她道:“姑奶奶,有人在找你呢!”
  驚詫,狠辣,不甘,仰視一眼玉冷翠,江可貞道:“誰?大妹子你 ”
  笑笑,玉冷翠道:“我經十餘年前來游雲莊,姑奶奶,你可曾想到是為什麼而來?”
  似了然又似不知,江可貞投出一瞥詢問的眼色。
  玉冷翠道:“我有個師姐,叫俠妓宓小小!”
  軟癱地,江可貞無助的道:“好!你勝利了,不錯,宓小小是我殺的,原因我不會說的,你殺我為你師姐報仇吧!”
  玉冷翠道:“不啦!我總是同你在一起,過一段時間,還是讓我的師姪自己為他們師父報仇吧!”
  “叭”的一聲,腦漿濺了玉冷翠一頭一臉,本能的一推江可貞,飄至一旁,擦掉血漬,恨聲道:“便宜了你,江可貞。”
  戰飛羽一抱拳道:“玉女俠,謝謝你啦!百靈仙子十餘年前,委屈你進到游雲莊,可真是一著令任何人都佩服的棋。”
  玉冷翠道:“戰大俠,武痴夫婦的事,辦的如何?”
  戰飛羽道:“一切都如所願,游雲莊在各地之伏線,都受到了他們本門的制裁!你不見中原各門派的人都要來謝你嗎?咦,夏婷呢?你可已告訴她,她的孩子在此?”
  玉冷翠道:“你不見她已到了那邊,正抱著他兒子流那慚愧的淚嗎?”
  戰飛羽看看中央看台的丁家堡堡主丁善玉身旁的夏婷母子,搖頭道:“我總算沒辜負我的亡友!”
  玉冷翠道:“還有好多事要你辦!你來應付他們五門派的人,我還得去同正在莊中的綠女會大會姐,商議招待的事情!”
  戰飛羽一笑,一檢衽玉冷翠飛下台去。
  戰飛羽望了她的背影一眼,大步迎向了齊集臺上的各門派的見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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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霜月刀

第01章 煞凝荒煙
第02章 霜月斷魂
第03章 泣血訴恨
第04章 行刃殘影
第05章 兩敗俱傷
第06章 金家樓主
第07章 愧承恩義
第08章 漫天愁慘
第09章 細說悲歡
第10章 翠峰雅秀
第11章 鳳亭表誠
第12章 獵殺指令
第13章 血幡隱揚
第14章 叛逆者死
第15章 生死陷階
第16章 魔手難逃
第17章 以殺止殺
第18章 仁德收心
第19章 危機四伏
第20章 皮肉刀子
第21章 各盡其義
第22章 禍掩眉睫
第23章 忠姦誰屬
第24章 隱隱血霧
第25章 欲擒故縱
第26章 請君入甕
第27章 循流淵源
第28章 風起雲湧
第29章 石樓喋血
第30章 弄花作樣
第31章 步步斷魂
第32章 寧為玉碎
第33章 逆浪洶湧
第34章 往日手足
第35章 相煎何急
第36章 順天應勢
第37章 一夫當關
第38章 山雨欲來
第39章 霧裡乾坤
第40章 金家樓中
第41章 掃天星現
第42章 鐵膽搏命
第43章 攻以血肉
第44章 石穴盈馨
第45章 孤忠仍在
第46章 板蕩人心
第47章 短兵初接
第48章 義無返顧
第49章 仇勝於血
第50章 捨身取義
第51章 刀分白黑
第52章 姦毒歹妄
第53章 忠義皆全
第54章 寒露泣魂
第55章 魔孽難解
第56章 龍為虎倀
第57章 伏起八面
第58章 死仇難消
第59章 傾酬恩義
第60章 八字巧合

此帖於 2008-06-01 10:4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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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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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煞凝荒煙

  烏油篷布的一輛雙轡後擋車,車便停在沙侵草衰,荒寒的一片野地上,有些被風吹積成的砂丘,纏著枯膝老葛,高高低低的墳起在周遭。這地方,泛著那樣一種淒涼晦迷的意味…
  …
  篷車停在這裡,拖車的兩匹馬正在不安的刨著前蹄。
  當然馬兒會不安,因為一具屍首俯吊在車前座的掣桿旁邊,屍首的腦袋在輕輕晃動,每在晃動的中間,一條粘稠的血絲便極緩極緩的往下墜滴,宛若吐自這死人心裡胸裡的一腔怨恨。
  車子後面,還躺著一個斷了氣的,這人雙臂伸展,一條腿搭在車踏板上,面孔因為那一剎過度的痛苦而扭曲得變了形——灰青中透著暗紫色,雙目凸瞪,嘴巴半張,但這人的全身上下,以及左胸都浸染著那一團不大不小的血印。
  沙土地上,另外跪著三位,尚還活著的,他們是一對中年夫婦及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
  篷車的窗簾全已掀裂,兩名彪形大漢在車上往下丟著物件——大包小包,捧著箱龍,不管什麼,只要能丟出車外的,一概拋擲出來。
  三個凶神惡煞似的人物,便仔細翻抄著這些丟棄地下的東西,他們搜查的相當詳盡,然而,才剛搜查過的物件都肆意破壞,胡亂擲甩地下。
  站在一堆砂土之前的,是個年歲很輕的俊俏後生,大概只有二十三四歲的樣子,肌膚白皙,身材修長,如玉般的面孔,配著一雙朗朗星目,挺拔的鼻樑,唇紅齒白,在一襲銀袍的襯托下,更如玉樹臨風,瀟灑惆儻之至、如果人們沒見過什麼是“美男子”,這一位就是了。
  車上的兩個,車下的三個,尚有監視在那跪于沙地上三個可憐羔羊旁邊的一個,都穿戴得一式一樣,黑色頭巾,黑色勁裝,黑我軟靴,只有胸前的兩排密扣是自己的,他們佩帶的傢伙亦無二致——肩後斜背“雙刃斧”,腰板帶上別著角柄短刀,顯然,這是同一夥人,或者是,某一個江湖組合的屬員。
  跪在地下的那對中年夫婦,從外表上看得出都是出身於優裕環境裡的人,兩口子都胖敦敦的,富泰泰的,穿綢著緞,面色原該紅潤健朗——如果不是遭到眼前這檔子橫禍的話,如今,他們的形容卻糟透了。
  那個半樁子大小的娃娃,長得也頗靈巧惹愛,眉目神韻,與這對夫婦極為酷似,不消說,定是他們的兒子了。
  微微拂動銀閃的衣袖,俊美青年十分不耐的開了口:“怎麼樣?找著沒有?”
  正彎著腰東翻西抄的那個滿臉橫肉的黑大漢,聞言之下一邊抹著汗,一邊抬起頭陪笑著道:“回稟少爺,還沒有見到,小的再找找看——”
  眉梢子一揚,這青年人緩步來到跪著的中年夫婦之前,他語氣冷峭得不泛一點人味的道:“翁申義,你說老實話,那雙‘鴛鴦鐲’你究竟藏在哪裡?”
  略呈肥胖的面龐上沁著油汗,沾著灰沙,卻更有那抹發自內心的驚恐與悚懍,這翁申義一邊的臉頰肌肉在抽搐。他哆哆嗦嗦的道:“這位……英雄,我怎敢哄騙於你?的的確確是在我們臨走前借出去了……藉去觀賞的人乃是我一位多年老友,我已向英雄說過,他就是世居在‘臨安府’,開設‘大裕糧行’的潘崇德。英雄,有名有姓的人,我要說謊也不能……
  ”
  青年人含著恁般陰毒意味的一笑:“姓翁的,讓我說予你聽——這一趟,你乃是盤清了‘臨安府’的生意,賣掉了房子,一心回老家鄉下置田購地享晚福的,可是?”
  連連點頭,翁申義惶惑的道:“正是這樣的打算,英雄都已知道了……”
  青年人突然神色極厲的道:“我剛要告訴你,翁申義,在這種情形之下,你等於刨根遷移,不再有回歸‘臨安府’之意,而在你離開之前,豈會把這樣一件稀罕寶貝輕易藉人,縱然那人是你所說的‘多年老友’!”
  翁申義急切的道:“千真萬確,英雄,我說的都是千真萬確,潘崇德和我是二十多年的知交,情誼深厚,那只鐲子再是珍貴,他要藉著我又怎能不允?而且他業已表明,只待三月之後他的壽辰一過,便著專人給我送回,英雄,東西固然重要,卻是身外之物,究竟不及人與人之間的情份可貴啊……”
  青年人忽然笑了,伸手拂開飄至胸前的銀包束髮絲帶——絲帶飛越肩後,他的反掌也摑得翁申義鼻口噴血,仰滾於地!
  跪在翁申義旁邊的翁李氏驚悸的尖嚎起來,她不顧一切的撲在丈夫身邊,悲慟的咽噎著吼叫:“你們……怎可如此毒打他?我……我丈夫說的全是……真話……你們不信……就算是他……活活打死……也不能……在這裡找出那只……鐲子來……”
  青年人仍然微笑著,慢條斯理的道:“老虔婆,你沒聽到你那好丈夫方才在教訓我?他認為我太過貪婪無知了,他認為我毫不明白物件同人心的比較,所以,他必須得到點懲罰。
  ”
  孩子也在嗚咽,鳴嗚吭吭的不知在呢喃些什麼,顯然已被驚嚇得不輕。
  目光一閃——宛若映著血影——青年人又道:“至於他說的話是真是偽,這要由我來決定,活活打死他麼?倒很有可能,或許我有更好的法子,為了這件事,我已要了兩條命,再要幾條,亦不過是點綴點綴罷了……”
  抹著滿嘴猩赤的鮮血,翁申義的舌頭大概也碰裂了,他僵混的,可悲的道:“英雄……
  英雄……我一生刻苦成家……但卻並不吝嗇……那只鐲子……你要了……也罷……卻不值得……不值得賣上兩個人的生命……”
  青年人笑笑,道:“我素來有個習慣——不喜歡被某些不相干的人看見我做某些不便讓他們看見的事,不幸被他們看到了,我就只好讓他們永無傳揚出去的機會,這樣的手法,我們叫做‘滅’。”
  抖索著,翁申義道:“英雄……你開恩……鐲子……我給你……”
  攤開手心,青年人道:“拿來。”
  全身都在顫,都在晃,翁申義吶吶的道:“鐲子……在‘臨安府’……真的……我可以修封書信……英雄你著人去取……”
  猛一把抓住翁申義的前襟,青年人額際浮起了凸突的青筋,雙目中殺氣盈溢:“翁申義,你這老奴才,老混帳,老雜種,你把我看成哪一類的白痴?我豈會中你這個圈套?授人以柄,自陷囹圄?”
  翁申義駭懼至極的分辯:“不,不,英雄……我全是一番真心真意……我……”
  揚起的手掌是細長柔嫩的,但揮打在人臉上卻是如此堅實有力,青年人揮手摑打著翁申義,血星子合著肉糜,隨著翁申義腦袋的仰俯擺動而紛濺齊灑!
  “住手,住手,救命啊,打死人了……誰來救救命啊!”
  翁李氏披頭散髮,形同瘋狂般拉扯著青年人,她的孩子,一口一聲“爹”,一口一聲“娘”,趴在沙地上叩著頭,連嗓調都變是不似人聲了!
  旁邊那名粗壯漢子猛搶上來,飛起一腳便踢翻了翁李氏,怒叱連聲裡,又接二連三的將這婦人踢得滿地打滾,曝叫若泣。
  點點滴滴鮮赤的血灑染上沙地,便只是一星呈紫褐的,儒濕的小印痕,而很快便被沙塵吸引,留下斑斑不起眼的幹瘀……
  重重將翁申義摔推出去,青年人滿臉布著恁般邪酷暴戾的凶氣,瞑目大吼:“朱三黑子,你們還沒找著?”
  原先回應的那個黑大漢,不由暗裡打了個寒嘩,他直起腰來,惶恐的道:“少爺,前後業已搜了四遍,沒有放過任何一樁物件,連箱籠的裡層,角摺都割開來查過了,一些衣裳被褥也通通拆了開來,卻就是找不著那只鐲子……”
  青年人兩眼透著赤光,臉色泛青:“篷車上下搜過沒有?韓大頭!”
  被喚做韓大頭的漢子趕緊回道:“連車底都看遍了,少爺,沒有啊!”
  另一個也苦著臉道:“拖扯兩匹馬的槓轍,皮套環也查驗了兩次,少爺,沒見藏著啥!
  ”
  青年人的面孔扭曲了一下,憤怒的咆哮:“飯桶,都是一群不中用的飯桶!”
  車上車下的幾個漢子,全都垂手肅立,噤若寒蟬,沒有哪一個敢吭一聲。
  踢打翁李氏的這一位抨著袖子,還上來楞頭楞腦在旁邊插口道:“少爺,保不准這翁申義老小子是說的真話,要不這裡怎會找不著東西?再說,人經過這樣一頓狠打,少有不吐實的,不信叫姓翁的刨割他翁家祖墳,這陣子他都會爬著去!”
  很突兀,青年人的表情又變為溫柔了,他的聲調也是溫柔的:“趙大有,你的意思呢?
  ”
  這趙大有,笑道:“若依我呢?少爺,就不妨叫這老小子寫封信,公子隨便派個人到‘臨安府’去找那姓潘的拿,他們只不過是些做生意的肉頭,有幾個膽敢唬弄我們?”
  唇角噙著的那一抹笑意,率爾僵硬了,青年人閃雷似的一記大耳光,打得那趙大有鬼嚎一聲,跌了個四仰八叉!
  指著滿臉的暈黑,牙掉血溢的趙大有,青年人惡狠的囂罵:“你算什麼東西?居然以你這種豆腐渣腦筋來替我出點子?狗奴才,你想到這件事只能在此地解決而不能延宕麼?你想到翁申義可能在信函中搞花樣設圈套麼?你又曾顧慮到萬一風聲外洩對我們有何等影響麼?
  真正白痴一個!”
  摀著血淋淋的嘴臉爬了起來,趙大有哈腰垂頭站在那裡,再也不敢多說半句。
  青年人煩躁的走來走去,雙手十指的骨節也在“咯崩”“咯崩”按響不停,於是,他驀地站住,斬釘截鐵的,也是冷酷寡絕的開了口:“東西必然藏在翁申義身上,只是他不肯招供,這頭咬牙的老狗,我們要看他能撐到幾時!”
  六名大漢,只是惶驚的站著,一個個都擺出那份“唯你是尊”的神色來,沒有人敢表示一點不同的意見。
  青年人一探手,叱道:“你們先去把那毛孩子給我搶過來!”
  齊應一聲,六個人如狼似虎的撲了過去,翁申義同他的老妻,經過方才那一頓毒打,這時也不過剛剛轉過氣來,甚至尚不能掙扎,那孩子已被朱三黑子一把掄開!
  伸著那只血污顫抖的手,翁申義痛苦的呻吟:“求求……你們……放……放……過這…
  …孩子……那……那是我……我……唯一的……命根……啊……”
  劃動著滿地的黃土沙,翁李氏屠弱淒慘的哭泣聲更斷人腸:“英雄……好漢……你們…
  …要……要什麼……都可……可以拿去……甚至……我們……夫妻的兩條命……就只有這孩子……我求你們……行行好……饒……饒了他吧……”
  背負雙手,青年人踱到翁申義夫婦二人面前,他淡淡的道:“姓翁的,我發覺你雖是個做生意的商人,卻很有心機,很能熬,也豁得開,你比我預料中要難纏得多,也可惡得多!
  ”
  翁申義痙攣的,低啞啞的道:“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青年人慢吞吞的道:“那只鐲子,一定在你這裡,但你卻抵死不講藏處,因為你清楚,鐲子交出與否,你兩口子及你們的兒子都是一樣沒命,所以你熬打熬刑,寧肯死,也不願把錫子拿給我,翁申義,我說的不錯吧?”
  翁申義掙扎著抬頭,臉上的裂口沾著沙土,青瘀紫腫的面頰在抽搐,血斑斑在被兩行熱淚洗花了:“聽……聽我說……英雄……我沒有……沒有騙你,我也……也決……不似你說的那種……那種想法……英雄……我沒有理由……為了一只鐲子……去賠上性命……”
  青年人冷冷一笑:“你就是我說的那種想法,翁申義,不會錯,從你一開頭眼見我們宰了你那車夫,及你的親隨,你便明白你們的遭遇會是什麼,因而你豁出去了,宰死也不交出鐲子,但翁申義,或許我有方法使你改變主意。”
  翁申義恐怖的嘶叫:“不……不……不……”
  點點頭,青年人道:“你猜對了,我先肢解你那寶貝獨生兒子,卻不會叫他即死,我會慢慢的來,做一點,再另開始割切你的老婆,你聽到妻與子的哀號、慘叫,可能多少有些反應,因為我知道那種滋味十分難受,如果這一切會不生效,我再殺你,然後,算我命中注定是得不到那只鐲子!”
  全身似在裂炸,在沸騰,在遭到凌遲,翁申義扭曲著變了腔調:“求求你……開恩……
  做好事……求求你……積陰德……求求你……求求你……”
  而翁李氏早已驚恐過度,嚇昏了過去。
  青年人生硬的道:“朱三黑子,動手吧。”
  翁申義的一對眼珠子突出了眼眶,喉結在上下移動,他大張著嘴巴,宛似已不能透氣…
  …。
  朱三黑子洪聲道:“少爺,從哪裡開始?”
  青年人端詳著那個木然僵立,宛似癡呆了的孩子——他無視於那孩子淚痕斑斑的小臉,無視於那孩子駭絕慘絕的迷惆神情,他只是端詳著該從何處割切比較有趣,他在看,那瘦的雙腿?盈握的兩臂?或是,嗯!柔嫩的耳朵?於是,他道:“把那只左耳割下來吧!”
  哧哧一笑,朱三黑子抽出腰間的角柄短刀,他一手抓著孩子後領,一手握著那柄鋒利雪亮的短刀在比劃著孩子左耳的位置。
  青年人陰沉的道:“快!”
  寒光倏閃,一沫血紅映閃——那稚嫩的,卻尖銳淒厲得不似出自孩童口中的慘叫驀然刺向人們的耳膜,一雙血淋淋的小耳朵,還帶著一層牽連的頰肉,顫生生的墜落於地!
  孩子倒在那裡,細小的身子在劇烈抖動,半邊頭臉,全是鮮紅的血!
  翁申義全身扭曲,四肢蹬撐,側過臉,啃了滿嘴的黃沙!
  漠然一笑,青年人道:“還不說?好,有種。”
  朱三黑子阿諛的道:“少爺,下一刀朝這小王八蛋什麼地方割?”
  青年人狠毒的道:“蠢才,再割下去的話豈不割死了他?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們換個主兒,我看,該輪到翁申義的老婆了!”
  那韓大頭往前急跨,脅肩餡笑:“少爺,對付那老婆子,我來吧?”
  青年人無可無不可的道:“下手要慢慢兒的,別太快了情調就不夠啦。”
  韓大頭,一點那大腦袋:“少爺放心,我這也不是第一遭嘍……”
  過去一把拖起癱軟得像堆爛泥般的翁李氏,韓大頭早已握刀在手:“什麼所在,少爺?
  ”
  皺皺眉,青年人道:“一只右手。”
  鋒利的短刀口輕輕按在翁李氏的右腕上,韓大頭的表情有如一頭正在敵血的狗,滿足、凶殘,充滿了原始的獸性,他衝著青年人毗牙一笑,猛用力,刀刃割進了肌肉,切在翁李氏的腕骨上。
  “啊……啊……”
  淒顫的慘號,架著噎咽的尾韻,翁李氏全身一挺,雙眼圓睜,滿口上排牙剎時嚙人了下唇唇肉!翁申義抖索了一下,驟而噴出了一口鮮血。
  韓大頭哈哈大笑著,一邊上下拉動——用他的刀當做鋸子,在鋸切一只人手,一只好端端的,毫無理由的被鋸切下來的人手!
  斜著眼脫視,青年人道:“怎麼樣?翁申義,說是不說?”
  “哇”的一聲,翁申義又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身體又開始猛烈的痙孿。
  翁李氏又已暈絕了過去。
  猛然暴吼一聲,青年人挫著牙叫:“給我剜出姓翁的招子來!”
  這一回,趙大有搶了先——似是要渲洩方才那一口怨氣——他拔出短刀,狠狠的抓起翁申義的頭髮,任那一張變形的面孔對著自己,任那一雙眼角迸裂的眸瞳瞪視自己,他舉手揚刀,對準翁申義的一隻眼睛便刺了下去——鋒利的刀尖閃亮,只隔那只柔嫩的眼珠半分;自一堆沙上之後,“猝”聲傳來一溜銳響,而“當”的一下,趙大有手中的角柄短刀便被撬上半空,他的人也被震得打橫摔了個跟頭!
  變化是這樣奇突,以至在場的人們一包括那青年人——都在一剎間怔窒住了,他們又驚愕又疑懼的注視著那堆聲響傳來的沙土,須臾裡竟沒有想到要做什麼。
  不必他們做什麼,沙土之後,一個人慢慢長身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面色蒼白的人,深陷的眼眶透著疲乏的意韻,尖削的鼻準不偏的向前挺直,嘴唇緊抿著。形成唇角微向下垂的一條薄薄直線;他的腮頰上生滿了青虛虛的胡茬子,雙耳的耳墜削斜如刀,一襲洗得泛出斑白的青衫,一雙磨損了幫子的軟靴,看上去,竟是如此消沉,潦倒,並且仿佛厭倦了人生的這麼一個人。
  他的年紀大概在三十到四十歲之間,或許三十三四,也可能三十八九,一時倒令人判斷不出。
  他很削瘦,由於削瘦,身材便顯得有些碩長了。
  風吹拂著他蓬亂的頭髮——松松的青布帶,不能完全牢扎結害於頂的髮絲,有些髮絲便脫出飄揚起來了。
  肩著一個小小的包裹,這人走了幾步,將包裹往上提了提,然後,面無表情的望著這些人……站著的人,不是躺地的人。
  於是,朱三黑子第一個吼叫起來:“他奶奶個熊,你算是從哪個鱉洞裡鑽出來的活王八?居然膽上生毛,插手這起我們的閒事來啦?你他娘是活膩味了不是?”
  韓大頭也捋袖捏拳,惡聲惡氣的咆哮:“好個愣頭窮酸,你這模樣,只配去唱‘蓮花落’,敲起板子來上段‘數來寶’向人討口剩茶殘羹,卻也擺起架勢充人麼?娘的,我看你是茅坑上搭涼棚——離死(屎)不遠了!”
  那人站著,仍然毫無表情的望著他們。
  但是,這青年人卻臉色有些不自然了——他已發覺到,剛才震脫趙大有短刀的東西,不是別的,只是一根枯草,一根乾黃的,細弱的枯草!
  而且,趙大有掉在地下的短刀,甚至已被震彎了!
  青年人明白,僅這一手,業已表示出了來人乃具有何等精湛的功力!
  其他三名大漢,這時仍在鼓嗓叫囂,打算衝上去圍攻那人,青年人微微擺手,僵硬的一笑道:“朋友,好本領!”
  那人沉重的搖搖頭,聲音低沉,微帶嘶啞:“這孩子,這婦人,還有那邊躺著的一個,是什麼道理要遭到如此殘酷的虐殺?”
  青年人表情僵木了一下,慢慢的道:“不關你的事,朋友!”
  那人嘆了口氣,道:“我想問一問,因為我嗅著這股血腥,覺得作嘔——大概是因為這般血的氣息散發在不該散發的人身上……”
  青年人忽然強笑道:“這幾個人和我有點過節,今天我堵上了他們,朋友,就是如此!
  ”
  喃喃的,那人道:“這幾個人?你是指的哪幾個人?這小孩子,這婦人,還是那個被打得半死的男人?”
  窒了窒,青年人的嗓音有些冷硬了:“不要自尋煩惱,朋友,我已對你容忍有加了。”
  那人目光巡掃,低喟著:“那只是個孩子……只是個婦人……還有那個男的,他們都不像會武功的樣子,我想不出,他們與你結有什麼深仇大恨,竟使你這般毒辣的對待他們?”
  青年人漸漸起了怒火:“你想怎麼樣?”
  那人淡漠的道:“我要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冷冷一笑;青年人的兇性突發:“好,我告訴你——我有一個心上人,我想送她一件珍貴的東西,而這件東西我沒有,躺在地下的那人卻有,因此我先探查清楚了這一天他要攜眷回鄉,經過此地,所以便埋伏附近,加以攔截,可恨他不肯交出我要的那件東西,你所看見的情形,便是他不肯交出那件東西而遭到的懲罰!”
  指了指篷車上下的兩具屍體,那人道:“這兩個呢?也是因為不肯交出你所要的東西而遭到的懲罰?”
  神色兇狠,青年人厲烈的道:“這兩個麼?就算我高興,宰著玩的吧!”
  那人凝視著青年人,道:“你很暴戾,也像個被寵壞的孩子,可悲的是,你的惡性已經根植了,要渡化你,應該在距離今天很久很久以前的辰光開始才對,現下你有如一段長硬了的樹彎,待要扳直,怕是不可能了……”
  青年人陰騖的道:“別在我的面前倚老賣老,你這一套唬不著我!”
  那人徐緩的道:“任何一種危害善良的人或物,都該加以規正,若是無以規正了,就只有毀滅,你這模樣,似是應加以毀滅的那一類!”
  鄙夷的笑了,青年人道:“就憑你?”
  那人平靜的道:“如果我要,我便可以做到!”
  青年人桀騖的道:“我也是一樣——如果我要,我便可以做到!”
  蒼白的臉上又浮現了那種落落寡歡的神色,那人沙沙的道:“這樣吧,你們走,躺在地下的人,由我來施救,你們算是做好事,我也可對自己的良心有個交待……”
  青年人揚揚頭,道:“你不想‘毀滅’我了?”
  那人沉默了一會,道:“有時候,我憎厭殺人,縱然是殺像你這樣不可救藥的人,不過,設若你這暴虐凶殘的心性不改,將來總會得到報應的!”
  “嗤”了一聲,青年人道:“這就是你想說的話了?”
  那人道:“這就是我想說的話了。”
  踏上一步,青年人帶著強烈的挑畔意味道:“我現在告訴你我要說的——這三個人決不能讓他們活下去,殺必須殺絕,因為我不願意有人把它傳揚出去!”
  有些訝異的望著青年人,那人道:“你的意思是——這婦孺三人你一定要置於死地,只為了你拿不到一樣原屬於人家的東西?但我在幫你行好事,你連我也要一起殺劫?”
  青年人陰毒的,邪惡的笑著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那人嘆息的道:“人心是什麼做的?”
  青年人已不耐煩了,他大聲道:“儘管你方才所露的一手顯示你本領不弱,但我除了擊殺你之外別無選擇,是好是歹,我們就賭一次運氣吧!”
  那人靜靜的道:“你認為——你行麼?”
  青年人尖銳的道:“不一定,但你也並非準可勝我,生死之分,不只在於你先前所施展的那一招上,而我對我自己的修為,極有信心,眼前的情勢,更迫得我必須加強我的信心一或者,你實際的功力高強,遠遜於你所現露的那一手也未可言!”
  那人意味悲憫的道:“不要冒險,這乃是賭命一你可知道,你若敗了,會是個什麼下場?”
  青年人強悍的道:“我們的機會都差不多,但我不妨告訴你,我若敗了,無論是怎麼個敗法,你也難有生望!”
  捻著那如削的耳墜,那人道:“聽你的口氣——你似是頗有來頭的人?”
  青年人傲然的道:“‘長春山’‘金家樓’的少主就是我,金婆,是我親娘,我是金少強,‘金玉公子’金少強!”
  那人似是微微徵仲俄頃,喃喃的道:“原來是‘金夜叉’金申寡婦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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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霜月斷魂

  金少強微揚著那張臉,大刺刺的道:“你含糊了麼?畏懼了麼?後悔了麼?任憑你是三頭六臂,諒你也開罪不起‘金家樓’的人,今天你暈頭暈腦的楞充好漢,我便叫你收不了場!”
  那人澀澀的一笑,道:“不錯,‘金家樓’是江湖上若干深具勢力的家族組合之一,是黑道裡甚負威望及受人敬畏的巨孽巨柱之屬,尤其在這遼北一帶,更是遮頂的一塊天;金少強,我只是一個天涯浪跡的過客,當然不足以與金家的龐大實力相抗衡,但是,我抗不得抗得過是一回事,敢不敢抗又是一回事,你抬出你的來歷身份恫嚇我,恐怕生不了什麼效果!
  ”
  金少強冷銳的道:“我犯不著恫嚇你:我會叫你知道你是死在誰的手裡,叫你明白你這閒來管得寬的蠢蟲又如何的可笑可悲!”
  那人淡漠的道:“求個只是無愧於心罷了,金少強,在我伸手攔事之前,我唯一的問題是該不該管,至於對象是哪一種人物,或是具有何等樣出身,卻不是我所顧慮的了……”
  金少強大聲叱喝:“你是個瘋子與白痴混合成的怪物,在這個地域裡,你膽敢侵犯我行事的權力,就是自尋絕路,任憑你怎麼自我標榜與吹噓,你都注定一個‘死’字當頭!”
  那人嘆息著道:“金少強,你真是被你家大人寵壞了,寵壞到不可救藥了!”
  金少強暴烈的道:“而你,免不了嘗試一下我這,‘不可救藥’的手段!”
  一側,那朱三黑子吼著道:“少爺,不用和他多纏,下手除掉才是正經,也不睜開那雙狗眼看看清楚,找碴居然找到‘金家樓’的公子爺頭上來,這不是他自己尋死是什麼?”
  韓大頭又隨著幫腔:“零碎片了這**養的,也好叫他知道招惹‘金家樓’的後果如何一虎嘴皮上拔須不是?就看他受不受得了咱這頭虎的播弄吧!”
  深陷的雙眸裡漾閃著幽寂落寞的神韻,那等蕭索與厭倦,那人低啞的道:“不要迷失於顯赫或榮耀的家世中,有時候,在某些環境裡,祖上的蔭庇未見得能起什麼作用——金少強,我再問你一次,你務必要殺害這三個奄奄一息的可憐人,務必不肯容我而去?”
  金少強俊美的面孔上是一片猙獰又蠻橫的凶暴之氣,原本應該多麼生動悅目的臉龐,這時竟呈現著那樣可憎的殺機,他咬著牙道:“我要什麼,便一定要得到什麼,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是昏庸與囂張到什麼程度,你竟敢破壞我的事,我就沒有其他任何的考慮——這三個人,以及你,都必死已決!”
  那人無聲的形成幾個字音的嘴型,仿佛對某個虛無冥渺的對象解釋什麼,然後,他平靜的道:“那麼,我就不耽擱時間了,地下的三個人,還極待施救。”
  金少強狂笑道:“你就打算怎麼先救你自己吧,大言不慚的鼠輩!”
  一名金家手下悄悄掩進,猛的揮斧斬那陌生人的後腦,力勁勢急,這一傢伙恨不得把對方的腦殼也劈碎!
  那人只是漫不經心的半轉過身子——非常安閒自然的半轉過身子,一點也不急,一點也不慌,更不似在運用什麼武功,他只是半轉過身子。
  斧刃隨便“呼”的一聲,稍差一分的貼著那人背後劈空,但見斧刃擊起黃沙如煙,執斧者的身形卻于力道慣性的作用向前傾俯,並且,由此一直傾俯下去,再也爬不起來了。
  這名金家手下就趴倒不動,他側擱著面孔在沙地上,雙目圓睜,嘴已歪扯,舌頭因為過度的痛苦刺激而半伸在唇外——這不像是一個活人的模樣。
  沒有人看清這位朋友是怎麼死的,他甚至連一聲代表死亡的呼叫聲也不曾發出!
  於是,其他幾位人高馬大的漢子俱不禁駭然失色,頓時像石塑木雕般僵立著不會動了。
  金少強注視著死者身體俯壓下的左胸部位,開始緩緩浸散出的一灘血跡,新鮮的,猩赤的一灘血跡。
  這位“金玉公子”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來。
  那人,仍舊半轉著身子,背對死者,他兩手空空,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金少強眼皮子突跳一跳,聲音憤怒:“朱三黑子……”
  抖了抖,朱三黑子的嗓眼裡宛若掖進了一把沙:“在……小的在……”
  金少強冷酷的道:“你們還在看什麼戲?並肩子上!”
  咽了口唾液,朱三黑子的黑臉上是一層綠:“是,並肩子上……”
  答應著,他掂了掂早已握在手上的“雙刃斧”,深深吸了口氣,朝左右的夥伴們像哭喪似的咧咧嘴,色厲內荏的大吼:“兄弟們,一齊朝上撲,好歹把這雜種擱下再說!”
  似是替自己壯膽,其他幾位仁兄應聲喝叫,五個人分從五個不同的角度瘋牛一般衝向他們的目標。
  斧刃在灰蒼的虛空裡閃動著寒光,帶著破空的銳勁,又狠又快的劈落,那人驀地左臂吞吐,宛如他的出手早就在事前經過精心的丈量與演練一樣,那麼準確的捉住了最炔的劈來的兩柄斧桿,幾乎在他搶著斧桿的同時,這兩柄“雙刃斧”已經改變了方向,它們閃電般反掄出去,深深的切進了執斧的兩個同伴胸腔內!
  熱血滴灑,狂嚎中手執斧柄而膛目結舌的那韓大頭與趙大有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他們已覺得左胸部倏然沁入一股冰涼,一股尖銳,太痛苦,他們想到全身的熱能與活氣,便在這般冰涼沁體的一剎被冷卻了,黑暗來得多快,那永恆的黑暗……四個人全在尚未倒地之前,即已變成了四具屍體,他們側跌的姿勢怪異而可笑,但僅存的朱三黑子卻不覺得可笑,他只是甫始揮斧劈去,而斧刃尚在半途,他的四周伙計都已橫著癱倒,強烈的恐懼襲擊著他,朱三黑子不由自主的驚嚎著抽斧奔退。於是,他身體驟而侵入的那股冰寒是來自右臂,冰寒還挾著撞碰的力量,朱三黑子淒厲的狂曝著,連連打旋往外轉,每一翻轉,都灑起一蓬蓬的鮮血!
  這些個“金家樓”的人們,在突然問交鋒,瞬息裡滅絕,然則,從開始到結束這微不足道的須臾的空隙中,都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是如何送命,被什麼東西所殺!
  金少強也不知道殺死他六名手下的武器是什麼,他僅比那些死了的人稍稍多看到一點…
  …他曾看見有抹青森森的光芒掣映而已。
  心腔子在收縮,沿著背脊往上升的是透自錐骨的寒氣;金少強已經在惶驚不安了,他覺得喉嚨裡又苦又幹,不知怎的,連一雙手都沁出了粘粘的冷汗。
  真正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人家在功力上的顯示,竟然已達到不須顯示便可製敵的境界,這種深厚精湛的造詣,絕對不是金少強自己可以比擬的,而論到殺人的技巧與手法,那人動作間的乾淨利落,更是點痕無著,爐火純青,金少強和那人的招數一稱量,就益發差得不能並提了。
  這是他自己要求的一場賭鬥,一場以生命為注的賭鬥,眼下雖尚未到揭底見分曉的辰光,但金少強業已明白他自己距離大遠,怕是兇多吉少。
  忽然間,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他的家庭,他的親人,他的以前種種值得追懷的某些往事,於是,他的表情在此時此刻竟然有些恍惚與迷離了,泛著悠悠的怔忡,微微的僵窒,仿佛他已不自覺隨這件事情的開始,使其身份變成壁上觀了,似乎他已和目前定鑄的形勢脫離了干係……
  那人並沒有乘勝逼戰,他只是默默的站著不動,然而,他的神色堅定又蕭索,他站著不動;並無分毫就此罷手的意思。
  猛的搖搖頭,金少強像是從一個飄渺又幽遠的夢幻中覺醒——不論那個夢幻中的內情是苦是甜,是悲是喜,至少他知道,他必須面對現實,不能永遠幻隔於過去,那些情景串連成的只是持續的空間,而他早已越過了那段空間延伸至此,這裡,才是決定他是否有幸享受未來時光的地方!
  舐舐乾燥的嘴唇,他緊緊捏著雙拳道:“來吧,像你剛才所說的,不要耽擱辰光了。”
  那人注視著他,目光平淡而生澀:“你願意收回你的話麼?”
  心裡像被針刺了一下,金少強倏然抖索;自尊的反應宛如一把火燒在他的胸隔,他激動的叫道:“你算什麼東西?你又把我金少強看成什麼樣的窩囊廢?這六個小角色的死亡你以為就能嚇住我?論到殺人奪命的實績,你金家公子斷不會落在後頭!”
  那人無動於衷的道:“那好,可以開始了。”
  金少強挽起衣袖,展露出緊扎的銀色護腕來,他將長袍下襬掖上腰問,然後,伸手入襟,“掙”聲輕響,一把鑲珠嵌玉的華麗短劍已在他手中吞吐著瑩瑩寒光!
  那人雙臂整齊的下墜,安詳自若的道:“兵刃的珍貴處在於使用它的人懂得如何來用,並不在於兵刃本身的價值與裝飾上,金少強,你好自為之吧!”
  俊俏的面孔,微微扭曲,金少強怨毒的道:“我已受夠你了……”
  那人氣定如山,古並不波:“生死一搏之際,最戒嗔急,金少強。”
  緩緩的,金少強開始遊走,繞著那人遊走,最初只是慢慢的錯步,逐漸越來越快,越走越急,衣袖兜風,影像幻成了模糊的一團,似是一個飛速旋回的銀球!
  那人雙目平視,兩手下垂,恍同不聞不見,任由金少強在身邊旋走奔轉,他卻連面頰上一塊肌肉的扯動都沒有!
  金少強在這樣耗力的遊走迴旋,並不是故意弄什麼玄虛,耍什麼花巧,這其實是一種極為詭異狠辣的身法——“大環扣命術”,“金家樓”獨擅的特殊技術之一。這“大環扣命術”的精要處在於利用迅速的奔旋動作炫惑敵人使其無所適從,然後在圍繞奔轉中猝然襲擊,由於自身的移動便於選擇目標的下手位置,自然,如果敵人也跟著團團打轉,在目眩神迷中,久經磨練的旋走者搏殺起來就越發方便了……
  可是,金少強卻逐漸心驚膽顫起來,他的奮力的施為下,卻察覺到對方的反應竟是“大環扣命術”最忌諱的一種靜襲,一種既不迷亂,更不惶惑的靜襲,仿若一座山般的深沉穩定!
  咬牙橫心,金少強決計拼為搏戰——風聲呼呼,人影旋飛裡,一道冷電暴刺自側,寒芒閃掣倏然又斂,站在中間的那人連眼皮都沒撩一下,右腕微帶,“涮”聲破空,青森森的紅光隱現、金少強的刺戮已被撞回,甚至他奔旋中的身形也大大搖晃了幾次!
  眉於凝結,那人沉沉的道:“金少強,說到你金家的‘大環扣命術’,你真該慚愧,居然連你娘的十分之一神髓都沒有得到!”
  金少強焦雷般叱喝著,旋飛中,劍芒連連穿射,勢疾勁強,打眼一看,像是一圈帶著芒刺的光環朝內明滅不定的快速流瀉著冷焰,虛實至換,輪番閃掣,隱隱然竟有些風嘯濤亂之聲!
  而那人只是右手隨身做著小幅度的移動——細細的動作,已似涵括了天地,他微圈的舉手垂腕,青光便暴現暴縮,每在那一點青芒的隱現裡,金少強貫以全力的刺戮就都被破解無餘。
  人家猶是半步未曾挪過!
  驟然憤怒的狂吼,金少強沖天騰起,卻在身形掠空的同時又倒射而回,身體急速滾動,挾著縱橫四溢的劍光刃芒,兜頭罩向敵人。
  那人就在金少強撲落的同時暴起九尺——快的令人們的視線不及追攝,好像他本來便在騰起九尺的那個空間,也就是金少強的頂上。
  目標突然失去蹤影,金少強在驚恐之下努力扭身擰腰,反手二十六劍有如一面扇,往後反卷,那抹青瑩瑩的光暈便在這時炫目奪神的流轉穿刺,金鐵交集聲宛如密集的花炮,扇弧形的劍幕立時波散破滅,金少強沉悶的噎窒一聲、蹌踉落地,他搶出幾步,又搖搖擺擺的坐倒。
  那人站在六尺之外,毫無表情的看著金少強,神色仍是那麼落寞、蕭索、帶著一點厭倦……
  噎嘔了幾聲,金少強隨即嗆咳起來,他的胸膛上是一片刺目的猩紅——血是滾熱的、濃稠的,每在他嗆咳之際,便一陣一陣往外冒湧。
  銀袍很快就被血染透,順著他的袍角往下滴,他坐著的地面四周,也就漸漸形成了一圈漉漉的濕痕,紫褐透赤的濕痕。
  極力提住氣,金少強的臉色透著蠟似的乾黃——仿佛他原來的神采與容光全在這一剎裡被抽盡吸跑了——他翁張著嘴唇,凸瞪著兩只枯澀呆木的眼球:“看……看……你……你讓我……看看……”
  那人走近了些,低沉的道:“你是說,你要看那件取你性命的東西?”
  微微頷首,金少強的面部肌肉在往上抽緊:“正……是……我……要看……看……”
  那人伸出右手,陳;日闊大的袍袖輕輕一拂,就像魔法似的,他的手上已握著一柄刀,那是一柄長度只有一尺半的刀,寬度約是一掌,刀鋒呈現極其均勻優美的弧線,而刃質的本身更是完善的無懈可擊。它泛閃著那種單純得毫無雜色的瑩澈青光,光的來源是刀刃的表與裡,看上去,似是半透明的一泓秋水,又似霜凝寒聚的月弧,不用探展,刀身的光波便已時時流動閃爍,看上去,這刀像是活的。
  握著純鋼上反纏以褐色牛皮韌條的刀柄,那人柔和的道:“看見了?”
  金少強的眉心緊結,似在苦苦思索一個問題,一個他面曾記憶,此刻卻有些恍惚迷亂的問題:“這……刀……我……好像有些……熟稔……我……我以前……沒見過……但……我……我必曾聽人……提起……”
  那人嘆了口氣,道:“‘霜月刀’,金少強。”
  整個身體猛然痙孿,金少強的雙眼凝定了一點——那陌生人的臉上——他劇烈的嗆咳著,五官扯動:“是……是……‘霜月刀’……你……你……是‘屠手’……展若塵?”
  唇角浮起一抹悲苦的笑,那人——“屠手”展若塵沙啞的道:“不錯。”
  金少強忽然噎著聲笑了,他儘量想笑得響亮些,但他卻辦不到,發出的笑聲窒悶幽淒得宛若在哭:“好……好……展……若……塵……我……我……我看你以後……怎生……來對抗……金家樓……全力報復吧……”
  展若塵悒鬱的道:“我已經說過,能不能是一回事,敢不敢又是一回事,金少強,你不要認為我會向‘金家樓’的勢力屈服,就如同你也不曾向我屈服一樣!”
  臉孔又在一陣扭曲,金少強的兩眼瞳孔開始擴散,逐漸變得空茫而呆滯了,他抽搐著,抖索著,逼下喉間呼嚕呼咯的發響,掙扎道:“展……若……塵……我……有……一句話…
  …要……要告……訴……你……”
  又湊近些,展著塵輕輕的道:“你說吧,我在聽。”
  挺著上半身,昂起頭,金少強的聲音都已低得到了幾乎是耳語:“我……要……說……
  的……是……你……你果然……是個……真正……的行家……殺人……的……行家……”
  不待展若塵再講什麼,金少強已嘆息似的吐了口氣,歪著身子往一邊側倒,他的兩眼,仍是睜著不閉的!
  伸手撫合了金少強不瞑的雙目,展若塵有些怔忡的呆立了一會,直到那邊一聲呻吟,才突然的驚醒了他。
  於是,他趕忙上前探視翁申義夫婦及那孩子,又迅速掏出身上隨帶的金創藥,先為這飽經折磨的一家老小敷抹包紮了,這才一個一個抱他們上了篷車。
  孩子的傷雖說只是去了一只連著大片頰肉的耳朵,要不了命,但創痕尤深的卻是孩子心靈上的,孩子在車上沉沉的暈迷著,好可憐。
  翁申義好歹挨的是陣毒打,不輕,身架骨卻完整無缺,他那老伴可不比他這麼幸運,翁李氏的一只右手,齊腕切斷,只剩下一絲筋肉還吊連著,人早暈了過去。
  展若塵暫且為她止血上藥,連著斷手一同包紮起來,他明知翁李氏的這隻手廢了,卻也想找個好郎中碰碰運氣看。
  把散棄四處的雜物收拾好堆上了車,展若塵趕著馬兒上道。
  篷車在路上不穩的顛簸著,車輪轉動,“呼隆”震響,他才行出去沒多遠,隔著前座的窗簾布已被一只人手顫巍巍拉開,透出的是翁申義那嘶啞屠弱,卻顯得十分激動的聲音:“恩公……恩公……你叫我們全家老小……如何來報答你所賜的恩德!”
  沒有回頭,展若塵淡淡的道:“你躺著吧,我趕車到前面‘駱家口’,找個郎中替你們仔細療治傷處,別的事你就不用再記掛了……”
  攀緊了篷柱,翁申義喘著氣道:“恩公……你是我們翁家再生的父母……重造的爹娘…
  …恩公,往後的這半輩子……全是恩公的賜予……尤其令我夫婦感激涕零的是……你更成全了我們翁家的這條根……子秀這孩子……乃是我們唯一傳繼香煙的骨肉……”
  眼睛望著路,展若塵道:“我並沒有多做什麼,只是在盡一個人的本份而已,你不要說的這麼嚴重,除了我,別人遇上了也會像我這樣,此事過後,你忘了吧……”
  青紫浮腫的面孔上是一片虔誠的,發自肺腑的感激與崇敬,翁申義沙啞的道:“恩公…
  …我們要用這一生,要翁家子子孫孫每一代延續的長子來供奉你的長生牌位……來報答你的恩德……恩公……請你多少接受我們一點心意……”
  展若塵低籲了一聲,道:“你別折磨我了,人與人之間原該有點同情心,這點同情心的,值不得如此小題大做……”
  翁申義懇求著道:“不要推拒我們於千里之外……恩公……你就讓我們稍稍心安一點吧……你不能再對我們施以如此浩蕩的恩惠之後拂袖而去啊……那會使我們終生愧疚的……”
  輕挽著韁繩,展若塵微皺著眉頭道:“再說吧……”
  透了口氣,翁申義仍在支吾:“恩公,大德如天……好歹,也讓我們侍奉你這一世展若塵苦笑了:“我還沒有老掉牙無以維生的時候,你別看我這副模樣潦倒寒倫,這只是我不善穿著打扮,其實,我還不算太窮,至少混生活尚不成問題!”
  翁申義趕忙解釋:“不……不……是恩公,你千萬別誤會……我……我是……除此之外,不知尚有什麼更適當的表達謝忱的方法……”
  展若塵道:“有,不再提起,你就算報答我了。”
  翁申義惶惑的急叫:“恩公!”
  擺擺手,展若塵道:“路爛,車子顛的很,你身上不便,能不能先躺下?這些閒事以後再說,我又沒有跑,你急什麼呢?”
  唯唯諾諾,翁申義只好放下窗簾布縮了回去,展若塵搖搖頭,自己朝自己發出一聲無奈的感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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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泣血訴恨

  擺脫翁申義這一家人的苦苦挽留不是一樁容易的事,但展若塵總算好歹掙了出來,不過卻無奈的留下了後會的日期。
  往往,摯誠與善意有時候也是一種莫大的負擔。
  展若塵殺過了許多人,也救過許多人,生死之間,在他看得極為平淡,他堅持的只有一點……生與死的內涵。
  救人在於他的良知,正如殺人在於他的正義感,他救人不思人報恩,殺人也不懼人報仇,只是,他不得不承認,流血大多了,會興起一種精神上的疲乏,一種情緒上的厭倦,陰陽兩界的輪轉是如此平易而迅速,時常使得他對於活著的感受也淡泊了。
  “屠手”是人家對他的稱呼,白骨上抹著鮮血往上疊架,他站在頂層,眩惑於那一片茫茫的將來及過往,多少年了、他總覺得人生竟是這般愚蠢、生硬,與虛幻……離開“孫家埠”,他是朝往南的方向走。
  不是南方的繁華與秀麗吸引了他,表面上的理由,他是去探訪一位老朋友,實際上,飄零的日子,永遠就是那樣遊蕩的,況且,這是他“受戒”三年期限的第二年,這三年中,他有著“積德修心”的承諾一對師門。
  殺戮太重,在對神道的敬凜心理上說,是有違天和的,而某些人更出於慈悲本性更語為罪大莫焉了——不論是在一種什麼樣的理由下,生命不是遭到自然的死亡,便是許多講求憫厚之德的人所不能忍受的。
  展若塵的大師兄便是一位這樣的人。
  他的師父早逝,師門一脈相傳,也只得他師兄弟二人。他的大師兄剛正不阿,嚴肅方直,尤其崇尚恕道,勤修忍德,最看不得動輒流血,起手奪命的行徑;展若塵的作風,自然引得他大師兄痛心疾首,怒不可遏,於是,便以承位於師的掌門身份,嚴格責令展若塵受戒三年,在這三年中行善積功,以贖殺孽。
  展若塵不得不遵,只是,觀念不同,看法也即遜異。在展若塵認為,屠戮邪惡以全善良,也未嘗不是一種“行善積功”的手段,是以這些時日來,他的“霜月刀”免不了仍沾血,不過,顧慮之下,次數就少得多了。
  順著官道,他一個人不緊不慢的往前走,步履安詳而從容,肩上掛著的灰布小包袱,便也頗有韻律的輕輕搖動著。
  天色有點陰沉,道路上也沒有什麼行旅來往,靜蕩蕩的,透著幾分寂寞的意味。
  展若塵走著,不禁在想,他這一生,約莫就和這條路上的情況一樣了吧、永遠是孤伶伶的獨個兒在倘祥流落。
  不,並不是他一個人在放單,路後頭,隱隱傳來一陣鈴當的清脆音響,這陣音響中還夾雜著悠悠的蹄踏聲,越來越近的飄向背後。
  展若塵向路邊靠了靠,沒有回頭看。
  有什麼好看的呢,橫豎也只是個人罷了。
  鈴當聲從他身邊響了過去,帶著一股子香風——幽幽的,如蘭似麝的香風。
  展若塵本能的吸吸鼻子,移目注視,嗯,竟是個穿著桃紅襖褲的大姑娘,大姑娘側身騎在一匹青毛驢背上,懸在驢脖子下的一串銅鈴兒沿路響著往下走;他瞧向人家,人家也回頭瞥了他一眼,好個美人胚子,白白淨淨的一張清水臉,新月眉,剪水雙瞳下是微微翹的小鼻子,那張嘴啊,宛若透蜜的一顆豐潤嬌紅櫻桃,看上去,會令人興起吸吮一口的念頭。
  只有一樣不對,這大姑娘的神色宛若寒霜,冷冰冰的不見一絲笑容。
  展若塵直覺地感到那股子冷硬的味道,他暗忖,大概這位花不沾手的雌兒剛和她某位心上人鬧過彆扭吧!小毛驢絕塵而去,驢背上那一朵桃花,也便逐漸遠淡,終於隱沒在道路的彎角後。
  沒有多久,展若塵也來到彎角的地方,路的右邊,是一片叢生雜木樹的斜坡,左邊,則是野草齊胯的荒地;他腦子裡胡思亂想的連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低著頭往前走。
  尚未走出八步,他突然站住了,因為已覺出四周的氣氛不對,那是一種僵凝的、冷寧的、帶著強烈壓迫感的氣氛;展若塵熟悉這樣的情況,他知道,這是麻煩開始前慣有的徵兆。
  於是,他又聽到輕微的噴鼻聲,以及偶而鈴當被風吹動的細響、緩緩,抬起頭來,不遠處的路邊上,那位大姑娘正在注視著他,目光是這般酷厲惡毒的注視著他,毛驢便靜靜的在一旁刨著前蹄。
  展若塵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停下來,有些迷惑的打量著路邊的少女。
  盯著展若塵的那雙眼神,就宛如兩柄尖厲的利劍,那少女的聲音更是撤出的連串跳動的冰珠了……
  “找著你真不容易,展若塵,但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找著你的。”
  展若塵清了清嗓門,道:“我是展若塵不錯,但我卻不記得曾在哪裡和姑娘你認識過…
  …”
  少女肅然的道:“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我是如此的認識你,魂索夢纏的認識你,哪怕你挫骨揚灰,我也能一丁一點的把你拼湊起來。”
  嘆了口氣,展若塵道:“聽你說話的味道,好像對我頗有成見?”
  那少女猛一揚頭,咬著牙道:“成見?展若塵,你錯了,這不是成見,這是仇恨,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展若塵思索俄頃搖頭道:“大概您錯了,姑娘,我和你素昧平生,在此時以前,甚至不曾見過你,又何來的仇恨?”
  雙眸中閃泛著血漓漓的光芒,那少女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抽搐著:“你不認識我,但你認識另一個人,另一個慘死在你‘霜月刀’之下的人!”
  展若塵深沉的道:“誰?”
  少女的腔調已帶著咽噎:“飛綾落虹盧伏波!”
  默然片刻,展若塵道:“你和盧伏波有什麼關係?”
  深深呼吸幾次,那少女似是在努力控制自己過份激動的情緒,她閉閉眼,聲韻中卻仍有掩隱不住的顫抖:“盧伏波是我的未婚夫婿,我們是自小訂的親,在他死前三天,我們才決定了迎娶的日子,我們再也沒有想到,這一天是永遠不會來臨的了……你,就是你殺了他,用你的‘霜月刀’在他身上戮刺了七刀……他的血浸透了全身的衣衫,他的雙眼不閉……展若塵你這屠夫,你這劊子手,你是一頭毫無人性的凶殘野獸!”
  展若塵毫無表情的道:“你,就是為了這件事來找我尋仇的?”
  那少女悲憤的道:“這已足夠令你得到碎屍萬段的報應……展若塵,你殺的不只是一個人,你殺死了盧伏波,你也殺了他的孩子,毀了我……”
  怔了怔,展若塵道:“怎麼說?”
  少女的額頭上浮凸起青色的筋脈,兩頰的肌肉陣陣痙攣,她的聲音迸自齒縫:“我們…
  …已有了孩子……才三個月大小的孩子……伏波慘死之後……我悲傷過度,痛不欲生……孩子……也流產了……你……展若塵……你毀滅了我們的幸福、遠景……糟蹋了我們美滿可期的未來……我……我死也不會饒恕你!”
  展若塵感唱的搖搖頭,道:“我當初沒有料到會有這麼多牽連,但是,我被迫得非如此施為不可,我實在沒有選擇餘地!”
  少女臉色在青白中透著激動的紫紅一抹,她哆味著道:“展若塵……你雙手染血,殺人如草……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殘酷兇邪的豺狼……我這一生,早已心死如灰,萬念俱寂……唯一在我魂魄中燃燒,精神上煎熬的一件事,就是殺你替他們報仇,如何剜了你的心肝至我夫兒墓前祭慰他們……展若塵,我要不顧一切,不惜一切的來達成我這今生最後的願望……”
  人的仇恨如此根深蒂固,沸騰在血液,凝結於肺腑間了,便會無形的透露著那種捨身的執著與奉獻的瘋狂,那是剛烈的,凜然的,不懼的,有若信仰上的狂熱,從這人的思想本質上,便不會有任何猶豫遲疑的了。
  展若塵看得出,這位被仇恨嚙嚼中的少女,便正是如此!
  潤潤嘴唇,他道:“殺戮本就是一樁悲慘的事,殺戮的過程及後果大其可嘆,但在許多情形下,卻只有以殺戮的手段來達到慈悲的目的——姑娘,你的怨恨,我很諒解,不過,你曾否想過盧伏波遭到不幸的原因?”
  少女淒哀卻冷硬的道:“這要看你是用哪種種事來污衊他了,展若塵!”
  展若塵平靜的道:“我要告訴你的,只是唯一的一個事實,沒有編造,沒有虛假,沒有渲染,只是一個事實!”
  少女悲切的道:“我會等你說完,等你為自己的狠毒行為申辯!”
  展若塵緩緩的,微帶蒼啞的道:“十六個月前,我記得那是個月圓的晚上,我由‘杏村’徒步,到清水溝去辦件事,半途中經過‘盧家莊’,通向莊口的道路上忽然狂奔出一個人來,月光下,那是個滿臉鮮血,粗實憨厚的小夥子,他拼命奔跑,後面有幾十個莊裡的人在追趕,領頭追得最快的一個,就是你的未婚夫盧伏波!”
  少女尖銳的叫:“他們追的是個賊,是個可惡可恥的偷雞賊!”
  點點頭,展若塵道:“不錯,那是個賊,請你讓我說下去——那小夥子在慌張奔逃中,猛的看到了我站在路口,不由嚇得失去了主張,正想轉身往旁邊莊稼地裡竄,已被盧伏波用他的丈二長絞飛繞於腳,扯翻摔跌。”
  咬咬牙,少女沒有出聲。
  展若塵又接下去道:“於是,盧伏波帶著莊里的人衝了上來,開始毆打那小夥子,他們摑他、踢他,用木棒砸他,打得那小夥子滿地翻滾,死去活來,求饒聲的淒厲與咒罵聲的惡毒是個十分鮮明的對比,在雙方的哀告與叱罵聲中我明白了個大概——很簡單的內情,挨打的是個偷雞賊,為了他母親想吃雞肉而出來偷雞,但經驗與技巧欠佳,偏又偷上具有真材實料的,‘飛綾落虹’盧伏波,結果偷雞未成,失風被擒,而看樣子,恐怕他不止是失風被擒而已,‘盧家莊’的人顯然還想要他的命!”
  少女唇角抽搐了幾次,仍未答腔。
  展若塵安詳的道:“雞是美食,雞肉滋補,但是,卻不會比人命更珍貴。偷竊的行為可恥,卻不至嚴重到以死相懲,因此,我上前調解,並表示願意替那小夥子出錢賠償,沒有想到的是,‘盧家莊’的人居然堅不答應,甚至鼓譟起來,盧伏波更指我和這小夥子是一路的,而我一再解釋,他們也悍不接受,竟群起向我圍攻過來。”
  少女突然悲憤的喊叫:“你就為了這賊殺了伏波!”
  展若塵嘆了口氣,道:“不是這麼魯莽一我沒有法子,只好擊退那些村人,盧伏波也已看出我是江湖同源,可是,這不僅沒有引發他‘紅花綠葉是一家’的念頭,反更激使他授我一試身手的想法,他向我盤道,咄咄相逼,非要我和他動手不可;我想,盧伏波大概是自覺空負一身本領,在這荒村陋莊裡卻難以施展,閒膩了,要磨磨手腳,試試鋒頭,我卻沒有與他消遣的必要,所以我再三不肯應戰,想不到的是,他突然向我攻擊,來勢猛烈,顯然要迫我對抗……”
  少女神色晦澀淒暗,喃喃的道:“你終於殺了他……”
  展若塵道:“我只是在無奈之下傷了他,我帶著那小夥子匆匆離開,但我才走出幾步,盧伏波竟驟而躍起,從我背後以‘白綾門’中最為狠毒的致命絕招‘白綾唳血’攻擊於我一我一向有個習慣,每在遭到敵人致命的攻撲時,也皆以毒攻毒,反以辣手回敬,因此,盧伏波身中七刀,便鑄下這段憾事。”
  頓了頓,他疲乏的笑笑:“盧伏波太過桀騖自大,他以為報出他的師門名號會懾住我,這,當然不可能,但令我意外的是,當我說出了我是何人之後,他竟然也毫不退讓妥協,他應該早就明白,憑‘白綾門’那幾下子,是對付不了我的。”
  少女窒了一下,陰冷的道:“你說完了?”
  展若塵道:“還有一點——那個偷雞的小夥子,我曾跟他到他家裡,他說的是真實話,確實是為了他六十多歲的寡母才去幹下這件偷竊的事,他們也是貧苦人家,買不起雞吃,而他們左鄰右舍的人也曾證明,這小夥子本性忠厚淳樸,在此以前,從未有過偷竊的行徑……
  ”
  少女幽幽的道:“偷竊不能因為孝心而獲得寬恕,為了懲罰宵小,更不該遭受殺身的報應,展若塵,你以為你有理?”
  展若塵溫和的道:“偷竊不能因為孝心而獲得寬恕,但也不能因為偷竊而以死相懲,姑娘,盧伏波的身亡,表面是肇始於他的懲罰宵小的行為,實際上乃是他個人狂妄偏頗,起意過份惡毒的結果,造成如此下場的人不是我,是他自己!”
  少女吸了口氣,道:“現在,你說完了?”
  展若塵道:“說完了。”
  少女用雙手十指撫壓著兩頰,慢慢向兩側舒展,似是要緩和面部肌肉的緊張,她沉痛的道:“你在殺害伏波的一剎間,我剛好得信從莊裡趕到——你說的對,那是一個月圓的晚上,月色很好,它映照著你的臉,你那一張冷漠、生硬、蒼白得毫無表情的臉,只那一瞥,已經夠了,我把這張臉印入腦裡,烙上心版……我用伏波的鮮血起音,我要毀掉生看這張臉的人……”
  展若塵輕輕的道:“姑娘,我很遺憾不能幫你的忙,我認為,只憑你個人的力量,恐怕不容易完成這個心願……”
  少女堅定的道:“你說的對,只憑我個人的力量,不容易完成這個心願,但是,你該明白我必須完成它——”
  低喟一聲,展若塵知道了,他的目光緩緩回巡——山坡的雜木林中,道路邊的草叢裡,有幢幢的人影,宛著幽靈鬼鹼般,悄無聲息的飄然出現。
  把掛在肩上的灰色小包袱往上挪了挪,他心裡在呼叫:“大師兄,像這樣的情勢,又怪得了誰呢?”
  兩邊圍抄過來的人,大約有二十餘個,其中,展若塵發覺有五名是右臂上纏以白綾的人物——“白綾門”俱是以這樣的方式來攜帶他們的武器“白綾帶”,並藉機表明身份!然而,這五個“白綾門”的人都不似是這批狙擊者的主力,他們只是迫近到一定的距離,便停止不再向前。
  走向少女身邊的,是六個氣質特異,舉止沉穩的人,少女對這六個人,也有著一種流露於眉宇問的親切與尊敬。
  六人中,一個身材高大,臉膛朱赤的六旬老者,首先愛憐的過來輕輕擁抱了一下少女的肩頭——展若塵發覺,這老者的面容神韻,竟與少女有某些相若之處!
  第二位,是個五旬左右的精瘦的人物,面孔焦黃起皺,有若風乾橘皮,兩撇鼠須,更襯得他腮陷唇薄,只是一雙眼中,卻展出世故的深沉與老辣。
  站在這人身邊的,是一付矮胖如缸的身子,身子上頂著一顆紅光臉面的禿頭,看不出他的確實年齡,他的五官細小而擠迫的生長在臉孔上,宛如是被捏成了一堆,這人負著手,腆著肚皮站在那裡,有種滑稽突梯的味道。
  並肩排著的二位,一個黑袍黑中,雙腕套著齊時的黑皮鑲嵌銀錐護腕,斜背的一柄無鞘大砍刀閃閃生寒,映著他那張漆黑冷酷的寬大面孔,越增悍野之氣。另一個亂發蓬散,倒八眉,扁塌的鼻子配上一付掀唇獠牙,面目猙獰可怖,他的右手執著一只長逾五尺的黃布長卷,布捲上半部分較後半截粗上許多,像是裹著什麼。
  第六位,也是最靠邊站著的那人,最令展若塵警惕——這人年紀不大,只在三十歲左右,面龐狹長,呈現著淡淡的青白,氣質形色之間,是那樣的深沉而冷肅,雙目中不泛任何表示內心感受的反應,,他的那雙眼,仿佛兩口深不見底的幽潭,除了陰鬱的寒凜,就再不見什麼了,他的身材適度,但他站在那裡,卻能予人一座山的感覺,堅強,深厚,而且無以測斷內蘊!
  展若塵深知這類典型的人物,大多是在“氣”與“意”的淬勵上已達上界的強者,他們能夠把自己的七情六欲收容於靈魂中,摒置于意識之外,不受形勢的影響而左右心智,養成了無比專一及果斷的定力,“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修為,只有這類的人才算具有或多或少的成就!
  這時,朱赤臉膛的老者注視著展若塵,他的表情沉重而蕭索,語聲也帶著不可掩隱的晦澀:“展若塵,我想,你還不太清楚我們是誰,以及我們與盧伏波的關係?”
  點點頭,展若塵道:“尚盼有以賜教。”
  老者低沉的道:“我的名字叫黃渭,江湖上的朋友,都稱我‘七步追風’,這個女娃子——也就是盧伏波尚未過門的寡妻——叫黃萱,她也是我唯一的女兒。”
  “七步追風”黃渭,是武林中的眷宿之一,極負名聲,為人耿介,豪邁磊落,屬於白道之流,他的“七連旋步掌”尤為一絕,甚為一般習武者所推崇,展若塵沒有想到,竟在此時此地,此種形勢之下和這位前輩朝上了面!
  黃渭一指那臉若風乾橘皮般的精瘦人物道:“這一位,‘馭雲搏鷹’盧尊強,是盧伏波的嫡親叔父,盧老弟也是魯西一地騾馬幫的總頭領……”
  展若塵對盧尊強亦有耳聞,但卻不算太詳盡,只是,能夠混至獨當一面的局勢,便必然不會是泛泛之輩,他不由向盧尊強看了一眼,接觸到的,卻是盧尊強那一雙充滿憤恨的眼睛!
  黃渭又指著矮胖如缸的禿頭道:“‘卷地龍’上官卓才老弟,‘長山三龍’中的第二位。”
  “長山三龍”,乃是遼北江湖道上有名的大豪,也是“三龍會”的首腦人物,他們的人面廣,手段活,不但在遼北一帶,往中上去,一樣兜得轉,其潛力之雄厚,亦是頭頂一塊天的萬兒。
  展若塵自是不會不知道這樣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端詳著這位“卷地龍”上官卓才,上官卓才卻笑呵呵的衝著他一毗牙。
  黃渭目注著黑袍黑中,雙腕上套著黑皮凸錐護腕的剽悍黑臉大漢,聲音徐緩的道:“白山黑水間的十大高手之一,‘黑煞神’鐵彪!”
  展若塵暗裡嘆了口氣,他不明白黃渭及黃萱父女是用什麼法子請到這鐵彪的,在關外,鐵彪是出了名的“紅鬍子”,但卻不是“搶股兒”靠著人多勢大,他一向獨來獨往,單騎陷陣,雙刀闖關,不論是上線開扒或者豁命拼鬥,全是一個人獨幹,粗豪勇猛,是一條少見的硬漢!
  黃渭又引見那位手執黃布長卷,猙獰有如厲鬼般的掀唇獠牙人物:“這一位也是來自白山黑水的十大高手之一,‘鬼展旗’郝大山,郝老弟和鐵老弟是拜把子兄弟,平時卻很少湊在一起,這一遭,難得他們賞給盧尊強盧老弟面子,雙雙蒞臨……”
  “雙雙蒞臨,幹什麼?”
  展若塵不禁心中罵笑,濺血搏命的事,說起來倒好像赴宴聽戲的味道……
  黃渭這時移出兩步,走向那年紀在這些人之中最輕的冷肅人物拱拱手,態度上竟十分恭謹的道:“邢少兄……”
  臉色狹長淡青,毫無表情的這人異常平淡的道:“展若塵,我是‘血魂’邢獨影。”
  展若塵的面龐上又浮起一抹疲乏的詭笑,他知道,今天這一關,乃是名符其實的“鬼門關”,能否過得去,實在沒有把握;對方叫名喚姓的人物,一個比一個來得強硬,一個比一個來得難纏,前面五人,業已相當辣手,再加上這個“血魂”邢獨影,他遭受的壓力就沉重到使他難以負荷了;現在,他已明白為什麼在甫始看到邢獨影的時候,就有一種警惕的反應——
  邢獨影出身崑崙一派,卻在藝成下山之後,不知為了什麼又投到西陲邪派宗師“無極童子”焦二淳門下,他以崑崙的正宗心法,糅合了“無極童子”焦二淳詭異而獨特的武功,便具就了一身別出一格、千變萬化的本領;相傳他最好尋訪有名的高手挑戰,而每次挑戰的結果,他的對手除了俯首稱臣之外,一條性命也同時獻出,自江湖上有了“血魂”這誇人物後,還沒有聽說過有誰挫敗過他,展若塵卻猜不透,“血魂”邢獨影出現在此,不知是受了黃渭的請託呢?抑或又是他的一慣作風,來向自己挑戰比試?黃渭又稍稍提高了聲音道:“那邊的五位,是‘白綾門’盧伏波的五位師兄弟,‘白綾門’的掌門人因病臥榻;不克親臨,這五位,便是奉‘白綾門’掌門餘尚武差遣而來,也是為他們的同門聊盡一番心意……”
  嘆息了一聲,他又道:“另外的十九個後生,皆是我的徒弟,他們也不自量力,想來瞻仰一下你的風采,領教一番你的高招……”
  展若塵明白,黃渭之所以有別常情,在這種不可並立的情勢下竟先心平氣和的為他——介紹所為客人,其目的只是要憑藉這些助拳者的值赫聲威來造成他心理上的威脅,從而挫折他的銳氣,他不得不益加謹慎防範,因為,挫折他的銳氣雖也未必,但至少他精神上的負擔卻真個沉重了……
  潤濕微覺乾燥的嘴唇,展若塵平靜的道:“黃前輩,你的打算,也和令媛一樣吧?”
  黃渭苦笑道:“我勢必如此,展若塵,你並沒有留給我們圜轉的後路!”
  展若塵徐徐的道:“其中因果,我想前輩業已了然——”
  點點頭,黃渭道:“不錯,我那準女媚慘死的原因,我已知道,你說的也是真話,尚無斷章取義,是非顛倒之處。”
  展若塵道:“前輩這樣說,我很覺寬慰……”
  黃渭澀澀的道:“但是,我們今天不是和你辯曲直,爭道理來的,展若塵,我們只看到一個事實,那個事實是,盧伏波死了,是被你殺死的,至於他為何被殺,我們不願再行探究。更不願再作評斷,我們要做的,只是替他報仇!”
  展若塵靜靜的道:“這就是說,各位完全不論是非,單憑親疏之情來以牙還牙了?”
  黃渭竟毫不遲疑的道:“就是如此!”
  深陷的雙目中有一抹悲哀的神色閃動,展若塵道:“前輩在武林中德藝俱尊,聲名不惡,卻未料到也是這樣感情用事,偏袒護短,人心人性,果是難以公正無私的……”
  黃渭有些微微不安,他沉沉的道:“展若塵,不要忘記死在你刀下的人乃是我未來的女婿,被你毀掉終生幸福的人乃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也是人,有人的弱點,我不能忍受這樣痛苦的現實,而不空口在道理上為是非曲直的辯論求解脫……”
  展若塵沙啞的道:“前輩既然心意已決,看來這場流血豁命的爭鬥是難以避免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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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行刃殘影

  冷峭的,“馭雲搏鷹”盧尊強接著道:“你早就該明白,展若塵,從伏波死在你刀下的那一刻起,這流血搏命的爭鬥便已不可避免,你將面臨的下場,只怕要比你想像中的更要悲慘!”
  展若塵有些倦怠意味的一笑,道:“這麼多年的血海生涯,莽野風雲,綴串著的是飄零的日子與那等卑賤又草率的幻滅,生與死原是樁平淡的事,盧總頭領,我很看得透,像我們這類的人,有幾個的下場會是預期中那般美滿呢?”
  盧尊強咬牙道:“你明白更好,如此,在那一刻到來之時,你至少會教某些人痛快些!
  ”
  展若塵道:“這你不必顧慮,盧總頭領,我素來的習慣是 殺人或被殺,求的都是乾脆利落!”
  注視著展若塵很久的"血魂"邢獨影,忽然語調蕭條的道:“展兄,對於悟得透生死關的人,我有一種出自內心的敬意,這表示此人的意境業已昇華到無我的上界,只是,這樣恬淡的人實在不多,展兄,你真是麼?”
  笑笑,展若塵道:“各位很可能看得到!”
  邢獨影目光直視,光芒尖銳:“你這句話很有意思,展兄,你可是告訴我們,你已經預知我們要以眾相凌了?”
  展若塵坦率的道:“從各位現身的那一剎那開始,我便沒有奢望過你們會按照江湖規矩來!”
  古怪的一笑,邢獨影道:“是這樣麼?”
  接著,他扭頭環顧,似是在詢問其他的人:“展兄說我們要以眾凌寡,群起圍攻,各位朋友,我們真待如此施為?”
  黃渭苦笑著沒有回答,盧尊強卻大聲道:“我們是要這樣做,但邢少兄,你卻不是!”
  點點頭,邢獨影道:“展兄,你聽到了吧?他們有這個打算,我卻不 自我在江湖上行道以來,尚未曾借助我個人之外的任何力量來制伏我的敵人,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我只依賴自己,單挑單的對決是我自己,仇家環圍之下的拼戰亦是我自己,展兄,天下看得透生死,表得出氣節來的人,並非只你一位!”
  展若塵低沉的道:“這倒真個使我喜出望外了!”
  邢獨影陰沉的道:“不要把自己份量估計得太重,展兄,這會是個致命的弱點!”
  展若塵道:“輕視本身的能耐,便是缺乏自信,邢兄,只怕更會是個致命的弱點!”
  微微昂起臉來,邢獨影道:“我先來向展兄你領教領教,至於他們有沒有與展兄親近的機會,便看我向展兄領教後的結果了,不過,我卻希望不必再勞煩他們各位!”
  展若塵唇角勾動了一下:“但我的想法卻與邢兄正好相反!”
  青白色的面孔上浮起一層淡淡的黑氣,邢獨影的神色便益發陰森酷厲了,他極輕極輕的仿若自語:“這一次,應該能夠使我滿足了……太長久的辰光,我未曾遇上過一個堪可匹敵的對手……”
  低喟一聲,展若塵道:“邢兄,你插手進這件事里來,原因是什麼?可又是你一向的習慣,挑一個你認為虛有其名的人物加以挫辱及擊殺?!”
  邢獨影的雙眸中閃動著隱隱的血光,他的聲音卻是十分柔和的:“凡是人,便有他的嗜好,譬如,吃喝嫖賭,皆是人們嗜好的一般,當然我也不例外,我亦有我喜好的事;我酷愛刺激,刺激是一種享受,一種滿足,一種心靈上的興奮,及精神上的活力。而展兄,天下各般的刺激,還有勝過血腥的殺氣與生死間爭搏的麼?那淒厲的號叫,突凸的雙眼,委屈的面容,那鮮血的迸濺,肌肉的綻裂,腸臟的撕碎,該是多麼令人激動鼓舞,百脈賁張?尤其是經歷艱苦的拼鬥之後,於汗水洋洋中獲得如此的收穫,在那一聲對手瀕亡前的尖長呼號裡,一切的官感刺激便達到高潮了……”
  展若塵搖搖頭,心想:這不是個正常人,這是一個狂暴嗜血的瘋子。
  黑氣在邢獨影狹長的面孔上逐漸濃密,以至看上去他的臉容似罩在一片陰鬱的霧層裡,顯得恁般恐怖,恁般猙獰,又恁般猙獰得幽遠了;他的音調越來越輕細:“每在這一刻的到來,我就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那不是任何一樁樂趣可以比擬的,太豐美了,太充實了,也太舒暢了,似是一個飢懂獲得一頓盛餐,一個疲累的行旅得到一張厚軟的床鋪,或是荒漠中的迷途者尋及了甘泉,當然,我也不否認,在意識裡,自也會興起一股榮耀及驕傲展若塵喃喃的道:“你倒相當坦白!”
  邢獨影緩緩道:“為什麼不呢?難道說,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忌憚麼?我認為,這並不比一個賭徒,嫖客,或酒鬼的嗜好更違背常情……”
  展若塵暗裡冷笑:“這已不是違背‘常情’而已了,這樣的‘嗜好’,乃是違背‘人性’;違背‘天理’!”
  邢獨影似以一種稍帶渴望的韻調道:“展兄,你有‘屠手’之稱,看來,我們或許是同路人。”
  嘆了口氣,展若塵道:“我們不是‘同路人’,邢兄,你施行屠戮是為了‘嗜好’,我施行屠戮是求個平安一良知與道義上的充實,不愧於心!”
  “哦”了一聲,邢獨影爽然若失:“那倒是我想岔了!”
  展若塵道:“今天我們的這個遇合,邢兄,恐怕不是湊巧,而是你早已存心安排的吧?
  ”
  邢獨影道:“這次是你猜錯了,展兄,我尚未打算到你的頭上,除非我們碰巧相遇,還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有現下的這個機會呢……”
  怔了怔,展若塵有些意外的道:“莫非黃前輩與你有舊?
  冷清的一笑,邢獨影道:“黃渭”與我也配不上有舊,只是……”
  一邊,黃渭形色窘迫的道:“邢少兄!”
  哼了哼,邢獨影道:“陽光之下,沒有不可說的事;明白講了,也免得窩在心裡難受!
  ”。
  站在那裡的黃萱,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她目光漠然,嘴唇緊抿,冷硬得宛若一尊石塑之像。
  展若塵心中疑惑,看情形,他們這些入當中,似乎也有著某種並不和諧的矛盾在內。
  這時,邢獨影又微微提高了腔調:“今天我之所以會在場,展兄,這純系一樁交易!”
  展若塵不解的道:“交易?”
  邢獨影加重了語氣:“是的,交易。”
  展若塵猜測著:“約莫是黃前輩付了你一筆錢?”
  左邊的面頰突然痙孿了一下,邢獨影仿佛被激怒了:“錢?我邢獨影豈是可以用金錢或物質來役使的?沒有人能用錢來收買我,何況,我自己也很有錢,天下的財富我皆可予取予求!”
  展若塵迷惑的道:“那麼,這會是一樁什麼交易呢?”
  神態更顯得兇狠而暴戾了,邢獨影道:“這是一樁人與人的交易 我來殺你,黃渭的女兒黃直跟我走!”
  倒是簡單明暸!
  展若塵略帶譏消的道:“原來,邢兄的‘嗜好’除了殺人之外,尚另有一端!”
  邢獨影直視著展若塵道:“難道不公平?展兄,你是天下有名的高手,要殺你,亦必須冒著生命的危險,而我看上了黃萱,為了要得到她,我來替她完成她今生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心願,我若勝了你,她即是我的人,否則,她毫無損失,嚴格評論起來,我所付出的,已經超過她所付出的!”
  展若塵望了黃董一眼 而黃萱冷木如故 他搖頭道:“黃萱自己願意麼?”
  得意的一笑,邢獨影道:“她當然願意,展兄,你且看她那一身桃紅!”
  展若塵道:“一身桃紅?”
  邢獨影解釋著道:“黃萱喜歡穿素色的衣裙,一直如此,但我卻愛好鮮豔媚麗的桃紅色,黃萱為了表示她的決心,今天,她特地換上這桃紅的一襲來加強她的許諾,所以,展兄,你認為她願意麼?”
  展若塵沉沉的道:“你真是一個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的人!”
  點點頭,邢獨影毫不掩飾的道:“不錯,我是一個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的人,而且,永遠都會是一個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的人!”
  展若塵敵敵嘴唇,道:“就為了這個,你來狙殺我?”
  邢獨影頷首道:“這已是一個足夠的理由,展兄。”
  說著,他向著一側的黃渭道:“對嗎?黃渭,這是一個足夠的理由?”
  武林中聲譽頗隆的“七步追風”黃渭,在邢獨影的面前,竟是顯得如此忍讓,如此委屈,甚且已有些卑懦的意味。
  他陪著一臉悽惶又酸澀的笑,吶吶的道:“是的,是的,邢少兄……”
  邢獨影又轉向盧尊強道:“你也認為是如此麼?”
  盧尊強的態度比較硬挺,但他顯然在竭力忍耐著邢獨影的狂傲及專橫;他冷冷的道:“話已說定了,邢兄,似乎不必再加反覆強調!”
  邢獨影不似笑的一笑道:“很好,我只是要你們更明白這一點。”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黑煞神”鐵彪,突然語聲沉渾的道:“邢兄,我們都在等結果
  但願不需要我們在你之後接手!”
  邢獨影臉上的黑氣隱聚,他森冷的道:“似乎鐵兄對我信心不夠?”
  鐵彪強悍的道:“我對你的信心夠與不夠並非重要,邢兄,卻要看你自己有多少把握!
  ”
  邢獨影神態怪異的端詳著鐵彪,慢吞吞的道:“鐵兄,我知道你是一條好漢,但我對任何人的忍耐限度都很淺,希望你和我說話,遣詞用句宜多加斟酌。”
  如刀的雙眉倏豎,鐵彪大聲道:“便是天皇老子,我也是這樣說話!”
  邢獨影兩眼中血光突增,他的聲音反倒溫和了:“看來鐵兄是有意展露一下你的威風了?”
  狂笑一聲,鐵彪夷然不懼:“隨你吧,天塌下我姓鐵的也不怕一肩摃!”
  站在鐵彪身邊的“鬼展旗”郝大山,這時已錯開三步,雙目如鈴般瞪視著邢獨影,但看他全身肌肉緊繃,弓背蹲身的模樣,便知道這位來自白山黑水間的好手,業已聚集功力,蓄勢待動,準備幫著他的拜把子兄弟“窩裡翻”了!
  邢獨影視若不見,淡淡閒閒的道:“二位不必擺出這副架勢,二位應該知道,我邢獨影早已見慣經多了似二位這等外強中乾的角色;眼前,我們先辦正事,錯開這一遭,我們隨時隨地可以湊合,但二位如此堅持要和我印證,我也就只好舍本逐未了!”
  此刻,“長山三龍”中的二爺“卷地龍”上官卓才連忙出來打圓場,他朝中間一攔,笑呵呵的道:“我們這是怎麼啦?大水衝翻龍王廟不成?正點子還擺在那裡消遙自在,窩裡人反倒內訌起來了!不該不該,大家都是場面上混的角色,忍著點讓著點嘛,大不了誰也小不了誰,別吵啦,真個是辦正事要緊哩……”
  黃渭也兩邊拱手作揖,苦笑著道:“且請看在老夫薄面上,彼此委屈一下、各位全是在幫老夫我的忙,雲天高誼,永生難忘,但求各位看開一步,算作意氣之爭……”
  鐵彪哼了哼,終於不再說話,他的把兄弟郝大山也收勢卸勁,退至一旁;邢獨影微拂衣袖,就像沒有這回事一樣,古並不波的道:“真是叫人為難,魚與熊掌,不可得兼!”
  “卷地龍”上官卓才趕忙打著哈哈:“邢兄包涵,大家自己人,可別認真呀。”
  冷眼旁觀的展若塵,自是看得出對方這些人與邢獨影之間的關係頗不和諧,他們甚至對邢獨影有著相當程度的反感,但是,這種情勢,跟展若塵目前的處境並無立即的牽連,他們彼此儘管處在矛盾之中,一致要杯葛的目標卻仍只是展若塵一個,至少,目前只有他一個!
  看來,目前這一關,將是層層重重的艱險加上分分寸寸的危難了,展若塵委實不敢抱著一星半點的樂觀!
  黃渭踏前一步,向邢獨影低聲道:“邢少兄,辰光不早,是不是……?”
  邢獨影頷首道:“我省得。”
  展若塵從肩上取下他的灰布小包袱,平靜的道:“邢兄,你不再考慮考慮?”
  臉上一片黑氣;邢獨影生硬的道:“若須考慮,我便不來了。”
  閉閉眼,展若塵有些艱澀的道:“或許,你所獲的代價與你所付的代價並不相稱。”
  邢獨影雙目凝聚,冷漠的道:“這是我的事,展兄。”
  丟下那只灰布小包袱,展著塵無奈的道:“也對,這是你的事。”
  於是,其餘的人們便在這時往四邊散開 採取的卻是包圍的陣勢。
  展若塵兩手下垂,默然挺立,眼睛注視著對方的眼睛,散亂的髮絲在風中飄拂,衣袍擺也在微微掀舞 模樣在蕭索中泛有孤寒的傲氣!
  邢獨影站在展若塵五步之前,狹長的面孔上沒有半點表情,他的目光專注又幽邃,薄薄的晶瞳便宛似遮上一層透明的黑玉,清冽到底,卻一無所見。
  空氣中宛著已有血紅的影像在不成形的、迷濛的浮動,泛著那種銅鏽般的隱隱腥味,它扣緊著人心,炫映著人們由於不瞬而幹澀的雙眼,四周,是一片死樣的沉寂,甚至聽不到呼吸換氣聲。
  大概,這就是“屏息如寂”了吧!
  邢獨影的動作之快,和不動幾乎沒有分別一那真是山岳的寧峙與網電的掣掠最鮮明的比照,他身形宛若只在原處一晃,幢幢的影子便出現在敵人的四面,一對一的攻勢便也凌厲至極的罩住全場!
  展若塵挺立若鼎,毫不移走,他右手淬翻,一蓬青瑩如冰的冷芒便以他的身體為中心,仿佛一顆炸碎了的光珠,帶著點參差的焰苗流矢飛射迸濺,空氣在撕裂,在尖嘯,飆然裡,一切又歸向幻滅。
  兩個人依舊在原來的位置,以原來的姿態對峙著。
  邢獨影面孔上的黑氣更盛,眉心中間,更有一股隱隱的黑霧向腦門方向聚升,他的視線卻已緩緩移向展若塵的腳下……
  泛白的青衫角擺在微微飄揚,展若塵的表情是一片木然。
  驀地
  邢獨影暴起三丈有奇,而當人們的視線追攝及他拔高三丈之上的身影時,影子還在空中凝形,他的人已到了展若塵背後,整條右臂幻映成一股藍汪汪的光華,猝指展若塵脊樑!
  這是崑崙的不傳心法。"心魔指路”。
  展若塵的身形突然斜偏,但貝他的腰身一俯,人已反轉到那邢獨影的後面,九十九刀中連成九十九條縱橫交織的芒雨流電,狂卷急洩!
  那條裹容於透藍寒光中的手臂,便在邢獨影的貫力振揮中倏而幻作一面怪誕又不定形的光網,奇快無比的反兜上去。
  於是,密集如正月花炮也似的金鐵撞響,便恁般急驟的敲進人們的耳膜中。
  邢獨影再度躍騰半空,十六個跟頭翻滾在十六個不同的角度上、跟頭俯仰的過程問,藍彩繽紛,銳氣如嘯,仿若囊括了天地般,將他翻滾的點與線相連成面,削割似的勁力凌空下莊!
  現在,他施展的便是西陲“無極童子”焦二淳的獨門奇學“大天罩"。
  展若塵雙臂伸展,原地旋回一頓時有如龍捲風也似幻成了一團游移激盪又強猛急速的淡青色螺影;一溜溜冷森的刃光便組合成一圈圈的弧環由大而小,寶塔般繞轉著他的身手從四周往上層疊,精芒迸濺,碧焰閃掣,周遭的空氣,全泛透著那樣沁骨的陰寒!
  掠陣的各人中、黃渭、上官卓才、盧尊強,鐵彪與郝大山等,全是功力至高的能手,他們甫一睹及展若塵使用的這種招式,已俱不由臉上變色——廣博的見聞與經驗告訴他們,這樣的技藝形態,乃是刀法中早已失傳的絕活兒:“刃疊浮屠”。”
  在二片炫閃的、燦亮的光華穿舞繽紛裡,一蓬蓬的血點也同時飛揚灑拋,兩條人影倏忽分開,卻在分開的一剎那再度交合。
  青瑩翠碧的寒光陡然間宛若爆散開千萬條閃掣的蛇電,彎曲的,扭折的,筆直的芒刺射彈噴飛,而藍汪汪的那抹冷虹也奇快的凝成經天的渾厚匹練,當恁般鋒利的光影,做著詭異凌厲的接觸之前瞬息,出乎任何想像的,一柄似真似幻的刀刃,突兀自虛無中凝形——凝形在邢獨影的背後,淬現又消,仿佛是一聲惡魔的詛咒!
  於是,邢獨影猛然身子一挺,踉踉蹌蹌的退出幾步。
  狹長的面孔上染印著斑斑點點的血跡,這位“血魂”臉上的五官卻在那可怖的猩赤斑點襯托下扭曲了 他的左肩、右肋等部位,數處滲溢著殷紅的鮮血。尤其他的背後,從頸下斜橫至胯骨上端,更翻卷開一條尺半長的傷口,顫蠕的鵬裂扯著,隱露出乳白的皮脂與經絡的細小叉管,一片狙糊淋漓,他的整個背部,便也完全浸染得赤紅透溢了。
  距離邢獨影約有十餘步遠近的展若塵,亦並非是完整無缺的,他那襲陳舊的青衫,左肩、胸,及腰肋處綻裂開四條齊一的破口,破處的周遭、也一樣沁透著團團濕漉漉的血印。而他的眉心正中。更有了條黏稠的鮮血緩緩沿著鼻樑往下淌,那一抹猩艷,便更顯得他的臉龐蒼白樵淬了
  邢獨影在急促的,也是痛苦的喘著氣,全身更不時興起一陣陣的痙攣,直到這時,人們才看清楚他所使用的兵刃 那是一樣極為怪異的兵刃,像一隻手套般套與時齊,通體閃亮著汪汪流燦的暗藍,前端只有半尺長短,卻形成削扁鋒利的半圓刃口,這玩意全為薄鋼打造,又犀利,又霸道,十足是樁要命的傢伙!
  很多人未曾親眼目睹邢獨影這件兵刃的實體,但很多人卻知道它的名稱:“鐫命鏟”!
  然而,“鐫命鏟”,也有它無以鐫鏤敵人性命的時候,這一次,邢獨影是裁了,栽得慘,栽得恁般血肉狼藉,栽掉了那一朵桃紅!
  在四周一片僵窒的寂靜,展若塵幹澀的咽了口唾液,沙啞的道:“邢兄,還要繼續下去麼?”
  以邢獨影的傷勢來說,自然目前是無以為繼了,他並不激怒,更不衝動,僅是痛苦的吸了口氣,撐持著艱辛的同答:“你使我損失了許多……展兄,這不僅是一次挫敗而已……血和肉的形體痛苦不算重要,重要的是那些看不見,觸不到的東西……”
  是的,那是名望、聲譽,以及自尊,或者,猶得加上一樣不得不履行的諾言吧?對黃萱,那朵桃紅。
  展若塵疲乏的道:“我很抱歉,邢兄,但主動的不是我,你並沒有給我第二條可行的路。”
  點點頭,邢獨影吃力的道:“你說得對。我並沒有給你第二條可行的路……展兄,但你記住了,我會再來找你的,那時,我仍然不會給你第二條可行的路……”
  展若尖笑道:“這個怨仇,我實在感覺結得太冤。”
  邢獨影的身子搖晃了一下,面孔又連連扭曲,他咬著牙,顯然在竭力忍受著什麼:“世上有很多事,……展兄……都不是我們所樂意的……可是我們都不能不做……你明白?
  展若塵低沉的道:“是的,我明白。”
  又吸了一口氣,邢獨影掙扎著道:“未了……我要告訴你……今天的挫敗,我很甘服…
  …因為我們彼此全是憑仗著真本事……沒有取巧,沒有虛詐……藝差一著,便沒有什麼可以埋怨的了……”
  展若塵道:“你很大度,邢兄。”
  緩緩搖頭,邢獨影道:“這不是大度,……這叫坦率……”
  身子又在抽搐,他強忍著,聲調是從齒縫中迸出的:“你……你的刀法……很不可思議……表面上……看似正統的刀法……實則……你練的是一種邪刀……尤其在旋展狠著的時候……對不?”
  展若塵低徐的道:“我和你的經歷差不多,邢兄,我練刀原是自正統刀門,但後來,我有一段遇合,刀法便有些偏異了,也真想改,但時日長久,鑄定了型、便難了。”
  喃喃的,邢獨影道:“在我背後的這一刀,好像是來自幽冥中的詛咒……那麼無可防範,那麼險詭奇幻……展兄,假如我猜得不錯,它稱為‘天罡刃’?”
  微微有些詫異的點點頭,展若塵道:“不錯,那一招是叫‘天罡刃’,想本到你竟能辨認得出……”
  邢獨影的面孔上浮起一抹茫茫的笑意,他極為艱苦的半轉過身,對著表情驚愕又失望的黃渭,痛啞的道:“我不必說什麼抱歉的話……黃渭,這只是一樁告吹的交易而已,要講損失,損失的是我,不是你們任何人……”
  黃渭搓著一雙手,吶吶的道:“小兄傷得不輕,卻令我倍覺歉疚……我這就著人護送小兄覓地療治……”
  邢獨影昂頭道:“不用,命是我自己的,我自己會設法調理……”
  說著,他又轉向一邊神情依然麻木冷漠的黃萱:“打第一次看見你,黃萱,我就想得到你……我半生強橫,卻只對情感這樣東西不願用強,很不容易有了眼前的機會,縱然你心意並不甘願,但至少是你自己首肯了的……無奈事與願違,是我沒有獲取你的能力,大概,也是我們彼此沒有這個緣份吧……我不得不說,真是憾然……”
  黃萱似乎微微動容,她的嘴唇輕輕蠕顫了一下,卻終於沒有開口吐露一個字。
  目光冷冷的投注欽彪與郝大山兩張臉孔上,邢獨影尋常慣有的生硬同粱騖又出現了,他孱弱但卻強橫的道:“你們兩位,是另揀辰光抑是現在?”
  “鬼展旗”郝大山倏然怒火上衝,雙目圓瞪,舉步就待逼前,鐵彪卻一手拉住他,沉穩的道調:“如果你有意思,時間地點由你挑選,我們必然不遠千里,捨命奉陪!”
  邢獨影嗆咳著笑了:“很好,多少還算講點道義 雖然‘道義’這玩意早就陳腐了。
  ”
  鐵彪哼了哼,形容凜烈,卻不再接腔。
  “卷地龍”上官卓才圓滑的陪笑道:“邢兄,我看還是派人沿途侍候你一程吧!”
  擺擺手,邢獨影一言不發,踉踉蹌蹌的往前走去,每一步,全滴瀝殷紅的鮮血在地下…
  …
  片刻的沉寂之後,展若塵低啞的開口道:“我想,各位不會到此‘適可而止’吧!”
  黃渭猛一跺腳,大聲道:“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今天若不留下你的命來,我們是決不罷休!”
  “馭雲搏鷹”盧尊強也冷峭的道:“展若塵,還有些不信邪的人在這裡 如果你認為只憑挫敗邢獨影便能慴伏我們,那你就是大錯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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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兩敗俱傷

  展若塵澀澀的一笑,道:“我知道你們是不會甘休的,很多次,當我遇上這樣的情形,便差不多是相似的發展,而結果也往往和曾經一再形成的結果並無二致……總是有血腥、掙扎、哀號,以及,彼此在裂肌透骨中的痛楚……”
  盧尊強粗厲的道:“不要以為你還有那樣的僥倖機會,姓展的,今日此地,你最後的下場只是黃土三尺,孤魂一縷,我們決不會再容你張狂下去!”
  展若塵道:“幸而我個人的感觸,尚不似你所說的這般悲觀法;盧總教頭,殺人洩恨是樁易事,難的卻是有沒有能力來殺這個想殺的人……”
  忽然冷冽的笑了,“黑鰍神”鐵彪道:“展若塵,風聞你是一個真正殺人如麻的劊子手,也是一個心硬如鐵的冷血武士,據說你功力高,定力深,尤其是練氣的修為更屬爐火純青,已達無我之境,對於你這等的強者,我素來就欽敬仰慕,心嚮往之,也更有著承領教益的渴切感,不敢說對招,展若塵,只算你點化點化我吧!”
  展若塵道:“鐵兄,這灣混水,你又何苦非舀不可?”
  鐵彪語聲鏗鏘的道:“人在江湖,總得有點混下去的憑藉,展若塵,這點憑藉不是暴力,亦不是財勢,乃是人與人之間的情義,今天我來,便是為的這一樁,你不必再加勸說入是非好歹,我分得清楚!”
  盧尊強又尖銳的插口道:“姓展的,你不用再打這分化離間的主意,光棍點,眼下這幾口子,你就全照應了吧:”
  肩胸及腰肋處的傷口,鮮血浸溢範圍更寬更廣了,幾已將青衫的前襟染連成了一片赤紅,但展若塵的表情卻仍然是那樣平靜又深沉,帶著慣常的一抹疲倦的神色--
  他是恁般淡漠又無動於衷,宛如這傷是別人身上的血,也是流自別人身上一樣……
  雙手微微向兩側伸展,他的雙瞳深處透著一種蕭索的嘆唱韻息,嗓門也是懶散低啞的:
  “一次又一次的搏殺,光景依舊是沒什麼新鮮處,仍是那種令人厭倦的輪迴,怪的是有人卻樂此不疲--雖則對象不同,但某些人像是永悟不透這血腥,該是樁多麼作嘔的事……"盧尊強大聲道:“別說得這麼悲天憫人法,姓展的,你種下什麼因,便該得到什麼果,這樣的輪迴是由你推轉的,這樣的血腥也是你開的頭,就是你,心狠手辣,殺人如草,你還扮的哪門子‘好生之德’?”
  這時,“卷地龍”上官卓才皮笑肉不動的開口道:“我說盧兄,時辰也不早了,該送誰上道,我們也就趕緊一步少磨蹭啦!”
  用力點頭,鐵彪道:“不錯,我先上!”
  上官卓才瞇著一雙腫泡眼道:“形勢不同,鐵兄,我們也就不必客氣了,並肩子一起動手吧!”
  鐵彪略一猶豫,黃渭已幹澀的道:“我們不能冒險,鐵老弟,小女的血海深仇能否報得,全在此一舉,若是單挑獨鬥,萬一有失閃,不止對不住幫場的朋友,力量折損之下,我們的心願只怕就更難周全了
  “鬼展旗”郝大山也突然粗聲啞氣接口的道:“黃老爺子說得對,鐵哥充英雄扮好漢不在這個節骨眼上,姓展的啃他娘本事太陰狠,連邢獨影都在他手上栽了跟頭,我們更犯不著擔風險!”
  咬咬牙,鐵彪終於不大情願的道:“好吧,我們但求能替黃姑娘報仇,其他的也就說不上了!”
  展若塵冷清的道:“各位原是打定這個主意來的,無須再另找藉口,你們說得明白,我也心裡有數,大家不妨就這麼卯上,不必再擺些場面話了!”
  鐵彪雙眼圓睜,凜然道:“展若塵,你不錯是條漢子,我姓鐵的也不是孬種,莫以為只有你響噹噹的是個人物,我鐵彪也一樣挺得直脊骨,只要不牽扯上黃老爺子,何時何地,我豁了命也會單獨奉陪,找人插進一根手指頭,就不算人生父母養的!”
  展若塵笑笑,道:“如果還有此等機會,鐵兄,我當忘不了你這番豪語!”
  鐵彪身形一偏,他那柄沉重鋒利,寒光賽雪的無鞘大砍刀已握在手中,削薄的刀刃豎立上指,對著展若塵,一片森森的冷凜之氣在流散溢動,刀未展,已使人的心腔顫驚,肌膚起懼……
  然而,第一個出手攻擊展若塵的卻不是鐵彪,而是他的結拜兄弟郝大山。
  不知什麼時候,郝大山的那只粗大黃布裹卷早已扯開,內中,是一個以鋼絲及人發混合編織成的軟辮旗幟,旗端多出一截長有三寸的矛狀尖鋒,旗杆粗逾兒臂,也是純鋼打造,是一種極為怪異又霸道的兵器。而現在,這面閃閃軟辮旗幟,便兜風挾勁,有如一片帶著雷電洩光的燦爛流雲,斜橫著暴卷展若塵!
  展若塵倏然身子飄起--
  宛若失去了重量的一朵棉絮,任由郝大山的銀旗舒卷帶扯,而在身形翻滾的一剎那,十九道青瑩瑩的芒彩便仿佛十九股冷焰,那麼凌厲的散射而出!
  郝大山狂吼半聲,銀旗突然手抖如毯,桿尾倒飛,似魔鬼般的影像連綿幻映,力截對方的刀芒!
  大砍刀便在這時暴劈而落,由於刃鋒破空的速度過於猛疾,空氣中響起一陣裂帛似的刺耳豫嘯,那已不是一柄刀的揮展,而一條凝結成形的匹練。
  展若塵縮身扭腰--
  並不炫耀,卻優美又準確至極的閃出三步,恰好避開了郝大山與鐵彪的前後夾攻!
  於是,盧尊強就在此刻躍空而起,身形騰掠問,那麼矯捷又凶悍的自上撲下,一溜星點,隨著他的動作連成晶閃的弧線,晃移不定的洩射而至。
  目光凝聚而深沉,展若塵半步不退,右手猛揮,“霜月刀”的伸縮宛若灑出千百條掣映交錯的蛇電,織成縱橫飛舞的光之圖案於瞬息,金鐵撞響聲剎時亂做一片,盧尊強彈滾側翻,斜刺裡“卷地龍”上官卓才的一對板斧已貼地削斬!
  展若塵雙腳倏起,同時七十六刀暴射,填卷進的上官卓才,刀鋒若霜,青氣濛濛,但見光華流燦,如真似幻,上官卓才尚未夠上位置,業已怪吼著像來時那般快速的倒竄回去!
  黃渭的一雙鐵掌便接在上官卓才退躍的空隙填補上來,掌勢挾著沉猛的勁風,只一出手,即帶起隱隱的呼轟之聲,力道雄渾。招式在移時中卻含蘊著莫測的變化 真正行家的手法!
  展若塵倏忽左右晃動,而他晃動的身影還留存著好像在人們的眸瞳中,他本身的實體業已騰空五尺,自五尺的高度卷落,便也似擲落下漫天的光雨。
  行雲流水般暢快的移動,比不上這狂洩急罩的一蓬光雨來得更暴烈,黃渭試著以他所能施展的身法來做橫的牽涉,但卻抵不住那有逾尋常的密集光芒的凌壓,陡然間,他也只能往後急退。
  大砍刀又如怒濤驚浪般層層重重的湧向展若塵。沉刺的刀身割創著空氣了,發出那種刺耳的裂帛般的響聲,冷焰迸濺,威力萬鉤。
  展若塵做著幅度極小,但速率極快的閃晃,每在一次避讓鋒銳,於分寸裡回躲刀刃
  表面上看,他的動作奇詭快捷,無懈可擊,實際上,由於他所受數處創傷的影響,舉手投足之間,傷口的扯裂炙痛,簡直到了絞腸錐心的程度,尤其血流得大多,每一刻的遲滯,便增加上一分虛脫,但他卻只有強忍著,竭力撐持下去;同時,他也非常明白,拼戰的辰光越長,對他越為不利,眼下,他唯一能反製當前悍敵的方法,就是狠斬狠殺,速戰速決!
  鐵彪的大砍刀在那等凌厲兇猛的攻擊著,郝大山的銀旗也揮展若風卷去起;而上官卓才不愧有“卷地龍”之稱,矮胖如缸的身體貼地旋回,他那對板斧,便似湧起了遍地的雪花,打著大大小小的旋轉流走繞竄;盧尊強則連連騰空下擊,手中的一柄粗短“鉤連槍”,吞吐如虎,寒星點點掣閃下,銳勢逼人。
  “七步追風”黃渭,全是遊鬥的路數,他的身法步態明快似飄風,縱掠進退迅捷無比,雙掌勁力強深,尋隙鑽縫,掌影成串飛舞,亦對展若塵形成莫大威脅。展若塵心裡有數,對方此番大舉狙襲於他,不論言談上行動上,業已明擺明顯是執意要取他性命,而這些人不是嘴裡說,姿態上做作,就算了的,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要他死亡,永不予他翻身喘息的機會!
  幾處傷口全在抽搐,在扯絞,那種痛法,能把人的血氣都攪混了,汗水自展若塵的額角上往下滴,毛孔中往外溢,血合著汗,浸扯透衣,黏沾成一團,逐漸的,他已感到呼吸粗渾,力道虛浮,甚至兩眼朝外看,也有些朦朧暈翳了。
  邢獨影的失敗並不是毫無補償的,他已有了他所不曾預見的收穫 這位“血魂”的“鐫命鏟”在展若塵身上所造成的傷害,遠比實質的情形更為嚴重,他已大大的降低了展若塵在一般狀況下能夠發揮出的潛力!
  受傷的地方宛若沾附著一種惡毒又邪異的詛咒,它們是那樣的在啃嚙著之糾纏著,不但阻礙展若塵本身功能的施展,更連他的心思也在如此的艱苦折磨下變得灰黯酷澀了。
  看慣了生死,經多了血腥吧,人總有一口不甘的氣存著,展若塵實在不情願把一條命為了這麼件事而送在這些人手裡,他必須掙扎,必須反抗,哪怕是非要毀滅不可了,他至少也得求個“同歸於盡”!
  內心的感受與憤意,只是深蘊在內心,形色上,半點也未顯露出來,他仍然在沉穩得近似冷酷及僵木的應戰,目光蕭煞,連面頰上一塊肌肉的蠕動,一條筋絡的抽卷都不見……
  犀利的光影翩飛,流閃的寒芒交織;人在死亡的明暗線條間閃掠騰躍,天地似一個上下交合的大圓,網著這些奔突的,真假難辨的身形 有點飛蛾撲火的悲憫意味於是,那鐵彪的大砍刀在一片半弧狀的焰彩炫映中,刀鋒偏斜,宛如石火淬閃,切向展若塵的後頸,幾乎不分先後,郝大山的銀旗也由下往上,暴卷猛兜!
  高手之間的拼搏與激戰便是如此,到了該分存亡的關頭,到了勢必濺血的辰光,總是有著一剎前的先兆 有如水流至渠,滿溢間的過程分野即在須臾,那是無可避免的,時間到了,就會是這般情景。
  展若塵突然弓背彎身,不朝任何尚有空隙的方向躲閃,反而快不可言的衝迎下撲,只見銀光招展的旗幟卷揚,“呼”的一聲,展若塵已被郝大山的銀旗兜翻七尺,然而,鐵彪那來似流江的一刀便也戳了個空!
  夠了,展若塵需要的就是這僅似一發的空間,他騰翻的身形猝側狂旋,九刀合成一刀,寒電穿射中,鐵彪龐大的軀體連連往前撞跌,一股透赤的鮮血四散標濺,而在同一時間,當郝大山尚未弄清楚事情的演變因由,正驚愕於瞬息之際,展若塵凌空洩落青衫飄飛澎漲,郝大山銀旗才起,一只右手業已連著他的旗幟拋上了半天,又帶著梟鷹般怪異的形象,“呼嚕”墜入荒草地裡。
  “嗷 ”悠長又淒怖的嚎叫聲,郝大山痛得滾在地下翻滾,他的嚎叫聲猶在血翳的空氣中顫吟,“卷地龍”上官卓才的大板斧已“呱”聲削落展若塵大腿上一塊巴掌大小的血肉,那塊赤紅的肉向前拋射,展若塵的“霜月刀”已三次扎進上官卓才的肩背又拔了出來!
  “卷地龍”如今真叫“卷地龍”了,上官卓才混身血濕透染,雙斧脫手,緊摀著肩背,貼地翻滾,血合著沙土,名符其實的一條卷地土龍!
  展若塵在幾次踉蹌裡,還沒有來得及站穩腳步,一條人影閃自他的後上側,冷芒碎映,他已被撞出三尺,背後由左肩至右肋,裂卷開一道那等怵目驚心的傷口!
  不錯,這是“馭雲搏鷹”盧尊強的傑作!盧尊強的身形甫始掠過,黃渭又一鼓作氣的撲了上來,雙掌翻飛,勁力澎湃,展若塵竭力躲讓,每在移動之間,俱是血同汗灑。
  疲憊的面孔上是一片冷酷與厲烈,盧尊強手中的粗短“鉤連槍”一探,狠毒的道:“是時候了,並肩子上!”
  一聲嘯叫,五名“白綾門”的弟子加上黃渭的十多個徒弟,當時自四周擁撲過來,白絞如龍,矯飛卷掠,各式的兵刃也揮舞交合,恨不能一下子便將展若塵大卸八塊,分他的屍!
  青瑩瑩的刀鋒在展若塵手上吞吐著電火也似的掣閃冷芒,它幻化為形形色色,向遇異的角度穿飛,這些圍攻的人們,又在進逼的同時囂叫著回散奔退。
  陡然問,匹練似的一條白綾怪蛇般卷至,展若塵身形半旋,手抓處,青光似霜,”呱”
  “哦”連聲里,白綾才斷,飄盪著雪花繽紛卜另四條白綾仿佛四股滾湧的雲霧,剎時飛到,那麼巧妙的分別纏繞上展若塵的雙臂雙腿,“七步追風”黃渭的掌勢,便居中鐵檸般撞來!
  展若塵的臉龐扭曲著,滿頭的汗水釉合著血跡,髮絲蓬亂披拂,牙齒緊挫,但是,他的那雙眼卻依舊深沉而冷漠,好像他的雙眸與他身體的其他部分是互無關連的,如像這雙眼是長在另一個人的臉上
  當黃渭的沉渾掌勁快將沾觸著展若塵肌體的一剎 而他的四肢乃是被四條白綾扯卷住的 他摹地張口。
  一股血箭便由他嘴裡赤漓漓的噴出!
  那股血箭撞在近距離的黃渭胸腔上,蓬濺開一朵絢麗鮮豔的血花,黃渭的反應卻似挨了一記錘棒,他雙臂拋揚,大叫一聲,整個人橫著跌出,每一次翻滾,俱是滿口嗆血!
  “霜月刀”的冷焰緊隨著黃渭的猝跌而翻飛,漫天的殘綾白絮在飄舞,執綾的四個“白綾門”弟子也被兜頂的刀芒逼得遍地滾飄,狼狽不堪。
  幾個黃渭的門人慌忙搶前攙扶住他們臉色灰敗、呼吸粗濁的師父,“馭雲搏鷹”盧尊強目突心裂,他切齒如挫,橫身挺槍,護住了黃渭,一邊怨毒的盯著展若塵。
  “好……姓展的,你使得好‘血腑箭’!”
  展若塵的神色更見衰頹了,他用衣袖拭去唇角上的點點血漬,面龐上呈現著那樣駭人的慘白,語聲裡宛如罩著蒙隴:“不用張牙舞爪……盧尊強,你到終場的時候,也不會是完整無缺的……”
  面頰的肌肉不停抽搐著,盧尊強仇恨至極的道:“你今天必然會死在這裡,展若塵,你已經到了強弩之未,油竭燈盡的時刻,你已掙扎不了多久,我們將把你分屍挫骨,散置荒野飼鷲餵狗,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展若塵疲乏的道:“盧尊強,這遍地狼藉的血肉,難道還搪不住你那張狂言肆語的嘴?
  ”
  盧尊強雙瞳中血光隱隱,這位魯西一帶騾馬幫的總頭領,業已控制不住他激動的情緒,“鉤連槍”顫晃晃的指著展若塵,他裂帛似的吼叫:“不知死活的跋扈東西,我即使拼卻這條老命,也不會容你逃出去!”
  點點頭,展若塵身體有些搖擺的道:“我們都是一樣的打算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幽幽地,黃萱從她父親身邊走了過來,臉頰上掛著淚痕、她硬咽著道:“二叔,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姪女身負的罪孽已是益深益重,姪女今天也不想活著回去了,只求能與這個惡魔同歸於盡,用這條殘喘苟活的生命向各位叔怕尊長謝罪吧……”
  盧尊強悲昂的大叫:“萱兒一邊站著,我這做二叔的還沒有死,等我挺了屍你再豁命不遲,等著瞧吧,姓展的逃不了!”
  肩、肋、腿連中九刀的鐵彪,這時在地下撐起上半身,痛苦又倔強的道:“二哥……今天我們真算丟人丟回娘……家了……這是助的什麼拳,幫的哪門子場,我們功夫不濟,好歹也得落個有始有終……卻不能讓萱姑娘去替我們收場……二哥你務必得挺下來……我們雖說廢了一半,還能替你纏絆纏絆那姓展的……”
  右手齊腕斷落的“鬼展旗”郝大山,伸直一只血肉模糊的時臂,一面倒吸著氣,還掙扎著高叫:“總是留得一口氣在……也得和這廝拼個了斷……二哥……我哥倆全豁上了,你可不能羞死我們,叫我們連一縷冤魂也沒臉回家啊……”
  盧尊強咬牙道:“二位賢弟寬懷吧,我姓盧的定然和他耗到底,是福是禍,是生是死,我這做哥哥的亦必同你們一道!”
  悲哀的搖著頭,展若塵沙啞的道:“業已殺成這種光景了,奇怪各位的興致仍然還有這麼個大法……不知是你們‘殺得性起’,抑是我果真對於屠戮的把戲厭倦了……”
  盧尊強氣湧如山的叱叫著:“姓展的,少來這一套自命不凡的說教,你只是一頭嗜血的野獸,一個殘暴成性的屠夫,你兇狠又歹毒,好狡無比,偏還扮得清高:講得悲憫,如果天下果有罪大惡極之徒,展若塵,那人則非你莫屬!”
  小心的,緩慢的作了幾次較深的呼吸,展若塵目光平視 像是凝注著虛冥中的什麼,他低沉的道:“盧尊強,你們還不就此收場,難道說非得等到死光死絕了才肯罷手?”
  “咯崩”一咬牙,盧尊強大吼道:“就算我們死光死絕,姓展的,你也必然不會是個活人了!”
  郝大山在激憤的嘶叫:“展若塵,你他娘即便認了命也不叫冤,至少你已本利撈足,我們這多人伴你上道,莫非還會屈了你!”
  鐵彪也似橫了心,奮力掙扎著挺立起來:“我姓鐵的……幾十年江湖,水裡來,火裡去,掉皮掉毛的事都不多,如今卻叫你戳了個混身刀眼……展若塵,算你行,我這條殘命,也就煩你一併收了去吧………
  展若塵喃喃的道:“看來我說得不錯 這一道,的確是要玉石俱焚了。”
  “鉤連槍”一擺,盧尊強凜烈的道:“你不怕死,我們還有什麼怕的?”
  坐在那裡痛得一張紅臉透黃的上官卓才,此刻提著一口氣,齜牙咧嘴的搭上腔道:“我說盧兄,姓展的這條命,任是怎麼擺弄也不能讓他活著出去,但再次圈殺,可得謹慎點兒…
  …姓展的業已是隔著打橫那一步不遠了,大夥瞧他吧,全身裂肉透骨的傷口,血流得似水流,就算他是鐵打的金剛,也禁不住這般折騰法……”
  身上的傷口突起了一陣痙孿,上官卓才強忍住那種撕裂般的痛楚,他光禿的腦袋上沁著油汗,又噓著氣往下說:“所以麼……咱們再朝上圈的辰光,就得採用遠攻遊鬥的法子,他使的是短傢伙,但身手欠靈,便難以傷人,大夥別愣向上湊,遠著點圍著打,光是幹耗,也包能將姓展的耗垮!”
  微微頷首,盧尊強道:“對,上官老哥說得有理,我們就這麼辦!”
  上官卓才的嘴巴翁張了幾下,艱辛的擠出一絲笑顏:“只是……盧兄,在櫓倒姓展的時候,可別太快結果他,總得留他一口氣在,好讓兄弟我也報報這一箭之仇……”
  盧尊強冷峭的道:“我會記得,上官老哥。”
  “霜月刀”的刀鋒在展若塵的手上閃爍著熠熠寒光,如秋水映漾,但是握刀的手卻曾被濃稠的血漬沾染,刀的冷森,血的腥氣,混合起來便形成一種讓展若塵極為熟悉的味道;這樣的味道,他已聞嗅了許多年,無可否認的,他也並不喜歡這種氣息,其中包含了大多的冷酷與殘暴,尖銳與生硬,這和他的心性所悅未見相襯;然而,現在他卻不由對這股氣息有所眷戀了,因為他不敢確定,今天以後,他是否尚有機會再度體驗刀和血的氣味,那固然是冷殘,是尖硬,可也表示著一個人的感覺一活著的人才會具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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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金家樓主

  踏前一步,盧尊強一雙眼死盯著展若塵,“鈞連槍”斜指向地,嘴裡低叱:“圈起來!”
  於是,黃渭門下的十餘名弟子立時又採取了包圍的陣勢,那五位白綾早化蝴蝶翩飛的仁兄;卻紛紛自靴筩裡拔出了銀亮的匕首;一個個橫眉豎目,看上去倒也虎虎生威,不似剛剛才翻過跟頭的模樣。
  黃萱半跪在地下,挾持著受創甚重的老父,兩只眸子卻緊張又焦慮的注視著鬥場,她十分明白,現在,可真是報仇的最後機會了……
  “卷地龍”上官卓才咬著牙叫道:“小心,遠著點,少朝近處湊,耗死這王八羔子……”
  展若塵蒼啞的一笑道:“上官二爺,你歇著吧,犯不上這麼過份熱心,命是他們自己的,他們會曉得如何進退應對……”
  上官卓才慢慢的道:“你不用俏皮,姓展的,待會就有你消受的了,且看我一板斧劈開你的腦穴!”
  展若塵道:“我不會忘記,”留得一口氣在’,讓你來報這‘一箭之仇’--
  上官二爺,只要到時候你還有力氣掄得動你的傢伙就行了!”
  上官卓才重重一哼,尚沒有來得及回話,盧尊強已倏然發難 他的“鉤連槍”凌空飛指,冷芒凝成一道半弧,又猝而蓬散為寒星碎瀑,罩卷敵人!
  展若塵寸步不移,“霜月刀”的光焰連串迸射,疾猛冷銳,宛若炸開的一顆花炮的火樹銀花,金鐵撞響之聲震耳揚起,盧尊強的人已騰掠丈外。
  悶不吭聲的,三柄利刀加上一條三節棍,從展若塵身後揮到,展若塵反手抖腕,距離有七八尺,那片飛散的晶芒冷電已逼得四名偷襲者倉皇急退。
  “霜月刀”的光華便這樣一簇簇、一蓬蓬、一溜溜,或是群聚,或是單射,做著準確又狠厲的攻拒,包圍著展若塵的十多個人,就沒有任何一個能夠擅越雷池!
  自然,展若塵也是極為痛苦,極為艱辛的,可是他卻只有硬挺著鬥下去,這場血戰,誰先躺下誰就敗了,而對方的失敗,未必然是生命的終結,他卻不同,一旦他倒下去,他就永遠不能再站起,所以,他僅有熬著,耗著,一面竭力思索脫身之計,他何嘗不清楚,像這樣纏鬥下去,便真會應了上官卓才的話一光是幹耗也都耗垮了……團團打轉,抽冷子出手的人們,又再經過片刻的膠著後,兩名大漢突然滾地暴進,一條打節鋼鞭,一對虎頭鉤,猛往展若塵的下盤招呼。
  同時,四條人影騰起半空,鷹隼般由上撲落。
  剎那間,展若塵心頭湧起一股暖暖的欣慰感 到底,還是對方先“熬”不住了!
  他仍然沒有移動,只是右臂從下朝上,劃過一條青森森的虹帶,這條虹帶由無數次的刀刃所形成,仿佛凝固了永恆,溝通了生至死的過程,於是,六聲慘號便變為一團淒怖雜亂的血影,六個人分別摔跌向六個不同的方位。
  瞬息前,這六個人是活的,瞬息後,這六個人已成為六具屍體一成長的艱難,與毀滅的簡易,那是一種怎樣可悲的對比!
  更快的一條身影縱掠,寒芒一抹,在展若塵的努力側翻下擦過他的額角,帶起一溜血滴,而他似若不覺,刀尖“嗡”聲顫盪,千百光練流曳交織,那掠出的身影在懸空中猛的搖擺,同樣灑著熱血落地!
  蹌踉不穩的搶著步子,那人是盧尊強一他背後縱橫交錯著七條血肉模糊的刀口,人未回身、已嘶啞瘋在的吼叫:“衝上去撲敵--”
  五名“白綾門’的弟子匕首閃動,矯健的躍撲上去,展若塵身形碎翻 鮮血也隨著他的動作灑滴 而他身上的血尚未沾染於地,“霜月刀”的芒彩已幻異的透射進五名“白綾門”弟子中的三人胸膛!
  斜刺裡,一柄大砍刀如此兇猛又毫無徵兆的劈下,展若塵噎著氣迴旋五步,當頭一面銀旗又已似一股狂風般卷到!
  “霜月刀”吞吐十一次,十一道青光匯為一抹,銀旗連連揚盪歪斜,展若塵也搖擺著退出了五六尺!
  是的,那是企圖以殘存之力作死擊的鐵彪與郝大山哥兒倆!
  厲嘯聲宛著鬼位,盧尊強再度飛撲而來,粗短的“鉤連槍”與他的形體成為一條直線,槍前身後,如虹貫日!
  喘息著,展若塵並在急劇的嗆咳,但他雙目不瞬,“霜月刀”斜舉向天,他已決定
  這一次,不管自己會受到何種程度的傷害,也必然不讓盧尊強倖免!
  當兩個人的距離在須臾間接近的時候,當人們似已預睹及血濺臟溢的辰光,那突兀的變化便宛如人間世上永不可測的異數般發生了 一道彎月形的森藍弧光,猝而響著尖銳的聲音出現,只在那“唆”聲倏入人耳,只在那弧光才映的同時,它又已轉旋著飛繞回去。
  它只這麼一閃,便把兩個正待作生死之搏的人隔開 盧尊強怒嘯著側滾丈許,展若塵也被生生逼退幾步。
  於是,大家的目光急忙望向那抹弧光歸回之處,這一著,在場的每個人都頓時僵窒住了,極度的意外加上極度的驚疑,就像他們在大白天裡見到了鬼門啟開!
  是的,真有點像鬼門啟開的味道,連展若塵都不禁冷汗洋洋,背脊泛涼,一顆心猛往下沉……路旁的斜坡上,一字排開五個形象鴛猛魁梧的大漢,他們是一式黑中黑衣,肩後斜插“雙刃斧”,腰板罩上別著“角柄短刀”,胸前兩排密扣 “長春山”“金家樓”的人。
  但是,令人恐懼又驚疑的不只是此情此景,突然來了“金家樓”的人,而是站在那五名彪形大漢前面的一位老婦人;這位婦人約莫五十出頭的年紀,濃密卻微顯花白的頭髮在腦後挽成一個軟譬,簪髻的卻是一根五寸長的蛇形黑木管;她的面龐清瘦而白皙,生著一雙女人裡少見的漆黑劍眉,丹鳳眼,略前挺了些的鼻樑,一張兩邊嘴角徽微下垂的嘴唇,且穿著一襲純白繡縷著金絲邊的衣裙,雙手空空,安詳的交提胸前,形態雍容,氣度高華,然而卻有一種懾人魂魄的威儀。
  是的。大凡在江湖上混過些時的人,極少會不知道她--
  金婆婆,“金家樓”的主子,黑道上的巨擘,遼北當頭的一塊天,她的姓名是金申無痕。
  那五名模樣剽悍的大漢,不消說,必是也乃鼎鼎大名的“飛龍十衛”,金婆婆金申無痕手下的貼身武士之屬!
  大家心裡都明白,方才那一抹彎月形的藍色弧光,乃叫做“上弦生”,是金申無痕用來警告她的對象之用,還有一枚叫“下弦死”,則光現血濺,橫屍奪命在意念之間,木止霸道,更且狠酷無比!
  這邊的每一位,全皆暗裡犯了嘀咕,又是不安,又是惶悚,黃渭一夥的人,都在惴惴猜疑著金申無痕這女煞星現身於此的用意;而展若塵更是心灰意冷,萬念俱絕,他未曾忘記,就在不久之前,金申無痕的獨子”金玉公子”金少強便是死在他手裡。
  顯然,這是“金家樓?報仇的來了,說什麼公理,講什麼道義,全是白搭,江湖之中,講究的只是冤冤相報,血債血償。譬如黃萱的這段公案,無論他展若塵是如何理直氣壯,或是委屈求全,到未了也只落得個灑血豁命 正如那黃渭所言,事實的既成、並非任何曲直是非的道理能夠扭轉的!
  於是,他靜靜的等待著,在這種力竭氣盡,血涸神虛的情景下,“金家樓”的精銳所指,蓄勢而至,就算他在體力最佳的巔峰狀態,也無獲勝把握,何況眼前?他除了認命,剩下的也就只有認命了。
  狼唇斷魂,與虎吻惠生,在一個毫無週轉餘地的人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終歸是一個死字,死在哪裡又有什麼兩樣?展若塵看得很開,他已準備好,這兩邊,隨他們折騰也罷!
  這時………
  背後衣衫被血浸得透濕的盧尊強,按捺下驚疑不安的心思,朝前走了幾步,態度顯得有些勉強的,向金申無痕抱拳起意:“‘黑龍簪’,‘白雲里’,這一位想是‘金家樓’的樓主金婆婆了?”
  金申無痕面無表情的道:“我是你所說的那個人,不管你如何稱呼我都行 金婆婆,金夜叉、或是金老寡婦!”
  一開口便語氣不善!
  盧尊強心頭起火,但只有強行壓制,他乾笑著道:“在下‘馭雲博鷹’盧尊強,於此向金樓主見禮 未經樓主允准,在貴寶地擅行尋仇操戈,實有不得已的若衷。尚乞樓主垂諒,且待此間事了,必赴‘長春山’向樓主負荊請罪……”
  金申無痕冷冷的道:“天下人走天下路,這裡又不是我金家私產,我管不著這一段!”
  那你亮出“上弦生”卻是管的哪一般,為的哪一樁?盧尊強心中在驚疑,嘴裡卻儘量婉轉的道:
  人樓主包涵,事起倉促,未及向樓主預先投拜求見,在下等實屬不當,但卻已邀得貴境同源’三龍會’上官二兄之諾許,並蒙躬親助拳在此,樓主與上官二兄同為遼北巨鎮,想能看在’三龍會’份上曲予諒解--”
  好不容易掙扎站起,上官卓才歪歪斜斜走向前來少向金申無痕哈著腰,陪著笑,一派巴結的神情:“哦,大嫂子,好久不見了,可有兩年多了吧?大嫂子容顏不減,益發顯得年輕啦,這一向可好,兄弟我是無事窮忙,東奔西跑的總是安頓不下來,疏于向大嫂子請安,還望大嫂子恕過……”
  金申無痕的兩道劍眉微微一皺,語氣卻略見緩和了:“老遠看好像是你,上官老二,我見此人這等狼狽,都不敢招呼,豈知果然是你?你怎麼搞成了這副樣子?”
  尷尬的汀了個哈哈,卻又扯動傷口,痛得上官卓才齜牙咧嘴:“倒叫大嫂子見笑了,今天是陰溝裡翻了船,手下孩兒好不容易在‘孫家口’綴上了這個潑皮貨,我們又攔在這裡堵上了他,費了恁大功夫,不想卻幾乎收不得場、好在這發皮已是強弩之未,再饒上片刻,我們就能擺枝了他。”
  金申無痕看了展若塵一眼,冷然道:“我對這個沒有興趣!”
  上官卓才忙道:“當然,當然,大嫂子,兄弟我和’七步追風’黃渭與‘馭雲博鷹’盧尊強都有交情,黃老哥也算是我們地頭的人,大使子掌著這一畝三分地的‘武’字舵,原該由兄弟我先向大嫂子稟告一聲再行動,但事情的確來得太急,一時抽不出空來,兄弟我一想,在遼北,兄弟我也是掛招牌混子號的,大小還有個虛名,再說,衝著與老嫂子今昔這段淵源,斗膽權宜作一遭主,大嫂子也不會見怪太甚……”
  目光一閃,金申無痕不耐的道:“上官老二,你們是越說越岔了,我不管這個人和你們有什麼過節,更不管你們在我的地盤裡尋仇生享有沒有間過我……”
  呆了呆,上官卓才忐忑的問:“那……大嫂子卻是為了什麼半截腰裡露出了‘上弦生’?”
  金申無痕的視線又投向展若塵臉上,上官卓才才呵呵笑了,自作聰明的道:“我明白啦一大嫂子,敢情這姓展的也和你有仇?你要我們留著他由你親手收拾他?”
  展若塵沉默無語--他已打定主意,死活全無所謂,待宰的卻是求個硬骨氣!
  令他意外的是,金申無痕竟然緩緩的搖頭:“你別想歪了,上官老二,我和這人並無仇恨!”
  上官卓才似是更加意外,他吶吶的道:“大嫂子,兄弟我不大明白,這話是怎麼說……”
  不似笑的一笑,金申無痕道:“我只是看不慣罷了,你在遼北混了這多年字號,該也曉得我的脾氣,只要我看不慣的事,便必定伸手管上一管!”
  大吃一驚之下,上官卓才急道:“你是說……大嫂子,你你……你要插手管這件事?”
  毫不遲疑的點點頭,金申無痕道:“不錯,路不平,有人踩,上官老二,我說得夠清楚了吧?”
  上官卓才張口結舌的道:“大嫂子……你,呃,你的意思是……是……”
  金申無痕爽脆的道:“這麼多人圍殺人家一個,又是車輪戰,又是群體戰,以眾凌寡,以多壓少,真正把武林的傳規,江湖的道義全部糟蹋淨盡了,你們不怕丟人,我卻覺得無顏,列位堪稱賴漢,那一位,才叫好漢,上官老二,我生平最敬的是硬氣漢子,最厭的便是似你們這等恬不知恥的賴漢!”
  臉紅脖子粗的,上官卓才又急又氣又驚的道:“大嫂子……這,這是什麼話?你竟幫著毫無淵源的外地人來對付自家兄弟?”
  金申無痕陰沉的道:“不論是哪裡人,只問行--
  得正不正,立得穩不穩?”
  盧尊強也激動了,他紅著眼叫:“金樓主,你不能如此獨斷專行,此人與我們有不共戴天之仇,血債如河、正是死有餘辜,我們--”
  金申無痕的一雙鳳眼稜稜有威,她生硬的道:“你們與此人有過什麼仇,結過什麼怨,全不關我的事,此刻我也不想探究,我只管我所看到的這一節,而這一節乃是你們不顧武林傳規,聚眾凌寡,斬盡殺絕,盧朋友,眼見此等不平之事,我若管自裝聾作啞,鄉愿徇情,值‘金家樓’三個字還能在道上叫得響麼?”
  咬咬牙,盧尊強憤怒的道:“明說了吧,金樓主,你想怎麼辦?”
  金申無痕寒凜凜的道:“很簡單,人,我要下了,你們上道吧!”
  面孔扭曲了一下,盧尊強的兩邊”太陽穴”也在迅速的”“突””突”跳動:“如果我們不肯呢?”
  一旁,上官卓才聞言之下,心腔子不由猛然收縮,他口幹舌燥的低呼:“盧兄,盧兄,你千萬忍著點,‘衝’不得啊,一旦弄毛了她,咱們可全是吃不了兜著走;這不是鬧著玩的。”
  那邊,金申無痕忽然淡淡的笑了 笑容淺淺的一抹,卻透溢著恁等強烈的煞氣:“各位若是不肯,只怕我就非得硬要不可;而且,我有信心必然能夠如願,盧朋友、我金寡婦這句話不但在這裡擺得出,即使到了魯西你的地盤內,也一樣能夠擺得出!”
  盧尊強氣得身上一陣陣的抖、聲音裡也似塞進了一把沙:“金……樓主,你不要這般大包大攬,欺人太甚--”
  金申無痕木然道:“假設你不服氣,盧朋友,儘管用你的方法來表示反對,你願拿得出的,我便收得下來!”
  連連拱手,上官卓才苦著臉道:“大嫂子,你這樣做,卞是叫兄弟我下不了臺麼?你是道上朋友們素所尊重的一只鼎、是咱們江北一帶的大霸天,只要交代一句話下來、兄弟們無不膺服遵從,但大嫂子,你可也得多少顧全我們的顏面,我們也是靠著這張臉盤混世的啊……”
  金申無痕蕭索的道:“上官老二,你少在那裡吃裡扒外,胳膊時朝外拐、我們都是一個地角的同道,以前又曾有過交往,所以我才對你特別客氣,如著你愣要站在他們那邊,和我‘金家樓’對著幹,那也行,將來‘三龍會’的日子就會越過越熱鬧了!”
  冷汗慢慢自額頭下滴,上官卓才惶恐的道:“大嫂子言重了,兄弟我哪有這個膽子冒犯大嫂子?只是下情上稟,還望大嫂子看在我們老大曾與金大哥早年那段淵源上惠於成全……”
  微微昂首,金申無痕峭銳的道:“你提那死鬼也沒有用,他活著的辰光也一樣是憑我作主,哪檔事還會由得了他來?”
  咽了口唾沫,上官卓才還待做最後努力:“可是……可是……大嫂子,我卻怎生向我的朋友交待?”
  金申無痕大聲道:“這是你自己的事 上官老二,你爽快點,把態度表明,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上官卓才臉色立泛灰白,舌頭髮直:“我……我……我是左右為難啊……”
  冷冷一哼,金申無痕道:“行了,你靠邊站著,這裡沒你的事!”
  透了口氣,上官卓才挨到盧尊強身側,壓著嗓門道:“我說,盧兄,眼前的形勢你全看得明白,不是我上官老二不盡力,實在是惹不起這老夜叉……我自己豁上一身剮倒無所謂,好歹也是為了朋友,但我卻不能不為整個‘三龍會’著想,盧兄,在遼北,我們還抗不過‘金家樓’,一朝撕破臉,後果可就嚴重了;我,我負不起這個責任。”
  盧尊強神色悲痛又冷嘯,他蒼啞的道:“上官二兄,你的意思是?”
  抿抿嘴唇,上官卓才低促的道:“君子報仇,三年不遲,盧兄,識時務者方為俊傑,這老夜叉既已表明了要管這檔子事,她就一定會管;如今我們損兵折將,元氣大衰,若她硬要插手,我們實也敵她不過,只是徒增傷亡而已,依我看,現在不妨放手,由她將人帶走,遲早,我們會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額頭上青筋浮動,盧尊強頸間的那顆喉結也在不停的上下移顫,他雙目赤紅,腔調槍楚:“真叫人恨死--
  多少天的追搜,多少天的奔波,費盡心血;歷盡艱苦,更不易聚齊幫手,在一場接一場的浴血拼殺下快要達到目的時,卻竟為山九仞,似功虧一贅,半途上出了這麼一樁岔子……我好不甘!”
  上官卓才充滿同情,卻無可奈何的道:“王八蛋才甘心,盧兄,這件事,我除了被那老夜叉弄得灰頭土臉之外,在姓展的手裡也一樣翻了跟頭,說我不惱不恨,我就和白痴沒有分別了,但是眼卞我們卻心餘力綸,抗不過姓金的寡婦,何苦愣要硬到死絕卞不可?況且,即使叫人家殺橫了一地,展若塵這灰孫子仍然消遙自在,反倒讓他白揀了便宜。”
  盧尊強痛苦的咬著下唇,呼吸粗濁,握著槍柄的上只右手,五指關節全因過於用力而泛了青白……
  坡地那邊,金申無痕已有了殺機盈目的徵兆,她的語聲冰涼如霜,道:“上官老二,我金寡婦出口的話,你莫非當做東風過馬耳?叫你一邊站著,你還在磨蹭什麼?”
  上官卓才趕緊陪著笑道:“大嫂子,你且先莫急,兄弟我就正在和這幾位老友商量,看看該如何遵行大嫂子的吩咐,這就快有話回稟了。”
  金申無痕偶做的道:“隨他們怎麼來都行,文武場我全收,上官老二,你設若也想別別苗頭,我也包叫你如願就是!”
  擺著手,上官卓才扮的那笑臉比哭喪還難看:“大嫂子這就叫兄弟我難過了,常言說得好,大樹底下好遮蔭,我們還得靠著大嫂子的掩蓋在道上風光風光,又怎敢和大嫂子背著來?且請稍待,兄弟我馬上就把大嫂子的交代辦好……”
  金申無痕淡漠的道:“希望你越快越好--我有的時候性子躁急了。”
  上官卓才忙道:“是,是,我省得……”
  此時,展若塵算是搞清楚金申無痕的突然出現乃是為了什麼了,他有一種非常複雜又非常微妙的感受一怔忡、驚異、不安,與慶幸,當然,也有一些兒重獲生命的喜悅,一些兒對上蒼賜予如此奇蹟的恩銘,同時,他免不了迷惆又優慮,天地之間,冥冥中果真有著那無形的牽引麼?有著似是早在虛緲裡安排定了的巧合?這種奇妙的扭轉,玄異的遭遇,乃是意味著什麼指示呢?他曾殺死了金申無痕的兒子;但是,服前解救他生命的人卻是金申無痕,這樣的遇合,不止是巧得令人心中惶惑與酸楚,更是巧得令人心中悸動同驚懍了……
  他木立著,任由情勢在演變、身上的鮮血滴滴流著,卻渾然似未所覺。
  另一面,黃萱在噎著聲悲咽,相如泣血,黃渭半靠在女兒肩側氣息微弱的緩緩搖頭,向蹲在身邊的盧尊強低啞的說話:“……時也……命也……這是上天注定……今朝不能替萱兒報仇,萱兒……但復仇路子卻是尚未走盡……展若塵的氣數大概也不到告終的辰光……尊強……罷了……眼下我們……我們就認了吧……”
  盧尊強淒滄又悲憤的道:“大哥,我好恨,好不甘……”
  閉上眼,黃渭艱澀的道:“時勢不利……枝節橫生……‘金家樓’所形成的迫力……非我們目前之能可做抗衡……與其全軍盡沒……不如另圖再起……”
  “黑熬神”鐵彪也低應的接上來道:“黃老哥說得對,與其全軍盡沒,不如另圖再起!”
  黯然頷首,盧尊強沙啞的道:“好吧,我們撤……”
  步履蹣跚的走近幾步,上官卓才著急的抑制住聲調問:“盧兄,怎麼樣?談好了吧?那邊業已等毛啦,我們這陣子可別惹翻了她,否則她一橫心,能叫我們一個活口都不留!”
  盧尊強沉痛的道:“上官二兄,我們便依她的……”
  頓時如釋重負,上官卓才長長籲了口氣。低聲道:“彆氣餒,盧兄,咱們先且忍著,百忍能成金,往後時光還長遠,我就不信好風水不朝咱們這邊轉,讓這老婆子得意一陣,早晚,我們刨她的根!”
  說著,他轉身口來,提高了嗓門:“大嫂子,是你出頭拿了言語,‘金家樓’的威名夠,金婆婆的聲望足,兄弟我還有什麼說的?我這幾位老友也全看在你的面上,同意交人撤兵。”
  金申無痕冷森的道:“卻耽擱了我好多辰光……”
  上官卓才幹笑道:“這原不是著急的事哪,大嫂子,兄弟我總得疏導疏導。”
  唇角一撇,金申無痕輕蔑的道:“哪一個叫你多事?上官老二,你以為不經過你‘疏導’,我便收拾不下這個爛攤子?”
  心裡直在操金家的十八代租宗,上官卓才表面卻忙堆著笑道:“兄弟我哪敢這麼想?大嫂子氣吞河岳,功高震天,豈有他人可為越阻代庖之事?只是兄弟我不願勞動大嫂子玉駕,大嫂子傳傳話,申申令,水到渠成的現成光彩,兄弟我沾大嫂子的威望如命而行罷了……”
  金申無痕沒有表情的道:“夠了,上官老二,你們請吧!”
  上官卓才道:“是,大嫂子,哪天大嫂子有空,兄弟我再專程前來拜謁請罪……”
  金申無痕哼了哼,沒有回話。
  於是,黃渭這邊的人,匆匆將殘局收拾,扶傷攜死,就這麼淒淒涼涼,狼狽頹唐的離去,行動開始至終,他們沒有一個人再看金申無痕及展著塵一眼,但是,金申無痕知道,展若塵也明白,這恨,這怨,他們全部鋪刻在心版上了。
  當黃渭等人全部離開以後,金申無痕緩步自斜坡走下,她身後“飛龍十衛”中的那五位,亦步亦趨,跟著一起來到。
  打量著展著塵,金申無痕平靜的道:“你是‘屠手’展若塵?”
  點點頭,展若塵低啞的道:“我是,想不到樓主會認得我……”
  笑笑,金申無痕道:“我從未見過你本人,但我聽說過你的‘霜月刀’,使用‘霜月刀’的人姓展,除了是你,天下還會有第二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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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愧承恩義

  展若塵心中像是梗塞著什麼。使他有種恁般不自在的感覺,此時,他嘴上強擠出一抹笑容,低啞的道:“樓主威名,日之中天,雖未有幸拜識,卻仰之已久,今得謁及,樓主果然不愧女中英豪,一方霸才,氣魄膽識,真個羨煞多少昂藏鬚眉……”
  金申無痕淡淡的道:“別盡給我戴高帽子,展若塵,你似乎不是個慣於阿諛奉承的人吧?”
  展若塵坦然道:“我不是,但我不能不表達一下,我對樓主方才那種果斷作為的欽佩。”
  打量著展若塵,金申無痕道:“你傷得不輕,看樣子,他們是存心要,你性命來的?”
  苦笑著,展若塵道:“樓主自是明白。”
  金申無痕道:“是很深的仇恨嗎?”
  “他們認為不共戴天。”
  金申無痕道:“你還另有說法?”
  展若塵的雙瞳有些淒茫,他道:“那是一種無奈,樓主,我不認為其咎在我。”
  微微一笑,金申無痕道:“每一個與對方結怨的人都會這麼說,江湖上的紛爭,尤其難得判個是非曲直,梁子結下了,便總有各執一詞的兩方,分別只在於贏字與輸字,主動同被動而已,怨隙的內涵,往往變成次要的。”
  展若塵聽著金寡婦的話,同時,他感覺到,這位女中雄主,見解精闢,言論透徹,是個世故又老練的厲害人物。
  金申無痕又道:“在兩道上打了半輩子的人,邪魔鬼祟的事看多了,也看慶了,越是經得長久,便越是看不慣,我憎惡那些不講道義的行徑,縱然我明知該睜只眼閉只眼,朋知要管也管不完,但除非不被我遇上,否則,我就是難以拋手,至於要管的事其中是個什麼原因,我倒懶得去探究,我只問我所看到的事實……”
  點點頭,展若塵道:“我卻要告訴樓主,你並沒有管錯!”
  金申無痕笑道:“是麼?這樣就更完美了。”
  身子搖晃了一下,展若塵痛苦的道:“樓主,且容展某告辭……”
  金申無痕安詳的道:“你傷得很重,能撐下去嗎?”
  展若塵一心只想儘快避開這位“金夜叉”,他強挺著道:“我想沒有問題……”
  望了一眼展若塵腳下那一灘殷紅的鮮血,金申無痕道:“展若塵,你不止有一身好功夫,更有一股不倔的傲氣,很好,我生平最欣賞的就是你這種人,但似你這樣的人也大多有同一個缺點 逞強好勝,不顧後果,看看你自己,你能走得出多遠?”
  展若塵舐了舐微裂的嘴唇,啞聲道:“樓主的好意我心領,但我卻不能繼續麻煩樓主。”
  金申無痕道:“所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展若塵,這件事我既管了,便沒有虎頭蛇尾,半途而廢的道理。我從鬼門關截下你來,怎能再由你爬回去?這豈不是失去我抱此不平的原意了?”
  展若塵艱辛的道:“但是,樓主……”
  打斷了他的話,金申無痕道:“人人都有困窘的時候,受人的惠並不是一種恥辱、更不是一種負擔,你放寬心,展若塵,我幫助你,只是我不能任由某些人倒行逆施,違背傳規,對抗公義,更明確的說,是我要掃除阻礙我心意的事物,你並不欠我什麼。”
  蒼白失血的面龐上浮漾著那等的酸澀及窘憂,展著塵吶吶的道:“我看,我還是不要為樓主添累贅的好……”
  金申無痕笑了:“如果這樣的事對我而言也叫‘累贅’,‘金家樓’的大小瑣碎麻煩早就壓垮我了,展若塵,我這老婆子還比你想像中的要堅強多了!”
  展著塵倦乏的道:“樓主是要帶我走了?”
  金申無痕爽朗的道:“‘長春山’離此只有一百六十裡路,快馬趲趕,到半夜也就抵達了,展若塵,我叫他們先替你上藥敷傷,然後,你到‘金家樓’去好好調養些日子,等你傷勢痊癒了,天空任鳥飛,海闊由魚躍,隨你到哪兒去!“暗裡叫著苦,展若塵猶豫的道:“這未免太過打擾樓主,我著實承擔不起……”
  金申無痕的一雙鳳眼倏然凜寒,她不悅的道:“展若塵,你在江湖上也是一個響噹噹的人物,聞說你本領強,志節高,做骨鐵膽,敢作敢為,這樣的人,原該豪邁豁達,不拘小節才是。怎的卻如此婆婆媽媽,舔經迂氣?你要搞清楚,我是愛才怜才,不忍你瀕絕荒野,暴屍黃沙,一心救你的命,並非我向你要求什麼,你可別不識好歹!”
  展若塵心裡嘆息
  這也是上天注定的因數吧?他吃力的道:“樓主既是這般愛護,我就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嗯”了一聲,金申無痕顏色稍弄:“這才像話,你還活得不夠長,難道就膩味這人世間了?年紀輕輕的,居然自己愣要枯死,豈不是愚蠢?”
  展若塵提著一口氣道:“樓主慈悲,永誌不忘……”
  擺擺手,金申無痕道:“你受抬舉,知好歹就行了。”
  說著,她頭也不回的又道:“古自昂,傳我的‘金鳳軟輿’來。”
  後面站成一排的“飛龍十衛”五人中,那為首的一個環目大漢躬身回應,立時飛身奔掠向山坡疏林之內。
  展若塵的身體這時已開始顫抖;不但臉色慘白如蠟,連嘴唇也泛了青,他的眼眶益見深陷,四周透著一圈灰黑,面頰的肌肉,不停痙攣。
  金申無痕嘆唱的道:“看你猶要逞能,這還像個活人樣嗎?嚴祥、易永寬,過來攙扶著展若塵。”
  兩位“飛龍十衛”的好手,當時搶向前來,左右扶住了展若塵;這上扶,而人手上全沾了滿掌的血跡。
  展若塵低微的道調:“二位兄台,多謝了。”
  金申無痕不由笑了起來:“展若塵,我救了你的命,你還設吐半個謝字,這兩個小子扶你一把,你倒客氣得很:
  努力呼吸著,展若塵道:“樓主,大德不言謝!”
  怔了怔,金申無痕頷首道:“好,好一個大德不言謝!”
  山坡的林叢裡,此時已有一隊行列快速走出,前面是牽著馬匹的十名黑衣大漢,後面也跟著十名抬著轎於的黑衣大漢,中間,竟是一頂寬大華麗的軟輿。軟輿的頂部,呈現著四角飛鉤的形式,輿頂鑲嵌著一只精雕的鳳凰,寬寬的纓絡垂懸在蓋頂四周,而那是一色的金光閃閃,無論輿頂、轎衣、纓絡,皆是由金絲編織,那只饅嵌在上的鳳凰,似也是純金雕戍,甚至前後的六根槓桿,也發著金黃,由十八名身形特別粗曠的壯漢抬扶著,遠遠的,便是一片耀目的燦光!
  這樣的架勢,說得上是扈從威武,儀仗 赫了,和金申無痕的身份相襯,更烘托出她那一方獨霸的不凡氣概。
  金申無痕道:“展若塵,你就坐我的轎子回去,這抬轎的十八個人,乃是我干擾萬選揀出來的,他們都有一樣特異的本領 氣力悠長。勁道持久,腿腳穩健而快速,疾行起來似若奔馬,連走上兩三個時辰不用休歇,你坐上去就會知道,這是一種十分舒適的代步工具。”
  展若塵啞聲道:“竟得樓主如此殊寵,但……樓主卻何以代步?”
  忽然嘆了口氣,金申無痕道:“我還不能就此回去,待會我換乘馬匹,猶得往前找尋一程,我那不肖子出來遊蕩業已三四天了,尚未見返家,我放心不下,特地帶著幾撥人馬分頭相尋,這小畜牲,越來越野,叫我傷透腦筋……”
  全身起了一陣冷顫,展若塵只覺心腔在猛烈收縮,背脊泛涼,喉頭幹昔如焚,他眼濛濛的,模糊中,似又映現出金少強那張瀕死前的蠟黃面孔,那不甘休的、怨毒的神情,而現在,他的寡母卻正如天下任何一位慈母相同,這般憂心仲仲的牽掛著她的兒子,實際上她卻永遠失去她的兒子了
  殺死她兒子的人就在面前,可悲的是生命與生命的衡量並非對等,其間不是交換,而是仇同恩的鍺雜累疊,冥冥中的天意啊……
  金申無痕又在往下說:“……你且先到我那裡安心住著,好好養傷,一切都會有人料理照拂,不必你費神,我交待十衛中的簡叔寶和馮正淵一路護送你回‘金家樓’,簡叔寶懂點醫理,他會先給你止血包紮……”
  喉嚨哽塞著,展若塵痛苦的點著頭,他不能再說出一句話。
  金申無痕籲了口氣,感喟的道:“少強這孩子……看我這次拉他回去不關上他三個月,煞煞他的野性才怪,我這把年歲了,還為了他四處奔波,真是個小沒天良……”
  展若塵逐漸暈沉了,他願意暈沉,他並不後悔殺了金少強,愧對的卻是一顆慈母的愛心。
  於是,他覺得被人抬到一處溫暖柔軟的地方,他又感到在移動,一種有韻律的,平穩的起伏,有人似在他身上敷抹著什麼,然後,他墜向黑暗,深沉卻浮現看各種古怪影像的黑暗……
  那靈秀的,挺媚的“長春山”,一片翠綠蓊鬱的松柏掩映下,是一片遼闊的亭臺樓閣,飛簷重角、畫棟雕梁、金碧輝煌中有著古拙的雅緻,清幽淡遠裡蘊含著豪奢的氣勢,這樣一處屋字貫衡,華廈連雲的所在,只有一個名稱來代表:“金家樓”。
  展若塵住在“金家樓”範疇內的“如意軒”裡。”
  “如意軒”是一幢小巧的精舍,靠著山腳下,在一條細細的銀瀑之側,非常舒適恬恰的一幢小房子。
  他已來了三天。
  金申無痕說得沒有錯。自他來到這裡;便上點也不用操心,醫傷吃藥,生活起居,甚至連衣衫的洗換、被褥的整理都有專人服侍,而且皆是第一流的入選
  無論是丫鬟或者司役。
  他生活在如此恭謙的,尊仰的,誠摯又溫暖的氣氛裡。享受著豐厚的可比帝王的招待,但他卻並不快樂,更不眷戀,時時刻刻,他卻想儘早離開,如果可能,在金申無痕回來之前離開。
  於是,他發覺金申無痕在這裡的權威乃是至高無上的,這位“金婆婆”的話似若聖旨,他被“金家樓”的人懇切又細心的照顧著,也被“金家樓”的人綰系著,這種綰系乃是一種善意
  金申無痕曾經交待要等他的傷勢痊癒之後才能離去,因此,“金家樓”的人就近乎監守似的日夜看護著他,使他難活動,當然,另一個原因是他的刀傷牽扯,實在也無法隨心所欲。
  三天來,他的傷勢已有了顯著的起色。雖尚不能下地溜達,卻已在床上坐得起來,日夜輪派陪侍他的,是伴他回來的,“飛龍十衛”中的兩衛,簡叔寶與馮正淵,以及“金家樓”
  “月”字級的一位三把頭“蹦猴”玄小香。
  “金家樓”之所以能夠在江湖上拿大鼎,在黑道裡稱柱名,於遼北頂起半片天,的確並非幸得,它的勢力龐大,組織亦相當嚴密,上下之分,尊卑之間,真是一絲不苟,規矩沿傳,便乃形成了“金家樓”。以金申無痕為主腦,她也是最高掌權者。她之下,除了橫的親族外,縱的任統乃是二、三、四、五四位當家,一位大司律,而“金家樓”的好手們通稱為“把頭”;“把頭”分為“雷”“電”“月”“星’’四級,每級有六名列屬,每級“把頭”的為首者,便叫做“大把頭”,按照順序排下,層層節制,權責分明,由這些人率領著千餘名屬下,便形成了一股雄大的力量,金家的親族,則是這股力量包圍中的核心了。
  在日常,“金家樓”並不是所有的人手全聚集在此,相反的,他們大多各有職司,分布於外。“金家樓”在遼北一帶,掌握著許多大買賣,正道的、邪門的都有,他們擁有氣派的酒樓、豪華的客棧、宏偉的綢緞莊、廣闊的油坊,甚至好幾家票號,他們也擁有奢侈的賭場,再加上八條大道上壟斷生意的獨家驢馬行,“金家樓”的財力豐厚,和它的武力一樣,都是令人注目的;也因此,他們不幹道上一般的搶、騙、脅、竅的勾當,他們雖亦是綠林之後,招牌卻十分硬朗。
  平時;“金家樓”裡除了金申無痕與她的親族是經常坐鎮之外,其他四位當家,只有三當家是留在這裡,二、四、五三位當家常駐於外地。“雷”“電”“月”“星”各級的“把頭”,也只各二人留守,僅有大司律和“飛龍十衛”是不動的,他們直接承受金申無痕的調遣及指揮,也是“金家樓”本身立時可以集聚的一股人馬。
  三天來,展若塵和這三個陪侍他的“金家樓”好手相處甚洽,談話中,知道了不少他以前所不太明白的“金家“樓”內部情形,然而,也由此更加使他驚異于金申無痕的魄力與統禦之術,敬懾於這位女霸天的英明果敢
  以一個老年婦女,竟把這幹剽悍桀騖又各具本領的武林人物治理得如此馴服忠耿,俯首聽命,豈是一樁易事,更莫論猶要掌握這偌大的一片基業了!
  這是午後,清靜而略帶涼意,展若塵則自一場短暫卻酣暢的午睡中醒來,他才從床上坐起身子,那位有“蹦猴”之稱的“月”字級三把頭玄小香已連跳加躍的竄了進來,搔頸撓頭衝著他齜牙咧嘴,十足一付猴相:“展爺,你睡醒啦?你這一覺睡得安逸,我卻連來探視好幾次了……”
  展若塵輕輕打了個哈欠,笑道:“有事?”
  玄小香擠擠眼,道:“我們三當家的交待,要親來探訪,吩咐在你醒過來時,馬上就去向他稟報,我先知會你一聲,這就去請駕啦。”
  展若塵忙道:“這怎麼敢當?玄兄,理該我先去拜訪三當家的才是……”
  嘻嘻一笑,玄小香道:“你就不用客氣了,我說展爺,要不是你這幾天身子不便,極須靜養,我們三當家早就會過來探訪啦……”
  微微有些不安的昔笑著,展若塵道:、
  “玄兄,老實說,我只是一個蒙恩於尊上,承樓主關愛送來此處療傷的窩翼客人,各位如此善待於我,已令我頗覺慚愧,又哪能勞動三當家大駕,移玉相探?玄兄,還請你回報一聲,就說我敬謝了……”
  玄小香搖頭道:“展爺,不知你是真謙呢,抑是椅不清楚自家的份量?你可是道上的大人物哪,‘屠手’之名,叱吒五嶽,威凌四海,提起來若雷貫耳,能震得人心一跳;再說你在這裡,乃是我們老夫人的貴賓;‘金家樓’上下,哪個膽敢對你不尊不敬?莫說三當家的應該前來探問,就算二當家的在,也一樣得先過來問候,老夫人的賓客哪,誰也怠慢不得。”
  展若塵道:“這樣一樣,就益發使我汗顏了……”
  玄小香笑吟吟的道:“‘金家樓’的人,別說是我們聽差跑腿的角兒了,就連後院‘九冒閣’金家本族的各位爹娘姑少,也對老夫人的貴賓尊敬有加,半點不曾失儀……”
  展若塵道:“金家本族,還有不少人呢?”
  玄小香扳著指頭道:“也不多,老夫人娘家的一位哥哥、兩位妹妹都住在這裡,還有老爺子的一位嫡親三叔,妹妹同姑爺。兩口子及一位外甥,再加上我們少樓主,嗯,老夫人的義女也得算上,她用不了多久就變成少夫人啦……”
  心弦緊了緊、展若塵表面上卻極其平靜:“樓主的義女?”
  齜牙一笑,玄小香壓著嗓門道:“不錯,我們老夫人的義女,施嘉嘉施姑娘,老夫人疼她可疼得很哪,心頭上的一塊肉哩,少樓主對她也愛慕至深,百依百順,亦只有她才能製得住少樓主那些毛病,老夫人早就盤算著日子啦,已不能儘快把他兩位綰連同心,結成一體吶……”
  金申無痕這個願望,這輩子是不可能達到了,而令她願望破滅的人,竟就是她從鬼門關上救回一命的人
  展若塵覺得這是一個可悲的輪固,一個可怕的諷刺,他很難過,也很苦惱,嘆了口氣,他道:“是麼?”
  玄小香道:“一點不假,我們老夫人最盼望的就是這樁天大喜事,她常說,只要少樓主一旦成家,她這一輩子心願就算了結,再也沒有什麼牽掛了;少樓主天不怕地不怕,甚至連老夫人的話他也敢不聽,卻就是忌憚施姑娘、任什麼事,施姑娘一句話,少樓主便乖乖俯首順從,絲毫不敢拂逆,老夫人講過得好好找個人管著少樓主,收收他的野性……”
  展若塵低聲道:“少樓主和這位施姑娘,感情很好麼?”
  略略猶豫了一下,玄小香才嘿嘿笑道:“似乎不錯,但是,好像少樓主比施姑娘來得勁道靈活些……”
  明白了些什麼、展若塵以一種“置身事外”的恬淡語氣道:“男女間的關係發展,十分微妙,表面上往往令局外人體察不出其中的真正內涵來,確切的感受,只有直接承受的雙方才能體會……”
  玄小香笑道:“不管怎麼說,施姑娘嫁定了少樓主乃是不會有錯的。”
  嫁定了麼?展若塵又在心中嘆氣
  幽明異途,陰陽兩隔,這是一個業已褪了色的斑駁過去,淺黯得泛著哀鬱的紫紅,對金婆婆,對整個“金家樓”的人來說,幻滅得實在殘酷,但是,他已不能補償什麼……
  玄小香突然跳了起來,大驚小怪的道:“展爺,只顧閒聊去啦,還沒向三當家的回稟哩,我得趕緊去知會一聲,三當家是出名的急躁性子,惱火了他,這頓生活我可受不了……”
  展若塵平靜的道:
  ”那麼,你就去口報三當家,說我展著塵創傷在身,不先前往拜謁,多承三當家關注,已是感懷不盡,勞駕來探,卻萬萬擔當不起,能否則否,我心領神受了……”
  一步三蹋的跳向門外,玄小香的身影出去,老遠,語音還在空氣中飄漾:“別客氣噗,展爺,你稍待,我們三當家的就來……”
  微微搖頭,展若塵靠在枕上,十分落寞,又十分怔忡的沉思著
  “金家樓”的上上下下,對他是如此友善,如此誠摯,給予他少有的關懷與溫暖,他們都很懇切同直率,毫不保留的把他當成最親密的對象來接待,在融洽中卻又不失對他的尊敬和禮遇,能夠和“金家樓”的這些人結交該有多好,現實上的利害倒在其次,只是這股於熟絡勁兒,就足以令人嚮往了;然而,他卻總覺得無形中像是橫隔著一道什麼在他心裡,有一點尖銳的什麼在刺戳著他的魂魄,他難以盡情的接受這份春意,他每每覺得不安與欠疚,每覺隱隱的痛楚在他體內扯絞……
  當然,他知道,這完全是為了金少強的緣故,金少強該殺,但是,他沒想到,殺了一個該殺的金少強,卻等於破碎了多少人的希望,抹煞了多少人的歡笑,更給多少人帶來了漫天的愁雲慘霧……
  這些受到牽連的人,卻大多對他這麼好,尤其是金申無痕,續命重生的恩德,更是他精神上一個難以言喻的負荷,她給予他最珍貴的未來,但他卻奪去了她未來的希望。
  寡婦死了獨子,往後,還有什麼指望?展若塵咬著下唇,雙眸神色迷茫而悲哀,自瞳孔的晶幕向外看,原是一片燦麗的午後陽光,竟也變得恁般晦暗陰鬱了……
  他已不敢確定,自己對金少強所做了,到底做對了沒有?於是,有輕沉的腳步聲自門外。
  玄小香又蹦了進來,拉開嗓門道:“展爺,我們三當家來探望你啦。”
  開門人影一晃,出現的是位四旬左右,模樣清 嚴肅的中年人,這中年人一襲黑袍,身形瘦削。最扎眼的是他額門正中一塊赤紅的斑痕,斑痕呈現著參差的略方形,形若一枚火印!
  這人了進門,已低叱道:“不要大呼小叫,驚憂了展兄!”
  床上,展若塵定下心神,朝著對方抱拳道:“尊駕想是‘金家樓’的三當家‘火印星君’潘得壽了?”
  那人舉止沉穩的還禮道,“我正是潘得壽,拜望來遲,尚請展兄恕過。”
  展若塵道:“三當家高抬於我了,展某無才無能,只是一個蒙恩受惠,幾死還生的落難之人,幸得樓主及各位關愛照拂,賜我以棲身療傷之地,業已感念不盡入何敢再勞大駕來探?三當家如此多禮,倒令展某好生不安……”
  “火印星君”潘得壽淡淡的一笑道:“展兄名揚天下,威懾兩道,我是仰慕已久,正苦無緣結識,幸利用此良機,怎能不來謁晤?更休論展兄此來,乃是敝上的貴客了……”
  玄小香搬了一張椅子到床前,哈著腰道:“三當家,你老請坐。”
  潘得壽坐下,端詳著展若塵,道:“這幾天來,展兄覺得身子還妥貼麼?”
  展若塵道:“多謝三當,家照應,已經好多了。”
  點點頭,潘得壽道:“展兄初來那天,我曾親迎至此,唯展兄那時失血過多、虛脫太甚,正在暈迷之中,大概並不知曉,展兄的氣色,確要比三天前好些了……”
  連忙再度抱拳,展若塵道:“原來竟是三當家接我人莊的,若非三當家提起,我可真是一點也不知道,當時暈迷如死,只差一口氣了,三當家,迷濛中未曾見禮致謝,盼望三當家包涵……”
  潘得壽笑笑,道:“好說,展兄不必客氣,在這裡一切都很方便,展兄要什麼儘管開口,我差他們辦來就是,展兄眼下任什麼事皆無須操心,以養好傷勢最為重要。”
  展若塵感激的道:“有勞三當家、自當謹記。”
  潘得壽安詳的道:“摟主大概這一兩天就會回來,但願展兄創傷痊癒神速,早日康復,也好叫樓主寬懷。
  展若塵笑道:“托各位洪福,我想很炔就會好的……”
  站起身來,這位,“金家樓”坐第三把交椅的大人物一拱手道:“展兄傷重宜多靜養,我就不再打擾了!”
  說著、他回首又道:“小香,好生侍候!”
  一躬身,玄小香尊敬的道:“三當家放心,錯不了。”
  在展若塵的再三道謝中,潘得壽轉身離去。玄小香送出門外,垂手哈腰,半晌,他走回來,抹了抹腦門上的汗水:“乖乖,我們這位三當家乃是最難招惹的了,只要他在的場合,我會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展若塵笑道:“他倒是蠻干脆的。”
  玄小香一屁股坐在方才他端給潘得壽坐的那張椅子上,籲了口氣:“可不是,他辦什麼事都一樣爽快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我們樓主對他可賞識得很哩……”
  展若塵若有所思的道:“樓主大約也快回來了……”
  玄小香道:“方才三當家不是說過,就這一兩天……”
  無聲的低喟,展若塵道:“我虧欠她的太多。”
  玄小香自是聽不出展若塵的“弦外之音”,他笑道:“這沒有什麼,我樓主為人行事一向講究道義,欽佩節烈之士,尤其她看得順眼順心的人,就更加百般關照提攜,愛護得緊,展爺以前與我們樓主雖然無淵源,但看她對你的這等顧惜法,顯是器重十分……”
  心胸間更覺沉重了,展若塵酸澀的道:“玄兄,承受大多,有時也是一種痛苦……”
  怔了怔,玄小香不解的道:“這有什麼不好呢?展爺,你可要知道,能得我們樓主著重的人,乃是少之又少,極有份量的角色,她老人家都不屑一顧,不提別人,就拿我們‘雷’‘電’‘月’‘星’四級的幾位‘大把頭’來說吧,莫以為他們已是這等身份,我們樓主照樣經常不給好臉色看,她對你如此愛惜,簡直是我們想都不敢想的事哪……”
  展若塵苦笑道:“我是受之有愧。”
  玄小香道:“不然,以我看,定是你有樓主特別賞識的地方,若是一個窩囊廢,我們樓主才不會有這份閒心包攬此等與她無關的麻煩事……”
  稍稍往下移動著身子,展若塵有些疲倦的道:“說真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我想,只是我運氣好,命不該絕,才恰遇上樓主路過施援……”
  玄小香老老實實的道:“這是你自謙了,展爺,不說別的,光憑你的‘萬兒’就是天大的招牌,單是‘屠手’兩個字,已值得我們樓主另眼相看了,何況你所具有的還不止這些!”
  閉上眼,展若塵不由感到一陣冷顫通過全身,是的,他所具有的不止是他的名聲,他血淋淋的過去,他更背負著那沉重的債
  對那個救了他,更“另眼相看”的金申無痕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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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漫天愁慘

  又過了兩天。
  “金家樓”的樓主金申無痕回來了。
  她是領著大隊人馬囪來的,但是,隨她一起帶回“金家樓”的卻不是歡笑,不是快樂,竟是那一片濃重的悲哀,至極的蒼涼,那種令人心悸的陰沉。
  宛若迷濛的黑霧籠罩著“金家樓”,恁般的窒,不僅映得人臉冷灰,也覆蓋在人的心上,任什麼事物,任什麼情景,看上去也都那樣淒冷愁慘了……
  金申無痕已經找到他的獨生子金少強,當然,不是活的。
  金少強的屍體也被帶回“金家樓”,用一塊黑綢包裹著,擺在一輛馬車上。
  沒有人長哭,沒有人囂叫,但悲傷與憤怒卻埋在人們心中,無聲的淚滴和著無聲的飲位,最是摧肝斷腸。
  很快的,金少強便被入土安葬,墳墓就在可以俯瞰“金家樓”的“長春山”上,其間,沒有舉行儀式,沒有絲毫與眾不同的鋪張,只是和任何一個已死的人一樣,永恆的消失在那一塊墳土之中……。
  送葬的行列很簡單,只有金家的族人,連“金家樓”中最有地位的外姓首要們,都未曾獲邀參加,以外的賓客,就更不見一個了……
  這樣的結果,原在展若塵預料之中,這樣的愁慘,也不出他的意料,然而,早先的肯定是一回事,親身的感受又是一回事。
  悲哀的氣氛包圍著他,陰冷的黑暗侵泡著他,最難承受的,是心中那種刀割般的慚疚,錐刺般的痛苦,他這一生,極少體驗到這樣的折磨
  一種自我的煎熬、管羈,一種深刻的惶怵、不安……
  他想走,但是,他又不能走,他的傷勢尚未痊癒,照顧他的人監守良殷,不過,這不是最大的理由,主要的,是他生恐這一走,會引起金申無痕的懷疑,他並不在乎被金申無痕得悉真相,他怕的是會傷害到這位恩人的心,怕的是對這種救命續生的行為的諷刺,他已做得夠了,他不能再使活著的人詛咒命運,使活著的人懷疑因果的相當……
  他很苦惱,很沮喪,也很傍惶,多少年來,他從未如此憂悶無主過,他不知道自己往後該怎麼做,怎麼來順應魂夢中的顫慎……
  是一個落雨的天氣。
  的細雨,有若無盡的哀愁,灰黑的陰霾沉重的層疊著堆在天空,光度暈暗幽淒,人的心裡也晦濕得緊,宛如這天氣……
  算來,展若塵來到“金家樓”,這已是第十天了,而金申無痕,也已回來了五天了。
  展若塵在金申無痕回來迄今,一直未曾和她見面過,當然,展若塵也不願與金申無痕見面,他怕見她,怕見那種深深的哀傷,強制的悲恨,更怕見那種失子的孤獨與絕望。
  這五天裡,看顧他的人已經調換,換成“星”字級的“四把頭”“回手刀”鮑伯彥,“五把頭”“雙錘滾雷”東門武,這是兩個性情冷癖,沉默寡言的人。
  展若塵自這兩人口中,只打聽到極為簡略的一點消息有關金少強落葬及“金家樓”上下如何順應的情形,鮑伯彥和東門武原本就不愛多話,在這種沉悶的心境裡,就更少開口了。
  窗外,是瀟瀟的雨。
  倚在榻上,展若塵望著窗上雨飄的竹子發呆。
  忽然,門外人影一閃,竟是睽違多日的“蹦猴”玄小香跳進屋來。
  一見玄小香,展若塵頓時有著故舊重逢的欣喜感覺,他連忙自床上坐起身子,顯得有些興奮的喊著:“玄兄!”
  拱拱手,玄小香湊到床前,端詳著展若塵,一邊連連點頭。
  “魏老頭的那幾手還真不賴,展爺,你可是越發神清氣爽了,怎麼樣,這幾天過得尚好吧?身上的傷處約莫也利落些了?”
  展若塵笑道:“托福,我這身傷,業已十成好了啦,再過幾天,我就下地溜達,不出半月,便可康復如常。”
  玄小香道:“謝天謝地,但願展爺早日痊癒,我們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拉起枕頭來墊在背後,展若塵問道:“這幾天,玄兄,你到哪裡去了?老實說,不見你還怪思念的……”
  玄小香有些寵幸的感受,他忙道:“我也不願輕離這個侍候展爺的差事,無奈臨時出了天大的紕漏,三當家口諭調遣,不遵不行,這幾日無暇來向展爺請安,還請恕過!”
  展若塵低聲道:“你是說 少樓主的事?”
  嘆了口氣,玄小香道:“可不是,真個做夢也沒有想到,少樓主竟會遭人暗算,橫死荒郊……”
  展若塵沉沉的道:“我也聽他們約略說起,實在太不幸了……”
  拖了把椅子坐下,玄小香沙啞的道:“直到現在,還不知道暗算少樓主的人是誰!我們老夫人在尋及少樓主的時候,他業已死了好幾天,尸身都有了蟲嚙獸吻的痕跡,且已開始腐爛,跟隨少樓主一起出去的幾個人,也沒有一個活著,全死了個精光!”
  展若塵喃喃的道:“是麼?”
  玄小香接著道:“展爺,我們少樓主的功力甚強,已得老夫人幾分真傳,等閒一般武林角色,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是以殺害少樓主的人,必然本領精絕,不是尋常之輩,而這個人的心狠手辣,也是與他的本領等量齊觀的!”
  展若塵苦澀的道:“只怕樓主受此打擊,難以撐持?”
  搖搖頭,玄小香道:“從找到少樓主的屍首開始,一直到回來,落葬,老夫人是半滴眼淚也沒掉,她變得冷漠、陰寒,也變得更為孤單,經常一個人獨坐著茫然的不知在想什麼,有時關上房門,老半天不出來,偶而一見,也總是面無表情,那張臉僵硬得像是用木頭雕刻的……”
  展若塵蒼啞的道:“樓主是悲傷過度,才會有這種情形,一個萬念俱灰,心寂如死的人,往往都以孤獨來接續過往,用沉思來規避現實,只有如此,才能找到一個僅存的自我……”
  玄小香道:“展爺,你後面的話說得對,前面兒句就猜岔了,我們老夫人的獨子死了,哀痛當然是免不了的,但卻不似你講的那樣‘萬念俱灰’‘心寂如死’。這幾天來,老夫人仍然照常處理事務,發號施令,而且條理分明,果斷乾脆一如往昔,就在今天大早,她老人家還有回二當家的話,交代即時籌設在‘大遼山’的伐木場呢,你想想,一個對人生感到乏味的人,還會有這大的興致麼?”
  展若塵有些驚異的道:“真想不到,……樓主的定力竟然如此堅強,蘊于中而不形於外,這種修為及抑制的功夫,可謂到家了……”
  玄小香壓著嗓門道:“展爺,你最近可看出我們乃是外弛內張的情形?”
  怔了怔,展若塵不解的道:“外弛內張?”
  雙手緊握著,玄小香道:“不錯 為的是查出殺害少樓主的真兇來,‘金家樓’的整個力量都用上了,所有人手完全動員,偵騎四出,明查暗訪,由各個不同的路線及迥異的層次分散聚合,細細探詢,不論是懸賞、追迫、壓制、求告等種種方法連貫用上,務求把那個殺胚給逼出來!”
  展若塵內心嘆喟--
  你們耗費恁般力氣所要找尋的那個“殺胚”,不在天涯海角,未曾隱姓埋名,他就在你們的面前啊……
  玄小香又道:“暗地裡,我們皆已用上全力,表面卻儘量不動聲色,展爺,你不是說這幾天沒見著我麼?我才剛剛打外頭回來,這數日,就兜了一個大圈子,跑了上千多里路啦……”
  展若塵問:“可已有了什麼可循的線索?”
  籲了口氣,玄小香的臉色陰黯下來:“欸,說來洩氣,卻是半點端倪不曾尋著,少樓主橫屍的現場,另有兩具無主的屍體,但那兩具屍體上除了幾塊碎銀,數枚製銀,另加汗中一條,旱煙一管之外,什麼可資證實身份來歷的東西都沒有,而尸身皆已被野狼野狗什麼的啃咬過,又加上本身的腐爛,看上去紫黑發烏的兩團,連個形貌俊醜都不能分辨了……”
  展若塵道:“其他的人也毫無收穫麼?”
  玄小香一攤手:“有什麼收穫?個個都苦著一張人臉回來,尚有几撥弟兄未曾歸報,不過,看情形也是希望不大………
  目光微顯淒迷,展若塵的話聲也似自霧中傳來:“是的,也是希望不大……”
  玄小香恨恨的道:“那下手殺害少樓主的凶徒,乃是個祖傳的屠夫,頂尖的行家,一絲半點的痕跡都沒留下,乾淨利落,毫無破綻可尋,娘的,簡直就是個天才!”
  展若塵笑道:“他跑得快罷了……”
  玄小香道:“這也是實話,他若有種,膽敢挺身而出,我包他銅鐵澆鑄的羅漢也能被老夫人融了!”
  展若塵道:“但是,他會挺身而出麼?”
  嘆息一聲,玄小香無奈的道:“說得是嘛,天下豈有這類的白痴?”
  展若塵已感到自己的呼吸在不覺中急促起來,他努力調勻著,一邊儘量使全身的肌肉放鬆……
  玄小香望著他忽然問道:“展爺,你可是哪裡不適?”
  警惕的一笑,展若塵道:“沒有呀,我覺得還好……”
  玄小香關懷的道:“你的腦門上有汗漬,臉色也透著青灰,是不是哪處傷口又犯了?抑或說話耗精神覺得乏啦?”
  展若塵忙道:“不,我沒有事,我願意和你聊聊,玄兄,你不知道,這幾天來,連個說話解悶的人都沒有,四周的氣氛又這麼個沉悶法,真能把人憋瘋了……”
  嘿嘿笑了,玄小香道:“展爺,我也想得到你這種情形,所以前腳才踏進莊,後腳就跟著趕來向你請安啦!”
  展若塵道:“虧得你來,否則,我不知還得要悶上多久……”
  眉毛一揚,玄小香道:“娘的,鮑伯顏和東門武這兩個傢伙,就和兩塊木頭一樣,呆板得連穿衣裳都從不改變順序,個性又冷癬,大半天放不出一記響屁來,那兩張盤兒成日裡陰沉的不見陽光,枯燥無味之至,別說你了,展爺,我和他們搭檔了這多年,也同樣消受不了。”
  展若塵道:“不過,他們二位對我還蠻好,只是不大愛講話,偶而開口,亦僅廖廖數語,要言不繁……”
  玄小香笑道:“這兩塊料,他們敢對展爺不敬?老夫人的賓客,給他們加上十付膽,他們也不敢稍有輕……”
  展若塵低聲道:“對了,玄兄,這樓主回未以後,問起過我麼?”
  搔搔頭,玄小香道:“這卻不甚清楚,老夫人一回來,我就被派出去了,直到現在,只見了她老人家一面,連句話還未說上……”
  展若塵如釋重負的道:“想是樓主心情慢鬱之故,玄兄,你若得見樓主,尚煩代為請安……”
  玄小香頷首道:“我記著了,展爺。”
  略略猶豫了一下,展若塵出自於一種愧疚的心理,試探著問:“樓主遭此變故,其槍失之情不言可喻,玄兄,那位施嘉嘉,施姑娘,想必陪侍樓主左右,疏導愁懷,溫言解憂吧!”
  玄小香道:“聽他們說,施姑娘倒是把持得住,反對老夫人勸慰有加,但他們老少兩位最近卻不常處在一起,我想大概是怕傷心人見傷心人,流淚眼對流淚眼,更增悲了氣氛,老夫人看到施姑娘,自然會聯想到兒子,施姑娘見著老夫人,又何嘗不益增哀痛?兩個人中系著的是一個人,這個人一旦不在了,給雙方的慘重打擊乃是不消說的,人活著,最怕就是沒了個指望……”
  咀嚼著玄小香最後這句話,展若塵又是冷汗涔涔……
  “是的……人活著,最怕就是沒了個指望……”
  玄小香又接著道:“我已經好些天沒見著施姑娘了,就算見著,又能說些什麼呢?婦人喪子的哀痛,失夫的悲涼,都是沒有法子用言語慰藉的……”
  展若塵低啞的道:“設身此地,當能體驗……”
  玄小香在瘦臉上擠出一絲微笑、道:“你也累了吧?展爺,我看你該歇一會了……”
  展若塵果真覺得有些疲乏,但是,他也知道這疲乏的原因不是由於身體的軟弱,而是來自精神上的沉重壓力,亦向玄小香報以微笑,他道:“我還好……”
  站起身來,玄小香道:“展爺,你休息吧,我就不再擾你了,一得空,我便會過來相探,和你聊聊解悶……”
  展若塵十分感激的道、
  “多謝你的關懷,玄兄,隨時歡迎蒞臨把晤。”
  當玄小香走到房門,前腳尚未跨出去,一條身影已從斜裡撞上來了,他反應極為迅速的暴退三尺,定睛望去,不由罵了起來:“鮑伯彥,你他娘是失了魂啦?這等六神無主法?連走路也跌跌撞撞的,不怕碰掉你那顆腦袋?”
  來人正是身材高大,紫醬脆膛的“回手刀”鮑伯彥,這位一向木鈉寡言的“星字級”
  “四把頭”,竟然滿額汗水,氣喘吁吁,像有什麼大事臨頭一樣,恁般急切法,他猛的煞住勢子,衝著玄小香乾笑:“我道是誰,原來是香哥,香哥幾時來的?我還真沒見到!”
  哼了哼,玄小香道:“不用他娘叫得這麼個熟絡法,香哥香哥,只怕你肚子裡在操我十八代祖宗也未可定,至於我幾時來的,怎麼著,莫非還要預先向你請示方可?在‘金家樓’這一畝三分地,我玄小香哪裡不能去?你他娘管得著這一段?”
  抹著汗,陪著笑,鮑伯彥道:“香哥別生氣,我可不是有意冒犯,實是方才奉到“大金樓’傳諭,特來向展爺稟報……”
  “大金樓”乃是金申無痕居位之處,也便代表了“金家樓”的最高權威,一聽“大金樓”這三個字,玄小香立時神色一凜,忙道:“你是快說呀,‘大金樓,傳諭有什麼要事?”
  喘了口氣,鮑伯彥道:“老夫人就要傳見展爺……”
  玄小香趕緊問:“什麼辰光?什麼地方?”
  鮑伯彥道:“半個時辰之後,就在‘相意軒’前面的‘臨風閣’,傳諭交代,要我們以軟兜好生抬著展爺過去,莫使展爺勞累著……”
  點點頭,玄小香道:“你快去準備,我來侍候展爺梳洗換衣,時間上得配合好,可別讓老夫人先到‘臨風閣’等著……”
  鮑伯彥道:“那就有勞香哥了。”
  揮揮手,玄小香三腳並作兩步的轉了回來,朝著半倚床上,表情怔仲的展若塵,齜牙一笑:“展爺,你都聽到啦?”
  似是微微一震,展若塵有些不安的道:“是的,我都聽到了,樓主要傳見我。”
  玄小香來到榻前,催促著道:“還請展爺梳洗更衣,我就在這裡侍候著,得趕點緊,老夫人行事一向準時,展爺先到比較合宜!”
  展若塵點頭道:“當然,豈有使樓主相候之理?”
  端詳著展若塵,玄小香輕聲道:“展爺,你似是有點不大願意和樓主朝面?”
  展若塵坦然道:“我怕……”
  睜大了眼,玄小香不解的道:“你怕?怕什麼?樓主一向對你很好呀……”
  嘆了口氣,展若塵道:“就是因為如此,才益增心頭負擔,玄兄,我怕見一個孤伶老人的絕望神情,怕見她那強制本身痛苦的關懷,也怕那染著淒槍的笑臉,她賜予我最寶貴的,我卻在她遭至如此慘痛之際無以為報……”
  感動的點著頭,玄小香道:“展爺,你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老夫人若知道,也必會覺得慰藉,你就硬著心腸去吧,少樓主已經死了,不但你,神仙只怕也變不回一個同樣的少樓主來,這是既成的事實,誰也沒有法子,說不定老夫人見了你,和你聊聊,會多少消洩一點積在她心中的鬱氣……”
  展若塵徐緩的道:“但願如此吧……”
  玄小香殷殷的道:“展爺,在老夫人面前,儘量少提少樓主的事,免得又勾起她的傷感,多陪老夫人扯些別的,好叫她心思轉一轉,舒暢一下……”
  展若塵道:“我想是知道了。”
  玄小香又道:“和老夫人說話,有什麼,說什麼,不必吞吞吐吐,轉彎抹角,她喜歡爽直乾脆的人,最討厭婆婆媽媽,黏纏磨蹭的一套……”
  笑了笑,展若塵道:“我曉得她這個性。”
  上來掀開被子,玄小香道:“那就快點起來收拾收拾吧,辰光業已不早啦。”
  在玄小香的攙扶下離榻下地,展若塵試著走了幾步,邊道:“還好,運力使勁,尚不太感牽強……”
  扶著展若塵坐在椅子上,玄小香一面為展若塵在櫥裡挑撿衣衫,一面道:“身子手腳不夠靈便沒關係,展爺,要緊的是精神得打點起來……”
  是的,精神得打點起來,展若塵明白,他即將面對的,不僅是金申無痕那種慈悲下所加強的壓力,更有本身來自靈魂深處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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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細說悲歡

  “臨風閣”名如其所,是一處爽潔明敞,又帶著幾分飄逸韻味的地方,建築的格局也顯得特別的古樸強渾,線條簡單而有力,稚嫩中,含蘊著突出的拙實感
  它是全用檜木原幹疊架起來的一座正方形樓閣,分上下兩層,下層只用合抱的四枝粗大木柱為支撐,沒有隔問及牆壁,四周半垂著寬長闊大的竹簾,光潔潤亮的地板泛著紫褐色,卻僅有一張獸腿矮幾擺在中間,一列特大特寬的原木樓梯延展上層。樓閣之上,也與地下一樣簡潔明淨,只是地下鋪了層錦氈,矮幾改成八角檀木鑲嵌雲石面的高桌而已,在這裡,掀簾眺望,可以看見“金家樓”綿亙逸邐的景色一角。
  展若塵抵達“臨風閣”的時候,金申無痕還沒到。
  陪伴他來此的鮑伯彥與東門武二人,雙雙垂手肅立在閣外正面的木階兩側,另兩名抬摃軟兜的大漢,各自扶著軟兜的一邊木槓;遠遠的直挺挺卓立著
  “金家樓”規矩之嚴,只有這個小小的動作,便可顯示一斑!
  展若塵有些侷促不安的坐在一張大師椅上,他覺得心跳得厲害,雙手手心不時沁出黏濕的冷汗,連喉嚨裡也泛著那等的幹苦了……
  金申無痕並沒有令展若塵等得太久,她在約定的時間裡準時來到;十名黑衣大漢簇擁幹她左右,一抵階前,這十個人立即分散四周,由金申無痕獨自拾級登閣。
  扶著太師椅的靠手,展若塵有些吃力的起身相迎,他凝視著緩緩自階梯上來至面前的金申無痕
  這位江湖道上獨一無二的女霸,遼北的巨鼎,“金家樓”的主子,仍然是如此的雍容、深沉,如此的威嚴、平靜,若一定要在她的形色上尋找一點與往常不同的什麼,那就是憑添了幾分肅厚之氣,眉字之間,業已透露著平時罕見的倦意,浮現著幾不可察的老態了……
  蹣跚的走前幾步,展若塵長揖為禮:“展若塵向樓主請安……”
  雪白的衣袖輕拂,金申無痕的語音微見蒼啞:“坐,你不必多禮。”
  待到金申無痕落座之後,展若塵才打橫坐下,金申無痕望著他,和祥的道:“來到‘金家樓’,有十幾天了吧?”
  展若塵恭謹的道:“正好十天了,樓主。”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他們照護得還周到吧?聽說你的傷勢已經大有起色。”
  展若塵道:“承樓主德澤所被,各位貴屬相待甚殷,巨細無遺,若非樓主意慈與‘金家樓’上下的一體關愛,只怕我早已魂幻飛鴻,屍與泥朽了……”
  雙眸中漾起一抹淒然,金申無痕宛如有所感觸,她閉閉眼,低沉的道:“本來,一回來就想過去瞧瞧你的,但心情不好,也就暫且擱下了,希望你能夠諒解……”
  展若塵忙道:“樓主關懷,恩德如山,我該先向樓主叩謝,又怎敢勞駕來探?尤其樓主新遭切痛尚竟念顧於我,垂顧之情,更令我惶恐愧疚,無以復加……”
  輕喟一聲,金申無痕平靜的道:“那件事,想來你也聽說了?”
  展若塵小心的道:“真是不測,樓主,還請節哀珍攝……”
  金申無痕的笑顏蒼白而勉強:“這樣的話,我已經聽得大多,不但煩,更且有些麻木了……展若塵,世上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乃是無法加以補償的,也是難以用慰藉來寬釋的,它就是那麼實兀的消逝了,再也不會回來,再也沒有相同的第二個,貫注了多少心血,多少情感,多少摯愛在上面,一下子,全化虛幻,有若南柯一夢,只是,夢醒後的那份空茫茫,卻叫人好生難以承受……”
  展若塵輕聲道:“我了解,樓主……”
  搖搖頭,金申無痕道:“不,你不了解,除了我自己,天下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了解我的心情與我的感受,展若塵,這已遠遠超過了痛苦,超過了悲哀,超過了憂戚,這是一種詛咒,一種滅絕,一種灰白的迷茫,人活著,失去了寄託和希望,也就意義不大了……”
  展若塵臉色顯得青鬱陰晦,他吶吶的道:“可是,樓主肩承半天,擔負一方重荷……”
  金申無痕苦澀的道:“不錯、要不是我的責任未了,往後的日子,真個不再消磨也罷……”
  舐舐嘴唇,展若塵道:“樓主,我知道徒托空言,幹事無補,對你如今的悲楚及切痛毫無幫助,但……但我一片摯誠,出自肺腑,渴盼能在樓主這等淒哀的心境下略盡棉薄,若能為樓主稍解愁懷,也算聊報恩德於萬一……”
  往椅背上一靠,金申無痕籲了口氣,溫和的道:“展若塵,你的熱誠可感,盛情可嘉,我都心領了,然而,事實上你幫不上忙,不但你,任何人都幫不上忙,這是一樁永遠無法挽回的失落,我已說過,不能替補,不能充填,不能模仿,就像辰光,它過去了,再也不會轉回,我們活在世間裡,但這一刻的時間,卻永不是方才那一刻的時間了……。
  展若塵覺得胸隔間宛似塞窒著什麼,他近乎掙扎般道:“樓主,我好慚愧……”
  金申無痕淡淡的道:“無須如此,我兒之死,和你毫無牽連,你不要為了難解我憂而滋生不安,這就過於自苦了,展若塵,我很欣賞你,我不願你在情緒上受什麼影響。”
  展若塵沉重的道:“樓主,你是個慈悲的人,有時候,慈悲的令人痛苦。”
  眼下的肌肉微微抽搐,金申無痕低徐的道:“像對我的孩子,……我愛他,寵他,護他,樣樣為他設想,端端依著他,……這也算是一種慈悲吧?也算是一種痛苦的慈悲吧?他死了,是不是我加諸於他大多的慈悲而害了他?”
  展若塵的話,原是暗示他自己心中的矛盾與不安,但金申無痕卻聯想到另一方面去了,展若塵不能點破,也無法再接引下去……揉撫著面頰,金申無痕又道:“展若塵,你知道我只有這一個兒子?”
  背脊上浮起一陣冰寒,展若塵振作著道:“我聽他們提過……”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那是我在上三十歲以後才生的一個兒子,是頭胎,也是最後一胎……少強小的時候,身底子不夠結實,多災多病,有三個姑娘日夜照顧他,我還不放心,整天盯著打轉。恨不能口裡含著,眼皮子上供著,費了多少精力,耗了多少心血,孩子總算一天天的長大了……他小時候模樣就逗人憐愛,長大之後更是又俊又俏,一表人才,誰見了都誇。在他十五歲那年,就有人上門提親了,好多名門大戶的閨女,他都看不上眼,也難怪孩子聰明,出身不差,加上又生得俊,自視未免過高,我也由著他順著他的個性發展,我一直相信,我的孩子有其獨特的品質與超俗的觀念,這孩子,比他老子可要強多了……”
  展若塵沒有作聲,他很難過
  金申無痕雖是女中之英,一方之豪,但在談到她的兒子的時候,卻如同天下任何一個溺愛的母親相似,咦叨、嬌寵、盲目、自味,更帶著那樣可笑可悲的做色,在母親眼中,兒子總是完美無暇的,是沒有不可原諒的過失,這種寬懷,這種大度,是深摯的愛,卻也是相反的害,往往,母子間的親情,便蒙蔽了孩子或許不值誇譽的另一面,而母親的寬恕,卻不是人人能夠接受的,金少強就是一個慘酷的實例……
  於是,金申無痕又悠悠的說下去:“成長是一樁多麼不易的事,用時光、愛心、關注,加上衣食的堆砌,才慢慢把一個人自襁褓中拉把大,可是,毀滅卻大簡單了,只須一剎,一剎的前後,那段辛苦的成長過程便會灰飛煙滅……有時候,我不相信我的孩子已經不在了,他原是如此熟稔又如此親切的生活在我身邊,他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猶在耳際,他的呼喚,也仿佛又是方才的事……”
  展若塵的感受極為複雜,但愧疚與惶驚的成分卻無疑是最多的,他幹澀的咽著唾沫,沙啞的道:“那個給予樓主這般創痛的人,在明白事實的因果相關之後,說不定也會深覺悔恨,自責不已……”
  金申無痕冷冷一笑:“你是指那個殺害我兒子的兇手?”
  展若塵艱辛的道:“我是說,一位母親在失子之後的悲哀與空虛,足以掩蓋這樁不幸的起始因由,假如那個‘兇手’能夠及早知道的話……”
  金申無痕陰沉的道:“這個藉口,不能拿來當做那個天殺的屠夫脫罪的理由,他謀害了我的兒子,毀去了我這一生的指望與寄託,我就必須要他補償,血債血還,他給予我的,我便給予他,這並不僅是他用生命可以抵償得全的……”
  怔了怔,展若塵道:“樓主是說……’’
  金申無痕幽冷的道:“一旦把那兇手找出來,我必滅其九族,誅其親朋,我要他以最慘痛的代價,來補抵他的罪行!”
  展若塵視線低垂,喉嚨裡宛似梗著什麼:“怕又是一片慘愁……”
  金申無痕忽然感喟的輕嘆:“是一片慘愁,這原就是慘愁的事 打少強遇害的那一刻開始,但那個人並未替我設想,我又如何來為他包涵?他做下的,便必須承擔,在任何情形之下,這皆是無可變易的鐵則!”
  咳了一聲,展若塵道:“樓主,可有那人的下落?”
  表情晦暗了,金申無痕沉沉的道:“還沒有,我甚至不知道殺害少強的兇手是一個人或者兩個人以上?但我將一直查探下去,追索下去,我相信,遲早也會得悉真相,把那心狠手辣的惡毒東西給抓出來。”
  展若塵低聲道:“眼前是否掌握了某些線索?”
  金申無痕嘆了口氣:“曾經有幾個可疑的目標,但追查至最後,都證明這些人是無辜的,目前尚沒有確切的線索,我已發動所有的力量,分別從各個階層,相關的組合與可能的環境中去明查暗訪……我的人手最多,在這裡,我的話極有份量,各行各道也很尊敬我,照說,應該能找出點端倪來才對。”
  展若塵喃喃的道:“這些天來,也真苦了樓主……”
  金申無痕道:“我當然苦,但還有一個人怕比我更苦。”
  展若塵道:“樓主是指施姑娘?”
  望了展若塵一眼,金申無痕道:“你也聽他們提過麼?”
  微微頷首,展若塵道:“聽說,施姑娘是樓主的義女?”
  金申無痕原本霜凝雪封的面容上,這時才浮現起一絲暖意,她雙手互合,置于膝頭,徐緩的道:“不錯,嘉嘉是我的義女,說起來,這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展若塵沒有打岔,是一種傾耳聆聽的模樣。
  金申無痕似是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接著說道:“嘉嘉是個私生女,她的母親,早年和我是非常要好的結拜姐妹,那時,我們都還年輕,當然也有著一般少女的憧憬和幻想,那真是一段做夢的日子……後來,嘉嘉的母親認識了一個男人,是個相當英俊出色的男人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他們由相識而相戀,好得不得了,嘉嘉的母親便也和許多癡情的少女一樣,終於奉獻出她的貞操。可憾又可恨的是,這個男人對於她,並不似她對這個男人般的真心真意,等到嘉嘉的母親有了身孕,尚在編織著另一個新的美夢的時候,那個男人突然不告而別,從此音信俱無,遺棄了嘉嘉的母親,以及未臨人世的嘉嘉……”
  展若塵道:“典型的負情故事,樓主,亙古以來,這樣的錯誤便不曾停止,在夭涯海角的每一隅都循環反覆的發生,值得惋歎的是,當局者往往沉迷不悟,待到猛省回頭,卻已悲恨鑄成,無以為補了……”
  點著頭,金申無痕道:“正是如此,嘉嘉的母親便也走上了這類結局中大多數愛害者所慣循的道路 自殺,她是服毒而死的,由我去收的屍。我永遠忘不了她的那副慘狀,屍體全身浮腫,肌膚透著烏紫,原本娟秀姣好的五官扭曲得整個變了形,七竅中全凝著血漬,連嘴裡的舌頭也都嚙爛了,這證明她在臨死前是受了多大的痛苦。那時,嘉嘉才剛滿周歲,抱在一個奶娘懷中,見到我,便咧嘴憨笑,可憐的孩子,尚不知小小的年紀業已失估,她何從明白人間世上竟是這般辛酸與險惡呢!”
  展若塵道:“那個男人,實在可恨!”
  金申無痕道:“是可恨 我是接到我這位小義妹托專人送來的絕命信之後,方才知曉一切,當我專程赴去,則除了收屍入殮,任何什麼忙也幫不上了,對於死去的人,我無力為助,但對活著的人,我卻多少能以發揮作用。小嘉嘉的將來自然由我承擔,那個負心漢,我也饒他不過,就在嘉嘉母親死後的第三個月,那負心漢便被我手下的幾個硬把子綴上圈住,卻算他命大,只留下一條右臂,仍被他活出命去。”
  展若塵道:“樓主是如何找著那人的?”
  金申無痕恨聲道:“這小子遺棄嘉嘉母女之後,獨個兒潛到魯邊‘黃石鎮’去消遙快活,他有名有姓,且屬同道中人,加以不肯安份,要找他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我已說過,我的力量很大,執意要尋某一個主兒,只是遲早的問題而已,恨只恨我那小上七歲的義妹事先沒有托我為力,否則,盡可在悲劇釀成之前將那人搶回,迫其就範,便不會有後來這麼多的淒慘了……”
  展若塵道:“事情發生的時候,樓主已是如今的身份?”
  金申無痕道:“我比嘉嘉的母親大七歲,在她出事的時候,我已嫁到金家有六年了,那辰光,當家的還是老頭子,不過,老頭子事事依我,也就和我自己當家差不多,我義妹的事,他全由著我的意思做,記得把嘉嘉抱回來的那年,少強也才只有一歲半,約莫大上嘉嘉六個月不到……”
  展若塵道:“他們應是一對。”
  金申無痕的表情再度黯然了:“少強與嘉嘉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兩人的情感又好,配成夫妻,最是恰當不過,卻不知是金家或申家上輩子作了什麼孽,遭此大嫉,落得這般光景,好好的一個家,一段緣,就這麼生生拆散了……”
  展若塵低聲道:“施姑娘必然傷痛逾恆……”
  金申無痕道:“這孩子挺能撐,她有著她娘剛強的性子,也承得我兒分強傲的脾氣,表面上頗為抑制,但我曉得,她內心的哀痛必是無以復加的……”
  雙手不覺得抽扭了幾下,展若塵失手殺人無計,卻甚少體會得到殺入之後被殺者那些身後淒楚的牽連,死了的人固己一瞑不視,有無俱空,但活著的人卻情何以堪?想著,他又感到背脊泛寒……
  金申無痕生硬的笑了笑,道:“往後的日子,可難打發了,我已五十有多、大半截人土的人,世問的悲歡離合,也經得不少,好歹,看得淡些,沒了指望的歲月固是過得興味索然,但想想來日無多,也就心懷順暢些了,我擔心的卻是嘉嘉這孩子,才雙十年華,正是大好青春的光景,將來她可怎生消磨啊廣
  展若塵問道:“他們可已有了正式名份?”
  金申無痕道:“還沒有,我倒願意嘉嘉能夠再遇上一個投情合意的人,也好托個將來,像這樣伴著我這孤老婆過下去,冷冷清清的虛擲光陰又算什麼?我自己的兒子死了,卻不能耽擱人家姑娘的青春,不說嘉嘉,也對不住我那九泉之下的老妹子……”
  展若塵道:“但,這是不能勉強的事……”
  金申無痕道:“嘉嘉業已向我再三表明,她願終生侍奉於我左右,孩子的孝心我曉得,也很領情,可是我還不至於糊塗自私到這步田地,我無權,也不忍剝奪孩子的未來,佔據她眼前的美好辰光。莫說嘉嘉是我的義女就算親生女兒,我亦不會答應像這樣的愚孝行為……
  待過了這段天愁地慘的日子,我再替她挑揀挑揀著,我的兒子夠條件,我相信比我兒子條件更好的也大有人在,問題是,如何來撮合,如何來培養雙方的情感……”
  展若塵頗有感觸的道:“樓主,你真是一位忠厚長者……”
  笑笑,金申無痕道:“對於我喜愛的人,是的,但對某些人來說,我是個最可憎可怖的孤老太婆……”
  展若塵道:“那些人不了解你……”
  金申無痕道:“不,就因為他們太了解我,才會對我訂下這樣的斷論。”
  想起一件事,展若塵問道:“方才,樓主說到施姑娘的父親曾被樓主屬下圍殺,斬其一臂之後吃他突脫逃去,後來有否再獲此人消息?…
  金申無痕道:“這小子滑溜得很,那次被他逃脫之後,至今二十餘年了,就再也不見此人蹤跡,說不定早已客死異鄉亦未可言。”
  展若塵嘆喟的道:“不知施姑娘對她這位生身之父有何感覺?”
  金申無痕氣忿的道:“打我那小義妹有了身孕的事被那人得悉,這負心漢找機會走了後,開始直到孩子生下來,滿了周歲,到我那妹子死了心,服了毒,嘉嘉從未和她這可惡的生身之父見過面,她長大之後雖然明白此中梗概,卻又從來不問不提,我想她縱有父女之情,卻也不會少了對她父親的怨恨!”
  展若塵接著道:“人與人之間的恩怨糾纏,錯雜關係,真是難以明闡曲直……”
  望著展若塵,金申無痕道:“你是個明白人,展若塵,我也很看得起你,希望你傷勢大好之後,能在這裡多盤桓些時日,我們多聚聚聊聊,可別急著就走,尤其在我如今的心境下,你該委屈點順著我,少拗著頭,嗯?”
  展若塵心裡叫苦,不免的囁嚅著:“這個……”
  金申無痕頓時不快的道:“什麼這個那個?剛才還說你是個明白人,怎麼馬上就犯毛病了?展若塵,我高著於你,你也得叫我順順心!”
  咬咬牙,展若塵道:“是,樓主,只怕打擾大多……”
  微微一笑,金申無痕道:“找一個看得起,又談得來的角兒還真不容易;展若塵,我覺得你很多地方都合我的脾胃,是條漢子,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所以,你便久住些時陪陪我,至於什麼叨擾不叨擾的話今後不要再提,別說你一個人,就算三千二千,我也照樣大魚大肉承擔得起。”
  展若塵忙道:“多謝樓主高情,我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
  揮揮手,金申無痕站了起來,和藹的道:“好生養傷,過些日等你身子痊癒了,陪我四處走走,‘金家樓’景色不錯,‘長春山’更是明媚鐘秀,有許多地方頗堪一瞧……”
  起身站向一邊,展若塵道:“是,樓主。”
  於是,金申無痕緩步離去,望著她那沉穩堅定的背影,展若塵不禁在惶愧中更生迷惆
  將來,會是怎樣一個發展呢?果真如他所言,人與人之間恩怨的糾纏,關係的惜雜,乃是難以闡明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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