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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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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巧運籌 神通各顯

  這是間狹小又破舊的閣樓,在一戶人家的主屋後面,平凡得就如同千百處這樣古老的建築一般,毫不起眼。
  閣樓中燈光如豆。
  應青弋正向燕鐵衣施禮完竣,他身邊還肅立著熊道元。
  燕鐵衣先行盤膝坐下,一伸手道:“來,時值非常,大家都不用拘禮,隨便坐吧。”
  一邊對面坐下,應青戈的視線卻異常新鮮驚奇的打量著燕鐵衣目前的這身打扮--青衣小帽,標準下人小廝的打扮!
  笑笑,燕鐵衣道:“怎麼樣,還合適吧?”
  立即收斂目光,正襟危坐,應青弋道:“魁首是指--?”
  燕鐵衣道:“我是說我這身穿章打扮。”
  尷尬的一笑,應青弋忙道:“為了挽救多條生命及減少本社所屬的損傷,魁首也委實用心良苦了,這些日來,魁首想必頗受折磨吧!”
  燕鐵衣道:“還好。”
  應青弋搖頭道:“魁首親自來受委屈,不但忍辱負重,更冒著生死之危,我們卻坐享其成,真是莫大的罪過,鵠候期間,如芒在背--”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不必,我做這件事心安理得,因為我是為了一個仁慈的目標。”
  應青弋道:“話是這樣說,但以魁首之尊,堂堂一幫之主,卻屈居僕屬下人之流,執此賤役於敵營,魁首的犧牲可是太大太重……”
  燕鐵衣平靜的道:“只要能將這場漫天的戰禍阻遏在敵陣之內,不使其展開便予破滅,只要能減少人命的傷亡及大量的流血,我受這點屈辱又算得了什麼,將我目前付出的代價與那可能形成的慘烈後果一比,那我這代價可就太微不足道了!”
  這時,熊道元吶吶的開了口:“魁首--你如今的工作,習慣麼?”
  燕鐵衣笑道:“勉強還能應付,道元,你跟了我這些年,恐怕尚不知道我竟俱有這樣的天才吧?以我這點才能,充任個小廝還綽有餘裕呢……”
  熊道元吸了口氣道:“一見魁首這身打扮,我,我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魁首了!”
  燕鐵衣打趣道:“昔為座上客,今淪階下囚,嗯?”
  吞了口唾液,熊道元道:“魁首,我真難以想像,魁首如何去做那些事?這……這實在大過荒唐可笑,不可思議,我們的魁首居然--居然給人家去端盤拿碗,掃地抹桌,天爺!”
  燕鐵衣笑道:“這沒有什麼,我除了你說的這些之外,還另加跑腿打雜,清理馬桶溺器呢,但我幹得很稱職,做一行就該像一行,可是!”
  熊道元喃喃的道:“我的天……”
  燕鐵衣道:“有時,我一面在做些事,一面忽生異想--如果有一天我這‘青龍社’的魁首垮了台,倒還不愁找不著差事混碗飯吃哩!”
  苦笑一下,熊道元忙道:“魁首快別提了,越說,我心裡越不是滋味,欸……”
  應青戈也嘆口氣:“我好像犯了罪一樣--再念及魁首眼前的處境,都坐立不安,食難下咽--。”
  擺擺手,燕鐵衣道:“好,先不談這些了,青弋我來此之前,交待的各項佈置方案可曾依序進行了?是否全照我的指示去做的?”
  又精神一張,應青戈朗聲道:“完全遵照魁首的諭令分頭齊進,依序準備,現已全都如期就緒--本社總壇業已暗中備戰,防守更形嚴密,各地分支堂也一律化整為零隱伏分散,但卻可以在極短的時間迅速召集成軍,北地的六個盟幫,亦已派人前往連系,並得到他們的充諾全力支持‘青龍社’,同時,也透過第三者的關係向‘紅綢幫’,‘黑峽派’勸導他們打消與本社為敵的企圖,這第三者乃是‘白楊山’的老當家齊如恨,他年高德劭,威望甚隆,尤其對魁首素來敬仰,由他出面斡旋,‘紅綢幫’及‘黑峽派’多少要琢磨琢磨!”
  燕鐵衣皺眉道:“他們可已有了答覆?”
  應青戈低聲道:“正如我們原先預料的幾個可能反應之一--他們均不承認,堅決表示絕無與‘大森府’串通合謀‘青龍社’的行為,但不管他們承認與否,齊老當家的意思表過,話也傳到,他們自然也會心中有數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齊老頭子沒有洩底吧?”
  應青戈道:“當然沒有,他向對方表示甚至我們尚不知此事,他說他所以出面勸導疏通的原因是聞得謠言所傳,為了武林一脈的和氣,千百生靈的延續,這才主動由面斡旋折衝,齊老當家並一再曉以利害得失,語多警惕--”
  燕鐵衣道:“齊老頭子乾得好!”
  應青戈接著道:“除此之外,我們已遵囑調集了一支人馬伏候‘常德’五裡左近的‘麻石坡’,這支人馬全為死士組成,由三領主莊空離親自率領,另徵調了各地分支堂的百名好手加入,崔厚德亦在其中,成員二百名亦俱為精挑精選驃悍勇猛之輩,只要魁首諭令一下,可在半個時辰之內便驟騎直撲‘大森府’!”
  燕鐵衣道:“很好,這支人馬是我的錦囊妙計之一,不到最後關頭不會用著他們,但一待用上,即乃表示全面血戰的展開了!”
  應青戈又道:“常德縣城西走馬大街的前段,新開張了一家香燭店,那就是我們設在此地的聯絡站,魁首有事,逕往交待傳諭即可,主持其事的弟兄及由嶺上直接派遣,是我屬下的大頭領洪福泰……”
  燕鐵衣頷首道:“洪福泰這人穩練精明,頭腦清晰,選得不錯。”
  望了熊道元一眼,應青戈道:“魁首,道元今天來此之後,就不跟我回去了,他直接轉向‘麻石坡’的莊空離報到……”
  燕鐵衣沉吟著道:“‘楚角嶺’上人手夠分配麼?”
  熊道元搶著道:“夠了夠了,魁首,屠大領主,應二領主,陰大執法都在山上,而且那一幹‘衛山龍’及刑堂執事也未分派出來,力量足夠,再加上其他盟幫支流的協助,包管穩如磐石,倒是外面的人手較為單薄了些呢--”
  笑笑,燕鐵衣道:“你呀,想做什麼便順著說什麼,通盤的情勢我莫非還不如你了解得透澈麼?要你來給我闡述?”
  應青戈道:“另外,每兩天見面交換一次消息及異變狀況,這個責任由熊道元來擔當,以後我們的情形直接發交到‘麻石坡’,熊道元再來面稟魁首,魁首有指示,也由他帶迴轉交--‘楚角嶺’上的傳驛快馬早已備妥了!”
  燕鐵衣道:“我與道元見面地點要每次更換,今天在這裡,下一次我們就選定城外的‘天恩廟’吧,待在‘天恩廟’見過了,再另挑第三次的約會處所,地方經常移換,安全性也就相對的增加了……”
  應青戈又道:“魁首如有緊急指示,不及等到與道元見面之日時,當請直接交待香燭店的洪福泰傳諭過來。”
  燕鐵衣道:“我曉得。”
  舒展了一下雙腿又再盤起,應青戈問道:“在‘大森府’的幾天裡,魁首見過‘中州宰’駱暮寒本人沒有?”
  燕鐵衣道:“遠遠見過一次,他好像很忙,在家的時間不多,每一回來,則大廳中人進入出更形紊亂,‘大森府’連前中後三堂堂首加上‘府衛’約有二十餘名,初步觀察,其中確有不少身懷絕技的硬角色,有兩三個更是神旺氣盈,精華內蘊,顯然更非等閒……駱暮寒身邊經常跟隨的人是三名護衛,兩個謀士,他門下尚有一批清客,閒說亦不乏計智突特之輩,總之他的根底相當穩扎!”
  表情凝重,應青戈道:“魁首可也見到‘金剛會’的當家‘八臂韋陀’蒲和敬了?”
  搖搖頭,燕鐵衣道:“蒲和敬我卻尚末見到。”
  熊道元插口道:“魁首,聽說姓駱的有一男一女兩個寶貝?”
  燕鐵衣道:“是的,長女駱真真,次子駱志昂。”
  熊道元笑道:“那駱真真,據傳還頗俱姿色呢。”
  燕鐵衣道:“很秀氣,駱志昂也挺俊的。”
  應青戈問:“都會武功?”
  燕鐵衣一笑道:“不但都會武功,而且火候頗深,你想,他老子是什麼人物?在這樣的老子調教下,他的兒女再差也差不到那裡去!”
  微微一笑,他又道:“那駱真真,心地不差,賦性溫和,是個明理通情的好女孩,但她弟弟駱志昂就未免失之驕縱,染有幾分紈衿子弟的習氣了--”
  熊道元哼了哼,道:“這小子是教訓受得少!”
  燕鐵衣淡淡的道:“年輕人,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尤其駱暮寒又只有這一個兒子--”
  應青戈深沉的道:“設若真要大火拚了,只怕姓駱的就連這一個兒子也保不住啦!”
  若有所思的默默不語,燕鐵衣像是在考慮一件什麼事。
  半晌--
  應青戈道:“魁首,你可有了腹案--怎去對付他們,破滅他們的侵犯野心?”
  燕鐵衣道:“現在尚未肯定。”
  輕輕的,應青戈道:“暗殺如何?學‘大幻才子’以前的那一套?”
  一拍手熊道元道:“對,各個擊破,分散殲滅!”
  燕鐵衣道:“這也是我打算運用的手段之一!”
  應青戈提醒他道:“魁首可得小心暗藏著的兵刃呀!”
  燕鐵衣安詳的道:“放心,他們不會發現的。”
  應青戈笑著道:“那位總管事孫雲亭,魁首個可以在不落痕跡的情形下加以利用,他一定知道不少‘大森府’的機密內情……”
  燕鐵衣道:“我怎麼會忽略了這個大好的牽線人?我早已開始在這上面下功夫了,不過,孫雲亭人很精猾,口風也緊,要從他嘴裡套出消息也並不是件太容易的事,不要操之過急,我相信遲早總能有點收穫。”
  忽然,應青戈問:“對了,叢兆回來沒有?”
  燕鐵衣道:“還沒回來,算時間,約莫也就在這一兩天了。”
  應青戈感到有點好笑!
  “他回來一見著魁首,不大吃一驚才怪!”
  燕鐵衣也笑道:“這怕免不了--他只知道我們要採取對策應付‘大森府’,但他卻不會想到我們採取的對策竟然如此!”
  站起來走了兩步又坐下,應青戈道:“叢兆回來之後魁首行起事來就會便利多了……”
  燕鐵衣頷首道:“當然,在‘大森府’,他的力量可要比我來得大!”
  熊道元嘿嘿笑道:“叢兆這傢伙還算有良心,知道感恩圖報,而心思又還靈巧,能神鬼不覺的把這件大事透了過來,更使半點痕跡不露,猶大搖大擺像個人王似的在‘大森府’吃糧領餉--”
  燕鐵衣道:“他做這件事也相當冒險了,一個弄不好,自己的腦袋就先要搬家,‘九同鎮’的客棧裡,我都替他捏著把冷汗!”
  鷹青戈嚴肅的道:“魁首,此人如此重恩尚羲,少不得要重重補報!”
  點點頭,燕鐵衣道:“這個當然。”
  說到這裡,他又告誡熊道元:“無論在任何情形之下,道元,只準我找你,不准你找我,‘大森府’你更不得潛近一步,否則,一旦事敗,就前功盡棄了,你知道其中利害。”
  熊道元忙道:“魁首放心,我謹記著--”
  燕鐵衣又道:“‘大森府’的能耐不比一般二流幫會組合,他們的行事效率異常驚人,千萬疏忽不得,就連我也是戰戰兢兢步步小心的,你在常德縣城裡,一舉一動也要加倍謹慎了。”
  熊道元連連點頭:“是,魁首。”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青弋,你還有事麼?”
  跟著起身,應青弋垂手道:“沒事了,魁首身處虎穴,務祈珍重!”
  燕鐵衣道:“謝謝你,你也一路順風。”
  搶前一步拉開閣樓上的那扇破門,熊道元恭敬的道:“魁首好走--”
  拍拍他厚實的肩膀,燕鐵衣一笑道:“後天此時,‘天恩廟’再見。”
  青衣小帽的身影下樓而去,眨眼間便隱沒在那一層屋脊的陰暗中了。
  ※        ※         ※
  “大森府今天的氣氛有點與平常不同。”
  時辰才一過午,近百名一色一式黑衣勁裝的彪形大漢已紛紛在府內外各個通路要街布崗插樁,這些人全配有朴刀及弓箭,更攜有銀笛鑼鼓等傳警的器具,由十餘名,府衛率領指揮,頃刻間,整座大森府已置于一片森嚴的戒備之中。
  建築得雄偉寬廣的前堂大廳,群英堂警衛最是嚴密,近百名人手倒有三十餘名環守此處,將大廳四周團團圍起,十名指揮調度的府衛,也有五名親伺左右。
  當然,府裡的一幹僕役也有得忙的,備茶水,擺桌椅,清潔場地;尤其大廚房,一早就開始準備起來,聽說除了要額外供應二百多外客的晚膳,還得到時候擺出六桌上好的全席來……。
  總管事孫雲亭不但能幹,更沉得住氣,事前一點跡象不露,到了凌晨起身,立即交待安排,有條不紊的另加細思周到,只一個上午,所有該預備妥的大小工作業已完全做好。
  燕鐵衣跟著孫雲亭前後打轉,東奔西跑,由於開始不知是什麼事,一邊忙一邊就暗裡嘀咕起來,但轉不了多久,他使遂漸明白“大森府”今天之所以如此緊張忙亂是為了什麼了--。
  午後,有一個十分重要的會議要在這裡召開,主持盛會的人,就是“大森府”的“府宗”“中州宰”駱暮寒,要親臨並與會商一些人物,俱是南面武林道上聲威赫赫的大豪霸主,或是幫派之首,或是稱尊一方,名揚天下的英傑高士,常德地面有頭有臉的同道也差不多都要來。
  經過燕鐵衣謹慎的打聽探詢,約略知道了下午要來參加會商的主要人物是”金剛會”當家“八臂韋陀”蒲和敬,二當家“鐵君子”黃丹,“金剛會”的四位“大阿哥”;此外,”
  千人堂”的堂首“大虎郎將”杜山農,二龍頭“紫冠鷹”尹超,以及五位令主,“採花幫”
  的幫主“角龍”苟楚懷,副幫圭“雪濤刀”符翔,另率同幫中堂主三人,常德地面的“力家教場”總教頭“白髯客”蕭進,和他手下的六名大教頭,除了這些人之外,尚有三個頗出燕鐵衣意外的江湖高手出現--“丹頂缸”孟皎,“烈火金環”曹廣全,以及那帶有濃厚傳奇色彩,素來便神出鬼沒,飄忽不定的公孫大娘公孫莫愁!
  燕鐵衣人在忙著,心裡卻盤算如何設法去獲悉這個會議的秘密--他知道駱暮寒突然召集會商,在這個時候又以這種規模舉行,其主要商討內容必然是針對侵襲“青龍社”的步驟策略,而對燕鐵衣來說,其重要性自是無可言喻的,他必須要得到這場會議的各項結論與方案內情!
  午膳後,他總算空閒下來,這時距離那場會議的開始還有個把時辰,總管事孫雲亭苦了半天,二更鼓晌了,整座“大森府”刁斗森嚴防衛周密,但表面上卻十分平靜。
  看起來燕鐵衣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正如同一個剛剛忙完了輕鬆下來的僕役一樣,那麼滿足又舒服的坐到管事房簷下的一張竹椅上。
  嗯,一個以勞力為生的長工,他的一點享受無非也就是工作後的休憩,他不會再去奢想其他遙遠的事,燕鐵衣這時也扮出這個調來,只不過他的腦子裡思潮起伏,意念轉動,那種精神上的忙碌情形,卻正好與他肉體上的安閒成反比,他在想如何獲取敵方的議事聚商過程中的秘密。
  有人走了過來,步履十分輕細,燕鐵衣早已聽見,但卻裝做懵然不覺之狀。
  那人隔著還有好幾步遠,一陣幽雅的,令人非常起好感的淡淡香味已經飄了過來,這種香味有點像玉蘭花,高而潔,絲毫俗氣不帶--燕鐵衣知道誰的身上有這種香味--駱真真。
  “餵,你一個人坐在這裡發什麼呆呀?”
  那樣輕輕軟軟,似喜似嗔的聲音傳來,燕鐵衣裝作吃了一驚的模樣猛然站起,他急急轉身,可不是,正對著他只幾步遠,一襲乳黃衣裙的駱真真,瞧著他在抿唇淺笑,模樣嬌美無倫。
  慌慌忙忙垂手呵腰,燕鐵衣惶恐的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是大小姐來了,請大小姐包涵!”
  駱真真笑笑道:“你這人真怪,你也沒做錯什麼事,說我包涵什麼?一個大男人那有像你這樣膽子小的?我說得不錯,你呀,就和一只小兔子差不多!”
  燕鐵衣紅著臉,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
  朝剛才燕鐵衣站起來的竹椅上坐下,駱真真偏著臉問:“我沒嚇著你吧?”
  急急搖頭,燕鐵衣忙道:“沒有,沒有……”
  駱真真嫣然笑了道:“你一個人坐在這裡想什麼呀?”
  燕鐵衣難為情的道:“我……我沒想什麼,只是歇會兒!”
  眼光一轉,駱真真道:“小郎,你天生就不是個慣於撒謊的人,何必還想驕我?你剛才寂坐不動,目光盯視在前面某一點上,實則卻根本視若不見--這正是一個人在深思或考量某一件事的時候所習有的形態,你不願告訴我嗎?”
  燕鐵衣窘迫的道:“我……我怕說出來大小姐笑我……”
  駱真真揚揚眉尖,道:“依你看,我可是一個喜歡嘲笑別人的人?”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當然不是,大小姐一向待人好,尤其待我們下人更是關懷體諒--”
  駱真真高興的道:“既是這樣,你還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呢?或許我可以幫助你,替你出出主意也不一定,小郎,我很會動腦筋變花樣,你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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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心如霧 情在朦朧

  燕鐵衣的神情有些兒像一個被人看破心事--而這心事卻又極為奢妄--的孩子,露出一股忸怩靦腆的模樣,他囁嚅著道:“大小姐--你一定會笑我的……”
  駱真真道:“我不會,真的,小郎,你說嘛,是不是,嗯,想娶媳婦了?”
  急急搖頭,燕鐵衣漲紅著臉道:“不,不是,我才不要媳婦哪!……”
  “噗哧”一笑,駱真真道:“看你那害臊的樣子,比我們女兒家都面嫩,就是真想媳婦也沒有什麼不對,你二十歲啦,是時候了……”
  燕鐵衣發慌的道:“大小姐,真的不是嘛!”
  駱真真雙手托著腮頷,笑道:“我看你是心口不一吧?小郎,告訴我,你看中那家的姑娘?你不敢說,我替你說去,如果有什麼困雜,我也幫你設法--”
  燕鐵衣忽然嘆了口氣,道:“大小姐,別逼我了,我不是想媳婦,再說,我憑什麼去想?”
  駱真真坐直了身子,道:“小郎,你這就是自暴自棄了,你憑什麼又不能想?難道說,替人家做僕役的人就不算是人嗎?就不該有成家接宗的念頭嗎?你今天做這個工作雖不能說高尚,但是清白,賺乾淨錢,靠自己勞力吃飯,不求人,不依賴,到處可以挺得起腰桿子,比起一些靠著祖上蔭庇,一無所能的公子哥兒來要強得多,有見識的女孩子,就該挑你而不去選那些渣滓垃圾!”
  燕鐵衣感動的道:“大小姐,你太誇獎我了,其實,我那敢和那些公子少爺去比?”
  駱真真正色道:“小郎,如果你真是有了喜歡的人,我去替你提,沒錢,我給你墊上。”
  燕鐵衣懇切的道:“多謝大小姐關懷,我確實還沒有成家之想,更沒有什麼喜歡的人,我如今歲數尚輕,趁這些年正好積蓄些錢,存點底子,娶親的事,以後再說,反正時間還長遠著呢……”
  微微一笑,駱真真道:“看不出你年歲不大,人又老實忠厚,想得倒很周全,嗯,這樣也好--小郎,你既不是想娶媳婦,剛才發的又是那門子楞?”
  難為情的笑笑,燕鐵衣低聲道:“我……我是在盤算,半年工錢有六兩銀子,外加賞賜約莫有八兩之譜,這些錢我以後要托孫大爺替我放出去生息,一年下來連本加利,就算一分三的息錢吧,我一年本銀放出去再添上利錢,也有近四十兩銀子了……那時,我要回家一趟,給我娘買幾套好衣裳,買些她老人家愛吃的東西,再買兩畝山田,然後我再開始積蓄,等到我能有十畝地,兩頭牛,而且有能力把現在家裡的草頂泥土房換間磚瓦房的時候,我就辭掉差事,回家侍奉老娘,當個莊稼人了……”
  津津有味的聽著,駱真真的俏麗面龐上漾散著一股讚美的,憧憬的光輝,好像她已經隱隱看到燕鐵衣達成了願望,看到他有了幢磚瓦房,在他白髮娘親的叮嚀下趕著牛只去耕種那十畝田地了……這些自燕鐵衣口中訴說的遠境,在駱真真如此豪門巨戶出身的千金小姐來說,自是不堪一顧的,但是,感染了駱真真心緒的卻是燕鐵衣那種發自五內的虔誠,祈願,滿足,以及樸實的情操--人有貧富高低之分,那是表面上的等級,但人人都會有他的理想及夢境,人人也都有他自認為心滿意足的境界和目地的,或許其中的份量大有差距,可是其能給予憧憬者的快樂卻是相同的……
  一面說,燕鐵衣倒是真覺得自己變成張小郎了。
  一面聽,駱真真彷彿感到她的意誠也與燕鐵衣的夢境融合了……
  很靜靜,兩人都沒再開口。
  長長透了口氣,駱真真感動的道:“小郎,你真是個好孩子。”
  燕鐵衣羞澀的道:“那裡,我這是窮打算,大小姐一定覺得好笑……”
  駱真真嚴肅的道:“不,我不但不覺得可笑,我更體會了其中的莊嚴性,這是一個人的希望和理想,並非空幻的夢境,只要腳踏實地的去努力,絕對可以成功,小郎,像你這樣有為而行,活得方才有意義,人生若無目標,就算長命百歲,也未免茫然不解走了這趟陽關道所為何來……”
  深深注視燕鐵衣,她又道:“你來我家,才只五六天的功夫,五六天是一個短暫的日子,在人一生裡,可屬一瞬間的片段,但是,無可否認的,有些人終其一生,朝夕相處也不能了解一個人,有的,卻能在極為短暫的時日裡便深切融透進對方的靈魂中,把一個極度陌生的人像追躡過幾十年的光陰一樣變得這麼熟稔,知己。小郎,我對你,便非常非常有這樣的感覺……”
  燕鐵衣內心裡有些驚異于于駱真感觸之深刻與靈性反應之強烈,但他表面上卻裝做懵然不解的道:“大小姐……我恨慚愧,我不太懂你說的話……”
  溫柔的一笑,駱真真道:“以後,慢慢你再長大的時候就會懂了,我比你年長兩三歲,小郎,一個女人若比一個男人年長,她所能體會的事或物就不能與實際超過的歲月來做對比了,女人家,總是成熟得更快些……”
  燕鐵衣吶吶的道:“我只知道大小姐對我很好,不把我當下人看,好像……我真是大小姐的弟弟一樣……”
  駱真真柔和的道:“是的,你第一天來,我就很奇怪的對你產生一種好感--不,不僅是好感而已,那是一種親切,了解,和憐惜的揉合,或許你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有一股說不出的靈性吧,總之,你和他們是絕對迥異的,我立即就有了這樣的反應,好像我對你已經很熟悉了一樣,小郎,你自己不覺得你有某一類特殊的,卻自然流露於無形的韻息?這種韻息極難用言語去解釋,反正,你就是與眾不同,這不是可以扮出來,裝出來,甚至學出來的……”
  憨然一笑,燕鐵衣傻乎乎的道:“大小姐,我只是一個下人,那有什麼……什麼‘氣質’‘靈性’?什麼特殊的韻息?大小姐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忽然,駱真真道:“小郎,這幾天來,有時候我看見你,會突然覺得你不是你,你是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決不是你的人!”
  呆了呆,燕鐵衣忙道:“我,我不明白……”
  駱真真搖搖頭,道:“連我也不明白……”
  心腔子收縮了幾下,燕鐵衣暗裡流了一身冷汗,他趕緊又扮一付天真未泯的模樣,咧嘴笑道:“家裡的老人說,人看人順眼順心,多少也得有緣份,大小姐對我這麼體諒,約莫也就是‘緣份’吧?”
  笑了,駱真真道:“嗯,也可能有道理……”
  燕鐵衣趁機引到另一個他早想引過去的問題上道:“大小姐,下午可有得忙羅,你怎麼不在房中歇晌,反倒有精神跑來外面走動?這會兒,大家都在午睡……”
  哼了哼,駱真真道:“那是爹的事,我才不管呢!”
  燕鐵衣道:“孫大爺說,老爺下午要同好多什麼江湖上的大人物會商要事,等一下有很多貴客要來我們府裡呢……”
  駱真真興味索然的道:“還不是那些人,看著都膩了。”
  燕鐵衣小心的道:“大小姐好像很煩似的?他們那些大人物到我們府里來又是與老爺會商些什麼事呢!好緊張呢,到處都排上崗哨,按下守衛……”
  輕嘆一聲,駱真真道:“他們與爹要談的事,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明白,我大略曉得一點,亦不太清楚,總不外是些干戈之爭吧!”
  故意做出些驚悸的樣子,燕鐵衣道:“干戈之爭?這,這不就是要打仗,要拚殺的意思?”
  點點頭,駱真真道:“不錯,是這個意思。”
  吸了口涼氣,燕鐵衣吶吶的道,“那,豈不要死人?”
  駱真真道:“多半免不了。”
  抖了抖,燕鐵衣恐懼的道:“太可怕了,我生平不敢看死人,記得有一年,我八歲,村頭桃林里吊死了一個外鄉人,眼睛突瞪,舌頭吊出好長,舌尖上還滴著血水,一張臉全漲成烏紫色,皮肉都腫裂了淌黃水--”
  擺擺手,駱真真噁心的道:“好了,別再說了,我都要吐啦……”
  燕鐵衣又繞著彎子道:“大小姐,他們又為什麼要去拚鬥,去殺人呢?”
  駱真真不耐煩的道:“還不是為了權勢,為了利益,為了求取更大更多的好處--”
  燕鐵衣道:“我不明白……”
  沉默了一下,駱真真道:“不明白最好,明白了這些,你就不會只以薄田十畝,耕牛兩頭而滿足了!”
  燕鐵衣怯怯的道:“會這樣嗎?”
  駱真真道:“當然,人到了慾望不易滿足的時候,奢求更大,煩惱災難也就會相應而生!”
  眨著眼,燕鐵衣道:“大小姐,恕我大膽,你好像不大……不大贊成老爺這樣做?”
  駱真真坦然道:“我是不贊成,娘也不贊成,但有什麼用?爹大半輩子都是這個脾氣,只要他決定要做的事,誰勸阻他也沒有用,何況,爹身邊更有那麼多奇才謀士給他出主意,百般慫恿--。”
  燕鐵衣一下子又轉回老題目上道:“但是,到底是什麼事呢?”
  唇角一撇,駱真員道:“大概今天他們要商議的是如何進一步對付那邊吧,聽說情勢有些不妙,人家那邊也好像得到風聲有了準備了,你不知道,爹要對付的那邊也不是簡單的,他們是北方最有力量也最強悍的一個江湖組合,人多勢壯,底子絕不比我們差,而且,他們那邊的頭子據傳在武林中是最負名望也最是厲害的人物,年紀不大,三十左右,一身本領卻登峰造極,超凡入聖了!”
  伸伸舌頭,燕鐵衣像不服氣他自己:“會有這麼兇!”
  駱真真道:“半點不假,那人使雙劍,一長一短,長劍‘太阿’,短劍‘照日’,出手如電,凌厲無匹,這麼些年來,單挑獨鬥,就沒聽講能勝過他的!”
  燕鐵衣明知故問:“你見過那人麼?大小姐。”
  搖搖頭,駱真真道:“沒有見過,據一般傳言,說他很年輕,長像十分秀氣,外表斯斯文文,老老實實的,說話也挺柔細,絲毫沒有一般武夫的粗暴習性,不認識他的人,會把他當個生嫩的窮書生看……”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真像這個樣子?倒是和他的威名不相符合……”
  駱真真正色道:“小郎,你錯了,人家這一叫高人,這才稱得起是奇士,深藏不露,虛懷若谷,叫人摸不清深淺底細,那似時下一些半調子武夫?沒有幾下把式,卻囂張狂妄待上了天,自以為獨尊四海了,其實卻不值識者一笑,以人家的修養比那些人的幼稚,高低之間,一眼分明!”
  燕鐵衣道:“大小姐,你似乎對那人頗有好感?”
  駱真真淡淡一笑:“對燕鐵衣?好感當然談不上,我是就事論事,該怎麼是怎麼,但我卻不會忘記他將是我爹的敵人!”
  燕鐵衣故作不解之狀,道:“那人名字叫燕鐵衣。”
  警覺了什麼,駱真真低聲道:“小郎,這件事你聽過就算,不准向比何人提起,因為直到目前為止,這仍然是樁機密,一旦洩露出去,不但你要倒霉,連我也要遭累,知道嗎?”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大小姐放心,我絕不會和任何人說--”
  “嗯”了一聲,駱真真道:“本來,這次聚會不是今天召開的,因為臨時情況有了變化,爹爹才著了急匆忙傳諭提前聚會,前天晚上,耿清與叢兆他們自北邊回來,帶回來的消息不大好……”
  燕鐵衣心裡一怔,他沒想到叢兆他們已經回來了,顯然,他們是隱著形跡秘密回來的,而且一定是與駱暮寒日夕相聚磋商對策,甚少出門,所以他才沒有見到,而“大森府”的範圍又實在不少,除非存心去找某一個人,偶然遇上卻也不甚容易。
  如果叢兆今天參加與會,他就不必冒險進去竊聽了,叢兆若不參加,為了爭取時效,他恐怕還得自己設法試試--今天對方會商的詳細內容,他必須要在晚間和熊道元見面時傳送出去,以便自己那邊儘早防範準備。
  他想再從駱真真,口中套出點消息來。
  這時,駱真真又憂慮的道:“聽爹說,燕鐵衣那邊好像已經有了準備,風聲相當緊,對方的形勢顯然有著劍拔弩張的意義……‘白楊山’的齊如恨也出面向我們欲待聯合的兩個北地幫派拿了言語--實則等於變相的警告,現在那兩個幫派態度上已開始猶豫了,一般的情形發展,並不如我們原預料的那樣好!”
  燕鐵衣脫口道:“大小姐何不勸阻老爺這項行動?”
  幽幽一嘆,駱真真道:“我已經說過了,爺的個性倔強無比,他肯聽誰的?就算形勢不利,他也會硬幹下去,不達目的誓不休,我們做兒女的那裡插得上嘴?”
  燕鐵衣低聲道:“再請夫人勸,或許--”
  駱真真道:“此事已成定局,娘一樣發生不了作用--小郎,你沒和我爹接近過,他是那種意志如鋼,百折不撓的人,他主觀強,毅力堅韌得可怕……”
  燕鐵衣道:“那麼,該怎麼辦呢?”
  駱真真悒鬱的道:“只好任其發展下去了,還能有什麼法子?好在如今及方尚未正式交刀,勝負之分仍未可斷言,江湖上的明爭暗鬥,形勢的變化是難以預料的,好好壞壞,朝夕轉變,現在的情況也並不就是絕對的表現,說不定還會另有改易--”
  振作了一下,她又強笑道:“再說,燕鐵衣與他的‘青龍社’不錯是很厲害,很凶悍,但是,我們‘大森府’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是武林中的末流角色,我們同樣也有我們的基礎和實力,如今情勢的變化,只是和我們最初的判斷稍有出入,尚不致影響到根本大計,如果再加以慎密策劃,小心從事,未來的勝利仍可預期--”
  心裡嘆了口氣,燕鐵衣喃喃的道:“當然……當然……”
  駱真真眉兒微顰的道:“小郎,你怎麼好像沒有精神的樣子?”
  燕鐵衣苦笑道:“想到要打仗,要拚鬥,要死人,我的心全涼下半截兒了,那裡還打得起精神來?另外,我也怕因為這一打,影響到我的差事……”
  駱真真沒好氣的道:“又不是叫你去衝鋒陷陣,你有什麼好顧忌的!除非我們‘大森府’叫對方掀了底,也絕不會牽涉到你的差事問題,真是膽小如鼠!”
  燕鐵衣委屈的道:“我沒見過那種血淋淋的場面嘛,我更不愛去殺人,我不喜歡這些暴戾殘酷的事情,我只注重我的差事,打仗混不了飯吃,作作事才有糧嚼,這,也不算是膽小如鼠……”
  又好氣又好笑的頓頓腳,駱真真道:“說你一句,看你有多少道理來撞我?”
  燕鐵衣玩弄著自己的手指頭,小聲道:“我不敢撞大小姐,我我只是說我心中想說的話……”
  窒了窒,駱真真不禁笑了:“你呀,別看人長得夾生,又面嫩怕羞,說出些話來有時卻頂得聽話的人啼笑皆非,半天答不上一個字來……”
  燕鐵衣忙道:“我不是有意,大小姐,尤其對你不敢--”
  駱真真眼波一轉,笑道:“算了,我也不會記著……”
  謹慎的,燕鐵衣問道:“時間不早了,大小姐,老爺不會找你吧?”
  一瞪眼,駱真真道:“爹找我幹嘛?他今天有得忙的--怎麼?你不喜歡我在這裡?”
  急急搖頭,燕鐵衣惶恐的道:“不,不,我那會有半點這種想法?我最希望和大小姐說話,大小姐可以教我許多我所不知道的事物,我巴不得天天和大小姐處在一起……”
  臉兒驀然奇異的一熱,駱真真情不自禁的衝口道:“真的?”
  呆了呆,燕鐵衣慌張的道:“我……我的意思是說,很願意大小姐經常來教導我,指點我……”
  沉默了一會,駱真真的聲音有些奇怪:“小郎,你家裡有些什麼人?”
  燕鐵衣納悶的道:“一位老娘親,再有個哥哥,就是這樣,因為我在家裡是麼兒?所以大家都叫我小郎……”
  駱真真輕輕的道:“你哥哥多大了?娶親沒有?”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我哥大我五歲,今年二十五了,還沒娶親,因為……因為我哥哥天生有點遲鈍,人比較癡呆,除了下力的事別的全幹不了,要娶媳婦,難……”
  “哦”了一聲,垂下目光,駱真真道:“你哥哥若不先娶親,你做弟弟的不就苦了?”
  燕鐵衣怔怔的問:“我有什麼苦的呢?”
  “噗哧”一笑,駱真真道:“兄長末娶,兄弟就不能僭越先成親呀,你家鄉沒這個規矩?”
  燕鐵衣也笑了:“我一時沒想到這上面去,其實也沒什麼,我年紀還不大嘛,再等個三五年也沒關係,何況,我本人也不急……就算真到了我該娶媳婦的時候我哥還沒娶,家鄉的尊長族親也會答應我先成親的,因為我哥哥的情形與一般不同,我娘也得有人侍奉,這一點,鄉里的老輩尊長都還通情達理……”
  下意識的,駱真真居然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她連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冒出了這麼句話:“這就好了……”
  迷惘的,燕鐵衣道:“大小姐是說?”
  猛然一驚,駱真真立即發覺自己說的話有了語病,她心兒驟跳,全身燥熱,趕忙板起麵孔,一本正經的掩飾著道:“傻子,我的意思是說,這就不至於耽擱你自己的青春年華了,這個意思你還聽不出來?真是迷糊!”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我懂,我懂。”
  駱真真有些兒怔忡的望著前面樹枝上的一片葉子,目光是矇矓又茫然的,她在問她自已,方才是怎麼回事?她確實存有一種什麼樣的企望,蘊育著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對這名純潔的,篤實的,忠厚又稚真的“小男人”,那只是一名小,一個長工,一個僕役而已,僅只來到這裡五六天,也只認識了五六天,這麼短促的時間,這樣一個身份的男人,她真會對他發生某一類情感的傾向?這未免有點不倫不類,有點匪夷所思,怎麼陪襯得起來,比較得起來呢?這是可笑的,難以令人置信的,不,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但,老天,真的不可能麼?
  “大小姐……大小姐……”
  像來自雲霧裡,來自遙遠的天外,燕鐵衣的聲音迷迷濛濛的響在駱真真耳邊,悚然打了個冷顫,駱真真如夢初醒,頓時面紅耳赤,頭也抬不起來--。
  身邊燕鐵衣驚疑的道:“大小姐,你怎麼啦?忽然悶不哼聲,坐在那裡就像中了邪一樣,一雙眼直楞楞的往前看定一點不動--你沒什麼不舒服吧?”
  駱真真哭笑不得的道:“不要瞎說,我好端端,那有什麼不舒服來?”
  撫著心口,燕鐵衣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眉開眼笑的,他又若有所悟的道:“我知道了--大小姐,剛才你一定是在想心事……”
  駱真真窘迫的道:“亂講,我那裡在想心事!”
  拍著手,燕鐵衣道:“這是大小姐自己說的--只要一個人靜著不動,眼睛定視一點,卻又茫茫然視同不見的時候,那這人,一定是在想著心事了,大小姐剛才便是這個樣子,我猜對了,大小姐是在想心事……”
  駱真真意道:“別嚷,嚷著,你全和個小孩子似的,又皮又鬧,一點大人味也沒有!”
  燕鐵衣偏著頭,笑得好天真可愛:“我猜對了,是不是?”
  咬咬唇,駱真真無可奈何的道:“好了好了,不准再提這件事!”
  這一剎間,駱真真的形態在佯嗔中滲雜著羞澀,表現著下意識的微妙的柔順,那麼嫵媚,那麼嬌美,又那麼可人,她是個成熟的女人,尤其是在心理的反應與情感的境界上,更顯示出芬芳如蜜的氣韻。
  燕鐵衣看得不禁有些發怔。
  美麗的花朵,精緻的繡刺,雅巧的珍玩,晶瑩的珠寶,都是“美”的象徵,俏艷的女人亦然,不存心要佔有這些的人,卻也免不了欣賞的慾望。
  駱真真羞紅了臉,輕輕的斥責:“看什麼?”
  急忙收回目光,燕鐵衣有些失措:“沒有……沒有什麼……”
  駱真真的肌膚原本白細如玉,柔嫩似脂,這一來,在染上了那抹朱酡之後,越現得嬌豔欲滴,宛如三月裡燦霞般的桃花,美極了。
  聲音細若蚊蚋,她道:“你呀……人小鬼大……”
  燕鐵衣咧嘴傻笑,裝做聽不懂駱真真言語裡蘊著的真正含意。
  駱真真也沉默著。
  當然,燕鐵衣感受到了這位“大森府”,“府宗”的千金小姐對他有點兒微妙的好感,但“微妙”到了何種程度他不能預測,同時,他也不想去預測,這件事,確實有些,不可思議,在他目前的情形來說,發展到了這樣的傾向,總是不太合適的。
  站起身來,駱真真輕聲道:“我真的要回去了,他們大概也要開始議事啦……”
  燕鐵衣心想:我並沒有權限制你回不回去呀,你愛到那兒就到那兒,根本不用以這樣帶著徵詢意味的語氣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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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惡公子 惱充怒漢

  於是燕鐵衣垂手站著,並讓開一邊。
  駱真真眼睛一挑,有些惱怒的道:“你怎麼不說話?”
  燕鐵衣不解的道:“說話?大小姐,我,我說什麼話呢?”
  駱真真道:“你不會說--大小姐,再坐會兒吧?”
  吃了一驚,燕鐵衣忙道:“那是友儕輩講的話呀,大小姐,我怎敢如此放肆?你是主子,我是下人,你要到那裡去,我怎開得了口來留你呢?”
  駱真真嗔道:“你還是不像你嘴裡說的那樣喜歡和我聊天,否則,你就會情不自禁的衝口留我了,哼,我說你說得不錯,心口不一!”
  燕鐵衣趕緊打拱作揖的道:“大小姐,我絕對沒有一點口心是非的地方,我可以向大小姐發誓,我--”
  哈哈笑了,駱真真道:“得啦,看你急成那樣子,倒底還嫩,一句話就激得你恨不能把心都掏出來給我看了!”
  燕鐵衣連連點頭:“可不是嘛,大小姐!”
  兩個人一說完話,立即都覺出了話裡的含意似是明顯的在影射著什麼,駱真真首先又怔住了,燕鐵衣這一次無法裝傻,只好訕訕的低下頭去。
  駱真真驚疑的自問--今天自己是怎麼啦?像是著了什麼迷一樣?老是一開口就不知下覺露了底?
  燕鐵衣卻一個勁警告自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別弄到把自己拖下了水,那就大大的有得瞧了!
  摔頭,駱真真像要逃避什麼似的道:“我走了……”
  忽然,燕鐵衣在飄浮的感觸中記起他還有件重要心事忘了問,也顧不得什麼技巧了,他急急的道:“大小姐--”
  猛的站住,駱真真迅速回身,臉上的表情又驚又喜:“你--?”
  燕鐵衣楞楞的道:“待會大廳裡議事,除了老爺主持之外,府裡還有些什麼人參加呀?”
  想不到燕鐵衣叫住自己卻是問的這個題目,駱真真像是被人澆了一頭冷水,心兒猛沉,臉上的表情也就變得懊惱了……
  “不關你的事,你問這個做什麼?”
  燕鐵衣趕緊陪笑道:“我,我也不想問這件事!”
  怔了怔,駱真真疑惑的道:“明明你問了,又說不想問,你是什麼意思?”
  訕訕的搓著一雙手,燕鐵衣靦腆的道:“我是‘急中生智’嘛!……要找句話來留住你,我不敢明著表示,只有……胡亂發個問題使你站住,藉此達到心裡所想的目的……”
  春風溶雪也沒有這等的快法,駱真真的面容上當時解凍,換上的是一臉嫵媚的笑意,她伸出纖纖玉指虛虛點了點燕鐵衣:“人小鬼大不是?我早就說過了,小郎,你好精刁!”
  往回走了幾步,她風情萬千的輕撫著鬢髮結,笑道:“說真的,小郎,我得要回後院了,娘會找我,以後有的是時間,夠得我們聊了,府裡今天是比較緊張,議事在我們這裡召開,總得防著點別出紕漏,雖然外面四周派上了十名‘府街’調度,廳裡也有七名‘府街’專司武備,但大家仍須提高警覺,你沒事少朝那邊湊,以免他們發生誤會……”
  燕鐵衣笑道:“我曉得,孫大爺已經特別交待過了!”
  由駱真真的話裡,業已透露出大約的情況來……“大森府”與會的人物除了“府宗”駱暮寒之外,只有前、中、後三堂的“堂首”參加,十七名“府衛”只是擔負警戒之責,換句話說,“小無影”叢兆也沒有參加會議了……!
  燕鐵衣微微有些失望,叢兆既未與會,就未必能盡意中商討的機密,事後再叫他去刺探,非但容易啟人疑竇,更難以蒐羅俱全,尤其是,時效上太不經濟,看情形,非得他自己冒險出馬不可了!
  議事不久就要開始,如果他要潛入竊聽,此刻就該準備了,早先,當他概略探悉府外有些什麼人物要來聚議的時候,也隱約曉得了“大森府”與會的可能是那些人,但他那時不知道叢兆等人業已回來,以叢兆此行的任務來說,一旦趕到,就極有可能參加會議,如今,既由駱真真口中證明連叢兆也不能參加,可見這場聚議的機密性與嚴重性,燕鐵衣求實了這一點,心裡焦急,希望駱真真不再拖延,這會就離開--。
  真是天從人願,駱真真笑道:“小郎,晚上我再叫你替我出去買些東西,回來後順便到巧亭坐坐!
  燕鐵衣忙道:“是,等客人席散了,我過來聽差遣。”
  剛要移步的駱真真,才只轉過半邊身子,目光朝來路一瞥,卻迅速變了顏色--表情那麼快就冷漠下來。
  燕鐵衣耳中也聽到了急促的腳步音,他回頭望向那條通到後院的小路上,嗯,看見了兩個人正匆匆往這邊走來,前行的是駱真真的貼身丫環小翠,站在小翠身後的,卻是個身材修長,一表堂堂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作書生打扮,一襲天青夾綢袍子,襟領處灑繡著黑色松紋固,滿頭豐潤的黑發高梳束以綢結,寬額隆準,目若朗星,唇紅齒白之外膚如白玉,的確是個英挺瀟灑的人物!
  但是,不知為什麼,駱真真似是對來人沒有好感,才一看見,神色業已不善。
  小翠也發現了站在前面的駱真真,她興奮的,氣噓噓的歡叫:“在這裡,小姐在這裡,可叫我們找著啦,章公子,那不是小姐嗎?這一下你不用急著到處亂轉了!”
  被稱為章公子的俊逸書生立時喜上眉梢,他腳步加快,就像飄在空氣上似的履不沾塵,眨眼回到了面前!
  駱真真冷冷的站在原地,不言不動。
  長長一揖,那章公子大笑道:“真妹,你害我找得好苦啊!”
  哼了哼,駱真真道:“鬼叫你來找了,無聊!”
  章公子面不改色的道:“別才見面就給我釘子碰呀,三個多月未睹玉顏,可真令我寢食難安,朝思暮想,剛一進門,我就和爹分開直到後院來了,乾娘說你出來散心好一會啦,害得我拉著小翠到處找,幾乎把‘大森府’都踏遍了……”
  小翠也在一邊道:“可不是,小姐,把章公子急得什麼似是的!”
  臉一沉,駱真真道:“你少開口!”
  伸伸舌頭,小翠往後退了一步,果然不說了。
  那位章公子卻視若無睹,耳如未聞,笑語自若:“本來呢,今天的聚會我來不來全不關緊,只要事後與乾爹一談就全明白了,因而早些時也通知了乾爹說不來湊熱鬧啦,是我磨著爹要來的,先時一進門,乾爹還頗出意外呢……真的,你知道我可都是為了你才老遠巴巴趕來的呀,上次一別,又有三個多月了,這三個多月的日子可真叫人難挨!”
  駱真真譏誚的道:“你也照挨過來了,反而氣色更好,人也像長胖些了!”
  章公子不以為忤,打蛇隨棍上:“當真?那也全是因為要與你見面之故,人逢喜事精神爽呀,哈哈哈!……”
  駱真真冷笑道:“見你個大頭鬼了!”
  章公子旁若無人,滔滔不絕的道:“喝,府裡的‘群英堂’今天可擺設得好堂皇,好華麗,里里外外,全擠滿了人,不要說四面的崗哨守衛了,光是那些與會的大頭兒們帶來的扈從,跟隨,護衛就有兩三百人,亂哄哄的好不熱鬧,我看見前堂管事白老頭子正在滿頭大汗的忙著招呼,我們的總管孫大爺約莫又是愉空養精神去了!”
  一邊的燕鐵衣解釋道:“孫大爺張羅了一上午,累得慌,正在歇息!”
  突然語音一停,章公子以一種極端不屑的眼光掃了掃燕鐵衣,頭抬得高高的,也不知是在對誰說話:“大膽狗奴才,是那一個王八蛋教你的規矩--隨隨便便插嘴攔話?你不知道這裡沒有你開口的餘地麼?”
  燕鐵衣臉色立白,他嘴唇抖了抖,默默垂首無語!……
  正眼也不看過去,章公子厲聲道:“滾下去!”
  燕鐵衣低看頭,紋著手,委委屈屈的道:“是,章公子……”
  冷冷的,駱真真道:“小郎,你給我留在這裡。”
  章公子忙道:“真妹,我們多日不見,有好些話要談,這個奴才刁滑姦狡,多嘴多舌,一點規矩不懂,你叫他留在這裡惹什麼厭?我看還是叫他--”
  駱真真漠然道:“這孩子姓張,叫小郎,是個非常純潔、忠厚又稚真的青年,他剛來府裡沒多久,有眼不識泰山,頂撞了你‘大地十劍’中坐第三把交椅的章老太爺的貴公子‘星菱劍’章凡,還請章公子看在我這沒有教養的主人份上賜予恕宥。”
  尷尬的直打哈哈,章凡道:“言重了,言重了,真妹,我罵的是他,可不是你呀,再怎麼說,我也捨不得斥責你一句話,一個字……”
  駱真真寒著臉道:“你可以試試?”
  章凡涎著臉笑:“我那敢呀?好——。”
  駱真真怒道:“章公子,請你少在這裡把肉麻當有趣!”
  章凡忍耐著道:“何必這樣嘛,真妹,當著下人面前,你多少也得給我留幾分顏面!”
  冷笑一聲,駱真真道:“你也還要顏面?我以為你早把臉換成鐵鑄的了!”
  神色微變,章凡道:“數月不見,我老遠跑來看你,你就拿這種態度對待我?”
  駱真真尖銳的道:“你要我用什麼態度來對待你才滿意?和你一樣肉麻,一樣噁心?我也並不稀罕你這份令人難以承受的‘盛情’!”
  章凡雙目中像突然冒出火焰,他重重的道:“你說話要斟酌,我對你業已是格外容忍的了!”
  凜然一笑,駱真真強硬的道:“章大公子,你真嚇我了,你就不容忍又能把我怎麼樣?
  或許有人含糊你‘星菱劍’章凡,你也可以試試我怕不怕?”
  章凡呼吸急促,臉已鐵青,他咬牙道:“你以為我不敢?”
  上前一步,駱真真冷沉的道:“諒你不敢--章大公子,‘大森府’可不是這麼容易任人撒野之處,只要你稍一越規,我就叫你來得去不得!”
  章凡氣得幾乎把牙磨碎:“你你!……這是說的些什麼話?我可以教訓你,因為我是你的義兄,這是宗法,這是傳規,你……你竟把我當做外人,當做仇家來看了?你叫我來得去不得?好,好,我就去不得,我倒要看看,是乾爹還是乾娘要宰了我!您簡直是豈有此理,欺人太甚,你有本事就叫人來收拾我吧!”
  駱真真冷森的道:“這是我們的事,你不要扯到我父母頭上!”
  章凡大叫:“我就要讓乾爹乾娘出來評理,你簡直是目無兄長,你想造反了?”
  驚慌無已的小翠抖索索的勸解道:“章……公子……請息怒……我們家人……小姐就是這個脾氣……其實你是無……心的,吵過……就沒事了……你可別……和小姐……當真……”
  駱真真怒道:“小翠,你下去,那個要你上來多話?”
  小翠面無人色,可憐兮兮的道:“小……小姐,章公子只是一時氣憤……你就算了吧………
  要不,叫老爺夫人知道……又是我要吃生活了……”
  駱真真冷冷的道:“這是我的事,不會牽連上你,你下去,不許再說了!”
  小翠不敢再說什麼,悄悄退下,卻躡手躡足的溜走了。
  一側,燕鐵衣垂手肅立,沒有任何反應。
  章凡悻悻的雙手扠腰,繃著臉直喘粗氣。
  一揚頭,駱真真道:“小郎,陪我出去走走!”
  燕鐵衣遲疑的移動一步又站住,模樣顯得十分為難,一付進退維谷的神氣。
  這一下,章凡可抓住出氣的人了,他大吼一聲,厲叱道:“狗奴才,你是想作死呀?也不看看你是什麼大西,居然要插一腿進你家主子的事情中來?瞎了眼的畜生,你再不快滾,看我打斷你那一雙狗腿!”
  轉身便走,駱真真道:“我們走,小郎,不要理那瘋子!”
  燕鐵衣怯生生的道:“大小姐,這……”
  一瞪眼,駱真真逭:“你怕什麼?一切有我,誰敢把你怎麼樣?”
  猶豫著,燕鐵衣瑟縮的道:“大小姐,我看你還是……”
  猛一跺腳,駱真真憤怒的道:“你跟不跟我走?”
  燕鐵衣低下頭,老老實實跟了上去,然而,他也才走出幾步,後面,章凡已在咆哮如雷:“狗奴才,你給我站住!”
  駱真真頭也不回的道:“不要理他!”
  於是,燕鐵衣只好腳步不停,繼續跟進,兩個人還沒走出太遠,風音驟起,半空中一條背影有如鷹隼般罩下。
  貼地側旋,駱真真低叱:“小郎,快跑?”
  在這裡,燕鐵衣的身分只是一名不會武功的小廝,他必須配合這個身分才行--雖然章凡這凌空一擊在他看來不算什麼,但他卻不能閃躲,於是猛然間他驟覺雙頰如火,股側似裂,業已挨了兩記巴掌加上一腳,整個人骨碌碌的翻滾出去!
  “小郎--”
  駱真真尖叫如泣,飛撲向燕鐵衣身邊,只見燕鐵衣面頰青紫,唇角泛血,抱著右腿不住的抽搐,混身上下沾滿灰土!
  匆匆蹲下,駱真真急忙以自己的雪白絲絹替燕鐵衣拭抹血跡,她滿臉驚慌痛苦之色,雙目隱泛淚光,啞著的音道:“小郎!……小郎!……傷得重嗎?傷在那兒?痛不?都是我害了你!”
  燕鐵衣強忍疼痛,艱澀又口齒不清的道:“沒……沒什麼……大小姐……我……還好………”
  駱真真一邊替他拭血,一面伸手撫摸他腫紫的面頰,又憐又愛的道:“真沒什麼?真的沒受大傷?”
  搖搖頭,燕鐵衣抽搐了幾下:“真的,大小姐……只是流了點血!”
  一下把絲絹塞在燕鐵衣手中,駱真真躍身而起,六尺外,章凡環臂當胸,雙目圓睜如鈴,額上浮凸著青色的筋絡,連臉孔也氣成褚赤了!
  駱真真激動待全身直抖,她咬牙切齒的叫:“章凡,你今天必須還我一個公道!”
  章凡暴烈的道:“我便活活打死這奴才你又能如何?”
  憤怒使駱真真熱血如沸,她彈射向前尖叱著:“這就給你答覆!”
  章凡飛身閃躲,駱真真出手如電,照面便是九招十九式!
  騰挪翻移,章凡連連退讓,一邊大喝:“你還不住手?”
  駱真真旋走撲擊,又快又凌厲,掌指飛縱,風聲嘯銳!
  竭力躲避的章凡,眼見駱真真越來攻勢越狠辣,先是招架業已擋不住了,他急得怪叫不止:“你瘋了?你真要逼我還手?你快停住--”
  就在這時--
  精舍中,總管爺孫雲亭衣衫不整的踉蹌奔出,一邊驚呼:“什麼事?什麼事?”
  林隱處,花棚下,樓角邊,同時人影閃掠,翩如大鳥般撲來了十多條大漢!
  一音叱喝,比所有的人都快,另一倏身形曳空而至,鬥然插入駱真真與章凡中間,雙手飛翻,掌已硬上將兩人分開!
  來人不是別個,正是駱府的二少爺駱志昂!
  甫一落地,駱真真已連連跺腳!
  “弟弟,你這是做什麼?我非和章凡拚了不可--”
  章凡也氣籲籲的嚷著:“二弟,你來得正好,你評評理,看有沒有像你姐姐這樣蠻橫的人……”
  哈哈一笑,駱志昂扮了個鬼臉:“你兩個可真是一對歡喜冤家,每次見臉,不是吵就是鬧,都返老還童啦?今天更好,居然動起手腳來了,我的乾哥哥,你就是不怕大伯打你屁股,也不怕我姐姐,以後不理你?”
  章凡十分窘迫的道:“二弟,我也沒還手,一直是你姐姐在欺負我,不信你問小翠--”
  青著臉的,駱真真怒道:“鬼才有這胃口欺負你!”
  駱志昂忙道:“先別吵,先別吵,如果把大伯和爹爹,吵了來,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十九個“大森府”的人物早已分立四周,卻俱皆滿臉迷惑之色,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一個是“府宗”的千金,一個是“府宗”的義子,也是“大地十劍”中第三劍“光輪”
  章琛的寶貝兒子,這樣的關係,卻怎生演起全武行來了?
  駱志昂急急過了上去,笑嘻嘻的道:“各位大哥,沒事沒事,我義兄是與我姐姐鬧著玩的,驚動了各位實在抱歉,請各位大哥自回崗位,這裡馬上就清靜了……”
  面相覷了一陣,十幾名大漢又再滿頭霧水的紛紛退下,總管爺孫雲亭趕忙走了上來,納悶地問道:“這是怎麼回子事呀?二少爺。”
  駱志昂低笑道:“準又是乾哥哥在姐姐面前吃了虧,一時忍不住氣,才動了手腳……”
  搖搖頭,孫雲亭走上去微微拱手:“章公子來了?”
  章凡大刺刺的點點頭,自鼻孔中哼了哼,眼睛又望上了天。
  孫雲亭雖是一向知道這位乾少爺的脾氣,卻也覺得老大不是滋味,他板著臉轉到一邊,同駱真真道:“大小姐沒有事吧?”
  駱真真狠狠瞪了章凡一眼,道:“當然沒事,憑他那幾下子,差遠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走向後院那邊。
  章凡咬了咬牙,氣得青筋又起。
  過來一扶章凡肩膀,駱志昂笑道:“走吧,乾哥哥,我陪你散散心,消消火去,可別再鬧了,今天日子不同,好多外客全在府裡,又有要事聚商,大伯與爹的心情都很沉重,一個惹火了他們,大家都不好看,我第一個就要吃不消……”
  一邊朝前走去,章凡一邊猶在悻悻然的道:“你沒在這裡,不知道剛才的情形,二弟,不是我沒修養,實在你姐姐太不給我留臉,才一見面,就冷冰冰的語中帶刺,我一再容忍………
  那狗奴才又來火上加油……氣死人了……那狗奴才就像一頭你姐姐養的狗……圍在身邊老是不走,令人生厭……你曉得……”
  人去聲遠,卻還隱隱約約,傳來章凡的怒罵……
  掙扎著,燕鐵衣從地下站起來。
  走過來扶起燕鐵衣,孫雲亭的眼光是諒解的,表情是憐憫的,他搖搖頭,撣拂著燕鐵衣身上的灰沙,深深嘆了口氣。
  抹著唇角的血污,燕鐵衣哆哆嗦嗦的道:“大爺……恕罪……我……我不是有意……有意要惹章公子……生氣……”
  輕輕拍著他的肩頭,孫雲亭慈祥的道:“不用說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孩子,苦了你。”
  臉頰的肌肉抽搐著,燕鐵衣音氣孱弱又瑟縮:“大爺……他……他不會叫我……走路吧?”
  孫雲亭神色嚴肅的道:“誰叫你走路?章公子麼?他憑什麼?你是我手下的人,要怎麼辦也是我的事,他管得看著一段?哼,等他真個成了駱家的女婿再發威不遲!”
  燕鐵衣畏怯的道:“大爺,我怕章公子不會饒我……”
  孫雲亭冷冷一笑,道:“小郎,你安心給我幹,什麼事有我孫大爺替你擔當,追隨‘府宗’二十餘年,孫某人這張老臉多少還能賣出點價錢來!”
  燕鐵衣是一付感激涕零的樣子:“大爺對我的愛護,我這一輩子是忘不了的……”
  顏色緩和了些,孫雲亭道:“快開始聚會了,那邊沒你的事,你到後頭去清洗一下,搽搽藥,順便躺會兒,待我把事情處理妥了,找個大夫回來給你看……”
  燕鐵衣慚疚的道:“不勞大爺費神,我只是皮肉受點苦,沒大傷……”
  搖搖頭,孫雲亭憤然道:“也沒見過這等驕狂跋扈的人,堂堂一位公子,居然為了些許小事就朝一個下人童子出氣,拳腳交加,打得人鼻青眼腫,還有沒有半點風度?哼!”
  按著,他又道:“你去歇著吧,小郎,不用管別的事了,雖說你自以為傷得不重,還是找個大夫來看,比較妥當,你筋骨尚嫩,有時扭折了也感覺不出,年輕人不知道厲害,到了我這把年紀,就曉得身子調養的重要了……”
  又謝了一聲,燕鐵衣一拐一拐的走回後面那間屋裡,他移動得如此緩慢辛苦,以至看上去令人覺得他一定是傷得不輕了。
  孫雲亭默默注視著他的背影,再次微微搖搖頭,嘆了口氣。
  這一陣折騰下來,時間業已不早,“群英堂”那邊,由駱暮寒主持的議事,就快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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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潛同隱 小子狂膽

  回到房中的燕鐵衣,只在短短的片刻裡便完全換成了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與“小郎”
  截然不同的人--一身純黑緊身衣,純黑軟皮靴,黑色的頭罩只露出兩只眼睛來,黑色的大披風反捲上肩,腰帶上別了一柄短劍,當然,只是一柄尋常的,卻鋒利的短劍,不用他慣用的“照日”。
  大白天,要想進行刺探潛伏的工作最是不易,尤其更在一批典型的行家高手眼皮子下,但時機急迫,雖然危險,燕鐵衣也顧不得了。
  來到“大森府”的日子不算長,可也足夠燕鐵衣摸清楚這裡的形勢輪廓,另加上的就是那“藝高人膽大”的傳統信念了。
  燕鐵衣利用地形地物的技巧是第一流的,也是最老到精練的,無論是樓閣房舍的轉角,樹木的陰影,花草的掩遮,甚至人們意態上的疏忽與錯覺,全是他移動前進的隱蔽憑藉,很快的,他已經越過了“群英堂”週邊四周的哨卡。
  在一陣小心翼翼的躲閃裡,他也避過了第二道由多名“府衛”巡守著的防線,從側面的簷角小窗口潛進大廳之內。
  大廳的頂面是中間平整,四邊傾斜的,用上好的紅木製成正方薄片,雕以暗紋嵌為“承塵”,兩排透氣小窗便隱在傾斜的角度下,周沿更有飾木遮擋,人只要貼伏著,從下面便絕看不見。
  這陳設華麗的“群英堂”,下面坐椅擺成了一個圓形,每兩張酸枝太師椅的中間,便置有一張雲母石面的小幾,幾上設茶點瓜果等物,現在坐在那裡秘密聚議會商的人,大約有三四十位之多,人是不少,但氣氛卻異常嚴肅,除了低沉的談話聲之外,一切都聞得十分寂靜--一種人在憂慮心情下所造成的寂靜。
  大廳四周的廊沿下,有七名“大森府”的“府衛”往來走動警戒,他們不時目光四轉,溜著大廳各處炯炯察視,每個人的形態都很慎重。
  由廊沿至大廳內會議之處的距離,約在三丈左右,除非靠近一半以上的間隔,則極難聽到確實的內容,加以人在走動,議事者的聲音又低,若這些“府衛”當中有某一個想刺探秘密,也是非常困難的--叢兆便是如此。
  但是,燕鐵衣卻自有他的法子。
  從側邊小窗潛入之後,他先以極其緩慢的動作輕輕爬到堂頂飾木的磚角處--這個位置距離下面會場只有兩丈不到的空間,比諸凹出在大廳周圍走廊下的守衛,他已接近了許多。
  “群英堂”的建築格式燕鐵衣是早就摸熟了的,他當然是有備而來,這時,他從懷中摸出了一個怪異的物件--那是一只以硬紙剪成的喇叭口形的東西,也有些像漏斗,前端撐開如碗,後面卻正好可以套接在耳朵上,燕鐵衣便利用這個玩意來做為接聲器,籍著屋頂“承塵”傾斜角度所回湯的音浪來竊聽機密。
  自然,他的聽覺也是訓練有素的,尖銳而靈敏,比起一般習武者又要高明上很多,在這個時候,就大大派上用場了。
  聲音傳上來又擴散,飄進了“接聲器”裡,燕鐵衣閉目屏息,凝神傾聽,他還算滿意,效果並不太差,雖說沒有面對面講話那樣清晰,但已經可以勉強聽明白了。
  現在,是一個渾厚沉穩的腔調在說話:“……北進之期,看情勢必須要暫時延緩,從種種跡像證實,‘青龍社’方面業已得到消息,並且嚴密戒備了……”
  又一個銳厲的聲音響起!
  “司兄,延期舉事,是否會對我方不利?”
  嗯,燕鐵衣知道先前說話的人乃是“大森府”,“前堂”,“堂首”,“降龍手”司延宗。
  司延宗回答道:“如今看來,似尚無此顧慮,‘青龍社’即使得到風聲,卻無實証,倘不至於貿然向我方進襲,但話雖如此說,卻仍不宜久延,否則夜長夢多,待到情況生變,就對我們大大不利了……”
  一聲輕咳響起,那是個金鐵般鏗鏘強硬的嗓門:“現在的形勢就是這樣,‘青龍社’‘楚角嶺’的戒備忽然嚴密起來,各地的堂口也化整為零將方量隱伏分散,除了只有幾個小角色留守之外,根本已看不見人影,這種情況令我們無法擇定攻擊對象,難以發揮所求效果,而‘紅綢幫’的反應已不如以前堅定,‘黑峽派’更是推搪敷衍,‘白楊山’的老混混齊如恨出面說話,語多要脅,種種般般,都明白顯示出‘青龍社’有了防範,但他們到底知道多少?相信多少?有什麼確實打算,這些我們尚未得悉,因此,只有暫且延緩行動,不過這個‘暫且’決不能拖得太久,否則待到燕鐵衣弄清楚了我們的根本意圖,反過來再打我們,那就非但失去刺敵機先的優勢,更反主為賓,抹殺掉我們最初的舉事意義了!”
  一陣嗡嗡的雜亂聲浪響起:“對,府宗說的對……”
  “我們是要搶先出手,不能把我們的原始主意叫人家反撿了去……”
  “府宗的尊見極是,我們不可久延舉事之期……”
  “時間一拖長了,‘青龍社’遲早會弄清出底細來……”
  “還要請府宗指示一條可行之途,大家楞僵著等待也不是辦法……”
  那個銳厲的聲音又掩蓋了所有的人語:“請問府宗,我們現在是等的什麼?”
  金鐵般鏗鏘的嗓門正是屬於“大森府”,“府宗”,“中川宰”駱暮寒的,只聽他沉沉一笑,緩慢的道:“如今等的是兩樁回信--其一,探明‘青龍社’已得悉了多少風聲,現下有何打算,其二,等那邊‘紅綢幫’與‘黑峽派’的最後答覆,結果一到,我們好歹都要即時出擊,掀掉‘青龍社’!”
  另一個粗豪威猛的音調揚起道:“大哥,如若‘紅綢幫’與‘黑峽派’不加入我們共同起事,到時候連他們也一道席捲,通通殲滅!”
  燕鐵衣伏在暗處忖量--這一位,準是“金剛會”的大當家“八臂章陀”蒲和敬了……
  果然,駱暮寒昂烈的笑道:“和敬,你放心,設若他們存心觀望,拒絕聯手,到時候自有他們瞧的,敬酒不吃,就當然只有吃罰酒了!”
  銳厲的聲音又起:“府宗,我奇怪--‘青龍社’那邊是如何得到風聲的!”
  駱暮寒像是也很惱怒的道:“不曉得,發生這種情形的因素又太多--或是我們陣營裡有人說漏了嘴,或是有了奸細,可能‘青龍社’自己的人查覺出了端倪,感覺到形勢不妙,也可能不相干的外道人無意中探悉了什麼傳揚出去,總之,難以肯定!”
  蒲和敬粗豪的聲音接了上來,一聽他語氣中的那股子狠厲味道,便可以想見他此刻的表情也必是十分猙獰的。
  “只要被我們找出來那一個走漏的消息,必然將他凌遲碎剮,挫骨揚灰!”
  駱暮寒威嚴的道:“我已經傳令查探了,我相信會找由根源來的!”
  銳厲的音調又道:“府宗,如果‘紅綢幫’、‘黑峽派’願意合作,我們當然立時起兵,他們不肯合作,我們一樣也要,但‘青龍社’卻已有了防範,到了我們勢須行動的那天,如何打這場伏法?”
  駱暮寒大笑道:“好,黃老弟,你問得好!”
  屋頂的飾木之後,燕鐵衣即時穎悟了那銳厲的腔調出自何人--“金剛會”的二當家,以個性強悍,脾氣粗暴,聞名江湖的“鐵君子”黃丹!
  這時,駱暮寒在說話:“……他們散在各地通都大邑的分支堂我們且先放過,一待行動,便以全力攻撲‘楚角嶺’‘青龍社’的根據地,刨他們的老根,所謂‘蛇無頭不行’,只要掀掉了‘楚角嶺’上‘青龍社’的總壇,那些外頭的分支機關,不垮也要垮,不散也要散了,但是我們卻並不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一朝卷了‘楚角嶺’,殲滅淨他們的為首人物,立即再回兵過殺那些散處四力的‘青龍社’餘孽,另外,在我們全力進襲‘楚角嶺’的同時,我也考慮到分出一批人手來伏伺各地‘青龍社’堂口四周,只要發覺有人活動,立予消除,務必不使他們有絲毫或喘息與苟延的機會!”
  黃丹像在點頭!
  “府宗此策委實周密澈底!”
  蒲和敬亦附和著道:“大哥,就像你說的這樣辦,乾淨俐落,一勞永逸!”
  駱暮寒似在徵詢其他人的意見:“‘千人堂’的社兄,孟老弟,‘採花幫’的苟老弟,符老弟,‘力家教場’的蕭兄,還有不遠千里而來撐我腰桿的章老哥,孟老弟,曹兄、公孫大娘,各位是否認為拙見可行?”
  於是,一片人語喧囂,聲浪嘈雜的紛紛表示贊同,聲浪裡,拔高了一種刺耳的怪異音調,那種音調比男人的嗓門尖,比女人的嗓門又粗,似礪礫沙石塞進了人耳,又像老鴉聒噪,說不出的個難聽聲道:
  “我說駱大哥呀,你還沒告訴我們,你派了誰去刺探,‘青龍社’的虛實,又派了誰去向‘紅綢幫’和‘黑峽幫’要最後的答覆去啦……”
  呵呵一笑,駱暮寒彷彿對說話之人頗為看重,話也說得客氣!
  “公孫大娘,你不問我還忘了同大家說呢,派去刺探‘青龍社’虛實的人是‘金川三鬼’,他三個是我們同堂首的師姪輩,精靈得很,同‘紅綢幫’、‘黑峽派’要最後回信的人昨天一早才走,是‘金剛會’的執法老五廖小竹,他算是去做‘黑臉’的,因為我手下的幾個人當了趟‘白臉’沒發生什麼大作用,所以才改換了廖小竹去……”
  公孫大娘笑聲如梟!
  “廖小竹呀?呵呵呵,他號稱‘瘟煞’,性子最是暴烈,有了名的六親不認,叫他去當‘黑臉’果然恰當,‘紅綢幫’‘黑峽派’也該——滋味了!”
  “八臂章陀”蒲和敬的聲音:“這次小竹去,主要就是向他們加施壓力的……”
  按著,問題又討論向人力的分配與北進的路線上去,談的人興趣熱烈,情緒高昂,但卻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了……
  又靜候了一會,燕鐵衣覺得已經差不多了,收好他的接聲器,像來時一樣,謹慎而緩慢的潛出了“群英堂”。
  他已經看見了在廳負責警戒的叢兆,有些事,他還要急著和叢兆接頭,只今天,他已發覺敵人陣營裡又增加了一些連叢兆初時亦不知道的好手了……
  再度運用他掩行的技巧,燕鐵衣神鬼不覺的潛回了他的住處。
  本來,他這次的刺探行動,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十分完滿的,但是,天底下卻就有這樣的巧事,巧得太也糟糕--
  燕鐵衣剛剛推門,才跨進了一條腿,隔著前排房子只有一條瓦廊的轉角處,突然冒出一個人來,那人一見燕鐵衣的背影,馬上怪叫:“小郎,你--”
  不用回頭細看,燕鐵衣心中己連連叫糟,他想不到駱志昂竟會在這個時候找來這裡,平常這位天生富貴的二大少根本便不往這個所在移玉的!
  急閃進門,燕鐵衣悶聲不響,回頭便待將門扉掩上落閂--怪了,就在這個時候,駱二少的輕身功夫反倒更快捷了,他凌空平射,像怒矢一樣飛撲而至--實則他已起了疑惑,因為他在方才那匆匆一瞥中,隱約看見的是“小郎”的背影,但卻穿的一身黑衣,“小郎”乃青衣小帽的打扮,斷不會身著黑衣,況且,“小郎”也不該不理會他二少爺的呼喚呀!”
  事情的演變又急又快,燕鐵衣的房間窗戶又是緊閉著的,他甚至速拔開窗栓的時間都來不及,他方才躍向窗前,房門已被駱志昂“嘩啦啦”撞開!
  駱志昂倏見房中站的是一個蒙面黑衣人,在大吃一驚之下猛的站住,他一動不動的凝視著燕鐵衣,表情先是錯愕,後是迷惑,逐漸的,他竟興奮起來!
  燕鐵衣背窗而立,目光透自面罩洞孔中望著駱志昂--寂無反應。
  房中,只一榻,一桌一椅,兩只木箱無處可躲,更無處可藏。
  雙眼閃動著振奮的光彩,駱志昂攔門站著,他露齒而笑往前走近兩步,卻毫不稍瞬的盯視著燕鐵衣。
  慢慢的,駱志昂笑由了聲:“好傢伙,你是誰?”
  燕鐵衣當然沒有答覆。
  駱志昂就像一個饞嘴的孩子發現了一大堆美食,他貪婪的道:“我可以達一個首功了--你是奸細,是敵諜,說啊,你是誰?”
  默默的,燕鐵衣仍不回答。
  吃吃笑了,駱志昂邪惡的道:“你不開口?你為什麼不開口?因為怕我聽出你的聲音?
  為什麼怕我聽出你的聲音?一定是我認識你。”
  燕鐵衣心裡嘆氣,二少爺,你是在自找苦吃……
  駱志昂搓著手,因為過份的喜悅自得而顯得激動了!
  “要我猜猜你是誰?你蒙著臉,我看不出你的模樣,但是,你的眼睛沒有掩蓋,身形無法籠罩,你又進了這個房間--哈哈,你好會裝啊,小郎!”
  靠著窗子,燕鐵衣已決定要怎麼辦了。
  駱志昂眯著眼,舌尖軟舐上齒:“小郎,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好,扮得好,扮得妙,扮得無懈可擊,由你方才進室的身法來看,你顯然功架不弱,是個練家子,卻難為你屈充奴僕,更難為你甘受我們的冤氣又忍諱不露,小郎,你會演戲,耐性猶佳!”
  燕鐵衣不答詁。
  雙臂環胸而抱,駱志昂好整以暇的道:“來,告訴我,你是那裡派來臥底的奸細?‘青龍社’、‘白楊山’?仰是隨便那個組合?嘖嘖,真有一手!”
  輕輕的,燕鐵衣放下披風。
  搖著雙手,駱志昂怪笑道:“不要操之過急啊,小郎,想殺我滅口?還是想綁我的架?
  慢慢來,慢慢來,今天我們兩個總有一個要遭遇到不愉快的結果,哈哈哈……”
  燕鐵衣只是沉默的看著他,眸瞳中的光華是柔和的--帶著悲憫。
  咽著唾液,駱志昂歪著頭笑道:“小郎,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何方神聖,我都佩服你--佩服你的犧牲精神,容忍度量,佩服你的膽識,你的才氣……前天,你任我們嘲弄、諷笑、任我打你、辱你,更將你丟進池水裡,今天,章凡也欺侮了你,你卻連絲毫憤怒的樣子也沒有,連一麼麼反抗的徵候也不漏,一個武人能練到你這種修為,真是火候到家了!”
  一抹笑意浮上了燕鐵衣的眼睛。
  口裡又“嘖”了兩聲,駱志昂怪腔怪調的這:“小郎是個純潔,篤實,稚真的孩子……
  小郎只是個貧苦出身的可憐人……小郎善良,小郎淳樸,小郎忠厚,小郎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多麼生嫩的,害羞的,忸怩的小郎啊,我姐姐真看得準,認得清!”
  獰笑一聲,他一指燕鐵衣:“只是,卻沒有你裝得像!”
  燕鐵衣平靜的望著駱志昂。
  駱志昂又道:“小郎,你不在我把你送交給我爹之前同我說話麼?至少,你有什麼口信要我轉達給我那受了欺騙與揶揄的姐姐?”
  搖搖頭,燕鐵衣無聲的笑笑。
  駱志昂又得意洋洋的道:“這一下,我姐姐再也別想在我面前充能了,她已經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她那有‘識人之明’的好眼力也該叫淚水泡一泡,清一清了,小郎,只是你更會傷了我姐姐的心,她待你確是十分特殊的!”
  搖搖頭,駱志昂接著又以一種“貓笑耗子”的語氣道:“我替你擔心,小郎,我爹爹的脾氣不好,難以想像他會怎麼對付你,我也替我姐姐痛苦,當她知道她如此體恤照顧的小郎竟是敵人奸細的時候,又該何以自處?她對你這麼好,你卻是來算計她的啊……”
  燕鐵衣以一種看把戲的目光有趣的看看駱志昂。
  嘿嘿一笑,駱志昂道:“說來說去,兒子到底是要比女兒來得有出息,至少,兒子不會拿著仇人當親家……”
  噓了口氣,他志得意滿的將手指朝腰帶上一吊!
  “說來好笑,小郎,你猜我為什麼會這麼巧剛在這時候跑來找你?這是下人的住處,我一向少來,而且更沒有降尊紆貴來此遷就你的道理--是我姐姐,她硬逼著我來找你的,先前章凡打傷了你,我姐姐不放心,叫我來看看你的傷勢,並叫我轉告你晚上到後院去向她拿單子買東西,當然,我姐姐的本意不是叫你去買東西,只是藉而安慰安慰你罷了,我不來,她非逼我來不可,嘿嘿,我憋著一肚皮氣來的,但我做夢也沒想到竟會因此而建下這件奇功,還倒要感謝我姐姐,給我的這個好機會了,小郎,你說,我爹又會如何獎賞我?那些與‘大森府’結盟的人們又是如何欽佩我,讚揚我?哈哈,我馬上就要露臉了,成名了,我馬上就要揚眉吐氣,成為人人爭捧的大人物了……”
  燕鐵衣第一次開了口,聲音卻是溫柔的:“是這樣麼?二少爺。”
  伸出右手食指朝燕鐵衣勾了勾,駱志昂興高彩烈的點著頭!
  “不錯,小郎,是你,你的聲音我一聽就知道,來吧,跟我走,我不會為難你的,只要你真同‘小郎’一樣的乖……”
  緩緩的,燕鐵衣脫下頭罩,童稚的面龐上依然充滿了一片童稚可愛的笑容。
  又吃吃笑了,駱志昂道:“我不能否認的說--小郎,你的確很討人喜歡,天真而純潔,有一極嬰兒也似的幼嫩甜蜜,至少,表面如此。”
  燕鐵衣微微笑道:“謝謝。”
  駱志昂再次搓搓手,笑道:“跟我走,仰是要和我試試?當然,你必不會再像前天我丟你進水池時那樣容讓了,是不?”
  燕鐵衣點頭道:“當然。”
  做出個怪異的表情,駱志昂帶幾分挑逗的口氣!
  “你打定主意沒有?自己走還是我背你走?”
  燕鐵衣淡淡的道:“二少爺,你不想先等我回答完你剛才的問題嗎?”
  哈哈大笑,駱志昂道:“好,我等你回答,反正也不用急,我更要得多點內容同我爹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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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山岳峙 驕童授首

  於是,燕鐵衣非常安詳的坐到他那張簡陋的木板床上,以一種平緩又友善的音調道:”
  我是從‘青龍社’來的,目的是以假身份喬裝為僕役,潛伏進‘大森府’刺探機密與設法阻止你令尊一手倡導的陰謀,因為我們得到消息,‘大森府’有不利於‘青龍社’的企圖。”
  駱志昂點點頭,毫不保留的道:“不錯,而且勢在必行。”
  笑笑,燕鐵衣道:“我們也預測到了,所以,我來了。”
  上下打量著燕鐵衣,駱志昂怪異的一笑道:“你還沒說出,你是誰?”
  燕鐵衣柔柔的道:“我背四句歌訣給你聽:‘長穹無極,青龍遨翔;山岳有界,鐵衣飄飄。’你知道是什麼意思?”
  在口中反覆念了幾遍,駱志昂喃喃的道:“這匹句話裡有‘青龍’兩字,當然代表了‘青龍社’,後面是‘山岳有界’,天下的河川山岳自是有其經域和幅度的……‘鐵衣飄飄’?誰的鐵衣飄飄?鐵衣……鐵衣……”
  宛似一下子硬吞下一顆火栗子,駱志昂的雙目竟然往外凸出,臉上的肌肉齊齊往上抽緊,因為表皮的繃撐,以至把五官也扯扁了,他大張著嘴巴,像要窒息一樣抖索索的指著燕鐵衣:“什……什……什麼?你……你是……燕……燕……鐵衣?”
  燕鐵衣頷首道:“我正是。”
  駱志昂很奇怪的發覺他眼前竟有金星在閃晃,房間也似是在打轉,他竭力穩定著自己,用力吸氣呼氣,脖頸處,彷彿被一只無形的,卻強有力的手掌給捏住了……
  燕鐵衣平靜的問:“你安好麼?駱志昂?”
  身份暴露,燕鐵衣便不再稱駱志昂為“二少爺”了,現在,他是以“青龍社”的魁首地位在講話。
  只覺一陣一陣的熱血往腦門子衝,衝得駱志昂也一陣一陣的暈眩,他汗流如雨,拼命把持著自己,掙扎著道:“你……你會是……燕鐵衣?你……你真的是……燕鐵衣?”
  燕鐵衣道:“我無須騙你,因為現在已沒有必要。”
  用力摔晃著腦袋,駱志昂吶吶的道:“不……這不可能……這決不可能,燕鐵衣是‘青龍社’的魁首,……是綠林的巨擘,他不可能親自冒險……更不會來如此屈辱自己……他有的是人可以擔當這個差事……”
  靜靜的坐在床沿,燕鐵衣沉默又安詳的注視著駱志昂,注視著他自己和自己爭辯,自己和自己的意思抗議……
  半晌。
  駱志昂總算勉強鎮定下來,他恐懼的,驚愕的,卻是狐疑的一再端詳著燕鐵衣,音調帶著濃重的嘶啞:“我不信--不信你是燕鐵衣,你絕不是他!”
  燕鐵衣道:“為什麼我不是他?你以什麼依據做成這個結論?”
  艱辛的吞了一唾沫,駱志昂覺得喉頭裡似在燒著一把火:“他,燕鐵衣是一個龐大幫會的首腦,有他的尊嚴,地位與非他不能料理處置的事務,他斷不會以一幫之首的身份來做這種既冒險又受屈的工作,這樣的事,他儘可以派別人來,他手下有的是人材……”
  點點頭,燕鐵衣道:“一般來說,你的看法是對的,但這件事的性質卻不能以尋常的觀點來分析!,它骨子裡的內涵要比表面的徵候嚴重得多,而且,你更忽略了人選的條件,我親自來,比我派任何人來都要合適而有把握!”
  楞了一陣,駱志昂硬著頭皮道:“不,我仍不相信,你在唬我--”
  燕鐵衣微笑道:“其實,爭論我是不是燕鐵衣的問題都是多餘的,你會很快相信這個事實,另外,你該擔心你自己的處境--正如同你先前所說的,我們兩個總有一個要遭到不愉快的結果。”
  駱志昂色厲內荏的道:“你休要虛張聲勢,我不吃這一套!”
  燕鐵衣道:“我也不吃這一套。”
  進退維谷的僵在那裡,駱志昂又忐忑又急惶的道:“不管你是誰,今天你是跑不掉了,府裡警衛森嚴,好手雲集,我看你如何插翅飛騰?”
  燕鐵衣笑道:“傻孩子,我不跑。”
  駱志昂咬牙道:“你也跑不掉!”
  燕鐵衣和善的道:“我非但不跑,我還要繼續的留在這裡以‘小郎’的面目潛伏下去,因為我的目的尚未達到,我除了要刺探你們的機密之外,還要就在你們的陣營裡瓦解你們的陰謀詭行,我的原則是不令這陰謀成為事實之前便消滅它;有如一顆毒瘤,剛剛萌形便須割除斷根一樣,否則,毒性一日一蔓延,就要大費手腳,增多損耗,且事倍而功半了!”
  駱志昂憤恨的道:“你好歹毒!”
  燕鐵衣不以為忤的道:“這就是江湖上的生存競爭法則,況且,別忘了你父親是始作俑者,他不生妄心,又怎會引來我們的歹毒?”
  突然一驚,駱志昂惶恐的道:“你--你為什麼把你的目的告訴得我這麼清楚?你--?”
  燕鐵衣道:“不錯,因為我已不會容你再有洩露的機會了,一個並無危險性存在的人,何妨讓他多知道點?”
  駱志昂激動的道:“不要太狂妄自信,你還不一定能趁得了心願!”
  燕鐵衣就像在和一個老朋友談話那樣從容悠閒:“我一定可以做到我想做的,駱志昂,我對付你不會太麻煩,我已見過你的功夫,因此,我曉得你是不是我的對手!”
  頓了頓,他又怡然自得的道:“說真話,你這身把式,已經很不錯了,但和我相較卻差得太遠,我有把握放倒你,雖然不敢說易如反掌,但也不見得比探囊取物更難!”
  咆哮一聲,駱志昂道:“如果你是燕鐵衣,我不置評,但你不是!”
  燕鐵衣皺皺眉道:“我該怎麼樣證實給你看呢?”
  忽然狡猾的笑了,駱志昂像有了幾分信心:“你決不是燕鐵衣,否則,你的武功便是最好的證明!”
  彷彿這才被提醒了一樣,燕鐵衣笑道:“對了,不是你說,我還差點忘了。”
  退後一步,駱志昂及手握緊,緊張的道:“我不會放你逃跑的,我一定要抓住你--”
  燕鐵衣道:“真巧,我們的目的相同。”
  又展露出那種金童也似純真的笑容,他接著道:“駱志昂,我們要不要賭一賭?你決無法和我持續到五招以上,如果你要的,我也保證你跑不出我的房間門口--”
  駱志昂壯著膽道:“你試試!”
  微喟一聲,燕鐵衣乾脆架起了二郎腿:“很抱歉使你的夢想歸於幻滅--你不能成為大人物,得不到眾人的欽仰與讚美,得不到令尊的誇譬,更無法使你姐姐難堪,相反的,你只能以你的愚昧自嘆,你為你自己找來災禍,替你的家人留下悲傷與失望,駱志昂,人生若有憾事,這也算是一樁了,還有什麼比適得其反的企求更令人沮喪的呢?”
  駱志昂扭曲著臉孔厲喝:“住口,你也只是在自說自話而已,有本事你就上來試試!”
  燕鐵衣一笑道:“是你攻我呢?還是我先攻你?”
  雙目如火,駱志昂切齒道:“少囉嗦,我隨你的便!”
  搖搖頭,燕鐵衣道:“結果卻可能有異,駱志昂,你先動手,至少尚有出一招的機會,若我先動手,老實說,我懷疑你有沒有這擋一招的能耐!”
  磨牙嚓嚓,駱志昂幾乎氣炸了肺:“什麼東西?你簡直不知你是何物了!”
  燕鐵衣道:“我是燕鐵衣,這已足夠。”
  就在這一剎那,駱志昂的眼神突然一瞪,像閃電也似,他暴起撲向床沿邊坐著的燕鐵衣,來勢猛疾之至!
  坐著未動,燕鐵衣的黑色披風發出“呼”聲兜風驟響,彷彿一片烏雲般自斜側裡卷到,又準又巧,剛好迎著駱志昂的面門罩去!
  駱志昂大吃一驚,雙臂後掄,整個人凌空倒翻,雙腳卻飛彈敵人胸口!
  黑色被風在燕鐵衣手中猝然又變成了一條扭絞的布卷,“刷”的纏繞駱志昂腳踝,駱志昂迅速縮腿拳身,倒翻的身形又猛的直立,而就在他甫始沾地的一瞬,那條原來纏向他腳踝的布卷已奇妙無比的倏射他的右胸!
  這出乎意外的攻勢,令駱志昂閃避不及,他拼命後仰之下同時雙手齊抓,想扯住那卷披風,但是,雙手是沾上了披風,他卻覺得一股渾厚的力量驀然將他手掌彈開,幾乎不容他有第二個意念興起,那形同布卷的披風前端已“咚”的搗在他心口間,兜胸將他撞翻!
  眼前一黑,駱志昂只覺胸膈間血氣翻騰如壓千斤巨石,呼吸窒翳,喘不過氣來,他一個勁的掙扎扭動,卻像連喉嚨也被掏住了!
  好一陣子--
  駱志昂總算慢慢看清眼前的景象了,胸膛內的血氣漸順,呼吸也暢通了些,由迷濛又模糊的視線中,他發現燕鐵衣仍然坐在原處,但是,就這須臾間,他已經換了行頭,又恢復成那青衣小帽,天真童稚的“小郎”了……。
  那種憤怒與羞辱的火焰幾似能燒得駱志昂血液沸騰,他張口大叫--天,除了喉管所發出的“呼嚕”聲外,他驚恐的發現他居然不能出聲了,他竭力抬舉著四肢,同樣的,四肢竟像全已麻痺,全已癱瘓,死死的動也不能動!
  汗出如漿又加上無比的恐懼與急躁,駱志昂拼命想喊叫,拼命想掙扎,但卻彷彿遭到了什麼禁制,中了什們邪咒一樣就是發不出聲,就是絲毫無法動彈!
  悠閒的一笑,燕鐵衣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駱志昂,就算你咬碎了牙,掙裂了五臟六腑,你仍然不能出聲不能移動,何不省省力氣?”
  籲籲喘氣,駱志昂雙目似在噴火般瞪著燕鐵衣。
  燕鐵衣道:“你心裡非常痛恨我,這一點,我很明白,易地而處,我也會一樣,好了,我既然已經知道你的心理,你的想法,你何妨平靜一點?不必在形態上過份表現,否則,就是幼稚了。”
  臉上浸滿了汗水,駱志昂的面部肌肉抽搐不停--。
  燕鐵衣道:“剛才我給你的那一下,並沒有成心要搗碎你的胸腔或震裂你的內腑,所以你現在仍然活著,我的目的只是要以你本身血氣的逆轉而封住你的六脈,你的啞穴與軟麻六,當然,我的手法特殊,效果更強,因此,除非我替你解禁,你便會有一段較長時間像這個樣子了……”
  駱志昂抖了抖,卷臥在地下像雙曲蝦。
  燕鐵衣又道:“現在,相信你已確定我不是假冒的了,而我也對你的本領看高了幾分,因為你能與我交手三招,實屬不易,可見你平常是下了點苦心的……”
  駱志昂只在喘氣,但眼中的光芒已不如方才那樣凌厲激動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很好,你已經很快的平靜下來了,你應該早點體驗出這個‘靜’字訣的三昧,那會令人受益不淺,駱志昂,一個沉得住氣,定得下心的人,便在最險惡的情勢下,他的遭遇也會比心性浮躁者要來得順利。”
  這時,他站起身來,踱了幾步:“你只是個少不更事把毛頭小子,心地並不算壞,就是你家的權勢環境把你慣壞寵刁了,我不願意殺你,一來是不屑殺,二來是不忍殺,二來麼,你對我多少有點用處,當然,用處的大小,也還要看令尊個性倔強的程度。”
  駱志昂的眸瞳裡,流露出震慄不安的表情來,更隱隱帶著一絲悔恨慚疚的意味,此刻,他已體會出自己惹下的禍事是如何嚴重來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駱志昂,這一次的經驗,也算是予你一個教訓,而你知道,教訓往往需要付出血汗甚至生命的代價來換取的,你還算不幸中之大幸,僅僅帶給令尊一點苦惱便得到這個寶貴的教訓了,我想,今後在你有生之年,至少對你慣有的魯莽,冒失,浮躁的心性與惡作劇的習性尚該有收斂的刺激作用。”
  駱志昂心中那股子惱恨滋味簡直就甭提了,他並不只是失悔於自己的粗心大意,也不只是氣憤於遭辱受嘲,他更憂慮的是怕因為他的被擄而令他爹爹難堪,令他爹爹悲憤驚惶而至影響了全盤的大局,果如是,則他將來如何面對親友家人?更怎麼抬得起頭來混那後半生的日子--如果他還有後半生的話!
  凝視著他,燕鐵衣低沉的道:“你心中很痛苦,我看得出來,但我卻無以為助,因為我首先要考慮到的是怎麼助我自己和我的人--這是你們‘大森府’引出來的問題,叫你們自咽苦果,並不以為過。”
  駱志昂的太陽穴不住跳動,汗流更急。
  燕鐵衣道:“一切的自我折磨全與事實無補,駱志昂,還是坦然承受這無可改易的逆境吧,你不喜歡這樣,我又何嘗喜歡?”
  又來回走了一步,燕鐵衣道:“我告訴你我要怎麼對待你--今天晚上,我要同我的手下晤面,那時,你即將被交給他,然後,你是我們的俘擄,也是我們的人質,我們以你的安全來作為向令尊談斤兩的條件,但是,我並不認為令尊會為了你改變他既定的策略與做太大的讓步,這並不是說令尊薄情寡義,而是他一向倔強的個性及周圍的壓力逼使他不能忍痛堅持,你知道,一個人無法只顧親情,有時候,尊嚴,聲譬,威信與大局的利害更較親情為重--所以,如你爹不願為了你影響他的計劃,他也有他的苦衷,這是你預先就要明白而且心裡上要預做準備的--”
  駱志昂痛苦的閉上眼睛。
  燕鐵衣憐憫的道:“很抱歉總是告訴一些殘酷的事,但若隱瞞你則更殘酷,你也是該到懂事年紀的人了--駱志昂,你在我這裡先待著,自然,你沒有選擇的餘地,而我再致歉,你靜候天黑的地方將是我的床下。”
  全身起了一陣痙攣,駱志昂的牙齒已經深深陷入了下唇裡。
  燕鐵衣平靜的道:“從現在開始,我又變回‘小郎’了,晚間,我要去你姐姐那裡,同她拿單子去購物,正如你所說,令姐會安慰我白天所受的凌辱,我也會更加努力贏取她的好感,這,對我以後的工作將大有裨益。”
  駱志昂幾乎要瘋了。
  拂拂衣袖,燕鐵衣道:“同時,你不要期望他們會很快發現你的失蹤,因為你一向是放浪慣了,我就知道你經常往外跑,呼朋引伴到處作樂,所以你兩天不回來,也沒有人起疑心,另外,我也會加強他們的錯覺,而這其中的緩衝時間,已足夠我利用了--你也不用替我擔心,他們不會連想到我的頭上,我將告訴他們我一直在睡覺,壓根就沒看見你來,你想,他們會懷疑我說謊麼?當然不。”
  現在,駱志昂業已完全絕望,萬念俱灰了,他自覺如同一只老鼠,面對的是一頭斑花大貓--同處在一個籠子裡,那會有奇蹟發生?
  於是,燕鐵衣,同他走了過來。
  ※        ※         ※
  晚膳開了。
  很熱鬧,廳裡廳外燈火通明,二三十張桌面上坐滿了人,喧嘩騰笑與猜拳行令之聲不絕,杯觥交錯,酒肉溢香,倒像是慶功筵了。
  燕鐵衣閒閒的倚在一棵桃樹下面露天真憨稚之色,十分有趣的朝那邊張望著。
  當然,他心裡的目的是要等候叢兆。
  酒筵進行了大半,燕鐵衣果然發現叢兆由廳門裡醉薰薰的晃了出來,他像是要找個地方小解--燕鐵衣站著的方向剛好黑沉沉的,夠方便。
  叢兆搖搖擺擺走了過來,口中含混的哼著小調--“五更想郎”的俚俗曲兒。
  醉眼迷朦中,他不在意的看了樹下立著的燕鐵衣一眼,湊到一邊,拉開褲子便解溲--“嘩”
  就在這時燕鐵衣開了腔:“叢兆,你也不找個隱做點的所在?”
  慢慢回頭,叢兆噴著滿嘴酒氣:“個龜兒,你管起老子的閒事來……”
  猛一傢伙,他看清了燕鐵衣的臉,過份的驚駭之下非但噎回去了語尾,連沒解完的尿也硬硬憋了回去,他提著褲子,像見了鬼一樣張口結舌:“我的……皇天……大……大……大……當家……你怎麼……在這這兒?”
  噓了一聲,燕鐵衣道:“小聲點--先把褲子系好!”
  悚然驚悟,叢兆匆匆穿好褲子,把一雙手在褲腰上用力擦了兩遍,趕緊走過來情不自禁的就待施禮--
  一把扶住他,燕鐵衣低促的道:“不用多禮,這是什麼地方?”
  急忙站好,叢兆的七分醉意經這一驚一楞,也消散了一多半,他垂手肅立著,迷惘怔忡的間:“大當家,這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你怎麼會來這裡?而且,你這身打扮……”
  拉著他往陰暗處走了幾步,燕鐵衣小聲道:“我是喬裝之後以假身份混進來,的來歷是鄉下窮人家出門混生活的小子,職務是小廝僕役兼雜工,直接聽候孫大爺差遣。”
  硬生生吞了口唾沫,叢兆吶吶,的道:“小廝--僕役--兼雜工?我的祖奶奶,大當家,這可是你幹得的?”
  燕鐵衣低笑道:“只有這種差事容易掩護身份,利於行動,而且又適合我的外形,混進來也比較容易--總不能叫我來幹‘大森府’的‘府宗’吧!”
  倒吸了一口涼氣,叢兆道:“大當家,這太危險呀……”
  燕鐵衣道:“我曉得……這也就合了一句老話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叢兆急道:“大當家是來幹什麼呢?”
  燕鐵衣道:“很簡單,進一步刺探機密,明暸敵人動向,而且,設法以任何可能之手段就地瓦解他們的企圖!”
  叢兆喉嚨乾燥的道:“只你--一個人?”
  笑笑,燕鐵衣道:“在這裡,只我一個人,其實也夠了,外面還有我們的人接觸,在‘麻石坡’,一支精選人馬業已到達候令,隨時可以狙擊‘大森府’!”
  叢兆伸伸舌頭,道:“乖乖,大當家的行動好快好狠好周密,你那裡業已蓄勢待發了,這邊卻還在開會商議,反覆研討呢--”
  燕鐵衣道:“我知道。”
  呆了呆,叢兆道:“大當家知道今天‘群英堂’聚議之事?”
  輕輕點頭,燕鐵衣道:“不錯,而且那些人參加,討論些什麼題目我也曉得。”
  睜大了眼,叢兆楞了半晌,忽又自以為穎悟了其中奧妙,神秘的道:“大當家有辦法--今天與會的人當中,一定有大當家的眼線吧?”
  燕鐵衣道:“沒有。”
  叢兆迷惘的道:“沒有?那大當家怎麼--?”
  燕鐵衣道:“因為我就在裡面。”
  傻傻的看著燕鐵衣,好一會,叢兆才乾笑道:“這--不可能吧?大當家,我就正好在廳裡負責警戒,四上八下全在我們視線之內,連只耗子也躲不過,怎的我就沒看見大當家?”
  燕鐵衣笑道:“百密總有一疏,我便隱伏在廳頂右側的通氣小窗之下,那排飾木遮擋著,中間形成一道暗格,剛好躲得下一個人,你沒看見我,我卻看見你了,煞有介事的在廊沿底下來回巡護著……”
  叢兆呆了一會,嘆口氣道:“大當家真是神人,厲害到了這等地步,當著滿廳的能手行家,居然出入自如,宛似進了無人之境……不過,大當家也委實太冒險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叢兆,這話是一點也不假的。”
  叢兆低聲道:“那麼,今天聚議中商討的什麼事情大當家全探悉了?”
  燕鐵衣道:“全探悉了。”
  叢兆喜形於色的道:“好極了,這樣省掉了我不少麻煩,我還正愁著如何事後去打聽刺探哩,大當家,一定也知道,我們府衛級的角色一律沒參加議事吧?我雖守在議場邊緣,卻離著太遠,更怕露了形跡啟人疑竇,是而根本沒聽清他們在談的是些什麼?只偶而有人嗓門提高的時候聽得個一句半句,卻也連貫不起來,無法獲得一個完整的意義,心裡又急,又得裝作一派如常的樣子,好不要命……”
  燕鐵衣道:“就是我曉得了你們‘府衛’級的人不參加會議--當然你也不會例外,所以找才冒險潛入竊聽的,我也怕時間耽擱誤了事。”
  接著,他把今天所探得的機密消息約略告訴了叢兆。
  沉吟片刻,叢兆道:“如此說來,‘人森府’果然要延緩舉事了,這中間總算收到了一點牽扯的效果;前晚我回來,同府宗面稟此行經過,他的神氣就不大對,卻只沉著臉聽,沒表示什麼,事後又叫我們住到他的寢居側樓與隨時候傳,由昨晚至今早,一連找了我們四次,反覆詢問此行經過,又叫我們做判斷,一遍又一遍,連我們都膩了--”
  燕鐵衣卻贊許的道:“這才是一個行事慎密,考慮周全的領導人物作風,他要從細微末節裡找出任何可資研判的徵候來,更不使你們的回報有所遺漏--這中間有一點遺漏就往往導至大錯,嗯,難怪駱暮寒混到了今天的局面,確是有他的長處!”
  叢兆道:“大當家似是對他頗為欣賞?”
  輕輕一笑,燕鐵衣道:“敵對的行為,並不能抹殺一個人的才幹,有時候,敵人也有值得欽佩的!”
  搖搖頭,叢兆道:“我可沒有大當家的這種度量。”
  燕鐵衣道:“叢兆,今天我來等你,就是要你知道我來了這裡,另外告訴你一件事,駱府的二少爺被我放倒了!”
  神色一變,叢兆震驚的道:“什……什麼?大當家,你把駱志昂宰啦?”
  又噓了一聲,燕鐵衣轉頭四顧,埋怨道:“別嚷嚷,你沉住點氣行不?”
  叢兆縮縮脖子,緊張的道:“大當家,屍首呢?”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我沒說宰了他,我只是說他被我放倒了而已,放倒了可以代表許多意義,譬喻他如今叫我製了穴道就是其中一種……”
  長長過了口氣,叢兆尷尬的道:“我一時叫這消息震慌了--乖乖,倒是把我好嚇!”
  燕鐵衣道:“不是我說你,蒙兆,可千萬要曉得銀定,否則日常活動裡還不知有多麼個危險法,若叫驚變意外,刺激就漏了底,你有十顆腦袋也不夠人家砍的!”
  叢兆紅著臉道:“是,大當家教訓得是。”
  又咽了口唾液,他吶吶的問:“大當家,你準備把駱志昂--?”
  燕鐵衣道:“做人質,和他爹談斤兩,也算是我們手中一底賭注!”
  叢兆憂慮的道:“府宗是個倔性子,為人剛烈無比,尤其不肯受人脅制--我擔心他一怒之下引起反效果,他一向就是標榜先公後私的……”
  笑笑,燕鐵衣道:“反效果也反不到那裡去,充其量他不要兒子,我們多流點血而已!”
  叢兆吸了口氣,道:“眼看著越來越熱鬧了,等府裡明白了,二少爺失蹤--包管是個雞飛狗跳的局面!”
  燕鐵衣道:“等我開始暗中一個一個剪除他們的人時,只怕更要熱鬧,更要翻了天呢!”
  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叢兆心驚的道:“就在這裡幹?”
  拍拍他肩膀,燕鐵衣笑道:“這裡風水不是挺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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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密中疏 形底露眼

  昨天晚上,燕鐵衣是翻過後牆肩著駱志昂潛出“大森府”的,當然行動極其隱密,避過了每一個人的耳目。
  “天恩廟”見著熊道元之後,把駱志昂轉出手去,又交待了許多要弟兄們注意及防範的事,另外,他下了兩道諭令,立即著“楚角嶺”總壇派人截殺“金川三鬼”與“瘟煞”廖小竹回報!
  在出門之前,他曾到了後院駱真真那裡,拿了購物的清單,當然更承受了一番殷殷撫慰,離開的時候駱真真猶摯切的暗示他常到後院去走動,他卻沒有在回來之後再去巧亭陪大小姐聊天,因為他多少覺得有點內疚--駱真真不知道“小郎”在拿著它的購物清單出去的當兒,另帶著一樣清單上沒有列明的東西--駱志昂。
  大早起來,“大森府”一切如常,沒有任何異狀,正如燕鐵衣的預料,駱志昂在外玩慣了,三兩天不回家根本不會引人疑慮,更沒有人連想到其他問題上去。
  今天,燕鐵衣準備進行他的第二步計劃--狙殺。
  目標,他先擇定兩個人,“金剛會”的二當家“鐵君子”黃丹以及“丹頂紅”孟皎,這兩個都是極端偏激且強悍的人物,早除去早了心事。
  燕鐵衣事先已探明暸,“金剛會”的人要多留一天,另外章家父子,孟皎,“烈火金環”曹廣全,公孫大娘等人則一直住在這裡,約莫短時間不會離開。
  “千人堂”“採花幫”“力家教場”的人馬,都已經在昨晚席散後各自回去了。
  天氣晴朗,陽光普照,是個好日子,但在某些人來說,則未必然,甚至正好相反,當然,他們不會知道。
  表面上,燕鐵衣仍和平時一樣,勤奮又伶俐的去做他份內的事,半點看不出他體內蘊藏著的驚人潛力就要爆發了,他是如此逗人喜愛的總是展露著那一抹純真又童稚的親切笑容。
  孫雲亭一再叮嚀他少勞累,多休息,並告訴他中飯前有位跌打郎中來診視他昨天所受的瘀傷。
  做完了日常的工作,時間仍很早,燕鐵衣向孫雲南說了一聲,獨個兒到西園溜溜腿,散散心,孫雲亭還叫他別忘了趕回來等郎中治傷。
  燕鐵衣的一舉一動,仍透著蹣跚與滯緩,走路也還是一拐一拐的。
  實際上,他強健得很,比諸他平時的體能狀況都要來得更好,但表面上裝一裝,卻總是有益無害的事,誰會去懷疑一個小廝,尤其是一個還帶著傷的小廝呢?
  西園。
  這裡的環境與景致都是第一流的,清幽而高雅,來到這裡,便會予人一種安詳恬逸的感覺,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多徜徉一會。
  燕鐵衣的意思,是要穿園子潛到那邊的精舍左近伺機狙殺他的獵物,由這裡過去,比較容易掩飾他的行跡,不易引人注意。
  在一座花棚的下面,他進去拔起了一只撐持著底架的竹棒,這只竹棒粗細剛好一握,長有三尺多四尺不到,前銳後豐,--和劍的長度一樣。
  花棚下,這種支撐底架以穩重心的竹棒子很多,抽一根拿在手裡,誰也不會想到別的事情上去。
  在那襲青色短褂子裡,燕鐵衣卻插著他的短劍。
  手拿著竹棒,燕鐵衣拄著像枴杖似的微瘸著往外走,他才走出個三五步遠,一叢花樹之後,突然傳出一聲低隱的,似是帶著驚愕意味的音調來!“咦”?
  這一聲“咦”,“咦”得燕鐵衣微微一怔,心裡也不禁有點嘀咕,因為那叢花樹乃在一丈五六之外,而且斜對著這邊的花棚,那發出“咦”聲的人一定是覺得有什麼奇異之事才會在這個距離之外,又是斜角度中注意到他這裡,而附近只有他在,看樣子,這令對方啟疑的什麼事便發生在他自己身上了。
  他裝做沒有聽到這個聲音,管自一拐一拐十分從容的往前走,其實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得緊。
  “忽啦”一聲,是分開枝葉的聲音,按著一個沉穩的嗓音響起:“餵,你站住!”
  燕鐵衣慢慢站定,用眼角往那邊瞄去,嗯,是兩個人,他認得那個站左一邊的大個子,滿頷黑胡的人是“大森府”“中堂”所屬的“府衛”“鐵剪腿”李子奇,發話的人,是位四旬左右的藍袍麻臉壯漢,這時,這藍袍麻臉的朋友正雙目炯炯,尖銳如箭般盯住在燕鐵衣身上。
  燕鐵衣叫他給盯得混身不自在,好橡皮膚上有條肉蟲在爬動一樣,心中又是納悶,又是疑慮,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破綻被人家看進了眼……。
  藍袍人物招招手,高聲道:“對,就是你,你過來一下。”
  吸了口氣,燕鐵衣只朝那邊走了幾步便站住了,他低著頭,一付惶恐的模樣:“這位爺叫小的,可是有什麼吩咐?”
  藍袍人一直在注視著他,目光之銳利,幾乎能以浸澈進他的全腑五臟中去;嘿嘿一笑,那人道:“叫你過來這裡,我有話問你。”
  硬著頭皮再朝前磨蹭了兩步,燕鐵衣躬身垂手:“是,請大爺交待--”
  突然,那“鐵剪腿”李子奇大喝道:“你倒是滾過來呀,隔著這麼遠又如何問你的話?
  還非要讓大爺直著喉嚨吆喝著不成?沒有規距的奴才,你連他媽學做奴才都學不會麼?”
  燕鐵衣一邊急忙走過去,一面急快的轉動著意念,就這丈把距離,他來到那二人跟前,也同時決定了該怎麼做--假若事情果如他預料的那樣的話。
  重重一哼,李子奇板著臉道:“你大概是來這裡上工沒幾天的那個小子吧?我看你平素倒一副老實像,然則骨子裡卻恁般刁鑽呀?你是怎麼回事?怕我們啃了你,抑是因為你是孫總管的人我們支使不動你?你***賤骨頭,答句話離著這麼遠,我看你是吃生活吃少了,混帳欠揍的東西!”
  那被稱為“史爺”的藍袍人虛虛伸手攔了攔,算是替燕鐵衣講了講情,燕鐵衣低著頭,可憐兮兮的道:“李爺恕罪,我……我那有這麼大的膽子?因為我有事要辦,所以才急著要趕快聽完吩咐離開……我,我絕沒有半點失敬的心……”
  李子奇冷冷的道:“若非史爺說情,我看今天不砸扁了你這小龜孫!”
  那位史爺目不稍瞬的看著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你把頭抬起來--用不著害臊。”
  燕鐵衣一派惶恐之狀的道:“史爺,可是我做錯了什麼惹得你老不快?”
  李子奇叱道:“叫你抬頭你就抬頭,那來這縻些廢話?”
  暗裡一咬牙,燕鐵衣抬起頭來,面對那位史爺。
  驀然正面看清了燕鐵衣,姓史的藍袍人猛古丁一哆嗦,他像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起來往後倒退,滿臉的鍋錢大麻子全泛了白!
  燕鐵衣站著不動,卻仍是那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呆了呆,李子奇愕然道:“史爺--你怎麼啦?”
  急促的喘息了一陣,藍袍人宛似見了鬼般直楞楞的望著燕鐵衣,表情充滿了驚奇與迷惑,他強自鎮定著自己,一邊喃喃看道:“不可能……不可能……天下竟會有如此面目酷肖的人?”
  李子奇不解的問:“史爺,你在說些什麼呀?”
  深深吸了口氣,這位史爺驚疑不定的道:“這……這小廝像一個人……”
  李子奇納悶的道:“像一個人?誰?”
  張了張嘴巴,這史爺卻又連連搖搖頭,他目光中的神色十分複雜,彷彿連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是怎麼媽子事了;他想說出心中的疑惑來,卻又覺得匪夷所思,太不可能,他也知道,若是一旦弄錯了,這笑話鬧將出來,則他自己可就無地自容啦,但是,他的確覺得眼前這名小廝像一個他曾見過的人,像極了,幾乎沒有一點不同的地方,只是,那人高高在上,這人卻低低在下,若把那個人竟會變成這個人,除了長像之外,實在任那一點也配湊不起來………。
  李子奇又問:“史爺,你說,這小子像誰呀?”
  咽了口唾沫,這位史爺連連揉眼,強笑道:“約莫我看錯了……不過,真是像……”
  李子奇打了個哈哈,道:“大概這小子的長像和那一家,‘童子院’的‘準相公’相似吧?”
  咧咧嘴,這位史爺小心翼翼的問燕鐵衣:“呃,你,你叫什麼名字?”
  燕鐵衣必恭必敬的道:“小的性張,因為是排行小,所以叫小郎。”
  李子奇接口道:“不錯,我記起來了,他是叫小郎。”
  一側首,他又大刺刺的道:“這一位,是今天一大早才趕到的湘西好手‘雙流掌’史炎旺史爺,他是咱們府宗誠意敦請來的貴客,你可得好生回答史爺的話,知道麼?”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是,李爺。”
  又吞了口唾液,史炎旺竟無法控制自己那一股出自心底的悸慮,他吶吶的道:“呃,你真的叫小郎?”
  燕鐵衣先是扮出一付愕然之狀,繼而裝得十分迷惘:“回史爺的話,我不叫小郎,叫什麼呢?是我爹取的名字--”
  頓了頓,他又像穎悟了什麼的澀澀的道:“是不是--是不是史爺不喜歡小的這個名字?那就請史爺另賜小的一個名字吧,小的也覺得這兩個字叫起來太俗氣……”
  一側,李子奇也用迷惑的眼光望著史炎旺,不消說,他亦覺得這位“雙流掌”的問題未免問得有點荒唐。
  尷尬的乾笑一聲,史炎旺趕緊搖手:“不,不是,那是你的名字,受叫什麼叫什麼,與我無干……”
  燕鐵衣故意天真的道:“那,史爺,我還可以繼續叫小郎了!”
  史炎旺有些惱火的道:“你隨便叫什麼,問我作甚?”
  歡喜的笑了,燕鐵衣道:“這名字雖然俗氣,可是習慣了也就不覺得什麼了……”
  史炎旺注視著他,道:“小郎,你會武功吧?”
  搖搖頭,燕鐵衣笑道:“我不會,但是我很想學,史爺,李爺剛才說你老是湘西的好手,本事一定大得不得了,史爺,你老肯收我做徒弟嗎?我跟著你,就會學到很多很多的武功,我就不必再在這裡做下人了,我學了武功要和那些俠士一樣,行道江湖,扶危鋤惡,做一個好有名氣的大人物,人人見了我都敬佩我,讚美我,我要--。”
  “呸”了一聲,李子奇又好笑,又好氣的道:“你要變成瘋癲了,你要,簡直是癡人說夢,一派諢言,想練功夫,學本事,你不撤泡尿照照你的那付熊樣,配?”
  立即變得沮哀,燕鐵衣囁嚅著道:“我……以為……以為史爺問我會不會武功……是有心想教我……”
  史炎旺仔細打量著燕鐵衣,又追問了一句:“你真的不會武功?”
  燕鐵衣吶吶的道:“回史爺……我真的不會嘛……”
  李子奇有些啼笑皆非的道:“史爺,這小子只不過是府裡的一名雜役而已,連正式的僕役都還不夠格,而且看他那副土里土氣的夾生像,也就只配涮個馬桶掃個地,那裡可能會武工呢?這未免有點有點不可思議吧!”
  史炎旺沉默了一會,緩緩的道:“當然,我也不相信,只不過,有幾樁事兒,都叫我好生不解……”
  李子奇茫然的道:“史爺有那些事覺得不解呢?”
  史炎旺回答李子奇的話,眼睛卻仍瞧著燕鐵衣:“子奇兄,我哥倆來這裡有多久啦?”
  李子奇不明白史炎旺問話的意思,納悶的道:“頓飯功夫該有了吧?”
  史炎旺點點頭,道:“我們到這裡來,只是溜溜腿,散散心,並未曾談太多的話,尤其在這柱香光景裡,差不多就極少交談,對不對?”
  李子奇楞楞的道:“不錯,可是?”
  史炎旺不等他說完又緊接著道:“而我們也都站在這個位置閒眺,未嘗遠離太近,是麼?”
  李子奇皺眉道:“史爺的意思是?”
  史炎旺道:“我的意思是,我們兩人就在這裡,且處於一種極其安靜的狀態中,有人在我們丈許遠近的範圍之內走過,我們竟不知道!”
  想了想,李子奇道:“也許我們當時正在各想心事,沒有注意……”
  搖搖頭,史炎旺道;“子奇兄,我輩習武之人,自來練就耳聰目明,這已成為一種本能上的習慣反應了,就好像一般人對冷熱的感受一樣,稍有異狀,立生警覺,那有一個毫不懂武功的人在如許近距中經過而我們又懵然不察的道理?”
  李子奇迷惘的道:“史爺是指這小子?”
  史炎旺道:“可不是,這什麼小郎,只是個不識武功的僕役,照說他行動之間一定步履沉重,拖泥帶水,老遠就該被我們察覺才是,但事實上我們卻半點也不知道他走了過來,若非我恰巧轉頭望向那邊,更隱約感到他極似某一個人,可能他來而又去,我們都會絲毫不覺,子奇兄,一個下人的身手豈能如此輕矯?”
  李子奇遲疑的道:“或許--他的確走得很輕悄……”
  史炎旺立道:“這人走路的姿勢有些跛瘸,又如何個輕悄法?”
  李子奇愕然道:“莫不成他真有武功?”
  嘿嘿一笑,史炎旺道:“除此之外,恐怕就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燕鐵衣苦著臉,瑟縮著道:“李爺……你老明鑑……我只是個土地方來這裡幹長活的窮小子,我那裡會武功?這真叫我自已都不敢相信啊……”
  李子奇重重的道:“你少開口!”
  接著,他又同史炎旺道:“史爺,除了這一樁,你還有什麼事不解?”
  史炎旺低沉的道:“方才,我在問他話的時候,他確是一副畏縮之狀,但是,卻自然流露出一股鋒芒來,這股鋒芒之冷銳凜烈,叫人不敢逼視,子奇兄,一個尋常小廝,那有這點無形的懾窒力量顯示?”
  忍不住笑了出來,李子奇道:“史大爺大約是旅途勞頓過狠了,所以反應上也敏銳了點,我看,史爺還是由我陪著同房去躺一會,養養神吧!”
  史炎旺不快的道:“子奇兄,你沒有這種感覺麼?”
  不屑的看了燕鐵衣一眼,李子奇道:“老實說,一丁一點也沒有,這小子只是一名下等雜工而已,在我眼中,他甚至就好像不存在一樣,史爺,我看……”
  史炎旺急道:“你也不覺得他像另外一個人?”
  李子奇厭倦的道:“史爺,這就是你第三樁不解的事兒了吧?”
  麻臉一熱,史炎旺道:“子奇兄,他的確像極了另外那個人……”
  李子奇嘆了口氣,懶洋洋的道:“史爺,天下之大,人口也千千萬萬,偶而有那麼個把兩個人長得近似,也並非是件不可能的事,更不值得大驚小怪,就算他生得很像另一個人吧,又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呢?”
  史炎旺盯視著燕鐵衣,越看越不自在,他吸著寒氣道:“我見過那人兩次,隔得都近………
  我的印像十分深刻……我記得那人的容貌,體驗得出他那種特異氣質……老天,天下真有如此酷似的人?這不太可能……”
  李子奇有些不耐的道:“史爺,你說他像某一個人,到底像誰哪?”
  舌頭像打了結一樣彆扭,史炎旺自己也覺得實在說不出口,這委實太玄了,太離譜了,這個“張小郎”,那能和他見過的那個人扯得上關係呢?但是,眼睛告訴他,這分明就乃同一個人啊……。
  李子奇用力擠出一絲笑容,道:“史爺,府宗大約和蒲當家的也談完了,咱們回去吧,說不定府宗還有話要同你談呢……”
  史炎旺不甘心的道:“但我的疑團尚未打破,子奇兄,他真的和那個人一模一樣,但我卻確知那人並無孿生兄弟,如果是那個人,就大大不妙了……”
  一拉他的手臂,李子奇道:“我們走吧,史爺,還有好些比這更重要的事等著辦呢,管他是誰,他眼前卻只不過當個小廝而已,我毫未覺得有什麼不妙之處……”
  走出兩步,史炎旺又硬生生的站定,堅決的道:“不行,我還要試試他……”
  李子奇興味索然:“怎麼試法?”
  史炎旺咬牙道:“用我的‘雙流掌’中‘天地流虹’一招攻擊此人!”
  怔了怔,李子奇忙道:“史爺,這是你最狠的一記招法呀,他只是個半大孩子,什麼技藝也沒有,你這不是在要他的命?若是真個弄死了他,可有點麻煩呢……”
  史炎旺斷然道:“如果他真是那個人,我這一招便決然傷不了他,如果他不是,到時候我含蘊著幾成威力不吐,至多也只傷個殘廢而已,我非試不可,否則,我這一輩子也會為了此事耿耿不安的……”
  李子奇不以為然的道:“史爺,你這樣做有點不大合適,這小子是我們孫總管手下的人,若設打死或打傷了他,孫總管那裡可不好交待,他又沒什麼大錯失--。”
  史炎旺激昂的道:“為了證實我心中的疑點,為了對府宗盡這份棉薄,更為全體弟兄們的安危顧慮,今天我就認了--他這條命我來承擔,是生是死,由我向府宗告罪!”
  李子奇焦急的道:“史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呀!”
  史炎旺雙怒突,切齒握拳:“當然我不是開玩笑,這一生中,我從未如此慎重過!”
  這時--
  燕鐵衣混身索索而抖,哀聲求救:“李爺,救命啊……可憐可憐我吧,我只是一個下人,一個役……我沒有罪,我是無辜的啊……史爺,求求你饒了我,我與你無仇無怨,你不該來殺害我啊……史爺,求求你,我給你立長生牌位,請你放我走……”
  李子奇低聲道:“史爺,這件事,尚請三思……”
  一探手,史炎旺惡狠狠的道:“我已決定,斷無悔理!”
  李子奇臉上泛白,黑鬍子動了動,十分難堪的走向一邊,背轉身去。
  於是,史炎旺開始一步一步向燕鐵衣逼近。
  燕鐵衣的樣子可是驚恐莫名的,他哆嗦著朝後退,上下牙齒拉對兒打顫:”史爺……史爺……可憐可憐我……饒了我吧,求你饒了我……我還有年老的親娘要我供養……我還年輕,我不想死啊,史爺……”
  史炎旺雙臂斜伸,關節隨即發出一陣緊密的脆響,他滿臉的銅銀大麻子顆顆透著紅光,雙目神色兇戾如虎,面目也變得那等猙獰!
  一個進,一個退,一個形同煞神,一個宛似待宰的羔羊;就這樣,他們移出了丈多遠,燕鐵衣便被身後一排矮樹擋住了!”
  表情更為殘酷狠毒了,史炎旺暴烈的叱道:“狗才,我看你現不現原形--。”
  突然,變化是那樣的快,燕鐵衣猛而站定,就這一剎那,方才臉上滿布恐懼驚駭之色已立掃而空,換上的是他慣常那抹童稚天真的甜密微笑--就彷彿扯下一張面目另換上一張面目似的,這同樣的面容,頃刻間便呈顯著截然不同的意味了!
  史炎旺大吃一驚,馬上僵窒住了,一雙眼珠便往外凸了出來--。
  燕鐵衣將手中一直握著的竹棒斜撐於地,低柔的像在唱催眠曲般道:“史炎旺,告訴我,你認為我像誰?”
  臉上的肌肉像是凝凍了,史炎旺感到喉管裡似被塞進了一把沙,火辣,粗礪,卻又堵得透不過氣來,他大張著嘴巴,腦袋在充血,心往下沉,他拼命掙扎:“你……你……果是………
  果是……燕……燕……燕……燕……”
  燕什麼,他卻恐怖得再也說不下去了。
  點點頭,燕鐵衣嘆道:“不錯,我是燕鐵衣,你說對了,我沒有孿生兄弟,這天下,也確實沒有如此酷似的人,你眼光很尖銳,也很準確……”
  史炎旺像幻入夢魘之境,眼發直,全身僵麻,驚駭得連動也不能動了。
  燕鐵衣輕喟道:“其實,你何必呢?把我認出來,於你有什麼好處?你也不想想,在此情此景之下,你露了我的底,我會饒得了你麼?”
  喉嚨裡“咯”“咯”作響,喉結在不停的上下顫動,這位“雙流掌”業已被嚇得連膽都要破裂了,他感到身子是一陣一陣的發冷,幾乎就要癱瘓下來……
  燕鐵衣惋惜的道:“你原本可以多活些時的,說不定可以終享天年--但你很愚蠢,卻硬要自己挖坑朝裡跳,史炎旺,你是個十足的笨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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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竹同刃 血封兩口

  努力掙扎著,史炎旺抖索的擠出了一句話:“請……請……放……我走……”
  搖搖頭,燕鐵衣道:“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並非只為了我個人的安危著急,史炎旺,其中更關係著千百條性命,看來,你這一生,是要到此為止了。”
  往後退了一步,史炎旺恐懼的道:“我……我向你保證……我會只字不提……”
  燕鐵衣微微笑道:“你會嗎?”
  史炎旺哆嗦著,吃力的道:“我……我發誓……發誓守口如瓶……”
  燕鐵衣平靜又低柔的道:“有一個最令我放心的法子可以不叫你犯這樁秘密宣揚出去--這也是個古老卻又有效的法子,很多年來,人們便是用這個法子保守秘密的,當然,這是在秘密讓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以後。”
  汗下如雨,史炎旺的臉孔全已扭曲了,他喘著氣,每一顆麻點都宛似在淌著淚:“放我走……請放我走……”
  燕鐵衣的目光越過史炎旺的肩頭,望向那邊自然背著身的李子奇,顯然,李子奇還沒有察覺什麼異狀,他尚不曉得這邊的情況已經有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變化,他猶在等待,懷著極大不滿與賭著氣在等待,他心目中唯一的結果,必然是在考慮著如何為“小郎”的生死作交待吧!
  控著竹棒的五指輕輕,旋動了一下,燕鐵衣和善的道:“史炎旺,在我們要進行這件不愉快的事情之前,我想問問你,你在何時何地見過我兩次的?因為我對你似無印像……”
  抹著汗,史炎旺幾乎不可抗拒的囁嚅著回答:“五年前……一次,與友人在……河西道上……同你……對面而過……友人私下告訴我……說你是誰……第二次,也……有三年多了……“金羊堡”堡主之子取媳……你曾去參加……那天……我也在場,隔著你坐的……首席……只有兩個桌面……所以……看得很仔細……”
  點點頭,燕鐵衣道:“原來如此,這樣的情形,卻產生這樣的結果,不可謂不巧,公眾場合中的接觸,本是泛泛而過,既無交往,相識的可能也就太小,但你居然記得清楚--好多年的事,又在一南一北這般遼闊的距離下,你簡直相當肯定的認出我來,實在出乎我的意外,可是,對你來說,在此情此景裡你認出了我,就便是你的不幸了……”
  史炎旺絕望的站在那裡,滿眼的驚悸加上滿臉的悽惶,他不住半轉過頭往後看去--可惜李子奇並無察覺。
  他們兩人立的地方,隔著李子奇約有丈許遠近,雙方話音又低,加以李子奇絲毫不曾往這個相反的結果上想,是而便沒有察覺史炎旺的危險處境,他尚不知道這位“雙流掌”業已陷入絕地了……。
  燕鐵衣大方的道:“史炎旺,你想叫喊,是麼?”
  史炎旺舐著流在唇角的汗水,腥咸的,更像血的味道,他顫音的道:“你……如放我走……我誰都不見……立即離開此地……可以賭咒……”
  燕鐵衣冷冷的道:“只要一轉身,這些話你就會全忘了,那時……你唯一記得的就是怎麼樣儘快通知他們設法來對付我。”
  史炎旺急惶的道:“我不會--。”
  燕鐵衣道:“你會的,我熟於觀察人性,我非常清楚某一類的人會慣常做那一類的事,這其中,極少例外,史炎旺,我不冒險。”
  頓了頓,他又道:“如果你想呼救,請便。”
  當然,史炎旺對於燕鐵衣那身絕學的詭奇精博與狠毒隼利的傳說是聽聞得太多大多了,他不能肯定人家的本事到底強到什麼地步,比他又高出多少?但是,無可否認的,包可吃住他則斷無疑問!
  吞了口唾液,他硬著頭皮道:“燕鐵衣……我是想呼救,但以你的身分來說……你總不會在我呼救的時候……驟下毒手吧?”
  怪異的一笑,燕鐵衣道:“本來,在這種情形之下,我是一向不顧任何事外因素,也不講究任何規矩傳統的,但這一次我破例,給你一個掙扎的機會!”
  史炎旺雙目一亮,急切的道:“你當真?”
  燕鐵衣淡然的道:“我燕鐵衣幾時打過誑語?非但如此,更方便你一點,我來替你吆喝--你的對象大約就是李子奇?”
  史炎旺精神倏振,咬著牙道:“不錯--但你不可反悔!”
  燕鐵衣道:“事實勝於空言--。”
  一揚頭,他大聲喊:“李子奇,李子奇,你過來一下。”
  背著身站在丈外的李子奇似是突然一楞,因為他聽出這個喊叫的聲音不是來自史炎旺之口。
  這邊只有兩個人,史炎旺,以及“小郎”,既非史炎旺在招呼他,那……會是“小郎”
  ?而且更這麼連名帶姓的吆喝?
  驚疑不定的轉過身來,李子奇徒然發現,可不是?那“張小郎”正在滿面笑容的伸手向他招引著,一邊還眨著眼哩!
  一股怒火直衝腦門,李子奇咆哮一聲,大步走近,還叱喝著問:“狗奴才,剛才是你在叫我?”
  燕鐵衣頷首道:“是呀,有什麼不對?”
  頓時氣紅了臉,李子奇埒袖握拳,嗔目怒罵道:“好免崽子,你是吃了狼心豹膽迷住心竅了?居然連名帶姓的喊你家大爺?約莫是史爺叫你給哭軟了心,倒反把你樂糊塗了?好,看我來教訓你這王八蛋!”
  燕鐵衣一笑道:“李子奇,你死到臨頭,甭擺那付臭架子了!”
  怪叫一聲,李子奇火爆的跳了起來:“你個狗操的野種,你罩了頭,亂了性?我活活打死你這小畜生!”
  衝到近前,他向史炎旺大喊道:“史爺,你是怎麼回事?非要試試這王八蛋是真是假,這麼久沒試出個結果來,倒楞在這裡眼瞪著他發瘋造反?現在該收拾他了你反而不哼不響啦,我還一直擔心你下了重手,如今你不下手我也要下手了;混帳小子,大膽畜生,才有人饒了你,你就又開始撩撥起來?這一遭我看你再向誰求饒!”
  燕鐵衣微笑無語,狀極悠閒。
  史炎旺卻呆呆的站著,臉上肌肉一下一下的抽搐不停……。
  李子奇十分愕然的道:“史爺,你怎麼啦?怎的是這副神氣?”
  史炎旺那抹硬擠出來的笑容就像哭是一樣:“子奇兄……我們要同舟共濟,生死不分………”
  怔了怔,李子奇狐疑的道:“這是什麼意思?你怎的突然冒出這麼兩句話來?”
  舐舐嘴唇,史炎旺的大麻臉彷彿由裡冒向了外,他苦澀的道:“我……我猜對了……”
  望了燕鐵衣一眼,李子奇不解的道:“你猜什麼猜對了?”
  史炎旺嘶啞的道:“他--他是那個人?”
  李子奇迷惘的道:“是那個人?是那個人又怎麼樣?”
  燕鐵衣接口,道:“是那個人,你二位就不大妙了。”
  暴叱一聲,李子奇道:“閉住你張臭嘴--不論你是誰,也休想唬住老子!”
  一轉頭,他不耐煩的道:“既是你猜對了,史爺,他到底是誰?”
  嘆了口氣,史炎旺輕輕的吐出三個字:“燕鐵衣。”
  這三個字,吐自史炎旺的嘴裡是又輕又細,但聽在李子奇的耳中卻不啻響起了三個焦雷,震得他目眩頭暈,血氣翻湧,大大的搖晃了一下!
  那張長臉也像頓時變扁了,他目定是的瞧著史炎旺,又慢慢望向燕鐵衣,好半晌,這位“鐵剪腿”連連搖頭,掙扎著道:“你……你是在……開玩笑……這……這是不可能的事………”
  史炎旺哭喪著臉道:“就連我,在生前也認為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一直不敢說出口來………
  但……但事實上,他千真萬確……就是燕……燕鐵衣!”
  李子奇周身泛起了一陣冷,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眼皮子也不受控制的跳動起來,他像看什麼傳說中的妖魔鬼怪一樣看著燕鐵衣,越看,心腔便越縮得緊,眼前的“張小郎”,似是突然間變得像山那樣高大雄偉了……。
  燕鐵衣道:“可惜,李子奇,你沒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該明正身’了!”
  李子奇吶吶的道:“這……簡直……不能……不能置信……”
  史炎旺頹然道:“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麼一直遲遲未曾下手的原因了……”
  長長吸了口氣,李子奇像在問史炎旺,也像在對自己說:“他……他想幹……什麼?”
  史炎旺抖了抖,道:“這……還用問?”
  燕鐵衣點頭道:“不錯,這還用問?”
  青筋凸出額際,李子奇駭然道:“滅口?”
  史炎旺痛苦的道:“他正是這個意思!”
  燕鐵衣道:“在這種情形之下,二位莫非還有更好的方法提供給我?--以我的立場來說。”
  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李子奇色厲內荏的道:“就算你是燕鐵衣,你如今人在‘大森府’高手環伺之下,重重圍幕之中,你真敢傷了我們?試問你往那裡逃生?再說,我兩個以二對一,你也未必就能穩保佔得了上風!”
  燕鐵衣道:“這都是些傻話,李子奇,因為你所說的全不成為問題!”
  李子奇咬牙道:“我看不見得。”
  燕鐵衣安詳的道:“讓我來告訴你--第一,這是‘西園’,地僻林幽,冥無人跡,我如今宰了你們,‘大森府’的其他人誰會知道?任是高手環伺也好,身處重圍亦罷,不驚動他們,我便毫無危險了,你們死了,而我仍是我,‘張小郎’,‘大森府’上上下下誰也不會懷疑到我身上,且盡由他們雞飛狗跳;其二,你兩位當然不會是我的對手,否則,我豈會招惹你們?李子奇,一個人應該有自信,但自信得過了份,就是囂張與狂妄了,希望你們能認清現勢,不要--。”
  未待燕鐵衣說完話,李子奇已激動的道:“不要做無謂的反抗?最好自絕於此,是麼?”
  燕鐵衣神色突然轉為森冷無比的道:“這樣你們至少還能落具全屍!”
  李子奇雙目如火般道:“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燕鐵衣凜烈的道:“很好,無妨一試!”
  史炎旺急速的向李子奇使了個眼色,兩人驀地齊一行動,李子奇上身倏矮,雙腿飛出絞剪,一現招,即是他的絕活兒--“鐵剪腿”,史炎旺兩掌暴起,上下交擊,勁風如嘯中掌影旋舞,亦是他的壓箱底本領“天地流虹”!
  燕鐵衣的身形在眨眼間橫起斜滾,手中的竹棒“刷”聲揮出千百條班黃光影反卷史炎旺,卻在光影初展的一剎“嗤”聲透空飛插李子奇的胸膛!
  怪叫一聲,李子奇與史炎旺雙雙分躍開去。
  此刻,他們已確定“張小郎”必是“燕鐵衣”無疑了!
  兩個人一旦分開躍出,就像吃了“同心丸”一樣,同時扯開喉嚨吼叫起來!
  當第一次吼叫揚起,燕鐵衣人如流光,暴閃向李子奇下方,李子奇的雙腿往下猛落的瞬息,燕鐵衣那根竹棒已在一彈之下由褲襠中間插入了李子奇的小腹!
  慘號聲應合著史炎旺口中的第二次呼救!
  史炎旺一邊喊叫一邊狂奔,心膽俱裂裡眼前一花,燕鐵衣的竹棒閃泛著班黃色澤當頭掄到,明明是一根竹棒,到了眼角卻已幻成了漫天的棒影,叫人搞不清那是真的,那是假的了……。
  大吼著,史炎旺雙單齊揮並舞,挾以全身勁道猛迎上去,他眼裡晃閃著班黃色的光影,卻在迎擊光影空虛中,被燕鐵衣右手的突出短劍那麼神鬼莫測的透腹刺穿!
  灑著血珠子的短劍幾手連一抹光亮也沒展現便又回鞘,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電射而去,他身形掠離了三丈多遠,史炎旺的嚎叫聲才裂帛般傳出!
  人在半空個溜轉,燕鐵衣手中竹棒飛射花棚之下,“撲嗤”一聲深深插回原來的位置--仍然狀似支撐著底架,就好像這根染過人血,奪過人命的尋常竹棒原本毫未移動過一樣!
  燕鐵衣的影子宛似鴻飛,一閃而逝。
  這時,西園四周,已驚動了“大森府”的守衛及司職人員,他們正紛紛向園中聚集,展開搜索,查詢叫喊聲傳來的確實位置。
  甚至在他們尚未找到屍首的時候,燕鐵衣已經回到他的房中又走了出來,正隨著總管事孫雲亭以及另幾個僕役站在屋簷下東張西望,彼此探詢。
  孫雲亭儘管沉著,但臉上的表情卻也有掩飾不住的緊張與憂慮,他站在門口,目光悒鬱的注視著西園的那邊,默不出聲。
  幾個僕役則在私下竊竊交談著,表情也都十分驚恐疑惑,燕鐵衣問了他們幾句之後,便肅立孫雲亭身側不開腔了,他的形色在童稚及純真中流露出一種看似發自內心的惶悚不安,無邪的眸瞳裡彷彿在為某些可能的不幸事件含蘊著默默的祈禱。
  西園中,隱約可見人影閃動,穿走進出,十分忙碌的樣子。
  沉沉的,孫雲亭開了口:“怕是出了事……”
  燕鐵衣沒有接答,表情驚悚,其他幾個下人也停止了議論。
  嘆了口氣,這位總管事又道:“那幾聲喊叫,我隱約聽見,先像是什麼人在極度驚恐之下發出的求救聲,緊接著又是兩次慘號……欸,一旦人像那樣號出聲來,不是痛到了極處,就是嚇到了極處……”
  燕鐵衣心忖:“孫雲亭倒是老經驗了,居然說得不差……”
  他表面上卻是一付畏懼瑟縮之態,完全像--像一只受了驚的小兔子;現在如果有人在觀察他,絕不會相信他是除了“張小郎”以外的第二個人。
  微微側首,孫雲亭和藹的問:“小郎,那前後幾聲呼喊,你聽見了?”
  燕鐵衣裝做膽怯的道:“前幾次叫喊聲小的沒聽到,最後一次號呼小的倒隱約聽見了;少的從西園轉回來就躺上床去歇著等郎中來,聽到這聲慘叫,實在怕,又納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前面有了人聲,才敢跟出來看看光景……”
  孫雲亭沉聲問:“你是多久以前回來的?”
  心裹一跳,燕鐵衣立即保持慣常的音調道:“半個時辰之前,我是由屋側那邊轉回來的!”
  點點頭,孫雲亭道:“那時我也不在,我到前堂辦事去了;你幸虧回來的早,如果你還在園裡,碰上--了什麼凶事,恐怕也免不了有危險,以後千萬要小心,府裡恐怕要多事了,日子比不上往常那樣太平了……”
  原來孫雲亭是在關心自己--燕鐵衣連聲應是,暗中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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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鴻影杳 大隱于朝

  西園那邊,但見聚集的人更多了,聲音嘈雜,來往奔走不停,不用問什麼事,只要打眼一看這副情景,便曉得亂子包管出得不小。
  突然間,也不知是誰在那裡下了命令,擁擠在西園內外的大批人手立即有一多半紛紛往四周展開搜索--以西園為中心,箭頭擴指向“大森府”的每一個角落。
  有三條人影以極快的速度奔向了這邊。
  燕鐵衣眼尖,立即認出奔來的三個人裡面有一個是叢兆,其餘兩位,也是”前堂”所屬的“府衛”。
  孫雲亭面色沉重,陰陰晦晦的嘆了口氣。
  三個人眨眼間來到面前,叢兆的目光急速掃過燕鐵衣的臉龐,他的目光中包含著一種詢問卻又驚疑的神情,然而,燕鐵衣毫無反應,看上去仍然是那樣的純真無邪,那樣的像被這場意外嚇得瑟縮了……
  這時,孫雲亭急忙迎上兩步,低促的問:“三位老弟,西園裡可是出了事故?”
  叢兆抹了把汗,啞著嗓門道:“可不是出了紕漏啦,咱們有兩個人就在剛才不知被誰擺平在園子裡了!”
  另一個方臉塌鼻的仁兄猶有餘悸的道:“乖乖,真不曉得是誰幹的,好快好狠的手法,兩個人的屍首隔著幾十步遠,卻都肚破腸流死了個透,看樣子,他們當時不單是敵不過那兇手,恐怕還在被殺之前遭到極大的震驚,兩個人全凸著一對眼珠子,呲牙咧嘴的,整張臉盤全扯歪了,那付尊容,實在叫人不敢細瞧……”
  孫雲亭呆了一下,面現恐怖之色:“你們尚未說明--到底是那兩個人遭了毒手啊?”
  叢兆搶著過:“‘中堂’‘府衛’‘鐵剪腿’李子奇,還有我們從外頭請來幫場的‘雙流掌’史炎旺,史爺也只是大早才趕到,連板凳尚未坐熱呢,一條老命便已賣在咱們這裡了,欸,慘啊……”
  第三名“府衛”是個風眼如豆,薄唇似削的人物,他眼睛一梭溜,尖聲尖氣的道:“剛才咱們‘堂首’業已交待過啦,叫咱們往府裡四處去搜,說不定,那兇手還在府裡,就隱藏在某個角落陰暗處……”
  “嗤”了一聲,方臉塌鼻的那位露出一副既不屑、又有氣的形態:“石侃,你就省省力氣,別在這裡活神活現,雞毛子亂喊叫了;憑人家那種身手,連史炎旺、李子奇二人也除了送死之外沒撈著人家半根鳥毛,咱們三個便真能搜出那人來又待如何?怕只怕上一口氣才喘,下一口氣就喘不動他娘的了!”
  叫石侃的這人不服氣的道:“你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們掄刀舞棍也十八二十年了,就會這麼個窩囊法?你崔玉崗含糊,我石侃卻不一定受嚇!”
  那崔玉崗方臉漲紅,冒火道:“娘的,石侃,咱們身份一樣,地位相同,處在一遭這麼長久,食在一起,拉在一起,你吃幾碗乾銀,有多下個份量,我姓崔的還不曉得?甭在這裡混吹一道了,人家能放倒李子奇和史炎旺,咱們三人遇上,也一樣全砸,你是掄刀舞棍出身的,死了的李子奇和史炎旺莫不成就要耍猴戲出身的?他們二人的把式絕不會比你差,結果呢?還不是空落個死不瞑目!”
  石侃瞪著鼠眼,直著脖子叫:“照你這麼一說,咱們就不用再混了,通通一頭撞死去球!”
  叢兆忙道:“欸,欸,這等光景了,大夥著急都來不及,那有功夫窮抬槓?別吵,別吵了,叫‘堂首’看見,包管都是一頓臭罵!”
  孫雲亭也苦笑著勸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先想個什麼妥善法子出來查明因由,預防後患才是,自己人爭執太犯不上,誰又不是為著‘大森府’呢?大家還是心平氣和為上……”
  臉上帶著沮喪的神色,崔玉崗又道:“總管說得是……這一遭,若是找不出兇手來,府裡的威信可要大受影響了,一旦傳揚出去,多麼失面子?請來助拳的朋友加上自己的一名好手,居然全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橫死在自己的宅第裡,而且竟連殺人者的影子也沒摸著一點,這,叫外頭人知道了,‘大森府’所屬無形中就矮了半截啦……”
  叢兆的目光又不由自立的移向燕鐵衣臉上,燕鐵衣的反應卻十分畏懼,一與叢兆視線相觸,立即惶惶不安的垂下頭去,那樣子,和他如今所扮演的角色身分可是配極了--誰不相信他是受了驚?
  背負著手,孫雲亭搖頭嘆道:“自今以後、怕難有寧日了……”
  石侃不以為然的道:“總管,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這次意外,只是突發事件,緣乃我們失於不備之故,以後斷不會再有類似不幸發生了,府裡府外,立將加強戒備,嚴密防衛,賊人宵少,實難再越雷油一步……”
  孫雲亭無精打彩的道:“但願是這樣的了。”
  石侃尖聲道:“總管,你不能失卻信心呀!”
  微喟一聲,孫雲亭慨然道:“我老朽一個,寒士出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便真不幸遇上了什麼凶神惡煞,也不過舍此一具臭皮囊予他以報東主,又有什麼其他法子?”
  石侃悻悻的道:“孫總管,有我們保護你!”
  強顏一笑,孫雲亭道:“希望各位屆時還來得及。”
  崔玉崗長籲一聲:“娘的到了那等關頭,我們能以自保,就算燒瞭高香了!”
  狠狠瞪了崔玉崗一眼,石侃道:“也沒見你這樣洩氣的人!”
  崔下崗懶洋洋的道:“我不是‘府宗’或蒲大當家他們,他們功夫強,技藝高,遇上什麼棘手貨色自能擔當,像我,有自知之明,如若碰到宰殺李子奇和史炎旺那個對頭,則除了喊天也就只剩喊天的份了!”
  叢兆接口道:“就在西園左近,還有我們的弟兄值崗,他們一共也才聽到三匹聲呼叫,這三匹聲呼叫的間隔全很接近,從第一聲開始直到最後一聲,也不過眨幾下眼的功夫,等他們循聲往探,欸,除了死屍兩具,就連影子也看不著丁點了,到現在為止,連他們死在什麼兵器上也還分辨不清!”
  搖搖頭,崔玉崗心驚膽顫的道:“史炎旺是腹部洞穿,好像被什麼刀劍利器所殺,但李子奇卻不知叫啥玩意由胯底湧進了肚皮,紅紅黃黃淌滿一地……
  吐了口唾沫,石侃道:“那出手的傢伙又狠又捉狹,奶奶的!”
  崔玉崗回頭望瞭望,道:“這會兒西園可熱鬧了,除了‘府宗’與咱們的人馬齊集之外,‘金剛會’的首要,章爺父子,幾位來幫場的高手全趕到啦,就看看能不能找出點線索來吧……”
  孫雲亭沉沉的道:“這件事,當著這麼些朋友面前抖開,只怕難以守密了……”
  崔玉崗老老實實的道:“紙那能包得住火?事情傳揚出去,不過遲早問題而已!”
  孫雲亭有點疑神疑鬼的惴惴四顧道:“不知那個凶神走了不曾?”
  直覺的感到後頸窩泛了涼,崔玉崗道:“誰知道?只但願他老人家快走了吧……”
  叢兆另有用心的道:“我看呢,十有十成那兇手是早溜了,他一定曉得事情發生之後,府裡立將好手雲集,四面包圍搜捕,天下豈有這麼楞的人?他不趕快逃之夭夭,猶等在這裡受擒挨刀?”
  崔玉崗忙道:“有理,如果那兇手真是個狂人,他就不該跑得那麼滑溜,可見他還是怕;這件事,一定是在突兀遭遇之下才發生,殺人者闖了禍必然心慌,早潛逃出去啦!”
  石侃冷冷的道:“你就會往好處想!”
  叢兆道:“這是按情理來判斷,那兇手出了紕漏,不逃走還能幹什麼?他有膽量對抗全府的硬把子?我決然不相信天底下有這樣的呆貨!”
  連連點頭,崔玉崗道:“不錯,獨力對抗‘大森府’的銳勢,誰有這個本事?不逃的必是白痴!”
  孫雲亭愁眉苦臉的道:“還不曉得那人是那兒來的?動機何在?”
  叢兆又不禁望了燕鐵衣一眼,口中卻道:“這就得再下功夫研討了。”
  燕鐵衣乃是那一副畏縮悚慄的樣子,靠在孫雲亭身邊,活脫一個見了生人就害臊的小媳婦。
  崔玉崗又迷惘的道:“到現在,我還搞不明白,史炎旺和李子奇那兩張臉盤子上為什麼充滿了那種驚駭的神情?倒像是被嚇死的,他們見了鬼不成?”
  聳聳肩,叢兆道:“這只有鬼才知道!”
  崔玉崗打了個寒噤:“可怕,一想起來,心裡就發毛!”
  石侃不耐煩的道:“走吧,還是四處去搜查一下,不管那廝逃出府去沒有,咱們總得盡盡心,光站在這與瞎噪聒未免有虧職守!”
  崔玉崗無奈的道:“好吧,老叢,咱們只有擺擺樣子啦,到處逛逛回去交差,我就不信能搜出個大頭鬼來!”
  叢兆嘿嘿一笑:“還是不要真個搜到的好,否則,我哥三個怕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三個人招呼一聲,往右邊去了,還聽得崔玉崗在咕噥:“老叢,你別老說些叫人心驚肉跳的話……”
  失神的望著巨條背影消失在林蔭深處,孫雲亭又嘆了口氣:“欸,真是自尋苦惱……”
  這時,燕鐵衣才答上腔怯生生的:“大爺,聽他們幾位剛才那一說……天底下,竟還真有這麼狠毒的人哪?”
  慈愛的摸了摸燕鐵衣後腦勺--就像在撫慰自己的兒子一樣,孫雲亭以一種充滿關懷憐憫之情的音調道:“小郎不要怕,這些都不關你的事,冤有頭,債有主,什麼人有什麼對像,找不到你頭上來的;但是,以後你卻越須小心謹慎了,日常眼皮子放活點,看看什麼可疑的事物別往上湊,入屋就進房閂門,冷靜的地方少去,多和大夥在一道,懂得不?”
  點點頭,燕鐵衣天真的道:“知道了,小的會聽從大爺的叮嚀,天黑進房閂門,隱僻的地方不去,不輕起好奇之心,多和大夥湊在一道……”
  呵呵一笑,孫雲亭頷首道:“對了,你這孩子人老實,心篤誠,難得卻又腦筋活絡,做事機伶,真是不容易,我勢必要好好調教你,小郎啊,將來你就跟著我到底吧。”
  燕鐵衣忙道:“大爺,只要大爺不討厭我,大爺到那裡我跟到那裡,一輩子侍候你老人家……”
  孫攀亭老懷彌慰眉開眼笑:“好孩子,你呀,這張嘴可真甜,三言兩語,就把人哄得暈淘淘啦,呵呵呵……”
  燕鐵衣一派赤子無邪之狀:“大爺,還望大爺多教導我,提攜我,我要好生孝敬你老………”
  孫雲亭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小郎,孫大爺就看準看好你了--”
  接著,他忽然皺眉道:“什麼辰光啦?”
  燕鐵衣機伶的道:“近午了,大爺。”
  孫雲亭不悅的側臉叫道:“阿貴呀,那個進府來替小郎看腿傷的跌打郎中怎的還不見到?”
  傍邊一個楞頭楞腦的結棍小反應聲走上來回道:“約莫就快來了,大爺。”
  孫雲亭板起臉來叱道:“快去催。”
  連聲答應,阿貴灑開步子飛快奔了出去,燕鐵衣有些忸怩的道:“大爺,我這傷,不關緊……”
  孫雲亭又展開笑顏:“什麼話?小孩子不知利害輕重,傷筋動骨的事,那能不請郎中來看?如今你年紀小,不覺得什麼,等你到我這個歲數,就會明白身子的健朗是如何重要了。”
  一面說,這位大總管一邊強行扶持著一跛一跛的燕鐵衣朝後面走去。
  ※        ※         ※
  夜深沉。
  “大森府”中,一片刁斗森嚴,更鼓不絕;明裡暗裡,樁卡密布,巡守穿梭往來,戒備得如臨大敵。
  燕鐵衣的房中燈火不燃,黑沉寂靜,但他並未入睡,正與叢兆並肩坐在床沿。
  默然半晌,燕鐵衣始悄聲道:“好了,現在我們可以交談了。”
  咽了口唾液,叢兆壓著嗓門:“大當家,今天白日那件案子,可是你幹的?”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否則,你以為是誰?”
  不自覺的抖了抖,叢兆吶吶的道:“大當家,你的行動可真快絕狠透啦!”
  燕鐵衣道:“鐵血江湖,原本毒膽辣心,尤其敵對之間,更須立斷立決,那能有什麼仁恕慈悲可言?你不殺他,他即殺你,這是誰都不用客氣的事!”
  叢兆低聲道:“大當家決定逐一剷除‘大森府’所屬,就是從他兩個開頭?”
  燕鐵衣道:“不,他兩人只是碰得不巧,我正要悄然潛往客舍那邊對付另兩個目標的時候,半途經過西園,卻叫史炎旺認出身份來!”
  吃了一驚,叢兆道:“老天,他居然認得出大當家的真面目?”
  點點頭,燕鐵衣道:“開始史炎旺只是懷疑,但後來他越看越肯定,要用武功逼我洩底,無奈之下,我只有將他兩個人就地解決,實際上他若馬虎過去,我也就含混了事……”
  嘆息一聲,叢兆道:“生死有命,真是一點不錯,史炎旺何苦非要追根究底不可?弄出了紕漏,自家賠上老命不說,猶將李子奇也拖進苦海……他也不想想,果真認出了你,此時此地,他還朝那裡跑,這等的豆腐渣腦筋!”
  燕鐵衣淡淡的道:“有時候,人會想不開,史炎旺大概急著巴結駱暮寒,妄圖建個大功吧!”
  叢兆道:“太不自量了……”
  燕鐵衣問:“這件事,‘大森府’反應如何?”
  苦笑一聲,叢兆道:“自然是驚惶莫名,雞飛狗跳,尤其難過的是那種迷惑,誰也搞不清那殺人者是什麼碼頭來的,那一個人?動機為何?‘府宗’大發雷霆,嚴詞斥責,三位‘堂首’全挨了一頓狠罵,連‘金剛會’的幾位首要與章家父子,孟皎、公孫大娘等人也頗覺面上無光……”
  燕鐵衣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對了,叢兆,你雖然身為‘大森府’的‘府衛’,日夕進出此中,但‘大森府’的機密,你似乎並不能完全獲悉,譬喻說這一次的情形吧,你只知道協同‘大森府’起事的幫會是那些,但章家父子、孟皎、公孫大娘、曹廣全、甚至史炎旺等這批硬角色的加入你卻不曉得,可見駱暮寒仍然保留一部份內容,不讓你們得悉全盤實力的布署情形……”
  低低嘆喟,叢兆道:“大當家說得不錯,章家父子與公孫大娘,孟皎等人的加入舉事,我的確事先不知道,不但我,恐怕其他與我俱有同等身分的‘府衛’都不清楚,我們的職位到底不是最高的,‘府宗’很可能不把全部的機密透露給我們,我想洞悉所有內情的人,除了‘府宗’本人之外,只有三位‘堂首’有這個資格了……老實說,他們這些人的出現,簡直就和黑馬突至一般,連我都頗覺意外,事前,半點徵兆消息也沒有,除了章家父子我曾不敢肯定的猜測過以外,其餘的我一概不知他們要參與的事,由此可見,‘府宗’計劃之周詳和慎重了……”
  燕鐵衣深思的道:“所以,這些日子裡,你更該加意將耳目放靈活些!”
  叢兆細聲道:“大當家放心,我自會留神。”
  燕鐵衣又道:“他們是否有人懷疑過今天的事是‘青龍社’所為?”
  叢兆頷首道:“有人提出來,但毫無實據,也只是猜測而已。”
  燕鐵衣問:“他們都朝那個方向去探討行動者的身分來路?”
  舐舐唇,叢兆:“意見紛紛,莫衷一是,誰也說不出一個肯定答案來,‘府宗’只是聽,不開口,他自己怎麼想就不曉得了,連蒲和敬也甚少發言……”
  笑笑,燕鐵衣道:“你多注意發展,目前,他們顯然已陷入一片迷霧中了!”
  叢兆擔心的道:“大當家,但你幹多了以後,怕他們就會猜出是‘青龍社’動的手腳啦!”
  燕鐵衣深沉的道:“是的,他們終究也會猜出,不過,那時他們才猜出,可也就晚了!”
  叢兆關切的道:“大當家,你可千萬自己謹慎,失不得手……”
  燕鐵衣笑道:“當然,我不冒險。”
  猶豫了一下,叢兆問:“大當家,你下一個目標是?”
  燕鐵衣平靜的道:“‘金剛會’的二當家‘鐵君子’黃丹與‘丹頂紅’孟皎,他們的性子急烈,危險性較大,其實,這二位已算僥倖了,本來今天就該輪到他們的,因為史炎旺與李子奇橫裡插出做了他兩人的替死鬼,否則,如今這二位早幻異物了!”
  叢兆忐忑的道:“大當家,你可得多琢磨?黃丹的武功之強,乃是相當驚人的,我曾親眼見他露過幾招,委實令人咋舌,‘丹頂紅’孟皎也是狠出了名的角色,他那身把式,據說已入化境,動手出招,疾若迅雷閃電,眨眼間取人頭顱於十步之外……”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知道。”
  叢兆提心吊膽的問:“大當家有把握?”
  燕鐵衣笑了笑,道:“盡力而為也就是了,一個人,總該有點信心,是不?”
  覺得喉嚨發乾,叢兆沙啞的道:“大當家,我不得不再說一次--這兩個人,無論其中那一個,單打獨鬥已是不易對付,大當家若欲兩人一齊解決,就算分開來一次一個吧,前後鏖戰,他們也等於車輪迴轉,只怕大當家太過吃力……”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是無可避免的,原本,我潛伏來此的整個行動就是冒險,若須達到預定的目地,就更免不了要冒險了,明知事情多少都有些棘手,也只好竭力一試了。”
  遲疑著,叢兆道:“大當家,我是否可以派上用場?替你老分點累?”
  燕鐵衣道:“不必,我不隱諱的說,如果以我的力量猶難以制服對方,多加上你一個也一樣無法奏效,因為你的功夫在與我同一段層的敵人來說,發揮不了什麼牽扯之力,我想,你會了解?”
  這是實情,所以叢兆並不覺得有什麼難堪之處,他只以自己在這一方面所能提供的協助太少而有所汗顏:“大當家,既是如此,其他還有什麼地方要我去做的?”
  燕鐵衣道:“你現在做接應,於圈子裡偵查他們動態機密的工作,比你做任何其他的事都更為重要,若叫你直接參與行動,則未免得不償失,有些舍本逐末了!”
  叢兆沒有再堅持,他低聲道:“大當家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燕鐵衣搖頭道:“尚不能斷定,總要選擇一個有利的時機,我會密切注意任何可供運用的空隙,不過,也就在這一兩天內便須行動了,對我來說,潛伏在此的每一寸光陰都是迫切的,都應該充分發揮盡致,只要是對‘大森府’有打擊作用的舉止,我都會毫不放鬆,傾力而為!”
  嘆了口氣,叢兆道:“如今,大當家業已是將此地搞得人心惶惶,神鬼不安了……”
  深刻的一笑,燕鐵衣道:“這才只是開始,叢兆,僅僅才是開始而已。”
  在叢兆的靜默中,他又道:“從此之後,我敢斷言,‘大森府’必將一日數驚,慘禍連連--直到他們精神崩潰,意志渙散,打消了侵犯‘青龍社’的企圖為止,否則,遲早‘大森府’要在最後頹倒,我會以最大的努力,運用任何可能的手段完成這個願望?”
  叢兆苦笑道:“以大當家的一身本事來說,像這樣隱著幹,‘大森府’可真是要吃大虧呢!”
  燕鐵衣緩緩的道:“叢兆,你似乎有些不忍心?”
  叢兆坦然道:“回大當家的話,這是一個感情上的反應問題,無論‘大森府’有些什麼不對,理直或理屈,我總在這裡可混上好一段日子了,人嘛,免不了多少有點念舊,雖然‘大森府’與大當家的你比較起來,大當家的在我心目中份量要重得多,而且依情依理我也絕對會站在大當家的這一邊,但眼看著他們一步一個坑的往裡跳,心裡頭也好不惻然,不過呢,這也只是我放在心中的感觸而已,大當家千萬可別以為我會再生二志,人情嘛歸人情,事理嘛歸事理,該怎麼做,我仍會怎麼做,斷不會因為我自家的私下情盛作祟而影響了根本大計……”
  燕鐵衣微笑道:“我不怪你,換了我是你的立場,我也會與起你一樣的感觸,叢兆,由此可見,你是個性情中人,也頗理智--但話又說回來了,選定了那一邊,就得有始有終,永遠站在那一邊,正如你所說,人情歸人情,事理歸事理,你的痛苦我明白,不過這也正是你與令兄義氣的表現,你們的做法是正確的,叢兆,‘青龍社’更不會虧待你們!”
  叢兆真摯的道:“只要大當家能以諒解,我兄弟兩個便效力至死,也毫無怨言了!”
  燕鐵衣側視叢兆一眼,笑道:“以後,你的定力仍須加意磨練。”
  呆了呆,叢兆忙問:“大當家,莫非我有什麼地方不夠穩!”
  燕鐵衣正色道:“不錯,以今天的情形來說吧,你同崔玉崗、石侃兩個人過來追搜兇手,一見到我,眼睛便不停的往我臉上轉,這是極易啟人疑竇的事,幸而他們做夢也不會朝我身上連想,否則,萬一遇著個有心人,你這樣不經意的疏忽便很可能露出破綻,引起懷疑了……”
  啪的打了自己一下嘴巴,叢兆惶愧的道:“該死該死,大當家,我一定是情不自禁,連自己也不覺得便老是朝大當家臉上望過去了,我記得在見到大當家的時候,心裡存著老大的疑惑--不知今天的這件事是不是大當家幹的?當時又不能問,心裡想著,約莫不知不覺總是朝大當家臉上望了,可是,說實話,我半點端倪也看不出來。”
  燕鐵衣輕輕道:“若叫你看出我的心事,別人也就能猜中幾分了!”
  叢兆道:“那時,大當家的模樣,完全是‘張小郎’應有的神情,怕兮兮,驚楞楞的,看在人眼,簡直……呃,小可憐一個,若非我知道底細,如果有人指出大當家真正身分來,我不以為他發了瘋才怪!”
  燕鐵衣一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便裝--幹一行,使得做一行。”
  叢兆道:“不但像,當家的,你幾已和你所扮的‘張小郎’融為一體了,大夥面前,你是‘張小郎’,私底下,你又是‘青龍社’的雙龍頭,有時,在大庭廣眾之前看著你,連我自己也在懷疑,你到底真正是那一個了?”
  燕鐵衣有趣的道:“真有這麼玄法?”
  叢兆忙道:“簡直天衣無縫,像透了!”
  站起身來,在黑暗的房中踱了幾步,燕鐵衣道:“有關駱志昂失蹤的事,府裡到現在尚未起疑吧?”
  叢兆道:“還沒有;不過照平常的情形說,這位荷花二少幾天不回家雖不會引起府裡疑慮,但若府裡事情出多了,恐怕他們很快就會連想到這上面來,換句話說,駱志昂失蹤的事,他們將要比我們預料的時間發現得早!”
  頓了頓,他又迷惘的道:“駱志昂失蹤的事情,早點被他們知道或晚點被他們知道,是否有很大關係?”
  燕鐵衣道:“沒什麼,主要的是讓他們自己發覺比較有利,一則更增加他們的驚惶不安,二則叫他們越陷迷離之境,三則,‘大森府’對‘青龍社’的手段與力量也就要大大的顧慮忌憚了!”
  吞了口唾液,叢兆道:“如是……呃,府宗不肯妥協,大當家會不會真個‘撕’了他的寶貝兒子?”
  沉默了一下,燕鐵衣道:“老實說,不會。”
  叢兆又驚奇又納罕但卻如釋重負的道:“真的?”
  點點頭,燕鐵衣道:“當然--因為他的兒子在這整個事件裡並沒有錯。”
  抿唇一笑,這位梟中之霸又道:“但是,我們做出的姿態卻必須叫他相信我們這麼做--如果他堅持不肯放棄主見的話!”
  叢兆道:“我想他是會相信你們將這麼做的,因為連我也相信了,大當家昨天所表示的態度,倒真叫我替那位荷花少爺捏把冷汗……我一直在想,在擔心,如果府宗受激而怒,引起反效果,大當家那還能輕饒了他的兒子?”
  燕鐵衣平靜的道:“現在你知道我的心意了?”
  叢兆道:“現在知道了,但大當家若不說,我絕不敢往這上面想……”
  籲了口氣,燕鐵衣道:“人的嘴巴說得硬點,也能替自己打氣,甚至對你,我也不能表示自己已軟了心,叢兆,以後你會知道,有些時,我也是相當寬厚仁恕的。”
  叢兆笑道:“大當家一向寬於待人,這是我們都曉得的事。”
  燕鐵衣道:“並非‘一向’,而是‘有時’,其中有所分別,你高帽子不要給我亂戴。”
  二人又低聲談論了一會,然後,叢兆辭去,像來時一樣,那麼謹慎,又那麼輕巧靈便的匆匆消失於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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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施鐵腕 芒寒罩魂

  燕鐵衣的第三步行動比任何人預期的都更要來得早,就在拂曉前的一刻,他換了全身黑衣黑頭罩,黑披風,黑靴,腰插短劍,非常隱密的潛出了他的居處,一路隱著身形繞向了西園的另一邊--那裡有三排精舍,其中,便住著“鐵君子”黃丹以及“丹頂紅”孟皎。
  謹慎又巧妙的躲過了幾處哨卡及守衛,燕鐵衣神鬼不察的來到了三排精舍中最後,也是最靠外的那一排,他早已探悉,在這排小巧雅緻的屋宇之內,共分七間住著十多個人,孟皎便獨居於頭一個房間裡。
  在避過了一撥巡邏隊伍之後,燕鐵衣又靜候了一會,當他確定附近再沒有什麼人跡與可能的危機後,他靠近孟皎房外的窗口,用短劍輕挑窗栓--“喀”聲細響,木栓已被挑開,人已越窗而入。
  房中一片漆黑,但房中的人反應卻快得出奇--黑暗與燕鐵衣的雙腳剛剛沾地,一個冷沉的口音倏然響起:“誰?”
  微微點頭表示贊許,燕鐵衣手中的火摺子“哺”聲抖燃,在那一點細弱又跳動的火頭下,他好整以暇的走過去將桌上的銀燭點亮,然後,他轉過身來,目光冷清的注視著業已站到床下的那人。
  孟皎是個容貌十分堂皇的人物,方面大耳,皮膚白細,體格也相當壯實,看上去,他該是一位高官富賈的模樣,卻不似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江湖黑道煞星。
  現在,孟皎正沉穩又鎮定的打量著燕鐵衣,神色毫不緊張,更不惶恐,只在雙眸的閃動下,有那麼一絲迷惑的意味……。
  窗戶已在燕鐵衣進房之後掩好,瑩瑩的燭光有些輕微的搖晃,將燕鐵衣的身影拖印在牆壁上,顯出一股獨特的詭異氣氛,全室靜寂,空氣在冷瑟中別有一種僵窒般的沉重……。
  孟皎身上是一襲灰色中衣,他赤足站在地下,視線絕不亂轉,只定是望住燕鐵衣,同時,雙手橫扠腰際--那裡,有兩口掩隱在衣內的什麼物件突凸著。
  四目相對,一剎那,他們全發覺對方都有一種尖銳與寒冽的眼神,俱有這類眼神的人,也皆是有著絕對自信及超凡定力的人……。
  於是,孟皎先開了口,語聲淡寞而平緩:“你是誰?”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是個千篇一律的無聊問題。”
  孟皎的白臉上浮起一片酷毒之色,他冷森的道:“此時並非適宜來客造訪之時,朋友你專挑了這麼一個時間前來,顯見是來意不善了?而且,你進房的地方不對,想更是有心挑釁?”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說對了,孟皎。”
  慢慢展開一抹笑容,孟皎道:“你知道我?”
  燕鐵衣道:“否則我怎會來?”
  表情突然一變,孟皎陰沉的道:“朋友,昨天西園中被殺的兩個人,是你幹的吧?”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是我。”
  孟皎漠然道:“你有一副好身手!”
  燕鐵衣道:“承贊了。”
  上下打量著燕鐵衣,孟皎又無動於衷的道:“此時此地,你以這付姿態能來,想是也要如法泡製了?”
  燕鐵衣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是的。”
  有些輕蔑的一笑,孟皎道:“我可不是史炎旺,也不是李子奇,只怕你會多少有點困難。”
  燕鐵衣道:“我知道,你比他兩人都高明得多,甚至強上數倍!”
  一昂頭,孟皎自負的道:“正是--然則你有把握做到你對他們所做的?”
  燕鐵衣道:“總要試試。”
  孟皎狠聲道:“若是做不到,你今天就也會像他們一樣了!”
  燕鐵衣生硬的道:“我已考慮到這一點,我也清楚你,孟皎,你不是一個仁厚的人,到了你手,你從未予你的敵對者有過喘息或求恕的機會,你總是把他們由活人變成了死人,而且,手段極其殘酷。”
  孟皎木然道:“我一向如此。”
  燕鐵衣道:“所以有人稱你‘丹頂紅’--一種天下最毒的毒藥!”
  並不憤怒,卻是得意的笑,孟皎道:“看來,你對我是下過一番研討功夫的。”
  燕鐵衣道:“這就是你的不幸了。”
  孟皎唇角微撇道:“怎麼說?”
  燕鐵衣悠閒的道:“我十分了解你,知道你的一切,但我仍然來了,這表示我不在乎你,反之,設若我自知對付不了你,我當然不會來惹你,我是個珍惜性命的人。”
  深沉的笑笑,孟皎道:“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但未免過份張狂了些!”
  燕鐵衣道:“希望你一直這樣以為。”
  燭光搖晃問的暗影,映幻得孟皎的形容有些陰晴不定,他緘默片刻,低緩的問:“你為什麼來找我?”
  燕鐵衣道:“因為要殺你。”
  孟皎的眼皮子不由自主的跳了跳,他冷冷的道:“我們有過舊仇?”
  搖搖頭,燕鐵衣道:“沒有。”
  孟皎不解的問:“是我不自覺中開罪過你或與你關係的人?”
  燕鐵衣道:“也不。”
  孟皎沉著的道:“那麼,是為了什麼?”
  燕鐵衣語聲冰寒:“簡單的說吧,你來錯了地方,幫錯了人。”
  全身一震,孟皎脫口而出:“你是‘青龍社’的人?你是--”
  燕鐵衣的動作恍同閃電,不知他如何出的手,一溜寒光已暴射孟皎面門,在孟皎凌空倒翻的瞬息,又是七十九劍形同一面倒撤的芒網反罩而上!
  在流燦呼嘯的光刀裡,孟皎身形穿掠騰挪,在此鬥室之舍卻做著廣原千里般迅捷自如的閃躲,一個撲地旋,雙手猛起--每隻手上至已套上了一只布滿寸長利錐的鋼絲手套,這付要命的鋼絲嵌錐手套有個名稱:“飛魂爪”。
  燕鐵衣往側微移,短劍在幻成一圈圈連串的光弧旋動中,劍身割裂空氣,由光弧裡往外伸縮閃擊,彷彿劍虹貫月,滿室皆寒!
  孟皎翻飛準確,雙斤狂砸猛擊,力逾萬鈞,流動的勁勢呼轟作響,宛似整間房子全在震動!
  猝然劍隱人出,燕鐵衣抖手十掌劈去,孟皎卻挺身撲進,“飛魂爪”上下交擊,左右合進,便迎敵掌!
  燕鐵衣半寸不退,卻在與孟皎接觸的剎那,整個身形隨著孟皎所發出的強勁力道忽然飄起,有如頓時失去重量,也像被對方的勁力抬起空中一般,然而,就在身子飄起的同時,冷芒如夫,正指孟皎眉心!
  “嗤”聲輕響,孟皎額頭開口,血光湧現--但他退得快,並未致命!
  咬牙如磨,孟咬雙目立赤,他猛然矮身,“飛魂爪”由下往上斜掠,身形跟著彈射房頂,橫著側滾;雙臂倏縮倒揮--爪勢所向,是燕鐵衣天靈蓋!
  一片黑雲也似的物件“霍”的一聲反卷,時間拿捏得準確無比的剛好迎上孟皎這千鈞一擊,孟皎全力施為,突覺著力處虛軟空懸,方才驚覺換招,小腹驀感一涼,一涼之後,就像是把體內的全部熱流跟著噴了口去!
  並不覺得怎麼痛,但孟皎的全身力量卻驟而消失,他像在一剎那癱瘓了一樣,沉重又軟麻的朝地下跌落。
  那片黑雲已適時卷來,接著孟皎迅速下墜的身體,宛似一張有彈力的黑網,恰到好處的兜著孟皎,“呼”聲將他移到床上!
  房中的光度並不強,但足夠孟皎看清濺滿的鮮血,猩紅奪目,刺人心弦,當然,他知道這全是從他肚內所噴酒出去的!
  這時,他雙目開始泛黑,視線迷濛,小腹處,也立即傳來一陣陣難以言喻的劇烈痛苦………
  孟皎明白,他輸了,代價卻是生命!
  腹部的痛苦,已越來越形嚴重,痛得他冷汗涔涔,全身縮卷,內腑五臟都似在抽搐扯絞,眼睛望出去,周圍的景物俱在旋動--在一片霧氣中旋動。
  咬著牙,他自齒縫中,“嘶”“嘶”吸氣,只有這樣,他才能避免呻吟出聲。
  燕鐵衣肩上反卷著他方才用以抵擋孟皎當頭一擊的黑色披風,靜靜走到床前俯視孟皎;他看過太多這樣的情狀,他曉得,孟皎已經奄奄垂死了。
  孟皎眼中的燕鐵衣,卻只是一團模糊的黑影。
  拚命吸氣,孟皎奮力掙扎著:“你……你……你的……劍……”
  燕鐵衣溫柔的道:“已歸鞘了。”
  孟皎戴著“飛魂爪”的雙手緊撫小腹,血如泉湧,染紅了這雙曾染過多少人血的鋼絲錐斤,染紅了被褥,也染得他灰色的中衣泛了紫,他痙挈著,嘴巴嗡合有如一條離水的魚:”
  不……不……你的……長劍……你……只用……了……短……短劍……”
  燕鐵衣低聲道:“你曉得我是誰?”
  喉嚨裡“咯”“咯”的痰響,孟皎身子一下強一下弱的抖動,他雙眼上插,提著氣道:
  “燕……鐵……衣……我……我……運……道……太……太……差……。”
  猛的,他身子往上一挺,頹然落下,卻再也不動了。
  燕鐵衣站在床邊,默然注視著孟皎的屍體,喃喃的道,“是的,你運道太差,誰說不是呢?”
  接著,他迅速在房間四周查視了一遍,他要看看有沒有留下什麼足以暴露他身分的蛛絲馬跡,現在,更須加意小心了。
  當一切滿意,他吹熄燭火,悄無聲響的越窗而出,房中,又如先前一樣--黑暗而冷寂了……。
  並沒有稍做休憩,燕鐵衣有如一縷輕煙般飄向了前面第一排精舍,那排精舍的第二間,便是“金剛會”二當家“鐵君子”黃丹的住處了。
  但是,黃丹的房間窗口中,卻已透出了光亮,這顯示著他並未入睡,或者,已經起床。
  本想如法泡製的燕鐵衣,見狀之下不覺有些猶豫起來,他迅速考慮著,不知是要按計而行呢,抑是臨時改變計劃……
  他正在忖度形勢,尚未決定如何去做之前,目光閃處,卻已發覺兩條人影閒閒的自屋角那邊並肩走去,就算從後面看,他也認出了只見過一面的黃丹背影--這位“鐵君子”走起路來總是雙手搖擺,頭揚向天的。
  不過,現在他們是兩個人,而燕鐵衣原先的目標只預定了黃丹一個!
  略一遲疑,他立下決定--先跟上去看看,再說。
  一面伏身潛行跟蹤,燕鐵衣一面迷惑不解,天尚未放亮,這位“金剛會”的二當家要到那裡去呢?去做什麼呢?
  走出百步之外,是一片小小的場子,四周空曠,除了西園那邊有樹掩隱之外,其餘三面則一目了然,沒有什麼遮蔽;這片小場子,鋪設著整齊的青磚,場中間散置了些石擔石鎖與木馬矮樁等物,這個地方,大概是平時供給“大森府”的一幹小角色們習練把式用的……。
  黃丹與另一個人來到場子中央站住,兩人首先做了一會吐納調息的功夫,然後,對立丈許,開始極其緩慢的試招演練起來……。
  天色,已朦朦亮了,有一層薄霧浮漾著。
  燕鐵衣儘量將自己的身形曲弓著隱伏在一叢稀疏的花樹之後,這只是一叢半枯的矮小花樹而已,在白天,是絕對難以做為掩蔽的,但此際卻勉強可以用來遮擋形蹤。
  現在,場子裡的兩個人由緩慢出招試演而逐漸短兵相接,身法手眼也越來越快,越來越急,眨眼間,雙方已混成一團,但見黑影晃閃,迴轉如飛,倒象是正在豁死相拚的仇敵了。
  於是,燕鐵衣知道,他們正在做早課--練習撲擊騰躍之術,一般而言,這也是每個習武者不可或缺的正常課目,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點點頭,燕鐵衣心想:“這二位可還真夠勤的,做到那兩句話了,拳不離手,訣不離口。”
  場子裡,人影旋鬥更急,根本已分不清誰是誰了,只見勁力呼嘯,似是沿著場子四周滴溜溜打轉,難以認明那兩條影子是並是離,一忽兒拔彈向天,一忽兒平雁落地,宛如比翼之鳥,連魂之魄,總那麼倏然東西,卻形影相系。
  燕鐵衣經過這一陣短時間的凝眸注視,已經發覺黃丹的武功之高,確已非同小可,攀身頂流了,別說是他,就是另一個與他試招對演的搭檔來說,也乃武技精湛的便把子,同樣不是等閒貨色!
  情形是如此,但燕鐵衣卻不能退縮,事實上他也不是個習憤于向艱難讓步的人,他仍然決定要按計行事,冒險一擊!
  就當黃丹同他的夥伴正在真假不分的對招練功之際,斜刺裡,一條渾黑的影子有如來自虛無,似流光一道,電射而來!
  燕鐵衣的凌空撲擊之勁是如此之快,以至方才光影一掠,他人已自空而降,暴射黃丹!
  曉霧迷濛中,黃丹並未看清來人是誰,尤其他不會想到來人的身分立場,因此,他只微微一怔,卻毫不驚惶,飛彩五步中,反而有些不悅的道:“是那一位?”
  黃丹的錯誤反應,立即由他這一句問話裡暴露無餘,燕鐵衣一擊不中,彈起三尺,口中笑道:“老黃,不歡迎麼?”
  話在說,他身形斜旋,掌劈如刀,狂罩而下!
  黃丹還真以為是那個熟人在同白己開玩笑,一面倏然閃避,一邊悻悻的道:“別亂來攪擾--。”
  這時,和黃丹試手的那個人業已退出圈外,他用衣袖抹著額頭汗水,不在意的朝圈子裡瞧著,笑嘻嘖的道:“二當家,八成是司延宗這老小子!”
  燕鐵衣雙掌幻為千百浮動的影刃,飛流交織,兩腳閃電般環接暴蹴,聲勢沉隼猛利無比!
  黃丹的一張青森森的長臉在霧氣中有些變色,他猝翻倒旋,微慍道:“延宗,那有你這麼試招法的?”
  燕鐵衣躍起向左,卻在躍起的同時大側身“呼”聲翻至右邊,動作之快,匪夷所思,黃丹往下急沉,冒火叱道:“你幹什麼?”
  “麼”字方自他口裡傳出,冷芒驀現,直刺黃丹咽喉!
  大吃一驚之下,黃丹一雙鷹眼猛睜如鈴,他倒仰向後,奮刀倒射--。
  站在那邊的那位仁兄哈哈笑道:“老哥,不要鼻子,居然亮傢伙佔便宜了--。”
  寒光暴起,黃丹一個狂旋,左肩上業已血流如注。
  晨霧似紗,飄浮迷漫隱隱,帶著一股冷冰冰的陰濕……。
  厲叱如雷,黃丹身形橫空速滾,出手之下,便是他的獨門絕學:“碎鼎八式”!
  勁力有如鐵錘巨杵,挾著“蓬”“蓬”的擊撞空氣悶響,一聲接著,一聲連串搞砸,頓時氣流雲盪,狂飆嘯旋--。
  還在看戲的那位仁兄此時亦不禁發楞了,他迷惑的卻也擔心的叫道:“餵!二當家,你別以假當真呀,便算老司亮了像夥,也只能說他失了規矩,你怎能使用‘碎鼎八式’呢?這不是鬧著玩的……”
  八式彷彿八記撼天的霹靂,橫掃狂砸而過,燕鐵衣一邊閃挪飛騰,一邊吃吃而笑……
  黃丹青臉漲赤,凌厲再進,掌掌交連,式式相套,在一片呼轟穿舞的凝形勁力中,他嗔目大喝:“好奴才,你是誰?”
  燕鐵衣貼地閃身身形猝沉,由下而上,一劍電飛!
  急切間,黃丹九十一掌猛往下壓,同時人躍半空!
  觀戰者焦急的道:“你們可別打出真火來--怎麼玩著就吵罵起來啦?”
  黃丹眼角一晃,又見對方已從紛舞縱橫的掌力下逸出,不覺又驚又怒,他橫截過去,口中大叫:“廣全,他不是--。”
  話尚未完,燕鐵衣的短劍隔看七尺之遠,就像流光過隙,驟至面門,黃丹憤怒中凌空側轉,雙掌運力突起--“碎鼎八式”!
  底下,那位仍在迷茫中的仁兄忙叫:“好了好了,都別打了,快住手--”
  燕鐵衣的身體猝然在敵人的狂猛力道翻飛裡往下急墜,卻在黃丹八式甫盡的一剎那腳沾地,他兩腿倏撐,才下來的身子又縮成一團如球,“呼”的反彈而回,黃丹續力不及接連,兩臂猛揮,整個人向上拔升--。
  縮成一團的燕鐵衣便有如驚鴻般從黃丹腳下一閃而過,但就在那雙方交掠的一瞬間,寒光似矢,倏現又隱!
  於是,兩條身影分別落地。
  但是,黃丹卻踉蹌了一下,然後,他背對這邊,僵立不動。
  觀戰的那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烈火金環”曹廣全,他如釋重負的籲了口氣,一面急步走近,邊埋怨道:“老司,你怎麼搞的嘛?自己人試手幾招居然還動傢伙?說出去也不怕丟人?你看,二當家一定惱火了……”……
  他口裡在嘀咕,卻並未認真仔細注視向燕鐵衣,霧氣迷漫,距離尋丈,加以他心中早有先入為主的意思,認定了燕鐵衣是“大森府”的“前堂”“堂首””降龍手”司延宗,一時之間,根本沒有朝第二個地方去想……
  走到黃丹背後,曹廣全打了個哈哈:“得啦,二當家,別再生悶氣啦,老司還不是和你鬧著玩的?值得當真?你看你,繃著張臉,莫不成連我也惱在裡頭了?”
  黃丹僵立如故,紋風不動。
  曹廣全放低了聲音:“欸,這是幹什麼?二當家,彼此都是戲耍著練練功夫嘛,一點小事,何必真個扯下臉來?看在我的份上,你就多少包涵則個……”
  黃丹依然毫無反應。
  有些不痛快的哼了哼,曹廣全伸手一拍黃丹肩頭:“二當家,敢情你是叫我--”
  驀地,這位“烈火金環”張大了嘴巴,說了一半的話也一下子噎回喉中,他瞪著眼,就像被懾住魂一樣目定定的看著黃丹往前僕倒,全身鮮血淋漓!
  機伶伶的一哆嗦,曹廣全一個箭步搶前,伸手翻過黃丹的身體--那種凸目咧嘴的恐怖形狀,不用再檢視,他也馬上知道黃丹業已氣絕身死!
  宛似被毒蛇咬了一口,曹廣全驟然跳了起來,像發了瘋一般狂喊著返身衝向燕鐵衣方才站立的地方,但是,那裡還有人影?
  場子四周是一片空曠,一片悄寂,除了地下死去的黃丹,便只有曹廣全自己,剛才那個黑色人影早已鴻飛冥冥,不知所蹤了,在飄漾的薄霧中,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似是根本便沒有第三者出現過,宛若那個黑色人影乃是虛幻的鬼魂化身,好像眼前的景像早在這個時辰以前便已形成了!
  曹廣全臉孔扭曲,雙目如火,他喘息籲籲的沿著場子奔撲追趕,一邊雙臂亂揮,一面聲嘶力端的尖厲怪喊:“你不要逃……你這個兇手,殺胚野生雜種……你把我騙得好苦……
  你到那裡去?你剛才還在這裡,你朝那裡跑,我和你拚了……可惡可恨啊,你暗算了黃丹,又坑了我,……畜生,你是個不要臉的畜生……”
  淒怖怪異的叫喊聲就似要扯斷人腸一樣衝破清晨寒瑟的空氣傳揚出去,顯得越發陰森悚慄,於是,霧氣中,人聲四起,叱喝不絕,幢幢身影已自四面八方朝這邊擁集,氣急敗壞的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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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情是水 波漪成圈

  天翻地覆的這片混亂震撼著“大森府”,他們在黃丹的惡耗中尚未平靜下來,卻又連接發現了孟皎的橫死,於是,這座雄峙南方的武林巨第便完全陷入了那種淒風苦雨,惶悚不寧的黑暗中了……。
  當然,他們立即展開了嚴密又徹底的清查與搜索行動;但是,結果同樣是空洞又迷茫的。
  找不出兇手。
  找不出殺人者的身分,來歷,甚至動機來。
  已經死去的人或許知道這些,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大森府”的上上下下,全在心裡籠上了一層愁霧,罩上了一層人人自危的驚憂暗影,可是,除了那兩眼盈聚的合惶,他們真是束手無策了。
  他們實在猜不透那個煞星是什麼人,武功這麼高強身手如此俐落,而且,更可怕的是來人居然能隨意出入於戒備森嚴的“大森府”內外恍同無人之境,這份能耐與機智,確是匪夷所思了……
  現在,“大森府”的防衛已更加嚴謹,連“金剛會”的人手也派上用場,協同展開警戒,“群英堂”內,“府宗”駱暮寒已經連續召集了三次會商……。
  燕鐵衣奉了總管孫雲亭之命,將一些香燭祭品等送往那邊的精舍中去,在那裡,擺設了靈堂,準備開弔,入夜之後,還有場法事要做。
  生死場面見得多了,對於生和死也就淡寬得多,燕鐵衣將該送的東西送到以後,又在靈堂裡外轉了幾轉,這才走了出來,面對那兩具尚未入殮的屍體時,他心中只有一抹悲憫及悵然,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因為這是一種有關存亡的爭鬥,他極為明白,設若易地而處,他的敵人亦勢必如此,而混進了江湖圈子,便免不了要接受這樣的下場--今天他來吊人,不知那一天又安保人不來吊他?
  心情有些兒沉重,他獨自又走了回來。
  經過西園的花棚時,駱真真竟一個人坐在那裡,神情上宛似在等候什麼人,顯得有些焦急,也流露了幾分悒鬱不歡的愁容。
  微微一怔之後,燕鐵衣快步走向花棚下面,他尚未開口,駱真真已經看見了他,這位駱府的大小姐立時一躍而起,焦急愁苦之狀一掃而光,她匆匆過了上來,又嗔又喜的盯著燕鐵衣道:“小郎,你又跑到那兒去了嘛?怎麼直到如今才回來?”
  燕鐵衣垂手站著,迷惘的道:“大小姐是在找我?”
  駱真真佯怒道:“不是找你是找誰?我先前到孫總管那裡,他說才派你送東西到對面去了,我知道你回來一定要經過這裡,所以索興就在這裡等,那知卻等了這麼久,害得我坐立不安的……你到對面送東西要送這麼長的時間嗎?又瘋到那兒去野啦?!”
  燕鐵衣吶吶的道:“沒有,大小姐,我只在靈堂裡呆了一會,我不曉得大小姐在找我,要不,我馬上就會趕回來聽差遣……”
  哼了哼,駱真真道:“你呀,誰知道心擺到那兒去了?”
  燕鐵衣不解的道:“大小姐是指我--?”
  突然,駱真真察覺自己有些失態,她臉兒飛紅,趕緊側過頭去輕咳一聲,再轉過臉來的時候,又恢復了那極端莊之色了。
  駱真真的表面上雖已強行裝扮成一派湛然,其實一顆心卻在跳個不停,她業已體悟出自己在情感方面的變化來,這種變化,對她來說,是強烈的玄妙的,新奇又不可思議的,她暗中有一股興奮的潮流奔循於體內,一種喜悅及一種綺麗的幻想摻含在一起逐漸凝形,但她卻也是忐忑又惶恐的,她不知道自已該如何持續下去,該怎麼讓這種情勢發展,她明白她在做什麼,她在隱隱祈求什麼,她已真的對“張小郎”有情感了,而這並非尋常的情感,這不是主子對奴才的情感,不是某種憐憫而生的情感,這是--帶點慈祥意味的姐姐對弟弟的關愛,不,這此只有一點點,卻更像一個思春少女暗戀上某一個青年人那樣的狂熱及迷亂,雖然,她是儘量壓制著,同時自己也在拚命否認……
  沒有少女是不懷春的,只等著那個合適的人來啟開她愛之心靈而已。
  有些人,經過一生漫長時光,猶不能體悟“愛”的真諦是什麼,但有些人,只在短短的一段時日裡,便能適切的發現愛更去承受它的痛苦與甜蜜,歡樂與憂鬱,承受它的興奮、狂癲、驕傲,以及一切平時無以體驗的百般滋味鬱愛不必多,不必長,只要真正愛過,幾天也就夠了。
  駱真真沒有說話,但一雙水盈盈的眸瞳裡,卻傾訴了許多。
  燕鐵衣有些怔忡,也有些迷茫,駱真真對他這種特異的情感,他怎麼感受不出?他早已有這個體悟了,但,此時此地此景,豈非一大譏剌?
  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他根本想也不敢往這上面去想,同時,他肯定,只要駱真真有朝一日明白了他的身份,恐怕不會有這樣的希翼了。
  就算眼前吧,主僕之分,相距千里,又豈是談論兒女之情的對象?
  搓搓手,燕鐵衣陪笑道:“大小姐,有時候,我太笨,腦子轉不過彎來,還請大小姐多開導……”
  駱真真稍微平靜了一點,她笑道:“別客氣了,誰知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燕鐵衣忙道:“在大小姐面前,我怎敢裝糊塗?”
  “噗嗤”一笑,駱真真道:“好了,不說這些--小郎,靈堂有什麼好看的?那種陰慘慘寒森森的氣氛,能憋得人發狂,你卻像蠻有興致似的,真叫人想不通!”
  燕鐵衣不知不覺的道:“生與死是一道關界,來的人和去的人總也有這輪迴一轉的緣份,與死者識與不識並非重要,人去了,多少會給生者留下一點淡淡的意思,好比離愁,俱為悵然……”
  駱真真凝視著燕鐵衣,表情中有著驚訝與納罕的意味,這片刻間,她突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她宛如在面對著一個睿智的,超凡的,深沉又淡漠飄逸的隱士……。
  這樣的話,不似能從一個小廝雜役的口中說得出來!
  燕鐵衣處於眼前的氣氛中,不由自主的將談話的對象與自己本身的情感相融了--這麼柔靜的氣氛,這樣恬怡的笑靨,又加上這樣一位親切的少女女以至將他本能的戒備和善惕也鬆懈了,就如同在和一位好友話家常似的……。
  及至他發覺駱真真,以這種眼神瞧著他,他才悚然驚悟,立時,他掩飾的一笑,故作忸怩之色:“大小姐……大概我說得有些不倫不類吧?這是我從以前家鄉裡一位秀才先生口中聽到的,順便套用了,也不知是不是人的生死真像這個說法……”
  駱真真疑惑的道:“這不是你自己想到的?”
  燕鐵衣忙道:“我也想過,但說不出來,我只覺得像他那樣講,才多少扣中了我自己心裡的一些感觸,……”
  駱真真慢慢的道:“小郎,你很聰明,悟性也高,有如璞玉,只差一位好工匠好生琢磨了……”
  燕鐵衣順勢道:“還請大小姐多教導,大小姐,我的記憶也很好呢,教我什麼差不多都能記得。”
  怔怔的看著燕鐵衣,駱真真茫然道:“小郎,我老覺得你不是小郎……”
  燕鐵衣心頭一緊,輕笑道:“大小姐在逗弄我了,我不是小郎又是誰呢?”
  駱真真皺著眉兒道:“小郎,面對著你,我一直看不出你有半點下人的味道來,彷彿蘊藏在你身體內的是另外一個靈魂,那是個與眾不同的靈魂,小郎,你的氣質非當沉毅高華,你似乎是兩個人幻化為一個人的,有時,你是小郎,有時,你又像變成另一個人了,小郎,你有點怪--告訴我,你真是小郎嗎?”
  燕鐵衣扮出一付哭笑不得的樣子--暗中卻捏了把冷汗:“大小姐,你真會說笑話,我不是張小郎又會是那一個?求你別再說了,我聽過一些老古故事,像借屍還魂一類的,大小姐,你要再講下去,我就要嚇得打哆嗦啦,真的,如今我自己也在懷疑是不是我自己了……”
  忍不住笑出聲來--顯然,駱真真已暫時打消了她那並無根據的直覺反應,她撫著嘴兒道:“看你,和個小孩子一樣這麼膽怯!”
  燕鐵衣順著岔開話題:“大小姐這麼急著找我,可是有事吩咐?”
  駱真真笑笑道:“沒什麼事,就是心裡煩悶想找個人聊聊,怎麼,你不願意?”
  燕鐵衣惶恐的道:“我,我那敢?”
  嘆了口氣,駱真真道:“這兩天,府裡接二連三出事情,你一定都知道了?欸,真是風聲鶴唳,草本皆乓,叫人驚疑難安,走到那裡,也覺得鬼影幢幢了……”
  燕鐵衣小心的道:“大小姐,我一直在納悶,那個殺星會是誰呢?他膽子可真不少,府裡就和龍潭虎穴一樣,他竟然要來就來想走就走,也不怕抓著……”
  駱真真坦然道:“那兇手若怕被抓著,也不會來了,小郎,江湖上有句話--‘不是猛龍不過江’,既然他敢來,就必有所恃,不過,這殺人者的確也夠膽量!”
  燕鐵衣十分有信心的道:“只要下次他敢來,大小姐,府裡的師父們一定會抓住他!”
  駱真真悒鬱的道:“也難說,小郎你不會武功,不了解此中的情形,李子奇和史炎旺都算得上是好手了,卻在傾刻之間便被對方要了命,而‘丹頂紅’盂皎和‘鐵君子’黃丹更是江湖上盛名赫赫的人物,本事之強比李子奇與史炎旺二人猶要高上許多,但是,孟皎死在房中,住在隔壁的人卻竟無聞問,連風吹草動也沒見,一個強者就送了命;黃丹的死更是荒唐,他正在與曹廣全二人例行試招呢,那殺人者竟突然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擊殺了黃丹,曹廣全在一邊看著,還一直以為是司延宗在開玩笑,等他查覺情形不對,那人早就揚長而去……”
  燕鐵衣道:“如果曹大爺一上來就看出有問題,說不定還能與黃二當家合力制服那廝………”
  搖搖頭,駱真真道:“這也不一定,聽曹廣全事後的敘述,那兇手黑衣全身頭上更戴著面罩,動作如電,武功奇高,攻撲之間神鬼莫測,造詣之精湛,足可稱為登峰造極,曹廣全自認便加上了他,恐怕也未見能佔上便宜……”
  燕鐵衣憤憤的道:“大小姐,不是我放肆敢背後批評曹大爺,他當場疏忽不察,以至黃二當家喪了命,事後,他一定會儘量把那兇手描述得多強多狠,這樣才顯得他措手不及的難處,也減輕了他的責任,其實,我才不信那人有他說得這麼厲害!”
  靜靜的一笑,駱真真道:“小郎,你的話或有道理,但卻不准向外面說起,以免傳入曹廣全耳中另生誤會,於你也非常不好,總之,府裡的事,你不必開口議論,自己言行多慎重就衍了……”
  燕鐵衣恭順的道:“是,大小姐。”
  駱真真又輕輕的道:“這會兒,爹是又急又怒,發了好大的脾氣,蒲叔叔卻悲痛逾絕,起誓要為黃丹報仇,整個府裡好像翻了天一樣,鬧得混亂不堪,如今人人都憋著一肚子怒火,你平時沒事步向他們那邊湊,那些人的行為都很粗魯,一不順心,就會亂找碴兒出氣……”
  燕鐵衣道:“我不靠近他們也就是了--大小姐,如今可對那兇手的來歷有了點眉目?”
  駱真真沉重的道:“還沒有,但有人懷疑是‘青龍社’派人幹的,可是又不像,也沒有證據可供支持這種臆測,現在的情形,真像掉在霧裡,一片朦朧了……”
  這時,園子那邊,忽然傳來人聲叫喊:“真妹,真妹……”
  一聽這聲音,駱真真的臉色馬上就沉了下來,極度憎惡的道:“鬼,陰魂不散的鬼……”
  聲到人也到,可不是,大公子章凡。
  他人從那邊花叢傍轉了過來,還隔著丈多遠,業已滿面堆笑,諂媚的道:”喲,真妹,你在這裡,可找得我滿身大汗,這雙腿都要走斷啦;乾娘要我請你回去用點心,‘芝麻酥餅’和‘玫瑰千層糕’,外大街‘志和齋’做的,另還熬了蓮子粥,就等你回去啦,這些都是你愛吃的--。”
  話還沒講完,這位章大少的目光已罩定在燕鐵衣身上,立時神情一寒,模樣兒像要吃人:“咦?你這奴才又在這裡賊頭賊腦的黏纏上啦?好小子,你倒真會挑時間,湊熱鬧!”
  燕鐵衣趕忙裝成又驚又怕的神態,微顫著道:“小……小的不敢,章公子,小的只是來向大小姐回稟差事的,小的這就走……”
  駱真真重重一哼,怒道:“留在這裡,不用怕他,小郎,這一次我看他還敢把你怎樣?
  簡直喧賓奪主了,豈有此理!”
  章凡急忙陪笑道:“得.得,我的好真妹,我就看在你的玉面上饒了這奴才,你別生氣行不?”
  駱真真冷板板的道:“人家惹你啦?人家又犯了什麼錯?憑什麼要你去‘饒’他?莫明其妙!”
  表情變了變,章凡有些掛不住的道:“真妹,何必嘛?下人面前,老是出我的醜?這些天來,你總不給好臉色我看,我又沒得罪你,好歹你留點情份,我再不濟,也比個下人要高上三分吧?”
  駱真真不屑的道:“也不見得!”
  怒氣頓升,章凡一轉,厲叱道:“大膽奴才,還不給你家少爺滾開,還在這裡又想討打?不開眼的東西!”
  燕鐵衣悚慄的道:“是,是,小的這就走--。”
  駱真真尖聲道:“別理他!”
  燕鐵衣可憐兮兮的道:“大小姐,我還是先走吧,你做做好事,要不,我又要受苦了………”
  咬咬牙,駱真真猛一跺腳,急步走開,章凡狠狠瞪了燕鐵衣一眼,像只癩皮狗的蹶著屁股匆匆趕了上去,一面跟在駱真真,背後低聲下氣的連賠著不是……
  如釋重負的籲了口氣,燕鐵衣也迅速離去,他剛剛待要轉過前面那片疏林回到住處,林中,叢兆已一溜煙般竄了出來。
  往傍一閃,燕鐵衣低促的問:“有事麼?”
  叢兆左右一望,小聲道:“大當家,今早的事,是你?”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我。”
  眼皮子下的肌肉跳了跳,叢兆咋舌道:“我的老祖宗,大當家你可真狠呀,我做夢也沒想到你會這麼個快法!”
  目光四巡,燕鐵衣謹慎的道:“兵貴神速,遲則生變,我冒險來此,可不是和他們磨蹭著玩的!”
  叢兆咽了口唾液,有些緊張的道:“大當家,我特來稟告,剛才‘府宗’業已問到駱志昂的去處,他曉得這位荷花二少已經兩天沒有回來,似乎也有些覺得不妙,立時派人四處尋找去啦!平時他才不會如此小題大做,但紕漏一出多,他好像也敏感起來……”
  深沉的一笑,燕鐵衣道:“很好,他不用多久就會知道他寶貝兒子是失蹤了。”
  叢兆壓著嗓門道:“大當家是否準備,把這件事向‘府宗’擺明?”
  燕鐵衣道:“當然,要不他怎能肯定駱志昂到了那裡?擺明暸才能談斤兩,我另外還有擄去他兒子的證據給他,好叫他相信這不是唬他的!”
  叢兆舐舐嘴唇,道:“大當家要小心了,風聲會越來越緊!”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曉得;你自己也注竟要沉住氣,別露了底,這可是拎著腦袋玩命的事!”
  苦笑一聲,叢兆乾澀澀的道:“我業已是騎上虎背啦,大當家,還能不撐到底?你老放心,我會謹慎……”
  燕鐵衣頷首道:“你快走吧,別叫人看見起疑--”
  拱拱手,叢兆又像方才一樣,一溜煙閃進林中不見。
  沉思月刻,燕鐵衣緩行向前,一面走,他一面在考慮下一著棋該怎麼擺,在這強敵四伺的環境裡,他深切知道,每一步俱關生死,每一著皆系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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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蓮心苦 柔腸鐵膽

  就在“大森府”這一片風聲鶴唳的氣氛中,燕鐵衣一連十天沒有展開新的行動,他有心要敵人們處於一種極度緊張的疲憊裡,他希望對方會在精神壓力的過份負荷下失去慣常的反應,他也有過這樣的經驗,當人們日夜不停的使身心處在動態的驚悸中時,就會逐漸變得麻痺、遲鈍、而幻覺叢生了……。
  當然,現在“中州宰”駱暮寒亦已確定他的寶貝兒子是“失蹤”了,唯一尚不能確定的是他兒子落到了什麼人的手裡,他非常清楚他的兒子,斷不會自行離家出走的,況且,也毫無出走的原因,在這等節骨眼上,駱暮寒委實不敢向好的地方想,因此,他的脾氣也就越發暴躁,“大森府”更就愁雲慘霧,人人自危了……。
  燕鐵衣冷眼旁觀,知道他再進一步行動的時機又快來到。
  目前,“大森府”向“青龍社”挑釁的計劃,似已暫時擱淺了,他們雖然力量早已齊備,卻因為這連續不斷的意外事件而不得不強行延緩舉兵,他們有這種預感--不幸的迭次發生,必然與他們侵犯“青龍社”意圖有著關連,縱使他們這時還摸不清癥結的所在,但有些人業已聯想到“青龍社”的頭上了。
  這些人裡,包括了“大森府”的“府宗”駱暮寒,以及“大地十劍”中的第三劍“光輪”章琛等,只是,他們苦於拿不出實據來,這種大事,光用推想猜測是不夠的,誰也知道如若一旦傳揚山去,在無憑無據的情形下,其後果對“大森府”來說將是如何嚴重!
  於是,他們只有一面竭力設法尋找駱志昂的下落,一面等待……。
  這七天,對雙方而言,都是漫長的、難熬的。
  “大森府”方百有一種固執卻有效的看法--他們認為,只要駱志昂不死,擄去他的人便必有所圖,遲早也必會那“大森府”接頭,那時,這個謎團便可打破了,當然,屆時如何應付,也只有到了時候再說。
  目前,他們除了盡人事的去查探之外,便只有等著對方自行出面。
  九名好手的連續遭到狙殺,“大森府”自然也不能放棄追究的責任,不過,這些事比起駱志昂的失蹤來,卻變得次要了……。
  燕鐵衣一向的主張是製敵機先,保持旺盛的攻擊精神,所以,“大森府”在期待,他卻又要展開一連串的計劃,他要在“大森府”現在的迷惘恐惶處境中,再加強其震撼與打擊的效果!
  同時,他決定,要在這連串的行動完成之後,才讓“大森府”明白駱志昂的下落,--易言之,那時也就是提條件、談斤兩的時候了。
  他準備對付的下一個目標,是公孫大娘。
  公孫大娘是一般江湖人給她起的稱號,她的真姓名是公孫莫愁,五旬的年紀了,看起來猶如三十許人,長得可算漂亮,但眉目顧盼之間,卻仍然有著那麼一股子俏味;公孫大娘早就寡居了,卻是誰也不知道她以前的至今是那一個,她的外表相當秀雅,白白淨淨的,清清爽爽的,除了看起人來有些帶邪,她若不開口,便不十分像個江湖人,她的大半生,有著很濃厚的傳奇色彩,譬如說,沒有人曉得她的來處,也沒有人曉得她的去處,在二十年以前看她就是這副模樣,二十年後卻依舊如昔,大家都知道她的武功很高,但卻估不透高到什麼地步,因為和她動過手的人就沒有活著再出來現世的。而她擅長那一門技擊之術,特點何在亦無人知曉,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少有朋友,離群獨處,行蹤飄浮卻又親善心狠的這麼一個人!
  但是,燕鐵衣卻要比別人多知道她一點,燕鐵衣曉得公孫大娘一身本領裡,最高明的就是她的輕功,而燕鐵衣也知道她的師承,公孫大娘的師承不是別人,便是她的丈夫--當然,該稱為她死去的丈夫了,公孫大娘的丈夫乃是在二十五年以前即已退隱江湖的一代怪傑”
  海天飛鴻”鍾雁影,在當年,鍾雁影的輕身術乃是宇內一絕,少有並論者,公孫大娘是他的渾家,整日廝磨,在這一門上的修為,那還錯得了?
  二十五年是一段十分漫長的歲月,白雲蒼狗,世事多變,公孫大娘的那段過往早已湮沒於人們的記憶裡了,同一個時代的人不敢說絕無僅存,卻也少得可憐,人與人相遇聚合的機會又不多,再加上公孫大娘的來去無定,神出鬼沒,就越發使人摸不清她的底細了。
  燕鐵衣之所以比旁人多知道公孫大娘一些,是因為他在武林中的地位與潛勢力所使然,他的人多,接觸面就廣,接觸面一廣,就有較多的機會得悉某有意義與無意義的內幕秘辛,公孫大娘的身世,他即是憑著這個原因比一般人深入幾分,實則,卻仍欠詳盡。
  燕鐵衣對自己是有信心的,他也永遠鬥志昂揚,他這半生已經過了太多的凶險,與大多的強悍對手做過生死之搏,所以,他並不以為公孫大娘有什麼特異之處,在他看來,江湖生涯原就是一串連著一串的爭戰干戈所組成,原就是血腥和暴力的反映,這個環境裡的存在價值便乃一種本身實力的殘酷競賽及抗議,要活著,即須與不同的對手掙扎,勝了,向前邁進,敗了,就地躺下,如此而已,公孫大娘,也不過是他生存過程中另一個阻路的對手罷了。
  他早已事先探明,公孫大娘每天清晨都有親往府與南牆後花圃中採花的習慣,公孫大娘喜歡花,尤其是太陽未出之前帶著露水的新鮮花兒。
  昨晚上,燕鐵衣已經十分自然的向孫雲亭討過來一樁差事--五更天出府去到老橫街替孫雲亭端“桂子豆腐腦”,這是孫雲亭嗜食的早點,平常都是阿貴跑腿,但阿貴貪睡,老是誤了孫雲亭進膳的時間,所以燕鐵衣就殷勤的自願接下來,孫雲亭非常欣喜,還著實誇了他幾句,燕鐵衣知道,孫雲亭要吃的這種“桂子豆腐腦”只是老橫街的“五福茶樓”有得賣。
  於是,天還未亮,他已故意揉著一雙惺忪睡眼,手與提著瓷罐子,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出了側門,當然,誰也不知道他衣衫裡暗插著的短劍。
  一穿側門,燕鐵衣朝著老橫街的方向走出極短的一段路之後,馬上繞個圈子轉向圍牆的南面,他曉得那裡也有一道平時極少使用的便門,從便門進去,即是那座花圃了。
  他不越牆而進,因為他知道牆後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守衛,正對守衛的十步之外,亦有一個暗樁,如此樅橫佈置,戒備極為嚴密,即使有著再高的輕功,也難以保證不漏形跡,他現在卻不願去漏這個形跡。
  花圃的這一邊,是由一道牆隔著的,府裡人稱南牆,南牆後的花圃,已算是內宅範圍了,燕鐵衣事前細心觀察過,這座花圃也有二十丈廣闊,四角各有兩名守衛,便門左近,則有一名“府衛”輪值,由花圃到最近的建築物,高有五丈之遠,如果他行動快,應該來得及脫身。
  輕俏的,他伸手在便門上敲了幾下。
  立即,一個沉厲的嗓音帶著緊張意味的從裡面響起:“那一個?”
  燕鐵衣趕忙清清脆脆的回應:“是我,張小郎,張管事派我來給爺送早點來啦,‘五福茶樓’的‘桂子豆腐腦’,裡頭輪班的可是‘後堂’的馬爺吧?”
  鐵栓拉動,門兒開了一線,那人的半邊冷臉一晃,總算看清了“張小郎”,他啟開門,讓“張小郎”進來之後又立即關上下栓。
  燕鐵衣呵腰陪笑:“馬爺,果是你,真辛苦啦。”
  其實,這裡的輪值順序,燕鐵衣早由叢兆那裡得悉,他盤算到今天拂曉的這段時間,正好輪上“後堂”的“府衙”“快刀”馬大賓,而是在前天他已藉故同馬大賓接近過,令馬大賓對他有了印象。
  生了一張冷木面孔的馬大賓以一種懷疑的眼神打量著燕鐵衣,硬板板的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燕鐵衣臉堆諂笑,低聲道:“回馬爺,是總管事叫小的送早點來,‘五福茶樓’的‘桂子豆腐腦’,冰糖熬的還滾燙呢……”
  馬大賓哼了哼,道:“老孫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體貼人啦?居然送好吃的給我吃!”
  燕鐵衣道:“不,馬爺可別誤會,這可不是總管事的意思,是‘府宗’昨兒晚上交待下來的,‘府宗’說,這些日來,各位爺全辛苦了,應該多吃點好的滋補滋補,叫總管事注意著辦,總管事一想,先從‘府衙’級的爺們開始吧,首先,在各位正式交班用膳之前,先送上一頓美味點心……”
  嘿嘿一笑,馬大賓道:“我說呢,老孫怎麼會忽然客氣起來了?原來還是府宗的交待,媽的,若是老孫呀,我們就算餓死他也不會皺皺眉頭!”
  燕鐵衣吶吶的道:“這……馬爺……小的不知道……”
  剛伸手要接燕鐵衣提著的瓷罐,馬大賓忽又問道:“你小子怎麼不從前面過來?偏偏繞這個偏門?”
  燕鐵衣連忙壓著嗓音道:“前面值班的‘府衛’還有四個,小的若從前面來,輪到馬爺你,豈非只剩下一點殘湯啦?小的心裡一轉,不如先繞來這裡,馬爺吃過之後,小的再從此地走正門回去,讓他們喝馬爺的殘湯……”
  “唔”了一聲,馬大賓道:“看不出你小兔崽子還蠻有點孝心,好,你這記馬屁算是拍對了,多巴結著點,今後有你的好處!”
  燕鐵衣一派恭讓之色:“馬爺多照顧……”
  又伸手來接瓷罐,馬大賓不滿的道:“他娘的,這一瓷罐子才裝多少豆腐腦!猶要分開給五個人吃,一個人怕不只有一口的份?老孫連他媽慷他人之慨也不肯,看他能摟幾個黑心錢帶回自家去?真正狗操的!”
  燕鐵衣阿諛的道:“馬爺多吃點,沒關係。”
  手一挨著瓷罐,馬大賓又咕噥著:“那兒還滾湯?涼都涼透了!--”
  燕鐵衣往上一湊,低笑道:“馬爺,你老別忙,先吃這個!--”
  猛一抬頭,馬大賓還沒看清燕鐵衣臉上的表情,左胸一陣劇痛倏起如絞,一柄短劍,業已又準又狠的透入了他的心臟深處!
  面孔驟然歪曲,馬大賓嘴已空張,卻發不出聲言來,他的右手剛剛本能的摸向刀柄,卻在離著刀柄的寸許處垂落,整個身子抖了抖,便那麼軟綿如泥般頹倒。
  一把抓著馬大賓的身體,燕鐵衣將他拖到一排花架底下,然後,燕鐵衣走向最近的一個角隅上,十來步遠,他已看見了那兩名守衛。
  兩個人是對坐著的,模樣似是十分無聊;面朝這邊的那名大漢,一眼瞥見了燕鐵衣的身影,正自一愕,尚未及發聲詢問,燕鐵衣已作揖道:“二位大哥辛苦了。”
  就這一句話,他手中暗握的兩粒尖銳石子已“猝”然飛射,聲起人倒,那兩名大漢一個往後仰,一個朝前僕,兩粒石子,分別嵌進了他們的前額與後腦。
  連正眼也沒多瞧,燕鐵衣筆直走向另一個平行的角落,這一次更簡單,他右一個閃旋中便各點了那兩位仁兄的“死穴”,絲毫聲息不帶,他業已解決了這邊的三撥警衛。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等待那位“風韻猶存”的公孫大娘,她是喜歡花兒的,尤其是清晨中沾著露珠的花兒。
  天,朦朦亮。
  一條纖細的身影,——娜娜的自南牆月洞門中走進了花圃,她一襲素裳,手裡抬著一只精巧的紫竹小籃,形態十分悠閒,這樣的外貌,倒與那天燕鐵衣聽她在群英堂會議中說話的粗魯腔調,大不機合呢……
  來了,公孫大娘。
  燕鐵衣並不託大,他已找了一根棄置地下的木棒握在手裡,這根宛似鋤柄的半朽木棒,在人家眼裡只是握木棒,但在他手中,則不啻一柄威力無窮的利劍了!
  於是--
  當公孫大娘剛剛走到這邊,俯身去檢視一叢花束的時候,燕鐵衣已從另一片花叢裡輕輕走去。
  公孫大娘半俯的身子突然一僵,按著她緩緩轉回頭來,水伶伶的一雙媚眼注定了燕鐵衣;縱然她這時的眼神有些兒迷惑與訝異,但燕鐵衣卻不能不承認,這一雙五十歲婦人的眼睛,卻仍俱有那種妖嬈少婦的魅力--不是口聞其聲而能以預料及的那種魅力!
  站了下來,燕鐵衣微笑頷首。
  公孫大娘也已面對著他,那張白淨而毫無皺褶的細嫩面龐上,驚訝不解的神色已迅速的由穎悟恍然的表情代替……。
  低柔的,燕鐵衣道:“我該稱你公孫大娘呢,仰是鍾夫人?”
  平靜的一笑,公孫大娘的聲音雖然粗啞,但這時靠近聽著,卻似帶著磁性,順耳得多:
  “那個出沒無常,來去無影的劊子手,就是你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
  公孫大娘沙沙的道:“我不得不說--你是高手。”
  燕鐵衣一笑道:“謬譽了。”
  上下端詳了燕鐵衣一會,公孫大娘道:“看樣子,你不像每次都從外面潛身,而是一直就在這裡臥底的?”
  燕鐵衣道:“我是。”
  公孫大娘幽幽一嘆,道:“我們真慚愧。”
  燕鐵衣和氣的道:“不必自責,公孫大娘,你們是明的,而我在暗處,自古以來,以暗打明就是明裡的人要光吃點虧,我只不過佔著這麼個優勢而已。”
  公孫大娘平穩不波的道:“你--就是以你身上所穿著的這種身份隱伏於此?”
  燕鐵衣道:“是的,一個小廝。”
  公孫大娘道:“可真委屈你了。”
  童稚似笑容浮在燕鐵衣臉上,他道:“好在時間不長。”
  水盈盈的大眼一轉,公孫大娘道:“你在等我,是嗎?”
  燕鐵衣頷首道:“我在等你。”
  公孫大娘道:“顯然,我是你黑名單上這次的目標了?”
  燕鐵衣道:“我很抱歉。”
  輕理鬢髮,公孫大娘嫵媚的道:“不必--你一旦面對了我,我已明白你是懷有這種決心來的,否則,你不會讓我發現你的真面目,我要再說,你的確很行。”
  燕鐵衣笑笑,越覺得那天在“群英堂”中發言的她,那種音調措詞與現在的她,絕不能想像為同一個人:“承你高看,我更覺歉疚了。”
  公孫大娘又撫理了一下發角,這時,燕鐵衣才注意到她有一頭烏黑如雲,不讓青春女的秀髮--公孫大娘低聲道:“你對我,似乎很有把握?”
  燕鐵衣道:“盡力而為也就是了,我知道你很有幾下子。”
  半眯著眼睇瞄著對方,公孫大娘微笑道:“或許,你比別人對我知道得多一點,但怕也不完全,是麼?”
  燕鐵衣承認:“你說得對。”
  帶著點怪異意味的一笑,公孫大娘道:“你這人非自負,我看得出來,你是屬於那一類型的人--剛強、果斷、勇猛、殘忍、冷靜,而且,膽大如虎!”
  燕鐵衣道:“我也不一定有這麼完美。”
  公孫大娘道:“讓我猜猜你是誰,好嗎?”
  燕鐵衣聳聳肩,道:“可以,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
  從偏著臉,在淡茫的晨光下,公孫大娘此刻的神情,絕不似一位五十歲可稱之為“老”
  的婦人,她更像是一個俏麗而明媚的少女了:“你的外表看上去十分年輕,像一個少不更事的大孩子--十八九歲?或者二十一、二歲?但你的武功,尤其你的精練老辣,卻和你的外表絕然不襯,你這樣的年紀,居然已有這麼深湛的火候?你能獨力狙殺了史炎旺、李子奇,更能在極短的時間裡解決了孟皎和黃丹,這樣的本事這樣的機智,不可能吻合你的年齡和你這樣純真的外表,但是,事實上卻又確然是你幹的,普天之下,有誰能符合你的情形呢?”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想,你大概猜中了?”
  公孫大娘溫柔的道:“是的,燕鐵衣。”
  籲了口氣,燕鐵衣道:“你很聰明,反應更快。”
  眸瞳中閃過一抹淒然的神色,公孫大娘緩緩的道:“但是,卻太遲了!……”
  燕鐵衣心裡有些難過的道:“我也覺得遺憾,公孫大娘,但我沒有選擇。”
  點點頭,公孫大娘道:“我可以了解你的處境。”
  舐舐唇,燕鐵衣道:“公孫大娘,你的武功一向高深莫測,尤以輕身之術,聞說更有獨步之處,你可以奮力一搏,傾以所能,仍有很大的機會……”
  公孫大娘黯然一笑道:“對你,燕鐵衣,我在來此之前,已有過了一番探查,你的武功深淺,我已大致心中有數,曾有一個生平挈友向我提過忠告,叫我切莫與你單打獨鬥;這位摯友對我所具有的功力瞭如指掌,同時,他在三年前也親眼目睹過你的本領,他告訴我,說我不會是你的對手……”
  燕鐵衣心忖--此人平素在人前口氣粗厲不雅,但私下卻實則極度嫻靜明理,閨秀大家之風,恍同兩人,於是,他口中道:“你沒試過,怎就氣餒?”
  公孫大娘苦笑道:“我沒挨刀,也可預知刀割肉的味道不好受--事實總不能以空談或驕言去改易,燕鐵衣,我可以和你抗拒一段時間,但是,我不會怪你!……”
  頓了頓,她又道:“而這個結果,你必也是知道的,否則,你不會冒險!”
  燕鐵衣慢慢的道:“我不習慣退縮,公孫大娘,勝敗其次,盡力而已。”
  公孫大娘傷感的道:“埋骨於此,至少也比曝屍荒野要好……”
  燕鐵衣道:“還不一定。”
  公孫大娘振作了一下,道:“世上不會有太多違反常規的奇蹟--尤其奇蹟不會在我身上降臨,我自己知道,我並不算個好人,難邀上天如此寵護……”
  手上的木棍掂了掂,燕鐵衣憾然道:“公孫大娘,你不該有這個習慣--喜歡花,更喜歡親自採拈清晨沾著露水的花,否則,我們之間就不會有現在的一幕了,至少,暫時不會有。”
  低喟一聲,公孫大娘道:“花瓣是純深無瑕的,它紅的是霞,白的是雪,黃的便有如赤子之愛,它柔嫩而溫馨,帶露的花,更為清新嬌美,點塵不染;我喜歡這樣的花兒,它使我心中平靜安詳,感到恬怡,使我還相信人間世上總還有純深的真挈的東西存在……很可笑,是麼?你到了我這種年紀,或許可以體諒我這時的心境了……”
  默然半晌,燕鐵衣覺得自己心腔在收縮,血液奔流加快,但是,半點狠勁也提不起,絲毫殺機也染不上,他只感到一片安詳,一片平靜,一片柔和,就宛似在與某位多年友好共話家常一般,情緒上竟是如此的恬適無波……”
  公孫大娘又晦澀的道:“好吧,燕鐵衣,可以動手了,我不希望耽擱你的時間,等著你催我上路,就太不落檻了--我會試著掙扎一下,我們彼此,全不須客氣……”
  燕鐵衣極快的望瞭望天色,道:“公孫大娘,恕我得罪了。”
  公孫大娘黯然道:“我們--全是勢非得已。”
  燕鐵衣手中的木棍指向了公孫大娘的胸口--快得就像這只木棍原本便是指著那個部位的;公孫大娘一滑三步,卻在那三步滑出以後幻術似的閃到了燕鐵衣的背後,也像是她原本便在燕鐵衣背後一樣!
  沒有回頭,燕鐵衣的短劍向後飛閃,一晃而過!
  公孫大娘竟隨著劍尖的來勢輕輕飄出,彷彿她是被那股銳利的劍風衝盪出去似的,而眨眼間,她手上的紫竹籃已罩往對頭頭頂。
  燕鐵衣的木棍朝上指,卻又在上指的同時點到公孫大娘咽喉之前!
  公孫大娘身形微晃,業已——婷婷的站到了一株花莖上--那麼細弱的花莖承受住她整個的重量,竟連稍稍彎曲的跡象也沒有,而風吹莖拂,站立其上的公孫大娘也跟著隱隱搖晃了。
  於是,一抹冷電宛似來自九天,直取公孫大娘眉心!
  就似一只玄鳥般飛起,公孫大娘的左手紫竹籃飛翻,右手現處,一件七尺長的如指軟劍,已流燦生輝的暴指燕鐵衣!
  燕鐵衣的短劍適時豎天。
  “鏗”火花四濺,長蛇也似鋒利軟劍昂抬三尺。
  狹長的黑影鋒刺裡神光莫測的敲向公孫大娘面頰。
  公孫大娘的身影隨著木棍的來襲,居然“呼”的一聲順著棍的揮勢翻了一個空心轉,長劍筆直刺向燕鐵衣心臟部位!
  這一次,燕鐵衣猝然矮身暴進,木棍猛掃,卻在勁風驟起之際幻成漫天棍影,齊罩而下。
  公孫大娘就在狂風暴雨也似的棍勢中穿走遊閃,脫穎自出。
  但是,一溜寒芒卻像老早便等候在她脫出的那個部位似的一閃刺到。
  公孫大娘長劍硬迎,力磕敵人的短劍。
  然而,木棍又將九十九擊融為一擊,簡直看不清那是虛、那是實的有若浪潮般驀然包卷過來。
  公孫大娘橫身平著逸出,如帶長劍映起一抹水伶伶的光華,彷彿半面扇弧形回掃那似樁的棒影--
  但是,怪事出現了,木棍的暗影與勁力還在融合著充斥於空間,而燕鐵衣本人卻已來到了公孫大娘飛逸的去路上,剎眼裡,公孫大娘鋒利長劍將木棍削為片片旋舞,但當她駭然發覺燕鐵衣的身形時,長劍卻已不及收回,身體更不及轉變方位了。
  眩目的光芒寒凜,有如冷焰一閃。
  公孫大娘被那股撞擊之力猛搗得摔跌地下,肩頭血流如注。
  這位本領奇高的江湖女傑,這時卻在絕望與沮喪中漾起了迷惘,她痛苦的爬坐起來,目光怔愕的看著燕鐵衣,不解對方為什麼會這樣做--剛才那一劍,燕鐵衣可挑選她身體上的任何部位刺戳,可是,燕鐵衣卻只插入她的肩頭,沒有取她的性命。
  站在公孫大娘前面正步,燕鐵衣歸劍入鞘,眼神清澈而柔和。
  嘴唇蠕動了幾下,但公孫大娘卻宛似喉中哽噎著什麼,她臉上的肌肉顫抖,很久沒掙出一句話來。
  燕鐵衣平靜的道:“當內力貫注於所持器物之中段,藉著使它振動的力量而產生慣性的反應,隨著它原先的擺移趨勢而繼續擺移--當然,時間很短促,只是一剎那的持續光景而已,但在一個高手來說,這一剎那的空隙業已足夠,敵人會因幻覺而疏忽了實體的運動,敵人受惑攻拒空無的器物時,他已把自己的身體完全暴露在對方的威力圈內了;這其中所須熟悉並揣摸的只是時間與方位的配合而已。”
  公孫大娘緊咬下唇,神色複雜又激動。
  燕鐵衣緩慢的道:“我之告訴你這些話,是解釋你為何落敗以及我這一招的道理何在,它主要是誘敵惑敵的,它是我‘冥天九式’中的第五式:‘天外天’。”
  深深吸了口氣,公孫大娘沙啞的道:“為何失敗對我並不重要……因為我早知會是這個結果;但是,令我迷惘的是--你為何不殺我?為什麼?”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也說不出,我只是下不了手。”
  公孫大娘苦澀的道:“但我知道,燕鐵衣,你不是經常這樣寬恕敵人的,你狠起來比誰都狠,尤其是,你不對自己的決定猶豫--而你原本決定是來取我性命的!”
  燕鐵衣道:“你說得不錯,我是不習慣饒恕我的敵人,當我原先就不打算饒恕的時候更然,但是,我卻不忍心殺你,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如此……”
  身子抖了抖,公孫大娘道:“這……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兩件意外之一……”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道:“我想,或許我較喜歡有理性懂得情感的人吧,縱使那是敵人………”
  公孫大娘喃喃的道:“只這麼簡單?”
  沉默了一下,燕鐵衣深刻的道:“另外,可能的唯一理由就是我認為你已經嘗夠了人間世的酸楚與孤寂,一個被歲月無情煎熬又啃嚙的落寞女人,不該再遭受這樣殘酷的打擊,那是不公平的,人人都應有機會再創造一個新的人生--只要他值得獲有這個機會。”
  任是公孫莫愁這樣世故老練,飽經滄桑的江湖女人,這時也不禁心情激盪,感觸萬千,她雙目湧滿淚水,哽塞的道:“燕鐵衣……你……你是……這些年來……唯一……理解我………
  心中痛苦的人……
  燕鐵衣和煦的道:“不要難過,公孫大娘,你只是自己束縛在空幻的回憶與灰色的未來中了,你把心頭的門扉緊閉,不再接受外界的光和熱,當然,你就會孤寂、落寞、看什麼,什麼也都是蒼茫的了……”
  公孫大娘淚如雨下,抽噎不停。
  燕鐵衣柔聲問:“那使你關閉心頭之門的人,可是‘海天飛鴻’鍾前輩?”
  沉重的點頭,公孫大娘拭著淚道:“是的……自從先夫去世,我已萬念俱灰,生也乏味……他像帶走了一切,我的整個希望、憧憬、與熱力,也全隨著他的遺體帶進墳中,長埋地下了……”
  燕鐵衣默默無語,但雙眸中的光芒卻柔和而溫暖,他望著她。
  公孫大娘淒涼的道:“你不知道……先失和我是多麼恩愛不渝,我們的情感是如何深厚堅定,我們生是兩個體,實則一顆心……他臨終前,流著淚水要我為他活下去,他一生中,我也只看他流了那一回淚,是頭一遭,也是最後一遭,所以,我活下來了,二十多年,或卻像活在一場灰黃的僵夢裡,乏味得很,無趣得很,死對我原是一種解脫,既不能解脫,我也就只好這樣濛濛混混的過下去……”
  燕鐵衣輕聲道:“這人間世上,也有美好的一面,並非全是冷酷生硬和灰黯的……”
  又吸了口氣,公孫大娘哽聲道:“先夫的猝逝,是我生平第一個意外打擊,我們原以為可以白首偕老,同生同死,但上天嫉人,不使相守百年,活著便是場夢吧,卻是美夢易碎,惡夢難醒……直到今天,燕鐵衣,你又給了我這第二個意外,這不是打擊,但你是不是要給我解脫呢?解脫包圍在我心靈四周的悒鬱灰黯?”
  燕鐵衣道:“若能如此,就是我最大的收穫了。”
  摀著肩上的傷口站了起來,公孫大娘淚痕未乾,卻異常真挈的道:“謝謝你,燕鐵衣,謝謝你恕我性命,謝謝你的關懷、同情、了解、與開導,謝謝你對我所做的一切--人活著,該學的道理很多,我現在明白,只憑年齒的長幼是不能做為事物了悟的深淺依據的。”
  燕鐵衣開朗的一笑,道:“你能看得開,我也和你一樣高興。”
  略一猶豫,公孫大娘毅然道:“燕鐵衣,我不能與你為敵,我會立即離開此地--我會悄然他去,你可以相信我,你的事,我永不會透露一個字由來……這不算報答,燕鐵衣,這只是一個對知心者的善意表示而已……”
  燕鐵衣緩緩躬身,道:“我非常領情,公孫大娘。”
  染著淚痕的面龐展現了一抹明爽的笑容,公孫莫愁道:“對了,燕鐵衣,你是怎麼會如此了解我的?”
  笑笑,燕鐵衣道:“一個如此對花鍾愛而又說得出這樣譬喻的女人,該是心境孤寂,渴望精神上有所寄託的女人,不是麼?”
  公孫大娘懇切的道:“你是個無比聰慧的好人,真的,燕鐵衣。”
  燕鐵衣笑道:“過獎了,公孫大娘,我發覺你有雙重個性,大庭廣眾之間,你是那樣粗毫不羈,但獨處時卻這般文靜冷寂,我卻盼你兩相融合,願以後你的人如同你的名--莫愁。”
  深深的點頭,公孫大娘道:“我會試著這樣去做,你知道為了掩飾我內心的孤獨與痛苦,有時,在一般江湖朋友的聚會裡,我不得不放作粗狂之狀,甚至連我說話的音調也儘量放得尖厲難聞,這樣,人家才會相信我一無隱憂,悍野如常。”
  接著,她目光四顧,道:“希望沒有驚動其他的人,這花圃四周全有守衛……”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們較手的位置是在花圃的這一邊,花圃是方形的,兩頭相距有二十餘丈,我們在拚搏的過程中沒有什麼聲息發出,二十丈那邊的守衛不易察覺,而這一頭的守衛,卻早在你來之前便被我除掉了。”
  公孫大娘道:“你做事十分周密,今天,你果然是處心積慮來對付我的。”
  燕鐵衣道:“不錯。”
  公孫大娘道:“燕鐵衣,你的本領這般已臻化境,心思又是如此精密,行動更加犀利快速,倒真令我替‘大森府’及其同路人捏一把冷汗,你的消息太靈通,手法太俐落,來得快,做得狠,直到現今,他們還在狐疑不決的情勢中,我看,這場絕爭,他們要吃虧了。”
  燕鐵衣低聲道:“我總盡力而為,人,不可侵犯於人,但卻須要自保,我的自保,也一向比較積極。”
  望望天色,公孫大娘親切的一笑道:“我要走了,燕鐵衣,後會有期,再謝謝你,同時,請珍重。”
  說看,她輕輕一福,轉身離去,但剛走了幾步,燕鐵衣又叫了她一聲,公孫大娘站住,回頭,燕鐵衣笑道:“我忘了告訴你,你的輕功是頂上尖的,不愧為‘海天飛鴻’的妻子傳人!”
  盈盈笑了,公孫大娘又向燕鐵衣襝衽示謝,然後,她只微微一閃,業已一抹淡雲般出牆而去,燕鐵衣還記得人家告訴他的那些往事--“海天飛鴻”的輕身術中有一種心法,叫做‘回眸翼杳’,眼前,可不正是?
  天己亮了,他轉向花圃的另一邊,他不冒險,那邊的守衛他不能放過;同時,他也想好了如何回去向孫雲亭解釋--解釋為什麼他也會和阿貴一樣耽擱了買“桂子豆腐腦”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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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02, 05:33 AM   #2097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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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風流會 色自迷人

  公孫大娘的失蹤,花圃中九具體體的展現,就像一把一把的土,抹灰了“大森府”上下人們的面孔,也似一個一個的焦雷,震撼了他們的心弦,每張臉看上去全是那麼沮喪,每個人的神情也如此的頹唐了。
  搜,搜不著任何線索。
  查,也查不出絲毫端倪。
  就算等吧,這樣災難連連的日子,要等那一天?沒有頭,沒有主,不見蹤影的敵人,同打鬼似的,又如何抓得著那個影子去打呢?
  漸漸的,“大森府”及其翼黨的主腦們,業已有了一個統一的概念--他們認為這個無形的敵人,必是來自“青龍社”,或至少與“青龍社”有關了,不過,他們卻仍找不出真憑實據。
  就在這樣怔忡不安的氣氛裡,燕鐵衣又膽大心細的再度展開活動。
  下一個目標,唔,是章凡,“大地十劍”中第三位“光輪”章琛的公子。
  他知道,這位大公子,乾少爺,是一天到晚全纏在後院中的,要找他非常好找。
  天剛八里。
  燕鐵衣故意向總管事孫雲亭編了一個藉口,拿著駱真真前一天就該送過去的新選料子花樣送往後院,男僕役們是不准進入後院樓閣之內的,燕鐵衣捧著那包東西口交到小翠手裡,又在門口和小翠瞎扯了半天,從這位府宗千金的貼身近婢口裡,他得到駱真真人有點不舒服,未用晚膳就先回房躺下了,他心中有數,駱真真不管是真不舒服抑假不舒服,有意避開章凡大少的糾纏卻是事實,另外,燕鐵衣也知道駱真真近日來心情確是不佳,她弟弟的失蹤,給她全家與她都帶來極度的憂慮--這一點,燕鐵衣目前愛莫能助,但是,對於替駱真真解開章大少的煩擾,他卻早有妙法,現在,他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他一直在門口與小翠閒扯,目地並不是解悶,他在等候章凡,他曉得章凡的居處是假山那邊的一幢精緻客館--“大森府”專為替近親至好準備著的,燕鐵衣預料,章凡就會過來的,平時,章凡得空便往這邊鑽,一旦得知心上人有所不適,就會來得更快了,這殷勤,他能不急著獻?
  果然--
  只在燕鐵衣和小翠聊了頓飯功夫左右,他已看見假山旁的石徑上出現了章凡那急匆匆的身影。
  燕鐵衣迅速結束了談話,三言兩語打發了並未看見章凡過來的小翠上了樓,然後,他也快步迎了上去。
  興沖沖,急切切趕過來的章凡,猛一抬頭發現了燕鐵衣,臉上那股子興奮火熱的表情立時收起,馬上換了一付憎厭不屑的判官面孔。
  搶先一步,燕鐵衣巴結阿諛的打了個千:“公子爺,你忙著哪。”
  眼珠子一翻,章凡冷冷的道:“一邊滾開,少礙著公子爺的路。”
  垂手往旁一站,燕鐵衣仍然笑容可掬的道:“公子爺可是要去大小姐那兒?”
  才走出兩步,章凡“霍”的站住,他怒瞪著燕鐵衣,惡狠狠的道:“狗奴才,你又想搞什麼鬼?我去不去大小姐那裡關你屁事?你有身分講這種話?不知死活的下賤東西,我若再看見你黏在大小姐身邊,你就準備著自己吊頸吧,什麼玩意!”
  燕鐵衣立時哭喪著臉,委委屈屈的道:“公子爺,小的也沒冒犯著你,你就這麼責罵小的,況且小的還是正好奉命來向公子爺私傳口訊的,公子爺這樣大的火氣,叫小的怎麼開得了口?還不如回去向小姐實覆了吧……”
  正待藉機發作的章凡,一聽到後一段,不禁立即轉變了態度,他一把拉著燕鐵衣,忙不迭的問:“慢,慢,快告訴我,你家小姐叫你帶什既口信給我了?”
  燕鐵衣故意耍賴道:“公子爺既是要責打小的,小的還敢多說一句什麼?也是小的自己犯賤,原本大小姐是叫小翠來的,但又顧忌小翠前往客館太不方便,是小的剛巧送花樣子到後院,小翠找我代勞,小的才自告奮勇討了這份差事,那知一見公子,二話不說,便當頭挨了一頓狠罵……”
  章凡急道:“好了好了,快說話呀,大小姐叫你轉告我些什麼事?”
  燕鐵衣拿驕道:“公子爺看來也信不過小的,還是公子爺自己去問大小姐吧……”
  臉色一沉,章凡正要發狠,想想又不合適,他緊接著換了一付笑顏,親親熱熱的把燕鐵衣拉向一邊,眯著眼道:“來來來,小老弟,你這是生的那門子閒氣呀?我只不過和你鬧著玩,就當真啦?我知道你是大小姐身邊的人,大小姐在我面前就誇過你多少次哩,往後,我們多親近,包你有不盡的好處……”
  燕鐵衣打蛇隨棍上:“公子爺,有一天你成了咱們府裡新姑爺,可別忘了小的這一番汗馬功勞……”
  心裡那股子甜蜜和興奮簡直甭提了,章凡骨頭也宛似輕了四兩:“這還用說?小老弟,我娶了你們大小姐,你就是我的頭號功臣,那時,你想要什麼,說吧,我一定叫你稱心如意……”
  接著,他放低了聲音,用一種狎褻的腔調道:“你看小翠這丫頭怎麼樣?哈哈,只要我的事一成,我便負責把小翠許配給你,更重加賞賜,小老弟,那時的風光,絕非你如今這個小小廝僕的身份所可以想像的……”
  燕鐵衣一付驚喜莫名之狀:“真的?”
  一拍胸脯,章凡滿臉義薄雲天之色:“我豈會騙你?我可以打包票!”
  燕鐵衣欣喜無限的模樣:“公子爺,我就先謝啦。”
  章凡嘿嘿一笑,忽然又湊近了腦袋,著急的道:“小老弟,直到現在,你還沒把你家大小姐的口信告訴我,我怎可真急啦,快說吧,到底什麼事?別再磨蹭得我心發慌……”
  左右一看,燕鐵衣壓著嗓門,十分神秘的道:“大小姐說,掌燈之後,請公子到‘天恩廟’相見,她有極重要的事要和公子當面說。”
  連連點頭,章凡高興得直搓手:“呵呵,冰山化啦,大地春回,我這一片真心,可的確感動了她,好難啊,想不到,想不到,這一天到底來了,到底來了……”
  驀的,他又有些迷惑的問:“小郎,你家小姐怎不就在府裡的個地方相見?卻大老遠的的到‘天恩廟’去?”
  燕鐵衣輕輕的道:“公子,府與人眾眼雜,又當多事之秋,大小姐和公子你要私下談話,方便麼?再說,大小姐做事一向顧慮周詳,她要公子去‘天恩廟’相候,必然有她的道理在,據小的猜想,大小姐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向公子透露,而且,大小姐託辭身子不適,提早回房,也就是準備前往‘天恩廟’與公子相會……”
  章凡咧嘴笑道:“好,好極了……小郎,你知不知道你家小姐要告訴我的大概是什麼事?”
  沉吟了一下,燕鐵衣道:“這個,小的可不太清楚,大小姐雖待小的甚厚,但有關大小姐與公子之間的事,大小姐是不會告訴小的,不過呢,小的觀顏察色,大小姐眉梢唇角,隱含喜意,而且小的更聽到大小姐和小翠說了幾句話,像是表示這些天來她心情不好,對公子多有失禮之處,回思再三覺得頗生歉疚,又經府宗、夫人勸戒多次,大小姐感到有向公子解釋一下的必要,除此之外,大小姐心裡是否還有什麼體己話要和公子說,就不是小的能以妄加猜測的了。”
  章凡像是騰雲駕霧一樣,昏陶陶,樂滋滋,又是興奮,又是欣慰的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嘿嘿,玉人終能垂青,也不枉我苦心一片了……真啊,真啊,只要你能體諒我的癡情,雨露一滴,我便粉身碎骨,亦不惜一報紅粉知己……”
  燕鐵衣又小聲道:“公子,還有件事……”
  吞了口唾液,章凡急切的道:“快說,快說,莫耽擱了我的約會。”
  燕鐵衣道:“小姐特別交待,請公子單獨赴約,而且千萬不要對任何人洩露此事……”
  章凡忙道:“當然,這個我還會不知道?便是天皇老子,我也不會說出一個字的,不過,你也得口風緊點,別漏了底--。”
  燕鐵衣笑道:“公子可以放心,小的誰也不會說。”
  一整衣襟,章凡迫不及待的道:“時辰不早,我要先走啦,小郎,多謝多謝。”
  燕鐵衣加上一句:“公子,‘天恩廟’的前面涼亭裡,你知道那地方?”
  章凡一陣風也似的往外趕,邊丟下來兩句話:“我到城外‘天恩廟’的時候,你還不知在那裡呢……”
  注視著章凡隱去的背影,燕鐵衣不禁微微一笑,他佇立片刻,才十分悠閒的往前面走去。
  他知道他不必著急,早一點,晚一點,都沒關係,章凡一定會在那裡痴痴等待,不到等斷了腸,這位公子爺是不會離開的。
  誰說的一句話來著?愛戀中的男女全是盲目的,而章凡卻更是如此,他連心也迷了……
  出門之前,燕鐵衣和一幹僕役們在下人房裡胡扯閒聊了好一陣,然後,才抽個空溜了出去,要出門,他盡可捏造上千百種理由。
  “天恩廟”在城外靠西,位置很偏僻,平素香火便不旺,一到入夜,更形冷清幽寂,黑黝烏暗的地方,宛如泥塑的牛頭馬面都能隨時跳將出來。
  今晚,也是燕鐵衣要與熊道元見面的時間,在前幾次換過好些個不同的約晤地點之後,他們又輪迴了第一次碰面的地方,而燕鐵衣也覺得“天恩廟”最合適。
  不過,他們晤見的地點,卻是“天恩廟”的右側松林子里。
  來到松林中長滿了青苔的那幾只破舊石鼓之前,燕鐵衣輕輕向早已垂手靜候著的熊道元點點頭,坐下,微微笑道:“來了一會了吧?”
  熊道元低聲道:“也是剛到。”
  燕鐵衣道:“今晚上,你要再帶一頭肥羊回‘麻石坡’去。”
  裂嘴一笑,熊道元頗有興致的道:“是那一個?”
  燕鐵衣道:“‘大地十劍’中第三位‘光輪’章琛的寶貝兒子‘星菱劍’章凡。”
  “哦”了一聲,熊道元道:“原來是這小兔崽子--魁首,這些天來,你可把‘大森府’整得不輕啊,聽說他們業已人仰馬翻,雞飛狗跳,鬧了個心驚膽顫啦,章琛的兒子再一失蹤,只怕他們就更士氣大挫,惶悚不安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是必然的,而且,我相信‘大森府’及其黨羽,就快要軍心潰散,鬥意全失了,我會傾盡一切力量使他們加速走向這一步!”
  熊道元道:“不過,魁首也請多慎重。”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曉得。”
  沉吟了一會,他又道:“前次傳諭總壇,叫他們立時截殺‘金川三鬼’與‘瘟煞’廖子竹的事,可有了回音?”
  熊道元道:“還沒有,不過,判斷就這幾天必有回稟到達。”
  燕鐵衣皺眉道:“可得快。”
  熊道元忙道:“是,我再加派人催問。”
  燕鐵衣站了起來,道:“‘大森府’裡我所進行的計劃,逐條逐項都還符合我們原先的理想,跟著,就要你們表現一次了。”
  熊道元振奮的道:“如何做法,還請魁首指示,這些天來,我們光躲在‘麻石坡’養瞟,閒得捉蟬子數數,心都發了慌,早等著上陣一試啦。”
  燕鐵衣笑笑,道:“你們不得輕舉妄動,務必聽令行事,要與我的行動密切配合方能臻至最大功效,時間上不會太久了,‘千人堂’、‘採花幫’或‘力家教場’,總有一至兩個所在要你們去打發,就怕你們給我砸了鍋!”
  熊道元立即一付“泰山石敢當”的姿態:“稟告魁首,你老放一千一萬個心,不管魁首交待下來的是什麼差事,我們都會豁命去幹,保證有聲有色,乾脆俐落,不給魁首丟一點面子。”
  哼了哼,燕鐵衣道:“做過再誇口,別像鴨子--嘴就有半斤!”
  打了個哈哈,熊道元道:“魁首,我們全是你的老班底啦,我們這份能耐與把握,魁首還信不過?”
  燕鐵衣正色道:“道元,不可只迷信自己的力量而輕敵,要知道,對方也不是容易摘得下來的!”
  熊道元道:“有魁首的英明領導,那怕頑敵不潰?”
  燕鐵衣笑斥道:“你跟了我這麼些年,別的沒學到,反是練就一付油腔滑調……”
  朝林子那頭看了看,他又道:“最近這幾天,可能就會有所行動,不論我何時下令,你們總須記住一個原則--速戰速決,以雷霆之勢一舉擊潰敵人,斷不能讓他們有苟延殘喘的機會!”
  熊道元躬身道:“是,我回去之後即向三領主轉稟魁首諭示。”
  點點頭,燕鐵衣道:“一道過去吧,章大公子想已等得不耐煩了。”
  “天恩廟”的階側簷角之下,挑懸著一只殘舊破欄的“引路燈籠”,昏黃朦朧的光線就宛似一聲聲叫人聽不到的蒼老嘆息,那等陰沉模糊,微弱的光圈隨風搖晃,更似幻出幽影幢幢,鬼氣森森了……
  人走到這兒,便覺得心頭壓窒著什麼,有一種毛骨悚然的驚栗感觸,沒看見什麼,卻宛如四周全有些隱隱的陰寒之氣逼了過來……
  那空缺了兩只角的破落涼亭,便在廟門的斜對面。
  自暈黯的光度裡,可以看見亭內正有一個人在背著手來回蹀踱,並時時探首顧盼,模樣兒顯得十分焦灼不安……
  燕鐵衣睹狀之下,不由暗自失笑,他走在前面,熊道元跟在後頭,很快便走近了那座涼亭。
  夜裡聲靜,如之這個地段又特別偏僻,燕鐵衣與熊道元隔著亭子尚有丈許遠,脆落的步履聲已將亭子裡的那人引了出來。
  嗯,那不是章凡是誰?
  一眼認明了來人是燕鐵衣,章凡如獲至寶,他三步並做兩步的急迎上來,形態非常不耐不滿的開口便抱怨起來:“小郎,這是怎麼回子事嘛?大小姐到底來是不來了?我業已苦候了一個時辰還多啦,這個鬼地方,陰沉沉寒森森的,到處都帶著那麼一股子幽冷氣味,虧得真妹想得出,端端挑了這麼個所在……”
  燕鐵衣閒閒的道:“公子在這兒一定等得火大了?”
  章凡急躁的道:“這還用說?一個人單獨守著這座破亭窮等,四周又全是這麼荒涼黑暗,連個過路人也不見,越等越急,越急越等不著,倒像在和孤魂野鬼約會了,若是叫別人看見,可不以為我發了瘋才怪,欸,真是開玩笑……”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不錯,公子爺,此地是很僻靜,除了可供男女幽會談情之用外,更可以做很多種其他的用途,在這裡辦事,往往都能隨心所欲,不愁被人發現……”
  章凡一顆心全飛向了駱真真身上,因而一時沒聽出燕鐵衣話中的弦外之音來,他暴躁的道:“少扯廢話了,我沒心情聽你的囉嗦--大小姐到底來不來了?怎麼現在還看不見影子?你卻跑來這裡幹什麼?莫非你家大小姐又有口信傳來?”
  搖搖頭,燕鐵衣道:“沒有,大小姐沒有口信傳來。”
  章凡急得連連跺腳,道:“那她到底來不來赴約的呀?我已經等了這久時間了!”
  燕鐵衣吃吃一笑,道:“公子爺,你這時的模樣,好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但是,卻更像一頭動了春情的公狗或是一只吃不著天鵝肉直在蹦跳的癩蛤蟆!”
  呆了一呆,章凡頓時大怒:“混帳奴才,我剛給了你一點顏色看,你就渾然不知自己為何物了?別忘了你的身份,少仗持著幫了我一點小忙就得踰矩超格;你要再出言不遜,放些狗屁,我心火一上,照樣叫你苦頭吃夠,什麼東西!”
  燕鐵衣安詳的道:“公子爺,別叱呼啦,我指你是畜牲,還高抬了你,其實,你有些行為,卻未必比畜牲高明呢。”
  章凡雙目突瞪,頰肉抽緊,他咬牙切齒的道:“你想死呀?你頭腦不清楚了?你這敢對我如此放肆?狗奴才,今晚上你是吃了狼心豹膽還是喝了迷糊湯啦?滿口的胡說八道。”
  燕鐵衣搓搓手道:“先別生氣,公子爺,我有話要和你說個明白……”
  章凡咆哮道:“什麼話?你這--”
  擺擺手,燕鐵衣柔和的道:“公子爺,是誰叫你到這裡來的?”
  章凡大吼:“這還用問?不是你家大小姐叫你傳的口信?”
  燕鐵衣道:“傳話的人是我,不過,卻並非大小姐叫我傳的,是我自己自作主張傳的話,易言之,就是大小姐根本沒約你,所以她沒有來,約你的人,是我!”
  猛的一楞,章凡意識到其中必有不妙之處,他卻仍然憤怒的呢叫:“什麼?原來你在騙我?你在耍弄我或逗我?大膽奴才,你,你是不想活了?我今晚上非要結結實實打你個半死不可,混帳放肆的小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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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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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02, 05:34 AM   #2098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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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君入甕 遲早下手

  十分突然的,章凡又停止了叫罵,他以一種怪異與惡毒的神色盯視著燕鐵衣,好半晌,才一字一字的再從齒縫中透出話來:“剛剛你是說,是你要約我?”
  燕鐵衣輕鬆的道:“是的,是我要約你。”
  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章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張小郎,你是因為我責打過你,是而懷恨在心,妄圖將我誘出加以報復,唔,你原來是這麼個主意,倒看不透你人小鬼大--。”
  燕鐵衣一笑道:“你可真叫聰明!”
  章凡怪聲怪調的笑了起來,極度輕蔑不屑的道:“其實,你若有這種心意,大可不必繞彎子費功夫,只要你說明白了,無論到那裡,章少爺會奉陪,怕的是,你自家要受罪哪……”
  燕鐵衣淡淡的道:“你認為是這樣麼?”
  章凡半瞇上眼,慢條斯理的道:“小奴才,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膽量不少,勇氣可嘉,很好,我要看,你到底想怎麼報復我,然後我再看你如何繼續吃‘大森府’的那碗飯,唔,只怕到時候你家大小姐也樣樣袒護不了你啦……”
  這時,站在後面暗影處的熊道元已經走近一邊,滿臉兇狠之狀的瞪著章凡。
  先前亦曾打個影依稀看到熊道元的形跡,只因章凡的心思全放到駱真真約會的事上去,所以不曾留意,現在,熊道元一顯身,竟凡頓生驚惕,同時卻也興起了滿腔的憤怒,他嘿嘿一笑,不屑的道:“啊哈,我道你個狗奴才有什麼本事居然膽敢如此囂張犯上,原來你竟找了打手來啦?你是想藉他人之力來出自己的那口冤氣呀?嘖嘖,可真嚇壞我啦……”
  燕鐵衣有趣的道:“公子爺,你果是臨危不亂,豪士風範。”
  大笑一聲,章凡嘲弄的道:“小兔崽子,談論這一套,你才算老幾?公子爺大風大浪經得多了,殺人流血的場面比你吃大米飯猶更平常,你居然找了這麼一個狗熊似的地痞就來嚇唬我?來來來,張小郎,你就和你這位無賴打手一起上吧,看看公子爺是如何收拾你們--”
  熊道元暴烈的叱道:“瞎了眼的雜種,你死在當前,還充你娘的那門子人王?”
  搖搖手,燕鐵衣溫和的道:“章凡,你是乖乖跟我走呢?還是要躺著抬你走?”
  瞪著燕鐵衣,章凡豁然大笑:“憑你?”
  燕鐵衣頷首道:“就憑我,章凡,我的朋友不須動手,只我個人之力,已足足能將你侍候得五體投地。”
  伸出一只右手,章凡輕藐的道:“奴才,你要能贏了公子爺這一隻手,公子爺二話不說,馬上跟你走!”
  燕鐵衣笑道:“你很狂。”
  章凡譏誚的道:“不是我狂,是你不知道你自己是幹什麼的!”
  燕鐵衣道:“好吧,你防著,我要上啦!”
  一側,熊道元忙道:“魁首,讓我來--。”
  燕鐵衣道:“不必。”
  站在對面的章凡微微一怔,他迷惑的道:“這小子叫你什麼?”
  燕鐵衣的身影只是那麼一閃,暴飛的掌刃勁風業已有如一團烏雲籠罩了章凡。
  章凡的武功不弱,自也識貨,燕鐵衣這一出手,便把他驚得幾乎喊了天--他當然明白,只有拔尖兒的高手才俱有此等的功力顯示!
  惶然急退,章凡側斜躍閃。
  宛如鬼魅一般當頭截攔,燕鐵衣的一百十一掌又如同連串的流星般猝曳而下!
  駭異的叫喊一聲,章凡凌空翻滾,掌腿齊出,拚命抗拒,但是,攻勢所指,卻全然落空!
  一個旋轉,燕鐵衣已來到章凡背後,他吃吃一笑,手腕倏翻,兜肩將這位章大公子摔出三步!
  怪叫一聲,章凡在地下一溜滾躍彈起來,他目定口呆的瞪著燕鐵衣,表情像在看著一個三丈高的猙獰巨人一樣驚恐……
  燕鐵衣微笑著道:“公子爺,跌得可重?”
  章凡張口結舌了好一會,才面色泛青,喉嚨與像掖一把沙似的嘶啞著道:“你……你………
  到底……是什麼人?!”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用奇怪,公子爺,我當然要告訴你我是什麼人--我是殺死史炎旺、李子奇的人,也是殺死孟皎和黃丹的人,另外,公孫大娘被我逼走,花圃中自馬大賓以下的八名守衛也全是被我幹掉的;我還可以透露一件事給你知道,‘大森府’‘府宗’駱暮寒的寶貝兒子駱志昂早已落入我手,而現在,就該輪到你了。”
  章凡只覺心腔子在一陣緊似一陣的收縮,後頸的肌肉也宛似僵硬了一樣令他腦袋全抬不高了,吸著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聲音會發了抖:“但……但……你是誰?我……我以前……與你並無夙怨……甚至……不認識你……”
  燕鐵衣笑笑,道:“不錯,我們的確以前並沒有仇恨,也不認識,可是,自從你與令尊來到‘大森府’而且來的目地是幫著‘大森府’不利於‘青龍社’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有了怨仇,而且,逼得我非向你們下手不可了!”
  機伶伶的一哆嗦,章凡駭然驚呼:“你--你是‘青龍社’的人?”
  燕鐵衣道:“是的,我是‘青龍社’的人。”
  嘿嘿冷笑,熊道元接口道:“好叫你這邪龜孫心裡明白,站在你面前的這一位,就是‘青龍社’的大龍頭,‘青龍社’所有弟兄尊奉的魁首,北地七省的綠林霸主!”
  一利那間,章凡的一張俊臉竟扯成了扁的,他彷彿吞下了一顆火栗子似的,從喉嚨至內腑,頓時至像一把火燒上來,連舌頭都不會轉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章凡,我不勉強你,我要你心甘情願的俯首就擒--你的‘星菱十八劍’乃你爹的嫡傳,也是你武功中最強的一項,你可以運用出來再抗拒一次!”
  掙扎了老半天,章凡似乎尚不能接受這樣突兀又巨大的轉變--他簡直不能置信,一個可憐的奴才,一個看似不懂人事的僮僕,一個出氣包,一個貌似天真的小廝,居然竟是天下最為強大的黑道幫會首領?居然竟是名懾武林的劍中之尊,梟中之頭?這……這簡直不可思議!
  燕鐵衣道:“章凡,不必驚慌,沉著應戰,或許,你仍有機會,但我卻不必諱言,你的制勝希望只怕將是十分渺茫的了……”
  打了個寒顫,章凡面青唇白的抖索著道:“你……你果真……是燕……鐵衣?”
  燕鐵衣一笑道:“依你看,我像是冒充的麼?”
  章凡驚悸卻又迷惑的道:“那……那……為什麼……為什麼前些日……我責打你……你卻一點反抗也沒有?這,這怎像……梟霸燕鐵衣……的作風?”
  燕鐵衣和氣的道:“你這問題可以說非常幼稚,章凡,我潛入‘大森府’,為的是就地瓦解敵人的鬥志,逐步剪除他們的黨羽,要求用各種可能手段消彌這一場血腥干戈,你算是什等樣的角色呢?我有比收拾你更重要的任務須要完成,我怎能為了你的些許蠻橫舉止便影響大計?小不忍則亂大謀,似你這種小把戲,實在不值我放在心上。”
  章凡公子哥兒的那股傲勁又被激起了,他又是羞憤,又是怯愕的道:“你……你不要侮辱我……”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不是侮辱你,我說的是實情。”
  猛一咬牙,章凡叫道:“燕鐵衣,不管你狠上了天,我卻不受你的嚇,我,我不是沒有骨氣的人!”
  燕鐵衣笑道:“很好,那就把你的骨氣表現出來給我看!”
  眼下的肌肉急速跳動,章凡吸了口氣,“霍”的退身兩步,長衫一掀,“錚”的一響,一道閃縮的銀芒已在黑暗中眨出冷眼!
  哈哈大笑,熊道元道:“魁首,這個乳臭未乾,童音尚在的小雀仔倒真有點膽量呢,用劍來向魁首挑鬥,他這不等於敲著閻羅殿的門硬要朝裡擠麼?”
  嗔目如火,章凡嘶啞的吼叱:“住口,你這只會搖旗吶喊的下等奴才!”
  勃然大怒,熊道元怪叫:“唏!你又算是什麼狗操的野種?你以為仗著你那抗著個虛名的熊老子就能夠陽五陰六的充上人啦?呸,別他娘的臭美臭得肉麻了!”
  狂叫一聲,章凡大吼:“我殺了你--”
  長劍一指,章凡猛向前撲,熊道元雙槍倏翻,昂然迎上:“我怕你個卵!”
  就在這時--
  寒光暴閃,快得不可言喻,“當”的一聲火花並濺,章凡業已被震出五步!
  燕鐵衣雙手空空,就好像剛才不是他出的手一樣,皺著眉,他道:“道元,不可妄動,我既能輕而易舉的收拾他,你又何須多費力氣!”
  立時退下,熊道元悻悻的道:“魁首說得是,我不叫這小子避重就輕!”
  轉過身來,燕鐵衣淡漠的道:“我在等著,章凡,莫非你不敢與我一較?”
  鐵青著臉,章凡切齒道:“燕鐵衣,你放心,章家有斷頭鬼無屈降人!”
  燕鐵衣陰沉的道:“那就來。”
  鋒利的劍刃斜走偏位,卻在一晃之下“哺”的一聲劃破空氣猝指燕鐵衣咽喉,而這換式之間,一溜菱形的星芒,映空閃亮!
  卓立不動,燕鐵衣的左手微翻,冷電激射,準確無比的將章凡長劍震歪,章凡的長劍方才失去準頭,那抹寒光已“刮”的一記削掉了他的一塊前襟!
  駭然急退,章凡手中劍立即在一片劍弧中回舞自保,但是,卻在他這圈弧光形成之前,燕鐵衣已飛閃而進,掌影如山壓倒!
  斜身猛竄,章凡三十九劍灑開漫天的星菱光點,繽紛如雲,燕鐵衣的身形宛若輕煙淡幻,有形無質,他居然在星菱眩閃中穿越而過,短劍恍同青虹貫日,倏現暴飛,那道燦亮的光芒,剎那時凝成一道似可觸摸的白練!
  驚叫著,章凡長劍縱橫,銳風與刀芒交相組合成一片瑩瑩光牆,但燕鐵衣卻猛然撞向這片由實質的劍刃形成的光牆,可是,就在相觸前的瞬息,他手中短劍驟出,“當”聲交擊中,他整個人彷佛像要奔往永恆般一拋急瀉,落到敵人背後!
  雙手握劍,章凡拚命往後旋斬,然而,遲了,他的劍才掄半弧,燕鐵衣短劍一閃回鞘--這一劍直插進章凡臀下三寸,猛銳的浸入透力,更將草凡撞出五六步,一頭衝跌於地!
  熊道元的動作亦快,他飛速搶上,左手槍暴砸章凡右腕,右手槍猛挑,於是,章凡那柄長劍立時在黑暗的夜空中劃過一抹冷光,拋出老遠!
  痛苦的掙扎著,章凡臉色慘白,口涎流淌的長叫:“你們……想把我如何?我爹不會放過你們的……‘大森府’也不會饒恕你們……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兇手!”
  熊道元的槍尖頂在章凡背脊上,他惡狠狠的道:“姓章的小兔崽子,甭吆喝你他娘的了,你那個老爹和‘大森府’都救不了你,你還是留點精神為他們禱告禱告,看他們如何收這個場吧!”
  燕鐵衣冷靜的道:“道元,把他帶回去,但記著與駱志昂分開囚禁!”
  熊道元道:“是,包管這兩個小龜孫湊不成雙!”
  一拂衣袖,燕鐵衣的表情安適自得:“抄小路回去,注意行跡不得漏入人眼,你先走吧,我也該又再開始扮演我的角色了。”
  躬身行禮,熊道元道:“那麼,我拜別了,魁首,你也珍攝。”
  於是,熊道元飛快動手點了仍在掙扎中的章凡的“暈穴”,當這位章公子”哼”的一聲閉過氣以後,他一抄臂將章凡抗上了肩,轉身大步離去。
  目注熊道元的身影消失於黑暗中後,燕鐵衣方才微微一笑,自管閒閒地走回“大森府”。
  ※        ※         ※
  翌日。
  剛用過早膳,燕鐵衣正將自己的碗筷拿到住處前面的水槽清洗,廊角人影一閃,叢兆已神色緊張的來到面前。
  目光四巡,燕鐵衣一邊裝著洗碗,還低促的道:“你來這兒十分不妥--什麼事!”
  叢兆壓著嗓門,憂惶的道:“沒關係,大當家,這陣子你這裡最清靜,我有急要消息來稟,昨晚上章琛的兒子整夜未歸,可又是你老動的手腳?”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人已帶走了。”
  舐舐唇,叢兆低聲道:“章琛等兒子等得通宵未眠,今天天尚沒亮,他已忍不住了,氣急敗壞的跑去通知了‘府宗’,如今事情雖然還沒張揚出來,但他們都已預感情態不妙,他們判斷章凡這位公子爺大概又步了駱志昂後塵,被人綁擄了!”
  燕鐵衣小聲道:“這也沒什麼,他們早晚也會知道此事的--。”
  叢兆焦灼不安的道:“大當家,我不是指這件事,而是這件所引發的後果--還是四更未盡的時分,章琛便急匆匆的趕到‘府宗’居處求見,‘府宗’立即起身,在樓側的‘青絲閣’和章琛密談,我恰好昨晚上負責巡邏,正坐在‘青絲閣’歇腿,他們因我是自己人,沒叫我迴避,就在閣裡敞間談話,我躲在門邊,聽得很清楚,在章琛憂形於色的講完了他兒子徹夜未歸的事情後,他們兩人又詳細推敲研判起近日府裡所發生的種種意外不幸來,過了一會,‘金剛會’的蒲和敬也到了,曹廣全亦跟著一起,四個人反覆討論推測,都認為必有內奸作祟,且這內奸又絕對是和‘青龍社’有著密切關係的!”
  燕鐵衣神情不動,平靜的道:“說下去。”
  吞了口唾液,叢兆沉重的道:“他們重新開始把最近的意外事件一樁樁的提出來分析檢討,這項研判,他們認為那隱形對頭行事時有幾種相同的特點:行動快,手法狠,時間拿捏準確,地形環境熟悉,府裡的一般習慣規矩非常清楚,甚至對防衛佈置情形及外來賓客的居住處所也了若指掌,而且來去無蹤倏現倏隱,他們判斷,若非此人潛伏府中,便必為自己陣線中人,否則決無這樣運用自如,神出鬼沒的玄妙,而他們又發覺,這些意外事件,又全是這最近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裡所發生的,因此,他們決定,要對府裡在最近三個月中進來的所有人員加以詳細調查!”
  沉吟著,燕鐵衣道:“我所編造的來歷十分完美,但若他們一旦追查到底,卻也難免發現蛛絲馬跡,而只要他們對某人生了疑心,查不查清底細也就是次要的事了,他們決不是毋枉毋縱,明鏡高懸的清官作風……”
  叢兆急道:“大當家的意思是?”
  笑笑,燕鐵衣安詳的道:“不要急,他們便從今天開始調查,輪到懷疑我的時候只怕還有幾天時間,我仍有足夠的功夫運籌活動,展開全面性的致命打擊,老實說,現在他們才想到施用這一步,業已遲了。”
  頓了頓,他又低聲道:“本來,按我原先的計劃進行步驟,應該還有較長的空間可以還用,現今事如燃睫,也只有提早發動,立即舉事了,這是他們迫我如此,雖倉促些,也說不得啦!”
  叢兆吶吶的道:“那,我該做些什麼?”
  燕鐵衣道:“你除了傳送消息給我,什麼事也不用做--一直到我們與‘大森府’明陣相對了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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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巧離間 齧臂斷盟

  叢兆不安的搓著手道:“那麼,大當家,眼看著這明仗交刃,血雨漫天的日子就要來了?”
  燕鐵衣沉穩的道:“如果駱暮寒知道利害,及時妥協,流血殘命之舉雖仍不免,但卻可以減少到最低限度,總之全看他的選擇與取捨了。”
  叢兆小心的問:“大當家,設若‘府宗’同意妥協議和,為什麼流血之舉仍不可免呢?”
  在身上揩擦著濕手,燕鐵衣一笑道:“叢兆,如不加以適當的打擊和壓力--也就是說,如果不以連續行動來增強‘大森府’的困難與震駭,駱暮寒豈會妥協讓步?這只是一個達成目地的必要先行手段而已,但是,假若駱暮寒不顧一切,堅欲大興干戈,恐怕往後就免不了你所說的那種‘血雨漫天’的日子了!”
  叢兆喃喃的道:“不錯,到了那等光景只怕大家全笑不動啦……”
  燕鐵衣道:“我卻較有把握,駱暮寒及其黨羽笑不動的成份比找更多!”
  叢兆愁眉苦臉的道:“眼看著這種情勢,卻又束手無策,甚至連句話也不敢說,明知他們大禍當前,也得跟著扮出一付信心自在、躍躍欲試的奮勇之狀,想拖他們一把也沒法子拖……”
  燕鐵衣低緩的道:“我已說過,叢兆,我了解你的處境,同時,我也會為了你千百條性命的延續而儘量給他們一個省悔的機會,但我卻也有我最大容讓的限度,超過此限,則無以為助,這一點,你必須在心中有個準備!”
  點點頭,叢兆澀澀的道:“多謝大當家對我的關愛,事實上,也只有這樣了,我盡上力,將來的發展,卻不是我可以左右得了……”
  燕鐵衣冷靜的道:“將來情勢的變化和發展,由我來擔心,叢兆,從那一方面來說,都不關你的事!……”
  忽然,叢兆記起了一件事,他苦笑道:“昨晚上我抽空回去了一趟,家兄交待向大當家請安--。”
  燕鐵衣欣然道:“你哥哥叢鴻真是個性情中人,等到眼前這一樁大事辦完之後,我會專程前去探望他,並致最大的謝意……”
  叢兆忙道:“大當家太客氣了。”
  燕鐵衣道:“這是應該的--現在,你可以回去了,多小心。”
  叢兆微一躬身,轉身離去,他走了以後,燕鐵衣獨自站在水槽之前,凝視著凹槽中的粼粼水波出神,他深切感到,自己的處境以越來越形艱險,也就是說,最後的決定性關頭已快到了。
  攤在面前的是下一步他該怎麼做?
  ※        ※         ※
  當午後,燕鐵衣奉到總管事孫雲亭交待,前往街上“泰和糧行”交還一批對完帳的帳本子時,他已趁機到“走馬大街”那片“青龍社”暗設的香燭店去,向以店東身份為掩飾的屬下大頭領洪福泰下達了指令--晚上三更,“麻石坡”的所有人馬,立撲“千人堂”,奇襲之後,連夜攻挈“採花幫”,同時,他又強調了行動原則:速戰速決,要以最快最狠的方式收到最大的效果,當然,主要以這兩個幫會的首腦份子為目標!
  “千人堂”的總堂口在“鹿埔集”,“採花幫”的主壇設在“太崗鎮”,兩地相距只有三十餘裡,隔著常德縣城也不超過六十裡路,行動迅速俐落些,一夜之間,莊空離所指揮的二百死士應該可以完成預期任務,當然會非常辛苦,但為了達到撼敵驚敵的目地,燕鐵衣也只好令他的手下們勉力而為了……
  另外,他之所以如此刻不容緩、急切進行的原因,也是為了不使“大森府”及其同黨們有任何赴援或喘息的機會……。
  從香燭店裡出來,燕鐵衣已換上一襲青絲長衫,頭束髮冠,銀飄帶拂展於後,足登粉履,手搖摺扇,完全改變成一位弱冠書生,翩翩才子的形狀了。
  他還喝了幾口烈酒使自己談吐之間有酒氣散出,於是,他做成醺醺然的樣子,一搖三擺的行向城北市場口的“力家教場”場所。
  大老遠,就能望見,“力家教場”的大牌坊,牌坊之後則是四敞大開的前門,門楣上,嵌合著四個大金字:“力拔山兮”。兩側,各排立著六名挺胸突肚,牛犢褲小馬甲的彪形大漢,這十二名牛高馬大的漢子,襯著這樣的氣勢,那四個“力拔山兮”的大金字,便越發顯出一股子雄赳赳氣昂昂的意味了。
  燕鐵衣半眯著眼,故意大搖大擺,揚著頭,背著手直楞楞的往裡便闖,當然,那十二名門衛並不是擺樣子的,立有兩名漢子攔路截駕,其中一個環眼掀唇的大漢厲喝一聲氣勢洶洶的叱道:“餵餵,你是幹什麼的?我們十二個大活人站在這裡你卻硬朝裡走,連聲招呼也不打,藐視人也不是你這麼個藐視法的?”
  左右一看,又朝眼前的大漢端詳了一陣,燕鐵衣打著酒呃,笑吃吃的道:”啊哈,虧得你這朝外一站,又開了尊口,要不然,我還真沒注意,以為你們只是像廟堂前排塑著的牛頭同馬面呢,乖乖,原來都還是些大活人!”
  環眼大漢嘴唇更掀得高了,他暴吼道:“你想找死呀?灌了兩杯黃湯,跑到這裡來發酒瘋?你也不睜大眼睛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你要撒野找錯你***門頭了!……”
  旁邊那個窄臉漢子冷——的,道:“我看這小子的骨頭癢了,欠一頓好揍!……”
  嘿嘿一笑,燕鐵衣醉眼惺忪的抬頭望瞭望,又朝後看了一陣,他舐舐嘴唇,打了個酒呃,連連點頭道:“喔,我這才瞧仔細了,原來你你這兒是‘力家教場’呀?我倒要請問‘力家教場’又是什麼?教人偷雞摸狗呢?還是教人當土匪做棒老二?你們這裡是誘良為盜,嘯聚稱暴的黑窩匪窟,喏,你們一個一個便全是剪徑的毛賊,哼哼!還叫‘力家教場’簡直就是‘匪家教場’,教人以力凌人,算是什麼好東西!”
  環眼大漢一時幾乎氣得炸了肺,他瞪眼切齒的吼叫:“好龜孫,小雜種,老子叫你信口雌黃,胡說八道,老子今天若不活剝了你這混帳王八蛋,老子就不姓胡!”
  窄臉漢子也怪叫道:“圈住他,這小兔崽子準是故意來找碴的!”
  十幾名粗腰背闊的大塊頭,立時一擁而上,將燕鐵衣圍在中間,環眼大漢摩拳擦掌,臉紅有如豬血般厲聲吼罵著:“媽個皮,我們‘力家教場’,別說在常德地面上,就算在兩湖,在南七省也是響噹噹的金字招牌,這小狗操的居然橫加誣衊辱罵,我們是‘黑窩’,是‘匪窟’,指我們師兄弟是蟊賊;這不但是朝我們臉上抹灰,更已騎上總教頭的頭頂撒尿了,這還得了哇?他簡直是來摘我們這塊金字招牌的啊!”
  於是,一片叱喝喊打之聲響起,十幾位仁兄就待動粗,站在中間的燕鐵衣也大吵大叫道:“瞧瞧,快瞧瞧,你們不是一群強盜土匪是什麼?光天化日之下,就想逞凶傷人哪?你們眼裡還有王法沒有?仗看人多勢大,更待以力相凌麼?我不怕,我早知道你們全是一批豺狼虎豹,一堆鬼頭蛤蟆臉,從你們總教頭開始,整個教場裡上上下下都是些卑陋無恥、罔顧道義的畜生、禽獸,下三濫……”
  環眼大漢氣衝牛耳,振吭大喝:“給我打,打死這小王八蛋!”
  十幾名漢子吶喊一聲,老鷹撲兔般,齊齊撲向了燕鐵衣,燕鐵衣狂叫如泣,身形撲地飛旋,頓時只見人影翻滾,十幾個牛高馬大的漢子鬼哭神號般撞跌向十幾個不同的方向!
  一陣混亂過後,十二個人倒有一半爬不起來,而這時,燕鐵衣早在對方的呻吟長叫聲中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門裡的寬大天井。
  連滾帶爬的從後面追上,環眼大漢氣急敗壞的嘶啞喊叫:“來人,來人哪,不得了啦!
  有仇家對頭上門找碴子來啦……”
  他這鬼號也似的一叫一嚷,天井兩邊的廂屋以及正面的廳門裡,立即叱吼連連人影閃動,幾十條彪形大漢手執兵刃,衝鋒陷陣般撲了出來!
  這些人猛一見只有燕鐵衣單槍匹馬的往裡闖,俱不由楞了楞,但一楞之後,又迅速將燕鐵衣團團包圍,在如臨大敵般的緊張氣氛裡,廳門之內,三個形態特異,服飾有別的人物,緩緩走了出來。
  三位仁兄兩高一矮,但矮的那個卻走在前面,兩位大個頭左右跟隨,看上去,頗有點長竹挾冬瓜的意味。
  三人卻不是牛犢褲與小馬甲了,他們穿著灰色緊身衣,當胸用白線繡著一個“力”字,顯然都是“力家教場”中身份較尊的角色。
  矮子生得十分肥胖,一顆大腦袋上那付尊容奇醜,更生滿了疙瘩,像是像冬瓜,卻更似一枚生了瘰瘡疤的冬瓜。
  包圍燕鐵衣的人群立時閃出一個缺口來,讓他們三位走進圈子裡!矮胖人物先打量了燕鐵衣半晌,才自鼻孔中哼了一聲、大刺刺的道:“小子你是幹啥的?”
  燕鐵衣哈哈笑道:“問得好,我是幹啥的?你卻又是什麼東西?”
  兩名高個子勃然作色,矮子雙手一攔,陰陽怪氣的道:“我麼?我是‘力家教場’的首席大教頭‘馭風龍’包至誠,我後頭的兩位也是本教場的大教頭,一位是‘打牛拐’施壽堂、一位是‘大靠肘’古興;怎麼樣,這能滿足你的好奇心與好勝心了吧?”
  燕鐵衣眯著眼道:“哦!原來是包大首席教頭與兩位大教頭,失敬失敬,真個失敬,我呢,姓章名凡人家叫我‘星菱劍’,我爹呢?名列‘大地十劍’的第三位,人稱‘光輪子’的便是!”
  一怔之下,包至誠隨即呵呵失笑,熊度立轉溫和:“我道是那一個‘強仇大敵’找上門來啦?原來竟是章少俠,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幸虧我早來一步,否則,豈非大水衝翻龍王廟了?那才鬧笑話呢!咳!章少俠先前要亮亮萬兒,就啥事也沒有啦。”
  往四周壓制復加上警告性的巡視了一遍,包至誠又放大了聲音笑道:“章少俠可與我們不是外人哪?少俠,令尊可好?前幾天在府裡議事之後我還見過令尊一面,呵呵!他老人家可真是精神旺健呀……”
  燕鐵衣突然冷板板的,道:“姓包的,你少套交情,更不用拍馬屁,隨你怎麼低三下四,今天少爺我也定要討回一個公道來!”
  大大一呆,包至誠忍住怒氣,十分尷尬的道:“呃!少兄,此話怎說?想必是少兒喝醉了,一時有了點子誤會,不關緊,且先進去歇會兒,一幹有眼不識泰山的肇事小輩容我來教訓一頓,給你出氣……”
  這番話,包至誠自認為合情合理,已是相當委婉了,但是,燕鐵衣卻並不藉此下台--而他原本便是存心惹事來的--眼一瞪,燕鐵衣卷著舌頭大吼:“你是什麼亂七八糟?憑什麼指少爺喝醉了!你***你,你混頭,你是老王八蛋,你就是爬在少爺倒下給少爺叩頭,少爺也一樣饒不過你們--通通都有,‘力家教揚’全是一窩子畜生,少爺今天非重重的打你們一個‘仰面翻天’不可!”
  一張疙瘩臉再也掛不住了,包至誠厲聲道:“少兒,我是看在令尊及‘大森府’的情份上,彼此誼同至好,更為盟友,是而才一再對你忍讓,你休要得寸進尺,逼人太甚,大家全是站在一條線上的人,何苦如此漫罵叫囂?這豈不顯得少兄你太失風度,太無教養?”
  燕鐵衣跳起腳來大罵:“放屁,放你媽的狗臭屁,你什麼東西?居然說:我沒有風度、沒有教養?混蛋,你才沒有風度,你才沒有教養,少爺不須你忍讓,更不認你們是朋友,有種的,就上來和少爺較量教量,***,今天少爺本來是想來觀摩觀摩你們‘力家教場’到底有些什麼本事,到底具有多大實力?看看你們練功的過程與一幹教頭們的手底下玩意如何,豈知你們故意阻礙,有心啟,仗倚人多就想謀害少爺,媽的,只此一端,已足誼你們是外強中乾,虛有其表,難怪我乾爹同我爹全不放心,叫我前來調查……”
  包至誠的臉色難看已極,連那一顆一顆醜怪凸突的疙瘩全在抖動,他眼中表情變幻,最後,露出“原來你到這裡乃是這麼回子事”的形色……
  此刻,“力家教場”這邊群情譁然,眾怒已興!
  兩手扠腰,燕鐵衣故意越加狂傲:“不用吵鬧,你們嚇不住少爺,一批飯桶,都是草包,你們總教頭蕭進是大草包,包至誠與其他的教頭是中草包,剩下的全是小草包,媽的,俱是些廢物,真不知當初我乾爹邀丁你們來是做什麼用的!”
  包至誠雙目如焰,氣得混身發抖,其他“力家教場”的哥兒們也怒吼叱叫,紛紛漫罵,情勢業已亂成一片。
  一看時機成熟,燕鐵衣隨又火上加油:“媽的,少爺豈會含糊你們這等陣仗?休說你們不敢動我一根汗毛,便是你們有種上來,少爺也一樣打得你們個個似狗爬--包括你們總教頭以下的每一個人在內!”
  大吼一聲,包至誠氣瘋了頭:“拿下了!”
  他身後的“打牛拐”施壽堂搶先衝出,頭號的巨太鐵拐摟頭砸向燕鐵衣天靈蓋,一側,“大靠肘”古興卻斜著撲來,上身微偏,雙肘暴出!
  燕鐵衣一閃脫開,迎面三名大漠掄刀便劈!
  猛一側轉,燕鐵衣以掌飛揮,三名大漢同時怪嗥著翻起三種不同形式的筋斗跌開,他全身一縮,頭頂風響,古興的兩肘有如鋼杵般搗過!
  猝然長身,燕鐵衣一把叉進古興腋窩之下,吐氣如雷,這位“大靠肘”便狂喊著被送出丈許之外,又重重摔了個四仰八叉!
  “打牛拐”施壽堂的巨拐又再攔腰橫掃,燕鐵衣順著拐勢飛起,卻在拐力甫竭的一剎那彈躍拐頭之上,八腳如電,“吭”“吭”兩聲踢得施壽堂龐大的身體,連連倒退,撫著胸口翻著眼珠子委頓坐下……
  就在這時--
  風聲飆起,一條矮胖人影電閃般掠到,來人手中的“龍舌劍”也飛快點刺向燕鐵衣全身上下的十二個重要部位。
  唔,首席大教頭的功力果然與眾不同!
  燕鐵衣然騰閃,長衫一掀,拔出他為了使情景逼真而早已備就的青鋒長劍來,隨手一抖滿天的星菱光點便似繽紛的雪花!
  一個使劍已使到化境,列為宗主聖手輩的劍中行家,是可以輕易模仿到別的劍法里某些特異招式的,燕鐵衣曾經與章凡動過手,因此,他還記得章凡那幾下子劍法,一旦展出,唯妙唯肖,幾可亂真!
  躍身而起,包至誠一個折翻,有如龍翔九天般轉回,“龍舌劍”快刺中,同時暴叱:”
  好、‘星菱劍法’!”
  燕鐵衣長劍連串飛舞,力截敵劍,一片叮噹撞擊聲裡,包至誠斜退換招,燕鐵衣凌空橫旋,劍尖一彈,星菱倏現,包至誠揮劍硬攔,燕鐵衣的另一點星菱寒芒卻神鬼莫測的突然自下往上跳射!
  “哇--”
  尖號一聲,包至誠一個踉蹌橫滾出去,右大腿上血流如注!
  四周一陣喝叫,那些心摧膽顫的“力家教場”弟子們卻硬是不敢再往上湊了,一個個只是空口吶喊!以壯聲勢而已,誰也怕站在前面,一時磨磨蹭蹭,陣腳大亂!
  靜靜的卻冷森的,一個身材魁梧,白髮皓首的長髯老人,率領三名看樣子也是“大教頭”身份的人物出現廳門之外,看他們的形熊,可以斷定是老早便隱立在那裡面了!
  燕鐵衣心中暗笑,故意不理那老者尖銳陰酷的眼光,舉起長劍,作勢欲追殺猶在地下拚命爬動的包至誠!
  於是,那老者驀的白髯顫動,霹靂般大喝:“章凡,你真要趕盡殺絕,替你老子闖下滿天大禍?”
  裝做一楞,燕鐵衣不服氣的道:“你是誰?憑什麼呵責我?我不吃這一套--。”
  老者暴烈的道:“力家教場總教頭‘白髯客’蕭進就是我,你方才口口聲聲,謾罵誣衊的蕭進也是我!章凡你好本事,只是我卻怕你替你爹找來麻煩了!”
  垂下舉起的長劍,燕鐵衣似是有氣畏瑟的道:“我乃是奉了爹及乾爹的諭令,前來實地查看你們所具有的潛力深淺以便重新估計及分配任務……怪只怪你們‘力家教場’的人欺我太甚,我才一進門--。”
  冷森的一笑,蕭進酷厲的道:“不必再說,我早已全聽到了,章凡,你請回吧?我也不留難你,回去之後,記著代我轉稟駱府宗及令尊,說我蕭進及‘力家教場’以下,力薄才鮮,無德無能,全是一批酒囊飯袋之屬,我們不敢再高攀盟誼,強說結黨,自今而後,‘力家教場’退出日前所議之舉,自生自滅,不敢附於尾驥,替‘大森府’憑添累贅--你的事,看在往日情份上就此一筆勾消,不過,‘力家教場’與‘大森府’的盟議,也同樣從今算完!”
  燕鐵衣故件驚愕之狀,又急切的道:“蕭進……不,蕭老伯你又何苦--”
  一揮手,蕭進憤怒的道:“好了,話止於此,你請吧?我們小廟供不了你這位大神!”
  接著,他嗔目大吼:“讓路,送客!”
  不待燕鐵衣再說什麼,蕭進重重一哼!轉身自去!
  於是,在眾人極度仇恨又陰冷的默默注視下,燕鐵衣一付磨磨蹭蹭的為難樣子,宛似十分沮喪的踽踽出門,不時回頭,卻終於走遠。
  ※        ※         ※
  這一次燕鐵衣所施的離間之計,可謂相當成功而完滿,他知道“力家教場”的人們與章琛章凡父子並不熟稔,章琛他們或許有人認識,但章凡卻絕少會與”力家教場”打過交道,他假冒章凡之名前往擾亂,因此並不顧慮會被人識破,而他的外貌扮成章凡同一類型,語氣之間裝得煞有介事,再加上他所使的“星菱劍法”在全場“力家教場”的人將他認定乃為章凡本身無疑。
  章凡業已失蹤,且失蹤的消息卻尚未透露,這更為章家父子帶來百口莫辯的困擾--若說章凡不曾到“力家教場”挑釁惹事,可以當面對質便行,但卻到那裡去找真的章凡呢?解釋章凡剛在昨晚失蹤,則天下那有這巧之事?況且章凡既在昨晚失蹤,同為盟友為何不獲傳告?一旦出事,方才見曉,“力家教場”必然以為這是搪塞之詞,推諉敷衍之計,那等誤會,就越形深切了。
  燕鐵衣有意要造成一個印象--暗示出他之所以突往“力家教場”乃是奉了駱暮寒及章琛的密令,前去查視“力家教場”的實力與潛勢,藉而確定“力家教場”在行事中的角色份量;這表示出駱暮寒與章琛對“力家教場”的不信任和懷疑態度來,而由於他這“二流人物”的動手,便打得“力家教場”東倒西歪,更影射出“力家教場”所屬的無能,如此一來,蕭進的憤怒失望,加上自卑的懊惱乃是必然的,因此,他的反應更符合燕鐵衣的埋想了。
  當時,燕鐵衣喝了點酒並故現微醉之熊,亦等於造成對方“恍然大悟”的錯覺,“力家教場”的人會想--姓章的奉有密令,暗懷鬼胎而來,若非喝多了酒吐露真言,還料不到”
  大森府”俱有這種輕侮的想法呢……。
  燕鐵衣也曉得,這條離間計的效果並維持不了多久,他們很快就會解釋清楚,證明誤會,從而再度攜手,但是,就這幾天的耽擱,在燕鐵衣來說,已是足夠運用了,他肯定,當”
  大森府”同“力家教場”冰釋誤會之後,整個局勢業已分明,那時,他們是否再度結盟,已不關緊要了--幾天之內“大森府”如果妥協,管他和誰結盟?如果不肯妥協,則“大森府”能否存在猶是疑問,單憑“力家教場”諒也發生不了作用!
  眼前,燕鐵衣總算已將“力家教場”絆住扯了大森府的後腿!
  這件事的反應非常迅速,燕鐵衣上午才搞出來的亂子,晚飯前業已傳到“大森府”中,在一陣騷動震驚之際,駱暮塞已親派章琛與蒲和敬二人前往“力家教場”澄清誤會去了。
  當然,這場誤會卻不是很快便可以澄清的。
  燕鐵衣正在若無其事的向孫雲亭交差,並津津有味的敘述他偷空去逛了一次說書館的經過時,叢兆滿頭大汗,氣急敗壞的衝進了屋中。
  孫雲亭自椅中站起,皺眉道:“怎麼啦?叢老弟,又什麼事如此慌張?”
  匆匆望了燕鐵衣一眼,叢兆急切的道:“總管事,你快去張羅一下吧?那邊花廳與有兩個弟兄剛從北邊沒命的趕了回來,人都快癱了,趕緊找郎中去救治……。”
  孫雲亭一邊往外走,一邊不解的道:“這是怎麼回事?”
  推著孫雲亭到門口,叢兆焦灼的道:“他兩個是奉命暗中跟隨廖子竹與‘金川三鬼’以便俟機往回傳遞消息的,好了,我的總管老爺,你先去吧?去了就全明白啦……。”
  當孫雲亭一面搖著頭離開之後,叢兆又出去查說了一下,確定再無他人了立即轉回身來,抹著汗,低促的向燕鐵衣道:“稟大當家的,消息剛剛傳到,‘金剛會’的‘瘟煞’廖子竹與‘金川三鬼’,一撥在‘牛鳴石’一撥在‘紅綢幫’總壇門外,分別遭到了‘青龍社’的高手截住狙殺,四個人半條活口沒剩下,據逃回來的兩暗中跟廖子竹等去的弟兄敘說:截殺‘金川三鬼’的人像是陰負咎大執法,狙襲廖子竹的則似是應青弋應二領主,他們每一組都是兩個人,但動手的只有一個,反正不管幾人動的手,‘金川二鬼’與廖子竹全完蛋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別慌,沉住氣,慢慢講--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因為這是預料中的結果,若他們沒有辦到,才令人訝異呢?”
  吸了口氣,叢兆結結巴巴的道:“好厲害……好……真好厲害……。”
  燕鐵衣笑道:“甚至連他們會派什麼人動手我也料及了,一定是陰負咎與應青弋各為一組,分率一名‘衛山龍’押陣,而屠長牧仍然坐鎮‘楚角嶺’應變,這是我們‘青龍社’一貫的作風,不錯,他們辦得還算差強人意,唯一令我不甚滿意的,有兩件事,一是這個消息,我該比‘大森府’更早得悉才對,一是你叢兆居然尚不曉得駱暮寒另派有兩個人分別暗中跟隨他們?”
  叢兆忙道:“請大當家恕罪,我的確不知道‘府宗’還另派有人暗中隨行,他根本沒提過;大當家在前些日潛入‘群英堂’隱伏竊聽他們會商之際,不也未曾聞及府宗透露麼?那等場合他都不講,平素我們就更雜探悉了……。”
  燕鐵衣道:“駱暮寒確然城府深沉,老謀精算,不是個簡單人物,他每做什麼事,全要留上一手,保持轉環的餘地……。”
  叢兆又抹了把汗道:“據我想,那兩個暗裡跟隨充作下手的弟兄,一定是在查覺廖子竹與‘金川三鬼’遭到狙殺之後馬上就沒命的往回奔報,是而府裡才較早得到消息,大當家那邊的人尚須轉彎抹角兩三道才能稟及上情,時效上自然是稍慢了些,而大當家又曾嚴令他們不準來找,因此除了大當家在約定時間裡能夠晤及之外,其餘的空暇裡,他們便想來報也難得很……。”
  燕鐵衣沒有回答,他想到--此刻即使“青龍社”已派人前往,“麻石坡”或城裡香燭店傳遞資訊,恐怕一時也見不著負責的人了,他們都已開拔準備今晚的攻擊行動去啦……。”
  叢兆又低聲道:“大當家,‘力家教場’的那揚亂子?--。”
  燕鐵衣一笑道:“怎麼樣?算不算俐落!”
  叢兆例透口涼氣,道:“我的皇天佛祖--大當家,你真是煞星下凡,魔君臨界,這一傢伙‘大森府’委實被你整成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了,李子奇,史炎旺的橫死,孟皎,黃丹的遭到狙殺,公孫大娘的失蹤,馬大賓以下八名守衛的死亡,駱志昂,章凡的被擄,‘力家教場’的反目,如今又傳來廖子竹‘金川三鬼’的遇難……這些惡耗就像一連串的晴天霹靂,恐怕已把府宗震得心膽俱顫,五內如焚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後面還有……更熱鬧的場面呢,叢兆,你且拭目以待吧!”
  大吃一驚,叢兆抖著聲道:“什麼?還有……熱鬧的場面?大當家,要接著朝下幹?”
  燕鐵衣道:“不錯,這是我持續打擊行動的一部份,今晚開始,即已漸入高潮,易言之,也就快到我與‘大森府’正式明陣相對的時刻了!”
  叢兆唉聲嘆氣的道:“‘大森府’要對付‘青龍社’,真是自找麻煩,自己給自己挖坑跳,他們誰不好去招惹,卻偏偏要撩撥‘青龍社’?如今可好了,丁點葷腥未沾,絲毫好處尚未撈著,甚至人馬還沒出界線,業已弄了個損傷慘重,心驚膽顫,搞成這副紊亂不堪的局面,欸!所為何來?真個何苦來哉啊……。”
  燕鐵衣靜靜的道:“煩惱多由貪婪,權力欲、獨佔的私心所引起,這是他們開的端,恕不得我們下手狠,我們要活下去,只有先求自衛自保,而要求自衛自保,方式上便不得不積極與強烈些,叢兆,你不必再感嘆了!”
  叢兆沉重的道:“大當家,廖子竹、‘金川三鬼’這一死,‘大森府’已可確定你們業已得悉他們意圖進犯‘青龍社’的消息了,看情形,也非攤明不可啦!”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他們現在正可確定‘青龍社’業已明白他們的企圖了,我剛才說過,很快就將明仗對陣了,青弋與負咎他們乾得好,如此一來,必可收到震慴‘紅綢幫’‘黑峽派’的效果,他們有意在‘紅綢幫’山門外截殺廖子竹,便等於向‘紅綢幫’‘黑峽派’作了警告性的試探,‘紅綢幫’綢幫’‘黑峽派’若有蠢動之心,必然幫著廖子竹抗拒或者居中勸阻,但他們毫無動靜,這已表示他們放棄了與‘大森府’狼狽為姦、互作勾結的行為,眼前‘大森府’的力量一次又一次的被削落,黨羽一撥又一撥的被摘除,駱暮寒的處境,已是每況愈下了……。”
  叢兆坦然道:“這次事件,‘紅綢幫’的震驚疑慮必較‘黑峽派’來得巨大,因為‘黑峽派’自始便反應冷淡,不願合作,倒是‘紅綢幫’頗有意思,這一來,把‘紅綢幫’也嚇阻得不敢伸頭啦!”
  燕鐵衣道:“老實說,此遭你該居首功,叢兆,‘大森府’實力雄厚、兵多將廣,非但深植黨羽,廣結後援,尤其‘大森府’的‘府宗’駱暮寒更是個穩練精明,智勇雙全的強人,他有膽識、有魄力、有野心、老謀深算,指揮若定,因此,可以說是一個相當難纏的敵人,如果他們突然大舉進犯,在我們毫無準備情形下,誰也不敢擔保能以抵擋得住,至少,將有慘重的犧牲乃是必然的;叢兆,幸虧了你,我們才有採取主動,製敵機先的機會,無論以後的形勢如何發展,我們‘青龍社’業已站在有利之地了,也因為你的及時警告,不知為我們減少了若干無謂的傷亡,你的功德,比起我們任何一個人的努力都更要深宏輝煌!”
  叢兆又嘆了口氣,道:“大當家過獎了,我只求大當家的能早點與‘府宗’攤明暸過節,雙方妥協言和,把血腥殺戈的行動減到最少,我就算功德圓滿,心願已足……。”
  燕鐵衣道:“放心,我說過,我會盡力而為的,但我也有言在先--全要看駱暮寒本人的選擇了……”
  叢兆咽了口唾沫,又道:“對了,大當家,府裡已開始進行調查工作啦!最近三個月中進入府裡司職的人員總共有十六個,你也是其中之一,但卻以你和其餘五個人的職位最低,他們主要是從較高位的人開始查對,尤其各武者更偵查得嚴格,是由‘前堂’‘堂首’司延宗親自負責,此事,照眼前的情形看,一半時還懷疑不到你身上!”
  燕鐵衣頷首道:“很好,我會加意小心!”
  又談了幾句之後,叢兆告辭離去,他才走,燕鐵衣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意念--藉機剷除掉司延宗!
  如果,能將司延宗除去,一則可再度削弱敵人的力量,去掉駱暮寒的一支臂助,再則,更能令“大森府”越形陷入混亂驚悚之中,而最主要的,是可以延後這個迫在眉睫的調查工作!
  燕鐵衣明白,設若這個像沙中篩金一樣的追查行動,一直繼續下去,當濾盡了那些來歷有著確鑑依據的嫌疑對象後,他遲早也會被挑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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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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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生死鬥 虎躍龍騰

  夜深了。
  “大森府”中,燈火通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隊的巡邏刀手往來川流不息,簡直形成了一種年節守歲,徹夜不眠的怪誕景像了。
  不錯,“大森府”確已被那無形無影的殺人者、被那連串的驚變所震撼,他們決心要以最大的力量來戒備,來防範任何可能接踵而來的災難!
  廣闊的府邸中,除了偶而的低咳聲外,便是腳步移動時的沙沙聲,燈光火把閃耀生輝,交相映現,人影幢幢,閃晃不絕,好一派森嚴之概。
  黑衣、黑頭罩、黑披風、黑靴的燕鐵衣早就伏身在“群英堂”的屋脊上,他伏在那裡紋風不動,看上去,倒似是這雄峙屋頂的一部份了。
  從他隱伏的位置,可以俯瞰整個“大森府”的情景,他的下頷擱在重疊的手背上,好整以暇的注視著府中四處,點點燈光,以及不時巡行穿插的巡邏隊伍裡明滅隱現的火把,這樣的景色,倒像元宵燈節的意味了……。
  遠近閃晃不定的明滅光暈,自燕鐵衣的眸瞳中反映出來,顯示了一股嘲弄又淡蔑的韻息,他伏在那裡,宛似在欣賞著一場專為他個人演出的“大遊園”一樣。
  他正面的下方,是“群英堂”的前門,左側是“西園”,右邊是房舍花圃,山右庭台的組合,而那片不大的練武場子也在這個方向。
  他知道,三更天的時候,司延宗會親自以“群英堂”為起點,開始沿循全府巡視,習慣上,司延宗只率領兩名他屬下的“府衛”同行,燕鐵衣的計劃,就是在司延宗出了“群英堂”往左轉折,經過那一段中間有花榭亭石點綴的庭園時加以狙擊!
  現在,更鼓三響了。
  非常準時,下面有三條人影自宏偉的廳門中匆匆行出,一出門,立即轉向左彎,燕鐵衣在昏黃的廳內燈光外映下,又加以上看見背影,因而未能肯定認出那前行者是否確為司延宗?但是,時間迫促緊湊,對方三人走得又快,他已不能再行猶豫了,輕輕一滾,他已沿著屋脊翻到了利於撲擊俯攻的左面簷角後?
  這邊比較黑暗,更不容易看清下面人的面目,但燕鐵衣相信他的消息正確,況且,萬一狙殺的目標錯誤,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麼損失!
  很快的,那三條人影己彎過這邊,一路走一路還在低聲交談,他們向一虛假山後的暗樁繞了一圈,又朝埋伏在牆邊花架子底下的幾名守衛交待了幾句,然後,三個人進入那段有花有樹有亭臺的陰黯地帶--燕鐵衣早已選定的下手之處!
  由對方的舉止看來,燕鐵衣雖然仍沒有足夠的時間與光度讓他認清每一張面孔,可是,他已判斷司延宗本人必然在內無疑,而他也事先探悉,在這個地段裡,那叢花樹底下,隱著兩名敵人,亭臺後頭的台基側也有三個守衛,他決定,要同時一併解決!
  像一抹黑色的流雲暴閃而下,燕鐵衣從簷角經過那叢花樹,只是一條不會停頓的折曲弧線,他飛掠而過,花樹下的兩名黑衣大漢業已同時撫著咽喉疊倒成一堆!
  前行的三條人影悚然驚覺齊齊返身查視--
  他們剛好看見一團黑影拋過一度半圓的空間飛躍亭臺之後,而幾乎才見黑影隱落,幾聲悶嗥立時傳出!
  三個人低叱一聲,暴起圍上。
  像是不分先後,燕鐵衣亦已自亭臺那邊撲了過來!
  對方的三個人裡,有一個果然正是那臉如重棗,身體高壯,形容異常威猛的“大森府”
  “前堂”“堂首”“降龍手”司延宗!
  司延宗一見燕鐵衣,立時雙目血赤,切齒暴叱:“好凶徒,這一遭看你那裡逃!”
  聲到人到,有如凌空大鳥,照面之間就是七十九掌、風聲狂勁、力道猛悍,倒似是一片巨浪當頭壓來!
  燕鐵衣自然不哼聲,他長掠騰空、猝往下擊,單手斜劈如刀、短劍電射,一下子便把司延宗逼退三步!
  黑暗中,另一個人石火般一閃近前,隨同而來的,倘有漫天氣地的杖影環震聲,聲勢之浩蕩凌厲,居然硬將燕鐵衣也往後迫開!
  心裡一驚,燕鐵衣才在疑惑對方的“府衛”中那來如許能手?那人大旋身,“嘩啦”的串環如嘯裡又是杖風排山,從四面八方湧至!
  “韋陀杖”!
  暗叫一聲苦也,燕鐵衣往橫暴翻,一挺落地,這時他才知道這三位仁兄裡原來尚有著”
  金剛會”的瓢把子“八臂韋陀”蒲和敬!
  也只是心念一轉,那麼迅疾,一大蓬彷彿焰火般的星菱光點倏然灑落,那種緊密法宛若是降下一陣寒雨!
  不用再猜,對方三人中的最後一個,必是“大地十劍”中佔第三位的“光輪”章琛了!
  燕鐵衣的第一個反應是--這是陷阱,是早已佈置好誘他入殼的圈套!
  堪堪閃過章琛的劍勢,身形粗壯、及肩寬闊有如門板也似的蒲和敬又已飛旋而來,他的六尺“韋陀杖”粗逾鴨蛋,精鋼鑄造,前端為螺盤形的垂頭,四枚銅環系串頭端每一揮動,震向盈耳,燕鐵衣曉得這玩意兒的霸道,蒲和敬才一沖至,他已倒翻九步!
  司延宗如影隨形急跟於後,雙掌揮斬,只見片片掌影飛穿交織,如刀破空,他厲吼道:
  “大膽孽畜,你的氣數盡了!”
  燕鐵衣貼地激射,一彈而起,反手劍出似貫日之虹,冷電驟映,司延宗悶哼一聲,拋肩斜退。
  濃眉灰白,鳳眼塌鼻並蓄著三綹黑須的“光輪”章琛,瘦長的身子微晃,他那柄有名的“冰雲劍”立時長吟不絕,劍吟聲就像魂泣,鬥大的光圈倏然串連交映,像千個明月一般罩向了燕鐵衣!
  單足拄地,燕鐵衣暴旋之下避開了當頭飛過的一串光弧,他驀而彈起剛好從一個圈弧中一穿而過!
  “八臂韋陀”蒲和敬躍起追擊,心中直為對方所負武功的精湛而震動,但口裡卻叱叫:
  “好朋友!你認了命吧!”
  叱叫聲裡,杖舞龍騰,勁力萬鈞,宛若憑空起了漫天狂飆卷向燕鐵衣!
  突然間,燕鐵衣一個倒掠反迎過來,他的披風“呼”聲揚纏,與蒲和敬的如山杖勢立刻接觸,黑色披風固然馬上裂帛聲傳,隨化千百條布屑,但蒲和敬卻也覺得雙臂猛震,氣竭下墜--。
  燕鐵衣的來勢之快,似要追趕流光,他筆直射向蒲和敬!
  大喝一聲!章琛的“冰雲劍”斜裡揮閃,一片銀芒由下往上倒卷。
  於是--
  倘差半尺,燕鐵衣凌空側掠,側掠的一剎那,但見冷光吞吐,蒲和敬的衣袖業已“刮”
  的一聲被削落一片,飄飄而落!
  這時,四周人聲沸騰,驚呼吶喊與笛聲鑼響亂成一團,但見燈火晃閃,人影幢幢從各個方向全朝這邊奔擁過來……。
  章琛厲叱著,“冰雲劍”似天河之水,一抖之下滔滔瀉落,當銀輝瑩光四溢的一剎那,他人融其中,又驀的抖出一輪光圈,居中猛罩燕鐵衣!
  燕鐵衣往後急退五步,面罩後的雙眼異彩灼灼,瞬息間,他就地翻躍,而就像魔法一樣,他這身形翻躍的同時,“霍”的一響寒電裹體,看上去就如同一股光虹,一條並射著冷芒星輝的光龍,飛騰九天般“嗤--”響著破空掠奔章琛!
  當然,章琛也是使劍的好手,怎會看不出來對方現在所展示的心法乃為劍術中登峰造極的成就--“身劍合一”!
  長嘯入雲,章琛剎那間鬚眉俱張,雙手握劍,隨著身體的左右晃閃而幻映出光輪流旋,芒弧似鬥,一串隼利的丈圓光圈套接擁擠,波波明滅飛轉,刃口劃空,其聲尖銳。
  雙方突然相接--。
  驀的銀輪消散,有如天燈猝隕,章琛大叫一聲!連連打著轉子往外僕倒。
  而光虹乍現,燕鐵衣也落地踉蹌,身形不穩!
  悶不哼聲,司延宗適時暴襲,雙掌開台似圈,去勢如電!
  背對這邊的燕鐵衣猝然倒仰,整個人翻貼於地,眼見敵人受傷晃搖的司延宗,卻做夢也料不到對方居然仍有這等隼利的反應,他一時失算,掌力空出,怪叫聲裡,沉腕待往下劈,卻已不及,燕鐵衣背脊甫一貼地,手中寒芒暴射,猝進猝出,自司延宗小腹裡帶出了一股泉水也似的鮮血!
  當“八臂韋陀”蒲和敬的“韋陀杖”眩映著重重如林的杖影,由十六個角度以燕鐵衣為焦點排湧而來時,燕鐵衣也剛好再度“身劍合一”直射迎上。
  人影芒彩交合,猛然分揚,在密集的金鐵交擊聲中,蒲和敬直往前連連搶出好幾步,才奮力拄杖站穩,他右胸側血噴衣襟,一張圓圓的黃臉痛得扯成橫長的了!
  光虹彷彿流星的曳尾,掠過四周擁集的人頭火把,掠過花樹庭台,掠過圍牆,在黑暗中閃耀著長長的光痕,一閃而逝!
  於是“大森府”像翻了天,驚號怪吼叱喝哭喊之聲交雜,火把亂舞,燈光移閃,人們往來奔掠,有的在救人,有的在追敵,這個原本嚴肅靜穆的武林巨第中,如今已變成一鍋沸騰滔滔的稀糊了!
  ※        ※         ※
  走馬大街那片香燭店裡。
  燕鐵衣的突然夤夜而至,而且周身鮮血淋漓,形容酷厲,不由將幾名喬裝店夥計的“青龍社”弟兄驚得面青唇白,噤若寒蟬。
  迅速褪下衣衫,燕鐵衣立命他們燒好滾水,拿出金創藥來為他先行洗淨傷口,包紮上藥,他特別要求的只有一點--傷口必須用雙層布帶緊緊縛纏!
  燕鐵衣的左臂裂開一條三寸長的血槽,胸前刮破,右腹側面也烏腫了一大片,浮腫的肌膚上更滲出血水,脅胸之傷,是章琛所賜,而右腹側的這一記,則為蒲和敬的傑作。
  本來,如果在正常情況下--不是眾寡懸殊,不是深夜狙襲,不是強敵環伺,也不須掩飾身份的情況下,他會比現在的結果好得多。
  至少,他的“冥天九式”不敢施展,就以受到太大限制了。
  三四名大漢圍繞在燕鐵衣四周,一個個全是那麼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的在為燕鐵衣淨洗上藥,撕布包紮;而燕鐵衣神色已平靜如常,就著一燈據案,揮筆急書了兩封信。
  一切弄妥,他穿衣站起,交待將一封信立送“麻石坡”、等莊空離一旦襲敵轉回,馬上拆閱,同時,香燭店也在今晚收檔,所有人員全往“麻石坡”聽令。
  另一封信,燕鐵衣塞入懷中,在幾名手下的恭送裡,他飛快轉回仍在一片紛亂中的“大森府”。
  乘亂潛入之後,也才剛剛回房躺下,孫雲亭即已在外頭敲門了。
  燕鐵衣故作好夢方醒,睡眠矇矓之狀趿著鞋過去將門啟開,他打了個哈欠,又像才看清來人似的急忙向孫雲亭見禮:“哦!孫大爺,你好早啊……。”
  孫雲亭面色憂慮,語聲沉重:“你一直都在屋裡睡覺?小郎?”
  燕鐵衣一副茫然的樣子:“我是一直在睡,莫非出了什麼事?”
  搖搖頭!孫雲亭嘆了口氣:“欸!年輕人就是貪睡,一躺下便天塌下來也不曉得,我已來敲過了一次門啦!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準是你睡得太沉……小郎,今夜府裡又出了大禍事了!”
  燕鐵衣驚悸又怔愕的道:“又出了大禍事?大爺!又出了什麼大禍事呀?我怎麼沒聽到一點聲響?”
  孫雲亭愁苦的道:“說你年輕人就是睡得太沉太酣啦!打鑼打鼓也驚不醒--三更天,外頭有奸細潛入,而八成又是前幾次暗襲殺人的同一個主兒,他這一遭不知怎的卻碰上了我們自‘府宗’以下最強的幾位好手,蒲和敬蒲大當家、章琛章老爺子,前堂堂首司延宗,兩邊一場激戰下來,欸!我們又吃了大虧!”
  吸了口氣,燕鐵衣表情驚恐:“天!又吃了虧?”
  點點頭,孫雲亭道:“可不是?司延宗當場小腹上挨了一劍,沒等施救已斷了氣,蒲大當家右邊胸肩交接處也吃對方一劍透過,聽說傷了筋骨,將來那條右臂能不能發力還不敢說;章琛章老爺子左脅中了人家兩劍深入肋骨,一時雖要不了命,但卻也不是三兩個月養得好的了,大約已損及腸脾……。”
  燕鐵衣吶吶的道:“這……這怎麼得了?”
  孫雲亭陰鬱的道:“不過,對方也似是受了不輕的劍傷,聽在場的人說,他走起路來連站也站不穩了……。”
  燕鐵衣一派迷惘的道:“既是如此,他們為何不乘機擒住那兇手?”
  窒了窒,孫雲亭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可能他們言過其甚吧?或許人家根本就沒受傷,也可能就算人家受了傷,餘威猶在,我們的人圈不住人家也未可定……。”
  燕鐵衣心想:“唔,這位老先生倒不失是個實實在在的忠厚人……。”
  又嘆息一聲,孫雲亭道:“府宗驟聞惡訊,震動甚劇,非但將各司職者嚴加痛責,他自己也異常悲憤,欸!迭遭打擊,府宗精神上委實沮喪到了極處,他得到消息之後,當場便臉色慘白,聽說全身都在發抖……多少年來,我沒見他這般激動絕望過……他已失去信心了………。”
  燕鐵衣沉默一下,輕輕的道:“大爺……大爺叫我起來,可是有所差遣?”
  憐惜的看看燕鐵衣,孫雲亭慈祥的道:“大小姐夜來受驚過度,心口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本想叫你去街上抓藥,但敲門又叫不醒你,就所以自己去了一趟,藥就在外頭帳房桌上,你給大小姐送到後頭去,然後你到‘群英堂’走一趟--。”
  燕鐵衣愕然道:“我到‘群英堂’走一趟?”
  孫雲亭語聲中透著安慰與愛護:“不關緊,你也不要怕,這只是例行公事,府裡接連出漏子,他們要調查有無內奸,所以最近三個月內進入府裡工作的人員,不論職位高低,全要前往受詢問並且驗身,是由‘中堂’‘堂首’‘九熊駝’葛向山主問,‘後堂’‘堂首’‘大四練’范家昌陪驗。我已先向他兩人為你招呼過了,他們只問幾句你的出身來歷和今晚的行蹤也就算完,你照實說了包管沒事,誰會懷疑到你身上,才真叫荒天下大之大唐呢……。”
  燕鐵衣感到隱隱的歉疚與不安,他真誠的,語含雙關意味的道:“多謝大爺關愛,有朝一日,大爺,我會報答你的,只求大爺能對我多諒解,多體恤。”
  呵……呵一笑,孫雲亭伸手摸摸燕鐵衣頭頂,和藹的道:“傻孩子!我疼你惜你,乃出自一片愛心,何須要你報答?只要你好生跟著我,我會盡心善待於你--快點去吧?記得送了藥之後到‘群英堂’去應個卯……。”
  孫雲亭離開之後,燕鐵衣知道,他如去到“群英堂”就不僅是應卯而已了,真相即將揭露,雙方就快明槍對陣,跟著來的,或是生死之爭,或是逼和自去,這一段充滿了戲劇性的、緊張的、詭異的、殘酷的、血腥的、而又是摻和著溫暖與淡淡綺麗的日子,永將成為過去,永遠不會再來了,他希望這段日子趕快結束,但是,又何嘗沒有絲絲悵然和依依?
  人,無論是處在什麼樣的環境裡--喜歡的、憎厭的,只要對所處的環境產生了感情,一旦離開之前,總也免不了這種悵惘和空虛,似乎失落什麼?
  穿好衣裳,燕鐵衣自屋梁的凹槽中取下他隱藏多日的“太阿”“照日”兩劍,暗插衣內,然後,他又到前面取了藥包,逕向後院行去。
  暫時,“大森府”的人還不會懷疑他,但是,就快了。
  來到後院駱真真所居的樓閣前,他敲門,來應門的是駱真真自己。
  燈光映照下的駱真真,秀髮蓬鬆,容顏憔悴,就這一兩日不見,卻又清減幾許。
  雙手捧著藥包,燕鐵衣低聲道:“大小姐,聽說大小姐又不舒服?是不是通宵未眠?”
  臉色是蒼白愁慘的,駱真真的眼眶微陷,眼圈也隱泛黑暈,她幽幽的道:”這樣災禍不絕的日子,如此充滿血腥驚怖的夜晚,不是這個死,就是那個下落不明,一場連著一場的不幸……家都快攪散了,那能睡得安穩?”
  燕鐵衣吶吶的道:“大小姐不要難過,這些事就快過去了,人家不是說:黑夜一過,就是天明嗎?”
  駱真真淒然道:“長夜漫漫,何時才能天明啊?”
  燕鐵衣覺得不容易接下去說;他忙扯開話題:“大小姐,我是給你送藥來的,小翠呢?
  怎的卻勞及大小姐親自前來應門?”
  駱真真有些倦怠的道:“小翠到後面燃爐淨壺去了,等著,你也該送藥來了……。”
  頓了頓,她又道:“進來坐會?”
  知道這與規矩不合,燕鐵衣陪笑道:“不了,多謝大小姐--。”
  駱真真朝著逐漸泛起魚肚白的東邊望瞭望,緩緩的道:“天快亮了,但‘大森府’卻仍然罩在黑暗的陰影中。”
  燕鐵衣侷促的道:“大小姐,我不懂,我想,我可以--。”
  駱真真蕭索的道:“陪我聊會吧?心裡好悶……小郎!府裡的事情你仍有許多不知道,眼前,我們所處的境況已是非常惡劣了……半夜出事,蒲叔叔,章叔叔、‘司堂首’,三個人非死即傷,昨晚上章凡又失了蹤,章叔叔同蒲叔叔,去向“力家教場”解釋誤會也沒有收到什麼效果,蕭進的成見似已深植!!大家鬧得很僵……爹老人家就這一宵下來滿頭黑發已泛了灰,爹好痛苦好憂慮,弟弟生死不明,十有八九落入敵手,府裡又接二連三迭生巨變,弄得一片驚惶……小郎!那人好狠好毒的心哦……”
  燕鐵衣故件茫然之狀:“大小姐說的是那個人?”
  咬咬牙!駱真真怨恨的道:“就是那造成這一切災難的人,我們已經判明他必是‘青龍社’派來的,或是一個,或是數名,不管多少人,總是‘青龍社’為罪魁禍首,燕鐵衣要承擔所有的責任,他太殘酷了,他有心要我們一敗塗地,家破人亡,他要用他血腥的手來毀滅我們,這個魔鬼!”
  燕鐵衣苦笑道:“是這樣麼?”
  眼圈微紅,駱真真聲音中有著悲憤的哽咽:“小郎!燕鐵衣的毒辣手段不是你所能體會的,他以縝密的陰謀來消除我們的翼臂,用詭異的奸計來離間我們的盟友,更便殘暴恐怖的行動將一片血腥氣氛籠罩‘大森府’,令人人自危,個個惶栗,他只會一連串的狙殺狙殺、一連串的劫擄劫擄……。”
  燕鐵衣輕柔的道:“大小姐!我有幾句話,可以說麼?”
  幽咽一聲,駱真真點點頭。
  吸了口氣,燕鐵衣平靜而懇切的道:“大小姐!在紛亂與爭鬥不絕的江湖上,難以明確的判定是同非的絕對意義,每一個有組織的幫會組,全有它迥異的目標與理想,它們要實現所想實現的希望,往往便有侵犯或併吞的行為發生,而他們要擴展,對方卻必須抵禦,因此便有了衝突,這種衝突大多都避免不了血腥的後果,敵對的雙方所屬份子,又當然是效忠於他自己的組合,有時候,為了整個團體的生存,就無法考慮手段的運用是否仁慈了。就算前來擾亂者是‘青龍社’吧,他們也只是為了一個基本的原則--自保,他們要活下去,就被逼非要反抗那不想令他們活下去的敵人不可,同樣的,‘大森府’處在這種情勢之下,也一定會這麼做,方式上的分別,我想也是極細微的……”
  怔怔的,也是吃驚的瞪著燕鐵衣,駱真真一時竟不知怎麼開口了--她驚異的不止是燕鐵衣詞句見解上的突然轉變,更是他對“青龍社”含有袒護意味的解說!
  燕鐵衣含蓄的一笑--這一笑的剎那間,使他的形態看上去有一股特別與尋常不同的世故和精練的意味,短短的瞬息裡,他竟變得如此睿智,如此嚴肅,又如此氣韻深沉了……。
  駱真真迷惑又懊惱的道:“小郎!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燕鐵衣的雙瞳中,閃耀著湛然澄澈的瑩光,他柔和的道:“如果有一天,‘大森府’的人推翻或消滅了‘青龍社’,這是在冷酷血腥的江湖風雲中一個幫會極其平凡的隕落,雖不幸,卻微淡,好像一點泡沫於驚濤駭浪裡破滅;‘大森府’有其原則,它的人便循此原則去做,難免引起殺戮、犧牲、及殘忍行為,這些人的行為乃忠於他們的組合理想,對他們自己來說:勢非得已,並沒有什麼不是處。然而就對方而言,則免不了怨恨,可是在怨恨中,又何嘗不知敵人的不得已,因為在求生求變的爭鬥中,一旦磨擦,便是如此的局面了,千百年來,兩國交兵也好,結社對峙亦罷,莫不如是……”
  駱真真謹慎的問:“小郎!你說這些話的意思是?”
  摯誠的展開一抹笑顏,燕鐵衣道:“我的意思是指,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為了他所屬的組合生存綿延,為了防止千百人命的犧牲,也為了忠於他的原則而做出了某些殘酷行為或狠毒手段時,希望你能諒解他,寬宥他……”
  眸瞳中是一片霧似的茫然,駱真真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覺悟了一點什麼,但卻又一時抓不住,剖不開,那種隱隱約約的不安感觸,彷彿小小精靈一樣閃移不定,地想體會出這個似隱似現的意念來,可是越急越解不開這個謎結,她煩躁焦灼的道:“你要說什麼?小郎!
  你在暗示些什麼?你到底是誰?小郎,告訴我,別再叫我心急,我已經受夠了……你一定在暗示我某些事,小郎,你,你是誰?”
  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燕鐵衣微笑道:“這封信,大小姐,有人叫我交給你,但是,請在我離開之後再拆閱;現在已經到了我向你說多謝的時候了,大小姐,你待我這麼好,我會永記在心頭。”
  駱真真意亂如嘛,惶惶不安的道:“為什麼說這種話?小郎,是誰叫你把這封信交給我?我心裡好亂,小郎,你的口氣似在同我道別,小郎,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真快憋瘋我了!”
  雙手呈上信函與藥包,燕鐵衣深深一哂:“大小姐,世上有些事,我認為順其自然,要比先期揭示更有意義得多……。”
  不待木然接過信函及藥包的駱真員再有所表示,燕鐵衣已轉身自去,他走得極快,只一瞬間,即已消失在濛濛的曉色中了……。
  僵立門扉之前,駱真真神情驚惶而怔忡,這陡然間,她若有所失,悠悠晃晃,宛似心裡全變成一片虛無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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