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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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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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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赤騎八龍

  這是一條崎嘔的山道,沿著山腳婉蜒向前,道路盡是灰黃色的泥土,只要一陣微風吹來,沙塵便揚得半天高。
  仍然是那輛烏篷車,輪軸在“吱呀吱呀”地轉動著,宗貴還是坐在前座的旁邊,一條原是白色的汗巾擦臉已擦成烏黑了。
  秋離揚鞭趕著驢,隨著鞭梢揚出去的,還有滴滴晶亮的汗珠,他用手抹著汗,不時望望頂頭曬得頭皮發扎的烈陽,後面,周雲騎著馬,牽著那匹黃驃子,懶懶隨行,汗水已將他一身衣衫濕透了。
  宗貴有些畏怯怯地看了秋離一眼,囁嚅地道:“秋壯士……”秋離舔舔嘴唇,有氣無力地道:“說。”堆起一臉笑,宗貴小心地道:“昨天晚上,呢,昨天晚上可是有刺客來了?”.秋離點點頭道:“不錯。”宗貴謹慎地道:“秋壯士一定好好將他們教訓了一頓?”用食指刮了一下汗水,彈了出去,秋離淡淡地道:“要不然,我會被他們教訓了一頓不成!”宗貴慌忙地道:“當然不會,小的本想出去看看,看看有沒有可以為壯土效力的地方,但是,呢,周英雄卻叫小的不要出來……”秋離懶散地道:“這是對的、你出來不太好……”宗貴一個勁地點頭,道:“是,小的功夫不濟,若是出來湊熱鬧,沒的憑白給壯士增加累贅,少奶奶今天早上已吩咐過了,要小的謝謝壯士……”秋離嘆了口氣,道:“謝了,這是我應盡之責。……”宗貴又腸腆地道:“少奶奶,還說……
  還說……”又舔舔微微乾裂的嘴唇,秋離道:“老宗,你說話最好乾脆一點,別拖泥帶水,你少奶奶又說些什麼?”宗貴鼓足了勇氣,低聲地道:“少奶奶說,若是壯士不嫌棄,少奶奶想要少爺拜壯土做乾爹,呢,就是認壯士為義父這一番,倒是頗出秋離意料之外他腦海裡,立即浮起那白胖小子的嬌憨面龐來,晤,卻是個又乖又聽話的小寶寶‘咽了口唾沫,宗貴忐忑地道:“少奶奶知道這話太過冒昧,怕壯士不肯答應,要小的多求壯士,便算是宗家高攀了壯士,欸,少奶奶與少爺孤兒寡婦,象是順風漂流的兩片葉子,無根無據的,若是再沒有人伸伸手提一把,宗家的延續怕是難了……天下的豺狼虎豹懲般多,披上一張人皮不做人事,那些凶徒又正睜著眼在瞧著少奶奶母子倆……壯士,你有沒有經過家破人亡的苦楚,不知道這滋味是多麼難嘗……”秋離伸曲了一下握著皮韁微微汗濕的右手,他又抹去眉尖上凝聚的一顆汗珠,沉沉地沒有說話……好半晌……
  秋離懶懶地道:“那小傢伙叫什麼名字?”宗貴驚喜地道:“小少爺乳名叫‘胖胖’,學名叫‘崇善’……壯士。你……你是答允了?”抖抖韁,秋離苦著臉道:“不答應,你還饒得了我?”宗貴高興得有些發狂地轉回身去。顫抖著掀開布簾,嗓子裡帶著哭音叫:“少奶奶,少奶奶,秋壯士已經答應了,答允將小少爺收做義子啦……”.急忙將他拖了回來,秋離“欸”了一聲:“欸,別吵,莫不成你還要鳴鑼昭告天下?我……”
  秋離尚未講完話,篷車的布簾已被掀開,宗于嫻屈膝跪在裡面,蒼白憔悴的面龐上浮著一抹興奮的紅霞,她怯怯地道:“宗于嫻拜見親家叔叔……”車身起伏顛跟著,宗于嫻跪著的身軀也不住搖晃,那模樣。好可憐。又好嫻柔,秋離趕往側身拱手,道:“你,呢,嫂子請不要多禮、車上跪著不便,我秋離也就大膽免了,嫂子,你放心,姓秋的一言九鼎。”宗于嫻垂下頭來.有些硬咽地道:“宗家遭此慘禍,落得家破人亡流涉在外,弧兒弱婦呼應無門.四處又皆虎狼當道,非欲置我母子於死地而後已,宗于嫻死無可懼,唯孤兒尚未成人、若有差錯,不獨宗家香火斷絕、宗于嫻更難見公婆及丈夫於九泉……”
  秋離想要說什麼,卻又闇然無語,宗于嫻又淒切地道:“叔叔陌路相逢。非但救我母子於死難,更義允護送。如今不嫌棄,又收孤兒為義子。此恩此德,宗家世代皆不敢忘,有生之日,必長奉叔叔不死牌位,百載千年受宗家子孫頂禮膜拜……”、秋離覺得臉上一熱.他忙道:“嫂嫂,千萬莫如此說,呢,我秋離實在擔當不起,我們日後是一家人了,用不著這麼客套,尤其我最不善於客套……”舔舔嘴唇,他又道:“嫂嫂,我那兒子今年多大了?”宗于嫻煙羞澀地道:“今年冬至正滿五歲。”哈哈一笑,秋離伸手入懷,摸出一個黃綢小包來,他一層層地打開了,綢包裡,竟是一串由三十二顆不同色彩的寶石所綴連成的項圈、寶石皆呈橢圓形,外緣嵌鑲以白金,精巧地將這項圈銜結成為一個心形,寶石色彩繽紛絢麗,透明晶瑩,有若滿空奇異的繁星閃眨,尤其映著明亮的陽光,更是鮮豔奪目,芒彩四射!
  在手上掂了掂,秋離彎腰將這串寶石練圈遞了過去,低沉地道:“嫂嫂,這串圈子,便算是送我兒子的見面禮吧。”宗于嫻驚異而怔仲地猶豫了一下,終於頤腆地接了過來。
  輕輕地道:“叔叔,孩子年紀,怎受得起這麼貴重的賜予秋離微微一笑道:“我自小貧困,但卻視錢財如糞土,十多年來,常有大量財帛在我手上流去,這些財帛,有些來自正路,有些來自邪路,卻俱是我以生命為賭注所換得,不論方式如何,全是純粹的血汗錢,這串寶石圈,因為製工精細,極得我愛,它來自一個巨富之手,那位有財的富家翁是遭遇歹人劫掠之時被我救下,他堅持送我這串玩意為謝,推託不下,我也只有笑納了,如今卻正好送給兒子……”宗于嫻面孔紅紅地道:“叔叔,只是大使你破費了……”露出一抹奇異的疲憊在唇角,秋離噓了一口氣道:“天下全是財,乾金散盡還復來,東西不算什麼,這是有價值的,嫂嫂,無價的是我對孩子的一片心……””宗于感激地道:
  “叔叔,孩子長大了一定要教他好生孝順叔叔……”豁然大笑,秋離道:“找個地方,教胖胖叩見我這於老子吧!””宗于羞怯地道:“是的,叔叔。”放下了篷車的簾子,宗貴笑逐顏開地道:“秋……呢,如今該稱秋壯士為秋少爺啦,恭喜少爺,賀喜少爺,小的祈願少爺與宗家永成雙好……”秋離笑道:“老宗,就是如此吧。”現在,這條依著山腳的泥土道就快走完了,翻過那個斜坡,秋離曉得,前面便是平坦寬敞的官道啦。
  拉起頸子上的汗巾擦擦汗,秋離嘴裡打了聲 哨,催著挽車的兩匹健驢加勁往前趕,汀算一股勁衝上坡去。
  宗貴在座旁也大聲吆喝,兩匹健驢嘴角噴著白沫,喉嚨裡咕嚕嚕嘶嗥,用力往坡上奔去,篷車顛得厲害,車軸的轉動也宛如在呻吟了。
  在離開那片斜坡尚有三丈多遠的當兒,秋離卻猛勒韁繩,挽車的兩乘健驢正在發勁狂奔,吃這突然的一帶,不由嘶叫著前蹄立起,撞作一堆!
  烏蓬車“轟滷一下停了下來,車篷在不停地搖晃,塵土瀰漫中,宗貴揮手扇開眼前的灰沙,怔怔地望著秋離發呆。
  秋離低沉地道:“老宗,你身上的傷勢尚未完全痊癒,等一會就呆在車上保護親家嫂子,不要隨便離開。”臉上的汗水沾著灰污,宗貴吃驚地道:“秋少爺,又有對頭來了?”秋離翻身下車,冷然地道:“但願不是。”後面,周雲策馬趕來,人已飄至,他雙目炯然環掃,語聲裡有一股難掩的憤怒:秋兄,又有事了?”秋離目注斜坡之上,沉沉地道:“方才我聽見馬匹噴鼻刨躥之聲,而且還是多乘,位置便在斜坡之後,沒有奔馳蹄音、顯然馬兒皆是靜止,在這大熱天,聚眾多馬匹於此荒野何為?”周雲掀開長衫,將腰際的壽龜劍摘下背於背後,冷森處道:“秋兄,江湖風雲,有時卻必須以鮮血沾染。”
  秋離哈哈笑道:“好極。你已懂得這個道理了。”篷車前座上,宗貴驀地驚叫起來:
  “秋少爺,你看坡上……”秋離與周雲迅速轉頭瞧去,天爺,那片乾裂的斜坡上,不知何時已出現了八匹赤紅色的大馬,八匹馬一字排開,馬上騎士一式灰衣、灰褲、灰頭巾,甚至連面孔也映得有些灰了,八個人深沉不動地冷然凝視下面,沒有一絲表情,沒有一丁點生氣,就象是突然自幽其中飄來的八個鬼魅。
  周雲隱於面罩後的眼睛露出閃閃的寒光,他陰沉地道:“秋兄,你可知道這是什麼人?”秋離哧哧一笑,有氣無力地道:“赤騎八龍,是麼?”響起一聲輕喟,周雲道:
  “不錯,他們八個人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看了秋離一眼,周雲又道:“而秋兄你,更是動手便要分生死,你們這一遇上,恐怕又是天愁地慘,血肉橫飛了。”秋離眉梢一揚道:“別把我說得如此毒辣,有些時候我的心腸還是蠻慈善不過的,也得看人家是否能饒我才能行那善舉呀。”汗珠連成一線,自周雲的面罩後淌下,他平靜地道:“秋兄,我周雲反正是與你同進退了。”秋離搓搓手道:“謝謝,不過姓秋的與敵交手,自來便是有進無退的,赤騎八龍最好不要衝著我們來,否則,大家都不好看。”目光注視斜坡,周雲憂鬱地嘆息一聲:“但他們卻衝著我來了。”’那八匹毛色猩紅的異馬,緩緩沿著斜坡下來,馬兒的步想安定而沉穩,“   ”似一聲一聲踩在人的心上。’秋離搖搖頭,無可奈何地道:“天下就有這麼些渾帳,你不去找他,他偏來尋你、就象是不知道人吃飯專門為了活命一樣,丟廠個腦袋不是便不能吃飯了麼?不能吃飯又該多麼令人傷心 ……。”這近似戲諺的幾句話。聽在周雲耳中,卻有一股子特別的感觸,他明白秋離的意思,生存于世,整日庸庸碌碌,奔波勞累固然為了某一種對人生的貢獻,但是,又何嘗不是為了生命的延續?為了生命在旅途上增加光彩?若是輕易平淡地便丟棄了性命,那麼。生之意義也就太過灰澀與渺小的了八匹紅馬在十五丈左右的距離停了下來,這段距離,晤,正是適於放馬猛衝的恰當位置。
  秋離大步走到篷車之前站定,他全身黑衣已被汗水濕透了,仰首望望強烈的陽光,他象是在對著天空說:“列位老鄉親,大路條條.各走各道。我姓秋的也沒有偷了各位的老婆,各位擺出這等架勢。卻是存的什麼邪門兒?”八匹紅馬上最右面那個陰沉冷鷙、濃眉大眼的人物毫無表情地注視著秋離,語聲凜烈地道:“鬼手秋離?久違了。”秋離唇角撇了撇,懶散地道:“彼此彼此,赤騎八龍的威風也夠人瞧的。”濃眉大漢寒酷地道:“相信你我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更相信你我都明白在此地見面所含的意義,秋離,赤騎八龍不願與你為敵,想你也不見得願與赤龍八騎為敵,道上的風險大家全看多了,能好來好去才是善策。”秋離笑笑,道:“說了這一大堆,賈生,你的意思如何?’這濃眉大眼的中年大漢,正是赫赫有名的“赤騎八龍”老大賈生,他聞言之下雙目微斂,陰沉沉地道:“很簡單,留下人來、你與那位朋友上道,日後大家仍是朋友、見了面也好打個招呼。”秋離淡淡地道:“賈生,你知不知道你們以這種姿態出現已等於與秋離為敵了?”頓了頓,他又道:“而你們要我棄下篷車自行退走,賈生。這更象問我可不可以刨我的祖墳,賈生,你回答我,可不可以呢?”賈生濃眉怒掀,他語聲更形冷厲:
  “這樣說來,秋離,你是不答允了?”秋離微微上挑的眼角突然有如利刃一樣豎起,傲氣畢露地道:“你已代我說出來了。’’空氣中是一片可怕的沉默,有一層血腥的翳悶猛然壓到人們的心上,半晌,賈生緩慢地道:“秋離,赤騎八龍要領教鬼手的絕藝了!”
  秋離哼了哼,道:“我們早就應該一試!”一條灰影就接在這句話的語尾裡,鷹隼似地淬掠而來,四片掌影煥然有如利刃般分成四個不同的方向飛斬秋離上盤四處!
  原地閃電般左右晃動,在晃動之間,秋離雙掌翻絞,流星似的掌勢已合成一串交織溜瀉撞出。另兩條灰影驚如飛鴻一閃而來,人身未到,一道半彎的白光“嗅”地斜削,另一條“長蛇環”也游龍似的當頭罩到!
  在半彎的白光刃芒與長蛇環的絞扣裡,秋離仍然半步未動,瘦削的身軀釘在原地,完全不依一般轉動慣性的急速俯扭俯仰側,在閃動下,兩掌劈斬挑砍,勁風有如鐵錐毒刃,快捷得無可言喻地四旋飛舞,活象一個十臂神君揮掌抗天I於是 .三條灰影眨眼間被逼後退,另兩條灰影卻有如水銀瀉地,尋隙而入。一聲狂笑,赤騎八龍剩下未動手的三個,除了賈生仍然穩坐鞍上之外,其餘兩人已倏然拔升入空,直撲篷車而去:秋離的眼光何等尖銳,睹狀之下,他正待奮力截攔,站在後面的周雲已適時迎上。
  壽龜劍的冷電精芒宛如極細的蛇電,一閃之下十六道光柱成輪射狀布成一面劍網,恰好將那兩個灰衣人阻在網外。
  兩個灰衣人一高一矮,卻是相同的面孔,絡腮滿面,他們微噫一聲。向兩側躍出,高的那個一抖手,一把黑芒散向對方i劍刃劃破空氣,帶起“絲”的呼嘯,寒電頓時擴展成一個巨大的光弧,一片細微的“叮叮”聲響密密傳來,那大把的“烏木透骨針”已然碎為粉糜!矮個子雙目怒張,粗暴地叫道:“壽龜劍!”高個子在空中一個翻滾,兩枚連著赤銅絞練的拳大“南王錘”已有若流星墜瀉,夾著驚人的力道變幻不定地急砸猛擊而到。周雲目光清澈,手中的劍又狠狠地縱橫點截,剎那間已一連將敵人的“南王錘”
  磕出二十九次I矮個子貼地猝進,一把開著七個漏斗形孔洞的鋒利“閻羅刀”,翻滾似浪濤千里,帶著鬼哭般的尖嘯,卷湧舞進,那份快,那份奇,簡直就甭提了。
  壽龜劍的招式倏然轉變,眩目的光芒不規則形地飛快刺射,劍連著劍,招接著招,貿然一見,仿佛是一座刃鋒隼利的劍山。
  秋離以一雙肉掌力敵對面五個強敵,那邊周雲的情形他看得仍然十分清晰,大笑一聲,他叫道:“老友,你果然高明!”/馬上的賈生深沉接道:“沒有什麼驚人之處,秋離,中原雙劍的門下唬不住我們!”大斜身,抖手三十掌同時逼退了正面三敵,秋離輕蔑地道:“賈生,不要多久,你在馬上就坐不住了。”賈生陰沉沉地冷笑道:“我們可以等著證實你的話。”長笑一聲,秋離猛然迎向了飛來的長蛇環,使環的灰衣漢子是個瘦削的中年人,他料不到對方竟敢直迎上來,心裡一猶豫,不由猛然帶環轉開!
  使著半彎的“弦月氈的灰衣人適時跟進,但是,時間上卻差了一線之微,這一線之微,是別人所不能察覺的,但秋離卻已等待很久,高手相較要的便是這一線之差!黑色的身影自一側旋起,有若一雙激射的怒矢,帶著一聲驚鬼泣神的顫抖號叫沖天而起:
  “銀牛角 ”這聲淒厲的號叫,象一把鋼刀猛地插入人們的心臟,今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翻騰了,而那雙微微彎曲的,閃泛著銀色晶瑩光芒的銀牛角,已宛如惡魔的獰笑,如此碎人魂魄地對著賈生,當面壓下!
  銀光一閃,賈生已知不妙,他雙腿微夾馬腹,座下的紅馬,一躍向側,同一時間.他右手一探淬揮,禪杖形的三尺“超靈杖”已抖出一溜藍汪汪的光彩,奮力硬戳下去!
  “當”的巨大震響成浪似地往外擴散,賈生但覺熱血上湧,手臂發麻,他微一蹲身,錯步移出,反手又是狂風暴雨般十幾杖翻飛劈去!
  銀牛角跳動硬攔急撞,出手之下宛似大海怒濤,掀起漫天風雲滾滾罩合,連空氣中也是彎曲的角影!甫一接合,雙方便是一連串的快攻快打,而只一眨眼,又閃電似地分開,在這一瞬,賈生的面孔已見汗涔!
  秋離如影隨進,傲然笑道:“賈生,早就看你坐不住了。”此際
  五條灰影同時圍來,弦月閘長蛇環、刺蝟棍、蠍子鉤,加上第一個動手的那人所展出的一雙分水刺,排布得又密又急,驟雨般攻到。
  秋離冷瑟地一笑,突然迴轉,銀牛角一起如大風呼嘯,幻成大輪似的角影狂厲反襲,五名灰衣人又被迫咬牙退後。
  賈生的超靈杖挾著呼轟之威再次攻來,沉重的無形勁力好象層雲一樣重重地往下壓,而杖影藍光進濺飛舞,有如千萬杖瀉擊而至的巨星!
  雙目倏斂,秋離兩膝突然向兩邊分開,就在這雙膝一分之際,他人已古怪地縮短了半尺:“生死即分 ”銀牛角突然幻出一圈圈滿月似的圓弧,而幻弧連縱橫,閃掠瀉移,令人目眩神迷。“嗚嗚”的厲嘯有如萬鬼的哭號,天地宛似一下子漫起昏沉的愁雲慘霧,銀牛角的尖端旋飛著點點淬截四方!弦月閘長蛇環、刺蝟棍、分水刺,甚至連賈生的超靈杖,也都全在此時被銀牛角疾厲的翻舞所硬硬盪開。
  五個人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長蛇環“呼”地在空中打了一個圈旋,狠急無匹地淬然扣向秋離頭頂,刺蝟棍也在另一個灰衣人的怪異盤砸下直搗秋離胸腹,出手是又猛又辣,時間部位拿捏得準確之極:秋離的銀牛角狂嘯而起,如雷轟電閃,幾乎要將宇宙的空間劃入地的指掌之內,角影驀顫似千波萬濤,長蛇環被“噹噹當”一連敲出九次,刺蝟棍也“砰”然砸斜於側,布滿棍身的寸許鋼刺一下子便折斷了十幾根。於是,賈生又上,超靈杖如山岳重疊,似亂雲翻滾,象自阿修羅卷來的龍捲風那麼浩烈雄渾地圍掃合罩過來!
  使分水刺的灰衣人緊跟著插入,長蛇環與刺猖棍也再度中上,五條人影起落如飛,掠閃如電,令人們的瞳孔無法追躡的快殺急斬,根本看不清每個人的形象,只有五條淡淡的影子,仿佛五股狂風中的輕煙,晃移得飄忽無定,不可捉摸!這確是一場罕見的龍虎爭鬥,雙方的招式瞬息萬變,出手詭秘奇幻,沒有任何可以迴轉的餘地,沒有一。丁點思考猶豫的空間,在一連串的攻擊中。彼此俱是做著暴風狂雨般的猛烈砍殺,在眨眼的一瞬裡含有百十次生死之機,在急促的呼吸間,往往已經多少遍自鬼門關還轉了,他們的攻拒方式,身法,步眼,速度,無論是哪一方面,也將足令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震驚,這幾乎不象是人與人在搏鬥。而似是馭雲駕風的魔神在擠殺了!
  三十招
  六十招
  現在,已超過一百五十餘招,雙方的攻勢愈發凌厲,出手更加狠辣,宛如一輪猛力旋動絞纏的輪盤就快到了嘎然中斷停止的時候了:又是一百餘招過去 宛如有一層形成的血露逐漸升起籠罩,空氣中流露著濃重的、尖銳的死亡氣息,大地的溫度酷熱得令人們的血液更加激湧,更加沸騰,除了拼鬥者偶而的喝吆與兵刀短促的撞擊聲外,周圍一片沉寂,不祥的沉寂:映著耀眼的目光,長蛇環精芒閃閃地凌空射扣,然而卻在出式的同時已被銀牛角一彈震開,而弦月測一彎猛削,秋離淬然橫空穿出,象是貼著弦月鍘滑撲上去,銀牛角幻出一抹白慘慘的淡淡光華,形成一度扇形的半弧,一閃之下已到了這個面容冷酷,膚色黝黑的灰衣人頭邊!
  賈生暴厲的吼聲急切傳來:“老四快躲 ”往往世上有許多事情當事者與旁觀者的看法和感觸是不一樣的,就象一個做著惡夢的人,看他躺臥著十分平靜,實則他早已驚魂欲斷五內如焚了,這種感受,是十分不易和第二者溝通的,目前,這使著弦月鍘的朋友正是如此。
  雙方動作快得無以復加,賈生的第一個字出口,形勢已經接觸,到第四個字還在他舌尖上打轉,勝負已然擺明!弦月瞻嗖”的一聲將一片黑色頭巾削落,但卻象一頭失去理智的野虎,又驀然一轉倒翻向後,使鍘的灰衣人全身捲曲著連連發出,每一次滾動,地面上俱皆印上了一攤攤殷紅的粘稠鮮血!
  長蛇環“呼”的一聲。象一條真正的毒蛇緊跟著噬來、秋離的銀牛角一顫之下恰好穿入那枚鋒利的鋼環中,左掌古怪地仰張向天,往斜刺裡猛拍而出!
  一股突然自虛元裡發生的銳力,宛如一柄利錐“嗤”地反射而出,它來去無蹤影,快速絕倫,“噗”的一下,透入那握環灰衣人的喉咽!
  這種朝目標旁邊攻擊的掌勢,其奧妙處在於藉空氣的反震力將掌勁在巧妙的位置折射回來,恰好傷敵於無形之中,練此掌法。最重要的便是在於習藝人對於掌力適當控制與微妙的回腕勁。更要有無比的耐性和毅力、一直要練到十步之外猛劈一張繃在竹包上的大棉紙、而棉紙不破,卻能將掌力反彈向擺在棉紙七步左右成斜角的一尊石像上,而更將這座硬的石像穿過.這才算練成功。秋離光是練這一手,已耗費了他近四年的時間,這手掌法,是他“苦空八掌”的第五掌,名曰:“鬼指東”。“苦空八掌”便是秋離博得“鬼子”之名的由來。
  那灰衣人的喉嚨就象被一柄利刃捅穿了一樣,鮮血狂噴灑濺一地、他撫著咽喉,麵包由黝黑霎時轉為死白,突凸著眼大張著嘴、臉上的肌肉痙攣著跳了兩跳,一跤裁了下去!
  賈生的超靈仗呼嘯猛掃急砸,勁力澎湃中。他臉上汗水四灑,脖頸突起了一條條青筋,灰色的頭巾整個向上飄揚,幾乎不想要命地衝了過來!目光冷澈得如一泓水,秋離沒有一絲表情,倏以銀牛角筆直點去,銀牛角影才閃,他已呼呼轉出三步.剛好迎上猛揮而來的刺蝟棍!雙方的動作是發展得如此速捷,只見角光棍影猝閃,“ 嚓”之聲即已連成一片,刺蝟棍上的鋼錐頓時被銀牛角硬硬地刮斷了一大片!
  使分水刺的灰衣人一雙細長的眼睛突睜、兩根尖銳而渾圓的銀色分水刺在一振之下幻出溜溜寒芒,快得不帶一點聲息地猛然刺向對方雙脅!
  但是
  秋離並沒有回身迎拒,他好似冤鬼纏身一樣,認定了面前那手握刺猖棍的角色,銀牛角翻飛砸打,有如群山齊崩,挾著無匹的雷霆之威壓罩敵人,後面截來的分水刺。卻者是稍差幾分地連連落了空!、賈生高大的影子凌厲地自一側掠進,超靈杖狠擊快打,同時左手一翻,一點紅影直射而來!
  秋離哧哧一笑,流水行雲般衝出七尺,分水刺依然拼命追截他,而正面使刺蝟棍的朋友卻已被逼得左支右拙,氣喘如牛。
  心中以為已然將賈生發出的暗器讓過,秋離正待奮力一舉斃敵,背後卻突然有一陣輕微的“嗡嗡”聲緊跟而來!目梢子一斜,竟然還是那枚拳大的紅色物體,秋離唇角微撇,反手十七角電劈而去,那十七枚快似一角出手,尖銳的角端,一連將那紅色物體透穿了十七次,角尖透入處,卻是甚為柔軟。秋離手腕候翻,已將那紅色物體挑了過來,目光微掃之下,這紅色物體競赫然是一只生著透明薄翅的蜘蛛形怪物!
  銀牛角將這怪物挑起拋落,但是、卻也因為角尖的刺戳而濺起了怪物體內點點腥綠色惡臭的粘液,象一蓬細雨似的噴了下來!使刺蝟棍的仁兄象是極力避開那雙被拋落的怪物,微微有些慌亂地向左邊搶出,秋離此時若要斃敵。正是大好良機,不過,他只怕躲不開這往下的毒液噴落,如要躲開這些毒液,則將失去斃敵之機,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意念在他腦海中一閃,秋離已雙腿猛蹬,斷然截阻向敵:去勢是如此隼利而急促,當面的灰衣人憤怒地狂叫一聲,刺蝟棍翻江搗海般傾力攻罩而至,棍與棍間連成一體,沒有絲毫的空隙,仿佛以棍的體形織成了一片龐大的勁網,稍帶著呼嚕嚕的空氣激盪聲,威勢驚人地猛然合下!
  秋離已經存心要將擠鬥儘早結束,而這提早結束的唯一方法便是殺敵殘命,他飛撲之勢不變,銀牛角驀然一抖推出,而在他那一抖之下,宛如一層雲霧漫天湧起,在雲霧中,竟一下子有六七百條角影齊齊進出。
  在秋離出手的同時.他的背脊上有如突然被兩滴鐵的熔液沾上,火辣辣麻絲絲的感覺一直透到骨縫裡去,咬著牙,他卻連吭也不吭一聲。而角山幻影已於此時接觸,在連串的清脆撞響中,對面的灰衣人已大叫一聲飛上半空,在空中滴溜溜地翻了兩轉,四肢伸張著重重跌落地下,他的刺蝟棍脫手斜斜拋出十丈之外!
  霍然轉身。秋離的銀牛角“叮噹”猛挑,一柄來的分水刺已“嗖”地磕飛,那灰衣人虎口鮮血迸流,踉蹌退出五尺!
  露著一抹生硬的笑意.秋離直射向前,邊陰沉沉地道:“你們掙來的名聲真不易啊!”
  斜刺裡超靈杖藍汪汪的光影“呼”地劈來,強勁的杖風刮得秋離面上有如刀割,他一個俯臥貼向地面,左手一斜倏乎,快得不可言喻地飛斬倒削,銀牛角卻依舊怒濤狂浪般繼續攻敵,在令人窒息的快速動作裡,灰衣人被銀牛角一連撞出十步,身上陡然開了十七個血洞,大量鮮血湧如泉。可是,就在這一剎那,他剩下的單只分水刺也向秋離的大腿刺去,劃了秋離一道三分深淺的血糟!秋離以一招“鬼在哭”反招賈生,盤算至少可以擋他瞬息,而只要這瞬息之機,已足夠等他成事之後再回來對付賈生,於是,當那執著分水刺的灰衣人被重創的一霎,他估計時間便想轉回時 一 那片藍汪汪的光華來得實在太快,快得完全出了秋離的預料之外,當他猛地發覺,超靈杖的鏤空杖頭已到了身側:
  就連他那麼超絕的身手,因為時間部位稍有差錯,他的銀牛角都來不及揮擊阻架,在這生死存亡的瞬息,秋離雙目似欲睜裂般突然暴瞪,雙手頓時變得雪白似的,超靈仗隔著尚有七寸,秋離已摹地吐氣開聲,這聲音,就象一雙巨手用力擠壓一個盛滿了水的皮囊,他的口中,已有一股猩紅渾圓的血箭噴射出。
  於是一
  超靈杖就似碰上了一柄鐵錘,“嗡”然一顫盪開三尺,那股血箭“噗”地四散濺開,在賈生驚魂未定裡,秋離的銀牛角已插進了他的肩胛!
  滿臉的汗珠混著泥污滴落,賈生的超靈杖在他倏然痙攣之下“當”地墜掉,雙眼的眼珠上布著血絲,他痛苦地喘息著怒瞪秋離!
  那邊,夜梟周雲與兩個灰衣人之戰亦猛古丁地停下,三個人六道目光諒駭地瞧向這裡,他們也是混身汗濕,疲乏與蒼白顯在兩個灰衣人污穢的面孔上,而周雲右脅下,有大塊紫黑的痕跡,他的兩名對手,一個肩頭血跡淋漓,另一個頭巾落地。頭頂中間一塊皮毛翻起,熱呼呼的血液正順著耳後向下流淌、看情形,他們方才的拼戰也是極為慘厲了。
  嘴唇已因過分的乾燥焦怒而裂開,賈生濃眉倒豎雙目暴突,他瞪著對面的秋離嗆啞地吼道:“秋離。命就是這一條,你看著辦吧,赤騎八龍的血債,早晚也會有入找你索取的,看你能背負到幾時!”與夜染周雲對陣的兩名灰衣人神色悲憤,身形微動。周雲手中的壽龜劍微斜平舉,冷淡地道:“二位朋友,若有興趣。在下尚等在此處續候賜教。”
  兩張平板猙獰的面孔煞氣畢露,但是看得出他們又強忍住了。個子較高的灰衣人目光一瞥肩頭深可見骨的劍傷,暴歷地道:“咱們記下了,山不碰頭.人總走著彎路I”周雲冷哼了一聲,默然不語,秋離斜著眼朝這邊看了看。輕輕動了一下尚插在賈生肩胛裡的銀牛角.賈生痛得面色發青,汗如雨下。他卻咬緊了牙根,兩邊的腮幫子高高地鼓了起來。
  舔舔嘴唇。秋離道:“本來。你赤騎八龍走你們的陽關大道,我這不成才的角色悄悄過那獨木之橋,大家河水井水互不相犯、誰也惹不著誰。這一次,卻是各位先到我秋離頭上撒野。不錯,各位個個都是人物,但我秋離愈不是省油的燈你們要功粗,我自然也就擺不出高雅了。有句俗語兒,叫‘斬草不除根,春風收又生’,所以……”賈生嗆咳狂笑一聲,道“姓秋的,我們彼此的作風大家全有數。我們是屠夫。你也不是善人,失了手,該怎麼怎麼辦,皺皺眉頭的便不是赤騎八龍的老大!”有些疲乏地一笑,秋離道:“好氣魄,我秋離就欣賞似這等鐵錚錚的漢子,老實說,我並不怕野草重生,更不含糊冤冤相報,因為我本身就是這種角色,你們四位請便,若有雅興,不論何時何地,只要遇上了,我姓秋的定然奉陪……”他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又道:“水遠流長,老賈,咱們等著後會了。”“呼”地抽出了銀牛角,在銀牛角抽出的瞬息,一溜駐血成為滴滴渾圓的血珠子,散散落落地墜在地下,又迅速被乾燥的塵沙所吸荊賈生跟艙地退了一步,卻強撐著沒有倒下,他艱車地彎下身去,異常吃力地將地下的超靈杖拾了起來,搖晃了一下,他怨毒地對秋離道:“今日你不殺我,將來你定會後悔,秋離.你記著,我赤騎八龍並不感激你的賜予!”秋離古怪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們並不感激。而且、我並不須要你們感激,將來我若栽在你們手裡,老賈,你儘管放手好了。”喉結急速地顫動著,賈生死死地盯視了秋離好一會。然後,他側過臉左,目光緩緩地逐一向地下四具屍體之上掠過.那四具屍體,混身的鮮血已將他們的灰衣完全染成透紅,他們的死狀淒慘而恐怖.個個雙目圓瞪,面色鐵青。受了過分的痛苦而扭曲著木然的眼珠,就似失去生命的魚眼。雖然.他們的眼孔瞪得那麼大.但是,他門卻永遠也不能再看見什麼了……
  賈生仰起頭夾,長長嘆了口氣,轉頭移步一直坐在遠處,半邊身體己全被血浸透的另一個灰衣人:驀地跳了起來,他踉蹌著奔跑幾步,又一跤鐵倒,嘶啞地狂叫著:“大哥……
  大哥,你就這麼罷休了?”:賈生生硬地瞧著他,冷森地道:“老八,你跟我們回去。”
  那個灰衣人雙手痙攣地抓著地下的砂土,將面孔埋在砂土中,全身哆嗦著號陶大哭:
  “不、大哥,不,我要和這個狂夫拼了……大哥……我沒有臉回去礙……兄弟們的血還沒有幹。眼還沒閉,大哥,你叫我怎麼安得下心……面色慘白著大吼一聲,賈生憤怒地道:“老八,記著他們也是我的兄弟,也是一個頭磕地下的手足!”那灰衣人不響了,卻趴在地下痛苦地抽噎著,泣聲悲切而淒涼,賈生一拐一拐地行向他的坐騎,頭也不回地道:“戰淨,你與後泰兩個將兄弟們的遺骸馱上馬。”和周雲激鬥過的那兩個灰衣人低聲答應,疾步過來將四具屍體分別負上馬背,又將地下的老八扶起,強架著拖上馬去,那老八卻已泣不成聲了。
  賈生最後一騎上,他回過頭來,語聲中包含著難言的淒楚與悲憤:“秋離,讓我們將滿地的血染在心上,還有,你的那位貴友!”秋離微微拱手,大聲道:“自然。“賈生回首,八匹赤紅色的駿馬揚蹄怒奔上坡,只是,卻有四騎鞍上失去那原先雄赳赳的身影了……漫空的塵土平息下來,赤騎八龍的蹤影已渺,這片荒寂的野地上又恢復了死樣的沉寂,烏篷車前座上的宗貴,就宛似惡夢初醒,傻呵呵地瞪著一雙眼在那裡發呆,灰沙落了他一頭一臉他都渾似未覺。
  將右手自沉重的銀牛角筒裡抽出,五指活動了一會,秋離又將角尖在鞋底擦拭了片刻,緩緩地,他吐出一口氣。
  周雲有些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他面罩後的一雙眼睛正滿溢憂慮地望著秋離,秋離似笑非笑地道:“如何?老友。”周雲低啞地道:“秋兄,你,為什麼放他們離去?”
  秋離收斂了笑容,肅穆地道:“並不是我心存慈悲,更非我不明利害,老友,我十分了解異日我必將再遇上他們。”周雲迷憫地道:“那麼,你是為何?”凝注著地面已經乾涸了的攤攤血跡,秋離低沉地道:“這原因說出來你也許覺得荒謬,周兄,只是因為他們個個具有一副好身手,你知道,練就這副身手,要耗費不少的時光,而且………其中極可能包含了無限的辛酸血淚……”周雲怔怔地瞧著秋離,他曉得過去秋離的慘痛遭遇,更明白他對那些事情的傷感,於是,周雲默然了,輕輕地歸劍入鞘。
  秋離也插回了銀牛角,神色微微悵然地道:“赤騎八龍名震大江南北,聲名顯赫,果然有他們所以成名立萬的條件、這八個人,是我出道以來,極少遇到的幾次勁敵之一。”
  浮起一抹苦笑,秋離道:“雖然他們是以六敵一,但能與,我纏戰如此長久,已令我頗感意外,我原以為可以不費多大力量取勝的……”周雲垂下了目光,過了片刻,他緩緩地道:“秋兄,你掛彩了。”積離無所謂地一笑,道:“江湖生涯原是如此、是麼?”
  頓了頓,他又道:“你也傷了吧,老友?”周雲眨眨眼,道:“不錯,江湖生涯原是如此。”豁然大笑起來,秋離指著周雲道:“好小子。充英雄你我都會,但卻不能亂充一氣,現在,你且為我治一治背後之傷。”:說著,秋離轉過背來,周雲一見之下失驚地叫:“秋兄:你被一種極為劇烈的侵蝕性的毒液傷了。”秋離背著他笑道:“我知道,再不設法醫治,傷處即會馬上糜爛腐潰,那滋味不好受,所以,周雲,你早些動手吧。”
  撕開了秋離的衣服,周雲猶豫著道:“實不相瞞,秋兄,我只是識得多數毒性及略通粗淺醫術而已,你背上浸染了兩處毒液,如今肌膚已開始浮腫潰爛,並隱隱有烏血溢出,我擔心,……擔心我的道行不行,這非玩笑之事……,,秋離探手入懷,反遞過一只小巧的檀木樓花盒子來,他懶散地道:“沒有關係,我卻知道醫治之道,你用一柄鋒利匕首將腫爛的肌膚劑掉,然後用淨水把傷處洗淨,再敷上盒中的白色藥粉就行!”周雲尚未回答,秋離又道:“使劍者大多數佩帶匕首,你有麼?”笑了一聲,周雲道:“你既已知道,何必多此一問?”說著,周雲“掙”地一聲自腰間拔出了一柄精光閃耀的匕首來,他用左手抓牢了秋離肩頭,有些緊張地道:“秋兄,我要動手了,你別動!”秋離用手拍拍周雲按在肩上的手,笑道:“你還是把手拿下來吧,這點罪,我受得了,看看我比刮骨療毒的關雲長老先生如何?”周雲放下手咬咬牙,道:“好,我動手了!”匕首的寒光微微一眨,一大塊色呈烏紫的腐肉已被剜出,刀鋒在傷口處一轉一挖,再將零碎的腐肉刮掉,秋離筆直地挺立著,紋絲不動,周雲又如法炮製將另一處腐爛肌肉也剜了出來,他團頭高聲招呼宗貴送水。宗貴幾乎連奔帶跑地迅速將一大瓷罐淨水送了過來,還帶著一卷白布。
  為秋離將傷處洗好包妥.周雲由衷欽服地道:“秋兄,鬼手之名,我今天才徹底領教了。”緩緩地,秋離轉過身來。他的麵包蒼白得出奇、周雲一愣之下忙道:“哪裡不適?秋兄,哪裡不適?”疲乏地搖搖頭,秋離沙啞地道:“緊張得很,但不是為了這點浮面的小傷。方才,我用過一次‘震腑力’真是名副其實的震腑力……”周雲駭然大驚地叫道:“什麼?秋兄,你,你會震腑力?噴血為箭傷人於十五步之內的震腑力?”秋離笑笑道:“就是這種玩意吧,要不,我未曾聽過還有創般花樣的震腑力……”暗中吸了口冷氣,周雲有些訥訥地道:“會這等功夫。必領童身之外尚得以一口真氣行通天地之橋,如此才能震腑運血,催功拒敵的,秋兄,為了習武,你下的苦功太深了秋離困乏地咽了口睡液,吃力地道:“所以得好好休息補養幾天、現在.老友、且容我把你的創傷與你的浮傷治上一治,哦,你果是浮皮之傷吧?”點點頭。周雲低沉地道:“不錯,那把‘閻羅刀’劃破了我脅下一道口子……”秋離又拿出上次給宗貴治傷時的兩個羊指玉瓶來,他笑著朝在一旁呆立的宗貴面前一揚,道:“很熟悉,是麼?我又將裡面的藥末裝滿了,上一遭你老兄一下子就完全用光,難怪你痊癒得這般快法兒。”宗貴傻呵呵地咧嘴一笑,秋離已用熟練迅速的手法將周雲的創處弄妥當,一拍手,他舒了口氣:
  “行了,咱們該上車的上車,該騎馬的騎馬,老宗,這回該你來趕驢吧,我得好好睡一睡。”於是,三個人仍然照原先的方式上了車馬,宗貴雙手握韁,口中“得兒”一聲催驢上了斜坡。
  秋離往座上一歪,疲乏地道:“老宗,前面是陽關大道,你坐好駕車,待我養息過來好要幹兒子叩頭認父。”宗貴堆著滿臉的笑道:“是,秋少爺。”篷車轆轆地上了寬敞的官道,官道迤邐向前,遠山如黛,晴空碧澄,有微風陣陣吹拂,這時看去,陽光變得撫媚,遠郊的樹木也是那麼青翠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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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以德報怨

  這是一片小小的村落.村落依山傍水,風光明媚秀麗,這條河水的對面是一塊塊的莊稼地,河的這邊沿著通路植有排排的果木樹,有桃、杏、李……粉白婿紅的花兒正迎風搖曳,宛如一張張嬌豔含笑的少女面龐,襯著遠近的竹籬茅舍,襯著空氣中幽淡的芬芳,好一個不沾塵囂的世外之i。
  高山,青翠,山頂繞環著迷蒙的雲霧.隱隱約約地露出陽光偶而投下的光影。於是那片村落也就更顯得飄逸了。
  斜倚著一塊突聳欲飛的山石,藉著一株姿容奇古的老松蔭涼,秋離悠閒地坐在半山腰裡往下眺望。他身旁置有一大錫壺美酒,一包五香花生米,另外,地下還鋪著一條柔軟的毛氈,晤,毛氈上,一個又白又胖的小傢伙正乖乖坐著將粒粒的花生米往小嘴里塞,一面還咿咿、晤晤地不知說些什麼。
  舉起錫壺來對著壺嘴灌了兩口酒,秋離滿足地哈了口氣,舔舔嘴唇,他笑吟吟地伸出於道:“來,乖兒子,為父的抱抱你。”這白白胖胖的小子,正是秋離的義子宗崇善,胖胖。秋了暫避對頭的追襲報復,主要為了宗家母子的安全,好容易找到這處僻靜的地方.先將這陣鋒頭讓過去,另一方他與周雲的創傷也得安靜地養息一段日子。不錯,秋離是個無所畏懼。能以捨命維義的英雄豪士。但是,他的長處便在於能為他人設想,漫天的腥風血雨困不住他,但卻可能傷了他想翼護的人。江湖恩怨素來險詐詭異,任是第一流的霸主雄才,也不敢斷言泰山可以罵定。
  胖胖張開兩只肥嫩如藕的小臂膀,搖搖擺擺地撲到秋離的懷裡,稚態可掏地叫:
  “爹爹……爹爹,抱胖胖……!”秋離哈哈大笑。猛力地在胖胖白嫩泛紅的臉蛋上吻著,晤,一股奶香味深深透入他的鼻管,好逗人、好惹人的胖娃娃哪。
  胖胖嘲著紅艷艷的小嘴唇,嬌憨地道:“爹爹,這裡好好玩,娘叫胖胖要乖,要聽話,不要叫爹爹生氣……”秋離摟著自己的義子,愉快地道:“爹怎麼會生氣?爹愛你這小子還來不及呢?這個窮村僻壤找不著好吃的東西,只有花生米給你吃,爹實在心中歉疚,等過些日子,爹給你們娘倆找好了住處安頓下來,保管買些又好看又好吃的東西給你。一。”胖胖眨著一雙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點著頭,道:“爹爹、你也和我們住在一起,胖胖捉小毛蟲給你玩……”秋離哧哧笑著又吻了吻他的小臉龐,道:“我的寶貝,毛蟲那玩意也是為父這老家夥所能玩的麼?不過,呢,好吧,我這做老子的便陪你耍……”
  胖胖伸出小手撫摸著秋離的下頜,天真地歪著頭道:“毛毛,爹爹臉上也明毛毛,還有爺爺也有毛毛,可是娘沒有,娘的臉上好滑吶……”秋離微微有些傷感地摟緊懷中的小兒,你低沉地道:“兒子,你還記得你的親生父嗎?”胖胖睜著晶亮的眸子瞧著秋離,小臉上有著迷惑:“胖胖兩個爹爹都愛,兩個爹爹也愛胖胖嘛!娘說,要胖胖記著那一個爹爹、要孝敬這一個爹爹……”秋離拿起錫壺來又灌了兩口酒,沉默著沒有說話、他有太多的債背在身上,這些債都是無形的,但是,卻較有形的更為沉重,更為深邃,更為煩累……聞著醇厚的酒香,胖胖伸出粉紅的小舌頭舔舔嘴唇,咧嘴道:“好香啊,爹爹,胖胖也要……”秋離被逗笑了,他將愁悶暫拋一旁、高興地道:“小孩子不許喝酒,喝了酒要醉的,而且又傷身體,等你長大了,為父一定教你喝酒,還教你乾杯不醉的方法……”小腦袋搖得似波浪鼓一樣,胖胖不依地膩在秋離懷裡:不嘛,不嘛,爹爹,胖胖現在要嘛……”秋離被纏得沒有法子,只好將酒壺端著送到胖胖嘴邊,這小子微眯著眼睛,湊上小嘴,猛不防地大大吸吮了一口!慌忙將錫壺收回,秋離用指頭點點他的小腦袋道:“好小子,你這一大口老酒灌下去,等下萬一醉了,你娘不找我拼命才怪呢,怎麼樣,頭暈不暈?”用小舌頭沿著嘴唇舔了一圈,胖胖扭股糖似的偎在秋離懷裡,臉蛋兒紅通通地道:“還要嘛,爹爹,胖胖還要……”秋離哈哈笑道:“寶貝,敢情你還真是個天生的酒壇子,父我當年在你這個年齡也沒得這深的道行。好啦,不要再了,就算你能灌,酒量也不是一天就練出來的,慢慢來,以我總會給你嘗嘗就是了。”忽地,秋離正在臉上擴展的笑容競一下子凍結了、他目然而森冷地緩緩朝左方一叢常青矮林子望過去,目光尖銳與明澈,就宛如能一直穿透那叢密密的枝葉。於是,不出他的預料,一個白色的影子,已靜靜地出現在視線之內。
  那白色的人影身段兒十分窈窕,纖纖細細的,一身雪白的衣裳,襯著四周的翠綠林木,更顯得淡雅高遠,出塵脫藉,帶著一股無比飄逸的韻致。
  看清那人的臉蛋,看清那印象熟悉而深刻的兩道新月似的眉兒,那明澈的潭水一樣深邃的眼睛,秋離不禁驚異地笑了,他這抹懶散的笑意浮在唇角,以至看起來使得他的表情促狹而放浪………昭,這穿著一襲素淨白衣,又俏又艷的人兒,不但是個女的。而且,正是那位曾經攔路劫人,又引起軒然大波的“玉里刀”梅瑤萍。雖然那天她是蒙著面孔,但卻不用第二眼,秋離即將她認了出來。
  秋離右手摟著胖胖,似笑非笑地道:“兒子,你看那是誰來了?”胖胖迷憫地轉頭看去,他朝梅瑤萍專心地注視良久,月前那樁令他深深難忘的驚悸回憶,突然又活鮮鮮地映浮在他純真的腦海裡,叫了一聲,不由嚇得他拼命往秋離身後鑽,一邊害伯地嚷道:
  “是那個壞人,……爹爹,我怕,他把胖胖抓得好痛。又把胖胖丟到地下,爹爹,我伯,他好壞好壞秋離湊上嘴唇在孩子耳邊,卻用著不大不小的語聲道:“乖孩子,可憐你已被那婆娘嚇得連男女都分不出來,她是個好好看人的女人呢,賽一朵鮮花:兒子、你別伯、為父的在這裡,保管這娘們不敢動你一根汗毛,她若動了,爹就打她屁股,重重地打!”睜著一雙圓又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的,胖胖道:真的打她屁股?”秋離做了個鬼臉道:“一定。”胖胖咧開小嘴笑了,拍著手道:“胖胖也要打,還要用竹片子打,象娘打胖胖的屁股一樣……”高興地笑著、秋離這才再次正眼去瞧那梅瑤萍,而這位女羅剎的一張俏臉,早已布上一層冰冷冷的青霜啦。本來嘛,自她顯身到如今,秋離爺兒倆個管自在嬉笑諷譏,一副旁若無人之狀,好象根本就沒有看見她出現一樣。這份羞辱不說,光那奚落,也就夠平素心離氣傲,冷苦冰霜的梅瑤萍受了。’、微微瞇起眼,秋離道:“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個把月來,梅大姑娘,你越發出落得嬌嫩標致啦,難為你是怎麼找來的……”梅瑤萍冷冷地道:“原來你就是鬼手秋離,難怪手段如此狠毒,心性如此殘忍,豺狼虎豹四種野獸的兇惡凜賦,你一個人都佔全了!”秋離滿不在乎地一笑道:“我說過,姑奶奶,你越生氣的時候就越美,恩,好看,只可惜一朵鮮花丟在污塘裡,糟踏啦……”梅瑤萍柳眉倏豎、煞氣畢現地道:“秋離,你不要裝瘋賣傻,胡言亂語,任你的功夫再高,卻也是個不入正流的邪胚子!”用手指揉揉鼻樑,秋離道:“罵得好,不過,你們狼牙幫也沒有什麼清高之處。說穿了,就是一群披著狗皮搶骨頭的畜生罷了,武林中的善惡,天底下的黑白,你們又哪裡分得清楚?一雙雙大睜的眼睛裡,看得的除了利慾,你們還曾存留下一點什麼?我秋離雙手染血。臭名遠播,但我不傷天害理。不殘殺無擎,不迫害好人,更不凌辱孤兒寡婦,這一點,同是在混沌的江湖道上混,我卻比你們列位多少強上那麼兩分!”梅瑤萍的臉龐更見鐵青,她狠狠地道:“秋離,你不要血口污人,自命超然,武林受你茶毒的千千萬萬人哪個不想食你之肉,寢你之皮?你的惡毒、血腥、冷酷已經拔了尖兒、有一天,你會發覺武林中,正義之士的刀尖圍指向你。眾人的怒吼洶湧向你,在齊天的公憤裡淹沒你,在輪轉的報應裡消滅你………”秋離豁然大笑。豪邁地道:“以一顆赤紅丹心,做順天應理之事.抱著一個‘誠’一個‘義’字。我秋離且狂傲且逍遙。縱使整個武林中人與我為敵,便由他去!”梅瑤萍氣得幾乎要窒息了。她一跺腳、哆嗦地指著秋離:“你……你你,你這狂徒……”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如何?狂徒做的事不正經麼?”往前踏了一步,海瑤萍痛恨地道:“我今天不能殺你,總有一天要殺你,我今天不能辱你,總有一天要辱你,秋離,你等著吧!”秋離眉稍子一揚、冷冷地道:“少來這一套場面話兒.姑奶奶、記得你曾說過,三天之內你無論如何要取我秋離項上人頭。姑奶奶、你可明白那‘無論如何’四字的含意?嘖嘖,說得多麼斬釘截鐵,只是事隔月餘,我秋離的這顆腦袋卻仍然好生生地長在脖子上。你未曾能動彈絲毫、倒是你那些幫兇卻連屍骨部爛了三十提了!”嘴角的肌肉在急速拙搐著.全身顫抖,胸口急劇起伏著,於是,她咬著牙,一步一步往秋離坐著的地方逼了過來!長長吐了口氣,秋離有些奇異地道:“梅姑奶奶……
  你想做什麼?”梅瑤萍一言不發,怒睜著眼。緊閉著嘴,面龐在慘白中汎著鐵青,神色中充滿了極端的仇恨與悲淒,她一步步地走:近。那模樣,象是一個屈死的冤魂在向她的仇人索命,象一個從墳墓中爬起的艷屍迫近她另結新歡的情郎,好可飾,好尖銳……
  緊緊躲在秋離身後的胖胖睹狀之下,不由嚇得直抖地叫:“爹,爹,我怕,胖胖怕……”
  秋離拍拍他的義子,狂笑道:“梅瑤萍,記著你不是我秋離的對手!”梅瑤萍離著秋離只有七八步了,她忽然淒慘地笑了起來,指著秋離:“你已害得我到了這種地步,秋離,我把這條命與你拼了!”雙目之光陡然寒洌鋒利如刃,秋離狠酷地道:“大約你即是為了拼命尋來的,梅瑤萍,我成全你!”慘然一笑,梅瑤萍淒淒地道:“秋離,我若死變厲鬼,也不會輕饒過你!”秋離仍舊坐著,粗獷地道:“姓秋的等著你來索命!”混身劇烈地痙攣一下,梅瑤萍入魔似的狂衝過來,身形暴旋之間,那條金鞭已怪蛇似的映著日光閃閃卷至!‧秋離動也不動,在梅瑤萍金鞭出手的一霎,他的左掌已一平倏斜,宛如一柄突然自九天飛來的血刃,那麼無聲無影地猝然斬去!金鞭呼地滾卷阻迎,“砰”
  的一聲震響,鞭身已失去準頭倒翻於側,梅瑤萍一個踉蹌著轉了個圈子,但就在她身軀旋轉之際,一溜寒芒已閃電似的射向敵人!
  秋離眼皮子也不撩一下,順手撈起旁邊的錫壺猛擊上去,”當”的顫音裡,一柄尖銳的細刃匕首已折為三段分墜三處,錫酒壺卻在空中一跳,象有靈性一般,帶著大半壺酒液一起潑砸過去。
  梅瑤萍迅速扭身,反手抖出金鞭,鞭尖筆直穿透錫壺,一震之下已被拋出老遠,腳步一旋,金鞭幻起條條金光,仿佛一大蓬驟落的金雨,狂烈地自方圓尋丈的空間裡罩向秋離!
  點點頭,秋離左掌一翻而出.渾厚沉雄的掌風反常地往上散開,再度於瞬息間將對方的攻勢化解於無形。這是“苦空八拳”中的第六式“鬼擎天”。梅瑤萍又歪歪斜斜地退出五步,但是,她好似被鬼迷了心竅一樣絕不逃逸,叱叫著,三柄匕首齊出之下,金鞭揮起團團眩目的光球,呼嘯著再次猛襲而上。
  右手尚在輕輕地慰拍著義子,秋離的左手“刷刷刷”連縮連劈,呼呼激湧的勁力宛如千百柄巨褪鐵錐交相織舞,滿空流星橫縱般紛紛溜瀉狂卷,三柄匕首早無蹤影,頓時將悔瑤萍驚得神色大變,慌忙閃躲。在掌風的穿擊之中,周圍響起連串的“叱叱”暴響,二十多株碗口粗的樹木已然枝葉紛飛。齊中斷倒!汗水沾粘在梅瑤萍的鼻尖鬃角,她咬著牙,切著齒,在白裳飄拂中再次反撲,金鞭劃裂空氣,帶著刺耳的嘯聲,鞭身滿布的倒須勾波浪似的顫抖著,有如百股水箭在強大壓力下猛然射出,汪悍地激烈攻至。
  秋離並未起身換式,他還是如法炮製,單掌蛇信般伸縮,沉渾的無形力道在空氣中攪起“呼嚕哈”的漩渦,一層層地,一波波地四散擠排,沉重的力量幾乎已佔滿了每一分、每一寸的空間,一次又一次地將梅瑤萍的金鞭震蕩出去,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纖細的身軀推搖得晃擺歪斜,金鞭與人身便在洶湧的勁力中浮沉,仿佛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隨時都有覆滅的可能:於是 暴叱一聲,秋離如玉的面龐上有著一抹朱紅,他左掌一彈揚起,五指成爪狀,驀然往梅瑤萍右側五尺處劈出,空氣中淬然起了“波”的一聲悶響、一股有如鋒刃般的銳風,朝相反的斜角驟然標射。
  梅瑤萍髮絲散亂,臉白如紙,喘息著抖鞭急攔,而金鞭“呼”地被撞到一側,那股凌厲的銳風已一下子透入她的右胸!嬌呼著,梅瑤萍重重地向後仰跌下去,手中金鞭,也懶蛇似的軟軟丟到地下,捲曲著黯然無光。
  長長籲了口氣,秋離掄動了一下左臂,喃喃地道:“為什麼呢?她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對手,明明知道她此來的結果如何,但她競單人匹馬地來了……”懷中的小傢伙,這時才驚悸地轉動了一下眼珠,仰起頭,怯怯地道:“爹爹……你好兇啊,,那個壞姑奶奶,被你打倒了……爹,壞姑奶奶會死嗎?她不會動了………”秋離親了胖胖一下,苦澀地笑笑,這天真的稚子,在他幼小的心靈裡,又何嘗明白那生死之間僅是一線?那生死之分又太艱難……小傢伙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怔怔地望著仰面躺在地下的梅瑤萍。
  她寂然不動地躺在那裡,山上的風吹拂著她潔白的衣裳,輕飄飄地掀動著,那雙微微縮曲的腳上,是一雙白段子繡著鳳凰的緊裹花鞋,鞋面還沾著幾根草梗,一切都是這麼靜。
  這麼安寧,象是梅瑤萍原先便如此倒臥著似的。
  有些畏縮地,胖胖道:“爹爹……”秋離“餵”了一聲,胖胖接著他的頸子,撒嬌地道:“去看她嘛,胖胖不要她死……”咽了口唾液,秋離搖搖頭道:“她卻險些要了你小子這條小命,小孩子不要管大人事,兒子,為父的與你回去吧。”胖胖不依地扭動著身子,咿咿晤晤地將一張小嘴嘟得老高,賴在秋離身上就是不肯起來。秋離不由“噗”
  地一笑,伸手在小傢伙嘴上一抹,道:“好了好了,”老子我便答允你這一遭,真是要命。”‘說著,他大步行到悔瑤萍身側,望望那張慘白卻仍不失美豔逼人的俏麗面容。
  不由猶豫一下,秋離自己明白,方才的一招“鬼指東”。他只用了五成功力。而且使的巧妙的渾勁,因而僅將對方撞得閉氣暈倒。還未死去,假如他手下點也不肯留情的話,那麼,先前那片銳風便會象刀子一樣穿透梅瑤萍的胸膛了。
  現在、秋離遲疑的是如何為這敵對的女子順氣療傷。這是必須肌膚相接的,秋離素來放蕩不拘。但卻不近女色,尤其不願沾這種尷尬之事。
  胖胖蹋珊地也往這邊走來,秋離口頭笑道:“你別來,兒子,都是你為爹找的好差事,回去坐著,不要轉頭看、你現在看這些還嫌太早”聽話地點點頭,小小於又乖乖地走了回去,老老實實的坐在毛氈之上,而且,面朝山下。
  秋離皺皺眉,盤膝坐下,朝梅瑤萍的面龐端詳了一陣,那緊閉的眼睛外長長的、濃黑的睫毛,那高挺小巧的鼻子,菱形的小嘴,那吹彈得破的白嫩肌膚,實在都是一個典型的美人胎子。秋離心裡暗付道:“這娘們倒是生得挺美,如果不是那般兇潑,恐伯紫禁城大內宮裡的擯紀也強不過她。女人嘛,就要象個女人,舞刀弄棒已是不雅,何況更是厲害得象頭母老虎?我便治好了她,姑且叫她做一輩子的女光棍去,這樣的女人,誰也招架不篆……”自嘲地笑笑,秋離微微一拱手,道:“我的姑奶奶,並非姓秋的要佔你便宜,乃是為了要行好事,救你的性命,你千萬不要狗咬呂洞賓。”深深地吸了口氣,秋離一把撕開了梅瑤萍的純白色密扣衣裳,於是,露出了裡面亦是白色的絲質縷花中衣來。
  雙手一下子將中衣裂破,乖乖,那小衣,可是粉紅的,薄紗的,隱隱約約勾人魂的,假如仔細欣賞,定能發現梅瑤萍的胸部是如何健美迷人。但是,秋離卻沒有這個嗜好,他用力搓熱右掌,伸進梅瑤萍的小衣裡,緊緊貼在她的心臟部分,晤,那肌膚,真是又滑又嫩呢。
  “呼”地提起了一口丹田氣,這股澎湃的氣流,暢達而快速地在秋離體內運轉一周,猛然由掌心直貫入梅瑤萍的體內!
  秋離這股雄渾的真氣,幾乎立即催動了梅瑤萍的血液流動,將她細若遊絲般的呼息帶了起來,極為自然地在全身經脈穴道裡轉動。於是,約莫過了頓飯功夫,梅瑤萍的面色已變為婿紅,氣息也逐漸恢復了正常。
  縮回手來,秋離依然盤膝未動,他用手托著下頜,靜靜地注視著梅瑤萍的反應。
  緩緩地,緩緩地
  濃黑的睫毛在微微翕動了,鼻翅兒也輕輕張合著。終於、她徐徐吐了一口氣,極度沉重地將眼皮睜開。
  怔怔地望著秋離。梅瑤萍又將眼睛閉上,好一陣,她象是忽然記憶起什麼,又驀地睜開眼,掙扎著想要起來,但是、卻又似癱瘓了一樣頹然躺下!
  秋離笑了笑,輕鬆地道:“覺得如何?”梅瑤萍此刻目光中的神色是極其複雜的,綜合了迷惑、驚異,羞憤,悲切以及痛苦,她有些急促地喘息著,好一陣,她才以一種仇恨生硬的低啞語聲道:“你……你,是你救我?”秋離舔舔嘴唇,道:“要不,是你自己醒了?”咬咬牙,梅瑤萍憤怒地道:“誰要你救,告訴你,不要以為如此就可以使我對你感恩,只要一息尚存,……我永遠不會放過你……”蠻不在乎地一笑,秋離道:
  “我沒有要你感恩,以你這幾手三腳貓的本事,我姓秋的可以一次宰你十人。老實說,我自來不願下手打殺女人,並不是對你有什麼特別的好感,你這小臉蛋長得是不壞,但是卻迷不住我。”梅瑤萍不禁粉臉通紅,她無力地叫:“你……你下流!”秋離一撇唇角,朝梅瑤萍的臉前一指,懶懶地道:“上流的在這裡喔。”目光趕忙投向胸脯,梅瑤萍這才驚駭地發現自己的衣裳竟然已被撕開,露出一大片潔白的前胸來,她一時羞憤欲死,熱淚奪眶而出,側過臉去,悲痛至極地輕輕綴泣,淚水順著面頰滴滴墜落。
  聳聳肩,秋離淡淡地道:“用不著傷心,我姓秋的問心無槐,嫂溺尚且援之以手,你雖非我嫂,為了救你的命也只好如此,看不看得開,全在你自己了。”梅瑤萍傷心地抽搐著、除了流淚之外沒有任何反應。秋離靜靜地望著她。半響,站起來道:“你的內腑受震甚巨,血氣未平,尚須多加養怠,六十日不能勞動,不能暴食,不能發怒,否則,你就是自己在為自己找麻煩了。”仰起臉來略一沉思,秋離又道:“我住在哪裡大約你已探悉,半個月之中我不會離去,你若還有雅興,可以再來雪恥。不過你需要多邀些幫手來、象‘赤騎八龍’那樣的角色還勉強可鬥,別老找些窩囊廢前來送死。但是我要警告你,不論體何時向我作第三次尋仇,你將不會再有今天的幸運,咱們老祖宗留下一句詞入。事不過三!”摔摔頭,散亂如瀑布似的烏絲全然披拂於肩,海瑤萍艱辛地,但是卻倔強地硬撐著站了起來,她那張美豔的面龐蒼白得可憐、身軀搖搖晃晃的,有如風中楊柳、孱弱得象是隨時可以跌倒下來.幾縷秀髮無力地垂在額前?她用雙手緊緊抓著胸前破裂的衣裳。目光淒然而無奈地凝視著秋離。語音悲涼得含淚:“秋離,入說鬼手心性殘酷狠毒,無與倫比,今天,我算清楚地領悟這幾句話了,你沒有要我死,但是,你對我的羞辱與臭落。部比殺死我更令我痛苦,更令我刻骨難忘,秋離,你不光殺人,你更殺他們的心……”說著,梅瑤萍曲面色更加灰白。她大大地搖擺了一下,幾乎立即就要跌倒,但她終於又咬著牙撐住了。
  秋離沉默了一會。緩緩移步走開五步外,他回頭道:“人活著,即是一場競爭。競爭卻是冷漠而尖銳的,有很多時候會不擇手段,你若能看透這一點,跳出這場是非遊渦,你將能獲得平靜,武林中原本沒有仁恕可言,肯為對方指明這個道理的,我認為已經夠得上寬厚了。”說完了話,秋離轉身離去,他一把將怔怔發呆的孩子抱起,拿著毛氈,頭也不回地飛步往山下躍騰。
  胖胖摟著他的頸子,面孔朝後,就在秋離的身形剛剛拔空五丈,小傢伙已可憐生生地叫道:“爹……”平穩地劃著弧線往下落去,秋離詫異地道:“什麼事,兒子?”胖胖將一張帶著乳香的柔嫩臉蛋偎在秋離的頰上,小手往後直指,嘴巴裡又開始咿晤起來,秋離足尖沾地,一個旋子站好,嘆了口氣道:“孩子,人還太協……”小傢伙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裡竟然盈滿了淚水,他輕輕地親了親秋離的鼻尖,訥訥地道:“爹爹,壞姑奶奶好可憐,她一走路又跌倒了,娘以前也跌倒過,壞姑奶奶的臉色也和娘跌倒時一樣好白,好怕人……”立即,一幕烈火煙硝中的地獄圖象幻景一樣浮映在秋離腦海裡,他仿佛聽到了隱隱的殺喊聲,獰厲的狂笑聲,還有淒慘的哭泣,蒼涼的叮吟,一個房弱纖柔的少婦在黑夜中牽著一個稚齡孩童踉蹌奔逃,跌倒爬起,爬起又跌倒,在一片跳閃的火光裡,那個少婦的悲恐面龐,好白,好怕人……一跺腳,秋離揮左臂倒射而回,胖胖驚喜逾恆的神色毫無保留地流露出來,他緊摟著秋離脖勁,大叫道:“爹爹,你真好……”
  在空中“呼”地一個側轉,那麼恰巧地又落回了原處,目光一掃,秋離已發覺一身白衣的梅瑤萍,竟然又倒臥在離方’才受傷處六步之外的草地上,一灘灘鮮綠的血跡灑印於地,將紅色的草葉染得越加鮮豔了。
  默默望著這六步之間地下拖爬掙扎過的痕跡,秋離明白梅瑤萍曾經耗費的力量與屈忍,他搖搖頭,上前去一拂手點了這倔強女子的軟麻穴。然後,將她小心地挾在脅下,翻身‘急速掠走。
  、負著兩個人的重量,秋離飛奔的速度卻仍未減低,每一縱躍之間俱在近七丈的距離,沒有多久,他已來到坐落於半山間的一棟古樸茅屋之前。
  茅屋週邊著斑爛的竹籬,一排排桃樹植在右面剛好擋住了山下的視線,左面卻古怪地聳立著一塊尖削的巨石,巨石上飛飄著一塊紅布,在方才秋離坐著的地方,正可俯視這間茅屋及峭石上的紅布,這是他與周雲約好的暗號,只要發現。敵蹤,便立即拉下系著紅布的一根細索,紅布消失,秋離將會馬上趕回。
  進了茅屋,這是一間草堂,一榻一桌四幾,俱是青翠的新竹製就,簡單素雅,纖塵不染,兩扇窗戶大開著,光線明亮得令人心中舒坦暢愉,草堂上正坐著閒觀古書的周雲,他始頭一望脅下挾著人的秋離,不由訝然站起,驚異叫道:“秋兄,這是怎麼一回事?”
  秋離讓胖胖溜下地來,過去將再度暈迷的梅瑤萍放置榻上,拂開穴道後,又順手將肩上搭著的毛氈為她蓋好,回首一笑道:“老友,認識這是誰吧?面罩後的目光一閃,隨8p顯出意外之色,周雲愕然道:玉里刀?”秋離搓搓手,笑道:“好眼力,不錯,正是這位姑奶奶!”周雲移近兩步,迷憫地道:“秋兄,你如何將她擒住了:她怎會找到這裡的?看情形傷得還很不輕:又是你閣下的傑作吧?”秋離簡簡單單地將事情經過述說了一遍,周雲沉默著背手身後,來回蹀跺了幾步,低沉地道:“姑不論這梅瑤萍是如何尋來的,她的企圖卻十分令人迷惑,連‘赤騎八龍’都栽了,她單人匹馬跑來不是更慘嗎?
  但她為何來了呢?她想做什麼,想獲得什麼呢?莫非她是自己不想活了?”秋離怔了怔,猛地一拍大腿,道:“是了,她可能是想求得解脫?”周雲也怔了怔,道:“為什麼?”
  過去自己倒了杯涼茶,一口灌下肚去,秋離舔舔嘴巴,一笑道:“這要等她醒了才知道,這位姑娘實在很兇,性子也倔強得很,希望她醒來不要妄動,要不,又是麻煩。”在竹椅上坐下,周雲納悶地道:“秋兄,你不是說已經給她活血推拿過了嗎?怎的如今又會暈沉至此?不要附發別的隱病吧?”秋離搖搖頭道:“關於這個我卻曉得,在我以一口丹田真氣替她通穴順氣之後,她至少也應該躺在原地休息三個時辰以上才行,但是她定要充能,非要站起來不可,如此震動了腑臟,再加上她情緒悲憤激盪,一口冤氣無法吐洩,自然就要支持不住了,不過,這只是暫時的現象,用不了多久她就會甦醒的……”
  說到這裡,秋離轉眼在室中環視了一遍,道:“我的兒子呢?到裡間去了麼?”嘻嘻一笑,胖胖半張嬌嫩可愛的小胖臉自門扉的竹簾後露了出來。他擺著肥嫩的小手道:“爹爹,胖胖請娘煮湯湯,好甜的湯湯,煮湯湯給壞姑奶奶喝……”秋離一伸大拇指,笑道:
  “乖兒,你真有眼色,好,好極了。”周雲忍不住道:“秋兄,你這義子端的是聰明伶俐,活潑可愛,而且,看他的精明相,將來接你的衣缽是沒有問題了。”’秋離也拖了張椅子坐下,笑笑道:“論智力與心眼,這小子也是塊材料,不過,我卻並不打算讓他行走江湖,這種日子過得太辛酸,還得要有一副硬心腸,小傢伙的心腸太軟,不適於生活在你狠我毒的血淋淋環境裡……”將書放在桌上,周雲站起來伸伸腰,道:“你回來了就接班吧,我去迎迎宗貴,他到下面襯子裡買雜貨去了,順便我也活活腿。”秋離一笑道:“請便,但最好早點回來,榻上的小姐若醒.了,她那股厲害勁.只怕我一個人吃不消哪……”周雲灑脫地拿起書卷,眼裡含著一抹笑意飄飄逸逸地走了出去,望著他的背影。秋離一卜分欣賞地點點頭。
  後面,一聲微微的呻吟,象遊絲一樣悠悠繚繞於空,那麼淡淡的,渺渺的.還帶著一抹無可言喻的悵忙與迷失,這輕輕的抖顫,競奇異地令秋離覺得心葉跳動,他長長吸了口氣,聳聳肩,慢慢地轉了過去。
  竹榻上,梅瑤萍正在醒轉。她似乎有些茫然地睜著那雙失神的眸子,在怔愣地看著這對她全然陌生的地方,屋頂是灰白色的茅桿葉編成,這灰白色,似是將她思維與意識也染跋同樣蒼澀的了。
  秋離倒了一杯冷荼上去,十分大方地從背後將梅瑤萍扶起,還餵著她將冷茶喝下兩口,然後,體貼地再扶她睡好。
  自暈沉的神智中逐漸恢復平靜,梅瑤萍側過臉來,秋離翹著二郎腿坐在椅上,朝她露齒一笑,道:“暈口氣,順了些吧?”梅瑤萍怔怔地注視著秋離,面龐上的表情極為複雜,說不出她在想些什麼,也不能猜測她的感受如何、但是,那必是極度錯綜迷離的,就象幹百種滋味一下子覆蓋心頭,以至猛然間也體會不出到底是那一種感觸了。
  秋離深沉地笑笑,道:“你又暈倒了,因此我只得將你負回此處,眼見一個美麗少女傷臥荒山,這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何況,這傷又是我替你弄上的。”舔舔唇,他又道:“雖然我明白你不願接受我的幫助,而我也並不願如此幫助你,甚至我更希望你早一點完蛋,可是,你曉得,你第一次沒有死成,第二次再下手,我就有些不忍心了,很多時候,我實在過分仁慈的,尤其是,呢,對生得夠美的女人!”梅瑤萍的目光中有著無可掩飾的憔悴與灰黯,在這短促的時間裡,她似已經失去了一切的依侍,一切的憑據,一切的維護,落得那麼孤單,那麼頹唐,又那麼潦倒,宛如狂風中的弱枝,隨時都有隨風飄折的可能。
  過了很久,梅瑤萍仿佛才經歷了一段難苦漫長的旅途,顯得異常疲乏地閉閉眼睛,語聲低黯:“秋離,你應該任我死去……活著,比死了更痛苦,我原是來殺你,或是被你所殺的秋離微感驚異地道:“為什麼?”唇角的肌肉牽扯了一下,梅瑤萍苦澀地道:
  “告訴你也無妨,自第一次在荒道上你攔阻了我劫殺宗家母子的事,回幫之後……我就受到幫主很大的責難,在客棧裡,去行刺你的人又落得死傷累累,蒙辱而回,幫主及其他各堂的首座們就更對我不滿了,他們指責我辦事不力,策劃無方,錯估敵人實力,行動欠缺思考,貽誤重舉,愧對本幫,我雖然盡力辯說,卻沒有絲毫效用,等我知道了你是誰以後,便直接要求幫主再給我一次機會來湔雪此恥,我明白本身力量不夠,乃提出請恰在幫裡作客的赤騎八龍協助行事……”秋離放下二郎腿,雙手托頜,低低地道:
  “你慢慢講,不要急!”梅瑤萍輕輕喘息了一會,又道:“赤騎八龍是狼牙幫最有力的道上盟友之一,也是幫主的多年摯友,暗中亦屬狼牙幫的後臺支柱,幫主伯有失閃,起先不肯答應,但我卻一再陳說,以聲譽為重勸請,幫主無奈之下只有點頭允諾,他在點頭的時候,便曾寒著臉告訴我此事的嚴重性,而且說明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原則,我咬著牙肩負了這項成敗重責,我十分了解,若是事情力、好,一切都進入順境,否則,在狼牙幫中,我是完了……”秋離伸出舌尖舔舔上唇,沒有說話,梅瑤萍淒苦地一笑,又接著道:“在虎脊坡一戰,赤騎八龍四死四傷,落得全軍覆沒,消息傳來,我驚愕地幾乎暈絕,幫主當時更是面色鐵青,全身發抖,當場就渝令免去了我淨荷堂堂主的職位,又交待刑堂賴堂主議過論罪……我於十七歲進入狼牙幫,到我被撤去堂主職位的那天,恰好是六年又三個月,在狼牙幫中,我流血賣命,力圖進取,料不到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而這下場又全是你賜給我的……”以食指劃劃額頭,秋離尷尬地笑笑道:“狼牙幫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幫會,得失之間,你又何苦這般介懷?”梅瑤萍雙眉候豎,卻又剎時鬆懈,她嘆了口氣,道:“你沒有加入任何一個幫派、你永遠不會知道在一個幫派中一級級地往上爬有多艱難,尤其象我,嘗了多少辛酸和苦楚秋離平靜地道:“既然踏入江湖道.單人匹馬該多逍遙?何必要加入此幫彼派;憑白遭受拘束?行事應對之間又要百般顧忌思考,掣肘扯腿之處正多。況且,你是一個女子,側身武林已是委屈,更犯不著和那些牛鬼蛇神混在一起,還要看人家的臉色受人家的氣,再說句老實話、狠牙幫的所作所為並不正派,有時還邪離了譜,你早日脫離正該慶幸,要不。總有一天會鬧得身敗名裂一無所存!”恨恨地盯著秋離,梅瑤萍怒道:“你完全是一面之詞,秋離,你不要只批評狼牙幫,試問.閣下自己的作為如何?若是比較起來,恐怕狼牙幫的邪法還比不上你的一半!”秋離豁然大笑,道:“丫頭,你錯了。我秋離殺的是無仁天義不忠不孝的惡人凶徒,取的是貪官污吏土霸劣紳的非份之財,我秋離憑著良心。憑著道義.憑著倫常闖盪江湖,這些。姑娘你可以睜開那雙明凹之眸.伸長兩張靈巧之耳去隨意探聽。十年以遠,姓秋的夜夜高寐,時時心安,毫無愧對天人之處,姑娘,這一切,狼牙幫何止趕不上我的一半,這一了點也不夠吶。”梅瑤萍一下子被秋離頂得窒住了,她的面色在蒼白中湧現出一抹紅暈,喘息也急了些,好一陣,她忿忿地道:“但你的狠毒陰險卻是事實!”秋離望著她,有趣地一笑道:“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什麼人就要用什麼手段,對好人,我會用一片赤誠去交結,對惡人,我也會用更歹毒的方法去宰殺、譬如說.對付你們狼牙幫,你們用下九流的悶香來薰我,我就以取他們的性命及折他們的手臂來報償,這是極為公平的,大家兩不吃虧。”小巧的鼻翅兒微微翁動著,梅瑤萍委屈地道:“但你毀了我……”秋離搖搖頭,道:“你錯了,我是救了你。”
  梅瑤萍又怒道:“救了我?我已被你害到這種地步,基業失去了,前程沒有了。我私自潛出來刺殺你又落得眼前的境遇,我……我現在不僅達不成我的心願,連幫裡的人也不能見了,他們一定以為我畏罪逃逸,叛幫潛行……”秋離一拍手,道:“如此甚好,這一下你算是脫離苦海了,而且,你那心願還是最好不要達成,丫頭,我的腦袋只有一顆,你拿著我這顆珍貴的吃飯傢伙去完成你的心願。去恢復’你的基業地位,這,也未免太殘酷了點吧?”梅瑤萍咬著牙沒有做聲,秋離又道:“不過話又說了回來,憑你想對付我這顆腦袋,只怕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而我又非十分寬大之人,如若你對我仍有惡意,那就說不得我又要照你所講的‘狠毒陰險’來整治你了。”一仰頭,梅瑤萍咬牙切齒地道:“我不會忘記這些的,秋離,記得古時豫讓擊衣的故事嗎?最好你殺了我,就是現在,要不,我總有一天會殺你的!”秋離哧哧一笑,道:“你看著辦吧,到了時候,可別說我姓秋的心狠手辣,翻臉無情!”梅瑤萍氣惱地閉上眼,道:“你殺人殺得已夠多了,又何必在乎多加我一個?”站了起來,秋離淡漠地道:“你還勉強可以救藥,因此我暫時不想超渡你,我說過,我也不願向女人下手,但是,你不要逼我太甚!”側過臉去,梅瑤萍不再說話,她的肩頭卻在微微抽搐著,輕細的啜泣聲裡包含著許多的悲切與無望,好可憐。
  悄悄地,宗于嫻端著一方木盤自裡屋掀簾而出,她看見眼前這情形不禁一怔,目光中有著詢問意味地瞧向秋離。
  秋離一笑道:“嫂嫂,東西擺在桌上吧,我來請她,真是辛苦你了。”宗于嫻靜雅地笑笑,道:“叔叔不要客氣,聽孩子說這位姑娘還受了傷,叔叔可別欺負人家,她大約也是身不由己。”說著,宗於煙將木盤輕輕擺在桌上,細細地道:“碗裡熬的是蓮子粥,能以怯除心火,叔叔,你招呼這位姑娘喝吧,我進去了。”秋離點點頭,目送宗於煙轉身離去,他往椅子一靠,懶洋洋地道:“丫頭,等你哭過了,氣平了,再嘗嘗這碗蓮子粥,順便也嘗嘗人家這種以德報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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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缺肥山上

  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又是十天過去了。
  在這棟幽靜而清雅的茅屋外,那一片疏疏齊齊的桃林之中,桃花正開得嬌豔欲滴,粉嫣配紅,象是一張麗人含笑的面靨。
  秋離穿著一身黑色銀扣的緊身衣,外面松松披著一襲黑色襟口灑著雪白碎竹圖案的長衫,他目注著半山下的景致,目光沉凝,又似在思考著另一件極為重要的問題。
  緩緩地,他回過身來.,順手摘下一朵桃花在手中玩弄,輕輕地,他又將花瓣一片一片地取下,那麼淡逸無心地隨手拋出,於是,那片片斜斜飄出的花瓣,竟無聲無息地全然嵌入三丈之外堅實的桃樹中,更布成了一個巧妙悅目的“心”形,好美,好脫俗!
  有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傳來,秋離拍拍手,目稍子一轉,低沉地道:“梅姑娘,你醒了?”來的人,果然正是梅瑤萍,她仍是一身白衣,面上脂粉未施,神色在蒼白清淡中,帶著一股特異的素淨幽婉意味,象是一朵白蓮,沒有絲毫污染。
  秋離笑笑道:“起來了?”梅瑤萍冷冷地道:“你更早。”背負著手,秋離道:
  “晨間空氣鮮美清新,有益身體,我為了身心兩全,是而每每起個大早,吸取這種純淨之氣。”梅瑤萍目光注意到三丈外的桃樹幹上,那以桃花瓣嵌就的心形,她顯然是吃驚了,有些愕然地側首瞧著秋離。
  “那個以花瓣嵌成的心形圖案,是你做的?”秋離眨眨眼,道:“好不好,心心相櫻”梅瑤萍黯然頸項,幽幽地道:“秋離,你的武功實在太高笑了笑。秋離道:“馬馬虎虎,普通人打不了我便是。”頓了頓,他又道:“你也別難過。多下苦心練上幾年,說不定還可以取我老命。”梅瑤萍猛然抬頭,微帶顫抖地道:“你……”擺擺手,秋離道:“不用掩飾,我喜歡直直爽爽的人。你心裡對我的怨恨我十分了解、我並不要你冰釋此想,而且、我答應你到時以光明手段與你比鬥。”梅瑤萍沉默了片刻,低細地邁:
  “我……我要走了。”秋離點點頭,道:“何時?”梅瑤萍形色淒倫地道:“今天;”
  鍍了兩步,秋離道:“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問你,梅姑娘.你是如何找到我們的?”悔瑤萍咬咬嘴唇.道:“說起來很巧,我起先判斷你們離開虎脊坡不會太遠,因為你們有一輛篷車,而且,聽說你與周雲都受了輕傷,因此我想你們極可能找個地方先停下來養息。
  離開總壇後,我專朝僻靜的鄉村尋找探詢,到第二天路過這裡,我正想到村子裡找些吃的東西,剛走到山下的那條樵道上,就遠遠看見宗貴正從半山的山徑走下來,我悄悄順著山徑上去,正好看見你抱著孩子在往山頂的方向走……”秋離頓首道:“你還真是誤打誤撞對了,那天害你受傷我實在有些抱歉。”望著秋離,梅瑤萍認真地道:“希望你這句話出自內心秋離笑道:“當然。”想了想,忙又道:“離此之後,你有何打算?”
  這一句,不由使梅瑤萍眼圈一紅,泫然欲泣,她轉道身去,低怨地道:“沒有什麼打算,走到哪裡算哪裡了。”秋離搓搓手,道:“狼牙幫會找你麼?”梅瑤萍垂著頭,輕輕地道:“只要遇上總不會善了、他們那一套,我是太明白了。”伸手又摘下一朵桃花,在鼻端聞了聞,秋離道:“梅姑娘、江湖上風雲太險詐,太詭危,對你來說,不太適宜、能退出去,還是早退出去的好……”’搖搖頭,梅瑤萍黯然道:“這象一潭污水,既已插足進來。想退也不容易了,況且。我心願未了,又如何能輕易言退?”秋離惑然道:
  “心願未了?”梅瑤萍直視秋離,緩緩地道:“是的,你賜予我的,我尚未報還。”秋離笑道:“恩,還是仇?”走出一步,梅瑤萍道:“全都有。”秋離舔舔嘴巴,道:
  “恩可免,仇,你來報吧,梅姑娘。你不一定會失手,瓦罐難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姓秋的早就準備著這一天了。”’梅瑤萍的雙眸深處,有一片迷離而複雜的神情流露,她怔仲地注視秋離,看的那麼真,那麼直,又那麼毫不掩飾,倒反而令秋離赧然了。
  良久……
  梅瑤萍低回地道:“秋離,我好苦……”聽到後面這三個字,秋離不禁愕然地瞧著她,在此時此景,秋離估不到這三個字會從如此一個倔強而敵對的少女口中吐出!梅瑤萍雙手掩面,轉身向桃林的那一邊奔出,她走得這般匆忙,這般突冗,以至使秋離一時倒無所適從了。
  過了好一陣,秋離才長長嘆了口氣,訥訥地道:“走了好,走了也好……”他搖搖頭,大步往林外行出,桃林之外,周雲正在等他。
  秋離沒有內涵地一笑,道:“起來了?”周雲答非所問地道:“梅瑤萍走啦?”秋離點點頭,道:“你怎知道?”周雲用手朝山下一指,在那條婉蜒曲折的山道上,晤,正有一個小小的白影在逐漸消逝……朝那淡渺的白影看看,秋離懶懶地道:“那是她,走了。”周雲低沉地道:“這十天來,我發覺她對你,在情感方面似是改變了不少……”
  秋離拍拍周雲肩膀笑道:“胡扯,她恨不能食我之肉望著秋離,周雲慢慢地道:“有很多時候,情感的演變不能以常理來推斷,隨著環境的遷移,事故的刺激,印象的增進,往往發展得完全出人意外,秋兄,外面傳說你如何殘忍,如何狠辣,但你並不是,相反的,你還十足是一個性情中人。就以我為譬,識你之前與識你之後的感覺便完全不同了。”
  秋離拱拱手,道:“老友,承你看得起,我秋離多謝啦。”周雲笑了一聲,道:“秋兄,我還沒有問你,你那親家你打算如何安排?是否送去三浪山莊那位姓紫的莊主那裡?”
  幾乎沒有考慮,秋離一擺手道:“這件事我已思付過了,趙三浪山莊並不安全,那位莊主昔日也是武林中人,號稱“狂莽一槍’,叫紫壽全,他如今等於是半歸隱的性質,根本不與道上之人來往。不錯,他與宗老太爺是八拜之交,但憑他的力量能否擋得住八角會與狼牙幫實在是個疑問,一個弄不好再害得他家破人亡,那就未免太對人家不起了,而八角會和狼牙幫的朋友們皆是瘋狗一窩,仁義道德他們哪還顧得了?所以我再三沉思,還是以不去為妙……”周雲又道:“那麼,送去哪裡才算上策呢?”秋離傲然一笑,道:
  “老實說,我生平單人匹馬,獨來獨往,沾的是滿身風沙,迎的是朝露夕霞,可以說沒有什麼知友,不過,似我這等角色,交朋友固然不易,但臭味相投哥兒卻不能說連個把個也沒有,周兄,你聽說過江湖上有一位‘翼腕玄影’洗如秀?”“洗如秀?”周雲叫道:“那位面孔團團,慈眉善目,心廣體胖,卻又殺人如麻的仁兄?”秋離哈哈笑道:
  “你如此批評老洗,他不氣暈了才怪。不錯,正是他,但他卻並非‘殺人如麻’,這也是外面傳言失實,老洗嫉族惡如仇,心直口快,脾氣火爆再加上嘴巴缺德,當然別人便給他扣上這頂帽子,他本人心地善良,重義崇仁,雙手既便染血,也全是些不可救藥的歹人惡徒之血,他從來沒有亂殺過一個無辜,這一點,我姓秋的可以拍著胸膛擔保!”
  周雲忙道:“好吧,便算我說錯了話,秋兄,你是否打算將你那親家送去洗如秀那裡?”
  秋離頜首道:“老洗不是單人匹馬的光棍,他 ”周雲接道:“我曉得,他是‘飛狐幫’的總瓢把子,對、送去他那裡是比較可靠,飛狐幫人多勢眾,洗如秀的手下個個彪悍勇練,其中高手車載斗量,便是八角會與狼牙幫想怎麼樣,只怕也不是那麼簡單。”
  籲了口氣,秋離道:“老洗大約有五千多名弟兄,他在滇境一帶的勢力根深蒂固,那裡的黑道買賣幾乎叫他老兄一個人給包了,他競還開設了一間最大的私塾學堂,又加上三家藥材店,六家大布行,四家錢莊,一家米店,老小子一走出來,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哪裡來的大富翁哩。”周雲忍不住笑道:“不錯,記得五年多以前我在滇境第一次看到他,他身穿寶藍富壽團字長袍,外罩黑緞子馬甲,足蹬青絲粉底鞋,腰系金玉帶,帶上還垂著以一條姆指粗細的金鍊掛著的翡翠大如意,他老先生肥頭大耳,走路一搖三擺,再加上手裡一根鑲著金嘴的青玉旱煙袋,貿然一看,我差點以為他是大理府裡的哪一位大員外出來看買賣了,氣派十足秋離臉上帶著一抹回憶的歡容,他愉快地道:“他就是這副德性,和他在一起,水遠不知什麼叫寂寞,什麼叫憂愁。看對了眼的人,他可以把心掏給你,不順心的人,他十年也不多撩上一眼,老家夥如今快五十了,有時候脾氣還和五歲的孩子差不多,胖胖去了那裡,他一定會喜歡,兩個寶貝算是都找著朋友啦……”
  忽然,周雲插了一句道:“秋兄。洗如秀和你的關係怎樣?”秋離正色道:“十二支香,一杯血酒的生死弟兄!”周雲怔了證,道:“生死弟兄?”秋離嚴肅地道:“談到生死,是最不易,但我與老洗卻俱可做到和仰宛縣的馬大哥一樣,他們為了我可以賣命、我為他們,也可以舍生。”有些羨慕地瞧著秋離,周雲緩緩地道:“相識滿天下,知己幾人?
  秋兄,你總算還有個知己,我,我卻連個可以傾訴心曲的人也沒有……”秋離在他肩上又是一拍,道:“別發愁,讓我們慢慢來,說定咱們也能交到這種地步,若,如今我不是整日聽你放屁?”一句話逗得周雲忍伎不住了,秋離笑道:“好了,我們進屋去吧,今天是個大好日子,進罷朝食,付了房錢,我們也上道了。”於是,兩人攜著手行向籬門,而晨陽的光輝柔麗,不錯。今天確是個大好的日子。
  滇境;離幕國府十七裡外的一座莽莽大山。
  山叫缺肥是個奇怪的名字。從山下望上去,是一片連著的茂密林木,青叢濃郁的枝葉中覆蓋著山的表面,幾乎到一些兒空隙、而山頂卻是平坦的,被四周的樹林包圍著有流溪,有草坪,有團地,有房舍,自成為一個小天地一棟房子都是極為精巧雅緻。聚集在一起,儼然便是一大的市鎮。靠在那條寬約尋丈的流溪之傍,矗立著一片以白雲石砌造的輝宏巨宅,一對重有千斤的大石獅子分宅前的朱漆大門兩側,門搪中間懸有一方氣派驚人的大上以金色篆體寫著“書香世家”四個鬥大的字,筆力雄力,蒼勁古拙,襯著樓閣的飛鉤重角,畫棟雕梁,襯著那雪白細緻的高聳石牆,越發顯得豪華瑰麗,聲勢不凡,這裡,便是“飛狐”老巢,“翼腕玄影”的門第!秋離是輕車熟路了,飛狐幫上上下下,幾乎沒有不認識他的,沒有費多大功夫,他與宗家母子及周雲宗貴等人已沿著那條隱密盤回的山道登上這處世外桃源,甚至連車馬都沒有下。
  膚色白細,又肥又胖的洗如秀早已迎在他的這棟“書香居”宅屋之外,他穿著一身金色的織錦長袍,頭扎文土巾,右手斜擎旱煙桿,手指上還戴著一枚碩大的金戒指,十足的一副市儈之相。
  眯著眼,下領重疊了好幾層,洗如秀在二十多名形容精悍的藍衣大漢簇擁下慌忙走落台階。秋離朝護立四周的二十名飛狐手下做了個羅圈揖,偏腿下馬,衝著洗如秀一抱拳。笑道:“老洗,年把不見,你又發福了。”洗如秀三步跨做兩步,幾乎象跑一樣走了上來,一把抱著秋離,語聲裡含有太多的激動與興奮,他帶著微微顫抖的音調道:
  “兄弟,兄弟,你可害我想苦了,你說過端午的時候趕來,卻又失了信,那天我把一桌的酒菜都掀了,悶了整日的氣,連我手下的孩兒們也憋著聲不敢盡興,你說說,你說,這該怎麼罰?”秋離哈哈大笑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老小子左擁有抱,有的是列位嫂子一旁侍候,你還記得我這情意雋永的心上人麼?”洗如秀狠狠地搥了秋離一記,高興地道:“進去,進去,今天我得傳令所有兒郎列起隊來每人都敬你三杯老酒,他奶奶,把那一日的冤氣得發洩發洩!”秋離哈哈笑道:“成,我姓秋的接住了,但是你先別急,這做兄弟的還要給你介紹幾位至親好友,喝酒,咱們是細長流,慢慢來。”趕忙松了緊挽著秋離的手臂,洗如秀將旱煙桿送給側旁手下,朝著默立秋離身後的周雲一抱拳咧開嘴道:“兄弟洗如秀,洗澡的洗,如來的如,俊秀的秀,呵呵,今日得見閣下,真個幸會啦……”周雲顯得有些拘謹地還禮道:“洗兄抬愛了,在下周雲。”洗如秀笑得眉眼俱開地道:“秋兄弟的朋友即是我洗如秀的朋友、我們是一條命,一顆心,恨只恨不同一個爹娘來,周老弟,請進我的書香居。呵呵,我洗如秀浪跡江湖,卻也是書香世家,我的老祖宗也還中過一任狀元公哪……”秋離嗤嗤笑道:“老洗,人家沒有女兒,你用不著再背那本臭家譜啦,便是挑個女婿,你這把年紀也風流不起來了。”
  洗如秀肅身讓客,邊笑道:“我不是在背家譜,只是表明我乃文武全才罷了。”說著,他朝旁邊一個獨眼濃眉的彪形大漢道:“魏獨眼,你好生引著那輛篷車走側門往‘小香亭’歇息,叫三奶奶小心侍候著,駕車的老鄉也不可怠慢!”魏獨眼恭敬地答應,率著兩個人下了台階,直往烏篷車行去,秋離、周雲二人相視一笑,諧洗如秀一道行入朱漆大之內。
  腳下是一條以紅色上磚並砌成一路“壽”字的雅緻小道,側是匠心獨運的各式花圃,在方圓各異的圃園裡,百花怒爭艷鬥麗,五色繽紛,美不勝收,空氣中飄散著陣陣沁的花香,而微風輕拂,一株巨大的椿樹枝葉成陰,走在這條小道上,連人們的魂兒都涼爽愜意了。
  洗如秀朝著周雲一瞇眼。笑道:“稍停我得拜識一下用老弟的寶眷,周老弟也見見我那幹嬌百媚的三姨太,呵呵,苦只苦秋離這小子至今尚未嘗得溫柔滋味呢。”周雲隱在面罩後的眸子浮起一片尷尬之色,他忙道:“洗兄誤會了,車內並非在下內眷,乃是秋兄的孩子及孩子母親象猛然被扇了一記耳光,洗如秀一下子呆住了,他瞪著秋離好半晌,驀然跳起腳來大吼道:“他奶奶的,我不要活了,我把這條老命與你拼掉去毯,你你你,你這混帳什麼時候成的家?你……你,你競還瞞著我,嗚呼,氣煞我也……”秋離忽地仰天大笑,他指著面色氣成通紅的洗如秀道:“你看你這副狗熊樣子,我成家的話,老天爺給我個膽子也不敢不告訴你呀。那車子內不錯是我的孩子,但是我收的義子.我的義子與他的母親,換句話說,也就是……是我的親家!”洗如秀又怔了好一會,然後.他長長吐了口氣,撫摸著起伏不停的胸膛,再用袖子挨了擦汗,如釋重負地道:
  “此可是當真?”秋離用手沿在脖子上一抹,道:“我賭咒!”肥胖如滿月的圓臉已展開了笑容,洗如秀笑搖著頭道:“奶奶的,剛才差一點氣得我一口氣沒喘過來,你若真是與人聯姻而不告訴我,那.我他奶奶成了什麼玩意兒啦?還有一點光彩與面子麼?還有一點兄弟間的道義情感麼?我乾脆一頭撞下缺肥山算了,也免得令別人笑我……”三個人開始往前行去,走著,洗如秀眯著眼笑道:“兄弟.你那義子多大啦?”秋離道:
  “今年冬至滿五歲。”點點頭,洗如秀想了想,道:“你的義子就是我的義子,叫你做爹,乾脆就稱我為胖大爹吧,不要叫什麼伯伯,免顯遠了……”秋離眉稻子一場,道:
  “你倒想得好,白練便宜!”洗如秀得意地笑道:“四個熊老婆與我過了十幾年二十,到如今連他奶奶一個蛋也沒有下、不知是他們祖上缺了德還是我洗家的祖墳風水不夠強、想起來也真今人生氣,收個兒子。正好叫她的四塊東西心中次喜再加慚愧。”哈哈一笑,秋離道:“別老怪各位嫂,說不定是你自己不行,虧了腎……”胖臉 紅,洗如秀道:
  “胡扯,我他奶奶身健得很,年老心不老……”後面這句話,把周雲也給引笑了,三個人跨上五級寬敞的青石階,進入這棟高大華麗的廳堂裡,地是白雲石的,打磨得油光水滑.鋪設著金光閃閃的錦氈。彎形的廳頂懸掛著十二盞綠紗大宮燈.描花的冰花格子窗,漆得黑亮鑑人的酸枝太師椅桌、鑲著一式的水晶片,壁上掛滿了琳琅滿目的字字畫畫,正中那兩幅大書“忠厚傳家遠”“文章繼世長”的狂草直聯、落款者,赫然寫著“缺肥居士洗如秀”七字。
  主客坐定,洗如秀指著他自己的傑作道:“周老弟,你看,我這一筆狂草,還有點道行麼?”周雲仔細瞧著,老實說,那兩行字不見十分高明,只是勉強有那麼個草體罷了,周雲連忙點頭道:“好,好,筆力蒼勁,力透紙背,落筆灑逸,字畫狂放,有如龍飛蛇舞,矯健流暢之至!”摸著肚子得意地呵呵大笑起來,洗如秀斜一眼一邊側坐的秋離,道:“如何?若是說缺肥山,人人來求我的墨寶,你小子會嚷著因為那都是我的手下要討好我的緣故,人家周老弟可用不著討好我了吧?你聽聽,人家可是行家,評斷得那般中肯,實在,透澈,真是恰到好處,妙極了,你小子這一下沒有話說了吧?除了你,人人都對我這一手字欽佩得無以復加,但我並不怪你,這乃是因為你沒有什麼學問的原故。”秋離拿起了方才一名青衣女婢悄然端來的白瓦瓷鑲以金邊的茶杯,啜了一口裡面清香噴鼻的毛尖香片,微笑道:“我不能再說你什麼,老洗,我只是欽佩你的勇氣夠,面皮厚,這等鬼畫桃符,也竟敢高懸廳堂,宣揚自得,咳咳……”哈哈一笑,洗如秀舉杯邀請周雲,他道:“好了,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來,兄弟,說說你這些年來的經過,尤其是如何收下了那個孩子,據我所知,你是最怕累贅的。”又酸了一口茶,秋離緩慢而詳盡地述說起他這些日子的每件事情來,在他安適而平靜的語聲中,當空的日頭,已逐漸朝西斜了。
  大廳裡,不知在什麼時候已飄進來帶著灰藍色的暮藹,浮浮沉沉的,迷迷濛濛的,窗外的晚霞,也落得蒼茫一片子。
  在大廳中,於十二盞大宮燈柔澄的淡綠色光輝映照下,這時,一桌豐盛的酒宴已然擺開,恰好圍坐著一桌人。
  小胖胖早已上了洗如秀的膝頭,坐在洗如秀身邊的一位美麗少婦,也疼得不得了的,一個勁在為這小子夾菜肉,一面還不停地用她香噴噴的小絲絹替小胖胖擦著他的油手油嘴,那情景,真是好一幅令人羨煞的愛犢圖。
  靠著秋離坐的宗于嫻,目睹這麼多的溫情摯愛都那麼毫留的投注在她母子身上,而這有形的無形的關注與親切,她心中感激涕零,她原未帶來什麼,但人家卻似早已祈她母子的來臨了。
  那位美豔的少婦大約有二十七八歲,已是美人遲暮的年了,但是,那彎彎的眉兒小巧的鼻兒,紅嫩的嘴兒,加上雲的烏絲,頰邊的醉人酒渦,卻更有一番成熟的風韻與嬌柔的容姿,她叫凌娥,是洗如秀最疼愛的第三位妻子。
  秋離朝凌娥舉杯,道:“嫂子,來,我敬你。”凌娥喲了一聲,笑吟吟地道:“叔叔,你是成心想把嫂子灌醉哪?今兒個晚上做嫂子的還得照拂宗家姐姐與幹兒子呢……”
  秋離大笑道:“所以說我一點也不擔心,否則你成了醉美人,那種嬌柔無力的懶慵媚態,只怕又要將老洗迷得暈淘淘的了。”凌娥笑得花枝亂顫,纖纖五指虛空朝秋離一抹,側首道:“我的老爺,你看你這位把兄弟,簡直越來越沒有老少之分了,我這老嫂子也調侃起來啦……”洗如秀摸著下巴,笑瞇瞇地道:“沒有關係,沒有關係,有人吃你豆腐我心中歡喜,等到沒有人再調侃你的時候,我說老婆,那也就老囚完蛋了。”輕輕在洗如秀額頭上點了一下,凌娥滇道:“滿口胡說,老不正經,”滿席的人都哈哈笑了起來,周雲在秋離的下首,他掀開面罩,淺淺啜了口酒,旁邊,那個蓄著一大把黑鬍子,額上有一塊紫疤的中年大漢已急忙為他再度斟添,邊道:“周兄,多來一點。多來一點。”
  這黑鬍子大漢.乃是飛狐幫銀狐旗大今旗“九面閻君”嚴熹。在他身側,那個長髮披肩、在發頂束著一大片鹿皮帶、面色蒼白冷漠的青年,則是黑狐旗大令旗“無情手”張丹。
  張丹的上面卻坐著一個比沈如秀更為肥胖.長的象位彌勒佛般的禿頂老人,他生著一雙小眼睛,大鼻子,半月嘴,一抹和氣生財式的老好人笑容從來不離臉上,以致看起來他是如此的慈祥可親,其實,如若人家在知道了他是何人之後,不嚇得屎滾尿流才怪,他,是飛狐幫的第一位煞手,金狐旗大令旗“人鬼判”薛厲雷!除了洗如秀之外坐第二把交情的人物!另外,與洗如秀對面的那一位形態儒稚,言談溫文,神奇深沉的俊逸文士,則金狐旗的二令旗“一筆鉤天”葛維,飛狐幫的“金、銀、紅、黑、白”五狐旗如今已到了多半了。此時此刻 薛厲雷笑嘻喀地敬了秋離一杯酒,道:“秋老弟,你將宗家少奶奶及胖小子留在這裡,你和周老弟卻也不能走得大急多少也得盤桓一些時候。
  沒得又叫咱們當家的氣來掀桌子秋離放下酒杯,道:“本來呢、兄弟我也想多留一些日子‘但胸中一口冤氣老是咽他不下,等把這些氣消了,我定然回:出來常篆……”洗如秀“昭”了一聲。有些冒火地道:“又是你那些騷事我早就說過。咱們乾脆快刀斬亂麻,飛狐五旗同時東揚,管他什麼幫什麼派,衝上去殺他個雞飛狗跳牆,逮著那些早年給過你氣受的混帳們,男的斬手女的削腳,一拍手萬事了結、回來過咱們的逍遙日子,你卻老要單人匹馬去找他們,充他奶奶的英雄!”搖搖頭,秋離道:“話不是這樣說,若為了我個人的事而傷這許多的人命,我實承擔不起,再說,我只要雪恥出氣,犯不著這般大興干戈。自己估量,辦此等事還過得去,又何苦非要勞師動眾不可?”九面閻君嚴熹插口道:“秋兄,我們伯你萬一有個失閃,不是玩笑之事,人多一點,總也可以互相照顧著……”秋離笑道:“謝了,若我萬一佔不了便宜、三十六著就選那最上一著便了,我保管不賴在那裡死纏活鬥,老嚴,你該相信我至少還有逃命的本事吧!”嚴熹有些尷尬地一笑,一筆鉤天葛維兩手微搓,低沉地道:“秋兄,可得千萬謹慎、寧可再謀亦不能險勝。”秋離頜首道:“自然。”洗如秀略一沉吟,笑著舉杯邀請各位共飲。凌娥卻找上了宗於朔,她是海量,宗于嫻兩杯酒下肚之後,那原本蒼白的面龐已成為婿紅的了。
  這頓酒,吃得異常和熙與愉快,中間沒有拘束,沒有虛偽,沒有做作,大家有什麼談什麼,想如何便如何。沒有人勉強,沒有人猶豫,於是,到了都有六七分醉意了。各人才離席起身。
  夜已深了,山上的夜有寒風,有著深沉的涼意,雖然這還是大熱天,感覺起來,卻似平地的初秋了。
  大廳中、各人圍桌融洽地交談閒聊,他們都有那麼多的話,那麼多的笑,象是永遠也談不倦.笑不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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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舊債今償

  朝著華山,陝境。
  仍然是秋離與周雲雙人雙騎,他們的身影是那麼飄逸而孤零,投奔於蒼灰的原野中,就象好久以前一樣,並轡策行在一道。
  離開滇境缺肥山已有一個半月多了,氣候逐漸轉涼,偶而,可以嗅著秋的落索氣息……
  騎在黃驃子背上,秋離揚目四盼,語聲裡帶著一般掩不住的傷感:“已經是過第二十六個秋天了,每等秋至,總象失落了些什麼,心懷裡空蕩蕩的,連斜陽也老帶著那麼一絲兒淒嫣,象這以前與往後的黃昏不大一樣,看看這些,更使人感觸不已……”周雲單手拴著馬緩,緩緩地道:“但,你總比我幸福得多。”秋離淡淡一笑道:“這是浮面的,心裡活得充實才能算數。”馬蹄輕脆地敲擊著地面,“得得”的蹄聲傳出老遠老遠、他們的長衫被風拂起,頭巾飛揚,那股子勁,帥極了,沉默了一會,周雲道:“到了華山,你準備流血?”秋離抿抿嘴唇,懶懶地道:“那要看他們是否準備流血望看道路兩邊的景致在急速後退,周雲低沉地道:“我認為你在缺肥山的措施很對,秋兄,洗幫主愛你如同愛他自己的生命,他定會為你做出一切的,假如你接受的話,則武林又是干戈四起,一片血雨腥風、荒郊野地,又不知要埋掉多少冤骨了……”秋離點點頭,道:“不錯,這太殘酷。”周雲一笑道:“幸虧你沒有答允,起先、我還認為你對打殺之事甚感興趣。”
  秋離籲了口氣,似是有些疲乏地道:“慢慢地。你將更會了解我多些。”周雲扯扯蒙面的面罩,低聲道:“飛狐幫上下一心、個個用命,他們所以有今天的聲勢,憑藉的不是缺肥山上堅強詭異的防衛埋伏,不是一幹高手們的精湛武功,更不是嚴厲的幫規,靠的是團結一心,靠的是親愛無間,那種互信互助的親熱勁兒,幾乎在空氣里都可以聞到。”
  笑了笑,秋離道:“你還忘了一點,他們對老洗的崇敬與愛護。我知道老洗如何對待他的手下,那不僅是象一個幫主,更象是一家之主了……”周雲沉吟了片刻,道:“在缺肥山,秋兄,洗幫主他們可曾問起過我蒙面的原因麼,照說,這是很不禮貌的……”秋離含笑道:“老洗闖盪江湖三十多年,是個如假包換的老油子了,他的閱歷十分深刻,腦筋反應快捷無比,你沒見從開始見面一直到我們離開,他甚至連朝你身上多瞧一眼都未曾,他當然有些奇怪,但他卻明白你必有苦衷,因為,你並非是個不識禮數、故作神秘的人!”頓了頓,秋離又道:“對初次相識的朋友,者洗從不盤人家的道,他說過,交情深了。對方自然會將什麼話都告訴你。反之,則是交情不夠或有難言之痛,你的事,我已私下告訴了老洗,希望你不會見怪。”周雲一笑道:“如果你不告訴他,我才會見怪呢。”馬兒奔馳了一陣,秋離側首笑道:“你對我那年輕三嫂子有什麼感想?”周雲怔了證,有些遲疑地道:“很好,當然很好……”秋離豁然笑道:“你一定認為她過於妖嬈隨便了些,昭?”周雲窘迫地道:“哪裡,我沒有這樣想……”揉揉麵頰,秋離正色道:“老實說,我那位嫂子的個性非但不象她的外表那樣,而且她的賢淑貞烈更令人吃驚,她不擺架子、不故作拎持,不矯情,尤其是在我面前。你知道她是如何嫁給老洗的?不是老洗求她,而是她求老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雲驚惜地道:“她求老洗?”秋離肅穆地點點頭,道:“在七年之前,她的父親遭五個仇家圍殺,老洗經過那裡恰好碰上,於是便伸手管了下來、那五個人被者洗獨力擺平,老洗也受了不輕的傷.她的父親背著老沈回家,將老洗的病養好了。他女兒,便是我這位凌娥嫂子,便非要嫁給老洗不可,老洗不允,且逃之夭夭,嫂子便千辛萬苦追上缺肥山,在一處絕崖邊緣哭了三天三夜,老洗萬分無奈。只好厚著臉皮點頭。嫂子嫁給老洗,她事後坦然直陳。
  除了為報答老洗救她父親性命之恩外,更重要的,卻是她競愛上老洗!”唇角浮起一抹深邃的笑意,秋離目注周雲,接著道:“正如你往日所說,男女之情並不能用常理來推斷它的進展方式、尤其是,一個人的內涵重於他的外貌,者洗不美,但是性情中人,嫂子表面冶豔、但卻格守本份,他們是一對好夫妻。”周雲訥訥地道:“可是、洗幫主又為何娶了第四房妾?”秋離笑道:“這是嫂子逼他做的,原因很簡單,老洗的妻室連她在內俱是未生子嗣!”噓了口氣,周雲額首道:“她卻探明道理。”秋離道:“當然,自她下嫁老洗,非但家務治理得有條不紊,連飛狐幫的聲威也蒸蒸日上。她安內攘外,協助老洗擴展他的基業,老洗很多事也多半與她商量,家有賢妻,國有良相,便是如此了。”面罩後的目光露著羨慕與了悟的神采,周雲沉緩地道:“女人的確是令人不能揣摸的……洗幫主在情感與基業上,可以說都沒有遺憾了……”秋離一笑道:“只有一點,他至今無後。”周雲道:“老來得子的情形很多,對了,洗嫂子會武功麼?”秋離眨眨眼,道:“相當高明,伯比起那玉里刀來還強上一籌………”此刻,正是黃昏時分,天空是灰藍色的,夕陽向西墜沉,在澄瑩卻蒼茫的天幕上抹過幾條淡淡的婿紅,而蒼穹連著天地、有一股使人帶著微微悒鬱的意味。從這裡,越過小屏嶺,只要三天時間,便可到達華出了。
  前面,轉過一個小山彎,便看見一片簇擁於大道兩邊的房舍,有幾叢樹林子點綴在這片小村落的四周,遠山在目力的極限處浮映著隱約的暗影,灰沉沉的煙霧,便飄飄忽忽地自那些暗影處籠罩了上來。
  伸手抹了把汗,秋離朝那村子一指,道:“胡村,今夜我們憩在那裡、”周雲凝視著秋離,謹慎地道:“你還記得這地方?”秋離深沉得有如古井無波:“記得,我曾在這村子外暈倒,一個中年婦人扶我進入她家,灌我紅糖姜水,並替我做全身搓揉,飽食之後,我自己匆匆離去。那是個大雪天,你知道,我除了疲困飢餓之外,在華山門裡還挨了一頓惡揍!”馬兒的奔速緩了下來,周雲將韁繩弄在手上,道:“離此之後,你曾否再來過?”秋離搖頭道:“沒有。”周雲籲了口氣,道:‘“難得你仍然記憶如此清晰。”唇角微一抽搐,秋離笑笑:“這些事,沒有死,便永不能忘”想說什麼,但周雲又沉默無語,八只馬蹄輕巧地接近了胡村。隔著尚有十來丈遠,一方青布酒招已映入視線。
  秋離舔舔嘴巴,一笑道:“先打個尖來兩杯。然後再找宿處,如何?”周雲道:
  “悉聽尊便。”於是,雙人雙騎來到了這家村首的小酒店門外,他們下了馬,將韁繩在門前的一抹白楊樹上隨便一繞,大步進入店中。
  這家酒店,真是稱得上一個“斜家,總共只有五張木桌,一個小櫃檯,牆上貼著粗糙的剪畫,櫃檯後面一張“財源茂盛”的紅聯也早發了黃,糊窗的宣紙灰澀澀的沾滿塵污。映得酒店裡頭越發黯淡了。
  挑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了下來,櫃檯後那個枯乾瘦癟的小老頭慌忙走近,一面堆起滿面笑容道:“二位客官,是走遠路來的吧?道上辛苦啦:二位要吃點什麼?小店自釀的‘舌香’又醇又厚。先來兩斤吧:要不,斤半也夠了……”秋離疲乏地吐了口氣,道:
  “來兩斤吧.有什麼好吃的也端上來,是你自己掌廚麼?”小老兒殷勤地笑道:“呢,是小老兒的渾家掌廚,東西做得不怎麼樣,二位湊合著嘗嘗,好歹填飽肚皮包就是了。”
  說著,他彎腰打拱地退去,周雲輕輕地道:“這老先生可是謙懷得緊。”秋離將長衫脫下,順手把脖子上的黑色汗巾解在手中,用力擦擦面頰,一笑道:“滿則招損。”他望著周雲。又道:“老友,你整天衣冠整齊,面罩子連睡覺也不脫,這種悶氣虧你也受得了。”周雲苦笑一聲,道:“久了,也就習慣了,脫下來駭著人家,自己心中也不是味兒……”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秋離目光閒閒地朝這間簡陋的小酒店打量著。屋子裡顯得十分沉靜,除了後面偶爾傳來的爆油聲及鏟勺聲外,靜得連他們彼此間的呼吸也可聽到。
  忽然,秋離皺了皺眉,他尚未說什麼,周雲脫口低聲道:“又有人來了。”秋離咬咬手指甲、道:“也是兩個雙騎、正朝著這個店,此時尚隔著五十餘丈。”於是,他們沉默著,.片刻後,一陣清脆的蹄聲那麼瀟灑地傳來,果然。在這家小酒店的門外停祝是兩匹灰白雜斑的花馬。
  周雲眨眨眼,剛剛張開嘴,卻又愕然怔住,秋離的神色在剎那問由帶著微笑的平靜驀然變得冷厲生硬,眉宇唇角,隱隱浮露著一股令人顫慄的狠酷與怨毒之氣。
  有些迷茫,周雲低沉地道:“有岔眼的事?”秋離的話聲象是一顆顆的冰珠子自唇縫中進出:“華山派的馬匹,看馬額心的紅色纓絡。”周雲移目瞧去,可不是,兩乘雜斑馬的額心中間皆垂搖著一團鮮豔奪目的紅色纓絡!
  幾乎就在他們注視馬匹的時候,門口,已出現了一男女兩人。那男的年約二個四五,長得身材碩長,唇紅齒白,雙鳳目襯著濃黑入鬢的雙眉,氣質在文雅中含著一股隱隱的傲氣,他風度翩翩,在顧盼之間,目光裡時而露出令人不取逼視的鋒芒,這年輕人身邊的少女,更是面如芙蓉,美豔嫵媚,那滑如凝脂的肌膚,水汪汪的大眼,貿然一見,幾疑是圖畫中人。
  秋離忽然深深吸了口氣,他側首向周雲古怪一笑。沒有任何火爆意味地道:“這真是一對,恩?”周雲尚未回答,秋離又懶洋洋地道:“今天的這頓晚膳,我抱歉,只怕要遲些兒再用了。”周雲看得出來。秋離雖然如此冷靜而平和,但隱在那冷靜與平和中的、卻是如刃的仇恨,帶血的羞辱,火辣的憤怒.一抹自嘲似的蒼涼……於是.用雲悚然驚悟,這是強力壓制下的自我拘束形象.只要這壓力一解,那宛如熔漿般的怒火就會一發而不可收拾:但,令人迷憫的是秋離為何會突然如此:莫非與進來的這雙男女有關麼?
  連正眼也不向他們這邊瞧一下.那對俊俏的男女已旁若無人般選了那張靠近櫃檯的桌子坐下,在坐下之前,男的殷勤地為那少女在持上鋪一條雪白的絲帕。
  少女向這年輕人含情脈脈地一笑,那微笑漾在她櫻桃般小巧唇角.有如一朵展放的百合花。好清雅.好美。
  年輕人一拋衣袖,灑脫地低笑道:“累不?”:少女溫柔地搖搖頭,輕輕地道:
  “不累、你呢?”眉梢子一揚、年輕人道:“鐵打的筋骨又在狂風暴雨中吹了多少年了。
  你想想、連你都不累。我會嗎?”深情款款地望著他.少女資美道:“白英,第一跟看見你,我就知道你是如何的超脫拔俗、華山的三輩弟子中,以你最為突出,看到你與他們站在一起,我就自然想起‘鶴立雞群’那句成語來了……”年輕人眨眨眼、低沉而喜悅地道:“謝謝你這麼誇譽我,我只要儘量朝高的地方奮進,我希望有一天在武林中能有一席之地,可以留萬古名於華山山門之內……”少女深深地凝視著他、連連點頭道:
  “你會成功的,白英你是那一種有毅力的人,”於是、年輕人從桌底下伸過手去,那麼用力地握住了少女的一雙柔荑,四目相投、目光有如長絲千縷,纏繞得再也分不開了。
  一側
  周雲移過面孔,悄細地道:“這是一對情侶,秋兄。”秋離毫無表情地一笑,淡漠地道:“老友、看我棒打鴛鴦兩分離!”怔了證,周雲終於小心地道:“我想,那年輕小夥子你認得?”冷冷一哼,秋離道:“便是他挫骨揚灰,我也能在沙土中將他揀出!”
  吸了口氣,周雲又道:“當年在華山門內,曾經凌辱過你的那人,秋兄,約摸就是眼前這位墜入情網中的後生了?”唇角一撇,秋離冷冷地道:“什麼墜入情網?十足的把肉麻當有趣………”笑了笑,周。雲壓著嗓子道:“看他們親親熱熱,似乎不知大難將臨,這情景,也委實令人心中代著捏一把汗,只是,陷入男女之愛的年輕人,眼裡往往只有他們的世界,別的人和事,早已不存在於他們的天地中了……”看著周雲,秋離顯然儘量壓制著心中一股熊熊的仇恨之火,他雙目光芒冷酷,語氣卻仍然異常平靜。
  “我了解你,老友,你是過來人,可是,我卻難以顧到這許多,我生平不近女色,我想,這大約便是我少煩惱的原因!”張張口,周雲又默然無語,他明白秋離的那股子仇,那股子恨,是如何的深刻與沉痛,而且,他所說的道理又何嘗沒有根據呢?這時,從裡面,掌櫃的小老頭正滿面堆笑地趕了出來,他來到那張桌子旁邊,哈著腰道:“這位公子與小姐要吃些什麼?請隨意點點,荒村野店,調理不出什麼好東西來,二位得多包涵了。”年輕人頭也不回地道:“老頭子,你少廢話;有什麼最好的東西挑乾淨些的送過來,記著,碗筷要擦洗清潔,有一點臟少爺就拆你的店!”老頭兒似是估不到對方竟然是這種跋扈口氣,他怔了怔,連忙咳了兩聲,強笑道:“公子放心,小店東西少,但一定乾乾淨淨……”’年輕人威凜凜地雙目一瞪,不屑地道:“好了好了,別盡在這裡窮蘑菇,餵,站遠點,你的手沾髒了這位姑娘的衣裳啦,怎麼這般不懂規矩?”少女也微表憎嫌地往裡挪了挪身子,皺著眉道:“老頭子,你快點去弄東西嘛,老在這裡囉嗦算是怎麼回事?”.老頭兒急急退了兩步,有些惶然地應著匆匆走了進去,少女望著他的背影拂動手中的粉紅小絹帕,厭惡地道:“真討人煩,身上好象還有著汗酸臭……”
  年輕人忙道:“貝貝,等下飯菜來了,若是有一點不乾淨咱們就不吃,看我教訓這窩囊傢伙……”輕輕一笑,少女掩著唇道:“這老頭子還經得起你教訓哪I你只要用小手指一點,我看他這一身老骨頭就得全散了……”年輕人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那股子驕狂自大的味兒,看在人眼裡,著實不大好受用。’口裡“噴噴”響了兩聲,秋離笑吟吟地朝周雲道:“老友,你瞧見了。華山就是這個調調兒,囂張跋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鑽出來的綠毛龜,帶著一身霉氣還以為他那殼子夠硬秋離的聲音提得很高,高得足令這間小小酒肆的任何角落都可以聽見他所吐露的每一個字,於是,就在他的語聲帶著一個嘲弄尾韻停止時,房子裡的空氣已象僵了一樣驀然凍結了。
  緩緩地,櫃檯邊坐著的那對男女轉過臉來,四只眼睛裡閃射著可怕的憤怒與敵意,那麼一動不動地盯視著秋離,兩雙眸子中,似是燃著一把火!
  懶散地舒舒腰,秋離半斜著眼還敬過去,左手姆指彈出清脆的一響,慢條斯理地道:
  “看什麼f你們小倆口在親熱著,莫不成還想要大爺我插進一腿?”年輕人的唇角猛然抽搐了兩下,面孔漲得通紅,他用力一拍桌子,“砰”的二聲大響中他‘‘呼”地站了起來,雙目怒瞪秋離,厲聲道:“你是那裡來的江湖蛇鼠,宵小走卒?竟敢在此處大言不慚,滿嘴胡說地凌辱華山一派?”那少女也豎起那道柳葉眉兒,恨恨地道:“光看這人那下:流齷齪的樣子,就知道一定出身不正,非匪即盜!”秋離不悅不火地舔舔嘴唇,笑笑道:“說得有理,不錯,我‘又是匪又是盜,又是蛇鼠又是宵小,只是,你們兩位算什麼呢?算武林中的俠女豪客,江湖上的名門俊彥,還是關在華山山門裡相對吠哮的兩頭瘋狗?”年輕人氣得連眼珠全紅了,額際的青筋突浮:喉結在不停地顫動,他死死盯著秋離,慢慢地,伸手入懷。
  一跺腳,那少女尖聲叫道:“你……你這滿口污穢的無賴………你好不要臉!”’用汗巾擦擦兩頰,秋離氣定神閒地道:“你們可叫要臉,頂著華山派那塊腐朽老邁的招牌在這荒村小店裡相對吹噓陶醉,關著門往自家面盤上貼金,這當然比起大爺我來要光彩個那麼幾分,哈哈哈……”’年輕人飛起一腳將桌子踢翻,在一片嘩啦啦的暴響中,秋離依然若無其事地擺擺手道:“小朋友,要發威到外面去,別拿著人家辛苦經營的店舖當耍子,這稱不得英雄!”咬牙切齒,年輕入呼吸急促地道:“好,狂徒,你有種就到外面來。”說著,他一拋衣袖,閃電般掠出屋外,那美麗的少女也狠狠瞪了秋離一眼,寒森地道:“華山派的招牌是否腐朽老邁,你即會知道!”秋離撇撇唇角,頜首一笑:
  “當然,呢;當然。”少女哼了一聲,也跟著轉身奔出,秋離不慌不忙地扯扯衣襟,拉拉袖子,閒悠悠地道:“周兄,你別動手,我一個人玩玩。”周雲注視著他,憂慮地道:
  “原無大仇,秋兄,體須手下留情!”哧哧笑著站起,秋離道:“我會記得你的忠告,但是,也要看這對男女娃娃將我的火氣引到什麼程度而定了。”於是,秋離推椅而出,走了兩步,他站定,半側身向瑟縮在簾後的老掌櫃眨眨眼,溫和地道:“老闆,你別擔心,這只是一場小小的遊戲罷了,事情會很快過去,店裡缺了什麼,我負全責賠償。”
  他行出了店門外,而門外,白楊樹葉枝籠罩下。光線更是幽暗得一片模糊了。在十步之外,年輕人與他的伴侶正分左右而立,年輕人的手上,呢,已經握著一把形狀怪異,長足兩尺的“龍舌錐”。這龍舌錐粗若酒杯,通體雕盤著細緻而奇異的龍紋,在昏暗的光度下,閃耀著燦銀色的絢爛光芒I那少女也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條五尺來長,黃光隱泛的魚鱗鞭來,鞭身後粗前細,附嵌在鞭身上的魚鱗銅片,卻是枚枚皆如指甲蓋一樣大小!
  兩個人四道目光冷森森地盯注在秋離身上,目光裡,說不出包含了多少仇恨,憤怒與輕蔑!
  長長籲了口氣,秋離把纏在手腕上的黑色汗巾解了下來,在鼻尖上擦擦,滿不在乎地道:“你們二位敢情已把架勢都擺好了?乖乖,不簡單,也罷,大爺我便硬著頭皮與二位耍上一耍,不過,二位是一起上呢還是分開來上?點到為止呢還是至死方休?”年輕人不屑地橫視著秋離,緩緩地道:“少爺一個人,就可活宰你這等雞鳴狗盜之徒幹百!”
  口中“嘖”了兩聲,秋離笑道:“你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氣!”年輕人慢慢踏前一步,生硬地道:“污衊華山一派,狂徒,你們的代價將是獻出你的生命,而且,你即會明白我方白英此言是否真確!”點點頭,秋離淡淡道:“你叫方白英?”年輕人傲氣凌人地道:“你畏懼了麼?”秋離平靜地道:“方白英,你願意和你身旁的這位姑娘結為夫妻?看情形,你們該是一對情侶,是麼?”方白英怒吼道:“你管不著!”哧哧一笑,秋離道:“但眼看著你們便結不成夫妻了,從現在開始的一剎那,你們即將幽冥兩隔各為異類。”方白英驀然仰天狂笑一聲,道:“狂徒,你死在臨頭猶敢大言不慚,自誇自賣,實在可笑可悲……”舔舔嘴唇,秋離冷冷地道:“既然你認為如此,來吧,小友,大爺教訓教訓你這井底之蛙……”“蛙”字還在他的口唇上打轉。一抹斜飛的掌影已宛如帶血的利刃猝然斬到,來得那麼快速,那麼無影無痕,以至當方白英始才察覺,掌緣已幾乎到了他的咽喉!
  心腔猛地蹦跳,方白英厲叱一聲拼命仰轉倒旋而出,龍舌錐翻起刺截,尖銳的舌尖幻成一面扇形的半畫……那一側的少女驚呼一聲,行動卻也夠快,魚鱗鞭帶著刺的銳響飛劈而來,卻在秋離大搖大擺似的躲讓中全數落空J方白英身子尚未站定,已脫口大叫道:
  “鬼手,原來是你!”秋離搖搖頭,嘆了口氣道:“連你也曉得我,可見我確是多少少出了點名啦,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怯場才好!”怔仲地瞪著對方,方白英面孔有些苦澀的表情,半響,他喃喃地道“鬼手,華山一派與你無怨無仇,你何若如此難我們?”
  秋離哼了哼,平淡地道:“很簡單,看你們不順眼,想宰玩玩,這種解釋你滿意麼?”
  一旁的美麗少女也幾乎楞了,她驚悸地道:“他就是鬼手?真令人不敢置信……”.秋離冷漠地道:“天下之大,不敢置信的事正多,你還是慢去經歷吧,老實說,你們華山派,個個都是欺弱畏強,吹拍馬的能手,都是眼高於頂,卻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才,今天大爺要一個一個擺平你們,叫你們這些一千針也不出一滴血的附炎趨勢之徒知道江湖上還有正義,武林中有公理,冥冥裡自有報應!”“報應?”方白英忽然驚叫道:
  “秋離,你與華山有仇?”秋離冷酷地道:“說深不深,說淺麼,卻也不淺i”頰了頓,他又道:“把你方才那股狂勁拿出來,記得要向人稱能,別只會依在婦女懷中往臉上貼金。”方白英面孔赤紅,胸口起伏劇烈,他羞怒交集地厲聲道:手,你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踏上一步,秋離冷硬地道:“如何?你要試,你的小手指否一下子拆散這把老骨頭?”那俏麗的少女有些激動地叫道:“白英,華山派的人都有一口咽不下的傲氣,白英,不管這人是誰。今天我們就是把命犧牲了,也不能替華山派失額!”秋離一伸姆指,眯著眼贊道:“好,有骨氣,有志節,大爺我就喜歡此等不屈不撓的娘們。何況,嘖嘖,還出落得這般標致!”大吼一聲,方白英尖叫道:“秋離,你嘴巴放乾淨點,你你……你還有一些黑道大豪武林霸主的身分麼?你你……你簡直下流!”笑吟吟地望著那張被怒火燒得變了形的英俊面孔,秋離懶洋洋地道:“華山派上流?包括你閣下,全是一群披著人皮的豬狗,滿肚子男盜女娟的偽君子!”暴叱聲如金石驟裂,龍舌錐閃耀著眩目的光彩分成幾個不同的角度一齊刺下,九錐相連,淡淡的銀芒似已布成了一面光網!
  猛向前傾又閃電般側施而去,秋離轉挪得如此快速,就在這一閃之間,成串的掌影已有如魔鬼的詛咒、象四炸的飛石暴烈地溜瀉而出,這威力是浩厲而尖銳的,一剎那間,方白英已呻吟似的驚呼著踉蹌躍退。’金芒倏晃,魚鱗鞭已帶著條條的光影映罩而至,秋離眼皮也不眨一下,灑脫地一個平拋身,雙掌一沉淬翻,兩片似已凝聚成形的掌風已呼嘯飛去,隔著尚有三尺,那揮來的魚鱗鞭已在一抖之下被盪出五步!
  身軀在虛空中突然平平橫起,又風車似的一個急促,“鬼在哭”在瞬息裡已被秋離一口氣運展了七次!
  漫空的掌影宛如縱橫天際的流星,那麼來去無蹤卻威力暴烈地翻飛著,方向英的龍舌錐極力揮舞抵擋,在他正拼命阻拒之際,’一聲慘痛的呼叫已自左邊傳來。
  這呼叫的聲音對方白英說是太熟悉了,象一條索子忽然纏緊了他的心臟,他在陡然間痙搐了一下,恐怖地移目搜尋。
  他的心上人,那美麗多姿的少女,現在,正撫著胸口,面色雪也似的慘白,身子在搖搖晃晃地往地下跌倒!不容方白英來得及第二個意念興起‘,就在他目光一閃的空隙裡,一’片掌影已擦著他的肩頭括過,散碎的衣衫與四濺的血雨並飛,就象利刃劃斬,痛得他奮力往一側跳出。秋離寒著面孔跟進,兩只手掌做著奇幻怪異的顫抖,而每每在他的雙掌激動,掌影便自虛無中湧出,又在虛無中隱沒,來無影,去無蹤,令人不可捉摸,這象夢囈中來自沉沉黑暗裡的招魂呼喚……肩頭火辣辣地疼痛著,汗水自眉睫間流淌,背後的衣衫也全被浸透,就是如此,血滲著汗,仇揉著恨,方白英咬著牙,切著齒,氣息急促地傾力拼搏,那在平素使來得心應手的龍舌錐,在此刻,他卻覺得竟是這般沉重呆滯了。
  身形暢流而美妙地翻飛旋展著,掌勢閃掠如電,秋離幾乎只用了他本身力量的十分之二三,已將眼前這位華山派的後起之秀逼得左支右細,招架無方了。秋離明白,這場比鬥大勢全操在自己手裡,。自己想造成什麼局勢便可造成什麼局勢,最好的,或是壞的。
  酒肆門口,周雲正悠閒地注視著雙方的格鬥,就他對秋離的相知程度來說,這實在引不起他多大的興趣來,周雲知道。眼前的較量,在秋離,只是一場小小的,舒散筋骨的活動罷了,甚至連“較量”兩個字眼也用不上;倏忽十七掌劈出,秋離懶洋洋地道:
  “小友,你未來的老婆被我傷了,你不心痛麼?”方白英大叫一聲,灑著血與汗奮力衝來,龍舌錐點、戳、刺、挑,動轉得如風起雲湧,盤雕的花紋已仿佛幻成螺旋般圈圈映印空中,他的面孔扭曲著,唇角哆嗦著,兩只眼睛也全發了紅!暴喝之下,秋離不退競上,雙臂呼嚕嚕地掄起一道大圓,但是,當人們的視覺在察看到他掄起的背影時,十六片掌影卻早已神鬼不覺地融在旋臂的勁風裡礪然斬來,就和十六只吸血的蝙蝠一樣!’於是 “吭”的悶哼似是擊破了一面皮鼓,龍舌錐飛到一丈之外深插入土中,方白英則面如淡金,抱著胸口一屁股坐倒於地!那邊,使魚鱗鞭的少女顫抖著尖叫,她已半僕在地上,這時,她競圓睜雙目,披頭散髮地一躍而起,握鞭的手腕倏抖,在一陣突起的“錚錚”輕響中,一蓬黃恍恍的星火已似正月的花炮般湧射過來!眉梢子一場,秋離閃電般伸手將坐倒地下的方白英一把拖了過來,手腕急旋J晤,方白英的整個背脊便全迎了上去!
  連串的呻吟融合在恐怖絕望的慘叫中,“噗噗”之聲密密響起,只這一剎,上百枚指甲大小的鋒利魚鱗銅片已大都嵌進了這位華山俊彥的背肉裡:象瘋了一樣,那位如今已變得狼狽不堪的少女,拼命嚎叫著撲了過來,揮舞著光溜溜的鞭子,摟頭蓋臉發了狂似的抽打秋離i淬然斜身,秋離左手俊閃忽揚,十四記耳光清脆地甩在這少女的面頰上,打得她滿口噴血,旋著轉子一下摔了出去,地下的灰塵沾滿了她整個面孔!望著倒在地下的這一男一女,這在不久之前當是令人羨慕的一對,秋離搓搓手,平靜得象是個局外人般道:“十分抱歉將二位揍成這種不雅之狀,有名俗話兒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因為你們在當年曾施捨給我,所以我也不便不奉還,或者比之當年重了一點,但加上這些日子的利息也就差不多了。”緩緩地,周雲從後面踱了上來,他帶著悲憐的眼光瞧瞧地下的兩人,語聲沉鬱地道:“秋兄,當你幼時,在華山門內他曾凌辱過你。但那時尚是個無知無識的孩童。今番,我們卻深體世故,似是不該將此二人傷得如此之重……”
  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秋離悠悠地道:“說的有理,但我卻實在忘不了那一段惡夢似的羞辱與苦澀日子,也許我先天的血液中已把恩仇隔得太強烈。我要做一個毫無遺憾的入,因此,我覺得我必須補償往昔那些遺憾的事,不論那些事是令我感懷的,抑是令我怨恨的,武林中糾紛太多,我想,可能有很多人抱著與我同樣的看法……”輕輕籲了口氣,他又道:“這兩位表面上是傷得很重,但卻不致於喪命或成殘,自然,他們得要好好地養息一段時間。”周雲苦笑了一聲,道:“這斑斑點點的血,秋兄,我怕又會刻下綿綿不絕的仇……”豁然大笑,秋離豪壯地道:“若是如此,老友,就莫怪我鬼手將他華山變為亂家之崗!”秋離的語氣鏗鏘有如金鐵交擊,震蕩得周雲心腔急跳。於是。他知道,秋離不是在作狂言,不是在說氣話;如果華山派向他報復,他會這樣做的,而且、憑鬼手之名,華山只怕難佔上風。
  面罩後的眸子蒙上一層憂戚的色彩,周雲輕喟一聲,低沉地道:“江湖中爭紛難了,便是在於大家都咽不下這口氣,若是退一步想,即海闊天空,仇憤自平……”正要答話,秋離已閉嘴不言,原來,撲倒地下的方白英這時已經掙扎著爬了起來,他緩緩轉朝秋離,帶著血跡的面孔越發憔悴蒼蒼,髻發散亂地披拂,連那雙眸子,也是如此黯淡無光了。
  搶上一步,周雲本能地想去攙扶他,但步子剛剛跨出,隨又警覺地縮了回來,他側首,向秋離微窘地一笑:“這人傷得重………”秋離微微拱手,笑道:“無妨。”方白英定定地睜著那雙失神的眸子凝注秋離,半晌,他微弱地道:“為什麼?你……為的是什麼?”用食指括了一抹汗水向空彈出,秋離安詳地道:“約在十年之前,在一天的黃昏,有一個十來歲的瘦弱孩子喘息來到華山,他衣著檻樓,疲乏而飢餓,更跋涉了一段辛苦的路程,到華山來,他沒有別的企圖,用意只是祈求華山能收留他,給他一口冷飯殘羹,教給一點防身之技。但是,他這一點可憐的要求競被號稱天下七大門派之一的華山派所拒絕,而且,非但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更唆使一個年紀比他還小的孩子出來侮辱他,那時,他毫無技擊根底,又在飢渴交迫之下,於是,他被那孩子狠狠揍了一頓,然後.被驅趕出華山山門,那個時候,正是天寒地凍,飄著鵝掌般的大雪……”忍著刺骨的痛苦,方白英有些動容地道:“華山派……會做出此等不近人情之事?……”哈哈一笑,秋離道:“方白英,你真是夠健忘的,那揍人的孩子,恩,就是閣下。”“是我?”
  方白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然後,他垂下頭來,開始苦苦思索,十多年的時光,可是夠長久了,想要串連起來,卻也需要慢慢摸探……半響、猛地退了一步,方白英身體大大地搖晃著,表情有如惡夢初醒,他血跡斑布的面孔在痙攣著,喃喃地自語:“是了……
  我記起來了……我那時還協……這已是十分長遠的事……”舌尖在嘴唇上轉了一圈,秋離半眯著眼道:“而那挨揍的小角色,便是區區在下。”大張著嘴,方白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震駭著看著秋離,好一陣子,才恐懼地道:“是……是你?”秋離面孔一沉,道:“十年河東轉河西,想不到吧?”潤潤乾裂的嘴唇,方白英艱澀地道:
  “今日之舉………你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點點頭,秋離冷漠地道:“鬼手秋離自來恩怨分明,絲毫不爽。”身體又晃了晃,方白英語聲黯啞地道:“如今……你已用我們的鮮血……補償了你的羞辱………你……秋離……你還想……想做什麼?”懶散地伸腰,秋離道:“我是寬宏大量的人,我想,這樣算了也罷,雖然比起我原定的報復計劃差了很多,但我實在心腸太軟。”說到這裡,他上挑的眼角煞光畢露,惡狠狠地道:
  “本來,我是想從你們華山‘朝聖門’一路殺上去,用你們的屍體墊我的腳,用你們的熱血洗我的手!”方白英驀地打了個寒栗,他曉得,對方這句話不是在嚇唬他,對方有這個能力可以做到,而且,江湖上素來有傳言,鬼手秋離心狠手辣,有如惡鬼豺狼!但是,武林中講究的卻是一把傲骨與一口不屈之氣,方白英雖然心中寒瑟,明知便是傾全派之力也未見能抵過秋離,他卻不能就此認栽裝熊,硬著頭皮,提著膽子,他咬著牙道:
  “秋離,狠毒兩個字,今天已自你的身上得到最好的顯露與解……釋。不錯……今天我與貝貝是栽了……但華山派不會放過你的,任是天涯海角……華出派的弟子也必會找著你……一雪今日之恥!”哧哧笑了起來,秋離揉揉下頜,道:“我知道你會交待這幾句場面話,可是我不怪你,我同情你那硬生生充起來的勇氣,沒有關係,回去告訴你們華山派上中下三輩弟子,就說你們是被我姓秋的放倒的,我姓秋的隨時等著你們來索債,只要你們在江湖上傳出風聲,我自會專程趕來,那時,我們以命搏命,以力鬥力,生生死死,一拍兩結。”搓搓手,他又道:“老實說,今天在你身上,我已嗅到了華山絕技沒落的氣息,你和我比,差得太遠,你回去好好再練功夫,否則,仍以你如今的身手,不是我藐視你,我可以以一己之力搏殺你三十餘個。”大叫一聲,方白英頹然坐倒,他用雙手抓著自己的頭髮,將面孔深深垂下,竟然痛哭流涕起來。
  周雲輕輕靠近,低沉地道:“秋兄,別再刺激他,你自己可能察覺不出,你的脣舌如刃:“秋離淡淡一笑,道:“兩方交兵,原無餘地可留,相打無好手,相罵,又豈有好口?”有些詞窮地攤攤手,周雲道:“放他們去吧!”秋離道:“當然,我帶著他們去碼頭賣解不成?”移過目光,秋離又道,“方白英,你與你那一位皆是皮肉之傷,說重不重,輕麼,卻也不輕,回去後,好好體養幾個月自會還原,記得將身子養好,等咱們後會之期。今日對你,唯一抱憾之處,便在於我未在你那一位面前替你留臉,但環境相逼,我也無從再挑選個有好風水的地方。”說著,他轉身回去解下兩區馬的馬韁,向店裡招呼一聲,順手把一錠重有十兩的紋銀拋到一張桌上,然後,拍周雲肩頭,二人已偏身上馬。
  側過頭來,秋離揚揚手,道:“大丈夫有淚不輕彈,莫輕彈,我加諸於你的,你全應加倍索還,我等著,以一條命,滿腔血!”抖韁而去,在八只鐵蹄的翻飛裡,在塵土的撲揚中,後面的哭聲已變成哽咽。男子哭泣,尤其是一個平素心高氣傲的男子哭泣,其聲最是令人心痛,象包含了無限的蒼涼,至極的悲切。
  暮靄早已轉為沉沉的黑暗,象濃濃的墨汁塗抹在大地。田野中響起了蟲蛙的鳴叫,聽似繁囂。實則孤單寂寞,而夜空無月,只有星光數點,寥寥閃眨,看去,越加覺得幽邃空茫了!
  周雲沉默了一陣,低低地道:“秋兄、你實在夠狠……”點點頭,秋離正色道:
  “我高興你說實話……不過,我也有幾句心裡之言奉告、江湖中風譎雲詭,處處陷阱,尤其是黑道里,更是勾心鬥角,陰毒叵測,其中內幕及黑暗,不是如老友你出身名門大派那種直來直去的心眼可以體會到的。為了生存及活命,就難以離開一個狠字,你不吃人人便吃你。我無意刺傷你,在當初,你可曾預料到無邊湖的那個角色會以這種下流手段對付你?在你心目中,一定還以為他會堂堂正正地與你展開一場決鬥呢,是麼?”周雲長長嘆了口氣,垂首無語,秋離伸手撫摸著坐騎的鬃毛,緩緩地道:“不要難過,更須面對現實,要知道,對好人,要去扶持他,維護他;對惡人,當你明白不能感化他時宰掉是一種最好的方法,一時的姑息,將會惹來無窮後患,遺禍千年5”茫茫凝視遠處的夜色,周雲低啞地道:“此去何處?秋兄雙目微緊,秋離一笑道:“天山。”“天山!”
  周雲全身一震,脫口叫了出來。
  友善地望著他,秋離誠摯地道:“早晚也得去的,不是麼?那是你心上的一個結,一把刀,一場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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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莽莽雲山

  大漠的氣息摻合著牛羊特有的腥羶味飄散在灰蒼蒼的天之下,而原野的水草便應和著牧者的角鳴聲微微迎風搖晃,有高大的馬匹在地平線上馳騁,鞍背上坐著的全是些頭戴著銅片的小圓帽穿著的邊塞牧民。
  綿延的天山山脈高聳入雲,一直向灰茫的極處伸展而去,不見邊緣,探不著盡頭,仰首攀注,連群峰也全隱迷入漫的雲霧裡,隔得那麼遙遠,那麼空渺,那山頂,似是另一世界的另一片仙土。
  顯著的是氣候。就這一個多月、兩個月不到的時間,秋與周雲象是奔脫了酷熱而迫向寒冷,就那麼快的,一身單已保不住溫暖,而需要再在外衫內加上一件夾袍才行了。
  現在,他們已到了天山廣闊的山麓,這些個日子來,也真謂勞苦奔波,餐風飲露了。
  兩張面孔都染滿了風塵,臉上的線條刻劃出疲乏與倦怠烙印,勒住了馬,他們默默地,卻神往地向眼前的景色凝低緩地,秋離道:“邊疆風光,果然不同凡響,老友,你十分熟悉。”苦澀地一笑,周雲道:“這象一場充滿了甜密與悲涼的夢境……往日的生活情趣宛如就在眼前,但是,我知道卻已永遠不能重溫了………”用食指擦了擦黑衣上的雪亮銅扣,秋離深沉地道:“此等生活便是不能重溫亦罷,那些時光沒有什麼可以追戀的,一群無義的同門,一個昏庸的師父,加上那意志不堅的女人,融合起來,只是一段僵混的日子而已,是正應慶幸早些脫離苦海。”面罩後的目光是一片淒黯,周雲悠沉地道:“但是,師恩總如海,伊人難忘情……”哼了一聲,秋離怒道:“狗屁的師恩如海,你那師妹更不是東西.還有什麼難忘之情?老友,你身為昂藏男子漢,記住做起事來更要象個男人,不應婆婆媽媽,拖泥帶水。”垂下頭去,周雲傷感地道:“縱使我今天落得這種下場,我仍無法怨恨他們太深,我明白我只是個倩與法的犧牲者,但是。我儘量解釋做這是我的命運欠佳……”“秋離上挑的眼角倏豎,煞氣畢露地道:“老友,人力可以與天抗衡,豪氣能凌雲入霄,說什麼命運欠佳?如果不是你那混帳師父硬逼你下天山,如果不是你師妹難抗誘惑,如果不是那無邊湖的雜碎暗算於你,今天你會落得這般淒慘麼?”一揚頭,他又憤怒地道:“我秋離自幼孤苦伶仔,受盡欺凌,憑的是一顆頭顱滿腔熱血,持的是忠義於心雙肩承信,以不屈不撓之志,不畏不懼之膽,在刀山劍林中闖得今日的地位,我自來恩怨分明,毫不苟且.人賜我恩我傾力還報,人予我仇我百倍索復,沒有任何含混,你與我結交,我也希望你象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別做那一千錐子也扎不出一滴血來的綿羊!”雙目含淚,周雲激動叫:‘秋兄……”秋離狂悍地道:“天山近在眼前,你自然百感交集,臨鄉膽怯,但你不可忘記你所受的羞辱,委屈,體被毀的幸福,前程,都是誰賜給你的?是誰謀奪你的?尋出仇恨恩怨的根源,清報償!”
  周雲哀傷地道:“來到天山腳下,秋兄,我心中惶亂無主,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辦,這些血淋淋的仇怨……你叫我怎能向門索取?”雙目一寒,秋離冷森森地道:“俗語雲:你非只因強出頭,但我既然答允你管了,我便貫徹到底,你不忍下手,我來,所有後果,讓我鬼手一人承當!”周雲焦惶地道:“但是,秋兄……”一擺手,秋離道:“不要再說了,中原雙絕劍是你的第二恩師,連他們也畏首畏尾,不敢出頭管這件事,鳴這件事不平,那麼,我秋離便一個人來,天下的正義需要伸張,冤屈必須洗雪,這惡人,我做了!”急得全身哆嗦,周雲慌忙道:“秋兄,你千萬不要錯怪了我的兩位恩師,他們老人家尚不知道我已落得今日模樣,他們一直還以為我仍是在霧山……”面色微見緩和,秋離道:“此言可真?”周雲連連點頭道、“我怎會欺騙你?”以祈求的目光望著秋離,周雲又低切地道:“秋兄,。登臨天山之後,我只想找那陷害我的人一決生死,別的,我便罷了,我不願多染血腥,也不能,也不忍……”秋離沉默了一下,冷冷地道:“你那負惰的師妹呢:“周雲痛苦地道:“既曾愛她,又怎能傷她?”有一抹嘲弄的冷笑浮在秋離唇角,他又道:“你那情理不分的掌門師父呢?”垂下頭來,周雲低啞地道: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重重地一哼,秋離怒道:“你那些蛇鼠一窩,縮著狗頭不敢仗義執言的同門師兄弟呢?”咬咬咬牙,周雲微弱地道;“同門皆如手足……手足怎好相殘?”“呸”了一聲,秋離道:“婦人之仁,真是個婦人之仁!”吞著聲,周雲訥訥地道:“秋兄,你要恕我情非得已秋離冷竣地道:“我只是為你一口氣咽不下!”長嘆一聲,周雲道:“只要元兇罪魁能殺之雪恨,我也就心滿意足了……”目光注視著灰黯的天際,秋離沉著面孔,冷冷地道:“眼前,那無邊湖的小子已成為你師妹的夫婿,又是你掌門師父的恩人,他們容你向他報復?”微微一怔,周雲低聲道:“只要我說明原委,剖析根由,我相信他們也會不恥那廝的為人,同意由我與他自行了斷!”秋離淡淡一笑,道:“如果那小子不承認呢?你可有見證?可有根據?在此情此景之下,只怕他們是信他不信你了!”呆了呆,周雲激昂地道:“但我說的全是實情,全是千真萬確的事,他們不能不顧公理,不伸正義,甚至……甚至我可以脫下面罩給他們看……”斜瞅著周雲,秋離冷漠地道:“什麼叫公理?什麼叫正義?在今日的天下,陰詭早已淹沒了公理,邪惡早已吞噬了正義,沒有實際力量的支撐,公理與正義是空談!”頓了頓,他又陰沉沉地道:“周兄,那人如今與天山派的關係,比諸你,要來得密切!”怔怔地愣了一陣,周雲悲涼而失望地道:“這樣說來……以理相爭是無望的了?”以悲憫的眼光望著他,秋離緩緩地道:“我的推測是如此……”喃喃地,周雲道:“不會有錯嗎?”
  無聲地嘆了口氣,秋離道:“但願有錯?”停了片刻,秋離又緩和地道:“老友,你要明白我,我是個酷愛生命與留戀人間的江湖客,我嘗夠了血腥,歷盡了搏殺,並不喜歡干戈,我看見多少生命的終結,我體會出多少那種無奈的哀涼,我同情他們,相反,我也知道那臨去的目光中懷有的依依。但環境逼我,情勢迫我,要生存,要衛道,要做一個仰俯不愧於天地的男子漢大丈夫,我卻不得不日以繼夜地幹著這種令自己也厭惡了的事情……”伸手握著秋離的手,周雲誠摯而理解地道:“我知道你,秋兄……
  舔舔嘴唇,秋離道:“上天山,要來的總免不了,你心裡,應該先有個準備,到了時候不致於失措。反正,咱們走一步算一步吧,如果你一切堅持,我也由你,這總是你的事。但你須記著,該忍的要忍是超人,不該忍的也要忍,就是廢人了!”,沉重地點點頭,周雲低啞地道:“我會記著。”秋離反手拍拍他的肩頭,道:“由哪裡上山?”
  略一猶豫,周雲道:“我想,從‘雪池道’上去,那裡是登臨天山的正路。”想了想,秋離低聲道:“你是被逐出門牆的天山弟子,又曾另投別師,從天山的大道上去,他們會放行麼?”苦笑一聲,周雲傷感地道:“我好言相講,他們總也該多:少念在同門之誼上,不能太不近情理……”秋離含蓄地一笑,意味深長地道:“若是這些混帳稍懂得:
  一點情理,他們便不會逐你出天山,更不會一個一個縮著腦:袋裝聾作啞,任你含冤負屈……”周雲仰望天際,而天空堆聚的灰雲似在無聲嘆息,他低低地道:“掌門決定之事,沒有人可以改變,我那些師兄弟在派中分量不夠,他們自然不敢表示什麼……”冷冷一笑,秋離道:“但是,他們至少該發出不平之鳴,沒有身分,卻該有膽量及正義!”
  搓搓手,周雲詞窮了,他幹澀地笑著道:“他們都不是你,然而,他們拿不出你的豪氣與膽魄來,秋兄,我常想,如果:能早日識你,情形必然大為改觀……”傲然一笑,秋離道:“非我姓秋的驕狂,此言誠屬不虛!”頓了頓,他一拍手,道:“現在,我們上天山!”周雲小心地道:“從正路抑是小徑?”秋離豪邁地道:“自雪池道正門而入!”
  點點頭,周雲低細地道:“謝謝你替我留下一點面子……”秋離尊重地道:“你方才說的對,我們要堂堂皇皇地登臨:天山,而非鬼鬼祟祟,不論他天山是什麼龍潭虎穴!”
  說到這裡,秋離揮手道:“馬前引路!”於是,周雲策馬奔出,秋離跨下的黃騾子緊緊跟隨,現在是下午,隔著黃昏,也沒有多久了。
  地下的土質含有大量的砂礫,十分乾燥,偶爾一陣風吹來,便拂起了漫天的砂幕,迷迷濛濛的,自這層飛舞的砂幕中望出去,遠近的景色就越顯得滄涼悲黯,令人感到前程茫茫了。
  將脖子上著的黑色汗巾拉了起來蒙住口鼻,秋離冷漠森,酷的眸子裡有著一片淒濛濛的霧影,他低沉地籲了口氣,微微加速了馬兒的奔速,與周雲並肩而馳,語聲裡帶著些兒傷感地道:“老友,這疆睡景色可是悲涼……”周雲似有所思,秋離講話,他才如夢初覺,嗓子有些暗啞地道:“是的……但卻雄壯豪邁……”秋離頜首道:“古來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因其地處於北方,土地貧脊,氣候嚴寒,且高山峻嶺延綿不絕,流水浩滔奔放,一般老民們自祖宗傳下來便天生有一種淳樸留實,堅毅不拔的耐勞卓越精神,而民風悍強尚俠義,是而每在動盪的年歲裡,就會發生一些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蹟,這些,除了與留延的傳統有關之外,當地的地勢氣候也多少有些影響不知為何會提到這些,周雲怔怔地瞧著秋離,秋離一笑,接著道:“天山地處疆睡,風光悲壯,景色豪放,而天蒼蒼,野茫茫,一眼萬里,遼闊無堰,按說,常神會於此種景色之內,原該陶冶於豪放壯烈之氣韻中才是,但貴派上下,卻似乎沒有幾個夠得上這等材料,所以我十分納罕。”
  周雲苦澀地笑了一聲,道:“說得有理……但是,講義氣談豪邁,卻也得注意脖子上是否有把鋼刀在架著……”’:深沉地一笑,秋離道:“若是畏懼權勢暴力,也就談不上麼仁義了。”周雲沉默沒有再答腔,雙騎奔行,蹄聲起落不息,那單調而脆實的聲音一下一下傳了出去,又似是一下一下踏在人們的心上,金灰色的砂土翻揚著,而目的地,便一點點地近了。
  側過頭,秋離道:“還要多久可達?”’望望天色,周雲低沉地道:“馬行甚速,若不耽擱,天暮是該到山腳下了。”秋離頓首道:“那麼,我們快趕一程!”在原野上馳騁著,而大地逐漸湧起了一片灰蒼蒼的朦朧,這片朦朧便無盡無絕地,綿綿自四面八方落了下來,風起了,打著 哨子在響,天山山麓也就那麼威嚇嚇地,浩迢迢地近了上來。
  周雲稍稍提高了嗓子道:“在登山之前,可要先打個尖?”秋離笑道:“自然,理應飽餐戰飯!”面罩後的眸子浮現一絲憂慮之色,周雲道:“千祈秋兄忍耐。”秋離一笑道:“如果你能忍,當然我也能。但是,你須記著此行乃是復仇雪恥,並非去委曲求全!”輕點頭,周雲道:“我只要手刃那畜生……”眉梢子一場,秋離帶著幾分自嘲地笑道:“再說一遍,你乃是去殺你天山派的嬌客,你師妹的夫婿。”怔了怔,周雲長長嘆息:“我者是忘了這層淵源……”頓了一下,他又道:“如若惹翻了掌門師父!秋兄,只伯我們討不了好……”傲然大笑,秋離道:“你便看能否討好,老實說,闖盪江湖十年以遠,我秋離自來便是以少搏多,以寡敵眾,刀山劍林上得多了,大風大浪也經得不少,眼中看的,鼻子嗅的,全是一片濃稠稠的血腥。老友;天山派是武林中七大門派之一,但任他銅牆鐵壁,高手如雲,我秋離也將以一條性命,滿腔豪氣與他們搏鬥到底。”
  周雲尚待再說什麼,秋離已用手一指掩在山腳陰影下的幾點黃暈燈火,平靜而迅速地道:
  “山下有燈火,可就是你方才說過所要打尖之處?”周雲心中微嘆,道:“正是,那叫‘天盪村’。”秋離笑道:“走,咱們便去盪他一盪吧。”兩匹鐵馬潑風似的奔向燈火之處,約摸盞茶工夫,八只鐵蹄已飛揚在這片村子裡的道路間了。
  周雲熟悉地,卻又傷惑與悵憫地頻朝兩側的屋舍景致注視著,在暈昏搖動的燈火裡,在暗沉沉的陰影下,他的眼中流露出無限的依戀,無限的猶豫,更加上說不出的迷茫。
  秋離仰首望向天山。天山聳立著,有如一尊巨大的石像,但這石像卻是雄偉與深闊的,不規則與不成形的,有一種欲要凌空壓下來的威勢!勒住了馬兒的奔速,周雲低聲道:“秋兄,這裡沒有酒店客舍,我們只能暫時找一處民房打尖歇息……”秋離正要回答什麼,卻敏感地轉回頭去,後面,自他們來的路上,正有漫天的灰砂湧起,而陣陣的馬蹄聲,正象遠天響起的悶雷,貼著地面卷了過來。
  有些迷惑地眨眨眼,周雲喃喃地道:“總有數十騎,這是些什麼人呢?”舔舔嘴唇,秋離道:“該不是你們天山派在招親吧?”周雲哭笑不得地道:“秋兄,你真有興致,在這等節骨眼上………”哧哧一笑,秋離道:“若象你老兄整日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還成哪?人嘛,活著就得有點樂趣才行,現在……”他一歪嘴道:“我們且到一旁躲過這些大爺。”片刻之後,來路上果然已有約近四十餘騎狂奔而到,雜亂的蹄聲與馬嘶,引得這荒村裡的莊稼人紛紛探頭出來張望。這批騎士全是清一色的鵝黃色長衫,頭扎鵝黃絲巾,胯下的坐騎,亦是同一毛色的純黑駿馬,黃色的巾衫飄揚,黑色的馬匹奔掠,神態之間,有一股說不出的傲辣與悍野之氣!
  來騎為首之人,是一個看第一眼便會令人水難忘懷的中年武士,他的眉毛濃惡而黝黑,雙目尖銳如鷹,隆鼻,嘴唇削薄如刃,生著絡腮鬍子,卻刮得乾淨,留下一片青蔥蔥的胡楂子,顧盼之間,形色威猛如鷹!
  這中年武士的左右,有七名形態各異的人物緊緊跟隨,一個是位白髯垂胸,相貌清奇的老者;一個是年約三旬,頭戴紅絨小圓帽,身穿猩紅長袍的俊俏人物;另一個是全身的黃巾黃衫之外加上一條虎皮束巾頭帶的粗獷大漢。這粗獷大漢之旁,是一位駝背仁兄,駝背仁兄生著一張風乾橘皮又生滿了疙瘩的醜臉,一雙眸子卻精芒四射;其他二人,是兩個胖大漢子,都是一張圓圓臉,一雙細瞇眼,大嘴巴,看去和氣而友善;七人中的最後一個,卻是頂著個大腦袋;禿頂、滿臉紅斑的奇醜怪人,這怪人雙目如線,貿然一見,象是已有三天三夜未曾睡好……
  周雲與這些黃衣騎士打了個照面,不禁滿頭霧水,疑惑地放低了聲音道:“秋兄,這些人顯然都是黑道中有幫派的角色,他們突然大批來到天山腳下,會象徵著什麼意義呢?”在江湖裡滾了這多年,秋離是見多識廣了,他毫無內涵地一笑,冷沉沉地道:
  “這都是‘黃衫會’的朋友,帶頭那一位,便是黃衫會的魁首‘蛇矛斷命’于德壽!”
  “黃衫會?!”周雲聞言之下,驚愕地低叫了起來。
  秋離淡淡地道:“不錯,北六省的綠林第一幫!”近四十餘騎在此刻已緩了下來,他們象是也待在此處停留打尖。現在,那為首的中年武士,晤,蛇矛斷命于德壽已目光炯利地注意到路旁的秋離與周雲二人!
  微微有些緊張,周雲壓低了嗓門道:“秋兄,姓於的已注意我們了……”秋離平淡地一笑,道:“怕他啃了咱們?”就接在他的語尾之後,于德壽已策馬向前走了兩步,用手上一條精緻的黑皮縷花又鑲著金柄的馬鞭指了指周雲,聲音鏗鏘有如金鐵交擊……
  “你,知道往天山的雪池道可是這條路麼?”于德壽的語聲裡充滿了狂傲與悍野的意味,好似根本便不把那被問的人當個”人”看,尤其是他那雙隼利如刃的眼睛,更是冷峻得沒有一絲情感!周雲窘了窘,不悅地道:“你沒有來過這裡嗎?”。
  叱了一聲,那個滿臉紅斑的禿頂怪人形色暴厲地瞄著周雲,陰沉地道:“小子,你知道你是在對誰說話?嘴巴放乾淨點你吃不了虧。”’一側,秋離懶洋洋地接上了口:
  “別那麼兇,人家又不象你吃的是你頭兒的糧,用不著象孫子一樣當你們的差,有什麼話問我吧,我知道可也不算少。”斑臉怪人瞅著秋離,忽然笑了起來:“好一張水蔥似的臉盤兒,好一股火辣辣的江湖味,o一聽這說話,就知道你也是個大混……”他微微側臉,卻轉得十分恭謹地道:“瓢把子,可否將他擺平於此?盤盤根由?”于德壽搖搖頭,道:“這種小角色豈值一鬥?我們還有正事要辦,現在,就問問你這位毛遂自薦的小子吧,方才我的問題由你回答。”秋離舔舔嘴唇,道:“回答什麼?”、濃眉微剔,于德壽語氣已有些生硬:“天山雪池道可是由此過去?”秋離奇異地笑笑,道:“我也是初次來此,而且與各位只是前後腳之分,我又怎麼知道往天山的雪池道是否經過這裡?”。
  斑臉怪人尖叫一聲,吼道:“小子,你賣弄什麼花巧?爺們是吃這一套的?”。
  嘻嘻一笑,秋離道::不吃這一套何苦來問我?怎麼,是羨慕我這一張水蔥似的美臉盤麼?抑是因為你自己已生得不太雅而吃醋?”。
  斑臉怪人氣得一張醜惡可怖的面孔變了形,那一塊塊大、小不同的紅斑也泛著紫亮亮的紅芒,他一拂寬大的黃袖,咽著一肚子火爆之氣,咬著牙道:“小子,’報名。”
  秋離安詳地道:“你待如何?”大吼一聲,斑臉怪人厲聲道:“我要分你的屍,挫你的骨。”秋離口中“嘖”了兩聲,笑著道:“你倒狠得緊哩,只怕你沒有那個能耐!”馬上的于德壽神色倏沉,低叱道:“訓他!”斑臉怪人如奉聖旨,身影微晃,六片掌影,已劈頭益臉地扇向秋離面頰,同一時間,在他雙袖中亦有兩溜極細的銀絲暴射而出,攻勢強悍得凌厲無匹,更有著難以言喻的詭異之氣!身體端坐馬上不動,秋離左手一平倏斜,右手食指倏彈候縮,六片掌影在他這招“鬼在哭”中已滅於無形,而綜綜兩聲輕響清晰傳出,兩杖細長如針的暗器已無聲無息地墜落塵埃!
  暴然大笑,于德壽探手阻止了正待再鬥的斑臉怪人,他目注著秋離,象在端詳一件稀世奇珍似的看了很久,讚揚地道:“普天之下,能如此簡易破解‘斑豹’崔廣這手‘六順雙蟄’把式的還真沒有多少,不過……”于德壽又大笑道:“鬼手秋離自是不在話下。”秋離微微拱手,道:“於瓢把子過譽了。”號稱斑豹的斑臉怪人沉著面孔,重重地哼了一聲,秋離笑笑,有氣無力地一眨眼道:“別生氣,江湖人見了面,不管是敵是友總得有些見面禮,咱們吃哪行說哪行,練把式的互相印證幾招把式不也彼此有益麼?
  于德壽尖利的目光一轉,他笑著道:“於某人早就應該看出來是秋兄你,試想,浩浩武林之中,還有誰有這份狂放高傲以及詼諧?秋兄這般子勁是獨家招牌,任誰也沒得這等神氣法兒,尤其是,哈哈,秋兄這份長相,更是俊得令人著迷呢……”秋離古怪地笑了起來,道:“於瓢把子如此誇譽抬愛於我,莫不成瓢把子的掌珠已到及笄之年了?”
  于德壽嘴唇僵硬地一句,隨即大笑道:“好說,好說。”一抹額上的汗,秋離道:“黃衫會在瓢把子親率之下,不遠萬里而來,必與天山派有著瓜葛,姓秋的便不打擾了,咱們兩便。”:
  于德壽又乾笑兩聲,卻並沒有走開,他稍微猶豫地將目光四掃,神色中,流露出一股特別陰鴦深沉的意味來……
  秋離也是出了名的難惹難纏,反應之迅捷,神思之詭巧,在武林中任誰來也禁不住心驚膽顫,六神不安,于德壽的老姦巨猾他如何看不出?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他道:
  “還有什麼指教麼?”于德壽目光落在他右手無名指的那枚碩大六角形似是玉質的指環上,轉動著指環,笑著道:“秋兄,敢問你也是要上天山麼?”秋離詭秘地眨眨眼,道:
  “還不一定。”打了個哈哈,于德壽又道:“可是天山派有人邀請於你?”秋離搖搖頭道:“沒有,我與他們素無交往,亦不相識!”于德壽長長“哦”了一聲,秋離曉得,在對方這長長的“哦”聲裡,姓於的又準是在迅速轉著腦筋了。秋離笑著,果然,於德壽策騎靠近了一點,壓低了嗓門,有些神秘地道:“秋兄定然知道天山派的‘玉麒麟’出土之事?”秋離心中一愣,表面上卻諱莫如深地道:“這又如何?”,如刃的目光一閃,于德壽無聲地笑道:“於某不得不佩服秋兄消息之靈光,秋兄,可願略微耽擱與於某尋個地方談上一談?”淡淡一笑,秋離道:“談什麼內容?”于德壽嘿嘿一笑,道:
  “自然是你我互相協助,攜手合作之事,秋兄威名震慴天下,而我於某人也可勉配一角,只要你我聯成一氣,天山派再是刁蠻。也無計可施了!”略一沉吟,秋離轉首望向周雲,周雲卻沒有表示。籲了口氣,秋離右手將韁繩纏在指頭上玩弄著,緩緩地道:“什麼條件?”于德壽忙道:“此處非談話之所,秋兄,可願賞臉由於某人敬杯水酒?也可就此事從長計議一番。”’秋離微微點頭,道:“秋某便叨擾了。”威凌凌的目光中浮起一股喜色,於德壽朗一旁的斑豹崔廣道:“崔老大,你交待‘三十衛’藍頭領帶人去找一處可以歇足打尖之地,記著地方於定要夠寬敞,多給賞銀!”斑豹崔廣答應一聲,又惡狠狠地瞪了秋離一眼,然後策馬轉開,望著他的背影,秋離答道:“這一位,想便是當年曾經在苗蝸‘大流皮’單騎搏殺數千名‘烏紡苗’人,又於兩河道上力破‘梆子匪’五百的貴會高手崔斑豹了?”于德壽得意地一笑,道:“秋兄對敝會上下的經歷倒是十分熟悉,真想不到……”秋離低沉地道:“江湖高手,赫赫雄威,秋離安能暮然不知?”
  客氣了兩句,于德壽目光投向側旁一直默然無語的周雲,秋離知道他的意思,淡淡地道:
  “這位是周雲周兄。”于德壽在腦海裡迅速回憶了一遍,卻記不起周雲的名字來,於是,他便不十分熱切地拱拱手,道:“周兄請了!”。
  周雲更是淡泊,他也拱拱手,道:“不敢。”。秋離長長伸了個懶腰,有氣無力地道:“瓢把子,怎麼在來時路上未曾遇見各位?”于德壽慢聲道:“我們是抄近道來的,那是一條乾涸的河床,從地面上看過去不易察覺,也免得讓天山派早得了消息去……”’秋離沉默了,他在思忖著于德壽口中所謂的“玉麒麟”出土之事,這玉麒麟不知是啥玩意?更不曉得含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看情形,黃衫會對它異常重視,從于德壽親自出馬的形跡來推斷,這件東西必然有其十分珍罕的價值,但是,于德壽是老狐狸了,他所說的話是否可靠,或者另有隱情,可就不得而知了。還有,若是真如于德壽所說,他既然曉得了這件玉麒麟出土之事,就難保別人不曉得,會不會有其他的武林人物懷有同樣的心理前來插手?而這插手的方法是什麼;硬奪呢抑是力爭?講理呢還是論勢?要有怎樣的條件才能分得到這一杯羹?還是依照江湖黑道上的規距見者有份?這些,都是不能稍稍魯莽與毛躁的。秋窩並非聖賢,不過,他卻也決不去做違背良心,有悖仁義公理之事,江湖黑白兩道都有相沿遺留的傳統,這傳統,便就是道上的規矩了。
  這時
  一名赤臉虯髯,隆鼻方嘴的中年黃衣大漢已騎馬奔來,他嚴謹地朝于德壽躬身道:
  “稟瓢把子,歇足之處已經覓得,地,方勉強寬敞,恭請瓢把子與二位貴客前往休憩。”
  于德壽“昭”了一聲,向秋離笑道:“秋兄,且請移位?”秋離點頭,與周雲二人隨著于德壽領先而去,那赤臉虯髯大漢在前引路,一行健騎通過這小村的唯一一條土路,片刻之間,已有轉轉到一塊曠地之旁。曠地後面,正有一幢圍以疏籬,周植黃果樹的寬大平屋,斑豹崔廣與兩名黃衣大漢當門侍立,屋子裡面原來的主人,此刻卻連一個也看不見了.下了馬,一行人大步進入門內,一邊走,于德壽邊道“崔老大,都弄舒齊了。”
  崔廣低聲道:“此屋原主老老少少共有十一人,已經全部遷往後面的一問舍房去了,方才已為他們留下紋銀一百兩。”于德壽點著頭,與秋離等人踏入屋內。這是一間廳堂似的正房,擺設得極為簡單,一張白木大圓桌,十張鋪著獸皮的粗糙椅子,一個半大土坑緊接著屋角,房子全為碩大的方褐石塊所砌造,看上去雖然空盪卻十分整潔。
  長長籲了口氣,于德壽親自拉開兩把椅子請秋離及周雲坐下,然後,他朝他的手下們揮揮手,自己舒適著,如釋重負地也坐下來,他活動了一下雙臂,伸展開兩腿,安逸地道:“柴成,交待他們擺上酒菜來。”一名肅立於側的黃衣大漢答應一聲,匆匆轉身行去。這時,崔廣等七個人已紛紛落坐,但卻沒有一個人開口,每一張面孔也是冷沉沉的,木然毫無表情。
  如鷹的眼睛微磕,于德壽開始逐一為秋離與周雲引見,他一指那位白髯老者道:
  “二位兄台,黃衫會有個‘慈面辣心’公孫勁竹二位可聽過?”。
  秋離心中微微一震,面孔上淺笑依然,周雲掩在面罩後的目光卻明顯地大大跳閃了一下。先時,秋離已猜到這位白髯垂胸,容貌古僕的老人可能便是那久負兇名的慈面辣心,但他卻不敢判定,、如今果然是他,怎不令秋離更加深了幾分警惕?這慈面辣心公孫勁竹,是武林中公認的“五大兇人”之一,聞說他嘗嬰肝,喜人膽;更愛食未嫁閨女的乳頭,而此所擅之採陰補陽之術更為精滋惡毒,傳言他能在一夜之間使十七名強健婦人變為枯稿幹屍!但是,此人在武林中橫行了這多年歲,卻甚少有人能制裁他。其一是他素來行蹤不定,來去無蹤,再者,他本身的一身武功亦早已達超凡入聖之境;他的“九紅飛錘”與一把“寒月劍”再加上一種特異的“綿力”,已使多少江湖好漢殘命喪膽,聞之色變,何況,如今他又側身於威名赫赫的黃衫會中呢?這越發如虎添翼,奈何他不得了!
  于德壽察顏觀色,裂嘴笑道:“公孫兄為本會‘黃風’堂堂主,他加盟會中,對於某人幫助甚大,稱得上是勞苦功高哩……”坐在於德壽身邊的公孫勁竹含笑微微領首,那模樣清雅而雍容,活似一位飽讀詩書的高人儒士。’:
  于德壽指指那位頭戴紅絨圓帽的俊俏人物道:“‘落星一劍’朗子明……”又一指頭上加束一條虎皮頭帶的粗悍大漢道:“這位是‘旋紅漿’姜彪。”秋離笑著一一見過,于德壽目注那對坐的駝背大漢,笑道:“‘迫魂無影’冉謙。”現在,那兩個胖大漢子在咧唇向秋離古怪地笑著,于德壽抿抿唇,撫著下巴,慢吞吞地道:“這兩位心寬體胖,相貌絕似的老兄弟,是 ”;秋離哧哧一笑,接著道:“是‘幻魔雙心’楊咎、楊申二位,他們是孿生兄弟,分別只在喉頭的一顆小毛痣上,楊咎楊老兄便生著這顴褐黑色的小毛病,他是兄長,而二位的風雲事蹟秋某亦早有耳聞,譬如說……”笑了笑,他接著道:“在長安,他二位曾殺得前往‘艷勞樓’逮捕他們歸案的‘六扉門’鷹爪百人屍橫遍地,連長安鼎鼎有名的總捕頭兒‘鐵筆銀刀’也送了老命,於山河道上,他們二位雙雙攔截‘永安鏢局’的暗鏢,永安德局的一流鏢十一人,全數喪命,大鏢頭‘翻雲劍客’焦成富也成了殘廢。那筆暗鏢,嘖嘖,可真是不算少,綴著多角油鑽的翠鳳凰聽說就有二十對,另外,‘血痕玉’也有整整三小箱,是麼?”幻魔雙心的老大楊咎呵呵‘笑道:“對,完全對,不客氣地說,秋兄的確是目能通天,耳能透壁,不客氣地說,有兩套!”他那長得酷肖的老弟楊申也嘻嘻笑道:“鬼手威名,果然不同凡響,人又生得灑脫,不客氣地說,呢,是個大大的人物!”秋離抱拳一笑道:“過譽了,太過譽了,不客氣地說,秋某實在平凡得很。”門外,三名黃衣大漢魚貫而入,將一盤盤的菜餚擺在桌上,菜色鮮美,香味撲鼻,還冒著熱氣,看情形,他們這次出來,還帶著不少玩意哩。’:于德壽狂做地笑道:“好了,崔老大秋兄已經識得,無庸再做引見,來來來,我們先喝一大杯,再縱談未來。菜麼,全是滷味,只是藉著民家的爐灶熱了一熱,灑卻是好酒,是我們自釀的‘英雄血’!”接著他的語尾,一名黃衣大漢雙手擎起一把銀質酒壺傾於秋離面前緣著金邊的白玉杯裡。酒液是婿紅的,厚而醇,酒香凜然,尚未入口,光是目見鼻嗅,已是夠人微醺的了。
  各入的酒杯都注滿了,于德壽舉起杯來道:“來,我們一同幹了。”十杯英雄血傾入十張嘴巴,又火辣辣地流入肚中,周雲用袖子遮著口鼻幹盡,目光平靜地垂注於桌面,似有所思。‘于德壽看了周去一眼,又轉朝秋離道:“秋兄,現在,讓我們商談這件玉麒麟出土的大事……”微微一笑,秋離道:“願聞其詳,我相信商討的結果對我們都不會吃虧,是麼?”于德壽哈哈大笑道:“當然,這個當然!”古怪笑笑,秋離拿起麵前那只精緻而名貴的酒杯揚了揚,於是,側立著的那個黃衣大漢急忙再為他杯中注滿了酒。
  淺吸了一口,秋離舔著嘴唇,連聲“恩”著道:“不錯,好酒,確是好灑,叫‘英雄血’?”于德壽頓首佯笑道:“是的,秋兄若是覺得適口,在事完之後,於某人即遣專差為秋離送上十大壇這等‘英雄血’至府上……”輕輕轉動著酒杯,秋離懶洋洋地道:
  “事若不完,瓢把子就不道了,是吧?”。
  怔了怔,于德壽微窘地呵呵笑道:“說笑了,秋兄在說笑了,區區十壇水酒。又算得什麼珍罕之物?秋兄真是喜愛,於某人每月可派人專程奉上……”秋離又大口飲下去半杯,他平靜地道:“好吧,現在我們開始商討此事,瓢把子,閣下先說。”于德壽閉上眼睛,似在整理著他的思緒,準備如何出口,半晌,他睜開恨,低沉地道:“那只玉麒麟,聞說長有二尺,高約半尺,通體全為星澤玉所雕就,麟角是白犀角鑲嵌上去,麟眼乃是一對焰鑽,這只是它表面上的名貴珍罕之處,其中含有更奇妙好處,於某人相信便是不說,秋兄也多少明白一些端倪……”.秋離深沉地笑了,心裡卻在罵:“明白你個大頭鬼……”停了停,于德壽又道:“玉麒麟旗中的一株‘丹參’已經成形,這丹參的功用秋兄一定曉得,這玩意是傾城頓國也買不到手的。人生百年,說不定連看也難看上一道,這次出土,我們抓著了那樁道理,說什麼也不能平白放過!”唇角撇了撇,秋離故意裝得心中有數地道:“只怕瓢把子所說的那樁理由不夠充分,天山派末見得會買帳………”獰悍地一笑,于德壽道:“貪婪之心人皆有之,這卻由不得他買不買帳,一百七十年前,天山第二代祖師‘一覺子’與中原綠林大盟主‘金戈銀狗’席百忍兩人共同冒歷萬險,受盡艱苦,才將這尊玉麒麟得到手中。那時,他們兩個已經察覺這株丹參已在其腹內萌芽,而這種奇珍貴物,非得日受雕成玉麒麟的‘星澤玉’之靈氣滋潤不可,否則便不能長成。這玉麒麟尚不能置于泥土之上,必須深埋土中由地陰寒氣慢櫻浸澈,合‘星澤玉’之涼潤功效,方能使丹參成形,變為神異無匹之人間至寶……”秋離淡淡地道:“我知道這東西稟性奇寒……”於了一大口酒,于德壽點頭道:“不錯,當初一覺於這老家夥與席百忍兩人總算還有一點良心,他們沒有平分這尊玉麒麟,卻互相約好在出土之日由雙方的後人前來掘取;這兩人的學識豐博,見聞精闢,他們計算這株丹參成形出土的時間,竟是十分準確,前後只差了五天不到……”擺出一副不十分感到興趣的模樣,秋離有氣無力地道:“這些我都知道,目前天山派是當然的得主之一。但是,可惜瓢把子與秋某皆不是老席的後人,是而我以為這理由不太充分‧………”狂妄地大笑著,于德壽洪聲道:“長江後浪推前泥’‘傳新人換舊人,昔日南北武林大盟主的體制早已煙消雲散,瓦解潰散,還到哪裡去找席百忍的後人去?如今麼,於某人身為六省綠林魁首,於某自量,也應該可以撐得起席百忍當年的架勢了!”笑吟吟地瞧著對方,秋離道:“瓢把子的意思是說,.瓢把子已經可以承受老席當年的衣缽?可以名正言順地號稱中原綠林盟主了?”于德壽神色變為肅穆,他沉凝地道:“在秋兄面前不敢自誇,在別人面前,我于德壽當之無愧!”秋離雙手搓了搓,笑道:“我鬼手好大的臉盤哪……”
  于德壽忙道:“秋兄威名,於某人家仰已久……”擺擺手,秋離道:“約莫瓢把子也曉得我姓秋的愛戴高帽於,客氣啦,現在,瓢把子就想以老席的繼承者身分前往分一杯羹?”
  于德壽正色道:“不錯。”’秋離豁然大笑道;“那麼,當年老席一覺子便沒有立信的證物麼?”濃眉猛掀,于德壽宏烈地道:“力量就是證物,不管這兩塊老東西當年有沒有證物,他們沒有本事便拿不去玉麒麟!”一點頭,秋離道:“好,但瓢把子是以老席的繼承者身分前往取寶,自是有理可言,在下我呢?我又是憑了什麼?”笑了笑,秋離又道:“光靠在下我這一張嘴與一把瘦骨頭只怕是不成的吧?”于德壽狂笑道:“秋兄不憑別的,只憑你鬼手之名即可!”又淺吸了一口灑,舔舔嘴唇,秋離淡淡地道:“那玉麒麟敢情是一分為三?”大大地搖頭,于德壽道:“不,一分為二!”“一分為二?”
  秋離詫異地道,“便算瓢把子一份吧;加上天山派一份,姓秋的我不成了白忙活啦?”
  哈哈一笑,于德壽雙目精光暴射,他大聲道:“人言鬼手秋離心黑手辣,做事果斷剛毅,今日卻怎的如此粘纏起來?秋兄,你想想,你我既然聯手,天山派還拿個鳥的一份?”
  又用指輕拭衣襟上的銅扣,秋離籲了口氣道:“瓢把子,你倒真叫狠!”于德壽粗獷地道:“梁上非君子,無毒;怎能稱大丈夫?”朗桌沿一靠,秋離冷沉地道:“如何分法?”
  于德壽稍稍壓低了嗓音道:“玉麒麟算一份,玉麒麟腹內的成形丹參又算一份!”略一沉吟,秋離道:“瓢把子要哪一份?”姦猾地一笑,於鎔壽道:“秋兄想要哪一份?”
  秋離緩緩地道:“丹參。”於鎔壽似是豬到秋離會有這一說,他十分爽脆地道:“好,於某人便要玉麒麟!”秋離目注著他,深深地道:“不得反悔?”用力頓首,於鎔壽道:
  “當然,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哧哧笑了,秋離道:“但願你我都是君子。”於鎔壽陰沉地咧著嘴巴“嘔”了兩聲,籲著氣道:“於某人自是信得過秋兄。”姆指與中指彈出“啪”的一記脆響,秋離道:“如此,交易成了!”。
  于德壽高興地舉起酒杯,呵呵笑道:“於某多謝秋兄相助之情,來,先敬秋兄一杯!”
  眉梢子揚了揚,秋離舉杯,一仰脖子全幹了,於鎔壽也大笑著將杯中酒一股腦兒傾入嘴裡。望著那些殷紅的液體,秋離有所感觸地道:“瓢把子……”于德壽一舔嘴唇,道:
  “如何?”略一沉吟,秋離道:“天山派能人眾多,高手輩出,他們.的虛實你可曾探聽清楚?以吾等目前人手能否應付得了?”粗獷地笑了一陣,于德壽道:“老實說,天山派除了掌門‘九手銀瞳’潘一志還算個角色之外,其他的,‘於某尚未放在眼中。”
  秋離服角斜瞟了側旁的周雲一下,果然,周雲的目光裡已現露出明顯的抗議與不悅。這是難免的,秋離知道,周雲雖然和天山派在如今已處於對立地位,但卻總是他學技出師之處,淵源可謂極為深厚,、有人當著他的面吳落天山派,在他的感觸上來說,自是一件十分不快之事。
  含蓄地;笑,秋離侵吞吞地道:“話是說的不錯,但瓢把子,咱們多少也應該防著一點,天山派是天下武林中的七大門派之一,他們得有今天,並非全憑僥倖,除了潘一志,別的人也並非全是些酒囊飯袋,你說是麼?”’乾德壽勉強點了點頭,道:“當然,呢,當然,小心駛得萬年船……”秋離又道:“除了天山派本門的人,是否還會有別處的朋友幫著他們?這一點咱們也不能忽略,就象他們見著飄把子之時;也會猜到瓢把子有在下我插上一手相同。”微微怔了怔,于德壽緩緩地道:“於某心想,不致於會有別處的人物幫著天山口巴?”秋離安祥地道:“不怕一萬,只防萬一。”於鎔壽笑笑,道:
  “當然……”於是,秋離伸筷挾了一塊燻魚塞向嘴裡,他咀嚼著,邊道:“除了這些之外,咱們同時還得防著其他與咱們懷有同樣企圖的人在裡面搗蛋,假若碰上了,瓢把子打算如何?”雙目中精寒的光芒暴射,于德壽左手豎立,用力往下一比:“殺!”’秋離哧哧一笑,道:“好,夠勁,正合孤意!”此刻,“幻魔雙心”中的老大楊咎笑道:
  “此次我方大舉登臨天山,更有秋兄鼎力相助,不客氣地說,玉麒麟已似囊中之物,探手便可取得了……”他那長得似一個模子倒出來的老弟楊申也接著道:“哥哥說得不錯,任他天山適逢其會,空獲七大門派之一的虛名,只要咱們與秋兄聯手合力,不客氣地說,他們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兒了。”一例;公孫勁竹撫髯一笑,意態灑脫地道:“天山派除了潘一志之外,其他比較有兩手的就只有‘雙道三俗’五位仁兄。那雙道之一的‘銅冠客’白雲子在十九年前曾與老夫試過一次,激鬥了五百六十餘招,呵呵,卻輸了老夫一掌,這白雲子在天山派來說,也是個數一數二的人物,連他也不過爾爾,別的就更不用提了……”于德壽得意洋洋地笑道:“所以說,此番我方大舉登臨天山,任他們三頭六臂,一個筋斗可以翻跳十萬八千里,也蹦不出我如來佛的手掌心……、,一直沒有開過口的“旋紅槳”姜彪粗豪地接口道:“瓢把子說得對,除了這個人之外,剩下的一些雞零狗碎我姜彪約莫一個人就收拾啦……”’“落星一劍”韓于明俊目一寒,冷冷地道:
  “姜彪;不可輕敵過甚……”頓了頓,他又道:“天山也是藏龍臥虎之處,且天下不如意事十常七八,我們且莫將算盤打得過於順心!”.‘姜彪不悅地哼了哼,道:“老韓就是這麼溫溫吞吞,一點也不乾脆,我就不相信,他天山派有什麼移山倒海之能!”雙目候睜,韓子明陰森地道:“記著一句話,驕兵必敗!”緩緩放下酒杯,于德壽威嚴地道:“都不要再吵了,在貴客面前,你們也不伯失了風範?”秋離忙道:“不妨事,不妨事。”。
  韓子明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沉默著不再作聲,姜彪也一個勁地喝著悶酒,好似在和他們自釀的英雄血較上了勁。
  忽然,于德壽若有所思地道:“秋兄……”秋離淡淡地道:“有何指教?”’于德壽用手摸著下額,侵吞吞地道:“這次秋兄來在天山路上和於某人巧會,想秋兄也必有要事待辦,且莫論秋兄這要辦之事與天山是否有著牽連,於某人想問一句,秋兄對天.山派的虛實大概多少也有點底子,不知能否賜告一二,也讓大伙兒心裡有數。”聳聳肩,秋離道:“天山派的實力如何,抱歉,我知道得甚至比各位還少,因此無可奉告。”’神色微沉,于德壽乾笑兩聲道:“然則秋兄便如此冒險麼?”。
  秋離冷冷地道:“瓢把子又怎知秋某人一定是要上天山!更怎知道秋某人將與天山為敵?”窒了一窒,于德壽換了一副誠懇的面孔道:“秋兄,請秋兄萬萬不可誤解於某人心意,你我既然聯手合力,自是應該開誠佈公,同舟共濟,有什麼說什麼,如此才能了解敵我實力,操取勝券,否則你懷三分私,我藏兩分隱,弄得貌合神離,到頭來便宜了人家,吃虧的還是咱們自己……”秋離沉沉地道:“這我明白,我姓秋的已經答應與瓢把子合作,自然便不會拆你的台,拖你的腿,這一點,瓢把子尚要明察。”,于德壽忙道:“秋兄放心,於某豈是這等多疑之人?”面孔上浮起一抹僵硬後的古怪笑意,秋離低沉地道:“好了,我想談話該到此為止,明天的事情還多,咱們也需要早些就寢,好好將精神養足。”連連點著頭,于德壽站了起來,打著哈哈,道:“秋兄還請早點休息,明朗上天山,有勞秋兄之處正多!……”秋離灑脫地拱拱手,道:“好說好說,我們是彼此彼此。”又乾笑了一聲,于德壽側著道:“柴成,為周秋二位大哥引路。”叫柴成的黃衫大漢恭應一聲,走在前面,引著秋離與周雲自石邊的一道小門走了出去。
  穿過一條小小的過道,來到旁邊的一間廂屋之前,柴成推開了沉重的白木門,門裡還掛著一張厚厚的灰色棉簾,掀開簾子‘,這位生得豹頭環眼的黃衫好漢躬著腰身,低沉地道:“二位大哥,裡頭請。”‘秋離笑著道謝,藉周雲進入房中。這間廂屋,除了一炕,一桌,四椅,就只有一只泛黃的租糙衣櫃依牆而立,此外,任啥擺設也沒有了。
  ‘伸了個懶腰,長長地打著哈欠,秋離一下子歪到床上,疲乏地道:“今天搞得連閉眼的時間都沒有,可真累慘了……”周雲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低沉地道:“這些人哪一個也難鬥……”’輕輕以指比唇,秋離大笑道:“來吧,老友你放鬆一下,好好睡上一覺,明早,你的罪就受得大了。”周雲迷惑地道:“此言怎講?”手指輕敲著炕沿,秋離放低了聲音道:“師恩,舊情,同門誼,教裡情,而這些滲揉著仇恨,必須用鮮血去洗雪,你說,那外在的與內裡的痛苦可不很難令人承受麼?”周雲黯然了,他轉身暗啞地道:
  “是的,你說得對……這時間終將到來,我也期待了很久。但,既到眼前……我卻不知應該如何去承擔……”輕鬆地一笑,秋離懶洋洋地道:“一橫心,。一跺腳,臉皮一翻,萬事都解決了……”苦笑一聲,周雲傷感地道:“你說的簡單,我,我做起來卻是不易……”
  秋離舔舔嘴唇,道:“那麼,我來教你。”
  輕輕坐到炕沿的這一邊,周雲將他背後的“壽龜劍”摘下置于一側,撫摸著臉鞘,他低低地道:“秋兄,你,呢,是否經常翻臉六親不認?”豁然大笑起來,卻又在笑聲的尾韻裡驀地沉下面孔,秋離肅穆地道:“你錯了,老友,我秋離最重倫常,最尊忠孝,最念舊情,最尚禮義,只是我恩怨分明,妒惡如仇,對那些卑鄙無恥,不仁不義之徒卻毫不留情,與這些人談綱紀,,述疏親,和對牛彈琴沒有兩樣!”頓了頓,他又冷沉地道:“因此待惡人凶徒,我從不保留自己的憎恨,他們待我,和待世人已是不夠仁恕,我又怎能時他們仁恕。”’周雲嘆了口氣,道:“但情感……”哼了一聲,秋離恨恨地道:“就是這東西害人,人不能沒有情感,但情感若豐富到能以埋滅理智,這情感也就太過可:憎!”’。
  面罩後的目光有些憂寂也有些悲憫,周雲瞧著秋離,悠。悠地道:“秋兄,你不要嘴硬,你,是個最懂得情感的人,是麼?”身軀微微一震,秋離大笑幾聲,道:“你不要自做聰明,老友!”說到這裡,秋離躺平身子,以雙臂為枕,岔開了話題:“是了,你們天山派,老友,除了姓潘的掌門及那什麼雙道三俗之外,便沒有別的能手了麼?”
  沉默了片刻,周雲低沉地道:“他們今天說的這幾位,都是我天山的第一流高手,但他們卻漏掉了最重要的……”“最重要的?”秋離連忙側著身子,小聲道:“你說說看,還有些什麼三頭六臂的人麼?”:籲了口氣,周雲俏聲道:“在天山的‘鬼王峰’,住著一位三師叔。這位三師叔非我中原之人,他是奔回的;名叫’可札欽漢’,世居疆睡,如今已年逾六旬,三師叔個性極端怪異,他一個人獨居於鬼王峰上,平素從不下來,除了派中有什麼祭典或拜祖等大事之外,就是年節上他也從未與派裡上下一起度過。我在天山直到被逐,共有十七八年,也僅僅。見過三師叔四五面而已,他老人家長髮似雪,雙眉如銀,兩只眼睛開磕之間有如寒電,一雙手臂又細又長,身材高瘦,一年四季只穿一襲豹皮齊膝短衣。昔日聞師父說,三師叔功力已達‘以意伏敵’的超絕之境了……”
  沉吟了一會,秋離道:“比你那掌門師父還強麼?”點點頭,周雲道,“看當時師父的表情與口氣,確是認為如此……曾聽得四師叔,哦,就是白雲子,他說過,三師叔在一次大雪紛飛的時候,獨自拿了把酒壺到峰頂飲酒,一時高興,將滿口的酒液噴上空中十七丈,將正在飛行中的一群銀雀完全擊落地下,跌落的銀雀,更似約好了似的擺成六角形圖案……那種銀雀是天山特產的一種適於酷寒中的生活的怪鳥,大小只如兒掌相同,飛起來卻是又急又快,幾乎可以追上北吹的風稍於,平時費盡方法都難得搞上一只,三師叔卻一下子便用口中酒打下了那麼多,這份功力,實在令人驚駭了。”。
  秋離輕輕扭動著指節沒有回答,周雲又接著道:“我還聽七師叔說過,三師叔有一次不知為了什麼事心頭煩悶,他一個人跑下山去,半路上竄出一批餓狼向他襲擊,隔著尚有七。八丈遠,三師叔連看也不看地斜繞向一旁奔去,但就在他到的同時,那群餓狼已一下子倒斃了一多半。事後七師叔他們去查看那些狼屍,每一頭狼屍的額心中間都被透穿了一個小洞,小洞是一樣的大小,一樣的整齊,宛似一個巧匠用錐子一下一下小心鑿上去的,三師叔這份功力,手勁真算到了家了……”’秋離淡淡地道:“這玩意叫‘大禪指’,十分厲害,你們天山什麼名堂都有了。”想了想,他又道:“除了這位回回仁兄,還有什麼了不起的角色?”周雲沉思了一下,道:“還有一位瘦小枯乾,生得一臉皺密的小老頭,他不是天山派的人,身分很神秘,我只知道他與師父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秋離道:“此人也住在天山?”周雲點頭道:“我記得他一住就是六七年,還沒有離開的模樣。師父對他一直是很尊重,日常時時與他品若奕棋,他的一雙手,終年都用兩只軟牛皮手套套著。”’秋離迷惑地道:“他既不是天山派的人,事隔多年,大概也早走了……”周雲搖頭道:“這卻不敢斷定。”‘:舒動了一下身體,秋離道:“那麼,他厲害在什麼地方?”閉閉眼,周雲慢慢地道:“我只看見一次,卻是親眼目睹,他在與師父相對談笑的當兒,突然一躍而起,這一躍幾達八丈,幾乎劇看見他躍起,人已到了十五六丈之外,我連眼睛都來不及眨,他已回到原來的地方。在他一去一回的距離中間,整整齊齊地擺著一排拳頭大小的方形石塊,我放眼瞧去,十五丈外原來豎立的一方高有五尺的大青石已經沒有了,就這一剎,他已將那塊青石切為一方方的小石塊,更擺置得平平整整,這份快、急、狠、準,確是令人匪夷所思,不敢想像……”秋離點點頭,道:“的確不得了,但願這老小於早已下山滾蛋……”怔怔地望著秋離,周雲忐忑地道:
  “秋兄,你的功力自信比得上他?”笑了笑,秋離道:“不敢說,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滑,我嘴上無毛,年輕學淺,只怕照顧不了這些祖師爺……”喟了一聲,、周雲沉重地道:“我只祈求派裡的長輩們同情我的遭通,允許我與那魔鬼;決生死,公平較鬥,希望這些功力深博的師叔們不要出頭阻攔,否則,只怕一切皆成泡影了。”
  秋離不置可否地一笑,道:“你也不必太過悲觀,咱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周雲低倫地道:“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何況、派裡能人輩出,高手如雲,我們卻只有兩個……”哈哈一笑,秋離放低了嗓音道:“不一定吧?還有黃衫會的好幾十個寶貝!”。
  瞪著秋離,周雲有些駭然道:“秋兄……你,你真要與他們共手合力進犯天山?”
  “噓”了一聲,秋離道:“別那麼大驚小怪,只是利用他們幫咱們暫時招架一番而已。
  我們志不在那玉麒麟,他們也根本不會管我們這檔閒事,但我們卻有共同的一點,這一點便是雙方都要利用彼此的武力為支撐。因此我們表面上裝作對他們的企圖有興趣,他們也佯做要我們幫忙奪寶,其實說穿了半文錢不值,大家都是各懷鬼胎,各有所謀!”:
  眨眨眼,秋離又道:“套句楊咎與楊申這兩個老小於的口頭語兒,不客氣地說,我們都是刀子的刃錐的尖,大家走著瞧,看誰能佔了誰的便宜呢?”周雲有些著急地道:
  “但……但秋兄,派裡的人會誤解是我勾引了黃衫會前來奪寶。更會懷疑是我慫恿他們來助我報仇,這樣一來,我就百口莫辯了……”秋離淡淡地道:“但事實上我等不是。”
  周雲有些焦急地道:“可是天山派不會作如是想,秋兄方才你與于德壽的談話難道不是在敷衍他而確想有所動作?這這這……秋兄,這萬萬使不得……”‘閉閉眼,秋離低沉地道:“兵不厭詐,這只是一種手段而已,假如天山派要如此想,就讓他們如此想好了,我們原本也不是去和他們妥協的。”雙眉微豎,秋離又冷沉地道:“自此之後,你與天山派已一刀兩斷,連根斬絕,毫無絲毫淵源,是恩是仇,也全由他們自己去設想了!”
  咬著下唇深深沉默著,好一陣,周雲道:“秋兄……會那麼決絕麼?會那麼冷酷麼?……”
  秋離寒森地道:“武林生涯,本是無情,老友,你心腸須放硬!”。
  雙目中湧泛著瑩瑩淚光,周雲低啞地道:“明朝即將登臨天山,在這登山前的夜裡,秋兄,我再請求你一次,。如非勢不得已,千祈莫使熱血橫流……”秋離嘆息一聲,道:
  “罷了……”側過臉去,他又緩緩地道:“怕的卻是人家會盼我們熱血橫流。除了天山派的上上下下,我想,無邊湖也可能有爪牙伏其上,說不定他們也在窺探這玉麒麟的落處,準備下手掠劫,你卻只會約束自己的行動……”周雲怔怔地仰望著屋頂,而屋頂是斑剝而殘舊的,他叼了口氣,憂心仲仲地道:“欸,要怎麼辦呢?……”冷冷一笑,秋離道;“你睡吧,到時我自會對付!”“你有辦法同時再去阻攔無邊湖的陰謀?”咽了口唾液,周雲艱澀地又道:“我是說,假如他們真人伏於天山,而且真打算有不軌之圖的話……”秋離閉上眼睛,道:“只是我心中一個腹策而已,到時與不行,現在還不敢斷言。”周雲支撐身體,悄悄地道:“可否見示?”打了個哈欠,秋離懶懶地道:“說來簡單,無他,僅是以毒攻毒而已!”“以毒攻毒?”“不錯,用黃衫會攻無邊湖,或者,用無邊湖對付黃衫會……”“啊……”周雲驚歎著,又連忙閉嘴,迅速掠身下炕至門邊,閃電般啟門往外探視,門外,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
  又回到炕上,周雲滿意地道:“還好,他們並未派人前來竊聽!”秋離早已翻身入寢,聞言之下,不禁笑了一笑,在他露著倦意的唇角上漾起一抹微笑,語聲含糊。
  “黃衫會敢麼?這是誰在房中?”於是,周雲笑了;桌上粗大的牛油燭火跳了一跳,光暗了些兒,他望著燭火,那紅艷艷的光耀似映出一個幽遠夢,這夢,卻在寂靜中顯得淒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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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更近西天

  “雪池道”。
  這是一條寬闊而整潔的大道,全以一種細緻而堅實的白紋石鋪砌,就那麼婉蜒曲折地選題上山,隱于雲悠霧茫的深處,象是直通上了凌霄,殿一座白紋石的巨形牌坊起在“雪池道”的入口處,牌坊高有三屋六角,正中以篆體書著四個蒼勁無比的金字:“更近西天”。
  黃衫飄拂著,黃巾迎風飛舞,黃色襯著濃黑。黃衣黑馬,越見英雄威武,黃衫會的數十餘騎已來在“雪池道”之前!
  一側,秋離與周雲並馬相馳,秋離目注著蒼蒼莽莽雲山,那等浩渺深闊的赫赫氣勢,似有一種令人窒息的迫力壓下,會’使每一個在它下面的人都興起一種微小如粟,難以抗衡的自卑感覺,天山是太雄偉了。
  周雲也朝四周瞧著,他傷神地道:“很浩渺,是麼?”秋離一笑道:“自然,若此山變人,則難與之搏了!”頓了頓,他又道:“奈何此山非人,只是人居此山而已。”
  周去低沉地道:“你這譬喻很妙,秋兄。”‘以手微揉下領,秋離侵聲道:“是麼?”
  那邊,於德壽策騎而來,他用手中馬鞭一點“雪池道”的入口,笑吟吟地道:“秋兄,大場面就要來了,咱們上吧。”秋離點點頭,道:“瓢把子可有點緊張!””于德呵呵大笑道:“緊張?這只不過是於某人所經風浪、中的一個小小波濤而已,何來緊張之有?
  哈哈哈……”秋離夾馬奔去,邊道:“如此,我也沾點英雄氣概啦。”於是,近四十餘騎浩浩蕩蕩直入牌坊之內,順著”雪池道”直朝山上馳去,那呼呼的山風,也似乎在這一霎間變得猛烈了。
  馬蹄敲打在潔淨而堅實的白紋石路上,響起一片起落不息的清脆密響,這片驟雨似的密響回應在寂寞空山裡,就更加清晰而落實,宛如一片冰珠子灑在玉盤裡,一聲聲似敲在人們的心坎上!
  轉了兩個山彎。
   于德回首向他後面的崔廣拾起手臂向虛空裡一探,成為長蛇形的騎隊已急速分向兩側。前進的勢子也緩了下來。
  同一時間,“落星一劍”韓子明獨騎奔前十丈,雙手一展,一面鮮黃色的太旗已迎風盪開,旗上,繡著一團燃燒著猩紅火焰的烈火明珠,深黃朱赤,越見豔麗奪目!
  眨眨眼,秋離向周雲低聲道:“黃衫會亮出招牌了:‘珠,焰旗’!”周雲也壓著嗓門道:“再轉一個山坳,天山派也會派人出來盤道。”於是,他們默默地策騎前行著,又折過一個形如鷹嘴的山彎,果然不出周雲所料,在道路當中已有二十餘全身穿著雪白絲織緊身的青年,分成兩排攔在路上,一個風目方嘴的中年人卓立於前。
  開道的韓子明一揚手中的珠焰旗,在呼獵獵的旗風裡,他將旗在頭頂轉了三轉,宏聲道:“江北綠林是一船,雙手承舵乃黃衫!”白衣中年人神色肅穆,他抱拳躬身道:
  “黃衫會乃北六省綠林盟主,本派索仰已久,不知貴派未經通告,駕臨寒山,有何指教之處?”韓子明端坐馬上,冷冷地道:“閣下為天山派幾代弟子?”中年白衣人沉著地道:“在下乃天山派十代弟子‘方天戟’黃齊,專司守道迎賓之責。”韓子明深沉地道:
  “煩請黃兄通報貴派掌門一聲,就說黃衫會總瓢把子親臨寶山,拜渴貴派貴門有要事相商。”’叫黃齊的中年人似是早巳胸有成竹,他不慌不忙地道:“本派掌門如今正值焚香頂膜祖師之典期,有七七四十九天不會客,尊駕等實是來得不巧。”唇角浮起一絲冷笑,韓子明道:“這卻真是不巧,但吾等沼迢萬里來自中土,披霜飲露,歷盡艱辛,來至寶山卻不能與貴派掌門見上一面,這,未免也太悖情了吧?黃齊面無表情,沉穩地道:
  “這只有抱憾了!”吸了白氣,看得出韓子明是強忍怒氣,他硬生生地道:“能否請兄台通融傳報一聲?就說我黃衫總瓢把子親至,有十分重大之事拜見貴派掌門……”黃齊冷冷搖頭,道:“天山規矩素來森嚴,黃齊位末輩低,不敢造次,尚請尊駕恕有。”韓子明正想再說什麼,他後面蹄音驟響,“追魂無影”冉謙急奔而至,他那滿生疙瘩的風乾橘皮面孔板得緊緊的,朗著黃齊暴吼道:“朋友,你以為天山派是什麼鳥玩意?居然對我黃衫會擺出這等架勢?媽的,我們只是對你這些灰孫子客氣,以顯得我們的風範,並非是畏懼你們這些狗操的,怎麼?這是皇上大內的金鑾殿?還得經過七十二道傳報叩求、我他奶奶的!”那黃齊做夢也估不到對方會衝出這個猛張飛,而且出口之下如此不遜,葷的素的一齊全上來了,只把這位出如名門大派的仁兄氣得面色泛青,張口結舌,好一陣子他才喘過氣來,憤怒地大叫道:“訪友有門律,拜山有山規,尊駕怎麼出口發此下流?這是天山山門之內,並非於北六省地面之上,尊駕言談之間尚請放明白些!”
  冉謙狂笑一聲,道:“媽的,你這混小子競然教訓起大爺來了?大爺莫不成還不曉得這是在你們天山派的一畝三分地上麼?大爺們不是猛龍不過江,來了便不是好惹的,怎麼著?就憑你小於還啃得了大爺我的鳥毛一根?”黃齊氣得全身哆嗦,手足冰冷,他雙眼似突出眼眶一樣狠狠盯著對方,半晌,他呼地進身,順手掠過一柄“環月鍘”“來,怒叫著:“與你們這些江湖匪類綠林盜賊豈能奢談禮儀?來吧,天山就是不歡迎你們這等惡客,有本事的你們就、闖闖看!”怪笑如雷,冉謙指著黃齊道:“好一個膽上生毛,不識天高地厚的狗小於,你他媽敢情是活膩味了?談動手,大爺我可以活拆你十個還有餘!”黃齊唇角抽搐,鼻孔大張,他氣得大吼:“空說無益,今日你就看看你黃衫會撒野能否撒到我天山山門來,你是迷糊了!”雙手一搓,冉謙道:“好,大爺不在十個回合內放倒你這灰孫於,就算大爺自己打自己嘴巴!”於是……
  黃齊身後的二十餘名天山弟子急忙分散開來,“錚錚”之聲不絕於耳,剎那之間,他們背後的青鋒長劍全已出鞘,閃射著一沼溜的寒芒!空氣頓時緊張起來,宛如凝凍了一般,連人們的呼吸聲也似是清晰可聞了,冉謙狂厲地笑著,雙目中精光暴射
  正在這,觸即發的當兒,後面傳來一陣清雅的語聲,不急不緩地:“老冉,不許動手!”冉謙沒有回頭就知道是誰在說話,他一挺那個大駝背,笑道:“堂主,我只是想逗著這壽頭耍一陣子!”慢吞吞地,“慈面辣心”公孫勁竹騎馬上來,他銀髯飄拂,神采清逸,貿然一見,倒真似個畫中仙人呢。
  含蓄地一笑,公孫勁竹朗那黃齊和善地點點頭,道:“小哥,君子動口不動手,煩你通報一聲成麼?我們這大老遠趕來,若吃閉門羹回去,貴派不成待客之道姑不去說,我們黃衫會這顏面實在也丟他不起,如其大家鬧得不太愉快,何不如小哥你此刻暫且委屈一道?”一拂長髯,公孫勁竹又笑瞇瞇地道:“如何,願去通報麼?”黃齊一聽範越這位“老人家”說話婉轉客謙,入情人理,一張緊繃的面孔不覺也微見緩和,他語聲仍然硬硬地道:“這位老前輩,呢,並非在下不肯通報,掌門師祖確是在焚香拜祖,如今已素齋三天了……”公孫勁竹平靜地道:“那麼,便破例一次如何?”咬咬嘴唇,黃齊極為勉強地迴轉身去,低聲交待後面一個天山弟子幾句,這名弟子欠欠身,立即如飛向山上奔去。
  此刻,雙方就這麼僵持著了。當然,黃衫會要衝破這道阻礙直聞而上,實是一件易如反掌之事,但他們早有計劃,是而這口氣便一直忍了下來。而天山派這邊,黃齊雖是個小角色,卻也心思靈巧得緊,他明白自己數度力阻之下,對方仍然不肯退去,顯然有持強登山之意,況且,如今尚不知對方到底懷有什麼鬼胎前來,骨子裡打的主意更不曉得屬於哪一方面,萬一真有嚴重大事要與掌門商談,自己這一攔阻說不定還攔出紕漏來,因此他在無奈之卞,只有派人向他的頂頭大師兄請示了。
  就這麼微妙地對峙著,約過了盞茶時分,來路上,已有五六條白色人影自掩映的一排樹林中飛掠而到!
  公孫勁竹微微一笑,道:“可是來了?”黃齊側首一瞧,趕忙迎了上去,眨眼間來人已到,為首一個,是個年約四旬,頭大如鬥的魁梧漢子,一張赤紅臉油光隱泛,象是吃多了山珍海味似的,他身形未停,目光已滴溜溜地在黃衫會一群人身上打開了轉子。
  那黃齊三步搶作兩步地奔了近去,低促地說了些什麼,紅臉人看得出十分不說地哼了一聲,緩緩來在眾夫之前十步站定。
  公孫勁竹微微拱手,道:“這位少兄請了!”紅面漢卻不還禮,冷竣而倔傲地瞪著公孫勁竹,大拉拉地道:“老兒休來這一套假仁義,怎麼,你們黃衫會橫行霸道橫到天山派頭上來了?本派掌門還非得見你們不成麼?武林:中還有這等不通情理之人?”公孫勁竹聽他這些辱蔑之言競毫不憤怒,他笑了笑,安詳地道:“少兄休要誤解吾等來意,黃衫會此次拜渴寶山,一是素仰天山威名,專程前來見識,再則麼,乃有一件事關你我兩方絕大利害之事要與貴派掌門商談,實在並無惡意,否則;吾等豈肯選在日晝循貴派大道登山?”紅臉大漢一聽有理,賂見平和地道:“此言可是當真?”,公孫勁竹老姦巨猾地笑道:“自是不假。”沉吟片刻,紅臉大漢又道:“既是如此,你們便稍候一時,容我遣人回去親向當值師叔稟報,能否準你們登山,就要看師叔他老人家點頭不點頭了。”
  輕咳一聲,公孫勁竹道:“有煩少兄通報照請。”紅臉大漢招過黃齊;道:“師弟,你即去向當值的七師叔稟報,將他們的來意述明,看七師叔他老人家如何定奪。”黃齊略一猶豫,低低地道:“但大師兄……”紅臉大漢搖搖頭,道:“恐伯他們有甚急事,這不是你我可以作主的,快去。”答應一聲,黃齊勉強轉身去了,於是,公孫勁竹呵呵一笑,道:“尚未請教這位少兄尊姓大名!”‘臉大漢極為不耐地道:“咱們還是少攀交情,相識不如不識。”銀色的長髯微動,公孫勁竹不動聲色地打了個哈哈,道:“何妨通個姓名?異日也好記得少兄的恩典!”,紅臉大漢一挺他那有如芭鬥般的頭顱,冷冷一笑道:“莫非我‘風火雙輪’方昭還含糊什麼?笑話!”。
  公孫勁竹神色深沉地道:“原來是方少兄,久違了。”方昭雙臂環胸,不理不睬,一側的冉謙眉毛倏豎,目射兇光,公孫勁竹卻一搖手,笑道:“天山弟子,果然氣度雍容,令人不敢仰視。”冉謙重重一哼,低聲喃咕:“雍容個鳥!”一直在後面馬上未動的秋離悄然一笑,將頸上黑色汗巾扯下,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襟前的銅扣,形態悠閒而懶散。
  周雲咽了口唾沫,低沉地道:“秋兄,只怕天山派不會輕易讓他們通行……”秋離忙道:“不,我們。”周雲嘆了口氣,道:“你真瀟灑。”哧哧一笑,秋離道:“這叫鎮定。”換了一顆銅扣繼續擦拭著;他又道:“你那半調子掌門一定會讓我們上去,他懷著鬼胎,還不知道我等來意為何,說不定以為咱們是替他送小老婆來的,這等天外飛來的艷福,他豈能不想,只怕高接遠迎還來不及呢。”苦笑一聲,周雲澀澀地道:“秋兄又在說笑了。”秋離淡淡地道:“一肚子惱火,不說說笑笑怎生過得?若是依著我的性子,早就殺他個人仰馬翻,一路幹了上去,管他媽什麼幾代狗屁弟子!”還是第一次聽見秋離口裡“帶把子”,周雲不禁怔窒地道:“秋兄,呢……’秋離笑道:“很粗俗,是麼?雅在這種地方,和這些二大爺在一起,老友,你又如何叫高雅得起來?”周雲正想回答,,于德已騎馬過來、他笑吟吟地道:“秋兄,你很愉快嘛,怎麼,有什麼妙策麼?”舔舔嘴唇,秋離道:“沒有。””于德望望前面天山派布成兩排攔在路中的二十來位仁:兄,皺皺眉,低聲道:“天山派也不是紫禁門,這架勢卻是不小,要非看在那“玉麒麟”的份上,哼哼,今番只怕他們沒有這等好消受法。”秋離頓首道:“說得有理,而且我們也不會從這‘雪池道’上來了,兜個圈子,多走幾步路,只怕到了他們的‘頂穹堂’他們還都在做夢呢。”‘‘于德哈哈笑道:“秋兄也曉得天山派那有名的聚議事之所‘頂竄堂’?”辱角含著一抹奇特的笑意,秋離懶洋洋地道:“我也同樣生著兩只耳朵,而且都沒毛病。”‘怔了怔,,于德連忙乾笑著:“呵呵,呵呵,秋兄倒是詼諧……”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秋離那模樣令人氣煞地道:“好說,湊合著博人一漿罷了。”他們正在談著話,山道的上面,已驀然響起一聲悠長而虛渺的鐘聲,那鐘聲飄飄忽忽的,沉沉蕩蕩的,象來自九天,來自群山的回應,那麼空洞,那麼不可捉摸,又那麼懾人心魄。‧聽到鐘聲,方昭肅然啟口:“各位,本派掌門已擊鐘迎客。”公孫勁竹滿面和氣地道:“謝了,真是多謝了。”於是,天山弟子立即讓到道路兩邊,,韓于又一騎當先奔上,黃齊紅圖的焰珠旗拂得嘩嘩作響。
  秋離,周雲,攜黃衫會這一幹惡客們開始向山上繼續進發,瞧了卓立路旁面無表情的方昭一眼,,于德側首向一邊的崔廣道:“記著這小子!”崔廣神色不動,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當然。”漸漸出去遠了,,于德才怒形於色地道:“黃衫會之珠焰旗,非僅是代表黃衫會的獨自標誌,更是北六省綠林盟下的招牌,有如箭令,更似乎於某親至,普天之下,誰敢對它不恭不敬?可恨這些膽上生毛的天山小於竟然膽敢如此輕蔑漠視,這口氣,我於某若是不出,必不甘休!”他這話象是在對旁邊的崔廣講,實則乃說給秋離聽的。秋離笑了笑,接上道:“瓢把了說得對,珠焰旗迎風展揚,任是黑白兩道正邪雙派的人物,哪一個遇上了也得繞道而走,不敢攫其鋒頭,可謂是雄威飄揚三千里,天山派的這些邊睡野人、荒山革寇卻這般等閒視之,委實令人心中氣忿,就連秋某人看了也覺得老大不是滋味,憑空添上三分氣!””于德額際青筋隱暴,他怒火越發中燒地道:“秋兄你也看見了,這簡直是欺人太甚,我姓於的豈是伯事之徒?什麼大風大浪刀山劍林的場面我沒經過?什麼高大雅士能手煞才我沒見過?今天他們卻來這一套給我吃,好,咱們就試試,看看到底誰比誰橫!”崔廣在一邊插上來道:“稟瓢把子,只要他們口風不對,咱們就於!”。
   于德右手握拳,恨恨地道:“也罷,你天山派能吃住我黃衫會,我就不信!”秋離沒有再吭聲,他默默搜視著四周的地形環境,在通路兩邊,盡是起伏的叢林與藤葛糾纏的荒地,再偶有一片亂石堆、偶而有一處千仞崖,而出頭一個連一個,蜂巒一座連著一度,山與峰都隱藏在迷濛的雲霧裡,浮浮沉沉的,虛虛綴絛的,山色抹著一片蒼灰,再上去卻幻為銀白,重疊著,延綿著,無邊無際,象是自此登臨,真是;步近似一步地要上西天了。‘前路上,驀地有兩片山峰相峙。下面是一條狹窄得只有五尺寬的小道,這是一處險谷。馬行其中,抬頭上望,只可看見一線之天!
  “落星一劍”韓子明的紅色小園帽閃動著一點猩赤,他已毫不猶豫地奔入谷中。瞧著那兩扇突然聳起斜立的巨蜂,瞧著那蜂腰上深密的枯草奔林,於德籌不禁遲疑了,他緩下了馬,低罵道;“子明是怎麼回事?也不探探道就冒冒失失地闖了進去?這地方實在太險,人家兩頭一卡,我們朝哪裡跑去?”斑豹崔廣忙道,“瓢把子,容我前往一探!”
   于德尚未回答,秋離已淡淡地道:“不用探了。”面露迷惑之色,,于德道:“只怕有問題,秋兄……”搖搖頭,秋離道:“不會出漏子的,譬如說,天山派若想突襲我們。
  方才在那鷹嘴似的拐道旁就可以動手,不知道你們看見沒有?那拐道邊的枯草亂石之中隱伏著上百的天山人馬,他們那裡不動、到這裡就不舍動!”籲了口氣,秋離又道:
  “再說,天山掌門潘一志此刻心頭忐忑,還不明白我們來意如何,怎好貿然動手?他仍又頂著個名門正派的招牌,不管真假,面子不能不顧,非到萬不得已,他們也不會做那丟人現眼之事!”考慮了一下,,于德頜首道:“有理,有理,咱們進!”四十來騎立即加快了速度,蹄聲激響在山谷之間,那麼急驟地飛快奔進了山谷之內!揚著砂石泥土,提著心,注視著那一線之天,這約有千多步的狹窄山谷卻似乎有千多里長,但是,他仍終於在緊張裡全數通過,沒有出絲毫意外3秋離在臨出山谷之前,伸手拍了拍那褐黑色的潮濕的石壁,他回首張望了一下,哧哧笑道:“瓢把子,不錯吧?””于德贊道:“秋兄果然神機妙算!”秋離笑道:“其實,他們是有人埋伏在穀道兩端及頂崖之上,而且,昭,那人數還真個不少!””于德聞言之下大吃一驚,他忙道:“秋兄有所發現?”秋離道:“正是,瓢把子你只是太緊張了,否則,你亦早已發現!”怔了怔,,于德喃喃地道:“於某自認已經異常留意了,但似乎未曾察覺什麼不對……”哈哈一笑,秋離道:
  “看那天空!””于德急忙仰首望去,晤,果然給他發覺了異處,在灰茫茫的雲天裡,此刻,還來得及看見有十多只毛色褐褐黑汎的飛鴿正向前面振翅疾飛!
  有一股涼氣冒自心底,,于德暗暗彈了一把冷汗:“好險………”“嗤”了一聲;秋離道:“何險之有?”他接著又道:“天山派之所以如此,只是預防我們有不規之舉罷了,那些信鴿在我們通過山谷之後即行飛起,約有十五六只,且自不同的地方衝升於空,因此可以判定他們伏守之人為數不少,但是,在我們未與天山正式翻臉成仇之前,他們卻決不至輕舉妄動,他們當然也明白瓢把子不是省油的燈……”笑了笑,秋離調侃著道;“這就是正派武林道與咱們走黑路的所不同的地方啦!””于德表面上呵呵陪笑,心裡卻在暗中為對方這等精確而迅捷的反應而驚異,他詛咒著,但在詛咒中,連他自己也不能否認尚有那麼一絲的欽服。
  又轉了一度較大的山彎。
  現在,前面有一塊上撐天下拄地的白色巨岩那麼孤零零地、卻又浩威威地挺立在一片常青松林之前,道路由下而上,直穿松林而入。
  隔著老遠,已可發現那塊巨大得如一尊石像般的白石,白石上面,雕刻著四個黑色的鬥大的,龍飛鳳舞的大字:““雲里山”。
  秋離身旁的周雲來到此處似是十分激動,他全身在不可察覺地哆嗦著,雙目浮起i層迷濛的波光,雙手十指在不停地捲曲‘連呼吸也是那麼粗濁了。
  無限關懷地,秋寓低沉地道:“將精神鬆懈下來,不要緊張,老友,我知道你,我知道你那一份悲痛的沉默,以及……萬般的酸楚……”周雲的語聲帶著一絲不可抑止的淒咽透自面罩之後:“過了‘指天岩’進入‘常春林’,就可望見天山派的‘彤雲山莊’了,在那裡,埋葬了我太多的歡笑……和羞辱……”輕喟一聲,秋離卻狠辣地道:“歡笑讓他逝去,羞辱,即將索回!”垂下頭,周雲默然不語。
  前行開道的“落星一劍”韓子明,這時已奔過那“指天岩”,直向“常春林”,弛雙手擎舞的珠焰旗迎風飛揚著,黃衫群霸們,正朝這天下七大門派之一所在的發號施令之處逼進!
  黃巾飄拂著,,于德神采奕奕,形色獷悍,他一馬當先,領前急奔,象是天出派的“玉麒麟”早已放在那裡等著他了。
  秋商“嘖”了兩聲,目注前行騎隊,撇撇唇,道:“這些小子們一個個都暈了腦袋啦!”現在,秋離與周雲跟在騎隊之後進入松林。這是一片刻意經營的林子,一株株形態古拙清奇的老松,整齊有致地縱橫排列著,伸展的枝葉布成了青蔥翠綠的穹幕,望去令人興起一股超然物外,飄逸脫俗的感覺,而這條開闊的白紋石道路,便如此灑落而舒暢地婉蜒而去。
  沉默的周雲戚然瞧著這片林子,低悠悠地開口道:“秋兄,看出這片松林的奧妙麼?”
  秋離冷靜地道:“只有一個大略的意念……這片林子似是含蘊了一種可以令人迷惑與錯亂的陣勢,譬如說,伏兵於內,能以任何一種角度轉變攻守之勢,進出自如,行動隨意,藉著樹林相同的組成形態而困擾敵人,進而搏殺之………”眉梢子微揚,他又道:“當然,這不見得有什麼深湛的奇門之術在內,只是運用的純熟與演練的時間長短有分罷了……”。
  微帶驚愕地瞧著秋離,周雲幾乎不敢相信地道:“秋兄……頤,你以前可是經歷過這種‘青木陣’?”哧哧一笑,秋離搖頭道:“沒有,但只要你在江湖上闖盪久了,就會遇到或聽聞到許多稀奇古怪的事,這些玩意,都是以生命及鮮血換來的經驗……再者,曾歷過不少險惡環境,艱困的場面,搞得久了,自然熟能生巧,融會貫通啦……”贊嘆著,周雲低沉地道:“我是從心底佩服你,秋兄,鬼手之名,得來確屬不易。”。
  秋離笑逐顏開地道:“好極了,我家來喜歡人家給我裁高帽子,往我臉上貼金。”
  馬蹄聲回盪在林子裡,敲擊著整潔的白紋石地面,而松:嘯如濤水起伏不息,、帶著一種蕭索的寂逸味兒,近四十餘騎也出了林子。
  目光定定地凝視前面。前面,在一片平起的山坡上,有一列列的亭臺樓閣錯落分布,那麼靈巧安適,靜雅高遠,從這裡看去,飛聳拔萃的棺沿重角,畫棟雕梁,隱約出現於飄渺的迷霧中,那泛著燦亮光輝的翠綠琉璃瓦,那幽渺的朱欄深戶,那點綴得宛如仙境的庭園假石,那小巧的曲橋,花橄,樣樣都帶著一股奇異的美與清逸的雅,是個好地方!
  “彤雲山莊!”籲了一口氣,秋離贊道:“好,美極了。”周雲苦澀地一笑道:“好麼?”
  點點頭,秋離道:“可惜卻住著一群不好的人。”手搭涼棚,秋離迢迢一指彤雲雲莊后座隱隱聳拔的山峰.道:“老友,那個峰頭叫什麼名字?”‘周雲望了一眼,道:“攀虹峰。”撇撇唇角,秋離淡蔑地道:“卻盡取了些好聽的名字,怎的不幹些好聽的事。”
  嘆了口氣,周雲道:“秋離,,于德牽馬過來了。”前面,,于德果然正迎了上來,秋離也加快了奔速,兩下一湊近,那位黃衫會的大瓢把子已氣籲籲地道:“距天山派的者窩只有裡把路不到了,卻連個迎賓的人都沒有,這算是、什麼玩意?”有氣無力地笑笑,秋離吊兒郎當地道:“無他,只是表示不歡迎而已。”犀利的目光一寒,,于德咆哮著:
  “好一群跋扈張狂的小子!”秋離安詳地道:“不用生氣,本來他們就不會歡迎我們這些不速之客,吾等此來,他們也曉得只有增加麻煩,不會替他們送個聚寶盆來……”恨恨地哼了一聲,,于德怒道:“但他們如此藐視黃衫會,實在有失江湖體統,難道說我北六省的第一幫就如此不堪一顧麼?可惡!”秋離心中一笑,馬上給燒了一把火:“說得是,天山派自、以為是天下有數的名門正派,根本不將一乾黑道的綠林幫會擺在眼裡……”
  低吼著,著,于咬牙切齒地道:“好,我就叫他們試試,看看他們這些一棒子打不出三個狗屁來的名門大派有些什麼花招能耐!”。
  一拍手,秋離道:“在下不才,當然是站在瓢把子這一邊!”強笑一聲,聲,于陰沉面孔道:“謝啦。”於是,隔著“彤雲山莊”那巧雅的象徵式的美麗“虎皮彩石”莊門百步前,一行來騎全停了下來。
  那道“虎皮彩石”莊門是一垛牌樓似的建築,並不雄闊,區卻清雅,以這種天山特產的,泛著褐白灰銀色的瑩滑大石所砌造,越發覺得整潔光潤,華貴大方。莊門的橫楣,寫著四個巧巧柔柔的金字“彤雲山莊”……,莊門兩邊,矮矮的青石花瓦簷的莊牆向左右開去,遙遙地,延綿地,一直將這片偌大的莊院圍了起來。
  牆,只有成人齊腰那麼高,莊門,則僅是那一座牌樓似的建築,連扇門都沒有,顯然是一年到頭都是如此大開大敞著的。
  開道的“落星一劍”韓子明臉色變青,怒目瞪視著彤雲山莊的莊門裡面。莊門裡是一條足可並馳人馬的寬大白紋石道路,這條道路,便筆直通到一座恢宏高大的巨樓前,但是,巨樓此刻卻是靜悄悄的,象一個傲岸而沉默的巨人,那麼冷森森地注視著門外這批不速之客。
  大道兩旁,有幾座精緻的屋舍錯落分布著,其間具有小徑相通,兩個小小的花圃點綴於屋舍左有,花圃中植滿絢燦繽紛的各色秋菊,看去寧靜極了,安詳極了,不帶絲毫人間煙火之氣。‧但是,整個彤雲山莊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一丁點聲息,一丁點動靜,象是全莊的人都在睡覺,或者,突然間全數遷移,空氣中凝結著僵硬,以及窒悶,更隱隱散發著無可名狀的緊張。
  場面就這麼異常不調和地僵持下來,近四十騎默默地挺之在莊門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聲,只有馬匹的噴氣聲和那刨蹄聲偶而響起,越如是,卻越更顯得冷寂與苦窒。
  約過了盞茶時分。。
    于終於忍不住了,他滿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額際青筋暴突,目光如火,大吼道:“韓子明,你不會傳萬麼?”’前面的韓子明暴叱一聲,厲烈地大叫道:“江北綠林是一船雙手承舵乃黃衫!”強悍的語韻,在空氣中裘裘傳散,終至寂不可聞,但是,杉雲山莊裡卻仍是一片沉靜,沒有絲毫反應。
    于腦袋兩邊的太陽穴不住地“突突”輕跳著,他寒著臉,左手緊握,惡狠狠地道;“秋兄,這等蔑視羞辱,於某人實已難以忍受!……”秋離淡淡一笑,道:“等會加息算上便了。”眨眨眼,他又道:“我就不信他們會拖到明年。”’”’于低聲咆哮著:“明年?只要再過頓飯的時間,他們若尚無動靜,就算怪我姓於的不顧江湖禮義,硬闖進去了!”略一沉吟,秋離道:“瓢把且息雷霆之怒,咱們且多忍耐片刻,靜觀其變。”說著話,秋離又斜膘了側旁默不作聲的周雲一眼,現在,周雲是如此深沉,如此寧寂,宛如一泓潭水,幽邃不波,難見其底。
  秋離知道周雲在目前有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他可貼切地體會出來,那是不可言喻的,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多少惆悵,又多少悲戚。
  於是,緩緩地時間過去。
  於是,慢慢地,黃衫群霸們的怒火在沉默中趨向沸騰。
  猛一仰頭,頭,于狂怒的目光似是兩股炙熱的火焰,他“咯咯”咬著牙,神色顯得出奇的猙獰與狠厲
  就在此時……
  大道對面的高樓那兩扇金亮亮的沉重大門漸漸啟開,從裡面,悠閒安詳地行出四個白袍人來,這四個人方始出現,大門兩側已疾奔出兩行行動矯健的天山弟子,他們甫一出門,立即雁翅般向大道左右沿列排定,個個形色沉練,表情鎮定,一副飽經陣仗的架勢!”!”于睹狀之下不由重重一哼,低忿地道:“這些王八蛋還有一口氣?我還以為都死絕了!”
  秋離笑笑,道:“別生氣,等一下咱們照樣有給他們受的!”旁邊,周雲下意識地策騎追了一步,但是,卻更靠近了秋離一點,,這時,那四白袍人已來在莊門十步之前。
  四白袍人,為首的一位身材生得十分瘦小,頭頂微尖,一雙大眼在開磕之間精芒電射,膚色瑩白細膩,散發著白晃晃的柔光,看不出他的確實年紀,只是氣度深沉得緊,這人後面的一個卻蓄著一大把黑鬍子,臉肉橫生,豹頭環眼,形色十分威猛,另一個年約六旬,慈眉善目,面孔紅潤潤的,看‘起來予人一種十分和諧的感覺,走在最左邊的一位,他雖然穿著寬大的白袍,卻仍然顯露出似是成形的精悍剽野之氣,以致使人不用細看也明白那白袍之內所裹著的軀體,也一定是強健與結實的,這人面色黝黑,隆鼻削唇,兩眼半閉,那張臉孔上,卻沒有一絲一毫可以揣摸得出的表情,假如真要去細細探察,那麼,只怕除了在他眉梢嘴角可以偶而發現的冷酷情韻之外,再沒有別的了。
  秋離忽然感到身側的周雲在不停地顫抖著,他知道,這顫抖不是畏懼,而是激動,那親情與仇恨揉合的激動!
  現在
  四個白袍人在十步之外站定,為首那個膚色奇特的人物輕輕一拂衣袖,目注韓子明,半晌,他語聲清雅地道:“黃衫會?”韓子明一腔怒氣,冷厲地回答:“正是!”白袍人“恩”了一聲,淡淡地道:“聽門下弟子傳報,說你們的頭子也來了?”韓子明不是白痴,對方語氣中隱含輕蔑,他如何聽不出來?雙目倏睜,他暴烈地道:“正是,我們的頭子來探探你們那位頂著天山派大旗的!”不屑地一笑,‘白袍人道:“有什麼事?”
  韓 韓于道:“此時此地,不便與閣下言明。”’白袍人微微仰頭,道:“本派掌門今有事待理,只怕難得抽暇接見各位……”重重一哼,韓子明道:“黃衫會在總瓢把子親率之下,萬里迢迢自中土來此,一來欲瞻仰貴派掌門人之風采,二則有十分重大之事待與貴派掌門協商,貴派卻一再刁難,蓄意輕辱,這只怕不是武林中各門大派對人待事之道吧?”淡淡一笑,白袍人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古人早有明訓。黃衫會與我天山正邪兩途,作為各異,而且素無交往,若非必要,自以較少接近為佳!”一咬牙,韓子明大聲道:“閣下此言,未免自視過高,天山派不過只是武林萬流中之一支,也承繼武林中廣大香火之延繼,與所有道上同源,殊無二致,閣下如此囂張自大,除了徒增笑柄,實是毫無意義!”‘眉梢子倏豎,白袍子蕭索地道:“小子利口!”韓子明決不示弱,反唇相譏:“閣下卻是胡柴!”白袍人那一雙精芒閃射的眸子有如兩把利剪般定定地盯視著韓子明,似欲洞穿他的五臟六腑,神情是那麼冷森,那麼厲酷。
  韓子明夷然不懼,也冷漠地回視著對方,於是,有一段僵硬與窒悶的沉寂充斥在兩人及雙方人馬之間。緩緩地,白袍人面色變為陰沉,他道:“小輩,你是來尋釁的了?”
  “落得一劍”韓”韓于黃衫會第一流的高手,也是個心高氣傲、混身是膽的人物,他豈會被眼前的場面所嚇住?唇角一撇,淡淡地道:“這要看你不識好歹到什麼程度來決定!”
  一側,那個生著一大把黑鬍子,長相咸猛的老人怒哼一聲,厲喝道:“小子住口;你以為你黃衫會是何等樣的人物,竟敢在我天山門內如此張狂跋扈?我天山派豈是吃這一套的麼?哼!”韓子明寒著臉,狂傲地道:“這是閣下你說的話,我們彼此之間,哪一個張狂,哪一個跋扈,大家心裡有數!”大鬍子雙目一瞪,火辣地道:“好的,小於你若不服,可以劃下道來,看我‘雲野獨鷲’班上品是否含糊你這區區末流3”。。
  韓子明一聽對方報出名號,心頭不由大大地一跳:班上品的名字,在邊錘一帶是轟轟烈烈的,響噹噹的,可以說是位家喻戶曉的人物,他的武功,力量,以及傳奇的故事,幾乎使每一個知道他的人都將他看成是個法力無邊的神秘人物,好象是一個介於半仙半人的超人而存在,韓子明卻料不到就是眼前這位仁兄!
  武林中人,講究的是臨死不屈的骨氣,寧折毋彎的節操,無論是在任何險惡情境之下,也不能失了這點操守。韓子明身為黃衫會的硬把子,更是中原武林道上有名有姓的角色,當,然他懂得這個道理,眉梢子突往上豎,咬著牙,他冷冰冰地道:“原來閣下就是疆睡有名的異夫‘雲裡獨鷲’,姓韓的卻差點走了眼,好極,既是班老前輩有些雅興,我姓韓的膽敢不捨命奉陪?班老前輩,你老人家便劃下道來吧!”班上品黑胡拂動,他大笑道:“好狂的小於,你的眼界也太小了,我班上品與你交手,老實說只是等於教訓你為人處世的方法,予你一個小小薄懲,還有劃下什麼道來!你不要自視太高,以為還是個人物,哈哈哈……”雙目倏睜如鈴,韓子明暴怒地道:“老朋友,你不過是在自捧自誇,往臉上抹金,看你偌大的年紀,這點謙懷的修養都沒有,你這一輩子真算白活了,姓韓的並不覺得好笑,只是可憐你的粗魯不文,有如丑角!”班上品驀然止笑,他變了顏色,生硬地道:“小於,你在說汁麼,你在可憐誰?”。
  韓于明注目懸于馬首左側、那柄自己使用了二十餘年的“落星一劍”銀色劍柄,嘴唇蠕動,但是,不容他說話,後面一個沉厲的聲音已接了上去:“班朋友,此際不是動手之時,你若看不開,挑個時候我於某親自奉陪便是,一上來你們便如此咄咄逼人,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吧?”目光一斜,班上品注意到說話之人,晤,那是黃衫會的總瓢把子“蛇予斷命”於鎔壽!
  於德壽的臉色極為難看,他瞪視著班上品,嘴巴緊閉,但那一雙眼中,卻似火焰般噴身著怒火!
  班上品黑胡一掀,冷然道:“你是於德壽?”於德壽大拉拉地、憤怒地道:“正是,我也知道你是班上品!”另一個白袍人適於此刻行來,他,即是那位面色黝黑,形態酷厲的人物,一雙眼仍是半睜半閉著,似看似不理地朝於德壽:“於頭兒,我們四個,是天山派不成器的四個小角色,承掌門師兄看得起,給了我們座下四院大護法的職位,天下各大門派,知道我們的人,都稱我們為‘天山四異’,斑兄是‘雲裡獨鷲’,不才叫‘白鷹’左陵。”雙眉一挑,他指了指從未開口、形容慈祥和靄的白袍人道:“這是我們二師兄‘馭風一鵬’尚克農……”望著那膚色白晰,腦袋微尖的白袍人,他又道:
  “第一個和各位打交道的,便是我們四院護法之首‘遠天孤鶴’馬照堂。”似笑非笑地,他又向於德壽道:“以我們這四塊料,雖然不如掌門人親自恭迎來得隆重,但至少也不會辱沒了各位,於頭兒,你說是麼?”。
  一口鳥氣憋在肚子裡,但,一時又發作不得,於德壽沉著臉,語聲異常生硬地道:
  “當然,約摸我於德壽的分量不夠,只能呈天山派的四位大護法相稱,能受如此禮遇優待,於某人是受寵若驚了!”那“白鷹”左陵毫不在意地道:“好說,好說。”於德壽火暴地道:“那麼:於某人欲與天山派洽商之事,四位便可以代替貴掌門人作主了?”
  左陵目注他的師兄馬照堂,這位形色冷沉、頭顱聳尖的天山首席護院冷寞地點點頭,道:
  “你說說看吧,能作主的,本護院便可擔待!”於德壽重重地一哼,道:“若是你作不得主時,又待如何?”冷然瞥了於德壽一眼,左陵不耐地道:“這卻不用於頭兒’操心,你尚未說,又怎知本護法作不得主?”微微沉吟了一下,於德壽回頭看了看後面那些怒形於色的手下們,於是,他搖搖頭,道:“我想,最好還是請你們掌門人親自與於某人見面較妥。”馬照堂身邊的左陵笑了笑,臉上浮起一抹嘲弄的表情,他道:“如此說來,於頭兒還看我們四個不是材料了?”於德壽微微一窒,隨即怒道:“朋友,你這是什麼意思?”左陵冷冷地道:“你看著辦,你說什麼意思便當我們是什麼意思好了。”。後面 ’“追魂無影”冉謙那一張醜臉漲成紫紅,他大吼一聲,暴叱道:“姓左的,我操你祖奶奶!你是他媽什麼混帳東西?在我們瓢把子面前充他媽太歲?我看你是活膩了!”這一罵不打緊,非但使全場轟動,更點燃了雙方這原本一觸即發的火藥線,左陵在意外的一怔之下,隨即淡淡微笑,他朗四周緩緩地環視了一遍,又望望側旁的馬照堂,於是,開始一步步地行向坐在馬上的冉謙。
  冉謙根本不含糊這一套,水裡火裡他闖多了,刀山劍林又哪一天不上下個十趟八趟?
  刀頭上舔血,風險裡過關的日子正是組成他生活的本質,適應的,也就正是這種打打殺殺的玩意,毗著牙,他大拉拉地十了馬,手摸在寬大的黃衫裡面,不慌不忙地道:“姓左的,你擺出這種陰陽怪氣的架勢嚇得了誰?呸!我怕奶奶你這兩下子?真是笑話!”
  在說這幾句話的工夫,左陵走得更近了,他那一張稜角突出、線條分明的臉上,仍然漾浮著微微的笑意,但是,只要你稍能看出點眼色,你便明白隱在那層薄薄笑容後面的是種何等深沉的滇怒與煞氣!
  於是,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下
  靜靜看戲看了這麼久的秋離知道應該輪著自己出場了,他拍拍憂心仲仲的周雲,懶洋洋地策騎橫了過來。
  所有的人都沒有動,都緊張地注視著情況的發展,都在準備著一場即臨的廝殺,空氣是如此滯沉,周圍是如此冷寂,而秋離的坐騎開始移動,馬蹄敲擊在地面上,發現一聲聲清脆而有節奏的響音來,這聲音,似一下子全敲到了每個人的心上!
  左陵驀然止步,他冷森森地斜視著秋離,秋離含笑向他點頭,左手姆指一邊揉弄著鼻樑。
  半側過身,左陵冷厲地道:“怎麼?朋友你在這時插了出來,是要代這粗漢接下,還是欲意以二對一?”半閉的眼睛一張又合,他淡漠地道:“不管是那一樁,我左陵全接下了!”停馬於五步之外,秋離笑吟吟地道:“好朋友,你別想岔了,這兩樣那一樁都不是,我麼,扼,是來為二位做魯仲連的。”左陵鼻孔哼了哼,道:“小子,你在白費心機!”秋離一伸姆指,大贊道:“有骨氣,有種,硬是條鐵打的漢子,響噹噹的人物,展翼騰霄的白鷹,哈,我折服了,折服了!”天山派那邊,“雲裡獨鷲”班上品邁了出來,他大聲道:“小於,一看就曉得你也不是個好東西,來來來,別在那裡顛三倒四,本護法陪你耍耍也是一樣有趣!”十分感到可笑地瞧瞧那班上品,秋離拱拱手道:
  “班老人家,班前輩,班大人王,我服了你行不?何苦非要叫我這些江湖邪道,武林末流丟人現眼?我是;片好心出來排解糾紛的,並沒有別的意圖,你老人家想想,在你眼皮子底下,我這個半吊子還敢搞出什麼花樣?”怔了怔,但顯然卻十分受用,班上品瞪著他那雙牛蛋似的環眼,大模大樣地道:“看你乳臭未脫,胎毛未幹,料也沒有這等勇氣5”秋離忙道:“說的是哪,你老。”他又忽然轉過頭來,朝滿臉嚴霜的左陵道:“左朋友,就是你想打呢,也不是在這等所在,況且,大事尚沒有辦,就先殺得個雞飛狗跳牆,我們便是不算客人,至少不能把我們當做仇家哪,又誤了事,又結了冤,在你我兩方來說,都是挺不上算的,左朋友,你說是麼?”陰沉沉地瞧著秋離,左陵冷峻地道:
  “好一副舌上生蓮花的嘴!”’秋離神色不變。依舊笑嘻嘻地道:“朋友你謬譽了,謬譽了。”於是,雙方緊張的氣氛已略見緩和,後面,“遠天孤鶴”馬照堂也覺得就這麼幹起來未免有些不明不白,他低沉地道:“大師弟,你且住手,有什麼帳,稍停再一起結算!”早已蓄勢以待的“迫魂無影”冉謙濃眉;豎,方待開口,“慈面辣心”公孫勁竹連忙向他使了個眼色,當然,公孫勁竹十分明白他這位伙計的脾氣,這一出口,保管又不會是什麼好話,如果再鬧翻了,事情就不好辦啦,他是何等姦狡之入,這本帳,他心中算得清清楚楚。
  左陵怒視冉謙一眼,冉謙立即奉還,但二人已被勸住,彼此只好忍下一口氣,俱是滿心不願意地停止了這場火暴的行動。
  舔舔嘴唇,秋離依然坐在馬上,他堆滿笑容道:“馬大護法,照我們遠來是客,又有重要大事面凜貴派掌門,但我等先則飽嘗閉門之羹,繼則痛遭冷落,方才還險些挨了頓好揍,這未免有些令人感到尷尬。不錯,貴派掌門有要務待理,但.是,閣下要知我們所欲稟報商談之事,就比不上貴派掌門在理的要務來得更加重要?”頓了頓,他又道:
  “再說,武林有武林的規矩,你我既非宿怨深仇,我們好歹來了,就這麼不上不下地把我們擺在這裡,也實在,呢,實在不成敬客之道……”“白鷹”左陵冷冷地接上道:
  “朋友,你不要得寸進尺,如此待你,已算相當、客氣,否則,早已將你趕出山門之外!”
  秋離心中怒罵了一句,表現卻和和氣氣地道:“當然,當然,這個我們全都曉得,能抵‘彤雲山莊’,我等已是無上榮幸了,只是,哈哈,只是不知道能否偏勞一下各位的尊腿,進去請貴派掌門出來給我們瞻仰一番,順便也將那件大事解決馬照堂沉著臉,斬釘截鐵地道:“不可以。”秋離忙道:“大護法,難道說,黃衫會連這一點面子也沒有?”’生硬地,馬照堂道:“本護法早已說過,正邪不兩立,道不相同不相為謀,就憑你們這些江湖雜幫,黑道蟊賊,能在我彤雲山莊停留如此之久,已是前所未有的寬容了,你們不‘要再存奢望,有話快說,無話便請!”怪叫一聲,於德壽也忍不住了,他滿臉通紅,額上青筋暴跳,怒火已燒至他的腦門,豎著一雙如刀的濃眉,他大吼道:“馬照堂,你是什麼東西?豈敢如此侮辱我黃衫會?天下武林正宗並非僅只你天山一派,天下武林的氣燄卻讓你這未開眼界的混帳一個人佔盡了,可惡之極,可恨之極!”馬照堂袍袖一揮,冷冰冰地道:“與你這草莽陋夫豈有禮儀可言?來人哪!給我送客!”雁翅般卓立兩側的天山弟子,立即在一陣清脆的“鉦錚”啞簧聲中拔出了腰配的青鋒長劍,泛著瑩瑩寒光的劍尖,全部指向黃衫會諸人!
  當這些天山弟子甫始展開行動,在圍著“彤雲山莊”的青石花瓦牆兩邊的轉角處,亦已靜悄悄,卻快速矯健地各自奔出來一隊天山人馬,這兩隊人馬,卻是個個手中執著“連珠強弩”,弩面正對著這邊!
  於德壽憤怒地叫道:“姓馬的你這是幹什麼?”馬照堂不屑地道:“請體們滾蛋!”
  一聲暴喊,冉謙策騎奔來,邊狂叫道:“媽的,老子先活宰了你們這些狗操的!”於德壽如鷹的眸子裡精芒夾著煞氣畢射,但是,他卻一揮手,叱道:“老冉退下!”黑色的健馬在冉謙猛力扯帶之下“稀聿聿”地人立而起,馬背上的冉謙大吼大叫道:“瓢把子,這算他媽什麼玩意?我們是吃這等鳥氣的,你不幹,他們還以為咱們含糊了!”於德壽怒道:、“住口,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冉謙停了下來,一雙眼睛卻似欲突出眼眶般怒盯著馬照堂,唇角也於停地抽搐,看情形,他已憤怒到了極點了。
  慢吞吞地,斑豹崔廣湊了上去;低沉地在於德壽耳邊道:“瓢把子,看這情形,不以武,只怕是不成了,不知瓢把子意下如何?咱們咽不下這口鳥氣!”於德壽粗暴地道:
  “不要講了,我曉得!”於是,他轉過身靠向這邊,壓著嗓門道:“秋兄,你,你都看見了,天下竟還有這種不通情理、不明事故、不識好歹的混帳玩意,你說,咱們是硬幹還是如何?”沉吟著,秋離道:“若硬幹,那‘玉麒麟’就分不到了……”於德壽急道:
  “但,但他媽這些王八蛋又不講道理……”暗暗一笑;秋離心中想道:“你老小子就講道理?還不是想佔他人便宜來的I”他咬著唇,慢慢地道:“依我推斷,便是不硬幹,也一樣分不到那東西……”楞了楞,於德壽焦急地道:“那怎麼成?萬里迢迢就是為這件事來的,東西拿不到,又鬧了個灰頭土臉,這,我們回‧去還能混麼?不如自己把招牌摘下來!”秋離側臉看著周雲,低沉地道:“老友,我想開戒了,如何?”。
  身軀一震,周雲競有些悽惶地道:“不可,秋兄,萬萬不可……”皺皺眉,秋離計上心來,他掉過頭問於德壽:“當家的,我有一策未知是否可行?”’於德壽忙道:
  “快說,快說……”笑了笑,秋離道:“俗語說得好,忍辱才能負重,你當家的,能否忍下一場莫大的侮辱?”楞了片刻,於德壽猶豫地道:“忍辱?這……這……”秋離壓著聲音道:“當然,我們忍受的羞辱,都將一一加息索回!”瞧著對方,他又加上一句:
  “況且,如今敵人實力不明,打起來勝敗難斷,那玩意就更甭提了。”一咬牙,於德壽下了決心,他道:“好,你說吧。”秋離搓搓手,笑吟吟地道:“很簡單,大家下馬盤坐,揀好聽的話說,非見著他們掌門不肯罷休,時問一拖延,就有計可施,就不相信他們會一個一個把我們扔下山去!”大大地吃了一驚,於德壽又氣又怒地道:“這,這不成了耍賴了?”點點頭,秋離道:“正是,所以忍辱便在於此了。”猛力搖頭,於德壽火暴地道:“不行,我還要臉,這口氣怎咽得下?”悄悄地,秋離湊上去道:“要臉,就要不得寶啦,當家的,’那‘玉麒麟’呢!”怔怔地呆想著,良久,於德壽長長籲了口氣,他苦著面孔,咬著牙,朝他的手下大吼起來:“通通給老子下馬坐在地下,今天咱們總算德上了,不見著潘一志便不下山,老子就不信天山派以堂堂名門正派之威會加害我們這些不加抵抗的江湖雜幫。”於德壽此言一出,幾乎把所有黃衫會他的手下們都驚呆了,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話由他們的總瓢把子、江北綠林大盟主、黑白兩道上一等的人物於德壽口中說出!
  看到他的手下們全傻著,於德壽不禁羞怒交集,火氣上;衝,他怪叫道:“都他媽變痴了?下馬,下馬哇,你們都成聾子了?一群混帳!”“慈面辣心”公孫勁竹到底是又姦又猾,反應快速,他方才看見自己的大瓢把子與秋離咬了一會耳朵,回過身來便發出這樣一道命令,這其中,一定是有妙用的,雖然有些難堪,在目前,卻也只有認了。
  於是,他首先下馬盤坐地下,邊高聲Dc道:“你們聽見瓢:把子渝令了?還在發什麼呆?通通下來!”“幻魔雙心”楊氏兄弟首先下馬,後面的“三十衛”也立即照做了,接著,“旋紅漿”姜彪,“斑豹”崔廣,“落星一劍”韓子明也極不情願地坐了下來,只有“追魂無影”冉謙還倔傲不服地居於馬背之上,混身在不停地顫抖!.於德壽一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他狂吼道:“冉謙,你,你這王八蛋給老子滾下來,老子要生映了你!”冉謙那張風乾橘皮的醜臉扭曲著,雙目怒瞪欲裂,牙齒;已經深深陷入下唇之內!
  。猛挾馬腹,於德壽衝了過去,劈頭一巴掌將冉謙打下馬來,這一巴掌又重又響,冉謙那張面孔上立即現出五條淤血的指印,唇角也隱帶血絲,他半躺半臥地坐在地下,卻是咬緊牙關不出一聲!
  秋離點點頭,回首向周雲低聲道:“老友,姓冉的是個硬漢,是個死士!”周雲俱有同感地道:“你看那雙仇恨的眼睛……”微微一笑,秋離道:“不要看人家了,現在,你我哥倆也得下馬裝回狗熊。”於是,二人翻身落鞍,盤膝坐在地下。那邊,於德壽於爺也自己下了地,大踏步走了過來。
  這一著,顯然也大出天山派的預料之外,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江北第一幫竟然會使出這一手來,這簡直是匪夷所思,不敢置信的事……
  天山四異與他們的手下弟子們,一時這間有些失措,想不出一條適當的對付之計來,眼看著黃衫會的眾人個個安穩盤膝寫坐,大有如此終老于斯,你奈我何的架勢!於是,白鷹左陵第一個忍耐不住了,他勃然色變,厲聲道:“於德壽,你這是算什麼手段?江北武林第一幫原來就是如此使賴耍刁的角色麼?你們也不怕丟了黑道上各幫派的臉?”
  於德壽早就坐了下來,他兩邊的太陽穴不住地“突突”跳動著,顯然內心異常激動憤怒。
  秋離看在眼裡,趕忙低聲勸慰道:“大當家的,受得辱,方是真英雄。當年韓信鑽過那屠夫的胯襠,不比你我眼前的氣更難咽?但人家還終於拜了還終于壽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假如我是韓信,我早成了元帥,還在這裡使這等下三流的手法出醜?”暗中一笑,秋離正要回話,天山派方面的人馬已布成一面廣大的扇形陣勢圍了上來,個個神色沉凝,行動謹慎,看得出他們隨時隨地準備衝上來與眼前的敵人火併。
  秋離搖了搖頭,道:“走遍江湖,沒有看見比天山派這幫混帳更不通情理的了,真叫郎心如鐵哪!”鼻孔一掀,於德壽氣呼呼地道:“都是你出的歪主意,現在人家已經圍上來了,該怎麼辦,你捉摸著吧!”天山四異之首“遠天孤鶴’馬照堂朝前逼進了數步,他臉上流露出一股無可掩飾的鄙夷與惱恨之色,瞪著黃衫會諸人,他冷酷地道:
  “於德壽,武林中不論黑白兩道,正邪雙流,講究的全是一個氣節,你身為黑道上有數人物,更乃江北第一幫的總瓢把子,使出這等卑鄙無恥的下流手法,也不伯武林中人恥笑你這江北首幫之尊無顏麼?”硬生生吞下一口唾液,於德壽等於將那一口鳥氣含在裡面一道咽了,他板著臉一言不發,粗大的喉結卻在不停地上下抖動著……
  微微一笑,秋離抬起頭來,十分平和地道:“馬大護法,貴派先則冷待,後則力逼,我們鬥天山不過,又不能如此束手就回,所以麼,只有坐在這裡恭候貴派掌門人出來解決問題,我們打不過天山派,坐在此地以赤誠示赤心大約還可以吧!”馬照堂怒“呸”
  一聲,大吼道:“滿口胡說,一派市井無賴的可惡嘴臉!”:
  秋離聳聳肩,抗聲道:“我們只是抱一顆赤心而來,哪裡會耍賴呢?”。
  往前踏了一步,班上品一拂黑胡,暴烈地道:“小子,你擺出這等軟骨頭的勢子,就以為我天山收拾仍等不得麼?本護院老實告訴你,你打錯了算盤!”說著,他側首大聲道:“師兄,愚弟之意,對這些蟊賊雜盜之流,根本不能奢談武林禮義,即請下令將他們全然趕出,以淨天山聖地!”微微沉吟著,馬照堂忽然向他的師弟們使了個眼色,右手在頭頂上突然揮了一個圓圈成扇形圍抄上來的天山弟子們個個看得真切,只見他們一齊發作,身形俱是朝右半斜,剎那之間,無數柄寒光閃閃的雙刃短刀已如飛蝗驟雨般蓬射而來,。刀刃泛著青森森的冷光,劃破空氣,銳嘯如泣,就貼著黃衫諸人們的頭頂交織著穿射拋過,好不令人驚煞!
  楊氏兄弟、韓子明、崔廣、冉謙,以及公孫勁竹等人,俱是神態冷漠木訥,安坐不動,但後面的“三十衛”卻有幾個立即伏倒,口中也忍不住高聲驚呼起來!。四周爆起一片諷笑,那幾位伏倒的仁兄這才覺得不是滋味,個個面紅脖子粗地坐了起來,一雙手連個放處也沒有了。
  於德壽咬牙切齒地低罵道:“蠢才!”哧哧一笑,秋離低聲道:“別生氣,看看他們還有什麼花巧要使!”四面的笑聲好不容易歇下去了,天山四異之首馬照堂又冷冷地道:“於德壽,你不要臉倒底不要到什麼程度才肯罷休?”。
  秋離高聲道:“大護法,你這句話可就講差了”話還沒有講完,馬照堂怒叱一聲,暴喝道:“住口,我問的是於德壽,你是何物,竟敢越組代胞?不知分量的東西!”笑容不改,秋離忙道:“回稟大護法,我,我知錯了說著,他低沉地道:“大當家的,這下我被刷得多慘?現在,你老人家快開開金口吧,別讓人家以為你已經氣糊塗啦。”怒視了秋離一眼,於德壽大聲道:“馬照堂,如何?”馬照堂陰森森地道:“我在問你,你們黃衫會要無恥到何時才能算休?”長長吸了口’氣,於德壽慢慢地道:“姓於的要見你們掌門入潘一志,並且將那件大事商談妥善才可下山!”哼了哼,馬照堂道‘“如若我們大掌門根本不屑於接見你們這些蟊賊雜盜呢?”身軀震了震,於德壽整個心險些氣炸,他連忙憋住一口氣,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而那邊,一直甚少開口的公孫勁竹忽然啟聲道:“大護法,那就得求求貴派掌門人額外施恩,亮鑑我們這些小角色一點苦心了。”馬照堂怒視著公孫勁竹,公孫勁竹卻和祥地一笑,慈眉善目地瞧著馬照堂直點頭。’。
  秋離心中一跳,現在,他已覺得公孫勁竹確是厲害,那,”慈面辣心”之名並非浪得,光憑他那股子穎悟力及忍耐力,已是到家又上炕。’白鷹左陵驀然瞪眼,精光閃射中,有如一雙刺利的絢爛。寶珠,那片華閃的光芒,竟尚帶一股青森森的異彩。他冷厲地道:“如果我們掌門一輩子不見爾等,你們便終老於此?”頓了頓,他又道:“或是全數餓死此地?”於德壽目毗欲裂,筋絡暴突,秋離趕忙朝他連使眼色,那邊,公孫勁竹清朗地一笑,道:“老夫想,貴派為天下七大名門之一,應該不會如此絕情無義吧?”
  一張白晰的面孔氣得通紅,馬照堂大喝道:“無恥老朽!”公孫勁竹哈哈一笑,連道:
  “罪過,罪過……”這時,”馭風一鵬”尚克農緩步行到馬照堂身邊,低促地說了些什麼,馬照堂似是十分不願,但分不愿又接著講了幾句,講了几始勉強點頭,他轉過身去;提高嗓門道:“天山弟子們,圍守!”於是,扇形立即成了圓形,圓形之外,那邊的兩隊強弩手又布成一道圓陣,馬照堂大袖一拂,輕蔑之極地道:“本護院看你們這一於流乞賴丐能拖到幾時!”坐著的冉謙猛然起身,但被公孫勁竹用力一把拉住,同時陰沉地叱道:“老冉休得誤了大事!”白鷹左陵望著冉謙滿臉的獰厲冷笑一聲:“虛張聲勢。”
  在這一片冷潮熱諷裡,天山四異除了班上品之外,全大拉拉地轉行而回,連正眼也未再向於德壽多瞧一下!差點吐出一口血來,於德壽撫著如鼓的胸腹,呻吟似地低叫:“氣殺我也!”秋離望望天色,慢條斯理地道:“忍一忍,想想那‘玉麒磷’。”於是,在面罩之後,周雲悄然蕪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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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拖刀之計a

  天色開始漸漸的沉黯下來,黑濛濛的雲幕,自蒼穹往下罩蓋,而寒風起了,冰冷徹骨,就將入夜,好一個淒生生的夜啊。
  圍立四圍內外兩層的天山人馬早巳換過了三次班,他們加穿上厚而暖的白色狐皮裘,戴著皮手套,幾堆小小的野火升起,烤炙著獸肉山雞,多豐盛的佐料,一般股引人饞涎欲滴的異香,隨著寒風陣陣的送過來。
  有低沉的歡笑及喧嘩之聲,聽:“春餅沾甜麵醬,夾大蔥,再加上兩大片烤肉,我一口吃了十副,三碗熱粥跟著下肚,可真暖哄哄的舒泰到三萬六千個毛孔裡……”
  “我吃的是燴餅,豬肉白菜蛋花燴的,濃呼呼的浮著一層油膩,一下子我就幹了五大碗……”
  “想那熱被窩,暖炕,剝著花生喝香茶,哈,外面刮著北風,裡頭春意漾漾,這才叫享受……”
  “我出來的時候又加了件嵌肩,如今才覺得不伯冷,咱們這兒的晚上,尤其是冬天,可真叫冷……”聽著,於鎔壽咽下一口唾液,挪了挪身子,混身不是滋味,那股子又冷又俄的  天色開始漸漸的沉黯下來,黑濛濛的雲幕,自蒼穹往下罩蓋,而寒風起了,冰冷徹骨,就將入夜,好一個淒生生的夜啊。
  圍立四圍內外兩層的天山人馬早巳換過了三次班,他們加穿上厚而暖的白色狐皮裘,戴著皮手套,幾堆小小的野火升起,烤炙著獸肉山雞,多豐盛的佐料,一般股引人饞涎欲滴的異香,隨著寒風陣陣的送過來。
  有低沉的歡笑及喧嘩之聲,聽:“春餅沾甜麵醬,夾大蔥,再加上兩大片烤肉,我一口吃了十副,三碗熱粥跟著下肚,可真暖哄哄的舒泰到三萬六千個毛孔裡……”
  “我吃的是燴餅,豬肉白菜蛋花燴的,濃呼呼的浮著一層油膩,一下子我就幹了五大碗……”
  “想那熱被窩,暖炕,剝著花生喝香茶,哈,外面刮著北風,裡頭春意漾漾,這才叫享受……”
  “我出來的時候又加了件嵌肩,如今才覺得不伯冷,咱們這兒的晚上,尤其是冬天,可真叫冷……”聽著,於鎔壽咽下一口唾液,挪了挪身子,混身不是滋味,那股子又冷又俄的感覺,也就來得更厲害了,將心比心,他的手下們伯更不會好受……
  輕轉地,秋離道:“大當家的,遠行在外,你們也沒準備點乾糧飲水什麼的?”于德壽白了秋離一眼,沒好氣地道;“誰知道你會鬧成這種局面?於某人估量,至遲在午時前便可下山,而且,照武林規矩來說,天山派還能下宴請我們一頓?哪裡曉得他們如此可惡?”
  搖搖頭,秋離道:“你老是想些一廂情願的事……”籲了口氣,于德壽朝燈火掩隱的“彤雲山莊”內瞧了瞧,恨恨地道:“如果這口冤氣爭不回來,我于德壽乾脆一頭撞死去球,否則,這一輩子連睡覺也睡不安穩!”笑笑,秋離道:“放心,一定可以爭回來,而且,加倍的。”望了秋離一眼,于德壽陰側側地道:“但願你說對,秋兄。”搓搓手,秋離道:“當然。”又朝四周看了一回,于德壽開始不奈地道:“秋兄,你的計策到底如何?老是這麼拖下去也不是事,搞不好打了起來,到時只怕我們連拉腿的勁也沒了……”含蓄地一笑,秋離道:“事情果然未出我姓秋的所料,天山派自負為天下名門,必不致對束手的敵人,橫加毒手,況且黃衫會與天山派亦無宿怨,他天山派便想如何,也拿不出理由來,他們更擔心出了事後會道天下武林同道所指難。因此,至多也只能罵街,發發咸也就罷了。如今,我們更給了他們一個印象,在他們心中,我們俱是一群空有其表,色厲內茬的懦夫……”
  于德壽狠毒地道:“如果他們真這麼想,他們也就離著死路不遠了?”一拍手,秋離道:“正是,不過在如今,他們仍不會絲毫放鬆對我們的監視與防範,我的意思是由我及周兄二人潛入山莊之內,探出那‘玉麒麟’的確實下落,然後,如是能下手便由我下手奪出,我兩人的力量不夠,便召集當家的各位合力奪出,當家的以為如何?”舔舔嘴唇,秋離又道:“事不宜遲,要幹,就在此刻。”大大地搖頭,于德壽道:“計是不錯,但我於某人非是不信任秋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若是秋兄萬一得著那‘玉麒麟’之後抽腿走了,我黃衫會不但徒勞往返,受盡鳥氣,天山派還必將這筆帳算在黃衫會的頭上,若再發生一場火併,鬥個血流成河,那我姓於的未免就呆得離了譜啦。”秋離勃然變色,他狠辣地道:“連這一點小事當家的不信任秋某,那我們還談什麼其他!罷了,乾脆拆夥,一拍兩散!”
  這一著于德壽欲估不到,他連忙握住秋離雙手,堆滿笑顏道:“秋兄,呢,你千萬不要生氣,並非於某人別有用心,實在是,呢,實在是弟兄們的眸子都雪亮的看著,我也不好太過專斷。況且,呢,只你兩個人去犯險也太說不過去,你我禍福相共,我于德壽又怎能坐享其成?所以麼,派兩個人跟著秋兄前去一趟,不管成與不成,好歹也可以做個照應。”觀顏察色,秋離知道要與周雲單獨行動是不太適宜了,其實,他根本意不在那“玉麒麟”,主要還在幫著周雲探探風聲,覓機報仇雪恨。這樁事,卻不好明著告訴黃衫會,黃衫會眼前跟著人去是件麻煩事,但於德壽想到了歪路上,若不依著他,反而令他起疑,想到這裡,秋離只好懶洋洋地道:“好吧,當家的顧慮得如此周到,我秋離若再加推託,沒得倒叫當家的以為姓秋的還存著二念。”于德壽忙道:“不敢,呢,於某不敢。”秋離淡淡地道:“不知當家的派哪兩位與在下等同去?”者姦巨猾地一笑,于德壽道:“韓子明與公孫勁竹,秋兄的意下如何?”聳聳肩,秋離道:“我隨便。”
  于德壽大喜道:“那麼,就如此決定了!”於是,二人又約下了緊急時互相聯繫的暗號,于德壽招過了公孫勁竹與韓子明二人,一面囑咐道:“公孫堂主,你與子明二人潛入後,一切須聽從秋兄之令行事,不可擅作主張,以免誤事,若有違背,莫怪我於某人翻臉無情!”公孫勁竹沉聲一笑,道:“瓢把子放心,秋老弟少年老成,智勇無雙,我與子明白當附諸驥尾,聽候調遣,又怎敢獨斷獨行?”韓子明深沉地一笑,沒有說話,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公孫堂主客氣了!”他又壓著嗓門道:“這裡請當家的多費心,我們去了。”一拱手,于德壽道:“小心。”於是,以秋離為首,四個人向沉沉的黑暗中摸去,離包圍的天山人馬尚有三丈左右,秋離已看清了對方每個人與每個人之間的距離約有七、八尺遠,而超出兩個人之後,就因夜色太濃而辨認不易了。
  笑了笑,秋離低聲道:“我們有瞬息之機可以不被他們察覺而潛過去,現在,我們開始移轉他們中間兩人的注意,當那兩人甫始轉頭,我們四個便須要在他們回頭之間完全出圍,各位,有問題麼?”公孫勁竹微微一笑,這一笑裡,已等於他表了答覆,而那答覆是肯定的,當然,秋離也明白那是肯定的。
  於是……
  秋離用了最典型、古老,而又令大多數人上當的方法,他攥碎了兩粒石子,分向左右拋出,幾乎小石子方才出手,已聽到輕微的,象是人走在地面上不小心踩著一下什麼似的聲音“噗!”兩名守在那個方向的天山弟子極為迅速而自然的轉頭瞧去,就這眨眼的工夫,秋離已閃電般穿越而過,同時,他的聽覺告訴他,後面的三個人也跟著來了。
  用同樣的方法越過了第二道包圍,顯然的,第二道包圍遠比第一道包圍更來得容易通過。
  翻進了彤雲山莊之內,秋離等人伏在暗處,他笑了笑,道:
  “看見那班上品了?他老人家左手酒壺,右手雞腿,啃起來卻是十分自在……”公孫勁竹點點頭,沉聲道:“他們根本不以為黃衫會另有所圖,換句話說,天山派因為白晝之事小窺了我們,他們認為我們全是一堆廢料,空有其表的廢料!”秋離沉吟道:
  “但他們說不定在推敲我們此來的真正目的,當然,他們不會以為我們在必要時大興干戈,天山派狂傲慣了。”公孫勁竹含蓄地道:“不過,亦不能低估了這般混帳!”搓搓手,秋離道:“或者等他們真正找出我們此來的原因時,他們已慢了一步,我一直想,夫山派之所以如此,是否只為一個圈套?”“圈套?”公孫勁竹微惑地問。
  秋離深幽地道:“或者,他們掌門人不在?”頓了頓,他又道:“或者,他們正忙著處理那件寶物?”公孫勁竹心口一跳,他忙道:“有此可能,我們得趕快了!”扯松了脖子上的汗巾;秋離道:“咱們往那有光的地方闖!”四條人影象四溜輕煙,虛渺而快捷地撲到一幢小巧的精舍之前。秋離自窗縫掩遮下向里一瞧,晤,兩個年約三旬的白淨人物正在相對奔棋,屋子裡生著一盆炭火,看他們手握茶盅,悠遐遊閒之狀,室中的空氣,必是溫暖而愜意的,好舒泰。
  退了回來,秋離低沉地問周雲:“周兄,這地方你以前來過,哪裡比較容易探到消息?”秋離說話間用字十分斟酌,當著公孫勁竹與韓子明的面,他不提周雲以前“住”
  過,僅用一個“來”字,這一點劃,周雲自是明白他的用意,於是,周雲想了想,道:
  “往‘小乘精舍’去吧,那是七師……呢,陸小樵住的地方,陸小樵是天山‘雙道三俗’之一,他也是天山派裡的智多星,有什麼事,他大多參籌的。”公孫勁竹沉沉一笑,道:
  “這位周兄似是對天山派內情十分熟悉。”秋離知道,周雲所以選擇了那個地方,乃因為他這位七師叔待他最好,周雲曾經說過,他們師叔姪間的感情,幾如父子,到那裡摸索,便是出了漏子也不打要緊,於是,他趕忙打了個哈哈,道:“若不熟悉,怎能來過?
  走吧,在這裡沒什麼戲唱了。”
  以周雲為首,四個人跳過了小圃、花庭、幽徑,越過了一幢幢小巧精緻的屋舍,直撲向南面一座完全以古松木枝幹造就的高雅屋宇。
  這幢屋子佔地約有二十方圓,四周圍著;圈龍柏,一條碎石小道直通門前,造屋的松木枝幹還連著斑剝的松皮,看去越發顯得樸實清幽,淡雅可喜,現在,靠門邊的一扇小窗正有瑩瑩一燈亮著。
  秋離停下步來,小聲道:“‘小乘精舍’?”周雲領首無聲,秋離知道他此刻感觸必多,離此長久,再返之際,卻完全是不同的立場與回迥的情趣了,而此地景物依舊,人面雖未全非,人心怕早已變了。
  他安慰地拍拍周雲的肩頭,向公孫勁竹打了個手勢,二人以極為輕妙的身法上了屋頂,小心得宛如踩在一枚雞蛋之上。
  倒垂了下來,秋離悄然自宙隙中朗內望去;恩,這是一間書房,佈置十分簡單,一張黑漆油亮的書桌,一張黑漆油亮的太師椅,壁上懸著一具古琴,一個獸腿雕幾上燃著一爐檀香,那香爐,是青玉鼎形的。
  這時,一個面容清奇古拙的黑須儒士正坐在椅上看書,他神色悠閒,氣度雍容,一見之下,便予人一種飄然如仙,不食人間煙火的脫俗超凡印象。
  桌上亮著一盞純銀刻花的玻璃罩子燈,光線柔和而清澈。
  象水一樣曳滿全屋,散發著極其安詳而寧靜的氳氤,這氳氤,象連人們的腑臟也滌洗得清爽而淨潔了。
  略一思考,秋離比了個手勢,意思是他要直闖進去,公孫勁竹吃了一驚,連忙搖頭,秋離又費了好大工夫向他表示這個舉動的成功可能性極高,兩人打了半天啞謎,公孫勁竹才勉強同意,指指他自己,再點點目前隱身之處,表示他將在屋頂掩護。
  點點頭,秋離心想:“你這者小子掩護也好,監視也罷,看我姓秋的能否被你因住?”
  宛如一抹流光,秋離掀窗閃入,當那黑須儒士聽到宙響,秋離早已負著雙手,氣定神閒地在房中踱了兩步了。
  這位黑須儒士,正是天山派“雙道三俗”之一,“鐵拂、塵”陸小樵,天山派的一流高手!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物了,陸小樵目注著這位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鎮定而優雅地緩緩站起,放下手中書,毫不慌忙地道:“深宵來客,有失遠迎,未知少兄有何見教?”秋離微微躬身,溫和地道:’“陸夫子客謙了,在下寅夜打擾,殊覺不安,但勢非得已,尚祈恕過才是。”陸小樵淡雅地一笑道:“少兄言重,老夫想,少兄已知老夫陸小樵?”秋離領首道:“早仰夫子大名,天山派‘雙道三俗’之一;天山第八代弟子十二位排行第七的‘鐵拂塵’!”陸小樵爾雅地笑了,他道:“敢問少兄高姓大名?”用舌尖一舔上唇,秋離道:“回答你呢?太早,不回答呢?’又是好生不識禮數,這叫我為難。”陸小樵忙笑道:“少兄既有隱衷,便是免了亦罷!”背著手在房裡轉了轉,秋離低沉地道:“陸夫子。”陸小樵和靄地道:“有何賜告?”秋離道:“不敢,在下有句話欲待請領教益。”怔了怔,陸小樵輕輕地道:“尚請明示,以便與少兄互相磋研。”
  現在,就這幾句話的工夫,秋離發覺自己對眼前之人已產生好感了,他笑了笑,道:
  “有句話說:‘相如無罪,懷璧其罪’,陸夫子大約可以知道在下來意了?”長長籲了一口氣,陸小樵目中隱含憂鬱,他緩緩地道:
  “少兄是指那‘五麒麟’之事?”秋離點頭道:“不錯。”陸小樵嘆息一聲,沉重地道:“為了這件寶物,本派正處在一種微妙而動盪的局勢之中,這象一道暗流,表面上看去平靜無波,底下卻是洶湧激盪,衝突不已……
  看了秋離一眼,他又道:“這還是派中的情形,外面,更不知有多少武林強梁、黑白同道曉得了這件消息正待窺視下手,少兄,你說得不錯,天山本無憂煩,如此一來,則是伯難得太平了。”秋離沉默片刻,道:“情形競如此惡劣?”陸小樵苦笑道:“老夫推測,今日莊門外來了一幫綠林人物,他們可能志亦在此,雖然,到如今他們並未言明,但總差不了多遠。”緩緩地,他又道:“這幫綠林人物極為難纏,是江北黑道首幫黃衫會,碰上了馬師弟他們幾個心高氣傲的人物,又險些弄得不可收拾,黃衫會今天一直忍氣吞聲,沒有發作,這很奇徑,想他們不是畏懼天山之威,平時更張狂慣了,為何竟會這般服馴?老夫明白,他們必是擔心一打起來便難得取到‘玉麒麟’了!
  秋離笑了笑道:“這些,在下全知道。”沉吟了一會兒,陸小攜又道:“少兄此來,只是想探那寶物的情形,抑是意欲理取?”說著,他歉然地道:“請恕老夫用言失當。”
  一擺手,秋離道:“無妨,老實說,在下欲要攫取……”幹澀地一笑,陸小樵道:“難了。”秋離平靜地道:“難在何處?”打量著秋離,陸小樵低沉地道:“觀少兄身手不凡,氣宇軒昂,無須問名,亦可斷知少兄必是武林成名之輩。但此寶雖然天山派曾據主權,如今卻不能全然處置了。”安詳地,秋離道:“又有人自中插手?”陸小樵黯然道:
  “且莫論外憂重重,便是內思,也難以排解……”秋離耐著性子道:“敢請明言。”搖搖頭,陸小據沉沉地道:“少兄,你自哪裡來,還是回到哪裡去吧,者夫奉勸你不要參與這場爭鬥,你正是年輕有為之時,人在英年,往往氣勢如虹,豪膽似鐵,但卻不宜應付江湖這般詭譎陰詐之境,人生百年,終須一死,便是有再多珍寶異物,又有何用?少兄,你我初見,甚覺投緣,以此數言相諫,尚請莫以老夫倚老為忤……”秋離深幽地道;“夫子賜語,俱為金玉,在下心中感激,又怎能不聽,但是………”
  他咬咬唇,道:“但是,在下如今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長嘆一聲,陸小樵道:“少兄,在武林中或者有些名聲,但是,你自認可以力敵天山派、無邊湖,以及如黃衫會這般強豪的重重阻礙?”秋離一嘆道:“在下只是傾力而為罷了。”說到這裡,他放低了聲音道:“可否請夫子賜告此物今藏何處?”陸小樵怔怔看著他,良久,搖頭道:“少兄,此點,請恕老夫不能明告。”點點頭,秋離諒解地道:“在下省得,也難怪夫子。”他沉吟了一下,忽然雙手互擊兩次。
  陸小憔方覺有異,楓聲風響,屋頂的公孫勁竹已飄然而入。
  瞧著對方,公孫勁竹微微拱手道:“老朽公孫勁竹,見過陸兄。”霍然退了一步,陸小樵面上變色道:“慈面辣心公孫勁竹?”公孫勁竹似是善意地一笑,道:“昔年與令四師兄之怨,只是一場誤會,俗話有道,英雄不打不相識,老朽早已將這場過往之事淡忘,量大如陸兄,想亦不會斤斤介懷吧?”沉著臉,陸小樵冷冷地道:“不知公孫兄何時駕臨?”公孫勁竹大大方方地道:“已一整日矣,便在山莊莊門之外!”神色又是一變,陸小樵驚道:“公孫勁竹,你是黃衫會所屬?”狡猾地笑著,公孫勁竹道:“慚愧,掌管黃風堂而已。”陸小樵耳聞極廣,他焉能不知黃風堂乃黃衫會的第一堂?
  權力之大,除了瓢把子就是黃風堂的堂主了,十有九年,陸小樵想不到這位名列天下“五大兇人”之一的“慈面辣心”竟已廁身于于江首幫之內。
  臉上如罩寒霜,他冷漠地道:“公孫勁竹,十九年已過,天山派未去尋你雪那一掌之仇,已是莫大的恩典了,今日你卻膽敢直聞天山派山門,實在夠得上愚蠢!”呵呵一笑,公孫勁竹道:“陸兄切息雷霆之怒,當年彼此俱是心高氣盛,並無仇怨可言,武林中人,過招試手,有個失閃也是常事,天山一派素來寬宏大量,老朽這無心之罪,又何苦這般看他不開?”大袖一拂,陸小樵道:“閣下與黃衫會此來何事?”公孫勁竹看著一側含笑負手的秋離,秋離點點頭,於是,他低沉地道:“來分得那‘玉麒麟’。”冷笑一聲,陸小憔道:“憑什麼?”公孫勁竹神色自若,他理直氣壯地道:“憑當年武林大盟主百忍的繼承人身份!”清朗地,卻帶有嘲弄意味地笑了起來,陸小樵道:“那麼,當年本派祖師與席大盟主所立的證物,閣下可曾執來?”者老實實地一搖頭,公孫勁竹道:“這不需要證物。”陸小憔帶怒意道:“如若人人俱想憑無據垂手取得,別說只有一尊‘玉麒麟’,便是多上個十尊八尊,只怕也分配不來!”晃晃腦袋,公孫勁竹韻味十足地道:“陸兄之言差矣。”陸小憔冷笑道:“差之于何?”大拉拉地,公孫勁竹道:
  “席百忍為一百七十年前的南北綠林魁首,當年他與貴派二代祖師‘一覺子’共同得到這件寶物之後,因為寶物腹內那株‘丹參’正在成形之際,便埋藏地下等待其長成,當時未曾將之瓜分,陸兄‘玉麒麟’淵源可是如此?”陸小憔淡淡地道:“閣下倒是知之甚詳。”公孫勁竹打了個哈哈,又道:“時至今日,天山派一脈相傳,越傳越盛,那一覺子自是慶幸後繼有人,但當年的南北綠林結盟呢?卻早已蕩然無存,在席百忍死後不到十年便散了,現下已隔著一百多年,又到哪裡去尋找席家的後人?換句話說,慢言席家有無後人待磋商,便是有,今在何處?席家的後人可自是廁身武林之中,到了目前,證實仍無席家後人前來取寶,那麼,這豈不成了一件懸案了?”陸小樵靜靜地傾聽著,公孫勁竹續道:“放眼天下,尚有何幫派能接替席百忍當年之赫赫威霸?沒有,除了黃衫會可視為席大盟主在一百七十年後唯一的繼承者之外,可說再不能按列第二個幫派了。
  為了日後綠林道的振興奮起,團結一致,這‘玉麒麟’由黃衫會代表席家後人取回一份,可說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之事。”
  寒著面孔,陸小樵道:“這只是閣下一廂情願的想法,天山派的觀點並非如此。”
  公孫勁竹笑吟吟地道:“願聞其詳。”陸小樵生硬地道:“當年取得此寶,乃本派祖師與席大盟主二人之事,與他人概無牽連,約定取寶出土之日,也只有本派與席家後人方有權平分,屆時雙方便有一方未到未取,則自然隸屬已按時到達取寶的一方。”公孫勁竹陰側側地笑道:“這麼說來,天山派卻將此寶獨吞啦?”陸小樵冷冷地道:“此謂取回,閣下等才叫‘侵佔’。”頓了頓,他又道:“黃衫會自己明白,這等垂涎他人之物的舉止是如何卑鄙,自始至終,此事除天山與席家之外,和其他任何人皆無關係!”搓搓手,公孫勁竹沉沉地道:“那麼,陸兄之言是否可以代表貴派掌門,以及整個天山派?”
  陸小憔夷然不懼地道:“當然,此乃本派掌門所頒渝示。”說到這裡,他又嚴峻地道:
  “黃衫會侵犯天山聖地,已屬膽大妄為,欺人太甚,但一念爾等未曾過分撒野,再念爾等與天山並無舊怨,三念爾等並末表現不規之圖,因此僅將爾等圈住,未展行動,如今閣下既已言明,我天山已不能再坐視。為今之計,閣下還是立即票明貴當家,火速率領所屬離山轉回方是上策,否則等到血染天山,‘命斷魂落,仍是;無所得,那才令人可嘆!”公孫勁竹沉著氣,緩緩地道:“沒有迴轉餘地?或是,由我們當家的與貴派掌門人親自一談?”陸小憔斷然道:“方才所言,乃是十日之前我天山派各掌權弟子一十二人於頂穹堂共同議決,由大掌門裁定執行的,無可通融。”他一拂黑須,又道:“至於閣下與我四兄之宿怨,那是個人之事,不在今日所談範圍,老夫便暫且不提,日後有緣,當能結算。”呵呵;笑,公孫勁竹側身道:“老弟,你意下如何?”氣定神閒的秋離微微一笑,道:“陸夫子已說得明白,看情形,沒有什麼戲唱了。”
  陸小棧看著秋離,惋惜地輕喟道:“少兄頭角崢嶸,氣度深沉,分明是一位前途無量的後起之秀,估不到,估不到卻會與黃衫會沆瀣一氣。”秋離雙手一攤,懶洋洋地笑道:“誤入歧途,悔之已晚,奈何?”說到這裡,他退了幾步,拉著公孫勁竹,低促地道:“公孫堂主,在下看,此中情形,似應立稟當家?”公孫勁竹點點頭,道:“由老朽回稟便了,但老弟你?”湊上嘴去,’秋離悄然道:“我得設法套住這老小於,免他張揚,約莫柱香之後即返,閣下尚請瓢把子立即防範以免失措……”神秘地一笑,他又道:“或者,在下還能多探聽點什麼回來也未可定。”呵呵笑著,公孫勁竹道:“那麼,老朽留子明在此供老弟調遣。”秋離口中答謝,心裡卻冷笑著。於是,公孫勁竹向陸小樵拱手,露齒一笑中飄然推宙而去。
  緩緩回過身來,秋離正想說什麼,卻驀然發覺陸小樵目光炯炯,神色沉厲,雙掌交錯胸前,而且,一柄以鋼練絞合人發製成的玉柄大號拂塵早已斜插腰際,那神態,已一掃方才的詢詢儒雅之狀,變得猛辣無比!冷冷一笑,秋離道:“夫子,這是何苦?”陸小憔冷冷一哼,硬生生地道:“少兄,憑你想滅我之口,未免也小瞧我陸小樵了!”搖搖頭,秋離道:“夫子誤解了,在下豈敢有此惡念?呢,在下想為夫子引見一位故人,不知夫子願不願意?”依然戒備著,陸小憔冷然道:“是誰?”笑了笑,秋離道:“此人說起來尚是夫子的晚輩,而且,昔日也最得夫子寵愛。”怔了一下,陸小樵道:“說出名姓!”秋離雙手連擊三下,稍耽一會,窗口又被推開,戴著面罩的周雲已悄然掠入。
  一見陸小憔,周雲似是十分激動,他全身輕輕顫抖,雙手不住糾絞,連聲音也是那麼沙啞了:“七……師……叔……”陸小憔退了半步,冷厲地道:“你是誰?”周雲聲音裡含著哽咽,他室著嗓子,黯然而淒滄地叫“七師叔………你連‘小棒槌’也不認……
  得了?”“小棒槌?”陸小樵驚喜過望地低呼著,一個箭步搶了下來,雙手分手分于兩肩,興奮得幾乎不敢置信地叫:“小棒槌?你是小棒槌?”周雲悲切地點點頭,顫抖得更加厲害了,陸小樵搖晃著他,感慨不已地道:“是你,雲兒,是你,但你的聲音蒼者了,沙啞了,這些年飄泊在外,可受了許多折磨?師叔好思念你……雲兒,你仍是原來的老樣子,那神態,舉止,無不和以前相似……你仍是小棒槌,象永遠都長不大……”
  “七師叔……”周雲悲哀地低呼著,淚水,已浸透了他的面罩……
  眼眶裡也漾著瑩瑩淚光,陸小憔在傷感中帶著微微的驚愕道:“為什麼戴著面罩?
  雲兒,把它拿下來,讓七師叔好好看看你……”陸小樵的話尚未說完,周雲仿佛突然被烙鐵燙著似地踉蹌著往外退出兩步,他恐懼地叫:“不,七師叔不!”伸著的兩隻手僵停在半空,陸小樵有些怔怔,有些迷忙,他搖搖頭,悵閶地道:“怎麼了?雲兒……”
  再也忍耐不住了,周雲雙手掩面,強制著聲息痛哭起來,英雄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這刻骨的凌辱,錐心的創痛,於此刻,在親人的撫慰之下,在長輩的關懷裡,平素所築成的情感防線已整個崩潰,現在,周雲需要大大地哭一場,以滌除他多日來心中積鬱的委屈與塊壘……。
  有些失措地連連搓手,陸小樵微見慌亂地道:“雲兒,不哭,你我師姪相見,正應歡欣才是,怎地又如此傷感?雲兒,聽七叔的話,有什麼委屈七叔自會為你作主……”
  冷冷一笑,旁邊的秋離道:“這句話,在周雲當年被逐出門牆之時,夫子你為何不說?”
  宛似觸電般全身猛然地機伶了一下,陸小憔轉過身來,震驚地望著秋離,疑惑而怔怔地道:“你,少兄,你到底是誰?”、不待秋離回答,他又突然轉身,低促地道:“雲兒,讓師叔看你的手肘……”周雲半垂著頭,左手緩緩將右臂衣袖拉起,呢,在右肘的彎節處,有一塊銅錢大小的圓形疤痕!陸小樵過去擁著周雲,語聲沙啞:“雲兒,並非七師叔不相信是你,但……但把師叔弄糊塗了……你與這位少兄似是好友,這位少兄又與黃衫會同流合污,黃衫會正想對付我們,而這位少兄又宛如知道派中許多事,這些事,黃衫會卻象是不甚了解……”抑止住悲傷與激動,周雲暗啞地道:“七……師叔,這位是師姪平生……所遇到的……最識仁義,最重情感……的摯友。”
  秋離雙手一擺,舔了舔嘴唇道:“過譽了。過譽了……”陸小憔回首向秋離投來深刻的一瞥,這一瞥中,已包含了太多的了解、領悟、以及感懷!秋離正抬頭望天。
  回過頭來。他又焦切而忐忑地道:“師叔相信,師叔知道………雲兒,告訴師叔,為什麼蒙著臉?為什麼?”搖搖頭,周雲淒涼地嘆息著沒有作聲,陸小樵正想再加逼問,秋離已淡談地道:“夫子,便由在下代言了吧。”
  陸小憔忙道:“少兄,這是?……”秋離平靜地道:“周兄被毀了容貌,變得有如厲鬼。”“ ”“ ”“ ”退了三步,陸小憔駭然道:“此言當真?”用力點頭,秋離道:“人尚未死,屍還未滅,人證物證俱在,胡說八道,成麼?”長長吸了口氣,陸小樵顫抖著道:“雲兒,把面罩脫下來,給師叔看!”周雲震了震,慌忙道:“不……”
  秋離冷酷地道:“周兄,脫下來,給他看看天山所造的惡果,給他們看看他們所間接賜與你的恩典!”陸小憔慢慢走了上去,猛然抬手揭下了周雲頭上的面罩,當他的目光甫始接觸到周雲那張花紋斑斕,猙獰醜惡的青黑色面孔,宛如驟道雷擊,狂吼一聲跌了出來,全身急抖,涕淚滂沱!
  而周雲;周雲呻吟似地哭泣著,他雙手掩面,四肢在不住地痙攣,心象一片片全被撕裂了。
  秋離走了過來,默默拿過面罩,默默地再為周雲戴好,陸小憔無聲地痛哭著,鬚眉盡濕,神色淒黯,似是陡然間衰老了十年!
  良久……
  陸小樵流著淚,微帶哆嗦地道:“雲兒,師叔對不起你……”搖著頭,周雲悽惶地道:““不,七師叔,那不能怪你老人家……”喃喃地,仿佛囈語般,陸小憔倫然道:
  “對了……這是天山賜給你的……若不逐你下山,便不會使你受害至此……天,這是誰作的孽啊……”半晌,他頹然垂下雙手,衰疲地道:“雲兒,當年天山逐你出去,師叔竭力反對,為你奔走脫解,但俱未成功,師叔想你至多受點折磨便會歸山拜求重依門牆,多年來,卻未見你踏上雪池道,今又喜逢,未料你已遭到此等慘禍,告訴你師叔,這是誰幹的?”周雲喀然無語,卻仍是哆嗦不息,最傷心,便在不言中了。
  陸小憔痛苦地道:“告訴師叔,是哪個狼心狗肺的人幹的?
  師叔拼了這條老命也會為你雪此深仇奇恨……”硬咽著嘆息,周雲低啞地道:“七師叔……師姪……師姪自會尋他……”一咬牙,陸小憔悲憤地道:“此人是誰?今在何處?不論他有何等名聲權勢,師叔舍此皮囊,也要將他碎屍萬段,挫之成灰!”笑了一聲,秋離閒散地道:“夫子此言可是當真?”神色驟變,鐵青如霜,陸小憔切齒低吼:
  “少兄,你休要小看了陸小樵!”
  又用手指擦著襟前銅扣,秋離冷冷地道:“好,在下就告訴你。”陸小樵急切地道:
  “是誰?”慢條斯理地,秋離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人麼,說起來可是大大地有名,他就是貴派大掌門的東床快婿,天山派慧眼挑揀的得意嬌客!”腦袋上轟然一響,眼前天旋地轉,陸小樵目眥欲裂地低叱:“他?這畜生!”雙目微瞇著,秋離冷眼注視神色驟變的陸小楞。陸小憔全身在抑止不住地簌簌輕頤,好一陣子,他才勉強平靜下來,語聲卻仍然帶著不穩的波狀:“少兄,你,你方才所言,能保證定然無訛?”秋離怪異地 笑,道:“當然可以!”陸小樵轉過身來,逼視著周雲,沉痛地道:“雲兒,這位少兄,他可是說對了?”徐緩地點頭,周雲低幽地道:“是他……”滿臉都刻劃著悲憤與激怒的線條,那些張條便布成了一片陰影,血辣辣的陰影中陸小樵切齒道:“丁驥,我遲早不會饒過你的,你作的孽已經太多了………”旁邊,秋離入鬢的雙眉微微一皺,他低沉地問周雲:“丁驥,可是這小於?”周雲重重地點頭,生硬地道:“這是他的姓名,這兩個字原本無辜,但沾著他,也似失去光彩了……”哧哧一笑,秋離道:“百家姓上有多少名姓,其中有好人也有壞人,你可別心眼太窄,同一個姓的有人當上皇帝,有’的人卻淪落為乞……”搓搓手,他又問陸小樵迫:“我說夫子,看情形,姓丁的混帳還不止幹下這一樁傷天害理之事,莫不成,他的傑作還多著麼?”長長嘆息一聲,陸小憔徵仲地仰首無語,秋離笑了笑道:
  “夫子若是不太見棄,可否說出來給在下聽聽?咱們把這些新帳舊債積疊起來,也可做一次總結算。”‘忽然望著秋離,陸小樵憂心仲仲地道:“少兄,你可知道這丁驥是何等出身?”秋離看著對方那愁緒滿懷,又恨又慮的樣子,不禁嘴裡“嘖”了兩聲,便不在乎地道:“何等出身,皇上的小舅子?太君的大表親?還是閻王爺的獨養兒!至多也只生著兩條手臂吧?”陸小樵有些哭笑不得地“欸”了兩聲,急促地道:“此人乃來自無邊湖!”又加重了語氣,再說一遍:“無邊湖,少兄可曾聞及?”秋離淡談一笑,道:“聽說過,也都是些人,是麼?”
  ’陸小樵眼看這位年輕人對自己引為忌諱禍患的“無邊湖”不但毫未在意,言詞之間更帶著幾分輕蔑嘲弄之狀,這,不是明著點劃自己大驚小怪,太過緊張麼?於是,他有些不悅地道:“看少兄如此輕描淡寫,不將這無邊湖來人當作一回事,少兄一定在武林中有著覆鼎之威,煌赫之勢了?”秋離伸出舌尖潤了潤唇,打了個哈哈:“於夫子之前,在下豈敢如此囂張狂妄?十數年浪跡江湖,仍是毫無所成,只是,恩,尚能保住這條老命也就是了。”陸小樵悸然之色已明著表露了出來,他霍然轉身問周雲,:“雲兒,你這位貴友的名諱,還請你告訴師叔!”周雲有些尷尬地瞧向秋離,訥結著不知是說出來好還是不說出來好,秋離連忙陪笑道:“夫子萬莫見怪,在下放蕩成習,一時失言,尚請夫子恕過才是,至於在下那賤名麼,周兄但說無妨……”
  咽了口唾液,周雲低沉地道:“七師叔,師姪的這位摯友,你老人家大約也聽說過,他姓秋名離……”秋離一旁補充道:“秋天的秋,分離的離,很有些悲涼的味兒,是麼?”
  於是,就在這一霎,陸小樵已全怔了,他楞楞地望著秋離,嘴巴微微張著,活象一下子看到天開了一樣!
  秋離也怔怔地看著他,低低地道:“夫子,夫子,你,沒有什麼不對吧?”猛向後退了一步,陸小樵面上變色地脫口道:“你是鬼手!”秋離點點頭道:“他們一直這樣叫我,但,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呢?在很多年前,我已是鬼手哪……”上前一步,周雲扶著陸小樵,關切地道:“師叔,秋兄待師姪有如手足骨肉,照拂關顧,可謂無微不至,他並不象外面傳言那般殘忍無道……”又盯著秋離注視了好一會,陸小樵才如釋重負地長長籲了口氣,他搖搖頭,一迭聲道:“錯了,錯了,全錯了……”周雲納罕地道:
  “師叔,什麼錯了?”又細細看了秋離一會,陸小樵走到椅邊頹然坐下,他用手揉摩著兩側額頭,語聲有些暗啞地道:“十餘年以來,江湖上即盛傳一個魔道殺星,這人,便是鬼手秋離!依相法上說,大凡一個心性狠毒,行為殘暴之人,他的面貌神韻必是獰惡粗醜或者陰寡詭側的,其目許成三角,成倒斜,而其光澤必狡詐,必閃爍,或冷澀,或烈凌,其鼻準有如勾,有若錘,或鼻孔向天,或鼻翅外張,而唇削薄,唇下吊,眉濃黑,眉接之處宛似山叉,在都有蛛絲馬跡可以尋見,且靈驗十分,百不失一,但是,如今親眼目睹鬼手,欸……”周雲急道:“七師叔為何磋嘆起來!見到秋兄又是如何呢?”陸小樵道:“師叔親眼目睹,才知道那相法上所論及的名端,用在秋少兄身上,卻是全差了,全錯了……”’秋離也頗有興趣地道:“夫子,此言怎說?”看著秋離,陸小憔沉緩地道:“江湖傳言歷歷如繪,謂鬼手秋離心性狠毒,為事殘毒專橫,兩手血腥,身背幹百冤魂,殺人如麻,擄掠姦淫無所不盡其極,更有甚者,秋離與敵交手,素來不留活口,且性格怪異,違反常態,總之,聞及鬼手之名,談及鬼手之事,便使人無法不在心目中勾劃出一個掀唇暴齒,眼如獅豹,狂笑似梟的凶漢印象來,在今日之前,老夫尚以為秋少兄你也必是此等形態,就是不全然,相差亦在所不遠,定能在一瞥之下就可分辨……”
  停了停,他又道:“但是此番卻大大謬矣,適纔見過秋少兄,閣下丰神俊朗,氣韻高雅,非但唇若渥丹,望顧問雍容有威,而言談進退更是中規中矩,令人頗生好感,設非雲兒引見道破,老夫還以為少兄至多也只是個武林中的後起之秀罷了,若是錯身而過,恐怕就是少兄自行介紹,老夫也不會相信鼎鼎大名的鬼手秋離,便是閣下!”秋離哈哈笑道:
  “夫子如此誇譽,在下心中受用十分,面上卻不得不赦然生愧……”陸小樵卻沒有笑,他正色地道:“少兄今年貴庚?”想了想,秋離道:“二十有五六了……”驚贊地:啊”
  了一聲,陸小樵道:“年輕有為,功業彪炳,真是人中龍鳳,天下奇材!”微微拱手,秋離莞爾道:“見笑了,見笑了,除了混得一片罵名,滿身怨債之外,實在是一無所成,一無所獲!”沉吟著,陸小憔又低沉地道:“少兄毋庸介懷,此番少兄來前,不知為何與黃衫會雜於一處,莫不少兄也對那‘玉麒麟’發生興趣嗎?”’淡然一笑,秋離道:
  “老實說,。這玩意要不要都無所謂。”陸小樵凝重地道:“那麼,少兄是專程為了雲兒之事而來了?”用力點頭,秋離道:“正是!”
  陸小樵接著道:“不知少兄對雲兒所懷之冤可有了為其洗雪的腹計?”‧懶懶散散地,秋離笑道:“有了。”陸小樵忙道:“可否見示?”秋離道:“不敢,這腹計簡單之極,說起來也無非是些老生常談罷了。”有些納罕,陸小憔道:“老生常談,少兄之意是……”右手用力往下一探,秋離自齒縫中進出一個字來:“殺!”這個字是很尋常的,很普遍的,名聲如陸小樵者,更不知聽過、見過,甚至自己做過多少次了‘但是,此刻從秋離的嘴中吐出,卻有如一個鐵錘猛然敲擊在陸小樵的心弦上,震得他神顫目眩,兩耳雷鳴!連面色也在不覺中變換了好幾次!
  秋離不覺一怔,他迷惑地道:“夫子,你,怎麼了?有些不舒適麼?”搖搖頭,陸小樵強笑道:“老夫想……丁驥與天山一派的淵源,少兄大約知道?”點點頭,秋離道:
  “當然。”斟酌了一下,陸小樵又低徐地道:“他如今乃是二師兄最寵愛的女弟子,艾小玫的夫婿,也是掌門師兄十分信任的人,換句話說,丁驥如今不但在天山門牆,更與本派的血緣親密……”
  斜著眼瞄了瞄旁邊的周雲,秋離淡淡地道:“周兄,這艾小玫是?”周雲沙啞聲道:
  “是我那師妹。”“哦”了一聲,秋離沒有再說什麼,陸小憔又接著道:
  “方才老夫已將丁驥與天山的關係簡述了一番,秋少兄,你想想,若是欲向丁驥尋仇,姑不論他無邊湖的入會否坐視,光是天山派,只怕也不會允准閣下如此行動……況且……老夫認為,這丁驥雖不可恕,但欲懲他,卻須從長計議,不能莽撞……”秋離何嘗不知道陸小樵話中之意,是在轉著圈子告訴他丁驥非是等閒,更在暗示他這其中牽連甚大,同時,也等於點明了若是秋離欲圖有所不利不利于,天山派定會出面干涉,換言之,秋離那一個“殺”字,只怕天山派的人也得沾上邊了。
  ‧右手食指又在輕輕地拭擦鈕扣,秋離緩緩地道:“如此說來,貴派之人是必定要插上一腿了!”陸小樵沉重地頓首道:“只怕勢在難免!”冷靜地,秋離又道:“假如他們明白了周兄這件慘事之後呢?仍會如此麼?”搓著手沉吟著,半晌,陸小樵艱辛地道:“若是他堅不承認……啊,是了!”急忙側首,陸小樵問周雲:“雲兒,可有人證物證?”周雲黯然搖頭,面罩後的目光十分慘淡,陸小樵失望地嘆息一聲,難受地道:
  “既無實証,他若不肯承認,老夫想,他是一定不肯承認的,這件事就難辦了,老夫推斷,掌門人以下的各位師兄弟會相信他,不會相信雲兒,何況,這其中更挾著雲兒與小玫往年的一段私情在內,那丁驥極可能一口咬定雲兒在誣陷他,到了那時,事情就更不好解決了………”秋離仍然凝笑著,他安詳地道:“這樣一來,惡人依舊逍遙法外,受害者照樣冤沉海底,有勢力的兇手狂笑著擁抱原該是別人的老婆入懷,一幹自命清高,道貌岸然的老混帳們可以拂須舉杯,笑著為派中剷除了一個反賴好人的敗類 ,這,就是天山正派的傳統道義?是天山一派的尚俠作風?呸!”“呸”字出口,秋離的神色驟沉,有如一層青霜布在臉上,雙目中,凜酷的煞光暴射!
  就憑陸小憔這等久經陣仗的武林高手,突然見到了秋離現在的形狀,也禁不住心頭“撲通”一跳,背脊上冷氣沿升,他忙道:“秋少兄……”一探手,秋離語氣變得森寒無比,方才的和祥之態已一掃而光,他冷冰冰地道:“夫子,不管是無邊湖也好,天山派亦罷,甚至再多加上一些牛鬼蛇神也無所謂,周雲的這檔於事,我秋離已應允效力,便用這條老命搭上,只要是站在丁驥那一邊的,任他是誰我全接下了,反正彼此皆是以命扺命,以血換血……”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秋離又緩緩地道:“到了時候,誰是狼,誰是狗,就會分得清清楚楚!”怔怔地看著秋離那一口微閃著瑩潔瓷光的牙齒,陸小樵宛如覺得那已不是一個人的牙齒,象……象一只吃人獸的利齒!
  於是,在往日,那些間接的,直接的,零星的,大宗的,所聽到一些有關鬼手的傳聞,又閃電般一件一件地映過陸小樵的腦子,那些傳聞,沒有一樁不是血淋淋的,不是陰森森的,不是火辣辣的,不是令說的人與聽的人俱皆面上變色的輕輕地,帶著些微的哆嗦,周雲挨了上來,他低啞地道:
  “秋兄,你曾答允過我,除了那罪魁禍首,你不開殺戒……”冷冷地注視著周雲,秋離道:“不錯;我答允過你,但是,我是說若然他們不阻止你湔雪此恨的話。現在,你已親耳聽見了,那些天殺的雜種要藉著他們雄厚的勢力偏袒那惡人,周兄,不擊碎金絲籠怎能取得籠中的鳥?”雖然,秋離罵的是天山派其他的人,但陸小憔自己再怎麼說也身為天山一員,聽在耳中總不會覺得太過好受,不過,他又不能發作,只好憋了一肚子委屈在肚子裡,同時,他相信秋離做得出這些事來,這些狠酷的事,在別人說來,是一件毛髮驚然的舉止,在秋離來說,可是太稀鬆平常,陸小樵明白,秋離並不是在嚇唬他!
  這時,周雲沉重地垂首無言。秋離又對陸小憔道:“夫子,姓秋的也明白,夫子,你在此事上的困難處境,因而此事無須夫子你出面,全由我秋某一個人承擔!”說到這裡他又生硬地道:“今夕因夫子與周兄關係不同,是而特來晉遏相告,錯開今夕,是敵是友也全憑夫子自擇了!”萬萬估不到秋離會說出這句話來,陸小樵不由怔住了,秋離仍然爾雅之極地長揖一禮,回首道:“周兄,我們走!”周雲雙目中淚光盈盈,他看著秋離,又望望自己師叔,有滿目的淒滄,難以盡言的悲涼……
  陸小憔也心中翻騰,百感交集,他明白自己眼前的猶豫、遲疑、懦弱是如何地令對方覺得失望,如何與方才的激昂悲憤之狀前後不符,但是,他更同樣明白若是自己協助了對方,將可能落的下場,這下場他是不敢設想的,除了派規的苛刑,還有無邊湖不可預防的慘殺同謀者,固然他也恨透了那丁驥,但是,他卻不能,也不敢苟同秋離這種直截了當的報復方式。
  沉緩地,周雲跪倒在陸小樵身前,哽咽著道:“七師叔愛護提攜之思,師姪銘感終身,水不敢忘,此別後,不論身在何方,俱皆為七師叔祈福祈壽。”這一番話,不啻已表達了周雲心中的向背與感觸,等於是說,從今而後,他與天山派再無關係,更進一步說,復仇雪恨的行動即將展開了!
  陸小樵忍不住雙目垂淚顫巍巍地低叫:“雲兒……你且忍耐一時,我……”秋離拉了周雲起來,冷然道:“水遠流長,夫子,我們即將再見!”於是,不待陸小樵再有表示,秋離已握著周雲的手,二人雙雙啟宙逸出,只留下悵然若失,愧疚莫名的陸小樵一個人站在那裡發呆。
  象來時一樣,秋離與周雲,後面尚緊跟著韓子明,三個人小心翼翼,卻奔行如電地朝來路掠回,現在,他們已迅速到達了那堵半高的圍牆之下。
  喘了口氣,韓子明不禁有些埋怨道:“秋兄,你與周兄在裡面也不知搞些什麼,把我一個人擺在外頭,光喝冷風也就喝了半個多時辰……”秋離哧哧一笑道:“老韓,你不用叫苦,冷風喝夠了,馬上就來了火辣辣,熱乎乎的了!”“什麼?”韓子明低叫道:
  “準備硬幹了?”點點頭,秋離道:“是了,若不硬幹,這些烏龜孫豈肯獻出寶來!都他媽是些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東西!”立刻殺氣騰騰,摩拳擦掌,韓子明昂烈地道:“好,早就應該如此,我一向主張能忍且忍,不可亂了大謀,但天山派這等欺人法還是我多年以來所僅見,如果不給他們見個真章,這些混帳還以為我們黃衫會全是些壽頭!”拍拍他的肩膀,秋離笑道:“看你的了,老韓!”暗裡,周雲悄然扯了扯秋離的衣角,沙著嗓子叫:“秋兄……”秋離面色候沉,怒道:“周雲,你再這麼遲疑不決我姓秋的拍拍屁股就走,從今以後永不交你這個朋友!”周雲痛苦地呻吟著,悲切地道:“秋兄,請你手下留情,他們與我……”礙著韓子明在旁邊,秋離不好言明內情,他憤恨地低吼道:
  “與你個屁,他們還把你當人麼?個個藏頭縮尾,瞻前顧後,生伯沾了一點麻煩在身上,張著雙眼看著漫天冤屈罩在你身上也沒有人敢出來用肩摃一摃,明看著你活生生的痛苦與血債,卻宛似都發生在一頭豬身上般不值,歌頌著俠義,讚美著光明,標榜著嚴正,其實全是一批無恥齷齪的奮生,武林圈裡的殘渣!”喘息著,哽咽著,周雲哀求道:
  “秋兄,容我們再去遏見掌……”冷冷一哼,秋離道:“我奇怪於你的天真幼稚:潘一志驅你下天山,又促成那艾小玫與丁驥的婚事,丁驥更且助他得過‘紫芝’,你自己也會明白,現在去找姓潘的會得到什麼結果?他不把你擒起來送進死牢,你就來挖我姓秋的眼!”猛地雙手掩面,周雲不禁搥胸頓足,痛哭失聲,一側的韓子明滿頭霧水,不知所措地他驚罕地道:“周兄,你平靜一下,平靜一下,有什麼話慢慢說……”秋離不再掩飾身形,他“霍”地站起,冷然道:“老韓,讓他發洩一下,他也夠傷心的了。”韓子明迷憫地跟著站起,納悶地道:“秋兄,這,是怎麼回事?”淡淡地,秋離道:“一件血債幾乎不能用血償的事。”舔舔嘴唇,韓子明道:“與天山派有關?”,‘看了韓了韓于眼,秋離懶洋洋地,答非所問地道:“那邊,有肥肉送上口了。”韓子明迅速回顧,果然,黑暗中正有三個白衣人如飛奔來,他獰惡地一笑,狠毒地道:“幹麼?”點點頭,秋離道:“你來,還是我來?”韓子明笑了,道:“殺雞焉能用牛刀?我來便了。”
  他兩個人幾句話之間,那三條白色身影已然臨近,同時傳過來一聲暴叱!
  “是誰!”秋離一拍韓子明的肩頭,大笑著應道:“你家老祖宗來了!”於是
  
  韓子明暴閃而出,有如一陣狂風猛撲,隨著“錚”地一聲啞簧脆響,寒芒淬閃,凌空旋轉,幾聲慘號驀地響起,有如三根緊繃的鋼絲,撥了一個尖音,刺入耳膜的音波傳盪出去!
  反應是迅速的,這三聲慘叫甫起,那邊已傳來一陣喧囂與喧嚷,同一時間,秋離也引頸長嘯,嘯聲如龍吟,似虎嘶,尖銳而高亢,象一柄鋒利的血刃,一下子刺入彤雲黑幕的萬丈夜空之中!
  韓子明狂笑一聲,回手叫道:“秋兄,開戒了!”秋離豪烈地道:“當然,還等什麼?”方才,秋離的長嘯之聲,乃是他與他與于早就約好的了暗號,這嘯聲,表示著和平取寶無望,開始大殺戈的意思!
  韓子明電掠而出,起落之間,五名天山弟子已是哀號著翻滾出去,他有如猛獅出谷,手中的“落星劍”寒光暴閃,翻轉如風,這一口憋了多久的鳥氣,似是全要在這一陣砍殺裡發洩出去!
  那邊
  一聲會合了強烈的憤恨、仇怨、氣怒的喊殺聲也霹雷似地響起,宛如連淒冷的寒天也在震抖了,從這裡可以隱約看見數十名黃衫人物正分往每個不同的方向衝殺而來,他們全未騎馬,但卻是個個悍勇無匹,狂野異常,天山派弟子在淬不及防之下,幾乎甫一接觸便被殺了個丟盔曳甲,潰退紊亂,連週邊圍立著的一股天山人馬也沒有來及放箭相拒,跟著朝四周散了下來!
  一把提起了周雲,秋離道:“老友,已經開始了,讓我們用血去索債吧!”忽然,秋離停住了嘴,他凝視著周雲那雙淒涼而淚痕未乾的眸子,那雙眸子裡有著深刻的感人力量,這力量,融合了祈求、懇告,以及無比的容忍與仁恕!
  長嘆二聲,秋離沉地道:“好,走吧,我們先去找那姓丁的,這裡,只有麻煩黃衫會的哥們代為擋陣了!”周雲知道秋離已為了他而放棄了眼前參與協助黃衫會的這場殺戮,周雲明白,以秋離對天山派的惡劣印象來說,他心中是迫切希望此刻上前大開殺戒,但是,他畢竟又忍住了,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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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拖刀之計b

  啞沙著嗓子,周雲感激地道:“謝謝你,秋兄。”拉著他急奔而去,秋離淡淡地道:
  “不用客氣,老友。”雖是多年未登天山彤雲山莊,但周雲到底是天山派出來的人,如今他對彤雲山莊內的一切環境及建築仍然十分熟悉,帶著秋離,兩人有若星曳光流,連閃連騰,飛快地奔向了目的地。
  在奔掠中,可以直到莊前的幾幢房屋裡,有條人影往莊門奔去,宛若未見般。
  秋離低沉地道:“很失望吧?對你那位七師叔?”周雲點點頭,道:“我想不到……”
  冷冷一笑,秋離道:“古人說過的話,有些真是又靈又準,象是他們早巳看見了見了乾後這大幹世界所必定會發生的這些事一樣:‘疾風知草勁,患難現親朋’,‘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幾句話可真是對極了!”
  轉了口氣,秋離道:“而且,恐怕還有些事你更想不到……”周雲也喘了口氣,側首望著秋離,疑惑地道:“秋兄,你是說?……”二人雙雙騰空躍起,在三次連續長掠中,秋離快速地道:
  “我是說,可能你那位七師叔已經到你們那位大掌門那裡去告密了,或許在即將來臨的接觸中,他老人家翻了臉與我們我們乾場也說不定!”落下地來,二人依舊閃奔著,這裡象已是彤雲莊的後面,十分靜寂冷僻,沉著聲,周雲低啞地道:“不會吧?他老人家再絕情也不會絕到這等地步!”笑了笑,秋離道:“能捨生取義,豁命行仁的人不是沒有,但那到底為數極少,我雖不如令七師叔會相人,但是,我卻看得出他不是那等角色!你沒有看出來,有些話,他好象連講都不敢講,吞吞吐吐的?”周雲沉默著不再講話,二人已穿過一片人工植就的小小硫林,沿著一條花石砌成的乾涸小溪溝,直朗一座掩映在幾十株古雅梅樹中間的精巧屋宇中撲去!
  就在望見前面那座精舍的時候,秋離已察覺出周雲神色之間有些不對,那種不對,秋離曉得,是惶恐,期待,憤怒,仇恨,還加上那麼一些兒嫉妒所共同組成的玩意。
  周雲戴著面罩,看不見他的表情,而且,他似還在儘量強制著自己內心的感觸不讓流露出來,但秋離卻已心中有數,當然,鬼手之為鬼手,也就在此了。
  輕輕地,秋離問道:“前面的房子就是了?”吸了口氣,周雲裝得十分平靜地道:
  “那叫‘雙心閣’,本是稱為‘小梅軒’的,艾師妹為了我與她……才改了如今的名字,她一直便住在那裡。”秋離哼了一聲,道:“好一個雙心閣!”周雲身軀抽搐了一下沒有答話,於是,。二人已來到那片古趣盎然的梅林之處。
  朝那梅林中的屋舍打量著,秋離唇角浮起了一抹冷嘲的笑意。咽,一條小巧的青石板道路自這裡直接通到那棟精舍之前,連著七級白雲石的小石階,有一條紅漆綴雕壽字圖的巧致朱欄所隔成的敞廊,廊地也是白雲石的,左右四扇碎花格子窗全放下了,連那道斑竹鑲嵌著亮銅邊框的小門也閉得緊緊地,上面黑色單菱泥瓷瓦成斜蓋覆披下來,又向上勾成兩邊兩個美好悅目的簷角,有幾株細小的瓦松生長在簷隙裡,瘦伶伶地隨著夜風搖曳,越發增添了幾分裘娜清幽之氣,再襯著梅林、山影、小徑、細流,晤,卻好生識得享受這風月情懷。
  語聲竟是如此暗啞,周雲道:“秋兄,我們進去麼?”秋商道:“不進去,怎知這小於隱於何處?”周雲忙道:“可以從後面去探探,後面還有兩扇宙……”微微一笑,秋離道:“老友,這不是講禮數的時候了,哪還有這麼多麻煩?你跟我來!”不待周雲再說什麼,秋離已猛然飛身向前,他雙掌齊翻,勁風起處有如巨杵淬搗,“嘩啦啦”的暴響聲中,右邊兩扇精巧的紗窗已粉碎如糜,木屑四濺,秋離暴叱如雷!
  “姓丁的,你滾出來!”叱喝聲中,同時閃電般斜橫五步,身軀乎射直洩,“轟”
  然一聲巨震,那扇美雅悅目的斑竹門兒已被他雙足猛蹴倒塌!
  這扇支離破碎的竹門尚未倒地,秋離的身形已流星般穿越入屋,他連看也不看房中的佈置陳設,雙掌橫插直臂,呼嚕嚕地狂風迴旋呼嘯,排山倒海的勁力往來擊撞,頓時這房間裡象來了二十個大力天丁,而這二十個大力天丁又都握鐵錘在猛敲狠打,只一眨眼間,一個陳設得幽雅豪華的小廳已被搗得七零八落,滿目瘡夷!小廳右邊的兩扇雕花核木門匆匆啟開,兩個神態慌張,蓬發亂裳的丫鬃打扮的女人奔了出來,一邊驚叫著,一邊還在尖聲叱問,看情形,這兩個使女也會兩下子!
  秋離狂笑一聲,大喝道:“姓丁的在也不在?他莫非還瘟在老婆的懷裡裝熊嗎?”
  兩個使女一見小廳已被砸成這般模樣、,又見秋離這位凶神惡煞,俱不由驚怒交集,齊聲叫罵:“你是誰?你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到雙心閣來撤野?大爺在小閣上休息,他只要一下來你這條狗命就算完了!”秋離霍然大笑道:“我先活劈了你們這對小浪蹄子!”
  兩個使女尖叫連聲,卻分向左右閃開,一個搶了一把太師椅,一個拿著一張雕花小兒,同時又朝秋離撲了過來!
  站著動也不動,秋離左手單掌一沉驀彈,只聞冷風恢掠,兩個使女已慘叫著橫摔出去,椅幾落地之時,二人已皆是滿口鮮血,兩頰腫紅了老高!
  這時
  在小廳那邊一條精巧的旋梯上,有一個沉靜的語聲傳了過來!
  “朋友,你是來找我丁驥的麼?既有種來尋我,就不該拿著一幹下人發威,這並不見得光彩,是麼?”秋離哈哈一笑,眯著眼往左面的旋梯上望去,他甫始看到一條高大魁梧的身影立在旋梯的上端,一片隱隱的巨鍾回鳴聲已飄進了耳鼓。
  嘴裡“嘖”了兩聲,秋離右手姆指往外一指,道:“他們在向你傳遞警訊了,遺憾的是,似乎稍為慢了一點。”緩緩地,那高大的身影自旋梯上走了下來,咽,他後面敢情還跟著一個身段兒十分窈窕婀娜的女子!
  秋離凝聚目光朝那人看去,雖然在一片勤黑的沉黯中,他依然可以看出這個丁驥的神態相貌來。他高大,魁梧而結實,雙眉寬闊,虎背熊腰,面孔英俊而沉毅,有一雙炯然的眼睛;
  ’挺拔的鼻樑,以及稍嫌大了一點的嘴唇,他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雖是在遭到眼前的驟變之下,卻仍舊舉止穩健鎮定,毫不慌張。於是,只這片刻問的印象,秋離已斷定此人不易相與,是個難纏的人物!
  丁驥身後是一個穿著白緞子長袍,面目姣好秀麗的美婦人,最多也只是二十來歲的年紀,她一頭烏溜溜的秀髮瀑布般披瀉於雙肩之上,娟秀的面龐浮顯著一片迷濛的驚愕與忐忑的憂慮,還有,懷有那麼一絲憤怒,那麼一些兒不屑與蔑視,冷然憎恨地也盯視著秋離。
  下了旋梯,站在五尺之處,丁驥深沉地道:“朋友,尋仇啟霧,也得報個字號,你是黃衫會的?”
  秋離冷哼一聲,道:“隨你想吧,黃衫會的也好,天山派的亦罷,反正,大爺今晚上來不是和閣下你攀根由,套交情的!”丁驥後面的少婦環顧著小廳中七零八落的景象,不禁又氣又怒地道:“你這人怎麼這般下流無賴?不管你與我們夫婦有什麼過不去,儘可以光明正大地向我們挑戰,用這種蠻橫的方法損毀人家居屋器皿算是什麼武林人物的行徑?”秋離神色猛沉,暴叱道:“閉上你的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地方!”少婦嚇得心頭猛一跳,花容慘白地怔在那裡,微張著口,方才的氣燄一下子被挫的精光!
  丁驥強忍住心中的怒火,他陰森森地道;“朋友,請你尊重點,我的妻子不是你可以叱喝得的!”霍然大笑,秋離道:“怎麼著,看得不順眼,覺得肉痛?
  好,現在就是閣下你表演英雄救美的時候了!”面上變色,丁驥厲聲道:“朋友,你等著,不論是誰,不論你的靠山有多大,今夜我丁驥必叫你為這一切的行徑負責!”
  一拍手,秋離道:“行,咱們外邊擺上,別叫你那熊老婆於以為老於是要藉此拆散你們這座狗窩!”丁驥城府如何深沉,這時也不禁氣得雙目噴火,胸膈陣痛,他咬著牙,狠辣地道:“出去!”秋離狂笑著大踏步行出屋外,屋外的青石小徑上,蒙著面罩的周雲正緊張而充滿怨仇地雙手握著等在那裡。
  走過去拍拍周雲的肩膀,秋離低聲道:“用不著講究江湖規矩,也不要奢望公平的審判,我們自己執法,今夜便將這小于幹在這裡!”咽了口唾液,周雲啞聲道:“都在?”
  點點頭,秋離道:“全在,一對狗男女!”望著秋離,周雲的眼光裡有著不可言喻的痛楚及悲倫,顯然地,他此刻心頭激盪不寧,百感交集………
  丁驥那魁梧的身影走到門外,他的雙手中,右手握著一柄精芒四射的犀利短劍,右手執著一條姆指粗細上面布滿了倒鉤小刺的黑色皮鞭,一步一步地,有如一座小山在移動,緩緩來到了二人跟前。
  房門口,那少婦也站了出來,她立在陰影中,冷冷朝這邊注視著,手上的三尺青鋒,亦在吞吐著一抹隱隱閃閃的寒光。
  周雲一看見丁驥;面罩後的兩只眼睛一下子變得赤紅,喉頭發出一陣陣強制住的、野獸般的咆哮與吼嗥聲來,整個身軀也在不停地簌簌顫抖……
  悄然捏了周雲一把,秋離哈哈大笑道:“姓丁的,索債的正主兒在這裡,你們慢慢結算舊帳吧!”丁驥在九尺之外站定,他疑惑地盯視著周雲那雙帶血的眼睛,於是,他也為那雙眸子中的仇恨光芒所驚攝住了。這是兩只多麼狠毒,憎惡,又嫉妒的眼睛啊,那言不盡的怨,如海深的仇,淋漓血腥的恨,全在這短促的一瞥中顯露無遺,宛似樓在骨上,刻在心版!
  於是
  象夜梟泣血一樣淒厲地大笑起來,那笑聲宛似角聲;悠長刺耳的嚎陶,象一只只尖銳的利箭,那般震撼著穿戳人們的心弦,周雲手指丁驥,沙啞地慘呼著:“丁驥,丁驥,你還記得我嗎?還記得那在一處荒谷中被你們毀去了終身幸福的周雲麼?丁驥,丁驥啊,你不要驚奇,不用畏懼,我來了,我要看看你血腥的雙手還能再毀去我的什麼?……”
  驀地
  一聲尖銳的呼聲來自那門邊少婦的嘴裡,她驚恐地呼喊:
  “周師兄……”秋離大吼一聲:“你給我閉嘴!”前面,丁驥神色驟變,但他隨即冷靜下來,鎮定地大喝道:“天山叛徒,妖醜鼠,你屢犯門規,又厚顏無恥地勾引我妻,我丁驥念在你身為大掌門親傳弟子,不去尋你施懲,這已是莫大的情分,哪知你競膽大包天,非但唆使外間歹人潛入天山彤雲山莊行暴毀屋,更且誣賴我丁驥聲譽,周雲,你的好運道完了!”哈哈一笑,秋離嘲弄地道:“看看他那張甜生生的小嘴兒,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可真叫一等一的鐵口,只是你今番卻長朵蓮花在舌頭上也不濟事了!”說到這裡,秋離又暴烈地叱道:“丁驥,你是滿嘴的狗屁!”周雲全身猛地一陣抽搐,他尖叫道:“姓丁的,你還債吧叫聲中,“壽龜劍”‘錚”地一下閃出;抹冷芒,隔著九尺之遠,已有如流電般突然射向丁驥的胸膛!
  冷冷一笑,丁驥“霍”地身形半矮,右劍左鞭,狂風暴雨般反迎而上,周雲淬而斜偏抖手就是一十七劍,在呼嘯的鋒刃破空聲裡,丁驥半矮的身軀有如滾地皮球般飛旋轉舞,劍鞭交相攻拒,霎時兩人已殺得天昏地暗,難分難解!屋門邊,少婦已奔了出來,她f目流滿面,淒慘地哀哀呼叫:“不要打了,你們……求求你們……周,師兄……丁郎,不要再打了,你們聽我說,聽我說啊……”秋離舔了舔嘴唇,吊兒郎當地道:“叫什麼,都是你這狐狸精惹出的麻煩,丁郎,哼,叫得卻是親熱,只怕你早忘記當初叫‘周郎’的時光了!”秋離口中在冷嘲熱諷著,目光卻竟不鬆懈對鬥場中的監視。這時,激戰中的兩個但已到了更加火辣的局面,他們自甫一交手開始,便毫不容情地狠砍猛殺,沒有一點餘地,全是朝對方致命的要害之處下手,完全是一種以死相拼的狠乾法,現在,雙方激戰得更加劇烈,驚險處更是一波連著一波,劍飛旋著,長短交穿,鞭卷舞著,影掠風嘯,鋒利的刃口全朝著要命的地方砍刺,綴著倒勾的皮鞭也一次又一次地擦卷著肌膚掠過,雙方俱是出手如電,又急又猛,又狠又毒,變招換式之間幻化莫測,挪移騰躍之中,捷似流光,就這瞬息裡,已過去了三十余招!
  目注著雙方的火拼,秋離察覺出雙方的功夫全是精湛無比,難分上下,那丁驥長在詭異,重在猛辣,而周雲健在雄渾,奇在隼利,兩個人全在是拼命狠鬥,照這樣不顧一切地幹下去,不用多,再來個三五十招就可以分出勝負了,只是,恐伯這勝負會分得血淋淋的呢。
  站在圈外的少婦身子在哆嗦著,她束手無策地連連慘喚:
  “丁郎……請你先停手……你們聽我說,周師兄,這其中一定有誤會,……周師兄,丁郎,你們快停手,快停手啊……”緩緩地,秋離靠近了一點,他笑吟吟地道:“這位夫人,你叫艾小玫吧?”那少婦淚痕未乾,披散長髮,有如一朵帶雨的梨花,她楚楚憐人,情韻清減地怔怔瞪著秋離,懷著惑心地道:“我是艾小攻,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右手插進腰裡,秋離懶洋洋地道:“如今你在艾字上應該加上一個丁字,你們成婚太快,我和周雲都來不及奉上件薄禮,實在遺憾得很……”艾小玫聽出秋離話中有弦外之音,她駭然退了一步,青鋒長劍微微提起,驚悸地道:“你……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誰?”秋離淡淡一笑,道:“那時來不及送禮,現在補送也是一樣,伯的是你嫌太家倫了!”娟校的面龐變得雪白,艾小玫忐忑地道:“你……你待如何?”秋離“咽”了一聲,右手一閃猛探,快得不能用任何言語形容,當他一探之下又重回原處,人們的瞳仁根本無法攝視,好象那隻手從未移動,一直便垂放在那裡一樣,而那里一已痛苦地尖叫一聲,踉蹌著摔出三步之外,連握著的青鋒劍也脫飛五尺,墜落塵埃!面上毫無表情,秋離道:“我自來不願與女人為難;但你這賤人確實令我心中氣憤,給你一記耳光算是一點小小的懲罰,懲你意志薄弱,情愛不專,害人害己,延禍善良,若非看在周雲的面上,我早就活活分你的屍了!”‘散亂著頭髮,滿口的鮮血,艾小玫橫臥地上,手撫腫漲烏紫的左頰,淚如泉湧,和著嘴裡的血往下滴,但是,她這時卻連哼也沒哼一聲!怒鬥中的兩個死仇已霍然分開,他們看見了眼前的一幕之後不由大驚失色,丁驥猛撲了過來,一邊大吼:“鼠輩,你太卑鄙!”周雲自斜刺裡急掃而來,“壽龜劍”一閃倏揮怒刺了驥,一面焦惶地大叫:“秋兄,你傷了她?”目注著憤怒無已的丁驥又與周雲拼成一團,秋離淡淡地道:“沒有,只是賞了她一記耳光而已,這婆娘我是越看越有氣。”
  周雲沉默著沒有作聲,專心一意地力搏著對頭,而丁驥卻暴怒憤激,他一邊與周雲拼戰,一面狂叫道:“鼠輩,你逃不掉的,我要分你的屍,挫你的骨,吃你的肉!”秋離哈哈一笑,道:“你是在做你媽的春秋大夢!”“夢”字在秋離舌尖上跳躍,他已猝然掠射穿入,雙掌倏翻猛劈,閃電般三十二掌幻成一掌洩向丁驥,去勢隼利凶悍,有如三十二柄同時由三十二個不同方向飛來的血刃!
  丁驥做夢也估不到他口中的“鼠輩”竟然還具有這等超絕的身手,突然間,只覺得滿目的掌影炫閃飛舞,從四面八方罩下,他驚呼一聲,奮力朝一側躍掠,於是,就這一霎,他的左肩已”嗤”地一聲被周雲快若旋風的一劍割破了三寸長一條血口子!
  秋離袖手轉出,暴吼道:“幹掉他!”
  咬牙切齒,雙目圓瞪,周雲的“壽龜劍”一偏候刺,又穩又準地指向正在踉蹌的丁驥背心!
  一聲尖厲悲切的驚叫出自地下的艾小玫口中,她淚流滿面,雙手掩臉,不敢再看下去,周雲手中的利劍閃泛著寒森森的光芒,正筆直戳刺
  此時,左邊的梅林中驀然響起一聲冷厲嚴峻的叱哼,一股宛似有形的強渾勁氣,“噗”地一聲卷襲過來,正絲毫不差地撞擊在周雲即將濺血的“壽龜劍”上,力量之大,競將周雲震出三步之外!
  這一個猝起的變化,除了秋離外,其他場中的三個人全被驚攝住了,周雲顧不得已經破裂流血的虎口,急忙躍進五尺應變,丁驥則就一溜滾挺立起來,右劍左鞭,驚魂甫定地喘息著再立架勢。地下,艾小玫則悲喜交集地哭叫著撲到丁驥身旁,與丁驥緊偎在一起。
  伸出舌尖來舔舔嘴唇,秋離慢慢走上前幾步,壓著嗓子道:“老友,大約是你們天山派的高手來了;方才那一記‘白莽氣’可真叫不簡單,與‘大禪指’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果我猜得不錯,大概是你們那位三師叔!”一聽到“三師叔”幾個字,周雲不由機靈靈地一顫,惶恐道:“會是他?秋兄,如真是他,只怕事情就不妙了,我曉得他老人家的脾氣!”哼了哼,秋離面不改色,異常鎮定地道:“天塌下來我秋離會用腦袋頂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老友,你知道我的脾氣!”於是,他們都不再講話,右邊梅林之中,這時已緩步走出一個膚色黝黑泛亮,瘦長枯乾披發如雪的老人來,這位老人也穿著一身齊肩無袖的白袍,大概是他的身架子太瘦的關係,那襲長袍罩在他身上就活象套在一根竹竿上無異,飄飄晃晃的,但越是如此,越更顯得他有一股飄逸而悠遠的氣韻,仿佛隨時都會馭著一陣風飛出去似的……
  老人的眉毛呈現著奇異的銀亮色,濃密而細長,左右各往下垂吊下來那麼一截,鼻小嘴小,卻生出一雙大得出奇的閃亮眼睛,兩只超越常人的枯瘦手臂上,還各戴著一副寸許寬金晃晃的臂環,看上去十分沉重,象是純金鑄造……
  一見到這老人,丁驥與艾小玫已不由喜形於色,如見救星,二人同時躬身行禮,艾小攻振奮地大叫道:“三師叔……”丁驥也是滿臉恭謹之色,低沉地道:“拜見義父!”
  說著話,他一彎腰,恰好將肩上血淋淋的創口現在老人眼中,於是,老人深嘆的面色微微一震!丁驥的一聲“義父”,叫得周雲心中一沉,他怔怔地呆立著,腦子裡也同時想到七師叔陸小樵為什麼不敢明著相助,怯難拖延的原因了冷森地看了看丁驥肩上傷口,又望瞭望艾小攻面頰上的腫痕,老人的神色已更加酷厲,他冷漠地道:“驥兒,是誰傷了你?”丁驥嘆了口氣,訥訥不能出言,老人厲聲道:“我在問你!”似是還要為周雲掩飾似的,丁驥吞吞吐吐地道:“回稟義父……也是孩兒自己不好……”老人怒哼一聲,暴烈地道:“不要廢話,只告訴我是誰傷了你!”又擺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樣子,丁驥沉沉痛痛地道:“是本門叛徒周雲。”頭也不回,老人道:“戴著面罩的那個?”丁驥點頭,又似哀懇的語聲道:“但求義父不要難為了他,他也只是受惡人唆使。不明就裡,才糊塗乾出這件傻事……”一揮手,老人又轉向艾小攻道:“小玫,你的傷又是誰打傷的?”艾小玫雙淚齊墜;一指秋離道:“是那穿黑衣的人,他最壞了,今夜犯莊,毀屋,傷人與唆騙周師兄,都是他出的主意……”黝黑的面龐上沒有絲毫表情,老人緩緩轉回身來,又緩緩向前走了兩步。
  周雲咬咬牙,有些顫抖地躬身行禮道:“弟子周雲拜見三師叔,恭請三師叔老人家福體金安……”老人往旁邊走開一步,避不受禮,他銀髮隨風飄舞,冷峻地道:“周雲,你已非天山弟子,我亦沒有你這種師姪,今夜你來,是以江湖上摸底尋仇者的身分出現,我,也要用對付這種人的手段來對付你,我們彼此之間俱不用留情!”全身一震,周雲惶急地道:“不,不,弟子怎敢如此放肆?
  三師叔,老人家請聽弟子解釋……”老人雙自暴睜,一片出奇的眩目冷電閃炫,他決斷地道:
  “不用再說了,驥兒方才還一直在維護你,容恕你,小玫也不忍指責你,但是你對他倆如何?傷了驥兒,掌擱小攻,你還教他們當作自己同門的師兄妹看麼?為了小玫當年不肯依託你終身的這件怨隙,你競卑鄙地勾引外人前來陷害你的同門?太下流,太無恥了!”他下垂的雪亮長眉突然橫豎,冷酷地道:“若非我早來一步,驥兒如今已慘死在你劍下,大膽狂徒,不肖畜生,好一副狼心狗肺,好,我便用封禁多年的‘魔血爪’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麼顏色!”後面,丁驥打鐵趁熱,假惺惺地大叫道:“義父,使不得,他只是一時糊塗……”艾小玫也驚懼地哀求道:“三師叔,你老人家就恕過他這一次吧,他也是受人誘騙……”周雲恐慌地往後退,邊哽咽著道:“三師叔,請暫息雷霆之怒,容弟子奉稟……”
  老人寒著臉孔,一言不發,開始緩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行來,他那張黝黑枯乾的面孔上布滿了殘酷的憎恨,決斷的血腥,以及,憤怒的狠毒……
  於是……
  秋離伸出手去,一把將周雲拖到自己身後,現在,他已正好對著功力無匹的的冷酷老人了。
  微微仰著頭,半眯著眼,秋離皮笑肉不動地打了個哈哈,道:“各位,你們這些雞毛亂喊亂叫一通,好象都在嚷喪一樣,聽在人耳裡實在不是好麼個滋味,怎麼著?你們以為這場架,周老兄是輸定了,死定了?對面這頭老狗是吃穩了可以甕中捉鱉,手到擒來?”、哈哈一笑,他又吊兒郎當地道:“錯哎,不有我老子站在這裡呢。你這頭老狗大約就是天山派八代的弟子中的第一個‘銀髮霜心’可札欽漢了?這是疆睡人氏的名姓嘛?剛才你說什麼?用‘魔血爪’挖周雲的心,來來來,我這顆活崩亂跳的心正在這兒,比周雲的更有趣,顏色更鮮豔,你有法子就來取去。我年紀雖然還輕,卻老早就活膩味了,這世上就是有了象你這種是非不明,昏庸老邁的東西,才會弄得如今的混沌不寧,冤屈難伸,疆陲老民盡有些知言識理、通精明辨的好人,卻怎生多出來你這種怪物?”
  幾十年來,可說這一生之中,從來沒有,也不敢有人在可札欽漢面前說過一句難聽點的話,更何況似此等輕藐與誣衊?可札欽漢不禁氣得五內欲裂,雙目火紅。他鼻孔急速嗡嗡張著,嘴角在不停地抽搐,一張黑生生的面孔變成了青白,滿頭的銀髮,也在剎那間根根蓬豎而起,那神態,好不令人驚煞!
  在秋離身後的周雲,簡直被驚傷了,多少年,鬱積心中的伏威令他不敢稍對這位三師叔有所失禮,甚至連反抗的意識都不曾有,如今,秋離非但在指著他的三師叔鼻子罵,更極盡嘲諷羞辱之能事,這,怎不令他心驚膽額,手足失措?哆嗦著,周雲恐懼地叫,“秋兄……”那邊,丁驥目睹此情,知道他的“義父”已動了真怒,他立即火上加油,緊接著來上了幾句:“義父,一切的壞點子都是眼前的這小子出的,不是他,今夜也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可恨這畜生竟敢還如此誣衊你老人家……”
  忽然,可札欽漢竟奇異地在臉上浮起一層笑容,:這片笑顏異常古怪,它完全沒有包含一點笑的意味在內,是如此陰沉,寒瑟,冷怖,象是用什麼東西塑造上去的,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濃重的殺氣……
  周雲是十分清楚他這位三師叔素來的習慣的,而一個人的習慣大多不易改變。
  他惶恐地發覺了這抹笑容出現在他三師叔的臉孔上,於是,他驚恐了,由長輩們多少年來的傳說聚成了一個印象在他心田,他這位三師叔終年不見歡額,若是在此情此景之下,竟有笑容浮現,那麼,這笑容便代表著死亡,天山派的上下曾替他三師叔的這種笑容取了個名字:“閻王告示”!
  粗濁地喘息著,周雲啞聲低呼:“秋兄,小心……”秋離淡淡地道:“他啃不了我!”
  可札欽漢站住了,他的語聲突然柔和得出奇:“小輩,告訴我你的名姓?”用手揉揉下領,秋離安詳地道:“我不。”可札欽漢面孔上肌肉驟緊又松,他仍是和緩地道:“你不怕做我掌下冤死之鬼麼?”哧哧一笑,秋離道:“怎麼不伯,只是如今怕也沒有辦法了,你不會饒我,是麼?而且方才你已昏庸得聽信了你那寶貝義子的獨白,欣賞了他的演戲天才,我告訴了你我是誰結果還不是一樣?你是不會為了我是誰而改變初衷的,呢?”
  頓了頓,他又滿不在乎地道:“不過,假如萬一我有了個什麼長短,也是我不識天高地厚,咎由自取,怪不得老人家你替天行道,伯我等會無法啟齒了,是而趁著現在還有一口氣的時候,趕緊告訴你幾句腑腑之方,日後凡遇上事,萬不可單憑情感意氣斷事,要多用用腦筋,你那義於是個天下最壞的人,比我還壞,你那師姪女也是個用情不專,難盼重托的等閒女人,這一對全不是玩意,你若狠得下心,趁早全宰了包不會有錯………”
  可札欽漢冷漠地道:“你說完了?”秋離搓搓手道:“怎麼?你準備收拾我了?”緩緩地,可札欽漢微微提起了他那兩條又細又黑又長的手臂,十指箕張如爪,裸露的兩臂肌肉驀地緊繃,隨即有如鱗波一樣顫動起來。
  知道對方已在運氣貫力了,秋離低叱道:“老友,讓開。”周雲趕忙退後,緊張異常地盯視場中的兩人,連呼吸也都在不覺中屏住了。
  於是
  可札欽漢徐緩地往一例行去,目光定定地凝視著自己的雙手,連看也不向敵人看上一眼。
  秋離閒散地站在原處,美俏而俊逸的面龐依舊平靜而淡漠,毫無緊張不安之色,但是,他卻早已在暗中蓄聚真力,縮並肌肉,準備力搏這必定不可輕視的一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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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魔川鬼手

  夜空是沉臀而黑暗的雲塊堆集著,隨著寒例的北風在滾盪浮沉,除了遠處傳來極為低微的隱隱喊殺喧囂的聲音之外,就只有風捎子拂刮過林枝的聲音,尖銳地打著盤旋在晦哨著,四周全是一片死寂,連人們的喘息聲也變得那般粗濁與清晰了……
  可札欽漢繼續往一側緩緩走動著,而秋離也自然站在那裡不動,好象他們都在等待什麼一樣,設若一個不識武功的尋常人見到這種場面,他必定看不出這竟是一場要命的拼殺前的先奏!一團烏雲正被風吹過,翻滾著自黑沉沉的夜空中往天的那一邊移動,而其他的雲塊也在不安地擠挪推擁著……
  尖叱聲有如一記易雷突響又沉,可札欽漢的身形快得難以言喻地猛然反撲過來,他掠過這段空間的時間如此短暫,幾乎使人看不清他曾有過移挪的過程,象是甫始看他在動,而他已到了秋離頭頂!
  在這一剎那間,可札欽漢的兩條長臂全已湧現著一種怪異的,近乎透明的朱紅顏色,兩只如爪的手掌也彎曲似勾,每一根手指的指節都突鼓了出來,閃泛著紅艷的淡淡光華,在他這恍似飛鴻狂瀑的一撲之下,這團三丈之內旋風驟起,砂石飛舞,氣流呼嚕嚕的迴旋遊湧,宛如天與地都在這瞬息之間被他這兩條長臂所籠罩了!
  秋離驀然亢厲地暴嘯出口,瘦削的身軀猝閃三步,同一對間,他的右掌當胸推出,推出一手又倏沉猛翻,左掌卻劃起一道碩大的圓弧,在這圈無形的弧度裡,幹百掌影飄閃蓬射,有如千星萬月交相溜瀉,而這奇幻的景象全在眨眼裡一現即滅,沒有人看出他出手的方式及路數,也沒有人看清他讓開幾步,僅僅是一片片仿佛‘血刃般的掌勢激射四飛,猛然地迎上那罩下來的漫天紅流!
  一連串細密的爆震之聲綴合著一連串的清脆撞擊之響,空氣驀地朝四周排擠,無形的壓力驟增,宛似一下子要榨出人們的心肝肺臟,而一股如火的熱潮,便在此時,呼呼轟轟地滾盪湧激而出……
  喘息著,緊呼著,艾小玫拉著丁驥迅速朝後奔退,那邊,周雲也面上變色地慌忙往更遠處避,鬥場上,這時正是一片煙霧瀰漫,塵沙飛揚……
  好一陣……
  霧氣與灰塵全消失了,前面,秋離與可札欽漢正對立著,他們站立的位置在方圓五丈之內,整個成了一圈陷落盈寸的橢圓形凹地,在這五丈範圍中的青石板小徑也全都碎為粉糜,蕩然無存,而秋離方才站過的地方,此刻赫然多了兩個人手形的坑印,這坑印深入地下半尺,連底下的潮濕黃土也全被翻了起來!先前的撲擊,可札欽漢卻並末將雙掌接到地面!
  現在
  秋離的一身黑衣,在左膀上破裂了三處,在被撕裂的黑色碎絮飄揚中,正有隱隱的血水溢出,除了這些傷痕,他只有頭上的黑巾略現凌亂了點,此外便沒有其他的不妥了。
  十步之外,立著可札欽漢,可札欽漢全身毫無損傷,甚至連衣袍全是整整齊齊的,但是這位老人卻是面色悲涼,雙目失神,更止不住地微微哆嗦著,他定定地瞪著秋離,象是一下子變成了木雕泥塑似的……
  起先,周雲還心驚膽裂,以為秋離吃了大虧。但等他細細一瞧之後,才不禁恍然大悟,幾乎佩服得五體投地,原來,在可札欽漢立身之處稍後兩步,左右全有著十幾株枝幹粗虯的梅樹,而如今,這些掌印更深刻得連樹皮帶樹心全壓陷了進去,形成了一個奇異的景象,換句話說,若是方才秋離要取對方的性命,這些掌印便可以大部印在可札欽漢的身上,可札欽漢再是歹毒,。也只能傷到這種程度,兩方面相互一比,可札欽漢還到哪裡佔便宜去?一搖滿頭的絲髮,可札欽漢長嘆一聲,黯澀地啟口道;“小子,我錯估了你……”秋離皮笑肉不動地笑了,道:“老可札,你也不算太差,以一個人的力量能傷了我,十幾年來你還是頭一個!好個魔血爪!”驚異地看著秋離,可札欽漢道:“小子好狂!你是在哪裡學到這;手早巳失傳九十年的‘巫焰教’唯一絕技‘攀月摘星手’的?”秋離哈哈一笑,道:“好眼力,好見識,想不到你競還認得我這一式,其實,這些小玩意也算不上什麼,只是我使出來的時候誠心誠意,不把狂妄放進去罷了。
  轉著圈子,秋離又把可札欽漢連損帶訓地諷了一頓,到頭來還是給他一個諱莫如深,空自氣得可札欽漢幾乎咬碎了滿口老牙。
  後面,丁驥與艾小玫匆匆奔了上來,急促地道:“義父,你老人家無事吧?”可札欽漢沉重地搖搖頭,默默無語。丁驥又道:“這小子,義父,不可放過他!”神色驟寒,可札欽漢冷厲地道:“你知道我已敗了?”
  猛地一呆,丁驥與艾小玫全傻了,他們迅速查視左右,才直著眼望向可札欽漢,兩張面孔上,寫滿了驚駭與不相信後的張失……
  驀然仰天狂笑一聲,可札欽漢形色慘厲地撕下了身上所穿的白袍,晤,他裡面竟套著一襲齊膝的豹皮衣,抖手將白袍丟出,他已霍然面對著秋離,一側的丁驥見狀之下惶然叫道:“義父,你老人家千萬不要灰心失望,你老人家還有許多獨門絕技沒有施展,你考入家只是一時的疏忽,義父,他不會敵過你的,不會勝得了我們的……”可札欽漢毫不理會,一伸手,向秋離陰沉地道:“小於,還我的眉毛來!”此言一出,全場俱震,三雙目光皆不由自禁地移到了可札欽漢的面孔上,老天,這可是真的?此位武功蓋世的“銀髮霜心”臉上,那兩截下垂的白眉毛果然不見了!
  秋離攤開了右手,掌心中間,赫然擺著兩條小小銀蛇似的雪亮眉毛,他輕輕一拋,那兩條眉毛竟凝聚不散地冉冉飄過,可札欽漢伸手一接,卻猛覺手掌一震,險些兒脫手墜落!暴凌地瞪著秋離,可札欽漢強將一口湧到喉部的逆血咽了下去,他咬著牙,沉緩地道:“你也太刁狂,小子!”看得出對方有多少深刻的憤恨與不甘,秋離淡淡地道,“一向來說;老可札你在天山派都是一把名聲響噹噹的硬手,但是,你卻也用不著為了今天的挫折如此頹唐傷感,勝敗本是兵家常事,沒有什麼不得了,況且,你敗在我手上也不算一件丟人的事!”可札欽漢額上青筋暴起,他火烈地道:“住口,狂妄小於,你以為你是什麼人?”秋離做道:“我麼,鬼手秋離!”四個字宛如響起了四個旱天金雷,有一種令人覺得“霹靂”的震撼與驚駭,艾小玫的一聲尖叫同時搖晃著人們的心簇,連丁驥這位家來深沉的陰毒角色也不由驟然變色!
  秋離一雙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突然間射出一段寒厲得帶血的光芒,有如兩柄利劍宜透過來,他狠殘地道:“可札欽漢,:你成名不易,我已兩度手下容情,念在你一把年紀的分上,現在你可以離去,記著一件事,我鬼手出道至今,沒有任何一個流過我血的人尚能保有性命,你是第一個,但,也是最後一個了!”可札欽漢震動地望著眼前這做骨嶙峋卻又狠毒無比的俊雅年輕人,他不知不覺退了一步,驟然間,有一片洶湧的浪潮衝激在他的心田之中,這片流潮包含有驚憂疑慮憤怒,以及不甘!多少年來,他沒有栽過這種可恥的跟頭,多少年來,他沒有受過此等的凌辱,現在,他卻全嘗遍了,全試過了。如果他此時離去,跟著來的,必是尊嚴的破滅,自信的毀散,以及聲譽的頹塌。但是,他如不退,或者可以殘缺地保全那些,木過,他卻極可能須以生命來做交換,來做賭注!
  這是向死神挑戰,一邊扦著鮮血,一邊押著腦袋,無可置疑的,不論押準了哪一邊,其結果也都是殘酷的,淒厲的!
  可札欽漢正在艱澀地思付著,秋離又冷森地道:“丁驥,你這天打雷劈的賤種,可惜你生了一副堂堂皇皇的相貌了,今夜你難逃一死,而且,你將死得非常痛苦,昔日你給予周雲的種種迫害,如今都要加息報還!這是天理人情!”眉毛一聳,秋離目注神態焦惶不安的丁驥,再道:“姓丁的,沒有人能助你,這是天意,是復仇神的怒吼,你除了死,其他無路可走,秋離再說一遍,沒有人能助你,天山派不行,無邊湖也不行,任何與你站在一線的人必將滅絕,屍骨難存!”忽然,一聲怒吼,可札欽漢神色猙獰地怒叫道:“誰敢傷我義子?”狂笑一聲,秋離道:“老可札,你要再試?”可札欽漢的面容是可怖的,他暴突著一雙精芒閃射的巨眼,咧著嘴,臉上的肌肉扭曲著,激烈地道::
  秋離小子,我、就舍了這副臭皮囊來一搏你的鬼手!”秋離白玉也似的上齒咬著下唇,徐緩地,陰沉地,他道:
  “可札欽漢,你還不到歸去的時候,你還可以再享受一段美好的時光,活著,比死了強,你想到了?”寒風呼嘯著,將秋離的語聲卷揚在冷別的空氣中,激盪’在沉寂的周遭,空洞洞地回盪著,宛如這些語聲真象來自深沉的夜空,來自復仇之神於冥冥中的呢喃……
  不可抑止地感到一股涼氣自心底升起,但可札欽漢卻強制住心頭的顫慄,他倔強地道:“秋離小於,你不會再有剛才那種運氣!”點點頭,秋離平靜中挾著殘忍的一抹微笑:“如果是別人,他們必定會後悔方才兩度饒了你的老命,但我不後悔,因為:
  我知道我可以再次重演方才的經過,我仍然將恕過了的性命:
  再抓回來,老可札,可憐你了!”可札欽漢筆直挺立不動,面孔上木訥著毫無表情,風,吹拂著他披肩的銀髮,扯動著他斑斕的豹皮短衣,於是,血腥氣息又開始在空中慢慢凝結,慢慢形成……
  斜走一步,秋離的雙掌也微提到了腰際,眼看著,雙方的再一次生死決鬥又要展開。
  正在此時
  方才還滿面驚慌的丁驥忽然一反常態,竟縱聲大笑起來,他胸膛挺起,氣燄萬丈地大吼道:“義父,你老人家放心,他們兩個畜生今已成網中之魚,便是插翅也難以飛脫了!”丁驥身邊的艾小玫詫異地轉目四顧,於是,她美麗的面龐上浮起一片複雜而微妙的表情,這表情,又是欣喜,又是驚虛,又是振奮,又是憂慮,她絞著手,直著眼,一副失措而又茫然的神態……
  後面,周雲也立即向周道察視,這一看,他頓時熱血沸騰,雙目噴火,連呼吸也猛地急促起來。
  這時,自四周的黑暗裡,正有如幽靈般飄出來十二條人影,這十二個人,穿著同樣的灰色長衫,戴著一式的灰白色人皮面具,面具的口鼻雙耳等部分也全一片慘淡的灰白,除了那兩只眼睛還在轉動之外,簡直就和蒙著屍布的死人沒有兩樣了!
  搶上一步,周雲低促地叫:“秋兄,無邊湖的人!”秋離斜著眼朝這些人打量著,冷冷道:“這還能叫做人嗎?
  和那些鬼魅又有什麼分別?”對面,可札欽漢似是並未因這些無邊湖來人的突然出現而呈現喜色,他仍然卓立不動,一雙冷芒閃射的大眼毫不眨移地直直盯著秋離。
  丁驥早已勇氣百倍,狂態畢露,他活神活現地叫道:“姓秋的,我們試試看吧,看我們誰沾誰的血,誰能要誰的命,你已狂得過了頭了!”說到這裡,丁驥用力向左右點頭,於是,那十二個灰白的身影開始逐步向中間圍攏,現在,十二個雙手上俱是空空蕩蕩的未曾執有兵刃。
  走前兩步,丁驥又激昂異常地向可札欽漢道:“義父,在天山的山門裡,在你老人家的眼皮下,我們憑什麼受到這種凌辱,這種欺侮?我們全是些善良的,與世無爭的人,我們從來不壓榨別人,為什麼今天我們卻須受到這種壓榨?我們不作孽,不虧心,我們沒有說不過去的地方!如今他們要騎到我們頭上,要殺害休老人家的義子義媳,大人,不論你老人家如何想,如何做,今天為了天山一派,為了大人你的威嚴,為了一口氣,孩兒便豁出一切也必要與來人周旋到底!”可札欽漢神色逐漸變為憤怒,變為激動,他雙目寒電更熾,冷硬的,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驥兒,你,說得對!”秋離嘆了口氣,緩綏地道:“好吧,老可札,你不信真理,不分黑白,卻愛看你那寶貝義子演戲說書……”
  頓了頓,他又道:“就是如此了,你們一起上!”一側,周雲也將手中的“壽龜劍”斜斜舉起,目注那十二個無邊湖的幽靈,他一口鋼牙全咬得生了根!
  秋離寒著臉,冷酷地道:“這一次不會再有幸運及容情,你們都記住了,這一次,除了生,便是死;沒有其他!”十二個灰澀澀、白慘慘的人影沉緩地往當中圍了上來,這十二個無邊湖的人就宛如十二具才自棺材裡爬出來的殭屍,是這般陰森,這般冷瑟,又這般酷厲,帶著一股淒慘慘的味道,沒有出聲,卻象已經祭紅了一片鬼泣魂號了……
  切著齒,周雲低促地道:“秋兄”這些人手怪異,心地狠毒,你千萬留神!……”
  微閉著眼,秋離淡漠地道、“放心,我也不是善人。”站在對面,丁驥望好了適於出手攻撲的有利位置。艾小玫站得較遠,她象是極猶豫,極為惶恐,看得出這位美麗少婦已陷入無比的矛盾與焦急中,但是,事到如今,她除了急惶,也沒有別的法子。
  ‧“銀髮霜心”可札欽漢的面容僵凝著,就仿佛一塊生鐵,沒有一絲兒表情,滿頭的整發也紋絲不動,整個人就象是生根在地下,只是一雙凌厲的大眼中卻閃射著煞光,有如利刃般尖銳的煞光!緩緩地
  秋離斜著走出兩步,他輕鬆地道:“記得當年,你們也是以眾凌寡,在一處荒谷中暗算了周雲,今夜各位又想重施故技?但你們只怕不會有那一次的幸運了,我可不太好對付呢……”兇惡地,丁驥聲如裁鐵:“秋離,你死在臨頭,還敢如此囂張,真令人覺得又堪憐,又堪笑!”
  仍然半閉著眼皮子,秋窩懶綿綿地道:“那麼,丁老大,你何不笑一笑給我暖暖心?”
  “心”字吐自秋離的唇間,語尾的音韻尚留在舌尖上,他瘦削的身軀已橫空暴飛,“呼”
  地轉出,‘決如電閃雷劈!連周雲都沒有料到秋離的發難會是這麼個快法,‘他方才揮劍相助,“吭”“吭”兩聲悶響帶著滿空的血雨飛濺,兩個無邊湖的角色已分朝兩個不同的方向摔了出去!
  丁驥怪叫一聲,鞭尖狂嘯猛抽秋離後背,而周雲怒吼著側身旋步,已在一連串的劍雨吞吐中替秋離擋了回去!
  “刷”地自五名無邊湖來人的圍襲下擦過,秋離飛起十九掌四面攻擊,口中邊哈哈大案道:“有你的,老友!”一個灰白身影猛撲而來,雙掌奇異地倒翻猛砍,秋離大旋身躍開,那人已側滾向地兩腳又狂風般猛速地橫掃而來!
  “乖乖!”大叫著,秋離騰空九尺,又兩條人影交叉著自兩邊合衝而下,隔著尚有几尺的距離,一蓬黑霧已罩頭彌散!
  雙臂猛張,秋離快如極西的流光直射三丈。他剛剛躲開了敵人的暗襲,宛如對方卻早已料好他移身的位置一樣,又有三條灰白身影帶著狂勁的掌力聯攻猛截!
  雙目候睜,秋離在空中微微一彈,人已極為巧妙地朝回硬生生縮移了四尺。他本是衝射的勢子,卻豈能完全違反力道的慣性與一般的運動順沿方式,這乃是那三個無邊湖的角色萬萬料想不到的,六只手掌挾著深沉的勁力霎時劈空,秋離閃電般的反襲,只聽得一陣突起的慘號,三位仁兄全然手撫胸腹倒栽出去。在他們倒地一霎間,可以勉強來得及看見秋離的左掌正自其中一個的小肚子裡拔回,還帶著紛灑的濃血!
  五條人影依舊毫無聲息地再次撲上,他們的來勢極其古怪,三個人凌空衝來,兩個人躬腰在下,而只這瞬息之間,對方已全拿出了兵刃;那是些一式一樣的兵刃:銀鈸!
  秋離唇角帶著一絲難以解釋的笑容,他挺立不動,就在對方五個人接近攻擊位置的一霎,右掌當胸推出,方才推出一半又候沉突翻,左掌舞飛成二度深圓的月弧,在這虛幻的月弧中,成串的掌影有如千百柄兵刃流射旋激,仿佛星月交輝,穿織瀉舞!狂號著,五面銀銨互相打擊得粉碎,五個執鈸的人也橫跌了出去,血水象泉湧,卻又在他們翻滾之間灑成了一圈圈的紅弧,煞是好看,但是,也淒厲了點!從開始到現在,至多只是人們呼吸幾次的時間,而在這短促的時間裡,無邊湖方面能手卻已有了十人橫死,剩下的,僅有面對面那兩位心膽俱裂的僅存者了!兩個人臉上的兩張人皮面具依舊是那般木訥生硬,不帶一絲表情,灰慘慘的象兩片死皮,但是,面具後的那雙眼睛都在顫慄了,驚駭了,看得出那兩眸子裡含有多少惶恐,多少畏縮,又多少焦躁與不安!搓搓手,秋離微微彎腰,道:“二位老朋友,聞說無邊湖中高手雲聚,異士眾多,而且行事詭異陰毒,少有武林中人願意招惹;但在下區區卻偏偏不服這一口氣,非要見識一番不可,呢,方才已見識過了,失望得很,老實說,’你們全是一批飯桶,除了唬人就只能造大糞了!”對面的兩個無邊湖角色一時羞怒交集,氣得混身哆嗦,但是,他們就是不敢主動採取攻擊,一下子全僵在那裡,空自五內如焚,卻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自古以來,凡是人便皆如此,沒有不畏懼死亡的,所差異之處,只是畏懼程度的深淺罷了,狠毒的人很多,不過那是加諸於別人的身體,若然將這殘酷施諸於自己身上,只怕就少有人能夠坦然承受了。
  而現在,無邊湖這二位仁兄就明白,那狠毒,那殘酷,極可能便將由眼前這位煞神加諸到自己的頭上……
  斜著眼,秋離瞄了那邊擠鬥正熱的周雲與丁驥二人,他們兩個可真叫拼命,一個劍光如練,層層卷卷,出手換招全是奮不顧身偽險式子,另一個鞭走龍飛,短刃賽雷,進退攻拒也俱朝要命的地方招呼,他們仍是一個半斤,一個八兩,功夫在伯仲之間,看情形,若任憑讓兩個人單打獨鬥下去,什麼時候分出了勝負實在尚還不可期,鹿死誰手就更難斷測了艾小玫象得了失心症一樣木木地站在一邊,手中的青鋒劍柱在地下,雙目發直,嘴唇半張,眼前的淒怖戰況宛似全然未見,就那麼怔怔地呆立著,連蓬亂的秀髮也顧不得整了。
  那邊的“銀髮霜心”可札欽漢,這位天山派的頂尖能手,他的神情與艾小玫幾乎差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是他那雙精芒四射的眼睛還在閃爍如電般朝四周環視,顯露出一股冷森的,不屈的,仇恨的光輝!
  整個鬥場就是這樣了,現在,秋離開朗地笑著,他已覺得勝券在握,目注那兩個無邊湖的敵人,他竟以聊天的口吻說道:“適纔你們一定奇怪我是用什麼方法以空手一下放倒了你們那十位伙計,是麼?”
  舔舔嘴唇,秋離又鬆散地道:“那一招。叫‘攀月摘星手’,是早年‘巫焰教’的最高秘技,已經失傳近百年了,這一招的奇處便是掌如流星,四射交織,可以在同一個勢於及時間下攻拒多人量敵人的侵犯,當然,應付一個人就更簡單了,方才老可札便在我這一招下栽了筋斗,他的功力夠揮夠精,也夠深,但卻不夠嚴肅與快速,因此在與我鬥之下便吃了虧!”兩個無邊湖的仁兄有些發傷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在眼前這種生死相擠的環境下,這位武功深不可測的強敵竟然會‧和他們談起這事來,而且態度是如此輕鬆,口吻是如此柔和,就好象,呢,就好象在與他的朋友談天說地一樣,是那樣的安詳恬適。
  和藹地笑了笑,秋離接著道:“天下的武術招式和它的用法,看起來簡明,但練起來就不易了,換句話說,我推出一掌,你們也學著我的樣子推出一掌,但用在什麼部位、角度、方向適當,以及力道的輕重緩急如何支配,你們就沒有我這樣在行,更沒有我這樣精湛了,更重要的,武功裡含有真力,出式需要快速,這又不是表面的花拳繡腿可以比擬的,你們二位功夫還不藉,就是差了點火候,嘮,我再使一招‘攀月摘星手’給你們看,你們招子放亮,好生學著!……”傻在那裡的兩個無邊湖角色正在滿頭霧水,摘不清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奇藥,秋離已雙掌猛展,又是一記“攀月摘星手”,但是,他出招之下,勢子非但不慢,反而更快得有如電光石火在月弧的迷幻中,掌影飛激沼瀉,縱橫穿射,挾著排山倒海、撼天動地之咸猛,將那兩個無邊湖的人物罩于掌下!
  於是
  兩個肉做的軀體有如兩根細弱的蘆桿掉進了急湍的宣漩渦裡,那麼不可抑止地翻騰摔撞著,一對銀鈸拋上了半空,只是眨眼之間,兩個人已血肉模糊死於地,甚至連一聲喊叫都未及發出!
  又搓搓手,秋離轉過身來,遙遙向站在那邊冷眼盯視著自己的可扎欽漢一抱拳,笑吟吟地道:“老可札,這也是那一招‘攀月摘星手’,只是我這一次沒有將掌力印到梅樹上,完全奉送到他們身體上了,很不錯,是麼?老實說,他們比不得你,犯不著留情,況且,我也沒有那麼大的寬宏度量了。”陰沉沉地,可札欽漢道:“秋離,今夜如不誅你於此,以後天下蒼生將受你磨難,多少無辜也會血染休手;秋離,上天不會容你!”
  哧哧一笑,秋離輕描淡寫地道:“老可札,我一顆赤心上仰著天,下俯后土,沒有什麼可說的,如若玉皇大帝認為我做得不對,他要姓秋的歸位,那我也沒有話說……”冷厲而仇恨地瞪視著秋離,可札鐵漢沉沉地道:“你就將知道你還能狂妄到幾時!”一揮衣袖,秋離淡然道:“當然,我十分明白!”在他們的針鋒相對裡,那邊的周雲與丁驥又已激鬥了數十招,現在,似是周雲已稍微佔了點上風,但是,這並非是說丁驥的藝業不如周雲,而是他在精神與心裡上受了威脅,他原以為憑他無邊湖的十二個同伴再加上可札欽漢聯手之力必可打倒秋離,哪裡知道可札欽漢仍然固執地墨守江湖成規,不願以眾凌寡,堅持著他武林前輩的身份,這樣一來,情勢就完全改觀了。現在,丁驥明白了他不該太過迷信無邊湖的力量,更失悔低估了秋離,在當年,他以九個人陷害了周雲,但秋離的修為與周雲截然迥異,如今,只伯數倍九人之眾也敵不過秋離了!……
  那十二個同伴之死,丁驥早已看見,他本身是無邊湖出身的人,所以他十分清楚那十二個人在無邊湖所屬裡的技藝如何,這全是他們“紅線”中的能手,但這些能手都在瞬息間便完全死絕了,這幾乎是不敢置信的,看在眼裡,如何不使丁驥驚怒慌亂,六神無主!微微一笑,秋離點頭“呢”了兩聲,他緩緩負手向“銀髮霜心”走近了幾步,柔和地道:“老可札,我看咱們是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姓丁的是外人,你老小子何苦非要頂著老命出來為他抗?乾脆,我們之間的事一筆勾銷,姓丁的這段梁子由我與周兄自行處置,日後,彼此見了面也是朋友,老可札,你看成麼?”可札欽漢冷森地看著秋離,一張枯黑的面容漲成了紫紅,仿佛連每一道稻紋都在抖動,他雙目中似是噴著熊熊的怒火,語聲卻一個字一個字冰珠子似地進自他乾癟的唇縫,可札欽漢道:“秋離,現在,你出手吧,又到了我們再分生死的時候了,你無庸容情,就象我對你也不會容情!”聳聳肩,秋離緩慢地道:“老可札,你不多考慮一下?”可札欽漢冷板地道:“我已決定了。”神色驟寒,秋離道:“老可札,你活了這大把年紀都很順當,便不想安享餘生,留得一個善終麼?”沉深深地,可禮欽漢道:“不要再講這些,秋離,為你自己擔憂吧。”
  冷漠地,秋離又道:“你真要再試?”可札欽漢憤怒得牙根擦響,他暴烈地道:“小輩,你話也太多了!”一揚頭,秋離傲然道:“好,老可札,是你堅持要比試,怪不得我姓秋的不尊老敬賢!”,大步走出三步,秋離又道:“開始了,老可札。”可札欽漢雙目精芒如電,死死地盯視秋離,枯瘦黝黑的肌膚忽然陰陰地泛閃起一波波的白色暗流,他的一頭銀髮又刺蝟般根根倒豎,連呼吸也剎那間變得粗濁了;那模樣,活象一頭受激暴怒的老獅子!
  秋離斜斜站著,雙手閒閒地下垂,睹狀之下,他哧哧一笑:“乖乖,可真嚇人。”
  這時
  一旁呆立著的艾小玫突然機靈靈地一顫,她宛似惡夢初醒般尖叫一聲,伸開雙臂,哀泣慘呼:“三師叔……不要這樣……三師叔!……”猛地大吼一聲,可札欽漢雙掌當胸推出,兩股鬥粗的白濛濛的凝形勁氣便有如兩條巨蟒“呼”地自他掌心斜卷而出,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直撞秋離!
  “好,‘白蟒氣’!”秋離斷叱如雷,兩掌掌心向下,微提淬翻,同一時間,一大片嘩啦啦的無形罡氣也迎兜而上,在漫天的砂石飛舞裡,空氣似是一下子沸騰起來,打著 哨往四周湧盪排擠,於是,宛如響起了一陣悶雷,在一片狂 的肆掃中,秋離與可札欽漢同時踉蹌後退
  秋離退了五步,可札欽漢退出六步半!
  喘息著,可札欽漢斷續地叫:“‘彌陀真力’……這是第九重的‘彌陀真力’……”
  潤潤嘴唇,秋離也呼吸急促地道:“老可扎……我若練到了第十重……你就不止多退一步半了,勢必把你的白蟒氣逼回你的肚子裡,活活脹死你這老小子!”抖抖雙手,秋離迅速移動了幾步,他又道:“這麼以真力硬拼硬打,最是不上算,這全是死功夫,沒有巧勁在裡面,來,者可札,我們玩玩別的如何?”可札欽漢怒吼道:“莫不成還伯了你?”
  大笑一聲,秋離衣衫飛舞,猛然撲到:“這就來了!”黑色的身影有如一片帶著邪惡無味的黑雲,又象一頭黑鷹的黑翼,就那麼一閃之下白到了可札欽漢的頭頂!可札欽漢雙足急速卻幅度極小地移動著,全身做著幾乎不可察覺的精奇擺挪,他雙目聚集於撲來黑影的一點,兩掌驀然探出片片、條條、溜溜、股股的勁力,掌連著掌,指接著指,肘合著肘,閃電般奇幻而緊急地布成了一面尖銳的攻擊網反罩而去!不分先後,他雙臂上的兩枚金色臂環也“錚”然分向左右飛出,只見金芒倏閃,亦巳撞向了敵身!這種高深的武術顯露是繁複的,細緻的,殘酷而又狠毒的,不予敵人一絲一毫迴轉的餘地,不容對方有一丁點兒思維喘息之機!
  搶先攻來的秋離驀然狂笑起來,一抹微微彎曲的,銀白瑩燦的影影于宛鬼魂的詛咒般淒厲的現在夜色中。怪異的是當這抹角影甫一出現,整個目力所及的空間便完全閃炫著它的影子,跳動的、飛旋的、縱橫的、起落的,’那麼精怪似的充斥在人們的瞳仁內,象一座一座山,一波一波浪,象滾動的雲,呼嘯的風,象千百張獰笑的鬼臉,象屈死者伸展的尖,利十指,一下子使天地全迷濛了,使見著的人心神全惑盪了沒有尖號,沒有摻嗥,在一切幻影光芒的閃動中,兩條人影電似的分開,只是,秋離是飛躍過去的,可札欽漢是橫摔出來的!悲哀地哭叫著,艾小玫撲向了可札欽漢,她在一霎間看見了她這位功夫絕世的三師叔混身血跡,也看見了那襲豹皮衣上清清楚楚的十九個血洞!而秋離,秋離正疲乏地,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他用銀牛角輕輕敲擊著嵌含在有大腿根部的一枚金色臂環,角身敲擊著金環,發出一聲聲清脆的“叮”“叮”輕響來,他的頭巾凌亂,衣衫縐揉,更有幾處破裂開來,但是,這位武林中聲威 赫的煞手卻是那般灑脫,那般自在,好象方才發生的一幕與他絲毫沒有關係一樣!
  沾著斑斑的鮮血,布滿兩頰的淚水,艾小玫猛然轉頭瞪著秋離,她悲憤而怨恨地叫著:“秋離,我三師叔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就下這種毒手?你不怕天打雷劈麼?不怕世人的譴責麼?你這狼心狗肺的兇手!”口中“嘖”了一聲,秋離懶洋洋地道:“最好你嘴巴放乾淨一點,我並不是好脾氣的人,惹翻了我,全天山派的人圍在你身邊也擋不住我姓秋的取你賤命!”悲痛地咽泣著,艾小玫突然站起,她一摔頭,尖厲地叫道:
  “好,我就把這條賤命交給你吧!”哭叫中,她瘋狂似地揮舞著手中的青鋒劍衝向了秋離,那散著發,沾著淚,扭曲著臉的形象,晤,可不是和一母大蟲相似?秋離皺了皺眉,還未及開口說出什麼,那邊在拼鬥中的周雲見狀之下,已不禁大驚失色;他異常明白秋離的個性,更明白艾小玫是在做什麼,她,等於正投向死神的懷抱!
  惶急之中,周雲一邊力搏丁驥,一面焦切地大呼:“手下留人,秋兄,手下留人!”
  嘆了口氣,秋離身形飛也似地倏然旋開,銀牛角一沉猛翻,“當”地一聲,已將艾小玫緊握的青鋒劍硬硬震脫,幾乎在一個時間,他左手淬揚,“拍”地一記大耳光又把這位掀起漫天風雲的少女摑倒在地!
  周雲側首吐出一口長氣,秋離無奈地一笑道:“怎麼樣,可以了吧!”周雲的“壽龜劍”翻飛如雪,繽繽紛紛,他大叫道:“謝了,秋兄!”舔舔嘴唇,秋離揮了揮手,走過去一把將被摑得頭暈眼花的艾小玫提了起來,艾小玫用力搖著頭,好一陣子才緩過來一口氣,她懦弱地睜眼望去,恩,秋離正含笑站在面前,那情狀,又象是方才摑她面頰之事與他毫無牽連一樣,悠閒得足能令人氣煞!
  一見秋離,艾小玫忍不住淚珠滾滾垂落,她抽噎著低下頭去,雙手掩著臉,身子亦在不停地顫動……
  低沉地,秋離道:“可札欽漢沒有死。”驚愕與意外使艾小玫迅速抬起頭來,她不敢置信地帶著淚道:“你……你說什麼?”笑了笑,秋離道:“我說,老可札,你的三師叔,並沒有死。”痴痴迷迷地看著秋離,艾小玫疑惑地道:“真……的?”冷冷一笑,秋離道:“鬼手從不訛言!”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艾小玫急奔向躺在地下的可札欽漢身邊,她俯在一旁,為可札欽漢把脈,聞息聽心跳,半晌,她回過頭來,雙目中含蘊著感恩的淚!
  “謝謝你……秋離,你沒有騙我!”聳聳肩,秋離走了上去,伸手自懷內摸出一包黑油紙包著的藥粉,他交在艾小攻手中,淡淡地道:“把紙包裡的白色粉末敷在老可札的創傷上,即可止血收口;他死不了,這全是未損及內腑的外傷,只是他這把年紀,在這裡恐怕得要好生養息一段日子了。”接過紙包拆開,艾小玫匆匆為可札欽漢抹起來,秋離望著她忙動中的白晰細長的雙手,望著可札欽漢黑中透青枯老面孔,不由低喟一聲,轉過身來。那邊,周雲與丁驥的惡鬥已更形愕然了。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兩個人竟全帶了傷,周雲是在前胸,衣服被扯裂了一大片,血淋淋,糊團團的皮肉翻卷了過來,看上去好不觸目驚心,而丁驥則披頭散髮,左頰上染滿了血,白白紅紅的嫩肉朝外張著,似嬰兒貪婪的小嘴,他們全是狠擠猛殺,鞭影霍霍,短刃伸縮,在壽龜劍的銀芒冷電中穿飛不息……”雙方的喘息都變得粗濁了,攻拒之間也顯得有些遲滯乏力,但是哪一個也毫不放鬆,依舊在豁出死命拼著,照這樣下去,只怕脫不了兩敗俱傷的結局!
  略一沉吟,秋離走了近去,他在二人六步之外站定,冷峻地道:“姓丁的,你自刎如何?免得多受活罪。”丁驥傾力搏戰著,一邊喘息著大叫:“你!……是在癡人說夢話,放狗屁……”秋離沉沉一點,道:“還想看見明朝的旭陽嗎?不,你永遠看不到了!”
  連出九刃七鞭,丁驥又斜出五尺,他狂吼道:“秋離………
  無邊湖與天山派不會饒過你的……”有趣地露齒一笑,秋離道:“當然,但你也曉得我並不含糊他們,而且已經證實過了,地下躺著的這一大片,不都是無邊湖及天山派的朋友!”丁驥氣得幾乎一口氣喘不過來,而就在他疏忽的一剎那,周雲的“八十一手崩星劍”中的精華絕式:“一劍指星”“群星朝西”“星流願償”已同時攻來;不分先後,他的左掌急顫加浪,也走著奇幻的路子飄飄忽忽地罩到,這一掌,卻是天山派的嫡傳武學:“小雲三手”!
  狂吼著,丁驥右手的鋒利短刃飛旋如風,左邊的倒鉤黑皮鞭揮舞得宛似千蛇盤轉,在劍光鞭影的纏繞中,二人驟合又分,甫分再合,刃稜劃過空氣的尖銳聲音攙揉著鞭梢子的“劈啪”暴響,在噴著人的血眸中,在急促的呼吸裡,在汗水的灑濺下,雙方都不想要命了,那一種誓不兩立的仇恨是深刻的,鏤骨的,令人嘆息。
  忽然
  周雲大側身橫翻上去,雙手握劍,在幻起的一片冷芒中猛刺敵人胸膛。丁驥則扭曲著面孔,右手短刃在急快的跳動中由下而上倒挑周雲的小腹,同一時間,他的倒鉤黑皮鞭已暴擊戳來的長劍!這是一個兩敗俱傷的打法……
  象哭泣著一樣,一聲尖長的駭叫悚人毛髮地響起,艾小玫雙手掩著臉,在不停地劇烈抽搐!
  黑色的倒鉤黑皮鞭活蛇似地捲上了周雲的壽龜劍,那力道極大,足可將周雲刺出的準頭拉偏,’但忽然,丁驥絕望地悶嗥一聲,纏上周雲劍身的倒鉤黑皮鞭競立即軟軟地垂落,一丁點力量也沒有了,這只是剎那之間的事,鋒利的壽龜劍“噗嗤”一聲透入了丁驥的胸膛,因為力量用得太猛,以至劍尖已穿過了丁驥的身體直冒出後背,而丁驥的短刃,卻似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猛撞了一下似地猝然偏斜,只劃破了周雲腹間的衣衫便“當啷”一聲無力地掉落地下!
  全部的經過都只是眨眼間開始又在眨眼間結束,當人們看見兩條人影互撲的瞬息,便又看見勝負的答案了。
  嘴巴裡吐出帶著氣泡的血沫子,丁驥面孔上的五官已然痛苦得變了形,他的身體在一下一下痙攣,雙手軟軟垂在兩邊,站著,瞪著一雙迷茫而空洞的眼睛定定地注視在周雲臉上的每一點,現在,他們彼此間只離著不到三尺的遠近,周雲的壽龜劍還深深插在丁驥的胸膛內!
  丁驥原本朗闊的面龐,迅速地變為枯黃慘白,高大身體也象是在逐漸萎縮,在這一霎,他已失去了生前的雄偉與沉著,再沒有一丁點狂妄,沒有一丁點自持,如今,他是如此的頹廢,如此的孱弱,似是一頭垂死前的老邁的牛!
  而周雲,周雲也在全身哆嗦著,雙目的光芒冷漠又木油,他緊握著手上的壽龜劍,僵木了一樣呆立在仇人的對面,他象忘記了下一個步驟該如何,握劍的五指關節都凸突得發青了……
  秋離搓搓手,滿意地籲了一口長氣,對這種場面他看得極其平淡,極其無奇,多少年的鐵與血,生與死的場合,已將他磨練得有一副鋼似的硬心腸,可以絲毫不沾人間煙火之氣,他看得太多,經得太多了,江湖上的日子原本如此,思仇牽連,纏纏繞繞,到末了,便往往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有的時候,便這樣就了結,有的時候,卻播下了一段思怨的種子,於是週而復始,循環不息……插腿進了這個大圈子,要想抽身出去,都是難上加難了!……
  那邊,艾小玫恍如驟遭雷擊一樣整個人麻木地半跪在地下,她的兩臂微伸,象要防止什麼,攫取什麼,嘴唇半張著,卻發不出點聲音來,滿頭秀髮,披在頭與肩上,顯得無比地凌亂、蓬散,你該知她此時的心境吧?她的面容,宛似紙般的白,那是一種失去血色的,失望的,淒慘的蒼白,她僵窒著,象失去了感覺,目光呆滯;襯著頰上未幹的淚痕,好悲涼!
  丁驥的瞳孔開始擴散,翕合的嘴巴裡血如泉湧,終於,他喉頭“咯”“咯”地起了顫動,全身猛烈地一震,仰頭沉重地俐摔了下去!
  “嘩”地一聲壽龜劍脫出了丁驥的身體,劍身上染滿了稠厚的鮮血,周雲仍然定定地站立著,嘴角在不住地跳動,不住地抽搐……
  忽然,“嗤”地一聲,艾小玫痛哭出聲,她伏倒地下,天愁地慘地抽泣著,雙肩在不停地聳動,那情景,也夠得上傷感了。
  大步走了過去,用力拍了拍周雲的肩頭,秋離微笑道:
  “老友,恭賀你血仇得報,怨恨一掃而光!”如夢初覺,周雲機靈靈地一個哆嗦,他激動地握住了秋離的手,語聲裡帶著低咽:“多謝你……秋兄,報還此仇不但全仗著你的幫助,方才也都虧了你救命,要不,此刻伯我也躺在地下了……”秋離哧哧一笑,伸出左手來曲了曲手指,他低聲道:“你太也性急,哪有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幸虧我還學了幾手‘混元指’法,要不,可就難辦了哩……”有著強制的喘息,周雲訥訥地道:
  “方才,秋兄,若不是你用‘混元指’彈偏了那姓丁的刃鞭,到如今,至多也只能落個兩敗俱傷的局面。”眉梢子一揚,秋離道:“罷了,。現在,那娘們你打算如何處置?”
  多少年來,日日夜夜只想報此血仇,而一旦得報,周雲倒有些茫然無所適從起來,他攤開手,苦笑道:“我害了她……
  秋兄,到如今,我心裡亂極,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秋離瞥視了伏到地上悲泣的艾小玫一眼,他雙目一寒,平緩地道:“我先問你一句話。”
  周雲迷憫地道:“不知秋兄欲問哪一句?”微微一笑,秋離道:“你那師妹已是殘花敗柳,蒙羞之身,你,你還愛她麼?”怔了怔,周雲傷感地道:“我不否認……我仍然愛她,秋兄;真正的情感,是不能用這些浮面的世俗觀點去下定論的……”一拍手,秋離道:“好,那麼,帶她走。”大大地一震,周雲驚愕地道:“什……什麼?帶……
  帶她走?”用力頜首,秋離道:“是的,帶她走,如若你仍然愛她,這正是機會,用了解消除你們之間的怨隙,用時光撫平你們之間的創傷,老友,帶她走!她原來便屬於你!”
  艱辛地,猶豫地,周雲悲哀地道:“但……但是,我這個樣子……”冷冷一笑,秋離道:
  “你方才已經說過,真正的情感,是不能用世俗的觀點去下定論的,如若她嫌棄你的容貌,那麼,她也不值得愛了。”、痴痴地看著秋離,周雲仍舊遲疑著道:“這似乎不大好,秋兄,她一定會恨我,她不會忘記我殺死她的夫婿,又使彤雲山莊掀起漫天風暴,秋兄,她會恨我……”哧哧一笑,秋離淡然道:“到了她真恨的時候,再說吧,罪魁禍首不是你,是姓丁的,這一切責任,全該由姓丁的去負,不要再拖延,老友,記住人活著一輩子,往往只有一次機會,抓得巧,幸福無窮,放棄了,則可能永生不會再來!”
  ’思付著,考慮著,好一陣子,周雲還沒有能下決定;秋離平靜地一笑,徐緩地道:
  “如何?時間不太多了,者友。”猛一咬牙;周雲橫了橫心道:“好,我……我帶她走!”
  說完了,他又窘迫地道:“但是……秋兄,如果她不願意!”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道:“呢,這卻由不得她了。”慌忙朝前走了一步,周雲祈求地道:“不要難為她,秋兄,這一夜,那所有的打擊與沉痛,已夠她承受的,只怕她難以負荷……”古怪地看著周雲,秋離徐徐道:“老友,你真是多情種子!”面也赧然,周雲訥訥地道:“秋兄,你不知道。當你……
  真心愛上一個人,這一生,便永難遺忘,不管她是多麼令你’憎恨與失望……”
  “噗嗤”一笑,秋離攤攤手,邊向艾小玫那邊走去,一面回頭道:“罷了,這篇大道理,你還是留著對你的那一位講吧,我不理這一套,只管想法於夾磨她下山,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老友,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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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獨阻狂瀾a

  夜風,挾著刺骨瑟涼,蕭蕭地吹刮著,地下橫七豎八地躺著那些形狀慘怖的屍體,遠處的燈火帶黃而黯淡,更陰陰傳來不停的喊叫之聲,這情景,便越發顯得悲愴與慘然了。
  秋離大搖大擺地走到艾小玫身前,微俯下身,他道:“別哭了,娘子。”艾小玫猛地仰起頭來逼視著秋離,美麗的面容上沾著晶瑩的淚珠,沾著絲絲細發,雙眸中含蘊著悲痛,含蘊著淒楚,她咽著無比的哀涼,生硬地道:“秋離,你還想做什麼?”伸出舌頭來舔舔上唇,秋離一笑道:“很簡單,跟我們走。”愁慘地一笑,艾小玫緩緩地反問:
  “跟你們走?”秋離點點頭,道:“不錯。”直生生地看著秋離,艾小玫低啞地道:
  “這算什麼?囚俘嗎?”搓搓手,秋離道:“那就看你怎麼打算了,你可能知道,鬼手秋離並非善人!”一咬牙,艾小玫搖搖頭,強硬地道:“假如我不呢?”哧哧一笑,秋離道:“現在,這個‘不’字,對你似乎不’太適宜吧!”瞪著眼,淚痕末幹,艾小玫倔強地道:“至少,生死之間,還由我自決!”有趣地笑了,秋離淡淡地道:“艾小玫,人世中很多痛苦,江湖上詭計無窮,你還經歷的太少,你不會知道,有許多時,人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我們只是告訴你要帶你走,只是告訴你而已,至於願與不願,卻非你可以決定,艾小玫,我又要得罪了,你恕過這一遭吧。”一仰頭;艾小玫冷木地道:“你要做什麼你就做吧,你看我艾小攻怕是不怕……”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秋離的手指已自她身上的“啞穴”及“軟麻穴”之上點去,軟軟地,她往一側倒下,秋離一把提著她的後頸,回頭笑道:“好個三貞九烈,老友,你來接著吧!”周雲尷尬地走了上來,全身竟有些簌簌發抖,他遲疑著,顫著嗓子道:“秋兄,這!……”一瞪眼,秋離道:“這什麼?還不接過去抱好?”於是,周雲小心翼男地,象是抱著一塊易碎的奇罕寶貝般將艾小玫接過,秋離微微點頭,道:“你先走,老友,在雪池道的牌坊邊等我,記著找個隱祕點的地方,這彤雲山莊,可另有秘道下去麼?”周雲一面點頭,一面急切地道:“你呢?秋兄,你要幹什麼?”笑笑,秋離道:“不可忘了那‘玉麒麟’;而且,黃衫會正在血戰天山派,我就這麼一定了之也不太合理;利用他們牽制住對方的大批人馬,到頭來,也該幫他們解解圍,江湖黑道綠林,紅花綠葉,本是一家,危難之時,出手相助是天經地義之事,何況我們還有約定呢?老友,你便先定一步。”
  十分明白秋離言出必行的個性,但更擔必他手下無情的歹毒,周雲懷里抱著軟綿綿的艾小玫,卻焦惶地道:“秋兄,你不要大開殺戒……”點點頭,秋離一曬道:“行,你放心去吧!”走出兩步,周雲又回首懇切地叮嚀道:“秋兄,你自已也多加小心……”
  一拱手,秋離笑道:“當然,我還沒有活夠哪。”於是,周雲抱著絲毫不能動彈的艾小玫匆匆奔向黑暗之中,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了,秋離才如釋重負般長長籲了口氣,伸了個懶腰,緩步往彤雲山莊前面行去。
  雖說秋離走得不如尋常人之快,但也相當不慢了,僅僅片刻之後,他已穿越過一座座錯落的房合,一片片精雅的坪圃,旁若無人地來到了彤雲山莊的前面 那已變成刀光劍影的鬥場!
  在廣闊的前莊上,人影往來奔掠,飛騰撲逐著,寒刃的冷芒閃耀著,暴叱厲吼雜著慘呼哀號,黃色的,白色的身影穿插攻殺,往來追趕,血雨篷濺,肢體飛甩,好象一場狠鬥惡拼!
  秋離雙目尖銳,他在一瞥之下,已大致看清了雙方的情勢,咽,黃衫會卻是寡不敵眾,不大樂觀吧。
  天山派方面約有五百餘人,除了有近兩百多弟子圍成一個大圓圈,虎視耽耽地圍立於四周之外,其他三百多人完全投入了鬥場,這與黃衫會不到四十人的數目比較起來,幾乎是十與一之比。晤,天下的名門大派,在情急之時,卻也有不講武林規矩的呢。
  黃衫會中的頂尖高手“慈面辣心:公孫勁竹,正在力敵那”雲裡獨鷲”班上品與“白鷹”左陵,“遠天馭鶴”馬照堂卻獨鬥“旋虹槳”姜彪,“馭風一鵬”尚克農,“追魂無影”冉謙打得難分難解,“幻魔雙心”楊咎、楊申志倆與兩個儒衣文士激鬥正酣,那兩個文士打扮之人,皆約四旬年紀,青衫黃,髯的一個在戰著楊咎,藍衫白麵的一個則拼著楊申志,看情形,一時還難分勝負。
  離開眾人約有三丈之遙,黃衫會的總瓢把子“蛇矛斷命”於鎔壽一個人在火併著兩位道裝老者。那兩個道裝老人,一個戴著一頂閃亮的黃銅道冠,身穿八封長袍,生得環眼方嘴,雙耳垂肩,拂動著三維柳須,好一副岸然之貌;另一個,披著水火道袍,面容灼黃,峨冠高聳下半掩著一雙寒電般的眼睛,他緊閉著那張過於削薄的嘴唇,正一心一意地與面前的強敵拼戰……
  秋離撫摸著套插在右手上的銀牛角,再緩緩移目搜視,哈,在一棟精舍的陰影下,“落星一劍”韓子明也在奮力攻擊著他的敵人 “鐵拂塵”陸小憔!他們兩人可謂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二人的功力俱在伯仲之間,他們都已用上了全力在格鬥著,芒閃光掠,好不劇烈!
  拍拍手,秋離自言自語地道:“好啦,他好三請四求都拜不出來,這一打全把天山派的老小子們打出來了,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天生的賤命哪……”說著,他大播大擺地過了黃衫會“三十衛”與一幹天山弟子們的斯殺間隙,直胡于德壽那邊走了過去。
  黃衫會的總瓢把子“蛇矛斷命”’于德壽功力深湛,技藝精純老辣,他雖然以一敵二,但他面前的兩位老道爺卻絲毫佔不上便宜,攻拒之間,非但製不住先機,進退挪移,更是受盡了拘緊,于德壽那一柄三尺長短,銀光閃爍的鋒利蛇矛,簡直就和一道閻羅王的催命告示相似了!
  秋離悠悠閒閒地一定近,于德壽那一雙碧眼已看見了他,大喜過望之下,這位江北綠林大盟主已急叫道:“秋兄,我的老爹,你跑到哪裡去了?這裡正熱鬧著啦!”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這一笑,象頭豹子!秋離懶洋洋地道:“我去活動筋骨去了,哈,這裡可不真是熱鬧著麼?”他緩緩地,輕藐地打量了與于德壽交手的那兩個道人一眼,嘴裡“咽”了兩聲,淡淡地道:“這兩位,可是天山派大名鼎鼎的‘雙道三俗’中的雙道?”
  于德壽蛇矛如電閃舞,聞言笑道:“不錯,天山派的前輩,第四位‘銅冠客’白雲子與第五位‘手臂龍’青杏子,兩位無量壽佛!”點點頭,秋離笑著道:“當家的,可要我接下一陣?”大旋身,蛇矛“當”“當”震開了白雲子。“三刃雙劍”又“呼”地逼近了握著“華陀桿”的青杏子,于德壽狂笑道:
  “多謝了,這兩個雜毛老道我還可以收拾!”秋離唇角抿著一抹深邃笑意,他微微頜首,站在一旁道:
  “‘九手銀瞳’潘一志這老匹夫呢?”於鎔壽正灑脫地轉身,他邊道:“一直未見。”
  搓搓手,秋離道:“火都燒到屁股上了,他老人家莫不成還在修煉他那不死仙丹?還是抱著‘玉麒麟’在掉落幾滴難出的老淚?”霍然大笑著,于德壽速出十矛十腿,答道:
  “罵得好,秋兄!”退開八步,秋離又道:“白雲,‘青杏二子,我這嘴巴隨便慣了,二位道爺萬望恕過,不要氣衝牛鬥才好。”戴著銅冠的白雲于雙目如炬,招出似風,他冷冷地道:
  “小輩,武林妖醜鼠,原便如此!”哧哧一笑,秋離舔舔嘴唇道:“於當家的,這位道爺罵得也好呢。”說著,他一揮手,大踏步行到韓子明與陸小樵較鬥之處,微微拱手,他斜睨著陸小梢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夫子,我們又再見面了。”陸小樵以一只鐵拂塵力擠韓子明,他雖然功力沉厚精深,但韓子明的一把“落星劍”卻是閃掠如電,猛辣鋒利,絲毫不肯相讓,二人一個夠辣,一個夠狠,打在一起,誰強誰弱,一時倒也難以分判。
  在激戰中,陸小樵的神色看得出極為憂慮沉重,他低促地道:“方才未曾見到少兄,你與雲兒到哪裡去了?”這時,韓子明飛快斜刺十一劍,陸小憔拂塵翻舞中,一一架攔,冷冷地,韓子明叱道:“朋友,你還是先顧顧自己吧!”一旁,秋離笑道:“去幫著周雲報仇雪恨去了,你不敢出頭,呢,卻有人敢出頭,天下之大,也還有些不畏惡勢強權之人呢。”全身一震,陸小樵被韓子明逼退了三步,他顫呼道:“你已殺了丁……”聳聳肩,秋離道:“當然,還能夠留他再去荼毒別人麼?”黑須哆咳著,陸小樵變了嗓音道:‘完了……少兄,天山派必將與你誓死相拼………”眨眨眼,秋離淡淡地道:“無所謂,我們原本便不算友善,是麼?”韓子明的紅絨小帽跳動著,他劍出如電,揮揮泛泛,忽東忽西,倏上倏下,以一陣急攻快打猛襲敵人。而陸小樵也只有加急汀點精神小心應付著,沒有時間與心情再和秋離答話了。
  正在此時
  彤雲山莊裡面忽然傳來一片悲吼厲號、六盞大紅燈籠高挑起,迅速往這邊移來,隨著響起了一片片急劇的鑼聲,在“ !”“ !”“ !”的撼人心弦的敲擊聲裡,在那慘紅如血的燈光模糊影印下,可以看出有數十個白袍人正奔馬般飛快掠來!
  “蛇予斷命”于德壽狂笑著,身形閃躍得快捷無匹,蛇矛暴出暴縮中,他霹靂般大吼道:“都來吧,看看黃衫會的老子們含不含糊你們這狗屁的天山派!”追魂無影冉謙使的一把其薄如紙,寬約三寸的鋒利緬刀,這把緬刀在他手裡,簡直變成活的了,那份快、狠、準、穩,再加上緬刀刀身所泛閃的藍汪汪的寒芒,一時飛卷,一時橫掠,一時直起,一時猛俯,功力之深湛奇妙是可稱上匪夷所思四字。與他對搏的“駁風一鵬”尚克農競感到吃力異常,手上的一柄大頭鋼鐘幾乎已有些旋展不開了,一邊狠拼,冉謙一邊叫道:“瓢把子,你放心,我們倒一個也必拉著他們一雙來墊底!黃衫會不會丟在天山!”于德壽大笑道:“好,咱們豁出去了!”這邊,秋離有如行雲流水般灑脫地飄掠過去,在他飄移的時候,凡是擋著他進路的天山弟子們無不悶吭連連,象似浪般紛紛僕倒,只是瞬息,出過五丈的距離,已有三十多名天山弟子橫臥於地!
  蛇矛翻飛中,于德壽喝彩道:“夠勁,秋兄、你有兩下子!”秋離單人匹馬阻在那群人的來路上,他回首一笑道:“過獎了,看不才擋住這些豬頭三!”就這幾句話的工夫,六盞火紅燈籠光影下的一群白袍人物已來到了近前,為首一人,體格高大魁梧,滿頭濃密的黑發高高地結成一個朝天髻,紅潤的臉膛上嵌著一雙奇異的,仿佛可洞穿人們肺腑的眼睛,他鼻直口方,雙眉斜聳入鬢,容貌威嚴而竣猛,甫始一見,便給入一種深沉的,雍容的,山一樣的穩固感覺,當然,夫山派只有一個這等面孔的人物 天山派掌門“九手銀瞳”潘一志!
  在潘一志的身後不足三步,緊跟著一個禿頂大耳;細眉鳳目的七旬老人,老人之旁,則是一個瘦小枯乾,面皮幹爍而皺紋重疊的矮小老者,這老者留著一把黃疏疏的頭髮半閉著眼,臉上絲毫沒有表情,’他的一雙手,晤,是用兩只泛黃色的牛皮套套著的!
  另有二十多個白袍人物簇擁四周,大紅燈籠高高地挑著,各式兵刃寒光陰吐,在一陣急促履聲裡,他們已來到了秋離面前!
  似是沒有估到會有一個人單槍匹馬地攔在那裡,在潘一志微帶意外的斷叱下,所有奔來的人齊齊停步,二十多個天山弟子都已極快地分散開來,剎那間布成了一個半弧形的包圍陣勢!
  搓搓手,秋離嘴裡“噴”了兩聲,笑瞇瞇地道:“別緊張,別緊張,擺出這等架勢來做什?我只有一個人站在這裡,你們不要慌呀。”寒著臉,九手銀瞳潘一志一雙銀眸煞光暴射,他旱雷般大喝道:“小於何人?攔住去路便不怕送死麼?”籲了口氣,秋離吊兒朗當地道:“看這氣派,你這位紅臉大爺莫非就是天山派的第一人潘一志老大麼?”
  九手銀瞳潘一志怒火上衝,他厲烈地道:“小子住口!你休得引用你綠林黑道之稱呼來誣衊本掌門之名聲!”哈哈一笑,秋離道:“果然不錯,是潘老大!”一聲狂吼,一個黑大漢橫裡撲出,白袍黑膚,就越發襯出這位仁兄的閃閃烏顏來了,他一探手上的“虎頭鉤”,怒叫道:“混帳東西,你再如此口穢言污,就莫怪我‘震山虎’徐超要教訓你了!”看了這位“震山虎”一眼,秋離侵吞吞地道:“徐朋友,你如此態度和我講話,輩份火候上還差了一點,現在,你且滾你媽到一邊去!”料不到秋離這回如此出口不遜,震山虎徐超一愕之下頓時暴跳如雷,他雙鉤猛斜,一面前衝一面怒吼:“好狂夫,看老子活刮了你!”徐超剛剛衝出兩步,九手銀瞳潘一志已冷叱道:“回來!”這兩個字力量似能縛住徐超的魂兒,他猛然止步,抑住去勢;卻咬牙切齒地瞪視著秋離,一副恨不能生啃其肉的模樣!
  揮揮手,秋離道:“噯,對了,這才叫聽話,看樣子潘老大在天山派裡還確是有那麼個幾分威風!”冷森地,潘一志道:“小於,大概,你與黃衫匪徒也是同路之人了?”
  搖搖頭,秋離一本正經地道:“我說潘老大,你這就不對了,人家堂堂江北第一幫的黃衫會,在武林中指出來也是威名 赫,鏗鏘有聲,比起這天山一派並不遜色,人家黃衫會沒有駕過你們天山派賊鳥,你身為天山老大,卻辱罵人家為黃衫匪徒,這,說起來似乎有些不大夠厚道。”雙目怒睜,潘一志大喝道:“小于利口,本掌門沒有這許多時間與你在此閒磨牙根,你速速報名,也免得做個屈死冤魂!”嘻嘻一笑,秋離道:“潘老大,你不要吹鬍子瞪眼,你們名門大派講究的是風度,祟尚的是仁義,可也不能光憑空言白說呀,我與你往日無怨,今日無仇,你就捨得這麼一不清二不白地幹掉我麼?”一番話直把這位天山派的大掌門氣得全身哆嗦,手足冰冷,他神色突變,狠酷地大吼:
  “大膽畜生,你滿口胡說,定是活膩味了……”就在這時,潘一志身後那位身著寬大青衫;瘦小枯乾的小老頭已經緩緩走了出來,他仍然半合著眼,似醒非醒地看著秋離,平靜而淡漠地道:“小輩,你好口才,但好口才卻必須有好本領撐著才行,看樣子,你的本領也不會太差,否則,你是不敢如此囂張的。”看著秋離,這小老頭又道:“在‘雙心閣’那邊,天山一門的八代前輩可札欽漢兄被人暗算身受重傷,可札欽漢兄的義子,天山八代的第二位馮鍔兄嫡傳女子之夫丁驥及其友人十二位亦全被人殺死,這些血淋淋的殘酷惡行都是誰幹的?小輩,你定然知道,這與黃衫會,與你,只怕都脫不了關係!”
  秋離笑笑,道:“假如我不知道呢?”小老頭陰沉地道:“老實說,不管你知不知道,今夜,黃衫會與他的同路人,沒有任何一個可以活著離開彤雲山莊!”冷峻地,他又道:
  “也就是說,你說出也罷,不說出來也罷,你這條命,可憐你爹娘白養你一場了。”哧哧一笑,秋離道:“可是真夠悲慘,是麼?”嘆了口氣,他續道:“好吧,我說出來就是,免得你們一個個的想吃那兇手的肉又找不著對象。”‘小老頭冷厲地道:“說!”
  退了一步,秋離低沉地道:“在‘雙心閣’附近,那些被殺的人,全是我去宰的,假如有時間,我還想把他們碎骨揚灰,可惜來不及了;那位‘銀髮霜心’可札欽漢老兄,也是由我擺平的,他一大把年紀了,本來可以不要再受這些活罪,但任我怎麼勸說,老人家也不肯罷休,強要出頭,迫不得已,我只好含著淚,狠著心,小小地將他收拾了一頓!”
  秋離的話還沒有講完,九手銀瞳潘一志已勃然變色,氣衝牛鬥,他手指秋離;顫抖著,咬牙切齒地道:“你你你……
  你這十惡不赦的姦徒,天打雷劈的畜生……本掌門要剝你的皮!”一搖手,那小老頭冷淒淒地道:“憑你?小子,你只怕道行還不夠吧?”驀然他暴叱一聲,狠厲地道:
  “小子,你休要代人頂過,不管是誰幹下這件滔天罪孽,老夫俱要將他抽筋銼骨,生生殺死!”‘秋離唇角一撇,唇皮子微揚,他笑嘻嘻地道:“你,是誰?”小老頭仰天狂笑,大聲道:“好,好,近二十年來,老夫未曾揚名,今夜便告訴了你,也好讓你死得瞑目,小於,老夫‘萬屠嘯天’孟漁!”“萬屠嘯天”孟漁,這六個字象是突起的一片狂風狂雨,那麼咸恂恂,浩蕩盪地刮進人們的耳際,吹進人們的心田,四周,凡是曾經聞過這個名號的天山弟子,都不禁大大的驚駭與眩迷,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在天山近於咫尺,居住若干年的這位枯瘦者兒,竟然就是二十年前載譽武林的“天下三雄”之一“萬屠嘯天”孟漁!盂漁,這兩個字不僅象徵著力量,威勢,更代表著無比的祟高與神聖,他已銷聲匿跡二十餘年了,在二十年前,“天下三雄”即等於是一切武林的綽稱,他們是 赫的,獨霸的,高高在上的,縱使三雄中已有二雄早已逝去,縱使三雄已不在江湖上出現,在二十年後的今天,甫一聽到這幾個字,卻仍然有一種令人心膽俱裂,魂飛魄散的驚怖與震窒感覺!
  但是
  這一陣風,一陣雨,卻沒有吹刮進秋離心中,他自然也知道“天下三雄”的名聲,自然更明白眼前這位“萬屠嘯天:孟漁的來歷,但秋離仍然夷然不懼,自他有生以來,他的肌膚骨肉便仿佛是鋼打鐵鑄的,他的膽力便宛似用五嶽之石豎矗的;他的氣節只覆披在“義”上,他的思維便牢系在“不屈”上;沒有什麼可值得他畏懼,沒有什麼可迫他退縮 哪怕是在離開的死亡之前!就是如此,這十餘年來,他才用血肉肝膽積累起他今日的成就,用豪邁磊石堆砌起今日的威望,鬼手秋離,這個旱天金雷似的名聲!
  於是,唇角上浮漾著那麼一抹淺淺的,滿不在乎的笑容,秋離斜瞅著面前神色冷厲的孟漁,輕逸地,他道:“哈,原來竟是你這熊老頭,難怪競有偌大的口氣,‘天下三雄’,餵,可是鼎鼎大名的三個角色呀!……”眉梢子一揚,他又道:“多少年來,我就一直悔恨著,悔恨我晚生了二十來年,如若我能早出世二十年 ”秋離微笑的面容驀然冷如寒鐵,他暴烈地道:“必不會讓你們三個老小子扣上這個名號,你們三個也永遠別想如此獨霸武林,妄自稱尊!”九龍銀瞳潘一志面色大變,怒吼道:“小子,你死定了!”孟漁陰側側地笑了起來,他慢慢走上一步,領首道:“小輩,看樣子你是知道老夫的,唯其你知道老夫,卻仍能這般強硬,足可證明你有過人的膽識!”這位當年“天下三雄”之一的老人,面孔上每一條深刻的皺紋里都含蘊著殺機,每一條發根的榴皮肉都似暗藏著力量,他形色絲毫不變,緩緩地,又接下去說道:“如果你身上沒有背負著這筆血債 便姑算全是你幹的吧,老夫非但不想害你,更有意提你一把,好生夾磨一番;但你竟卷進了這趟混水,染上了血腥,老夫想恕你亦恕不得了,小輩,這太可惜!”有趣的露齒一笑,秋離道:“孟漁,不要再沉迷於你往昔的老邁名聲裡,不要再頂著那塊失去光彩的金字招牌張揚,那已過時了,已陳舊而斑剝了;古人很早便告訴我們一句話: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是一句名言,只有把握住現在,保持高峰的力量才不會被摔下去,僅用已成過去的腐朽萬兒闖天下的時代,早就不時興了!……”仍然沉冷如故,孟漁冷淒地笑道:“這麼說來,體,小輩,就是那推老夫這前浪的人了?”微一躬身,秋離笑道:“有此榮幸,怎敢推託?”淡漠地,孟漁道:“可札欽漢兄與丁驥這孩子確是由你所害?”秋離意識到對方口氣中隱隱的殺機了,那是尖銳的,冷厲的,狠酷的,不露形色的,他輕喟一聲,道:“不止他們兩個,還有無邊湖的十二位仁兄,再加上丁驥的那個熊老婆艾小玫!”
  一旁,潘一志臉色青中泛紫,他窒息般切著齒道:“那艾小玫的屍體呢?小子!”
  哧哧一笑,秋離慢條斯理地道:“餵狗了。”潘一志雙目中宛如有一片火焰噴了出來,他額上青筋暴一突,唇角抽搐著,一個字一個字進自唇縫:“真正全是你一個人幹的?”,’秋離用左手摸摸下巴的胡楂子,道:“要不然,會找你幫忙不成?”一口牙齒銼得咯 咯 響,全身骨節震動,九手銀瞳潘一志的神態,活象一頭欲待噬人的猛獸,那麼暴凌地,沉重地,一步一步地逼了上來!
  但是
  就在這一觸即發的緊張關頭,“萬屠嘯天”孟漁卻一下子攔住了潘一志,他半閉的眼睛森酷地注視著秋離,冷厲地道:
  “果然是你?”秋離道:“當然!”孟漁緊接著道:“為什麼?”笑了笑,秋離道:
  “宰著玩玩。”點點頭,孟漁毫無表情地道:“再問一遍,你是誰?”大笑一聲,秋離一推右手上套著的銀牛角,傲然道:“姓孟的,你家老祖宗秋離你也認不得麼?”象倏忽在黑暗的蒼穹裡,閃起一抹眩目的電光;一剎那沉寂之後,驀地響起了一片恐懼的,駭震的,見了惡虎似的驚叫:“鬼手!”“老天,他是鬼手秋離!”“我的天呀,這活閻王!……”秋離目注著潘一志與孟漁在一驚之後迅速恢復鎮定的神色,他緩緩地用銀牛角,尖銳的角尖搔著面頰,平靜地道:
  “現在,我們都已彼此認識了,呢?”冷冷地,孟漁道:“不出老夫所料,果然是個人物!”九手銀瞳潘一志憤怒地道:“秋離,原來是你!我天山一派與你有何仇?你競用這麼殘忍狠毒的手段來對付我們?”陰沉沉地,孟漁低聲道:“潘兄,雙心閣的事情不會錯了,是他幹的,普天之下,能有這等功力之人,除了鬼手秋離以外,只怕再難尋出幾個人來!”悲憤滲著驚怒,仇恨揉著迷惘,潘一志大吼道:“為什麼如此下毒手!
  秋離你為什麼?”秋離的表情在這一瞬間已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再也找不著嘲弄的微笑,玩世的放蕩,不恭的諷容;他變得如此冷漠如此殘酷,又如此肅穆;銀牛角斜倚肩上,緩緩地,他道:
  “多年以前,你有一個徒弟被逐出門牆,有這回事麼?”潘一志叫道:“是周雲這孽畜,他與此事有什麼牽連?”冷森森地,秋離道:“你這昏庸老聵的瞎眼奴才,體當年逐周雲下山,與他斷絕師徒情誼,為的只是不准他和你二師弟馮鍔的女弟子艾小玫來往!……”潘一志氣得面孔血紅,他大聲道:“天山門規,同派師兄妹,不得有逾份之情,更不准聯姻……”’嗤笑一聲,秋離道:“是哪一門子的門規?都是狗屁!同門習藝,晨昏相處,日久自然生情,即為師兄妹,更屑夫妻,這只是親上加親,血脈越加連密,有什麼不好?能發乎情,止乎理,用正當的方法明媒正娶,又有什麼說不過去的?
  可恨你這個老庸才虧為一派之主,竟用強橫壓力逼走了周雲,活生生拆散這一對鴛侶,更硬將那人面獸心的丁驥奉若祖宗,迫使艾小玫與他成婚;非但引狼入室,自取其禍,又叫那周雲空懷滿腹怨,一腔恨無處消磨……”孟漁冷冷一哼,道:“這是人家門派中的私事,與你勝秋的什麼相干?”
  狂笑一聲,被離道:“無關?但丁驥這狗才暗招他無邊湖的一般爪牙聚九人之眾,於一處荒谷上陷害周雲,毀其容貌,這就與我有關了,先奪人妻,再殘人體,這種事,只怕你這年高志昂武技深湛的天下三雄之一的孟老前輩也看不過去吧?又何況我區區秋離這等毛頭小於?”
  一怔之下,孟漁迷惑地側首向潘一志看了一眼:“姓秋的此言可真?”潘一志也是心頭一跳,但他強橫地道:“一派胡言,全是一派胡言!秋離,你休要信口開河,血口噴人,你拿證據來!”冷漠地,秋離道:去問你的七師弟陸小憔!”孟漁疑惑地道:
  “陸兄看見了?”秋離沉沉地道“不錯,周雲被殘毀後的容顏他曾經親眼目睹!”斷叱一聲,潘一志道:“好個利口利舌,花言巧語的秋離!
  周雲這孽畜便算真個被人毀去容顏,又豈能賴定是丁驥所為?
  你一定是與這孽畜串通為姦,周雲懷恨丁驥娶了他的意中人,便收買了你前來行兇,用這條苦肉計,先行殺死丁驥,再來個死無對證,任你誣陷,好狠毒的心呀,你們這兩個惡徒!”微微一笑,秋離道:“但我為何不誣賴別人?”大叫著,潘一志吼道:“別人沒有要娶艾小玫!”點點頭,秋離又道:“我早知你不會相信此事,當時月黑風高,空谷無人,除了丁驥與那八個無邊湖來的幫兇之外,沒有其他人看見,逢到這等事情,是非黑白之間便只憑一個良心了,沒有人會愚蠢得自毀容貌後再去誣陷他人,周雲可以來找丁驥報仇,犯個著弄成那個樣子再來藏贓,他很明白,便是他被丁驥分了屍,你這老小於也必不會相信丁驥是兇手的!”
  九手銀瞳潘一聲暴跳如雷,厲吼道:“秋離,這全是你與周雲那孽畜所玩的奸計,你們殺人殘命,還要給死者背上一個臭名,你們用心太狠毒了!”秋離唇角一撇,道:
  “我話講至此,信與不信,全在休一念之間,你須明白,天下沒有任何人能收買我秋離,為人行事之間,皆在我秋離心甘情願,我想做的,便灑血瀝肝也在所不惜,我不想做的,就是將天下財寶盡置眼前我也會當作糞土,潘一志,你睜開那雙老眼,休要看錯了人!”
  一番話把九手銀瞳潘一志氣得幾乎暈死過去,他手撫胸,指著秋離,哆嗦地道:“姓秋的小子……今天本掌門要你生出彤雲山莊……本掌門便從此歸隱……永不問世……”緊接著,秋離道:“此言當真!”
  潘一志一雙銀眸中隱透血光,他狠狠地道:“自是如此!”
   沉默了許久的孟漁不禁在暗裡嘆了口氣,多少年來過著的江湖生活,使他閱盡了形形色色的各種樣人,也使他碰著了,、聽著了些光怪陸離,千奇百怪的事,他經歷過數不清的詭異場合,更遇上些悲歡與離合;在人生的旅程上,他用近七十年的光陰行走了這多年的生命路途,對活著的一幹遭遇及感受他已十分熟悉,他大致可以看出來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偽的,什麼是善良的,什麼是邪惡的,這象一面銅鏡,不敢說一定明鑑毫髮,也能明察大端。現在,孟漁看得出眼前之事,其中必有蹊蹺,同樣的,他也看得出秋離不似誣陷;
  可是,他身處的地位,在此時卻苦於無法說什麼話,或者表示一點什麼心意,而眼前,一場勢必慘烈的火併只怕難以避免了,這其中,這火併問題的真諦是什麼?目的是什麼?假如天山派方面立場是對的當然沒話說,但如若秋離是對的呢?
  那灑血豁命不就太過魯莽愚蠢了麼?這時
  潘一志氣休休地轉頭面對孟漁,低促地道:“孟兄,兄弟我要為同門報仇雪恨了!”
  略一遲疑,孟漁道:“且請稍候!”意外地一怔,潘一志不悅道:“孟兄莫非還有高見?”
  孟漁沒有理他,徑自踏前一步,向秋離道:“秋離,你方才所言之事,那丁驥已被你殺死,無可對證,方才你說當時陷害周雲之人共有九個之數,除了丁驥外,那另外人絕不會全部死絕,可能將那參與此事的九個人招出來麼?只要招出其中一人也就夠了!”秋離緩緩地道:“孟漁,大約你忘了無邊湖的人全戴著人皮面具!至今,不要我說,只伯就連你這般見多識廣的前輩人物也不知道無邊湖的所在地吧?我希望那八個人都在此處,希望他們尚未死絕……”這時,九手銀瞳潘一志又找了空隙和把柄,他吼道:“既是那般人全戴著人皮面具,又怎知道其中會有丁驥?周雲這孽畜是如何發覺的?”冷冷一笑,秋離道:“其一,丁驥出身無邊湖,其二,丁驥身材魁梧,體形高大,語聲特殊,在低啞中帶陰尖韻,極易辨認,其三,他曾在損毀周雲面容之時掀開皮罩拭汗;周雲雖未與他正式見面;卻在暗處注意過他,你知道對橫刀奪愛之人,看了三眼便水難忘懷!”頓了頓,他又道:“因此,相似的,丁驥也十分留心周雲的行蹤,他清楚周雲時常偷上天山與他師妹相會,便探察妥了周雲的必經之路,加以謀害,那一夜,他便是躬親參與,當然,辦這種事,換了你我,也定親自前往的,是麼?”潘一志怒道:“全是胡言,你無憑無證,只在空口瞎扯,誣陷善良!。”
  雙目一閃,秋離冷然道:“潘一志,你以為我是吃飽飯沒事幹了,千里迢迢跑來向你這污穢之地誣陷象丁驥這種‘善良’?”“呸”了一聲,秋離又厲烈地道:“老實說,無邊湖另外那八個人我姓秋的亦必不放過,我定將尋著那個地方去找他們結算此帳,在登臨天山之前,我們便有此打算,打算萬一姓丁的不在天山之上時,我將立即走遍天涯海角尋訪無邊湖,替周雲出此怨氣,但姓丁的該死,他娶人之女,定居女方之處,這正省了我們的工夫,首先斬此兇人以伸天道!”看了氣得不成人樣的潘一志一眼,秋離再道:“周雲沒有料錯,你這老小子盲目地寵愛丁驥,昏庸地信任於他,縱使他與艾小玫成了親,你也必不要他離開天山,果然對了,潘一志,你正是如此做的!丁驥下聘於天山,娶艾小玫於天山,定居於天山,如今,再葬身於天山!”九手銀瞳潘一志狂吼一聲,暴怒地叫道:“孟兄請退,天山派與秋離勢難兩全!”孟漁猶豫了下,終於嘆了口氣讓開一邊,他明白,眼前的混水,只伯是不能不趟了!
  銀牛角斜斜舉起,角尖指天,秋離冷然地道:“天山派的上下各人通通聽著:你們當年逐出周雲,任他形單影隻,冤情難伸,任他飄泊天涯,受苦受辱,任他毀害傷身,悲痛欲絕,你們天山,派,老的一輩昏庸無能,獨斷專行,是非莫辨,黑白不分;中的一輩畏首畏尾,怯懦拘私,罔念情誼,寡毒涼薄;小的一輩盲從糊塗,囂張狂傲,妄自稱大,不明真理,你們全是武林中的敗類,江湖上的蟊賊,天下有血性,有氣節,識仁義,明大體的人,皆可擒而誅之!”一仰頭,他又洪亮地道:“今夜,我鬼手秋離有幸至此,便自做自承,做這替天行道之人,果報神之子了!”從未發一言的天山派八代弟子中的第二位 僅次於攀門人的馮鍔,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他雙目圓睜,角眥欲裂地大呼:“秋離,你這狂徒、惡鬼、畜生!天山派今夜便將斬你的血手,滅你的兇性!”
  大笑如雷,秋離凌猛地叫道:“來吧,你們一起上,每一個人,不管是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有號稱“金拐羅漢”的馮鍔鳳目驟睜,額頭上的太陽穴突然暴起,他微一偏身,右手已自袍襟裡抽出一柄金光燦閃的沉重單拐來;這位尊主天山派二掌門的前輩人物,尋常是難得一動肝火的,但他自己十分疼愛難一女徒兒與徒兒的夫婿,一個不知所終,一個橫屍慘死,再加上他的師弟身受重創,眼前的行兇者競又這般狂傲跋息,這口氣,就連他積了七十餘年的修為也是忍不下了,在暴怒痛恨之中,就想立即與對方上手搏命!
  冷酷而陰森的秋離卓立如山:“怎麼,就是你老小於一個人上麼?”馮鍔雙眸紅中泛紫,他切著齒道:“畜生,看你還能狂到幾時!”秋離的目光斜視著舉指向天的銀牛角,淡漠地道:“能狂到你瞑目之後是無庸置疑的,老朋友,你不夠看!”緩慢地逼了過來,九手銀瞳潘一志厲烈地道:“秋離,本掌門來慈悲你了!”哧哧一笑,秋離眼珠子一轉,道”還有哪位,用不著客氣,有興趣的請一起上來,這樣也顯得熱鬧些,對了;孟老前輩,你不湊上一角耍耍麼?”“萬屠嘯天”孟漁任是當年雄霸天下,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暗中對秋離這種豪壯做倔的神態也不由不加了三分欽服,他閱人多了,見得更多,但是,似這等狂放不拘的人物卻還真是僅遇的呢;因此,這位響噹噹的老前輩表面上冷沉如冰,骨子裡卻並沒有什麼氣,他站在一旁,嚴峻地道:“不要太過分,秋離,你能勝過天山掌門人潘兄就算出了奇蹟了!”秋離笑笑,道:“老實說,如今我是趕鴨子上架,硬挺;
  不是麼?要不挺也不成了,還空叫人家罵一聲窩囊 ”
  ,於是,就在那個“囊”字還跳躍在舌尖上,秋離斜指向天的銀牛角已閃電也似地猛然飛向潘一志!
  他這突冗而急厲的發難,是全場的任何人所預料不到的,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說打就打,而且毫不容情,毫無徵兆,一上手便是這般的歹毒狠辣!“九手銀瞪”潘一志淬然一驚之下“呼嚕嚕”地斜旋而去,在旋身的同時,他已倏然反了五掌,這五掌也是又急又快,更自五個不同的角度暴閃翻掠,這等迅速的應變,亦是匪夷所思,不愧“九手銀瞳”之名了!
  秋離大笑一聲,微轉驀勝,銀牛角晃閃之下又幾乎在第一次出手的同一時間反劈往正待挾擊側攻的“金拐羅漢”馮鍔!
  於是,金拐突起,猛迎而上,秋離的銀牛角抖顫如千層浪涌,在一波波白瑩瑩的光芒飛快起伏中,那麼威勢凌人地罩合下來!
  一種直覺侵襲著馮鍔,使他不敢放開手腳與對方那翻洶浩蕩的角影硬抗,他大吼一聲,金拐拄地一點,“刷”地掠出五步!牛角倏彈淬揚,又剛好準確無比地攔住了反撲而來的潘一志,潘一志的雙目燦然如電,在憤怒中,他的掌勢已有如狂風劇雨般帶著雄渾無匹的勁力衝到。
  秋離瘦削的身軀有如一抹閃炫在黑暗蒼穹中的冷電,來去無蹤,快捷之極,倏上倏下,忽左忽右地縱橫掠勝著,一只銀牛角便仿佛是一抹冷電的尾芒,吞吐不定,千幻萬迷,在剎那間已如此悍野地與天山派這兩位頂尖兒的大人物拼殺在一起!“九手銀瞳”
  潘一志的技業是精湛、淵博的,又是奇玄、浩烈的,他一會用天山正宗的‘逆風九掌”,一會使天山嫡傳的“小雲手”。一會展“金鋼指”法,一會旋“丹鶴大王套”
  拳式,變化莫測,氣勢雄渾。而“金拐羅漢”馮鍔的拐上功夫亦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一柄金拐揮舞起來,只見漫天的耀眼金光交織穿刺。時如霹雷蛇火,時如烈陽豪輝,時如火焰噴灑,時如群星流曳;在一片銳利的破空呼嘯之聲裡力擠著敵人的銀牛角!
  兩位天山派的首要人物,異常謹慎而小心地和秋離激戰著,但是,他們卻驚駭地察覺己方傾兩人之力仍無法佔到絲毫上風,秋離的猛、狠、野、悍,簡直似一頭邪惡化身的魔豹,一只附有阿修羅咒言的黑鷹,那般狂厲,又那麼快得令人目眩神迷!
  一側
  集中全力仔細觀戰的孟漁,也不禁深深為秋離所具有的超絕身手而驚異了,他注意著秋離的每一個招式,每一個動作,但孟漁也不禁為自己嘆息起來;高手觀摩高手較鬥,都有一個本能的自然習慣,便是眼看著人家拚戰出手,自己也在心裡模擬對方的招式,譬如說那邊一掌攻來,這邊差不多就會斜身踢腿,那邊迴轉移步;這邊跟著便進身揮掌;一個對武術有深湛造詣的人,大都能憑著本身對技擊上的修為及認識預知敵人將要採取的動作與招式,也就是如此,往往便搶先一著,製敵先機;當然,以造詣的程度才能分斷對手將要採取的動作多寡,換句話說,武功高的,能預見敵人多招以上的動向,武功淺的,便只能預見一招或非待敵人出手便猜不透了。以孟漁的藝業來說,看人打鬥,勝負強弱之間他一眼便能分明,有如洞中觀火,瞭如指掌,套句俗詞兒:“尾巴一翹,便知往哪裡跑”,可是,眼下他卻大大地驚奇了,秋離的出手,是那般的怪異與詭詐,幾乎大多出了他的預料之外,非僅如此,甚至有些式子快得連看也看不清楚,這等情形,又怎不令這位武林中的老前輩感到可悲與可嘆呢?現在,他們的劇戰已超過百招了……
  圍立周道的天山弟子們也不禁個個動容,屏息如寂,他們有生以來,哪裡會看見過如此驚絕奇幻的打鬥?又哪裡相信傾他們掌門與二師叔的聯手之力還有對付不了之人?
  這當然是開了眼界,但是,更不啻受了一場教訓,一場火辣而殘酷的教訓!
  黑暗中,那原先欲向秋離挑戰的天山九代弟子“震山虎”徐超,早已遍身透涼,寒氣宜冒,他張著大口,傻著眼,他知道,自己從鬼門關打過一轉回來了……
  於是
  在激鬥中,秋離忽然狂笑地道:“二位,你們準備打到;個什麼程度才罷手?”’金拐縱舞揮掠著,馮鍔微微喘息叫道:“待取你狗命之後……”
  銀牛角翻飛如電,攻拒自如,秋離冷冷笑道:“只怕二位要大失所望!”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固然潘一志與馮鍔兩人不易戰勝秋離,但秋離若想擺平他們兩個人,卻也頗不容易,當然,以性命冒險,用狠招硬擠除外。
  這種情勢,拚鬥中的三人自是明白,一旁掠陣的孟漁也是心中有數,他微皺著眉,戴著黃皮手套的雙手在不停地搓揉著……
  掌影突然暴飛如刃,潘一志已不耐煩地大叫道:“孟兄,請協同斬此妖魅!”潘一志這一叫,卻使孟漁感到不是那回事了,本來,鬼手秋離的名聲再響,功夫再高,憑年紀、恁資歷,也是個晚輩,如今以天山派的兩位首要人物聯手合攻,說起來已是大大的沒有光彩,若再加上一個盛名 赫的孟漁,則就成了三對一,更失去武林中的道義與風範了,異日一旦宣揚出去,天爺,這幾張老臉還朝哪裡擺上去?
  不過,雖則如此,潘;志叫也叫出口了,如果不上前相助一臂,多年好友必生誤會,甚至落個“袖手旁觀”,“不信不義”的罪名,這,卻又是孟漁所不願意承擔的……
  沉吟了下,孟漁緩緩地道:“二位兄台可否且請稍退?容兄弟我獨力惦惦姓秋的分量?”潘一志和馮鍔尚未答話,秋離在身形穿掠中已大笑道:
  “孟前輩你何必客氣?這樣一來就違背了他二位的一番美意了,你沒看見他們那種急惶法兒?”大吼著,潘一志舞起滿空的掌影,呼呼轟轟地狂捲上去,在強猛的勁力迴旋中,他暴烈地道:“對付你這等姦徒小人,豈能奢談仁義?”“刷”地從十三次金拐的連環掃劈下逸出,秋離反手十一角還敬過去,左掌急封潘一志,他邊道:“老潘,你也並非是個正人君子,呢?”潘一志眼眸如電,他急叫道:“孟兄,時間迫促,拖延不得,那邊還有黃衫會的一幹巨孽未除……”暗裡嘆了口氣,孟漁只有徐緩地朝前走來,再近一步,他的神色便沉重一分,臉孔上的皺紋也宛如更加深刻了……”在銀牛角的縱橫翻飛裡,秋離笑吟吟地叫道:“孟漁,正道上的俠義人物,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對麼?”
  幾句話宛如鋼針一樣刺得孟漁心中好不難受,他怔怔地停下腳步,隨即又一咬牙,厲聲道:“秋離,今夜之舉,全是你心狠手辣的報應,怨不得老夫等要以牙還牙,替天除害!”
  哈哈笑著,笑聲裡含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譏諷與嘲弄之意;在光旋影掠裡,秋離的語聲竟是出奇地柔和:“好一個替天除害……但老夫的招於卻是雪亮的!來吧,孟大前輩,我們便看看在蒼天的眼裡誰為罪惡,誰為善良!”金拐潑風似的砍到,馮鍔暴叱道:“利口小子,任你舌上生蓮,也挽不回你即將來到的悲慘命運!”在金拐緊密與快速的閃動中,秋離的身形便仿佛幻成了一縷有形無質的煙霧,隨著敵人拐身的飛舞而急快飄掠,同一時間,他更毫不鬆懈地以閃電般的角光掌勢攻拒圍襲的“九手銀瞳”潘一志,沒有一丁點兒含糊,也沒有一絲絲兒畏懼,好雄邁,好驃悍!
  於是
  斷比一聲,二條瘦小的黑影猝然彈到,一沾即走,就在這突來突去的瞬息裡,排成一個八角形的九十二片掌影已宛如實質的鐵板一樣呼轟壓下!
  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整齊而驚目的由九十二片掌影排列而成的八角形圖案象是一個名雕匠的精心傑作。,但是,縱然是一個名雕匠的精心傑作,只怕他也雕不了這麼快,這麼好,這麼玄奇啊。九十二片掌形是凌空而來的,又是在一剎間便形成了卜秋離心頭大大地一震,銀牛角在一沉之下驟而“呼嚕嚕”翻旋飛舞,四周的空氣隨著角身的翻舞而猛然排回激盪,於是,一幕令人驚駭的奇景便出現了
  銀白色的角身,閃耀著奪目的奇異光彩,以秋離執角的右手為中心,一溜溜銀角的光芒便有如一朵龐大的,正在盛開的白蓮花瓣一樣,一層層的,一圈圈的往外翻展。然而。這翻展的速度是奇快無匹的,令人的視力發生一種錯覺,便象是這朵由角光銀彩所幻成的白蓮形花瓣永遠不會停止它的翻展一般,快速生長,晃動;再翻展,生長;執角的手臂便宛似花心之蕊,或者,象數花底之梗……
  九十二片掌影仿佛一塊驀然被震成粉碎的雕花冰塊,在一陣低促的“噗嗤”聲中消失於無形,而白蓮花花瓣也似的銀牛角角影也在一片急烈的晃擺中隱斂,只剩下秋離喘息著的哧哧笑聲。
  “九手銀瞳”潘一志與“金拐羅漢”馮鍔早已閃出七步之外,方才雙方的互擊,老實說,他兩人並未插手,也無從插手,等於只是孟漁與秋離的單打獨挑!
  現在,“萬屠嘯天”孟漁正孤伶伶地站在秋離對面五步左近,他那張蒼老而滿布皺紋的臉容上,浮現著一絲掩隱不住的迷憫,一絲無可言喻的驚異,以及一絲“寶刀老去”
  的惆悵……
  秋離的胸口起伏著,他展出雪白的牙齒,笑道:“孟漁,方才那一下子確是不錯,硬裡於,不帶唬的,更得謝謝你出手前先打了招呼!”沉緩地,秋離喝彩道:“好眼力,好見識,不錯,是叫‘佛蓮無窮’,我‘大悲角’法里最高明的三式之一!”笑了笑,他又道:“怎麼樣?還差強人意吧?”寒著臉,孟漁側首道:“潘兄,馮兄,務請二位暫莫動手,於一旁替老夫掠陣,老夫今夕先得掏掏鬼手的根底,看他還有多少絕活兒未用!”
  潘一志略猶豫,忙道:“對付這廝犯不著講求武林規矩,孟兄,我們一起收拾他……”
  “萬屠嘯天”孟漁面色驀沉,他陰森森地道:“不用,待老夫死於他手下之後,二位兄台再為老夫索命報仇不遲!”孟漁這一說,潘一志才知道他這位老友已動了真火,而他對孟漁的習勝是深深了解的,他知道,若再堅持下去,孟漁怕就要翻臉了。強顏一笑,潘一志汕汕地道:“那麼:孟兄小心才是。”孟漁沒有再說什麼,他緩緩將手上戴著的那兩只黃色軟皮手套脫下。這一脫下秋離便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的一雙手掌,天爺,那竟會是一雙“人”的手掌麼?孟漁這兩隻手幾乎已經沒有肌肉,手上的表皮呈現出一種種乾黃紫的顏色,緊生生地貼在手骨上,而那十支手指又粗又長,不象平常人的手指般有皮肉包裹著,那十支指頭宛如是曝曬在日光下的獸骨,泛映著凝膠般的古銅色,還有斑斑青絲,連指甲都沒有,指端渾圓而粗厚,一眼看上去,除了令人感到一股特異的“力”與“猛”的震撼外,便是那種極端作嘔的暴厲感覺……
  當然,秋離明白這是一雙什麼樣的手掌,他曉得,除了精練“黑霹雷”掌的人以外,是不會將兩隻手稿成這種情形的,顯然的,孟漁的“黑霹靂”掌已經練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了,光看看他雙手的顏色,原先生著指甲的部位圓潤而租厚 的程度,便知道對方在這種掌力上的修為已到了家啦。
  淡淡一笑,秋離口中“噴”了兩聲,道“好傢伙,孟漁,你老練那‘黑霹靂’掌可真是不惜功本哪,連一雙手都豁出去了!”
  冷漠地看著秋離,孟漁沉沉地道:“老夫在這‘黑霹震’上下過六十年餘的工夫,秋離,你號稱鬼手,對掌上竅門想必熟練,我們便以內掌對肉掌,分一個強弱勝負吧!”
  秋離將套在右手上的銀牛角插在腰際,笑嘻嘻地道:“好得很,但怕只怕我這短短的幾年時光練不成前輩你那等火候,交上了手,前輩體可得包涵著點哪。”微一仰頭,孟漁道:“來吧,你先出手!”秋離搓搓手,道:“那麼,在下便有所不敬了 ”“了”
  字還在他的舌尖上打著轉子,一片掌影已有如魔鬼的獰笑般飛到了孟漁的喉間,孟漁的鼻孔中冷哼一聲,在哼聲裡,他瘦小的身形微偏,十六掌已突然奇異地自斜刺裡左右激射敵人!
  這十六掌來得古怪而玄妙,在掌勢閃動之間,竟有一種隱隱的風雷之聲,這聲音“呼啦啦”地象是猛獸在悶吼著,又以似雲層後沉沉的雷鳴,驚人極了,雄渾極了!
  雷也似的旋掠六尺,又以比掠出更快的速度飛回,秋離這一來一去,快得好象根本沒有移動過;樣,在移挪的短促空間裡,他已三十三掌並合成一次猛然反罩孟漁!
  迅捷得只有人們眨眼的百分之一時間,孟漁身軀暴閃淬斜,連連騰展,在他這快得無可喻言的展動中,“黑霹靂”掌已漫天鋪地地呼轟涵起,只見掌影連著掌影,狂 滾著狂 ,飛沙走石,氣流洶湧,而那隱隱的風雷之聲頓時已變成尖厲的霹靂呼號” 
   哧哧”“嘩 啦啦”,掌影和焦點是如此準確,估計的部位是那般精密,一圈圈,一溜溜的勁力似已成為有形,縱橫交織著,上下穿刺著,宛如一面寬闊而嚴緊的羅網,在網中,則充斥著死亡,充斥著狠毒!
  秋離的面容冷漠而深沉,他內心的平靜如古並不波,眼前的敵人任是這般強大,這般兇猛,但他卻毫不慌亂,多少年來經歷的艱險危困,千百次的血雨腥風,已將他的心肝鑄成了鐵鋼,膽識磨成了堅鑽,他能在死亡面前冷靜想到如何擺脫死,在危殆的情勢下考慮如何扭轉危殆,現在,他用他“苦空八掌”的前四式變幻施展著,或者是狂如暴風般連施第一招“鬼在哭”,或是急似劇雨環使第二招“鬼開眼”,或是猛如怒濤般飛出第三招”鬼曰善”,或是捷如鷹隼般閃展出第四招“鬼索命”,他有時連續使出單招,有時四式並出,有時循環使用,有時雙招聯舞,雖只一共四招,看上去卻是千變萬化,難防難測,尤其是那種快法,根本就使觀戰之人看不出他的掌式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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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獨阻狂瀾b

  雙方激鬥狠擠的角色,全是兩道武林上最高超的人物,一個是昔年的武術宗師,一個是現今的霸主奇才,彼此間全是走的快攻猛打的路子,誰也不肯相讓,誰也不能留情,只見掌影翻飛,串串溜洩,象流星,象飄絮,象浪舞,象山崩,這等威勢,別說天山派的九、十代弟子,便是功夫深厚如潘一志、馮鍔二位也不禁目眩神迷,嘆為觀止了。
  於是
  百招過去了。
  秋離自出道以來,可以說還是第一次遇上眼前這麼厲害的對手,對方修為之精湛,功力之雄渾,反應之快捷,藝業之超絕,全是他前所末見的,因此,他知道恐怕不易善了了,當然,他自信也不會失敗,但那勝負之間,往往不是單憑自信便可以解決的啊。
  這時,孟漁在掠閃中又是一百掌同時齊出,雙腿也不分先後地掃截秋離可以躲避的任何一個位置。秋離冷笑著,雙掌暴起,同樣一百掌翻飛硬迎,身子卻穩立不動,在連串的肉掌互擊聲裡;他快速得幾乎看不出地特有掌虛虛拍向天空“萬屠嘯天”孟漁目光尖銳無匹,他一眼看見秋離的這個動作,正覺有些奇異難解,而不可置信的,一股有利錐般的勁力已自左後方無聲無息,卻又其快之極地飛刺背心!
  這股勁力實在來得太快太奇,以至連孟漁這等頂尖的高手也不由大大地出了意外,他怪叫半聲,七十七掌猛然掃劈,身形倏縮猝閃,那溜銳風已擦著他的面頰“刷”地掠過,雖未擊中,卻火辣辣地有如挨了一記耳光!
  在七十七掌中閃電般挪讓著,秋離哧哧一笑道:“得罪,得罪。”呢,那是秋離“苦空八掌”中的第五招“鬼指東!”這一下了,孟漁可真是掛不住了,他狂叱一聲,不再以纏戰遊鬥的方式分出勝負,出手之下,便是他立威武林,功垂數十年的壓箱底絕技:“三手伏龍”!
  “黑霹雷”掌的威力現在才真正顯示出來,象旱天的金雷“叱啦啦”地暴震著,而雷聲翻飛在閃動交織的掌山裡,孟漁象是陡然間多生出了八臂八腿,急厲而狂猛的勁力排湧回盪,漫天的掌影式成弧狀,式形一線,式如半圓,式似並排,在一團團黑色霧影中穿射飛撞,它們無隙不容,無間不含地衝罩而去;豎砍的,斜劈的,反兜的,倒掃的,各個攻擊的角度與位置全然迥異,但卻包括了敵人任何一個可躲閃的空間,這種力量,這種威勢,幾乎已不敢令人相信會是單單一個人在同一時間裡所表示出的功力造詣了!
  秋離驀然尖嘯如泣,他“苦空八掌”的“鬼在哭”,“鬼開眼”,“鬼曰善”,“鬼索命”、“鬼指東”剎時並使,不分先後,‘在雙臂的急速抖振中,餘下的三招“鬼濺血”,“鬼合十”,“鬼出棺”也合力推出,八掌合在一起施展,仿佛是八個秋離同時出手一樣,呼嘯的狂 有如龍捲風似地繞體而起,片片如刃的掌影朝四面八方飛旋展舞,一串連著一串,一溜接著一沼,一陣壓著一陣,一波推著一波,象浪花蓬灑,碎水濺散,那麼密,那麼急,而這瞬息,天與地都變色了,只見掌影翩翩,上下齊舞,好狠厲,好歹毒!在掌影的穿刺飛旋裡,兩條人影淬然分別向兩個相異的角度搶出,於是,一剎那間,聲寂形斂,:方才所發生的一切,又頓時消散無蹤,兩個對手,相距一丈左右,全靜靜地卓立著互相凝視……
  側旁一一“九手銀瞳”潘一志與“金拐羅漢”馮鍔驚恐地奔向了孟漁,潘一志邊低呼著:“孟兄,孟兄,你不要緊吧?”孟漁枯乾皺癟的面容上沒有;絲表情,他搖搖頭,目光竟是如此平靜而深湛。沉緩地,他道:“秋離,你說對了,長江的後浪推前浪,而你,不愧是推那前浪之人,你勝了……”一丈之外,秋離的面色蒼白得出奇,他笑了笑,猛然張口噴出了一股鮮血,連嘴邊的腥紅血跡也不抹,仍然吊兒郎當地,卻沙啞地道:
  “好說,還虧你老人家成全。
  “九手銀瞳”潘一志震駭地叫道:“你,你輸了,孟兄?你也輸了!”“金拐羅漢”
  馮鍔不服地跟著吼道:“但明明是姓秋的小於輸啊,孟兄,你已震傷了他!”帶著淒涼意味地一笑,孟漁緩緩地道:“不,是老夫栽了……二位,他已用分脈手閉了老夫的下身經脈!”一句話有如響起了一個焦雷在潘一志與馮鍔的頭頂,二位仁兄齊齊驚得退後一步,瞪眼張嘴,一時競連話都說不出了!
  低愴地,孟漁又道:“其實,他方才可以不用分脈手的,在他施展分脈手的時間裡 ,他是可以在老夫身上力劈四掌還有餘,若他真個如此,只怕老夫如今已站不住了,而且,你們看 ”說著,孟漁向自己的肩胛處一指,隨著他指的位置,潘一志與馮鍔的目光移了過去,這一看,卻更是心弦猛震,幾乎驚呼出聲,老天,一枚金閃閃的臂鐲競完全拍進了孟漁肩胛肌肉處,只露出了半圈圓脊在外,而這枚金鈞,不正是他們的三師弟可札欽漢的玩意麼?怎的卻會到了孟漁肩肉裡面了呢?衰老地一笑,孟漁道:“這枚金鐲,原本嵌在秋離腿根之內。想是他與可札兄較手時吃可札兄所傷的……但是,他卻能在眨眼間運氣逼飛出來對付老夫,這枚金鐲原來可以直襲老夫咽喉,但秋離卻是手下留情,偏擊到老夫肩上,前後兩。
  次,他若全下毒手,二位,老夫怕已休矣……”潘一志和馮鍔二人呆了半響,馮鍔又急促地道:“但是……孟兄,姓秋的小子亦未得到便宜……”孟漁嗆咳了一聲,低沉地道:“他中了老夫三掌一腿,傷是傷了,但卻不重……二位兄台,此人已練就了‘彌陀真力’,而看情形,只怕已在第七八重以上了……”二位仁兄又是一震,心頭的那股子窩囊,可說到了家啦;
  孟漁痙攣了一下,暗啞地道:“潘兄,馮兄,老夫已無顏在此,且容告退……今夕之戰,請二位多加斟酌,能以停止干戈,是為上上之策……”強忍住心中的憤怒、羞辱與不悅,潘一志沉重地道:“若是孟兄與潘某易地而處,孟兄,你也會就此罷手求和麼?”
  孟漁慘然一笑,徐徐地道:“潘兄,你我相交數十年,情感深篤,是而老夫才不惴冒昧,不顧兄台氣怒,坦誠直言,目前暫忍一口不甘之氣,總比橫屍殘命,潰散瓦解來得便宜上算………”
  滿口牙齒銼得“嘎嘎”暴響,潘一志雙目光芒銀亮帶赤,他額際的青筋浮突著,仇恨之極地道:“但三師弟的血債呢?
  徒兒徒婿的性命呢?天山弟子的傷亡呢?還有孟兄你的敗辱,這一切,難道就全罷休了麼?”’“長長嘆息一聲,孟漁頹喪地道:“照眼前情勢來說,只好罷休了……”
  猛一跺腳,潘一志吼道:“不,這萬萬不行!”悲憫地看著這位天山派的掌門人,”萬屠嘯天”孟漁沉沉地道:“潘兄,你須明白,再打下去,只有更使血債加重,更使人命增多,對事情不會稍有補益;老實說,如今我們這邊沒有一個在單打獨鬥上是秋離的對手,他的功夫太高……若是混戰,也只有使我們人員再增傷亡……潘兄,不要只為了一口氣而使血流成河,使天山弟子骨埋荒郊,退一萬步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又何苦非爭在一時?況且這一時又毫無希望,代價太巨……”
  潘二志雙手緊拉,痛苦莫名地呻吟道:“可是……那些仇怨……那些仇怨……”搖搖頭,孟漁低緩地道:“你要想遠一些,想開一步,潘兄,便是硬拚一下,除了再損些性命,那仇,報得了麼?”深深地垂下了頭,良久,潘一志暗啞地道:“也罷………便如你所言……”又嘆了口氣,孟漁沉重地道:“不要難過,潘兄,大丈夫要能屈能伸……”
  一側,神色晦澀的馮鍔忽道:“孟兄,如今激戰正烈,便是我們有意委曲求全,對方願不願意尚未可知,況且,黃衫會聽不聽姓秋的勸阻也還是疑問,姓秋的又正好佔了便宜,這小子只怕要拿拿堂……”孟漁唇角的皺紋深深地陷了進去,他平靜地道:“老夫看,秋離不是那種得勢賣乖的人……”他正說到這裡,對面的秋離已調息得緩過一口氣來了,聳聳肩,他微略挪進一步,語聲有些於澀地道:“孟老先生,我與你的這場架是打到現在為止呢,還是要繼續下去?”孟漁凝視著秋離,緩緩地道:“老夫想;該可以罷手了……”
  頓了頓,他又道:“非僅如此,秋離,黃衫會的那批人,你是否也可以暫作調停?”秋離微微感到了意外,表面卻不動聲色地道:“你是說,天山派方面願意罷手?”點點頭,孟漁道:“不錯。”
  笑了笑,秋離深沉地道:“我可以要他們哲息干戈,但是,他們若有什麼條件要提出,則請天山派的掌門者大與他們打商量了……”“九手銀瞳”潘一志怒火頓熾,他暴烈地道:“什麼?停手還有條件?我天山一派折兵傷人,威名蒙垢,看在孟兄勸說分上甘願忍氣吞聲,解仇息怒,這已是莫大的恥辱了,他們竟然還欲籍此要挾?秋離,你道我天山派真是畏懼了你們麼?”眉梢子一揚,秋離懶洋洋地道:“潘老大,兩國交兵,勝榮敗辱,這原是天經地義之事,你們打了敗仗,當然便須表示出點兒意思,光空口白說,幾句話就算了結啦。俗語道得好,化干戈為玉帛,這干戈停息後跟著就是玉帛,玉帛也者,也不過就是金玉財帛之意而已,換句話說,沒有點賠償,那只怕干戈也化不成了……”
  潘一志幾乎氣炸了肺,他雙目寒光閃射,兩邊太陽穴不住地“突”“突”跳動,咬著牙,他咆哮道:“這算什麼武林規矩?你們先至我彤雲山莊啟事挑釁,誣衊我天山聲名,繼而殘我弟子,殺我同門,我等為了抑止殺戮,減少流血,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意,竭力避免發生爭鬥,委曲求全,更不顧威信之掃地,提出息戰之要求,這只是為了一個仁字。但是,你你你,你競以為我天山派是階下囚,牢中俘,認為我天山派已一敗塗地,無可收拾,得以乘機勒索。秋離,你打錯了這種下三流的主意了!”“金拐羅漢”馮鍔也憤怒地吼道:“秋離,今夕便是拚了一死,我等也必與他們這些魅魑周旋到底!”一側,孟漁沉緩地道:“二位兄台,且請息怒 ”潘一志打斷了孟漁的話,叫道:“孟兄,你也聽見了,這簡直欺人太甚……”對面,秋離淡淡地道:“潘一志,黑白兩道作為不同的地方也就在於此了,你不要用你武林名門大派的看法與風範去衡度江湖黑道上的行為;和與不和,要知道,黃衫會並沒有認輸求饒,他們正想硬幹下去;得失之間,姓潘的,你自己琢磨著辦吧……”一斜眼,他又冷森地道:“當然,若再繼續下去,我仍是站在他們那一邊,我並末忘記天山派與我正處於敵對之位!”潘一志混身關節咯咯作響,他瞪著眼,握著拳,胸膛起伏急劇,氣得連嗓音都變了:“好,好,姓秋的,我們這就開始了,天山派寧願死絕了,也不能忍受這等侮辱欺凌?”冷漠地,秋離毫無表情地道:“悉隨尊意!”“金拐羅漢”馮鍔猛一滑步,鬚眉皆張地吼道:“秋離,我這條老命就先賣給你吧!”於是,正在這劍拔弩張的緊要關頭,“萬屠嘯天”孟漁已石破天驚地大蠍一聲,怒吼道:“住手!”這一聲霹雷似的吼喝中,帶有無可掩隱的焦急與惶鬱,方想出手攻敵的馮鍔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勢子,迷憫而怔愕地回頭望向孟漁,訥訥地道:“孟兄……這……”孟漁枯乾的面龐上在此刻競湧起一片奇異的紅光,他兩眼暴睜如銅鈴,唇角也在不住地抽搐,他厲烈地道:“二位兄台,我“萬屠嘯天”孟漁多少年來經刀山,赴劍林,水裡火裡橫闖直盪,歷經生死關,嘗足血腥味,卻也從來沒有向誰低過頭,求過饒;二位也必然明白姓孟的並非無骨節之下三濫……”說到這裡,這位當年的天下三雄之一劇烈地嗆咳了幾聲,緩過一口氣後,他又粗濁地道:“今天老夫如此委曲,如此忍耐,不是為了老夫這副臭皮囊,老夫老矣,死活已不足惜,老夫為的全是你天山一派的根源,你天山一派的根業,二位兄台,你們這般激動,這般魯莽,便不怕天山派血緣斷絕,彤雲山莊化為瓦礫麼?二位兄台與老夫全登耳順天年,死不為夭,但是,二位就不替那幹年輕的弟子們想想?不為這些年輕的弟子打算?他們也皆是父生母養的好孩子,好兒郎……”這一番話,說得沉痛悲昂,鏗鏘有聲,不由將潘一志與馮鍔的滿腔憤怒全部化為灰飛,兩上人證呵呵地呆立著,象僵了一樣,好半晌作聲不得。
  秋離搓搓手,笑道:“孟老前輩,閣下確可謂是明是非識大體的真英雄,所言所語,不僅句句中肯,一針見血,其中那股大仁大義的韻味,亦叫足了,這才是不折不扣,打江山闖天下的好角色!”
  孟漁沒有表情地看著他喘息了一陣,冷冷地道:“秋離,你還要等待什麼?”一拱手,秋離道:“這就去,孟老前輩,我這就去!”說著,他大步走向激鬥的人群那邊。
  現在,那邊的擠戰似乎已更白熱化了,兵刃的撞擊聲永遠是那麼個刺耳的聲音震響著,而暴叱厲吼也和任何一場殺戮中的味道無異,淒厲與殘酷;間或夾雜著短促或悠長的慘號悲叫,這慘號與悲叫,總也透著千百年來人類在生命隕滅前的一剎,那種絕望及恐怖。
  這一切,秋離實在已熟悉得膩味了;他直向“蛇矛斷命””于德側身走去,如今,於鎔壽正勇如悍虎,攻勢滔滔似長江大河,他的兩位對手卻窘態畢露,捉襟見肘,被逼得左支右絀,那“千臂龍”青杏子甚至還掛了彩,右眉角上鮮血流著!
  一把抓著一個天山弟子的後領摔了出去,秋離拍拍手,向越打越狠的的于德咧嘴笑道:“如何?””于德手中銀亮焙燦的三尺蛇矛飛舞如閃閃寒電,他狂聲笑道:“好極了,秋兄,你那邊呢?”淡淡地,秋離道:“也不差。”頓了頓,他又道:“瓤把子。”
   于德左右急晃,三十一矛流刺如飛,“銅寇客”白雲子旋轉挪走,“三刃雙劍”翻舞截架,劍光如雲,飄飄散散,而”千臂龍”青杏子的“華陀杵”卻橫劈直砸,猛打硬接,一副幹到底的派勢子!
  “呼嚕嚕”的閃動著,,于德邊應道:“秋兄可有見示之處?”秋離沉緩地道:
  “天山派已要求停手息戰。”倏出七招十九矛,,于德驚異地叫:“真的?”秋離懶懶地道:“我還當你是三歲小孩子耍呀?”同時,“銅寇客”白雲子與“幹臂龍”青杏子也聽到了,白雲子的環眼,閃射出一片稜稜煞光,憤怒而輕蔑地道:“小輩,你這謊言太不夠高明 ”就在他那個高明的“明”字還繚繞在空氣之中,一聲短促的,清亮的,激昂而沉重的鐘聲已“堂”地敲響,這一聲鐘響,雖僅是這麼短促的一下子,卻幾乎在一霎間將所有天山派的人們魂魄懾住,心脈震斷,他們在一片驚呼悲喊中紛紛停止了拼鬥,全部不甘服地站在那裡惶恐地向四處張望著,有如一群無主的雁,難以適從了!
  秋離立即道:“瓢把子,你還不快招呼你的手下也停戰!”微微一怔之下於鎔壽趕忙大叫道:“黃衫會的兒郎全聽著,咱們也收傢伙歇手,都給我站在那裡待令行事!”
  其實,“蛇矛斷命””于德這道諭令下不下一時之間也無所謂了,因為剛才鐘聲一響,天山派方面所有的人全停戰收手,猛古丁裡黃衫會的一幹朋友們競都愣住了,他們失去了對象,不知不覺中也全自動地收勢停手,滿頭霧水地瞪目互視,不明所以……
  ,七八步外,“追魂無影”冉謙驀然怪叫道:“瓢把子,這是怎麼回子事?”怎麼回子事?於德壽也正在納悶著,他一瞪眼,叱道:
  “等一下你自會曉得!”說罷,他低促地詢問一側的秋離:“呢,秋兄,我說,這可真是怎麼回於事?開山派莫不成吃錯藥啦?一下子全停了手?”‘秋離吊兒郎當地道:
  “很簡單,他們玩不開了,筋斗一栽,當然便得收手,情勢對他們不利哪,陷了夫人,若再折兵還成?”
  秋離的幾句話,對面的白雲子與青杏子也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清二白;青杏子雙眸帶血,薄唇如刀,他冷森地道:
  “小子,你胡吹誹謗可知也須有個底兒?誰玩不開了?誰栽了筋斗?你若沒有瞎眼也該看清眼前的形態,哼哼,只伯鹿死誰手,如今還未可定呢!”白雲子也陰沉沉地道:
  “晚輩,‘你且等著瞧!”哧哧一笑,秋離道:“以孟漁和可札欽漢的功夫還罩不住大勢之去,我想,只怕二位道爺要更差上一把火吧?”從心頭樂起,,于德大笑道:“秋兄,你是說 ”他面色突變,在 剎那間有些口吃地駭然道:“孟……孟漁?秋兄……
  哪,呢,哪個孟漁?”秋離靜靜地道:“萬屠嘯天孟漁。”猛地一機伶,,于德驚震地道:“天下三雄之一的那個孟漁?”點點頭,秋離道:“正是。”冷汗竟來得這麼快,一下子浸濕了於鎔壽的內衫,他呆了呆,有些張口結舌地道:“你,呢,秋兄,沒有搞錯吧?”秋離淡然道:“沒有。”連呼吸也粗濁了,,于德忐忑地道:“那麼,你是說,秋兄,他輸給你了?”笑了笑,秋離道:“至少沒有勝過我。”一塊磨盤巨石頓時自自于德心上卸落,他手摸胸口,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猶有餘悸地道:“我的乖乖,可真嚇了我一大跳……”說到這裡,他又一伸大姆指,由衷地贊道:“行,行,不愧是天下一代英傑,天下豪雄,秋兄,我於某人服了,真他媽服透了……”一斜眼,目注白雲子與青杏子,,于德不屑輕蔑地道:
  “我說你們這兩個不開眼的老牛鼻子,你們可知道這位英偉的仁兄是誰?卻敢在這裡一搭一擋,放你娘的狗臭屁!”白雲子雙目一瞪,暴吼道:““于德,他總不會是十殿閻君!”哈哈一笑,,于德道:“縱然不是,也差不遠矣,便告訴你們這兩個有眼無珠的老東西吧!”秋離徐徐笑著,微微躬身接道:“鬼手秋離。”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一聽到這幾個字,白雲子和青杏子同時駭退一步,兩張老臉,也同時變得慘白,四道月光全定定地盯著秋離,象一瞬間全傻了……
   于德嘿嘿笑著,大拉拉地道:“別看你們藏著個孟漁,我們也拾著個秋離,媽的,這叫鐵掃帚碰不著地堂,大家硬對硬,誰也不用含糊!”他正說到這裡,人群中,六盞大紅燈籠緩緩朝這邊移近,在那片朦朧的暈紅燈光掩映下,“九手銀瞳”潘一志,“金拐羅漢”馮鋨鍔,已被數十名天山弟子簇擁過來,另外,旁邊尚’有一乘軟兜由四名天山弟子抬著,軟兜上,正坐著“萬屠嘯天”孟漁。’低沉地,秋離道:“來了,瓢把子,有什麼條件,你提吧。”得意洋洋地一笑,,于德道:“放心,我早預備著了。”隨即,這位黃衫會的大龍頭舉起手上的蛇矛,迅速向左右一擺,於是,很快地,散佈在四周的黃衫群霸們馬上朝這邊聚攏,異常敏捷而利落地排成了一個反的半弧形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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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成者為王

  現在,在六盞大紅燈籠下,潘一志他們來近了。
  天山派的八代高手們馬上圍了上來,低促而急切地向潘一志詢問著什麼,由他們那種悽惶、不甘、與憤怒的形象上,可以斷出他們定是在詢問著突然停手求和的理由。當然這停手求和的意義乃是象徵著失敗、屈辱、及無顏啊……
  潘一志在低沉而徐緩地回答著,軟兜上的孟漁也間或插上幾句幫著解釋。但是,顯然天山的弟子們仍有著不服;一張張的面孔上全浮現了無可言喻的哀傷以及沉痛,每一雙眼睛裡,都有強烈的火焰閃射,那是一種仇恨與悲憤揉合起來的火焰……
  良久。
  于德壽有些不耐地低聲道:“秋兄,天山派的混帳們還在打什麼商量?媽的,不服氣就再幹,看看是誰吃不住勁……”忽然,他眼珠子一轉,又悄聲道:“對了,秋兄,那孟漁,是否就是半躺在軟兜上的老小子!”微微頷首,秋離道:“不錯。”露齒一笑,秋離又道:“怎麼?你對他好象特別關心似的?
  莫非早年你們兩位還有過一段交情?”“嗤”了一聲,于德壽低聲道:“有個卵的交情,不瞞你說,秋兄,這老小子……呢,名氣的確是太大了,當年是他們‘天下三雄’三個老匹夫,就把整個武林擺得四乎八穩,紋絲不動,誰也不敢多吭一聲;老實說,提起他們三個人來,也確是叫人心裡發毛,若非親眼看見,呢,我還真不敢相信你能打勝了他,乖乖,真不簡單,真不簡單一……”冷冷一笑,秋離傲然道:“我想,瓢把子,你大約忘記站在你身邊的人是誰了吧?”趕忙一笑,于德壽帶著三分阿諛地道:“別在意,別在意,鬼手秋離嘛,除了你老兄,又有誰具有這份道行?這份功夫?”秋離一挺胸,道:“正是!”’咽了一口唾沫,于德壽有著吞了顆棗核般硬塞的感覺,相當不舒服,但是,他除了繼續陷笑,卻不敢有別的表示了。
  他這種不好服的感覺沒有延續了多久,那邊,天山派的掌門人潘一志已發了話:
  “于德壽。”于德壽一聽那連名帶姓的稱呼法,滿族火便已提了起來,他重重一哼,怒道:“說吧,姓潘的。”天山派的所有弟子個個目光冷凜凜的,象無數道箭矢般投注往這邊,空氣悶沉沉而生澀,異常不調和,於是,播一志緩緩地道:“今夕之戰,本掌門不欲繼續下去的理由想你明白。”頓了頓,他又道:“本掌門為了減少流血,痛惜生者,自願冒同門上下之責難,蒙屈辱之垢以吞聲求全,本掌門不妄談仁義,唯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竭力促使息鼓侶兵,本掌門不奢望同門及天下武林道所諒有,唯求心安理得,一片祥和,則於方寸之間,自可告慰……”
  于德壽舔了舔嘴唇,重重地道:“你說完了?”肅穆地,潘一志道:“如今,于德壽,你我恩怨已了,你可以帶領你的屬下,在檢點傷亡之後自行離去……”猛然怪笑一聲,于德壽狼啤般叫道:“離去?潘一志,你說得倒是怪中‘聽,怪悅耳的,我倒要問問你,是怎麼個離去法?我黃衫會萬里迢迢來到天山,豁了命,流了血,擠了一整夜,就這麼輕輕鬆松簡簡單單拍拍屁股便打發走了?姓潘的,你也未免說得太容易、太輕巧了些,江湖傳統,只怕沒有這樁子事吧?”潘一志尚未回答,肩上帶了傷的:白鷹”左陵已火辣地道:“姓於的,照你說,你這樁事還麻煩得多?”嘿嘿冷笑,于德壽道:
  “當然。”就這兩個字,天山派那邊又已群情憤激,一片譁然。潘一志那雙狠光閃閃的怪眼稜稜有威地朝四周環掃,嚴厲地道:
  “靜下來!”他在周遭又歸於沉寂之後,才再注目于德壽,徐緩地道:
  “于德壽,你果然還有條件?”于德壽一挺胸,道:“正是!”他將方才秋離與他講話時的動作與口吻照學了一遍,恩,卻正把潘一志也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同樣有硬吞下一顆棗核的感覺,硬生生,漲悶悶的……
  憋住了一口氣,潘一志重重地道:“好,你說!”于德壽目光冷厲,先朝四周掃視了一遍,才鎮定地道:
  “很簡單,我們要那尊‘玉麒麟’。”一言出口,潘一志以下所有天山弟子全在霎時變了臉色,潘一志氣得連四肢都在輕微顫抖了,他長長吸了口氣,竭力使自己平靜了下來,好半晌,才艱澀而緩重地道:“于德壽,你不覺得太過分了麼?”沉著臉,于德壽冷峻地道:“一點也不。”旁邊,“遠天孤鶴”馬照堂陰沉地道:“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費了這麼多的手腳,姓於的,’大約你們原本便是衝著這件寶物而來的吧?”
  于德壽毫不畏懼地道:“正是!”驀然暴喝一聲,“雲裡獨鷲”班上品大吼道:“于德壽,你這是癡人說夢,異想天開,虧你還有臉提出這等要求來,‘玉麒麟’乃天下至寶,豈是似你這樣的綠林蟊賊能覬覦得的?
  哼!”在於德壽身後,“落星一劍”韓子明尖刻地接嘴道:“姓班的,你們也算不上什麼高雅人物,全是一群抗著俠義大旗盡做些狗屁倒灶醜事的窩囊廢,你說說,你們憑哪一點便可獨佔此寶?”班上品怒叫道:“你想尋死了?”韓子明硬生生地道:“只怕你擺佈不了我韓大爺!”“白鷹”左陵跟著厲色道:“朋友,不要光說不練,有興趣,我左陵現在就可以奉陪!”狂笑一聲,韓子明道:“可以,韓大爺也想早惦惦你這狗才的分量!”’雙方針鋒相對,各不相讓,眼看著又是一場混戰將要展開,沉默了許久的秋離淡淡一笑,有氣無力地道:“幹什麼?
  還想再拼一場不成?潘老大,你也不勸阻一下你那邊的幾個喪門星?”潘一志一揮手,目光盯住秋離,恨聲道:“秋離,你不要出言太狂……”聳聳肩,秋離道:“我不過只是息事寧人,充個和事佬罷了,大掌門,犯不著生這麼大的火氣。”於是,在場的天山弟子們在這一霎間全都明白了秋離的身份,一片低促惶惑的私語聲嗡嗡響起,無數道目光全聚集向了秋離的身上……”微微躬身,秋離一指于德壽道:“大家久仰了,且請先莫看我,正主兒在這裡。”于德壽不耐煩地道:“潘一志,你到底是答應不答應?”
  顯然,這位天山派的首要人物已陷入了一個進退維谷的難題裡,他明白,若是不允,則一場血戰必將更加慘烈地爆發,那結果,無庸置疑是可悲與殘忍的,但是,若是答允,這座煞費苦心維護多年的至寶眼看著便要拱手讓人,非但分不到一半,甚至連邊都沾不上了,且不說這“玉麒麟”珍貴無價,曠世難求,便是那一口冤氣,卻又怎生咽得?左思右想,俱不妥帖,潘一志的面容陰沉得象是陰霾密布的天空……
  疲弱地,軟兜上的孟漁啟了口:“于德壽,你可知道這尊‘玉麒麟’的來歷?紅口白牙就這般狠心地想獨吞?不覺得太貪婪了些?”到底天卞三雄昔日的余威猶存,孟漁如今雖然受傷在身,活動不便,但他的名望與聲勢卻不容忽視,便算他是一頭病虎,情急之下卻仍然噬人!于德壽一見他開了腔,不由自主地就挫了三分氣燄,陪著笑,他語氣立即緩和了不少:“呢,孟前輩,並非是於某人想獨佔,只是天下珍寶,唯有德者居之,於某人雖說無德,但卻為了這件東西流了血汗,一幹弟兄們多少總得分點代價;起初我們好言好語,以江湖規矩求見,不想卻橫道天山派凌辱冷落,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今既已動過了手,分明了勝負,自然……呃,行情便另須談過了,於某人不貪圖他天山派的金銀財寶,只要潘一志他拿出‘玉麒麟’,我黃衫會的人立即轉身上路……”
  冷淒淒地,孟漁道:“便算你以禮拜山求見,也不過是為了那‘玉麒麟’而來吧?”
  猶豫了、一下,于德壽硬著頭皮道:“不錯……”生硬地,孟漁又道:“于德壽,你憑藉了什麼道理來求取這‘玉麒麟’?只是暴力麼?”一下子怔窒住了,于德壽訥訥地道:
  “當然……呃……有理由……”神色嚴峻而森酷,孟漁道:“什麼道理?”側旁,秋離一笑道:“我便插上一嘴吧,孟老先生,這理由很簡單,在當年,找到這座‘玉麒麟’的主人共有兩人,一位是天山派的第二代祖師爺一覺子,另一位,則是武林南北大盟主‘金戈銀駒’席百忍,對不對?”孟漁頷首道:“不錯。”眉梢子一揚,秋離又道:
  “當初因為這座‘玉麒麟’腹中有一株‘丹參’正待成形,為了這株‘丹參’的長成,便將‘玉麒麟’埋入土內,相約在這株‘丹參’長好之後,由天山派一覺子的晚輩及席百忍的後人共同前來掘起,是麼?”緩緩地,孟漁道:“正是。”笑了笑,秋離道:
  “天山派人丁茂盛,繁衍呂大,一覺於的晚輩門人可謂多而又多,有如過江之鯽,他當然有人來繼承這件寶物,但是,江湖上的幫會組織卻沒有這麼嚴密而持久的傳統了。世事多變,滄海桑田,一百七十年以前的南北武林盟會早已冰消瓦解,蕩然無存,如今,天山派固然有傳人來承受此寶,只是當年的席百忍卻沒有後代來分享了。”孟漁靜靜地道:“說下去。”秋離一笑之後道:“既然席百忍無後人來繼承此寶,而這件寶物讓天山派獨吞又說不過去,因此,便需要找出一個可以比擬席百忍當年在武林中身份地位的幫會來接替這樁差事與利益,而現在,黃衫會乃北六省的綠林第一幫,于德壽當家又為黃衫會之魁首,所以,他便奮起承擔,冒險而來,換句話說,‘玉麒麟’的主兒他自然也就要算上一份啦!”一挫手,潘一志叫道:“于德壽只不過是黑道上的一個草莽,便算他有點勢力,又怎能比擬當年的席大盟主?”傲笑一笑,秋離道:“或者他比不上,但是,有我姓秋的在,這說法就要大大的不同了,潘老大,你認為如何?”潘一志痛恨地道:“秋離,你是助封為虐!”一撇唇角,秋離淡淡地道:“隨你說吧,黃衫會固然是黑道上的草莽,但你們天山派,卻也算不得什麼高人雅士!”驀然,“馭風一鵬”尚克農叫道:“當年師祖一覺子與席百忍約定取這‘玉麒麟’之時,曾有一件折斷的‘玉鳳凰’作為信物,兩半‘玉鳳凰’並為一,才能取寶分享,如今黃衫會可有那另一半‘玉鳳凰’麼?”此言一出,于德壽不禁面上變色,他側首望著秋離,自光中在徵詢著秋離的意見,這意思很簡單,只是在問要不要翻臉動手罷了。秋離一搖頭,慢條斯理地道:“尚克農,冤枉你活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尚克農怒道:“秋離,你這是何意?”
  哧哧一笑,秋離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搞不清楚麼?
  你天山派求黃衫會還是他黃衫會求你天山派?你們乃敗軍之將,’辱國之臣,尚奢談什麼道理條件!老實說,沒有什麼可商量的。黃衫會不能代表席百忍,黃衫會更沒有取寶的信物,但他們戰勝了天山派,流了血,流了汗,就憑了這點,他們就可得到‘玉麒麟’,不但得到,而且是全部,沒有你們的份!”“馭風一鵬”尚克農禁不住氣得強身亂抖,鋼牙緊銼,在天山派的上下諸人面色齊變中,秋離又冷冷地加上一句:“你們記住了,成敗,才論英雄!”暴凌地,天山掌門潘一志吼道:“秋離,你也太欺人了!”
  秋離安詳地道:“這總比你們屍集如山,血流成河來得輕便,是麼?”沉默良久的孟漁輕輕用手揉著額頭,半晌,他低啞地道:
  “秋離,設若這條件辦不到呢?”笑了笑,秋離道:“那就得看於大當家的準各怎麼辦了……”瀟瀟灑灑,責任已推到了于德壽的頭上。于德壽來不及多思,一仰頭,緩緩地道:“於某人苦衷,尚請孟老前輩諒宥……”姆指與食指一彈,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秋離,含著他那一抹獨特味道的笑聲又道:“說真的,寶物雖是寶物,卻乃是一件沒有生命的東西,他的價值也是由人們自行去衡量斟酌而擬定的,天下之大,沒有比活著享受生命更為珍貴,只有感覺到的七情六欲才是真正的喜悅,否則,世上的一切也就全失去其意義了!人是所有事物的主宰,而並非由事物主宰著人,恩?”低沉地,孟漁深刻地道:“既是明白這道理,秋離,你們更不該如此貪婪……”唇角一撇,秋離道:
  “當然,生命是寶貴的,在生命有了保障以後才可以去求取可使生命更為美化的東西,如今,我們生命俱獲保障,下一步,自可去求取美化生命之物,譬如說,這‘玉麒麟’;天山派方面無法可使生命獲得保障,他們只好放棄了身外之物,首先要求得本身的安全了。”潘一志重重一哼,道:“好一條如劍之舌!”哧哧一笑,秋離道:“鋒利無匹,是麼?”潘一志憤怒地道:“秋離,你就可以看準再打下去一定會是我天山派失敗麼?”
  用力點頭,秋離道:“正是,我可以保證!而且,還勢必敗得異常淒慘。”悠悠地,微微地,孟漁在潘一志耳邊道:“潘兄,他說的是真話……這是一個惡魔的化身……”忍不住機靈靈地一額,潘一志覺得混身冰冷,空有滿腔恨,無盡仇,卻不能發洩,不敢發洩。秋離說得對,生命是可貴的;假如天山派瓦解了,門人死絕了,便是得到那尊“玉麒麟”又有什麼用處呢?倫啞地,孟漁又道:“為了這件東西,已經損傷許多人命了,潘兄,世間珍物,大多帶有凶殺之氣,能得之未免有幸,失之亦無須煩惱;給了他們吧,想想你們的門人,想想夜來流濺的鮮血,夠了,讓他們拿去那件東西,日後的兇吉也由他們自己去承擔……”
  猛一咬牙,潘一志的語聲自齒縫中進出:“好,你們可以拿去 ”於是,黃衫會的群霸們個個喜形於色,他們想掩飾自己心中的得意,但卻掩飾不住,就差一點便欲雀躍起來了。
  于德壽哈哈一笑,雙手抱拳道:“多謝潘掌門人厚賜,於某立即傳諭所屬退出天山!”
  黯然而愧疚地,潘一志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天山門人那鐵青而木訥的面孔,良久,他長嘆一聲,傷感地道:“二師弟……”馮鍔唏噓著答應:“在。”潘一志沉重地道:
  “去將那‘玉麒麟’取來……”呆呆地站立著,馮鍔嗓子暗啞地道:“大師兄,這……”
  潘一志神色冷漠,厲聲道:“你聽見了?”馮鍔偌大一把年紀,這時競連眼圈都發了紅,他垂下頭,拉動著那兩條宛似重逾千斤的老腿,一步一頓,緩慢朗彤雲山莊後面行去。
  雙方全沉默著,但是,沉默中的韻味卻全然迥異了,一邊是歡欣的、滿足的,得意而又振奮的;另一邊,便只有懊喪、羞辱與痛恨了……
  忽然,潘一志開口道:“秋離!”秋離正半閉著眼在養神,聞聲之下睜開雙眼,一笑道:
  “有何指教?”潘一志慢慢地道:“老夫那師姪女艾小攻,你,秋離,你真的已將她殺了?”‘心中冷笑著,秋離淡淡地道:“記得我已告訴過你。”紅潤的臉龐泛著一抹白灰,潘一志失神地道:“但,屍體呢?”秋離一仰頭,道:“我已說過,餵狗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鐵拂塵”陸小樵再也忍不住,朝前踏進兩步,望著秋離,他憤恨地道:
  “秋離,你用不著使這種手段來欺騙我們,艾小玫一定被你囚禁起來,或者帶到哪一個地方去了,秋離,你可知道你這樣做完全是悖違武林正義與江湖傳統麼?在你們黑道上只怕也沒有這種強劫人妻的方式吧?”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頷首道:“沒有,但是,卻有一種懲姦除惡的方式,那方式,我已用過,而且成功,各位亦已看到了!”雙目驟睜,秋離尖銳地道:“強劫人妻?那艾小玫本來該是誰的老婆?為什麼周雲與艾小玫兩情相悅卻未能結成夫婦?
  這全是因為你天山派上一代的掌權人物橫加阻擋,硬逗軟迫;全是丁驥勾結外賊陷害周雲,損他容貌而造成的後果,你們自己說說看,到底是誰搶了誰的老婆?哼!”旁邊,于德壽有些迷惘地道:“怎麼回事?秋兄。”秋離沒有理他,續道:“潘一志,你身為天山派的大掌門,武林中名門大派的宗主,但你喜歡的不是人才,而是奴才;女人的煙花媚行與男人的阿諛奉承是一樣的卑鄙,一樣的下三濫,你懂麼?丁驥正是這種男人。”陸小樵深沉地道:“但你為了什麼肯如此賣力地協助周雲?甚至替黃衫會做幫兇?”黃衫會方面的人馬一聽之下不禁譁然,秋離迅速揮手阻止,冷冷地道:“我助周雲,因為沒有人能象我一樣來助他,我幫黃衫會,更簡單,乃有利可圖!”秋離言談之中,非但尖利鋒凌,更隱含諷刺,陸小樵何嘗不明白他所指何事,所譏何人,他面色不禁飛熱,赧然無話,沉重地退了回去。黃衫會的頭兒於德壽也覺得有些不是味道,幹打了幾聲哈哈。
  潘一志寒著臉;嚴竣地道:“秋離,老夫不妨告訴你,天山派與你之間的仇怨不共戴天,悠長如水,我們將會與你逐步結算。”’毫不在乎地一笑,秋離道:“我等著!”
  潘一志又跟著道:“還有無邊湖……他們也不會和你善罷甘休……”冷冷一哼,秋離輕蔑地道:“那還得看他們有這個膽量沒有。潘一志,這用不著你擔憂,我隨時隨地都可以奉陪任何想找我算帳的人!”於是,空氣又靜默了卞來,在靜默中,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張面孔都隨著時間的消失而更形冷漠、更形緊張,終於,在天山派那邊響起的一片低沉唏噓裡,“金拐羅漢”馮鍔蹣跚地出現。
  馮鍔手上捧著一具兩尺多的紫檀木餾金方盒,他小心翼翼,沉沉重重地用雙手捧著,那形狀,有如捧著千百斤重物一般地艱辛而吃力,當然,大家明白,真正沉重的不是那具木盒,而是馮鍔的心。
  沉重地,馮鍔將紫檀木盒交到潘一志手上,潘一志木然接過,眼睛直愣地投注盒子上,看得出他有多少不甘、多少難舍、又多少悲哀,好半晌,他才強行壓住心頭的激動,微顫著地道:“交給誰?你們?”秋離向于德壽一啦嘴,笑笑道:“大當家,你還在等什麼?”于德壽急得早就想一個箭步衝上去搶了,但他卻仍得顧著他瓢把子的身分,不能顯得太過貪婪,猶假惶惶地客氣道:
  “我看,呃,還是秋兄你過去接吧?”哧哧一笑,秋離道:“不敢。於當家,你請。”
  于德壽眉開眼笑地道:“如此,於某人就冒失了。”說著,他大步過去自潘一志手中接過紫檀木盆,走回來後又將木盒輕啟一縫,仔細檢視,好一陣子,他才滿意地籲了口氣,朝秋離點了點頭,連眼睛都宛如笑了起來。
  低沉地,秋離道:“不錯麼?”于德壽道:“不錯,於某鑑定珍奇之物家有經驗,而且這玩意的形狀早經丹青好手畫了下來,絲毫不差!”淡淡地,秋離道:“總算趁了你們的心願,大當家。”得意地一笑,于德壽歡悅地道:“彼此彼此。”向天山諸人一抱拳,秋離乾脆地道:“自此告辭,山高水長,我們後會有期了!”他目注著潘一志那張叫仇恨掩遮的臉孔,又道:“潘掌門,不管你有多恨我,但我仍然奉勸你一句忠言:
  無邊湖的蟊賊蛇鼠,切切不可交往信任,以免引狼入室,惹火燒身。”天山派的人沒有一個人吭氣,潘一志也霍然轉身而去,但是,半坐在軟兜上的孟漁卻胡著秋離微笑著連連點頭。
  眨眨眼,秋離躬了躬身。那邊,于德壽的黃衫會所屬們早已迅速牽過坐騎,默然將死傷的同伴抬扶上馬,在公孫勁竹的低沉號令下,全都翻身登上鞍背,於是,于德壽向秋離道:“我們走吧,秋兄。”
  秋離點點頭,左手一帶身旁“黃驃子”馬的緩繩,人已穩坐鞍上,他一揮手,道:
  “走。”數十乘鐵騎,在一片突起的悶雷也似的蹄聲中紛紛離開了彤雲山莊的大門,有如一陣狂風般向山下卷去,剎那間已消失無蹤。
  遠處,有隱約的奔騰聲傳來,漸去漸遠而空山寂寂,寒風蕭蕭,彤雲山莊之內;無數的天山門人垂首哽咽,噓唏不語,那些蹄聲,帶走的不僅是天山珍寶“玉麒麟”,還有天山的尊嚴,以及數百年流傳下來的光輝統……
  此刻,東方天際,已開始有一抹曙光隱現,但是,那抹魚肚白色卻是灰濛濛的,悲沉沉的,天亮了,卻似乎也感染、了夜來的凌厲與沉痛。
  秋離和黃衫會的鐵騎們急忙奔行在“雪池道”上,而天山腳下的大牌坊亦已隱隱在望了。
  飛馳中,于德壽靠近了秋離,迎著撲面的冷風,大聲道:
  “秋兄,乾得好,若非有你,只怕這玩意就別想到手,行,我服你!”于德壽志得意滿地拍了拍他藏在長衫內的紫檀木盒,顯得高興極了,這一路下來,他的一張大嘴就沒有合過。
  微微一笑,秋離的目光正仔細搜尋入出口處的牌坊四周,他在找周雲的蹤跡,邊懶懶地答應著道:“彼此彼此……”隨著口裡的回答,秋離已放綏了胯下坐騎的奔速。他這一慢下來,於掐壽以下的黃衫群霸們也跟著煞住了急奔之勢,有些奇怪地看著秋離,于德壽謹慎地問道:“秋兄,還有事情?”點點頭,秋離道:“我在找我的朋友周雲。”
  連忙回頭一瞧,于德壽驚道:‘不好,那位周兄沒有跟著出來 ”秋離冷然道:“他比我們早走了一步,照時間上算,如今他已該到達這裡了……”籲了口氣,于德壽卻仍帶著三分怔仲:“他還比我們早走?
  怎麼我卻沒有察覺?”露齒一笑,秋離淡淡地道:“事不關己,你如何會去注意?
  再說,瓢把子的心思已經完全放到這尊‘玉麒麟’上面去了急忙咳了幾聲,于德壽尷尬地道:“說笑了,呢,秋兄說笑了………”忽然,秋離目光一亮,大喝道:“周兄!”
  可不是,在大牌坊右邊十多丈遠的一片長滿枯草的斜坡下,一條黑影衝破晨霧電掠而來,這人,正是周雲!“唏聿聿”一聲馬嘶,秋離勒住了”黃驃子”,他注視著喘吁吁地奔到面前的周雲,笑瞇瞇地道:“一切無恙?”
  大大喘了幾聲,周雲又是興奮,又是激動,又是感懷地微微顫抖著道:“好,好得很……可是秋兄你卻叫我擔足了心,我怕你萬一有所失閃,怕你萬;吃了虧,萬一擔了險,我急壞了……”懶散地一笑,秋離侵吞吞地道:“你是庸人自擾了,老友,成天打雁,還能叫雁琢了眼睛?”面罩之後,周雲的眸子裡閃耀著奇異的光彩,而這光彩,是友愛的,關注的,感激而又欣慰的,他吞了口唾液,低聲道:“天山派的好手太多,秋兄,我知道你功夫硬,但是,猛虎也架不住一群狼,何況,他們還有那位瘦老頭在撐腰,雖然我不知道。那老頭子的來歷,卻也看得出他決非泛泛之輩呢!”
  揉揉臉,秋離淡淡地道:“不錯,那老頭子是昔年‘天下三雄’之一,‘萬屠嘯天’孟漁!”有如一串旱天突起的金雷響在周雲頭頂,震得他身子大大地搖晃了幾下,看不見他的面容,而他的面容一定也在驟然問全變了,因為;他那一雙眸子正驚恐又寒栗地大睜著,好一陣,他才訥訥地道:“什麼?孟漁?秋兄………你可是在說‘萬屠嘯天’孟漁?當年‘天下三雄’之一的那一個孟漁?”將手握的皮緩在指頭上繞了幾繞,秋離輕輕地道:“就是他!”幾乎有些不相信地瞪著秋離,周雲的語聲顯得異常幹澀地道:
  “那麼……你們交手了?”微微頷首,秋離道:“交了。”喉嚨裡咕嚕了幾聲,周雲驚駭得直楞楞看著秋離,那模樣,活似在看一頭怪物,他有些口吃地道:“如此……說來,呢,秋,秋兄,你還……贏了?“哧哧一笑,秋離轉動了一下脖子,疲憊地道:“假如我輸了,現在,我還能坐在馬上和你談話?後面黃衫會的各位老爹們還能在臉上帶著笑容?只怕他們連哭也哭不出聲了……”又拍拍周雲肩臂,秋離俏聲道:“在以後的長久歲月中,你得記住一件事,老友,’這件事便是:永遠不要低估了鬼手秋離!”驀地激靈一顫,周雲做夢方醒般打了個寒噤,他驚栗地道:“好險,者天,太險了……”’舌頭伸出來在燥烈的嘴唇上舔了一圈,秋離做凌凌地道:
  “看來,我就有一個‘屜險如夷’的特長……”這時,在後面,於鎔壽輕咳兩聲,陪著笑臉策馬靠近了幾步,他小心地道:“秋兄,呃,我看,我們是不是找個地方先歇著比較好?這一夜的折騰,你也夠累了,找個避風的所在大家住下來,一則養養精神,二則麼,談話也舒服得多……”眉梢子一揚,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當然,呢,遵命。”
  打著哈哈,於鵝壽乾笑道:“言重言重,於某人天服也承當不起哪……”秋離低下身,向周雲道:“者友,你的那一口子呢?”眼睛裡不期然地透著窘迫,透著惴惴,但是,卻更有包含不住的喜悅,周雲壓著嗓子道:“她在……那邊草坡下……”“嘖”了一聲,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尚未解開穴道吧?”搖搖頭,周雲低促地道:“還沒有……”右手食指與姆指;彈;“啪”地一聲脆響,秋離回頭道:
  “瓢把子,勻出一匹馬來給我的朋友,成不?”哈哈一笑,于德壽道:“這有何難?”
  於是在於德壽招呼調撥坐騎的空隙裡,秋離已迅速地轉過來對周雲道:“快去把你那口子不管背也好抱也好的給弄過來!”羞得周雲一低頭急匆匆地棄了出去,就在他抱著艾小改回來的時候,一名黃衫會“三十衛”中的大漢巳恭謹地牽過一匹馬給周雲。
  很快地,一行騎隊又立刻啟程馳去。鞍上秋離看著周雲珍若拱玉般抱著用他長衫掩蓋著的艾小玫,不由有趣地笑了,男女之間的愛,晤,可真是這麼神妙麼?于德壽趕了一鞭,奔上來與秋離並肩而行,他鷹似的目光也不停地投注向周雲那邊,面孔上的表情十分納罕……
  用手指拭著農上的雪亮銅扣,秋離道:“丈二和尚,是麼?”驚然一凜,于德壽急忙收回視線,窘生生地笑著道:“呃,秋兄,什麼?”秋離談然道:“我是說瓢把子你是否有如丈二和尚,摸不著你的尊後腦勺?”已經習慣了秋離的嬉笑怒罵、玩世不恭了,于德壽聳聳肩,一本正經地道:“老實說,秋兄,是的;不過我曉得我不該問,你若不說,我也絕不會有絲毫猜疑或是不快……”心裡暗罵;聲,秋離似笑非笑地道,“用不著激我,瓢把子,我可以告訴你的只有兩句話,第一句,這只是男女間談情說愛的古老故事中的一個小故事……”眨眨眼,他又道:“第二句,這個故事,眼前看來象是已由喜劇收場了,僅是如此簡單而已。”’連連點頭,于德壽乾笑道:“是的,是的,十分簡單,十分簡單……”騎隊以驚人的速度急奔著,瞬息裡,;大段一大段的路途便被拋離在後了,秋廄的風可是夠冷的了,象是分成了一根根冰針,那麼狠蕭蕭地宜往人們肌膚裡扎,骨縫子裡鑽……
  半晌。
  秋離開口道:“要多久以後才歇著?”朗前面張望了一下,于德壽低聲道:“秋兄,你的意思是?”秋離毫不考慮地道:“用不著離天山太遠,他們無力,也不敢再追上來了;換句話說,‘玉麒麟’如今已穩當地成為囊‘中之物,你的囊中之物’,以及我的。”
  咽了口唾液,于德壽呵呵笑道:“自然,這個自然………至於歇足之處,我看,是不是最少也要離開我們來時打尖的‘天盪村’近,一點比較妥善?”籲口氣,秋離道:“好吧。”無數只鐵蹄揚起的砂塵漫空飛舞,而蹄聲便如驟雷,狂猛又急烈地敲打著,一陣快,一陣緊,一陣遠,一陣遠一連串而逝,緊得綴成一條傳擴在寒冷空氣中的線,遠得倏而近,於是,又近得迅速消失了……
  此時,一輪金燦燦的太陽,已自東方升起,陽光並不炙熱,這溫和的,安煦的,曬映在人們身上十分舒適、就象是一只柔嫩的小手在輕輕撫摸著,愜意到心底,混身三萬六千個毛孔也熨貼貼的,假如不是騎在馬上仍頂著風,那滋味,只怕更會來得好受……
  是的,看樣子,今天會是個大晴天,連太陽老公公都喜開了它那張紅撲撲的火臉啦……
  舔舔嘴唇,于德壽半撫著嘴道:“十五裡遠有座小村,只有幾十戶人家,秋兄,就在那裡打尖歇腿如何?”
  秋離點點頭道:“行,最好仍能找到戶農家借宿一下,我那朋友可能還有點事情需要解決,但借住農家我們得要他主人甘願,要英雄,不要無賴!”怔了怔,於備壽會意地連聲道;“一定,一定。對!要英雄不要無賴……”於是,十五裡的路程幾乎在不覺中便過去了,前面,已可看到掩映在一片琉林中的屋角瓦簷,這座村子果然很小,沒有任何特異之處,就和尋常的北方僻野地區的農村一樣,顯得純樸而又安寧。
  數十乘鐵騎帶起的沙塵有如一陣煙霧般隨著震耳的蹄聲卷進這片小村落,在那些正在莊稼地做事的農人們還驚異地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前,于德壽一馬當先,已在村頭最大的一家屋舍之前翻身下馬。
  這座所謂全村最大的屋舍,說起來也夠可憐的,前後只有兩排,中間一個小天井,風火磚砌造成的房子,週邊再加上一圈竹籬而已。
  一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正在竹籬旁獨個兒戲耍,他大約從生下來也沒看見過這麼多的騎隊,以及這麼多橫眉豎眼的凶神,以致于德壽他們剛剛在一片馬嘶人叱聲中落了地,這半大孩子已驚得愣住了。
  落星一劍韓子明大拉拉踏步而進,他儘量裝得和額悅色地道:“小哥,煩你進去告訴你家大人一聲,就說外面有遠客來了!”那孩子傻了好半天才轉過彎子來,他的驚疑消除了,變得十分好奇地道:“這位大叔,你們是從哪兒來的啊?可認識我爹爹?”韓子明笑了笑,卻有些不耐煩地道:“決進去講一聲,你爹爹一出來,不就認識了麼?”
  孩子愣呵呵地點點頭,剛才回身往屋內跑,黑漆門扉中,一個四十多歲,容貌老成忠厚的莊稼人已啟門而出,他一眼看見院子外簇擁著的人群馬匹,再看見一個陌生人在和自己兒子談話,亦不由徵了一徵,有些提心吊膽地走了過來,一手攬過兒子滿面堆笑地道:
  “這位大爺,可是要找小的我麼?”韓子明打量他一眼,道:“你是這屋子的主人?”
  莊稼漢忙道:“屋子是小的祖產,小的一家世代住在這裡一百多年了……”微微一笑,韓子明道:“你全家有幾個人?”不覺帶上主分猜疑,五分畏懼,莊稼漢心裡七上八下地忐忑著道:“共有五口,小的與小的家裡,兩個兒子,以及,呃,一個老爹……”韓子明正要開口,竹籬外,于德壽已皺著眉道:“子明,哪來這麼多囉嗦?快點把事辦好,成不成一句話,別耽擱了我們的時間!”趕忙答應,韓於明道:“朋友,你全家五個人馬上另找個地方湊合一下,我們要暫時借住你的尊宅,少則一天多則二日,借住的代價是紋銀五十兩,願不願意?”莊稼漢子睜大了眼,還沒有全會意過來,韓子明又踏上了一步,低促地道:“五十兩白花花的紋銀,最好你是願意!”現在,莊稼漢子已經算出一兩紋銀可以買上几擔穀子了,而他也馬上明白那五十兩銀子的代價,只怕他全家掙上一年也掙不出這麼個數目來,而這些陌生客卻只要以這麼多銀於借住他的房宅一兩天,哈,這生意劃得來啦,以致他連韓于明後一句帶有威脅意味的話都沒聽到了,已一個勁地點頭道:
  “行,行,小的馬上就搬,馬上就搬 ”說著,他回身就往屋裡跑,但是剛到門邊,卻又遲疑地停了下來,轉過頭,這莊稼漢子搓著手,顯得有些結巴地道:
  “不過,呃,大爺……”韓子明跟了上去,五錠十兩重的銀元寶早就塞到那人手裡,白花花的銀子映著朝陽的光芒閃耀著刺目的燦亮,莊稼漢子忙不迭地拿在嘴裡用力咬了咬,呢,真的,真的銀子。
  冷冷一笑,韓子明道:“快點,東西用不著多帶,我們不會隨便亂動!”莊稼漢子連連答應道:“好,好,好……”於是,他進去不到盞茶時光後,這漢子已背著包,提著籠,牽著他的老婆孩子加上身後跟著一位滿臉皺紋,者掉牙的長翁,打躬作揖,歡天喜地地走了。
  竹籬外黃衫會的人馬立即開始了忙碌,或者駝著死者前往覓地掩埋,或是抬著負傷的同伴進屋上藥包紮,在混亂中,秋離偕于德壽,“幻魔雙心”楊咎、楊申兩兄弟,“慈面辣心”公孫勁竹以及抱著艾小玫的周雲等人魚貫來到後面的一問房屋裡。
  秋離向周雲眨眨眼,推開了一間單房的門,讓周雲抱著艾小玫進去了,然後,他自己與于德壽等人來到了旁邊,一間較大的看上去象是臥室的房子裡,幾個人隨便找著地方坐下。’于德壽一直懷藏著那只盛有“玉麒麟”的紫檀木盒,就活脫捧著他自己的心肝那般小心冀翼,兢兢業業。現在,他坐在屋角邊寬大卻粗糙的土炕上,持紫檀木盒拿了出來,輕輕置于身邊。
  仰身坐在一張大木椅上,秋離翹起了二郎腿,連看也不看炕頭的檀木盒一眼,合上服皮,接著便優哉悠哉地養起神來。
  乾咳一聲,于德壽笑嘻嘻地道:“秋兄,如今是不是可以,扼,可以平分我們的戰利品了?”半張著眼,秋窩笑笑,道:“當然,悉隨尊意。”于德壽微側過身,謹慎地用手指甲剔揭起檀木盒的盒蓋,然後,自盒中的厚軟白緞墊上拿起了那尊價值連城的寶物“玉麒麟”!
  房中原是略嫌陰暗的,那尊“玉麒麟”甫始出盒,便使房裡的光線突然明亮了不少,除了秋離以外,每一個人的目光全是那麼急切而貪婪地盯視在於鎔壽的手上。他手上小心拿著的那尊”玉麒麟”。不錯,長約二尺,高有尺半,顏色是淡灰的,但卻灰得晶瑩,灰得潔致,灰得透明光潤,比玉更細,比翠更滑,在那一片眩目白灰瑩裡,更時有星形的光點隱隱流燦閃眨,而那雕工之精巧細膩,更是鬼斧神工,栩栩如生,連那尊麒麟的鬢角紋理神態情韻也全清晰仔細地雕著刻畫了出來,麒麟的一雙角卻是純白色的,白得透剔發亮,毫無理疵,而那雙麒麟的眼睛竟是一對多角晶體狀的火鑽,略一移動間,所有的顏色全揉合了進去,然後,又在那對火鑽裡分析美化之後再閃射出來一樣,晶瑩滾動著,美極了,奇極了……
  不由自主地,公孫勁竹與楊氏兄弟全象被懾去了魂似地直勾勾地死盯著“玉麒麟”,他們那種瞪著眼,張著嘴,不停地大口大口吞咽唾液的形狀,看上去實在可笑,宛如這一剎那,連他們的心神也全鑽進“玉麒麟”肚皮中了……
  拿著“玉麒麟”的于德壽,那模樣也不比他的手下們高明多少,一雙眼球幾乎差點突了出來,臉上的肌肉在微微跳動著,因為跳動,而組成了一些貪婪的皺紋,他露著一口牙齒,用舌尖抵住門齒,眼裡象有一團火,呼吸也粗濁得帶點“呼呼”之聲,假如能吃,只怕他老人家早已在“玉麒麟”身上咬了一口!
  好一陣子……
  秋離淡淡地笑了笑,道:“怎麼樣?夠了吧?”’幾個人驚然一凜之下跟著齊齊面上發熱,他們連忙收回視線,又立即閉上嘴巴,互窺一眼之後全尷尬地呵呵乾笑起來。
  於德壽將“玉麒麟”放在炕上,搓著手,滿懷興奮地贊嘆道:“果然名不虛傳,寶物,是寶物,為了它,就是再多費些勁,再多搭上幾條人命也值得!”秋離搖搖腿,一笑道:“只要不搭上你自己的命,瓢把子。”急忙打了個哈哈、于德壽笑道:“哪裡話,哪裡話……”
  ‘那邊,公孫竹勁撫掌道:“這‘玉麒麟’乃為‘星澤玉’所雕就,老夫雖久聞那‘星澤玉’之名,卻素來未曾親見,今天可真算開了眼界,太好了,此等‘星澤玉’玉質之佳,不要說是這麼大一塊,又精工雕成了物形,便是指頭大小的一丁點伯也所值驚人,珍罕無比呢……”楊氏兄弟中的老大楊咎也羨慕地道:“天下之大,卻也真有些匪夷所思的名珍奇寶,這尊‘玉麒麟’落在我們黃衫會手中,不客氣地說,只伯要妒羨一些江湖蛇鼠了……”
  他弟弟楊申也呵呵笑道:“所謂天下至寶,唯有德者居之,我們雖然不算有德,當家的卻可承之無愧,不客氣的說,這玩意也就笑納不敏了……”于德壽異常受用地道:
  “也是各位弟兄同心合力的結果,這‘玉麒麟’今後足可為本會鎮門之寶,更是我‘承舵黃衫’的威信表徵!”楊氏兄弟齊齊拍手道好,‘楊咎又道:“當家的,那兩枚麒眼,不客氣的說,可就是世上所傳的‘餡鑽’所鑲嵌?”點點頭,于德壽道:“不錯,是兩粒‘焰鑽’!”哧哧一笑,秋窩道:“‘星澤玉’靈潤之氣,可以孕殖養育天下奇丹異草,而‘焰鑽’之功有如古傳‘夜明珠’,置暗室中暉暉生光,宛似百盞銀燈齊燃,明亮光燦,景象萬千,更能避邪除穢,潔氣澄塵,好處可多著呢!”怔了怔,于德壽陪笑道:“秋兄所知淵博,可是全都曉得……”秋離微唏道:“馬馬虎虎,反正想騙我也不太容易就是了!”搓搓手,于德壽又道:“那麼,秋兄,那株‘丹參’,可是現在就取?”
  點點頭,秋離道:”也好,我自己來。”’說著,他立身而起,大步走到炕前,略一審視炕上擺著的‘玉麒麟’,已伸手到麟角之上,他兩指捏著角端,輕輕一搖,呢,那兩只兩寸多高的白色麟角已經拔了下來。
  拈著麟角,秋離古怪地笑著道:“這玩意是如假包換的‘白犀角’,原裝貨。你們大概知道,拿著這‘白犀角’沾水,在碗裡輕輕一磨,水就變成了碧綠之色,衝上半碗之後服下,不僅可治任何內傷沉症;疑難雜疾,就連刀劍掌創,也一樣能以藥到春回,凡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了。在苗疆一帶,當地的土人們對這玩意珍惜若命,得到一截就視若拱壁,歷代相傳許為家寶,因為他對腐氣沼潭蠱毒亦有奇效;換句話說,各位有了這麼一整只‘白犀角’,非但可以掛起招牌來改行行醫,更能藉此財源滾滾,或興隆通四海,或茂盛達三江了……”室中的四位黃衫霸才全跟著笑了起來,但是,精靈者辣的秋離卻聽得出他們隱在笑聲後的緊張,看得出他們每一張友善面孔背後的猜疑與不安。呢,雖然大家早就談定了,可是,這些人仍在擔心著秋離會突然改諾翻臉,來個黑吃黑,獨吞大吉呢……
  唇角露著一絲諷嘲的笑意,秋離自麟角拔起後顯露出來的圓洞裡伸進兩指,他稍一撥弄,已緩緩捏著一株上有小波菜般形狀大小的朱紅物體來!當這株生有六張光閃閃的晶紅葉片,梗幹也殷赤如珊瑚奇異的“丹參”甫出“玉麒麟”角洞時,一股無可言喻的清香已頓時彌溢了全室。這股清香,象蘭花,又似桂花,如紫檀,又如角麝,芬芳極了,美雅極了,是那麼濃而不烈,淳而不膩,雅而不澀,緩幽幽的,虛迷迷的,聞在鼻子裡,滲入腦中,是那麼令人神清氣災,心境舒暢,好象就可以隨著這縷縷的芳香飄向那無憂之境去了,好奇妙,好神秘……
  “丹參”的根尾部分,尚裹著一小團談金色的粘土,這一小團粘土,放置在“玉麒麟”腹中也有一百多年了,但是非但毫無乾裂之狀,更顯得濕潤潤的,軟團團的,令人好不納罕。
  自懷中摸著一只小巧的瓶子,秋離拔開瓶蓋,輕悄悄地將這株“丹參”放了進去,他微微一拍,又將瓶蓋塞好,穩穩當當地放入懷內,然後,他把“白犀角”重新插回“玉麒麟”的頭上,拍拍手,一笑道:“大功告成,分贓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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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郎情妄心

  於鎔壽老姦巨猾地笑著道:“秋兄好熟練的手法,我還在一直擔心你別把這株‘丹參’折傷了,呵呵,真是杞人憂天……”轉身回到大木椅上坐下,秋離道:“當家的大約不是怕我弄傷了那株‘丹參’,而是耽心姓秋的損了‘玉麒麟’獨吃吧?”于德壽笑呵呵地道:“秋兄說笑了,呃,說笑了……”一側,楊咎也敲著邊鼓道:“鬼手秋離的本事,提起來可說是誰人不知那個不曉?他又怎會對……呢,對自己人起歪心呢?哪個有這種想法,不客氣地說,就是混球,是的,就是混球!”秋離暗笑一聲,心中付道:
  “媽的,罵得好,你們就正是一批混蛋,不折不扣的混蛋……”肚裡笑罵,他口中卻道:
  “其實,各位也全明白,我秋離若存歪心,還等到如今幹啥?動點子的機會多得很,犯不著到了這裡再費力氣……”于德壽用力點頭道:“自然,這個自然………”他正說到這裡,門外,已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于德壽側臉道:“誰?”‘外面,一個粗厲的嗓子應道:“是我,瓢把子,崔廣。”籲了口氣,于德壽道:“進來吧!”於是,在天山、彤雲山莊一直混打遊戲的“斑豹”崔廣推門而進,他幾乎方才一腳踏入,所有的神智已全被土炕上那尊光華閃耀的“玉麒麟”所懾住了,楞呵呵地盯住在那裡重重一哼,于德壽道:“崔廣!””哦”了二聲,這位“斑豹”如夢覺般紅了紅那張醜臉,他趕忙掩上門,窘迫地道:“瓢把子。”于德壽把“玉麒麟”收進盒中,不耐煩地道:“講話。”
  咳了兩聲,崔廣這才似想起了進來的目的,趕忙道:“我來稟報瓢把子‘三十衛’的傷亡情形……””如何?”于德壽不關痛癢地問。
  潤潤唇,崔廣道:“‘三十衛’死了七個,傷了十一個,連‘三十衛’的藍領頭也帶重彩,傷得不輕……”點點頭,于德壽老生常談地道:“好生養歇,勤上藥,回去我重重有賞就是了!”猶豫了一下,崔廣道:“那麼,我出去了。”于德壽道:“崔廣,你也多歇會。”咧嘴一笑,崔廣大步過去啟門而出;秋離雙手托著下領,望著重新閉上的門,忽道:“離此之後,瓢把子意欲何往?”于德壽小心地道:“自是返回老窯。”
  笑了笑,秋離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想,午時左右我便與我那老友先行告辭上路了。”于德壽假惺惺地道:“怎生這般快法?”眨眨眼,秋離道:“莫不成當家的你還有些依依不舍於我這個惡客麼?”哈哈一笑,于德壽道:“能與秋兄論交,更蒙垂注關愛,允與合作,這正是尋常江湖同道們求也求不到之事;攀上這層淵源,我黃衫會上下巴結還恐不及,又哪裡會有絲毫嫌棄之心呢?”有趣地笑了起來,秋離道:“你可別言不由衷啊!當家的!”于德壽裝出一副懇切的模樣道:“於某人豈會如此,又豈敢如此?實在說,黃衫會上下甚盼秋兄與貴友皆能蒞臨敝會老窯一遊,盤旋些日,一來多作親善,二來麼,也得以在日夕相處中更領教益……”秋離豁然笑道:“行,有你的,瓢把子,我記住體這番話了,異日有暇,不管千山萬水,我秋離必往貴會專程拜謁!”于德壽一迭聲道:“不敢當,不敢當,歡迎之至,歡迎之”氏兄弟中的楊申也笑著道:
  “非僅如此,今後敝會若有什麼急難之處,也還煩請秋兄多賜助力,哈哈,不客氣地說,黃衫會也就越發如虎添翼,如龍行空,令人不敢正眼相視了!”一拍手,秋離站起來道:
  “放心,我能效力的地方包不推辭!”他舔了舔嘴唇,又道:“各位先坐坐,隔壁,我老友還有點事,如今不如到他處理得怎樣了……”走到門口,秋離又回頭做了個鬼臉道:
  “或許,他有需要我幫忙之處也未可定……”說著,不待室中各人回答他已啟門而出,三步兩步,已經來到了周雲的那間小房外面。
  在那扇顯然剛漆過不久的油亮黑色門扉外,秋離駐下腳步,側耳聆聽了一陣,昭,象是有隱隱約約的哭泣之聲,以及低促而焦惶的勸慰語聲,他們都象是怕人聽到一般儘量壓制著……於是,秋離笑了,女人還不就是這麼回事,你軟她硬,你硬她軟。一邊進,另一邊就退,一邊退,另一邊就進。不管他怎麼個兒大呼小叫,哀怨悲切法,哄上一陣也就罷了。
  稍稍猶豫了一下,秋離終於在門上輕叩了幾聲,他那叩門的篤篤聲方才傳入房裡,哈,就馬上靜將了下來!
  於是
  周雲的聲音在問:
  “哪一位?”秋離笑應道:“老友,是我!”門立即開了,出現的周雲,呢,竟是滿眼的淒哀與惶悵……”秋離側身而入,邊笑問:“如何?”沒說話先嘆了口氣,周雲搖頭道:“她一心要尋死……”一撤嘴,秋離有些火了:“媽的,竟還有這等場面!”
  周雲回身將門關好,秋離早已到了那張小木床邊,蓬頭散發,面容憔悴的艾小玫紅腫著雙眼,悲切切地在那裡抽噎著,身上仍是那身皺亂破碎、血跡斑斑的白綢長袍,模祥兒透著三分淒楚,七分的纖弱!
  看著她,秋離道:“艾小玫,你有什麼可哭?”猛然抬頭盯著秋離,艾小玫沼盈盈的雙目裡就象孕育著兩道火焰,她痛恨地道:“秋離,體把我當成了什麼人?你拆散了我們夫妻,殺傷了我的師叔,如今,你競還狠毒得要毀壞我的名節,糟蹋我的清白?”
  眉毛一挑,秋離順手拉了一張椅子側著坐下,他看看艾小玫,沉默了片刻,才道“艾小玫,你原本和誰要好?”怔了怔,艾小玫垂下頭去不吭聲。秋離低沉地道:“說呀,你原來和誰要好?”’一咬牙,艾小玫冷冷地道:“體明明知道,又何必來問我?”點點頭,秋離又道:“那麼,當時你與周雲一定有過山盟海誓及以身相許的諾言了?”艾小玫眼圈一紅,泫然欲涕,她哽咽著沒有說話,秋離乎靜地道:“這裡沒有外人,艾小玫,你用不著怕羞害臊,而且;現在我不是以敵人對待囚俘的地位來審問你,求你,我只是以朋友的身分來與你及周雲共同探求一條真理,共同去追索那久已淹沒的善良而美好的過去;或者,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什麼,指明你應該怎麼去做,甚至澄清你的思想,平靜你的混淆和迷亂。”頓了頓,他又道:“所以,讓我們開誠佈公,坦坦誠誠地來解決眼前這個問題,我們不用強迫,不用橫蠻,不用哀求,更不用哭泣,我們只是用理智……
  假如樂意,也不妨多少加點感情進去……假如你對,艾小改,我們悉隨尊意,如果你錯了,便請你聽聽我們對的拙見。”沉默良久,艾小玫突然一揚頭,把波浪似的秀髮朝背後一甩,她抹去淚水,低低地道:“好,你說!”微微一笑,秋離安詳地道:“現在,我們接上方才打斷了的話尾,當你與周雲兩情相悅之時,有沒有過山盟海誓及以身相許的諾言呢?”艾小玫的目光掠過僵立在一例的周雲,她有些淒迷地道:“有……”搓搓手,秋離道:“那時,你一定已全心全意,準備做周雲的老婆,哦,妻子了吧?”艾小玫坦然道:“是的。”秋離又道:“你與周雲兩人換句話說,雖無夫妻之名,但你們卻早就兩心相許,暗訂終身,被此都已認為屬於對方了,是麼?”苦澀地,艾小玫道:
  “是的。”爾雅地一笑,秋離道:“但是,你知道為什麼你們不能結為夫婦,且更鬧得勞燕分飛,又弄出今天這等恩怨來?”揮手阻止了艾小玫欲啟之言,秋離低沉卻有力地道:“很簡單,因為丁驥對你生出邪念,在他單戀於你之時,他同時也知這個周雲與你之間的情感。艾小玫,假若是一個光明正大之人,在你知道你心已有屬的時候,便會採取上中下三焉的做法;上焉者,他會幫助你,成全你,推己所愛予人愛,會想到至高的情感是奉獻而非佔有;中焉者,他應該明白事實之不可為而自認相逢恨晚打消此念;下焉者,也需要以坦蕩磊落之行為循正途追求於你。但是,丁驥卻全不這麼做,他在探悉你與周雲的交往情形之後,一邊加緊了對你的糾纏,一面蠱惑你的師伯,更甚者,他竟約齊了他無邊湖的九名爪牙在一處荒舍中暗算周雲!”艾小玫驚悸又迷茫地注視了一例的周雲片刻,喃喃地道:“他會嗎?”冷冷地,秋離再道:“那是個夜晚,周雲已被驅出天山門牆,他正在前往天山與你暗中相會,很不幸,竟被一直守株待兔的丁驥察覺了,他們九人一齊下手,將周雲捉到。然後,他老人家便在周雲臉孔上留下了一些什麼?艾小玫,你是女人,應該更明白一個人的面容上除了五官七竅之外是不該再加添上別的東西的;丁驥卻為周雲加上了,換句話說,他等於徹底破壞了周雲的容貌。一個人的面孔是何等重要?姓丁的這麼做,可以說比殺了周雲更來得陰狠!”說到這裡,秋離沉沉地道:“老友,請你包涵一次,脫下面罩!”、周雲全身驀地哆嗦了一下,他退後兩步,悲愴地道:“不,秋兄,不!”搖搖頭,秋離耐著性子道:“我怕非得如此不可,老友,這是為了你好!”面罩後的雙眸浮現著瑩瑩波光,周雲激動地低叫:“秋兄………你放過我吧,為什麼你又要我在自己的心上用刀挖?為什麼你非逼我撕掀那血淋淋的創痕?
  秋兄,不要再使小玫難過,不要再令我更生卑賤不安;秋兄,求求你,我寧願永遠得不到小玫,我也不能再一次藉著這殘酷事實來索求什麼……”秋離雙目冒火狠狠地道:
  “把面罩拿下來,老友,不要逼得我來動手!”深深地注視著周雲,艾小改低柔地道:
  “師兄,你拿下來……”“不,不……小玫……不要看了,你就當那是假的吧……”秋離‘虎’地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道:“媽的,周雲,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就象你這樣畏畏縮縮扭扭捏捏?為了這份情感,你受盡了苦,嘗夠了難,多少悲楚加上多少辛酸?
  臨到這等關頭你卻敲起退堂鼓來了?你脫是不脫?周雲,你休要惹翻了我,我交朋友交龍交虎,可不交你這樣的綿羊!”猛然一哆嗦,周雲悲痛地哀叫:“秋兄……”一跺腳,秋離咆哮道:“你的面罩是脫不脫?”艾小玫也站了起來,她深深注視著周雲,痛楚地道:“我要看……師哥,我也要證明……求你,師哥……”一銼牙,周雲窒著氣道:
  “好……吧!”於是,他猛然將頭上的面罩再一次撕落下來,他那張恐仿的;醜惡的、青黑條紋與怪異圖案相交的嚇人面孔巳宛似魔鬼的臉容般那麼令人驚絕地出現在艾小玫眼前!
  艾小玫的雙限驀地瞪得老大,然後,她象見了鬼一樣尖聲哀叫起來,臉色一下於變得慘白如紙,全身猛地抽搐一次之後仰身暈倒在床上!
  在室中藏了幾步,秋離沉緩地道:“老友,我為方才的那些話道歉。”拐搖頭,周雲道:“不,秋兄,我一點也沒有怪你,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我……”籲了口氣,秋離平靜地道:“你能想得開,我也就放心了。”現在,正暈倒床上的艾小玫已忽然發出了微弱的呻吟,限皮也在輕輕閃動,秋離輕輕地道:“她要醒了……”說話間。艾小玫已緩緩地睜開眼睛,她好象不認識周雲一樣徵徵而迷惘地注視著他,一動也不動,好象連瞳仁的光芒都凝結在一條筆直的線上了,那麼悠遠,那麼深邃………周雲有些自卑與畏縮地縮回了手,他訥訥地道:“都是我不好……小玫。”突然,那麼突然
  艾小玫“哇”地一聲痛哭失聲,她猛地用力撲到周雲懷中,伸開兩臂緊緊抱著周雲,淚如泉捅,聲如杜鵑啼血:“雲哥……雲哥……礙……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礙……”周雲有些手足失措,但是,卻更有著無比的興奮激動,他的身體競不可抑止地哆嗦著,哽聲道:“小玫……小玫……小玫……”側過身,秋離長長吐口氣,心裡象頓時放下一塊千斤巨石:“我的媽,可成了……”於是 在抽噎、綴泣與呼哈聲裡,過了很長的時間。
  好不容易,這一對苦難中的戀人總算分開了,周雲正輕柔而憐愛地在為艾小攻試抹面頰上的淚水,他自己蒙面的布罩也早就濕透了一大塊了。
  哽咽著,艾小玫幽幽地道:“苦了你了,雲哥……”搖搖頭,周雲道:“沒什麼……
  小玫……我殺了丁驥,實在對不起你………。”
  低下頭、周雲慘然道:“我自己……也太疏忽……大意……”這時,秋離走到一邊,笑吟吟地道:“二位,本來,在剛才那種情形之下,我本應該立即拿碼子走路才叫識相,不大適合留在這裡,但是,我心中還有個疑團需要澄清一下,這個疑團是;艾小玫,你怎麼才一看見周雲的面容,就這麼肯定地相信了我們的話?”抽噎一聲,艾小玫又淚水如珠,她哀切地道:“我先問你,他傷在刺雲哥臉上的花紋,可是用一種三寸多長,灰黃顏色的骨針所為?”秋離點點頭:“是一種骨針刺的,周雲,式樣顏色你應該十分清楚,那玩意在你臉上花的工夫時間都很長……”微微頷首,周雲道:“是的……”艾小玫悲憤地道:“在他們無邊湖的每個人胸口及背部都有花紋刺著,紋身的圖案隨著他們身分地位而不同,丁驥的胸上就刺著一雙虎頭,顏色正和雲哥臉上的一樣,青黑交問著……
  有一次,我曾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看見了丁驥親為一個新加入無邊湖的人在林中紋身,刺一只狼頭……丁驥是無邊湖‘紅線’中的頭兒,無邊湖共分’金’‘紅’‘黃’‘藍’‘白’五線,也就是依著顏色的不同代表地位的高低;凡是新加入無邊湖的人,分到哪一線就由哪一線的頭兒親自替他紋身加記……那一次,我看到了丁驥用的刺身工具是一支灰黃色的三寸長骨針,當時,他運針的手法非常熟練而快速,刺出的圖形又十分逼真,他能刺狼刺虎……我想……他也必會刺出雲哥臉上的這些東西……”猛一拍手,秋離喝彩道:“好,好證據,艾小玫,這一下子你相信了吧?”幽幽地,艾小玫點點頭道:
  “我早就相信了……我了解雲哥……他不是那種狠毒狹窄的人……除非有了不共戴天的他怨,他也決不會恨一個人恨得如此之深……昨晚……簡直把我嚇壞了……”苦澀地,周雲低緩地道:“對不起……小玫……我是太恨了……”愛憐地伸手撫著周雲的面罩,艾小玫俏柔地道:“我沒有怪你……雲哥,換了任何一人都會比你更來得激烈……雲哥,都是我對不起你……”周雲用自己的手握住了艾小玫的手,兩人四目相投,無限真情柔意如絲如縷,全那麼緊緊地纏繞在一起,象是再也分不開,解不完了,無盡無絕地,源源湧湧地……良久……艾小玫溫柔地道:“雲哥……為什麼……你一直沒有早到山上來揭發這件事呢?”嘆了口氣,周雲道:“派裡的尊長以及同門的師兄弟會相信我麼?而且,丁驥又有無邊湖的魑魅幫兇……我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如果貿然前來,恐怕非但報不了仇,還正好如了丁驥斬草徐根的心願……。”
  點點頭,艾小玫傷感地道:“也對……那麼,是秋……秋大哥幫你了?”周雲轉頭找秋離,恩,秋離正在桌邊喝茶頷首微笑;周雲感激地望著秋離,道:“是的,全靠了秋兄,否則,只怕我仍一輩子也不可能在一起,我的冤,也永世不能伸了……”艾小玫怔仲了一會,哀怨地道;“一定是在丁驥暗算了你之後,有好長好長一段日子沒有再看到你來……那段時光,真苦極了……我幾乎急得要發瘋……丁驥一天到晚纏在我身邊,加上掌門師伯又一再軟逼硬迫……後來,我實在沒有法子了,只有偷偷下山去找你……”
  周雲驚道:“你下山來了?”搖搖頭,艾小玫悲愴地道:“沒有,我還沒有到達雪池道,剛進了‘鷹嘴岩’就被師父帶著人截了回去。從此,我就被看管了起來,師父天天來駕,丁驥日日來纏……後來,掌門師伯竟召了我去,正式以天山掌門的渝令將我許給了丁驥……
  雲哥……我的心早給了你,我們早已相互許諾……但我沒有法子,我不敢、也不能違抗大師伯的渝令………我幾次尋了死,也都被他們及早發覺了過來……幾乎每天都有人監視著我……那種死活不能的日子我實在受不了……你知道那種情形,我受不了……”摀住了周雲的嘴,艾小玫續道:“因此……我便嫁給了丁驥……雲哥……我不求你原諒,不求你再愛我……我只要你知道……我心裡一直沒有忘記過你……一直沒有………”輕輕地,那邊,秋離插口道:“一個人最重要的就是守信承諾,艾小玫,你既已答應過周雲要嫁他為妻,你就仍該嫁他為妻,現在正是時候,雖然晚了一點,但卻仍不太遲;只要你們真心相愛,永遠都沒有來不及的時候。”抖了抖,艾小玫含著滿眼淚水道:“真的?雲哥……仍不太遲?……你會愛我這殘花敗柳的身子?”雙手握著艾小玫的一雙柔荑,周雲注視著她,深深地注視她,深沉而有力地道:“真的!小玫,不論你多老、多醜,不論你遭遇什麼,我愛你的心永不會變,我永遠在任何時地都準備娶你……”忽然哽窒了一聲,周雲又傷感地道:“只要你……不嫌我如今這副……醜怪模樣……”淚水奪眶而出,艾小玫撲入周雲懷中。她激動地咽泣著低叫:“不……雲哥,我一點也不會嫌你……雲哥,看見你的臉,就更會使我想起你對我的愛,對我的好……這全都是為了我才會這樣的……雲哥……哦……雲哥……”顫慄加上期盼,有火熱的情含蘊在周雲猛然跳躍的心房中,他哆哆嗦嗦地道:“小玫……你願意……嫁我?”艾小玫淚如泉湧,她用力點著頭,吸泣中露著喜悅!
  “願意……願意……我願意……”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他們仿佛已經忘記了房中還有另外一個人,仿佛已忘了除開他們兩人之外還有廣大的天地存在,一切全沉寂了,全停頓了,歸向永恆,歸向兩顆並成一顆的心……舉起手中的粗茶杯,秋離朝那雙似乎永久也分不開的情侶敬了敬,然後;仰脖子飲於,放下茶杯,他輕悄悄地移步往外走去,現在,他知道真到了應該“迴避”的時候了。
  於是
  他手指剛剛觸上門沿,周雲的話聲已沙啞又興奮地自後面傳來:“秋兄……”秋離哈哈一笑,轉過身,這一轉身,卻將他驚得一楞,老天爺,怎麼這小兩口子全朝著他跪倒了。
  艾小玫蒼白的面容上浮著一抹羞澀與激奮相柔的紅軍,而這抹紅暈染在她淚痕未乾的臉龐上,也就顯得越加妖豔撫媚了。周雲與她緊緊靠跪在一起,在秋離微楞之間,他們已恭恭敬敬,誠心誠意地朝秋離磕下了頭!一閃一旋之下,秋離已急忙將他兩人扶起,邊埋怨道:“這是幹什麼?這是幹什麼?我的天,你們兩位不等於在折我的壽麼?”輕攬著艾小玫,周雲深沉而感激地道:“秋兄,謝謝你,我們將來的歲月,全是你賜與……
  我不知該怎麼說好……但你要我的心,我也會立即挖給你……”豁然大笑,秋離將周雲的手交在艾小玫手裡,他高興地道:“算了,你的心早給了艾小玫啦,還到哪裡找一顆交給我?到時候我痛飲你們兩杯喜酒撈撈本倒是真的……”於是,艾小玫含著淚笑了,周雲也笑了,雖然他戴著面罩,但一定也在笑的,笑在眼中,笑在心裡,一定的……過午了,陽光溫暖地灑向大地,金晃晃的,襯著碧空萬里,白雲數朵,昭,確是好生一個秋高氣爽的天氣。
  秋離與周雲,艾小玫三個人,現在正辭別了黃衫群霸門,紛紛騎上他們的馬匹。
  黃衫會自于德壽以下,全站在這戶農家的竹籬外盛大相送,每張面孔上都浮現著依依之色,而不管他們的內心是否如此,這些橫慣了的草莽果雄們總也極難得地表視了一次少見的情感。
  騎在黃驃背上,秋離笑吟吟地道:“套句俗話吧,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也有期!”于德壽雙手抱拳,宏聲道:“秋兄鼎助之賜,永生不忘,何時有暇,黃衫會上下一體恭候你的光臨。”抿抿唇,秋離笑道:“總有那麼一天就是了,各位,再會!”
  於是,黃衫群霸們齊齊施禮,秋離轉身相答,側首道:“走吧!”他的“黃驃子”一馬當先,領頭衝出,周雲與艾小玫緊緊相隨,瞬息問蹄音去遠,只留下漫漫的塵土飛揚,還有,於鎔壽等人如釋重負的嘆息。
  三匹馬在經過一陣發力的狂奔後,逐漸將速度稻緩了下來,鞍上秋離笑對周雲道:
  “今天的天氣和你的心境一樣吧?爽朗而明亮。”面罩裡的雙眸浮漾著喜悅與微微的羞容,周雲低笑道:“老實說,正是……”哈哈笑了起來,秋離道:“媽的,愛的力量可真是偉大礙……”靠在周雲一邊並轡相奔的艾小玫,一手拉著馬韁,另一隻手卻不停地撫整她身上那襲男用的黃衫 從黃衫會的人那裡藉來的,她那張甜膩端秀的臉龐,有著蘋果似的紅暈,小巧的鼻尖上微微泌著細碎的汗珠,方才那一陣子狂奔,可使她受了不少累……看著秋離,她忽道:“秋大哥,在天山……你好象也受了傷,怎麼……我看你宛似一點事也沒有一樣,照常談談笑笑精力無窮?”身子在馬背上有節律地輕輕起伏著,秋離平和地道:“可札欽漢給我掛的彩我已經自己包紮過了,無甚大礙,孟漁老兒賞了我那幾掌實是不輕,但一則未曾擊中要害,二則麼,我的‘彌陀真力’也幫不少忙,抵消了他大部分的力道,是以現在尚能談笑如常,沒有躺倒床上……當然,影響還是有影響的,不過沒有什麼大不了就是了……”停了一下,他又笑道:“象我這樣成天靠在刃口上舔血的雄漢,先天就生就一副能挨揍的身子,再加上後天的磨勵鍛鍊,天長日久了,自然比一般人的挨刀也就強上一點,挨起打來也比較能挺得住,否則,早就完蛋了!”
  愛憐地瞧著艾小玫。周雲在一旁解釋道:“小玫,那彌陀真力’又叫‘彌陀氣’是一種至強至韌、明陽並濟的內在夫之一種,這種內家功夫極為難練,除了時間恆心及毅力外,尚須具有靈慧的夙根與適當的體質,其學成的經過是艱辛而又痛苦的,可是,一但成功則威力無匹,摧堅如粉,使此技的人受惠無窮……這種功夫是無形的,看不出任何徵兆及異處,它與人的呼吸一樣使氣勁分布於全身的四肢百骸,平時一點也瞧不透,一旦有意,則進可隨意念間攻敵,退可自然抵禦突至而來加於身體上的傷害,非常的奇異與巧妙;所以,孟漁在秋兄身上的掌擊,換了別人可能早就重傷倒地,但秋兄卻可抵擋不懼,其妙用便在於他懷有的絕技了……”點著頭,艾小玫好奇地道:“這種內家功力,我雖然沒有練過,但也很清楚它的一般特性,為什麼以前就幾乎沒有聽說過呢?”笑了一聲,周雲道:“你只是個女孩子,練的全是尋常的外門武功。離這種高深的內家修為還差得太遠,當然一般師叔伯們就沒有必要在你面前提起了……”艾小玫天真地道:“那秋大哥的‘彌陀真力’比諸三師叔的。‘白蟒氣’如何?”沉吟了片刻,周雲道:“‘彌陀真力’在內家功夫裡來說,是幾種最為高深的修為之一,但是,功夫的本身厲不厲害猶在其次,重要的是看練這功夫的人所下的苦功深淺,至於秋兄的‘彌陀真力’與三師叔的‘白蟒氣’孰弱,我想不用我再贅述,那結果你也看到了……”微蹙著眉兒,艾小玫輕輕地道:“是的……我也看到了……秋大哥的武功實在高強得嚇人……就和他的名聲一樣,聽到和見著都會令人興起一種全身發冷的感覺……”眸子裡的目光閃亮而柔和,隔著兩馬之間狹小的空間,周雲伸過手來握住了艾小玫,他低沉地道:“這是外傳失實,在我初次見他的時候,心裡的想法也和你一樣。但是,小玫,我錯了,在我遭遇過的那麼多人裡,我是首次發現象秋兄這麼重仁重義豪邁磊落的奇士。小玫,秋兄是一個最重感情,最崇禮教的人,他表面放浪形骸,不拘小節,可是,骨子裡他卻比什麼人都來得尊重,比什麼人都來得坦誠……”衷心地點著頭,艾小玫悄細地道:“我知道,我也相信,我們認識的時間雖短,可是,多少我也看出一點來了……”領前的秋離回過頭來笑道:“你們一對寶貝當著我的面前捧我,可算怎麼回子事?你們就吃定了姓秋的好戴高帽子麼?”周雲與艾小玫策騎奔近了一點,艾小玫放大了聲音道:“秋大哥,我和雲哥正在讚揚你的本事好呢?……你不知道,在天山我與你對敵的時候,我猛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好象面對著的不是一個人的身體,而是一座雄偉的高山,一片浩蕩的海洋,那麼渾厚壯美,那麼深不可測,以至,我使出的招式也全象朝著高山大海擊去了;你想想,以一個人的力量去撼動山去攻擊海,那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渺小結果呢?”豁然大笑著,秋離道:“好傢伙,艾小玫,你幾句話捧得我象在騰雲駕霧了,哈哈哈……”在蹄聲的奔揚裡,周雲又啟口道:“秋兄,我們到哪裡去?”秋離道:“先說你們二位吧;你們的婚事將去請誰主持?”
  略一沉吟,周雲道;“我想,自然是請我二位恩師了……”側過臉,秋離道:“中原雙絕劍?”周雲低沉地道:“是的,是他們兩位老人家……”“然後呢?”秋離又道:
  “婚後住在‘黑豪山’吧?”點點頭,周雲道:“我想如此……那裡我自己有房子,有莊院,還有些下人,而且黑豪山名字雖不好聽,地方卻甚佳,風光也相當不錯……”哧哧一笑,秋離道:“很好,以後也用不著老在晚上蒙著臉出來了,你這‘夜梟’的稱號應該改一改,如今已不太適宜啦……”尷尬地笑了一聲,周雲又道:“我們到達恩師住處之後,便馬上進行婚事的籌措,還要去請何大器何老前輩到來搖搖頭,秋離道:“不是我們,是你們。”“什麼?”周雲驚叫道:“你不去?秋兄?”笑了笑,秋離道:
  “出了這邊疆地界,老友,很抱歉就要分道揚鑣了,你知道的,我一直有些雞毛蒜皮的事……”周雲著急地道:“但……但我與小玫婚禮的那一天你不在怎麼成?這,這不就完全失去意義了麼?”咬咬下唇,秋離道:“這樣吧,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成婚?”想了一陣,周雲道:“實在的日子我也不能決定,所以,你得一起去呀!”聳聳肩,秋離道:
  “我有些事一定要先去辦,我們約定一個日期好了,假如屆時我萬一不及時趕到,你們也不用等了……”斬釘截鐵,周雲搖頭道:“不行,你不來我們就不成親,我們一直等著,非等你來不可!”艾小玫也幫著道:“是的,秋大哥,你一定得來……”伸出舌尖潤了潤嘴,秋離無奈地道:“好吧,一月之內,如何?”周雲毫不考慮地道:“一言為定?”嘆了口氣,秋離頷首道,“也只有一言為定了,我根本沒有轉圈的餘地,假如為了我你們光瞪著眼過幹癮結不成親,我這罪過不就大了?”輕啐一聲,艾小玫粉臉羞紅地低下頭去,周雲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連連搖著頭頂撞不得……馬兒奔著,馳著,在徐緩有致的蹄聲裡,周雲又低咳一聲,謹慎地問道:“秋兄,我……我可不可以知道你要去辦的是什麼事?”他又連忙補充道,“當然,如果你不願告訴我也就罷了……”秋離靜默了片刻,低聲道,“在‘金化縣城’有些人等著我去接洽一筆生意……。”
  周雲輕輕地問:“黑道上的生意?”笑了笑,秋離道:“不錯,離那城約有十幾裡路,有一座看上去十分不起限的禿山,那座禿山本來誰也沒有在意。但是,直到有一天在那裡發現了翠苗,情形就在一夜之間陡然變了,大家都想要,而且還不准人家要,於是紛爭便開始了。
  金化縣裡有兩幫極有勢力的武林人物,在他們一一設法消除了其他阻礙之後,便發現只剩下他們兩邊,而這兩邊是誰也不含糊的,同時。他們也曉得一鬧起來就非弄個兩敗俱傷不,無奈之下只有四出求請能人前來助威,其中有一幫便在半年前找到了我;那來請我的仁兄確是好口才,又善表情,求得雙膝跪地雙淚俱下,我心腸軟,便點頭答應下來,不過說明也要在我切身之事處理完竣之後才能幫忙;那小子只要我應允便行了,哪還敢纏求限定時日?如今大半年都過去了,我也該順道前去看看,幫不幫得上忙是另一回事,信諾要守!”手指纏弄著皮韁,周雲小聲道:“有代價吧?”秋離笑道:“要不,我白忙活?”頓了頓,秋離又道:“他們答應我事成之後敬奉黃金七千兩,不過,我得先看看行情,若是那座礦出真值錢,當然水漲船也就高了。”沉吟了一會,周雲憂戚地道:“這種黑道上的生活,秋兄你過得慣麼?”聳聳肩,秋離懶散地道:“老友,你錯了。所謂黑白兩道,只是那些楞頭青自己沒事找事去劃分出來的,什麼叫黑道?什麼叫白道?只是因為他們的表面行為與生存方式而做釐定的準繩麼?不,這要從他們內心的白黑去分判的,綠林中人,多的是赤膽忠肝、重仁尚義的漢子,而俠義圈裡,也照樣有些狗屁倒灶滿肚子壞水虛偽狡詐之徒,譬如說,我及天山派。”怔仲了良久,周雲緩緩地道:“或者,秋兄,你是對的……”笑笑,秋離道:“我極少錯。”似是又在想一件什麼事,周雲輕輕地問:“除了金化縣城的那件事;秋兄,你是否還有自己的……
  以前的;些恩怨要去處理?”’毫不猶豫地點頭,秋離道:“也想順便辦一辦。”周雲低聲道:“秋兄……你有太多的恨在心裡……”面孔上浮著一層淡淡的悵惘,秋離緩緩地道:“我忘不了在那些各門大派手中所受的羞恥及凌辱……雖然那時我僅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每一次想起這些往事,就好象尖針刺心,痛楚不已……這是難以消除的怨,不可抹煞的恨……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必將洗雪,或者索取當年相同的代價,或許,要連本帶利一道算算了……”不自覺地從心底冒起一股寒氣,周雲在這一段相處的日子裡,已多少了解了一些秋離的個性脾氣,他明白,他言出必行,他知道他鐵膽骸骨,而尤其是秋離的恩怨分明,妒惡如他;是非分明得可怕,報復得狠毒,沒有容情,沒有環回,只要他做了,則必定是驚天動地,鬼哭狼嚎……訥訥地,周雲問道:“分手之後,秋兄,你要到哪裡去?”緩緩地,秋離道:“先到金化縣城,順路東去兩百里至襄陽,那裡有一家鏢局和我有點過不大去……當然,也是在很久以前了……”周雲思索了一下,道:“記得何老前輩何大器曾經給我講過,說襄陽那家鏢局的總鏢頭是‘和字門’出身的。秋兄幼時曾在那裡呆過……吃了很多苦頭,有一晚,你到院中散步,無意間撞破了一名鏢師之妻和那總鏢頭的姦情,事後,除了被他毒打一頓之後又險些吃那總鏢頭暗置入飲食中的毒藥害死,你跑了,在冰天雪地裡,便凍暈在何老前輩的門前……”眉梢子一揚,秋離自嘲地笑道:“我們的何老前輩可真述說得清楚,不錯,情形就是這樣……
  那一次不是我跑得快。早就壽終正寢了……”低低地,周雲道:“你打算怎麼對付那總鏢頭呢?”左手撫著跨下“黃驃子”的鬃毛,秋離的目光投注在身邊往後倒退著的景物上半晌,他沉聲道:“到了那裡再說,當然想到那位總鏢頭一定不會覺得舒服……”三匹馬順著大道奔馳,而蹄聲得得,就宛似一下下一下下全敲在周雲的心上,他目光望著遠處出現的一片隱隱屋舍城廓,沙啞地道:“秋兄……”一擺手,秋離道:“不要又婆婆媽媽地勸我,我知道怎麼做才算適當;老友,體放心,我會有分寸的……”頓了頓,他一指前面的那片城鎮道:“廣若一鎮就在前面,我們在那裡打尖過夜,明晨啟程,再行百里,我就要和你們分手了,一月之後,老友,我們在你們兩位師父那裡見面,他們是住在‘小青山’下吧?”周雲頷首道:“是的。”這時,一直沉默了許久的艾小玫也開了口,她柔和地道:“秋大哥,到時你可一定要來,別失信啊,你在天山曾打了我幾下,我還沒有向你要賠償呢……”豁然大笑起來,秋離連聲道:“行,行,我一定重重賠償,而且在這裡先對你正式抱歉,以後,永遠也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了……”一伸舌頭,艾小玫做出一副驚懼的表情道:“還能再有呀?
  就那一次已經夠受了……”於是在他們欣悅的笑聲裡,三騎很快馳向了遠處的“廣若鎮”,有微風吹拂著,雖是深秋了,今天,卻是多麼溫暖,多麼和熙礙……這是一幢看上去十分樸實但卻異常堅固的房舍,用風火磚牆圍繞著,牆高有兩丈還多,黑漆的大門,大麻石的階堤,還有那生長在簷邊的疏落瓦松,一切的外貌都顯得那麼淳厚,又那麼寧靜,這幢房舍,便坐落在“金化”縣城的城東“老大街”上……假如,以這幢房子的外形來預測住在房子裡的人的身分,那可就要錯到十萬八千里之外了,這幢房宇的主人,決非象。他的宅居一樣這般忠厚而老成,他不是營商,更非務農,又不是做官,若說是個儒士那就更談不到了,這幢房了的主人乃是江湖黑道上極負盛名的一位梟雄,名震四海的”鐵臂”方元。方元雖然名頭混得大,但卻曉得“急流勇退”、”韜光養晦”
  的道理。因此,就在他於道上闖得最紅的時候便收了山,半隱居似的住到“金化”這個小地方來,自他住在這裡之後,武林中的紛爭他就不願再多插手了,日常的大小事情,也多半由他的徒子徒孫們去辦理,他亦極少過問,除非,除非碰上了比較麻煩,而利潤也相當高的事兒,他才親自出馬,現在,他算是碰上了。
  ‘在這幢房宇的後面一間類似密室的小廳裡,秋離正大拉拉地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張鋪著錦墊的太師椅上,他微眯著眼,吊兒郎當地聆聽著面前那個禿頂、大鼻、厚唇、下巴刮得虛青的魁梧老人談話,這位容貌奇特令人一見便難以忘懷的老人,昭!正是不惜奴顏卑膝,遣人以厚禮恭聘秋離來此的主兒 “鐵臂”方元!
  “……秋離兄,如今兄弟我雖則派了不少門下好手把持在那座寶山的翠苗發現之處,但焦老兒也早遣了他的一些蝦兵蟹將照樣駐守在那裡,現下等於是大家僵在一道,誰也不能先動,誰也不敢先動,’因為只要有一邊下手槍寶,場面就馬上要亂起來,勢必流血不可,固然兄弟我自付吃不住焦老兒,但焦老兒卻也壓不住兄弟我,大家都有顧忌,深伯翻下臉來弄個兩敗俱傷,但雙方卻誰也不甘就此罷休,將這座山拱手讓出,因而兄弟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請到了秋少兄,焦老兒那邊,風聞也正派人四出邀約高手,換句話說,只要我們與焦老兒那邊,有一邊認為力量已足,可以吃定對方,那麼,一場火併就即將爆發了……”側旁另一個面目清 ,神態精悍沉穩的中年人也接著道:“幸虧秋兄慨允賜助,否則,幹將起來只伯我們這邊有些吃不住勁呢,姓焦的那邊已準備破釜沉舟,硬拼到底了……”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唇角,秋離道:“除了我,你們還請了些什麼人?”方元忙陪笑道:“本來還另外請了五六位道上頗有名氣的朋友,但兄弟我一得到少兄答允相助的消息後,那幾位朋友也就沒有再繼續接頭了。這真的,只要少兄肯來,光是伸伸指頭,也足以抵得上千軍萬馬的威勢,少兄一己之力,又何啻武林中百名高手聯抉的霸悍?所以說,如今兄弟我及門下一幹孩子們的強弱存沒,能不能再混口飯吃,也全賴在少兄的援手上啦……”哈哈一笑,秋離道:“用不著太客氣,方老哥,如此一來,你也可節省不少花費哪,請一個到底比請六七個人的代價來得便宜……”搓搓手,方元有些尷尬地笑道:“呢,少兄,兄弟我倒不是全把算盤敲在花費上面,主要的,也得看我們請的人夠不夠分量……”秋離淡淡地道:“那麼,我夠不夠得上分量?”方元咧著大嘴,一個勁地笑道:“夠,夠,太夠了,秋離兄,你這一來,就象來了我們的救命活菩薩,呵呵,喜得兄弟我就差跪迎十裡了……”放下翹起的二郎腿,秋離又道:
  “好,我們先小人,後君子,方老哥,那座發現翠苗的禿山,蘊藏量是不是極其豐富?”
  怔了怔,方元謹慎地道:“當然,要不兄弟我又何若費這大的功夫來爭取?”秋離平靜地道:“若是折算黃金,以你得來的消息,可以折算多少?”咽了口唾沫,方元小心翼翼地道:“大約,呢,這個……大約有十五萬兩之譜,不過這只是初步估計,將來掘出來的翠塊是不是值這麼多,實在還不敢預料……”一揚眉,秋離笑道:“也就是說;將來掘出來的翠塊超過十五萬兩黃金的價值亦末可定,是麼?”方元十分明白他現在對誰說話,因而他一丁點滑頭也不敢耍,乾笑兩聲,他低促地道:“少兄,你是曉得的,我們搞這玩意多少也得擔點風險,說不准大大地撈他一兩下,但不一定,得不償失就砸了鍋!”點點頭,秋離道:“我明白,我這個人喜歡乾脆,這一點小小的毛病方老哥你是知道的,而且也能以諒解的!”方元忙道:“這個自然,呢,這個自然。”秋離冷冷地道:“這一次,承方老哥看得起我,託人千山萬水把我找了來,目的是對付那個和你分庭抗禮卻懷著同一企圖的‘黃虎’焦堅,姑不論姓焦的那邊是如何硬朗,如何強橫,我也得接下來了,酬勞是黃金七幹兩,是麼?”心裡有如十五個弔桶般七上八下,表面上卻又不得不堆滿笑容,方元忐忑地道:“不錯,少兄,正是這樣……”摸著下領,秋離道:“但是,這只算我對付姓焦的一夥人的代價。那座寶山,方老哥你難道就不想分點油水肥一肥我麼?”乾笑道,方元低聲下氣地道:“應該的,應該的……”秋離安詳地道:“這才象話,老哥體吃面,湯我總得沾一口呀,假如說值十五萬兩黃金的買賣我姓秋的只能分得七幹兩,分得太薄且不去說,叫外人論起來,呢!我姓秋的不和跑龍套的小角色一樣了麼?”抹了把冷汗,方元嗓子似帶著疙瘩,他訥訥地道:“不知……呃……
  不知少兄想分多少?還請,呢,示下一個數目……”臉一沉,秋離道:“那座寶山之內所含蘊的翠苗,的確值得十五萬兩麼?”點點頭,方元道:“實實在在,實實在在,兄弟我在少兄面前豈敢有所虛言?”一拍手,秋離道:“好,我要分三萬兩黃金,將來挖出來的翠寶多賣少賣全算你的,我決不沾邊!”咬著牙,方元肉痛地道:“成,就此一言為定,秋兄,三萬兩黃金!”秋離改正道:“三萬七千兩,方老哥,不可忘記先前你允諾的還有七千兩!”苦著面孔,方元沙著嗓子道:“是的,三萬七千兩……”秋離斬釘截鐵地道:“今晚先付七千兩,事成之後再付三萬兩,這是指事情我替你完全辦妥來說,如果辦不成,我一分一毫也不要!”誠惶誠恐地拱著手,方元急切地道:“少兄言重了,言重了,憑著‘鬼手’秋離還有辦不成的事?設若少兄你都弄不妥,換別人就更連毛也摸不上一根啦,你放心,少兄,咱們包管指日可飲慶功酒,而少兄你的三萬七千兩黃金也可穩穩當當地進入口袋……”哧哧一笑,秋離道:“希望是如此了……”說著,他一斜眼,目注那形容清 精悍的中年人道:“朱兄,現在請告訴我焦堅那邊有些什麼好手?他們請到了些什麼樣的牛鬼蛇神?”這位看上去十分老練世故的朋友先乾咳一聲,然後低沉地道:“老焦那邊,除了他本身的功夫智謀俱屬超絕之外,他手下最厲害的角色是‘一龍雙鷲’及‘斷尾佛’、‘三眼鳳凰’等幾個人,這幾個人都是相當難惹難纏的冤神,此外聽說這一次,他更請到了‘赤騎八龍’中的兩個辣手人物及名揚黑水白山的‘金鬍子’古丹,以’耍斧頭積威大江南北的“霸斧’常庵,‘還有天下武林聞名頭痛的‘生死一笑’章琛父女……這些人物,再加上老焦原有的班底;力量之大,就相當令人含糊了……”秋離笑笑道:“看樣子,古人說‘冤家路窄’的那句話可還真叫靈驗。”
  “冤家路窄?”方元反應極快地道:“莫不成焦堅所請的那些高手中有與少兄你結過梁子的?”秋離道:“不錯,方老哥你好聰明。”方元忙道:“不敢,只不知是誰?”一撇唇,秋離道:“赤騎八龍!”有些吃驚,方元道:“是他們?”微微頷首,秋離道:
  “所以說,這一次替你辦事只伯是非要流血不可了!”方元略一猶豫道:“少兄;呢,赤騎八龍可是兇橫陰險啊,少兄與他們結下梁子之際不曉得吃了虧沒有?”豁然大笑,秋離道:“你這算是掂我的分量麼?便告訴你吧,方老哥,你看我秋離象是個憤於吃虧之人麼?”老臉一紅,方元窘迫地道:“不,不,少兄過疑了,兄弟我對少兄你可以說佩服得五體投地,無以復加,對少兄你的、本事豈會有憂慮之理?哈哈,過疑了,少兄過疑了……”揮揮手,秋離道:“我們不談些事,老焦那邊可知道你請了我來?”方元搖頭道:“不可能知道,請少兄來此,我們一直保持著最高秘密,守口如瓶,絕未洩出一點消息。”秋離滿意地道:“很好,這樣才可以攻其不備,教他們高深莫測。對了,朱兄,老焦所請的幫手可已到齊了?”那中年人道:“一部分已經來了,‘赤騎八龍’中的兩個和‘生死一笑’章琛父女聽說要在明日午間始能趕到,設若他們一到,老焦那邊就會馬上開始佔寶山,現在他們所以還按兵不動,一則人手尚未齊集,再則也想利用這火併前的間隙探清對方虛實,老焦精明得很,他也知道我們不會這麼老老實實拱手退讓的。”點點頭;秋離道:“但願他們還沒有探明什麼。”方元道:“他們一定得不到什麼秘密,托請少兄來此相助,只有兄弟我及朱賢知道,另外,就算那個派去請少兄的桑毅曉得了,桑毅是兄弟我的義子,絕對是可靠的,共總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此事,姓焦的那邊一定還為我方這般鎮靜而納罕呢,殊不知我們早給他們請來了閻王爺啦,呵呵……”
  懶洋洋地,秋離道:“先不要這麼興奮,鹿死誰手如今當不敢逆料,我們固然不是省油之燈,人家那邊卻也俱非泛泛,幹將起來大伙兒全是把老命擺上去玩,誰玩得過誰,還真要費點斟酌呢。” 邊,那叫朱賢的清 中年人低聲道:“不過,秋兄在此,不能說吃穩了他們,至少也沒有便宜給他們佔……”哧哧一笑,秋離道:“老兄,你大概看準了我姓秋的好戴高帽子吧,硬生生地就取他一頂朝我頭上蓋?”朱賢陪笑道:“豈敢豈敢,我全說的真心話。”右手拇指與中指一彈,發出“拍”的一聲脆響來,秋離舒服地朝太師椅背上一靠,慢條斯理地道:“不用緊張,如今江湖上人心日險,詭謀百出,路子是越來越窄了,事情也逐漸難辦,而三萬七千兩黃金不是小數目,你們付了出來,我收進了荷包,休說對得起各位,便是看在這三萬兩黃澄澄的玩意兒上,我也多少要略盡綿力,至少不愧於這一批黃金才行。俗語道:呢,不看人面看金面,二位,是也不是?”
  方元與朱賢俱不由感到啼笑皆非,但兩位仁兄哪敢絲毫表露於面上?他們齊齊點頭一迭聲地道:’”對,對,完全對。”伸出舌頭來潤了潤唇,秋離道:“好吧,告訴我,方老哥;你手下象樣子的角色有幾個?記著,那些雞零狗碎的小子不要算進來。”方元略一沉思道:“兄弟我有三位把弟,五個弟子,另加我那幹兒子,功夫都過得去,遇上事也還可以撐上一撐!”秋離道:“比諸老焦手下的什麼龍什麼沒有翅膀的者雕們如何?”
  朱賢插嘴道:“不敢說包準贏他們,至少也不會差到哪裡,大家是半斤八兩,誰也不要想騎到誰的頭上!”笑了笑,秋離道:“很好,難怪你們雙方誰也不敢先動手,這確真是有點兩敗俱傷的架勢,我生平就最討厭這種場面,要死不活的。這一次,昭,此等秋色平分的局面就要改觀了,或方老哥你這邊完全垮台;或是,老焦那一面整個潰散,結果絕不會出此二者!”方元沙著嗓子道:“秋兄在此,看情形老焦完蛋的機會比大。”
  似笑非笑地,秋離道:“難說,難說呢。”湊近了一點,朱賢道:“不知秋兄將如何對付老焦那邊,可有了腹案?”秋離道:“有了。”方元顯得有點緊張地道:“尚請少兄賜告。”一聳肩,秋離道:“很簡單,明天凌晨開始行動,由方老哥你帶領手下的人馬強佔礦穴,假如老焦那邊有人出來攔阻,我就下去斬殺!”朱賢低沉地道:“秋兄,他們是一定會出來阻止的。”“嗤”了一聲,秋離道:“所以,我也就一定會上去斬殺,如若毫無事端發生,你們也不會耗此重禮前來聘我,是麼?”方元忙道:“是的,少兄說得是。”想了想,秋離又道:“告訴你的手下準備好,明天一早就開始行動,特別交代他們,這不是去逛廟會,大伙兒都拿點精神上去。”方元頓首道:“放心,兄弟我會告訴他們。”說到這裡,事情總算有了決定,告了段落,方元長長籲了口氣,笑吟吟地道:“秋少兄,明早大戰即臨,你有沒有點緊張?”“嘖”了一聲,秋離道:“方老哥你每天吃三頓飯的時候有沒有點緊張?”呵呵一笑,方元道:“沒有,當然沒有,吃飯怎麼會緊張?”點點頭,秋離笑道:“這就是了,我在黑道上奔闖了這許多年,辦這些狗屁倒灶的邪事就好象你們吃大米乾飯一樣,早就隨便得不帶一丁點兒感觸了;又何來緊張之有?老實說,簡直煩透了。”“煩透了?”方元訥訥地道。
  秋離一笑道:“不錯,但看在金銀財寶的份上,就是煩,又有什麼法子呢?”方元苦笑一聲道:“少兄的心情,兄弟我多少也可以揣摸一二, 這種日子確實叫人膩味,所以兄弟我早就金盆洗手,退隱於此。但,但生來就是這種命,若大一批弟兄仍然需要生活,碰上了好財路,又不能眼巴巴地放過,不得已之下卻還非親自出馬不可,這種滋味,欸,就是莫奈何埃”又摸摸下頷,秋離道:“不過,只要這一票你能夠得手,以後的日子,就不須要喊莫奈何了,方老哥,是麼?”大嘴一咧,方元打著哈哈道:“是的,呢,當然是的。”伸了個懶腰,”秋離道:“誰去拿金子?七千兩,我全要扁形的金葉子,給我裝在一條可以圍在腰上的皮鞘內。”方元立即揮手叫朱賢到前面去取黃金,他一邊關切地道:“這麼重的黃金,少兄,你用自己的力量去承負不嫌太累贅麼?”哈哈一笑,秋離道:“這是我的事了,咽?”尷尬地直搓手,方元又一迭聲地道:“是的,呢,當然。”翌日,拂曉,一座看上去呈現著灰褐色的禿山。
  大地仍是一片迷濛,沉沉的薄霧飄浮在四周,飄浮在天地問,飄浮在極目所至的混濁裡,當然,也飄浮在這座完全是灰、褐兩種枯澀色彩的山石所組成的溜溜禿山上……
  晨問的空氣是清新的,也是冷凜的,偶而有幾只不知名的小鳥在吱喳著,而這清脆的鳥鳴聲卻也隱沒于周道紗縵似的氤氳中,聽起來,也宛如隔得十分遙遠而虛渺了……這座禿山,方圓不大,也不算高,曾經有個名字,叫“和尚山”顧名思義,是取它寸草不生的外貌來命名的。本來,它是如此默默無聞,如此令人們不屑一顧,但是,如今卻不同了,自從在一個偶然的機緣裡驚人地發現了山上某一處所蘊藏的翠寶之後,它的身價立即提高了幹百倍。如今,在人們的眼中,它決不再似它外表那樣不受人歡迎,更不似它組成的山石本質一般卑賤,陡然問它成了室,成了一座人們心目中的金山,於是,它竟顯得那樣珍罕,那樣奇妙了,又那樣神秘及煞氣騰空了。
  現在
  於迷濛的霧氳之中,有幢幢人影往山前移近,他們沒有騎馬,全是步行,但卻個個腳步輕快,身影矯健,咽,大約有百人之眾,逐漸地,他們走近了,可以看出俱是一些穿著青色勁裝的魁梧大漢,除了其中一個,他單獨罩著黑衣,扎著黑布 秋離!
  和秋離走在一起的,便是“鐵臂”方元,方元之後,緊跟著朱賢,在朱賢身邊,則是另一個面如紫血,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大漢,他們兩人身後,隨著三個相貌英挺,氣宇軒昂的年輕人,那面如紫血的中年大漢,乃是方元的三位把弟之‘的“赤面金剛”嚴偉,三個年輕人,全是方元的得意門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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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鬼泣神驚a

  中間一個特別俊美的人稱“玉狼”單耀宗,右邊那個雙眼炯亮,唇角下彎的是“袖中絕”金榆,左邊這位個子較矮的是“迫雲駛風”田衝,三個人都生得儀表堂堂,有如玉樹臨風,走在一起,相當地襯得巧妙,能予入一種和諧的感覺。
   於是,他們來在山腳下了。
  秋離仰首朝著這座早先的禿山如今的寶山細細打量了一番,方元在旁邊又為他確實指點了好半晌,秋離完全將地形地貌記住了,他朝著四周再看了看,神采奕奕地道:
  “我們就開始行動吧。方者哥,你說在山上守住翠寶,正與對方互持著的人馬有五十餘眾,由你另一位把弟“指日戟”徐恩率著你門下另兩個弟子及你的義子共同守著?”點點頭,方元道:“不錯。”秋離又道:“老焦那邊也有入守在左近?”壓著嗓門,方元低促地道:“是的。”秋離平靜地道:“守在那裡的人是老焦屬下的‘雙鷲’及‘斷尾佛’?沒有錯吧?”方元笑道:“少兄好記性。”擺擺手,秋離道:“現在不是你給我戴高帽子的時候了,我們馬上就開始行動,由朱兄與老哥你門下這三位十分英偉的弟子合同強佔礦苗,假如對方阻攔,便與他們硬於,我想老焦那邊只有三名好手在此,你們這一面總計有五名能手,大約不會收拾不下來吧?”方元道:“沒有問題!”秋離又道:
  “設若萬一還成不了事,山上你的那位把弟徐思也可領著他的人立即援助,如此一來對方再怎麼硬也只有被趕將下去了。”搓搓手,方元擔心地道:“但是………趕他們下山容易,他們會馬上到城裡把所有他們那邊的硬把子請來對付我們,那時……”哧哧一笑,秋離道:“那時,方老哥,你以三萬七千兩黃金重聘而來的人就要發生作用了,他就要向這些可愛的黃金付出代價了。”乾笑二聲,方元道:“少兄之意,就在山上幹?”秋離道:“莫不成還要挑個好風水的地方?”打了個哈哈,方元忙道:“當然不用,呵!
  當然不用。”忽然,方元又似是想起了什麼,他道:“少兄,兄弟我的把弟朱賢,甚至徐恩,如同我的五名門徒,一名義子合力對付老焦駐守在山上的人馬,但嚴偉呢?他留著作什麼?”秋離一笑道:“問得好,嚴兄率著這百餘名哥們,便隱藏在半山為奇兵,以備隨時策動應變,勝可攔截於敵,一網打盡;敗麼,也能以忽然殺出,擾敵陣腳,予我等反撲之機。方老哥,記著用兵要活,不可拘泥於一點,否則,就成了自規方圓之內的呆鳥了!”大嘴一咧,方元頷首道:“便是如此。朱老二 ”後面的朱賢立即上來,低聲道:“大哥,開始麼?”方元簡潔迅速地把先前秋離所定的計劃進述了一遍,然後,催促著朱賢帶領他的三個弟子如飛去了,方元又交待了嚴偉一陣,嚴偉也匆匆率著後面的近百名手下急忙攀向半山隱蔽。
  很快地,這裡,只剩下了秋離與方元兩個人了。
  揉揉臉,秋離道:“咱們也上去吧,方老哥。”方元忐忑地道:“少兄,我們要不要趕到一旁掠陣?”秋離毫不客氣地道:“我想不一定有這個必要,方老哥,設若你的這批把弟與門徒連這點小事都承擔不下來,未免也就太窩囊了。”老臉微熱,方元窘迫地道:“兄弟只是不放心罷了,這點小事,他們是定準可以辦得妥當的,朱賢與兄弟的三名嫡傳“錠弟,再加上山上的徐恩與兩名徒兒及兄弟我那義子,共計有八人之多,又全是兄弟我這邊的硬把子,設若再對付不了他們那邊帶頭的三個角色,那……那也就真個不象話了……”抿抿唇,秋離道:“說的是,方老哥,現在,讓我們抱著悠閒的心情逛上山去,放輕鬆點,只當是散散步,練練筋骨罷了……”哈哈笑著,方元果真攜手與秋離向山上閒閒行去。但是,他表面上裝成悠哉悠哉的模樣,骨子裡卻蠻不是這麼回子事,心頭就象燃著一把熊熊火,連一雙眼也幾乎被焦急灼紅了。
  大搖大擺地踱著方步,秋離邊道:“現在,他們該已到達山頭了。”方元苦笑道;“馬上就會衝進那礦穴之內了,老焦的手下便駐守在距離礦穴不足百步之處,他們必定會立即上前相阻。”點點頭,秋離飛起一腳踢拋了一塊石頭,淡淡地道:“當然如今可能已幹將起來了。”喃喃地,方元道:“八對三……我們八個人,他們三個人……另外,我們尚有五十名小角色,他們也有五十名左右的小角色……”秋離安詳地道:“我們這邊穩佔優勢了,那什麼‘雙鷲’什麼‘斷尾佛’不會應戰的,他們一看場面不對,就將馬上奔回城去報警。”頓了頓,他又道:“於是,老焦就會急毛竄火地領著他的徒子徒孫加上他邀請來的一千能人異士們匆匆趕來。”方元咽了口唾沫道:“那時,樂子就大了。”秋離領首道:“場面也就更熱鬧了。”籲了口氣,方元正待說什麼,目光微拾之下卻不由一怔,他用手朝右側方的遠處一指,急促地道:“少兄,快看!”秋離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這一看,恩,一抹古怪而奇妙的笑意卻不禁浮上了唇角,可不是麼,薄霧正在散向遠處的半山間,果有點點人影亡命般往山下飛奔,於這點點人影之後,山巖層石之中,右有一撥撥的青色身影在起落如風似地追趕著,一眼即可以看出,前面的是在逃,後面的是在攆。
  哧哧一笑,他道:“果不出山人預料,老焦的那些人一看場面不對就會馬上回去討救兵了,他們不會呆在那裡戀戰的。”緊張地注視著那邊的情景,方元急迫地道,“少兄,我們可要上去截殺?”搖搖頭,秋離道:“截殺這些二三流貨色?不,他們無足輕重,便是殺光了這些人也沒有什麼大益處,反招來他們以眾凌寡,以強欺弱的口實。我們等著,等他們的首腦人物到齊了才一次解決,這樣,事情會簡單得多,明快得多!”
  有些不由自主地擔心,方元道:“少兄,你,呢,有把握吧?”秋離吊兒郎當地道:
  “如果沒有把握,我獨自逃命總還不成問題。”曉得觸怒了這位名震天下的“鬼手”了,方元尷尬不安地懦弱著道:“對不住,少兄,兄弟我一時說溜了嘴,你大人大量,千祈恕過,便當兄弟我是在放屁,放狗臭屁。”微微一笑,秋離道:“俗語說得好,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方老哥,如若我只是空頂著一張嘴,任什麼本事全沒有,我也敢跑到這裡丟人現眼麼?當場出了彩是小事,把自己一條老命擺在刀尖上耍才真叫不上算。
  方老哥,或許你年紀大了,活得已有些不耐煩,但我不同,我還想多享受幾年哩。”漲紅著老臉,方老油構地道:“呢,秋少兄,說得有理……
  有理。”沒有再答話,秋離大笑一聲,邁開步於,往山頂行去,方元噤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掘蹶著屁股悶著聲緊取在後面,汗水已自他的腦門上滲將出來了。
  片刻之後,他們已來到山頂,這個“和尚山”真是名副其實的“和尚山”,山頂光禿禿的,連株雜樹也難得尋到,假如定要找些什麼來點綴,就只有生長在石空裡的幾叢野草了,整個山頂,全是嶙峋突凹的灰、褐兩色的山石布滿,看上去是那般單調,那般枯澀,又那般不順人眼,就宛似在人心裡打了幾個結一樣,有一種別彆扭扭的感覺。
  就在山頂靠左邊一點的地方,有一個顯然是用人工挖掘成的洞穴,這洞穴方圓約有尋丈,傾斜著向地底延伸。穴口,有一圈就著山上石塊堆砌起來的不規則石牆,這圈石牆當然是臨時圍起來的,以至特別地雜亂不雅,留著一個兩尺寬窄的進出口。由進出口,直望進去,可以看到伸向地下的黝黑穴洞,當時挖出的泥沙石塊都堆集在洞口兩側,高度幾乎和穴口外面草草砌成的石牆連平了,現在,穴口處滿地棄置著鐵鏟、鍬、鎬等挖掘工具,圍牆外則到處散拋著筐、磨砂輪子等輸運及鑑起翠塊的用器,……隔著礦穴左右各百步,皆搭著大大小小各式不同的帳篷十多座;令人一眼望去,就可以體會出都想截奪這座礦穴的兩邊人馬當時是如何壁壘分明,虎視眈眈,又是如何地對峙著互不相讓了。現在,左邊的帳篷內外早已空無一人,除了有幾柄遺棄在地下的兵刃還在閃閃泛著寒光,就只剩幾攤尚未乾涸的殷紅血跡了。帳篷旁邊,有三處用石塊堆成的火灶,灶上還擺著鍋盆,底下,昭,仍有青煙煤……。由這些情形看來,便能想見方才朱賢與徐恩等人突然發動攻勢皮下焦堅那邊的朋友是如何驚慌狼狽,措手不及了,他們一定做夢也沒有想到在他們認為吃定了的敵人竟會驀地搶先發難。而且,一上來就是這般兇猛暴烈……
  此刻,整個山頂上除了礦穴前面還有十來個青衣大漢之外,焦堅那邊的人馬是連鬼影也看不到一個了,這些青衣漢子們一見方元與秋離走了上來,立即個個喜形於色奔到這邊,為首一個面容冷沉,神色精練的年輕人一面匆忙行禮一邊道:
  “義父,我們已把老焦那邊的嘍囉們趕下山去了。”這個年輕人,秋離也認得,他就是前些日子專程來求自已,能說善道、表情豐富的桑毅,號稱“青鴻劍”,是方元義于。
  桑毅又轉朝秋離,形態更為恭謹地道:“有勞秋大俠了。”露齒一笑,秋離道,“桑毅,沒想到你手上功夫,也不差於嘴皮子上的造詣。咽,不錯,有兩把刷子。”面孔微熱,桑毅道:“魯班門前弄大斧,倒教秋大俠見笑了!”搖搖頭,秋離道:“豈敢,我對你是真的有點欣賞!”這時,方元插上話來道:“毅兒,方才你兩位師叔帶著八人強佔礦穴與追殺老焦的人馬時,可有什麼失閩沒有?”桑毅有些興奮地道,“沒有,朱師叔帶著三位師兄上來便直朝老焦那邊的人衝殺過去,我們發覺之下連問也來不及多問亦跟著撲上,朱師叔一面與老焦手下的“斷尾佛”拼鬥,一邊吆喝我們佔領礦穴,徐師叔當即便諭令孩兒率領十名弟兄把住礦穴入口,孩兒以為這一下有得熱鬧了,非要幹個天翻地覆不可,哪裡知道老焦那邊的一些狗熊漢子競連幾個回合也沒纏上就在一聲咆哨聲中全部落荒逃遁。義父,他們跑得可真叫快,象一群喪家之犬,簡直連追都追不上。
  你老看看,他們連正在灶上煮的稀飯也顧不得要了。”’哧哧一笑,秋離道:“保命要緊,到了這等節骨眼上,哪還顧得吃稀飯?老弟,他們十分明白稀飯頓頓可吃,日日可吃,老命,卻只有一條,今天舍了,明朝可就別想再弄一條回來啦!”自內心笑了出來,桑毅道:“秋大俠說得真風趣。”聳聳肩,秋離道:“實話罷了。”左右張望了一陣,方元急切地道:“秋少兄,只怕不用多久老焦的人馬就要傾巢而來了,我們現在是不是還得預做準備?”淡淡地,秋離道:“準備什麼?”方元愕然道:“準備對付他們啊……”
  豁然大笑,秋離揀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坐了下來,他慢條斯理地道。“等一下姓焦的帶著人來,至多也不過就是展開一場搏殺而已,我們老命活著放在這裡等他們來也就是了,還有什麼好準備的?方老哥,你不要太過緊張,大不了二十年後又是好漢一條,看淡一點,也就是這麼回子事。”強顏一笑,方元嗓子發沙:“那麼,我們就幹坐在這裡等他們來?”一仰頭,秋離半閉著眼道:“隨便,你要站著等也沒有人干涉。”從頭到現在,秋離一直都是這種吊兒郎當蠻不在乎的模樣,絲毫也不著急,緊張就更談不上了;一言一行不是談諧戲謔就是冷嘲暗諷,好象根本就不把這件事作一件什麼大不了的麻煩一樣,神態之中是如此鬆散,外表是這麼悠閒。他宛如不是在面對一場殺戮,而是,呢,而象是在等候著多年未曾晤面的老友們似的,恬談極了,輕快極了!
  方元心中的感受和秋離卻是大大的不同,眼前即將到來的紛爭,不但關係一筆偌大財寶的得失,不但影響自己等人今昔的名聲,更等於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搏鬥!贏了,固然自此一帆風順,萬事亨通,若是輸了,失財丟人事小,只怕連性命也揀不回去呢……
  但是,他心裡任是焦灼如煎,卻再也不敢催促秋離。關於這位煞星的種種傳聞,他是聽得太多太多了,他不願,也不敢惹起秋離的不快,甭說惹不起,就是惹得起,在此時此景,他也找不得這等麻煩啊……
  苦著臉,皺著眉,方元把手背在背後,不安而煩躁地一個勁來回踱跺著,更不時轉頭伸頭往山下張望,形態之中,顯露出過度的焦惶與憂急,好似整個魂兒全飛上半天去了。
  桑毅也開始有些忐忑不寧起來,他怔怔地站在一邊,目光瞧瞧他的義父,又看看山下;再望望秋離,老天……
  秋離早就以手臂為枕,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他閉著眼睛,竟開始了假寐,看他那種悠然自得的模樣,乖乖,這象是準備迎接一場血戰麼?這簡直似枕在情人的柔嫩大腿上尋夢了……
  十餘名青衣大漢也全屏息如寂地默立於側,他們當然沒有說話的身分、,可是從他們的眉宇之間,亦可看出對秋離如此詳的形狀感到驚異與欽服,因為在這等風暴欲來之前的緊張關頭,還有人這般無動於衷,這種人只有兩類,其一,是白痴,其二,則是勇士了;他們相信他們當家的必不會請個白痴來此助拳,那麼,就定是位勇士無疑,而勇士,往往又都是受人敬佩的哪……
  閉著眼,秋離微笑了,他道;“方老哥,別再走來走去了,你這一急,害得我也有些瞎緊張起來,急什麼呢?要來的總歸要來,還不如在來之前好好養養精神。”用衣袖拭了拭額頭上的汗漬,方元澀澀地道:“少兄,你請自便,不用理會兄弟我,也不知怎麼搞的,兄弟我者覺得惶惶不寧,心亂如麻……”半睜開眼,秋離道:“這樣吧,我們聊聊!”苦笑一聲,方元皺著眉道:“聊聊?在如今?”點點頭,秋離道:“當然,也好叫你把心胸放寬一點。”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方元道:“聊什麼呢?”慢吞吞地,秋離道:“譬如說棄置在礦穴內外的那些挖掘工具都是誰的?看情形象是才一動工就被阻止了一樣……”
  方元回頭看了一看,道:“那些工具有我們的,也有老焦他們的,當時我們雙方全派了人來挖,大家一窩蜂,又搶又爭,亂子馬上就鬧起來,接著就是誰也不讓誰挖,準備在力量足可壓倒對方的時候來個硬吃……”
  秋離點點頭,道:“當初的一陣亂挖,可挖出了多少寶貝?”吞了口唾液,方元低低地道:“只得了十斤翠塊,再經過一番琢磨,賣不上千兩銀子……”
  “嘖”了一聲,秋離道:“真可惜,當然,你做得對,這種橫財就得狂吃,誰壓得住誰就該誰佔有,我也 一向是這個主意 ”“他的話剛講到這裡,旁邊的桑毅忽然振奮地大叫:
  “師叔他們回來了!”方元立即轉頭望去,恩,可不是,山下,正有幢幢人影往上面奔來,全是穿著青色勁裝的漢子們!頓時樂開了嘴,方元叫道:“是他們!”秋離又閉上眼,懶洋洋地道:“本來就應該是他們,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方元窒了一窒,沒有答上話來,秋離說得對,原本就應該是他們方才追敵的人馬返回來嘛,這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呢?秋離躺在石上又開了口:
  “方老哥,你似乎有一種孤寂感與依持心,是麼?其實根本用不著擔心,為了那筆巨金,我是一定會和你同在的。”期期艾艾地,方元道:“兄弟我,呃,只是,只是記掛著門下的人安危罷了……”人數上佔了這麼大優勢,假如吃了虧的話,那他們根本也用不著回來了,乾脆全一頭撞死去球!”又是一窒,方元臉紅脖子粗地道:“這……這……
  這個,秋少兄。……”揮揮手,秋離目光注視來人之意,道:“不要這個那個了,你四人俱皆面帶歡笑,顯然並沒有吃虧。”就在他們說話間,一群人已氣呼呼地奔了近來。
  為首的朱賢,朱賢旁邊是一個身材瘦長,面色黝黑而五官端正的中年人物,他們兩個身後,緊隨著方元的三個嫡傳弟子“玉狼”單耀宗,“袖中絕”金榆,“追雲駛風”田衝,三個人右側,還平行著另兩個氣度軒昂,舉止沉穩的青年,一看即知也是方元的親授徒弟,他們後面,便是那四十多名屬下了。
  方元急急迎了上去,大聲道:“朱二弟情形如何……”大大喘了口氣,朱資喜形於色地道:“將他們一個不留地逐出此山三裡之外,一路上並斬殺了對方七人,我們這邊絲毫無損!”拍拍朱賢肩頭,方元贊道:“好,乾得好!”那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卻低沉地道:“大哥,這其中恐怕另有文章,從我們突然發難開始,一直到趕他們逃竄回去為止,對方可以說根本沒有正面抵抗,他們只在槍刃之下便立時退卻,毫不戀戰,據弟推斷,他們恐怕是回去搬救兵前來與我們決一勝負了!”方元頓首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們就在這裡等他們來,以逸待勞,迎頭痛擊!”略一猶豫,這中年人道:“但是,以我們目前的力量,大哥,這未免有點太過冒險了……”湊前兩步,方元壓著嗓門,充滿信心地道:“不用急,我們已請到了能人相助,這位朋友,說起來可是大大的有名,可以抵過千軍萬馬 ”神色中仍然隱含憂戚,面色黝黑的朋友道:“我曉得,朱二哥已告訴過我,鬼手來了……但是,大哥,你可曾想到姓焦的那邊也請到不少高明人物?如此一來,消長互抵,只怕……我們還是沒有多大便宜佔?”搖搖頭,方元不以為然地道:
  “你不要相人憂天,老三,鬼手秋離豈能等閒論之?他已拍過胸脯承擔下去,老焦就是再請到多少能人異士,也不會壓得下秋離去,放心,姓秋的道行之高,已經超凡入聖了……”
  這位身形瘦長,面孔黝黑的人物,正是方元的把弟之一“指日戟”徐恩。徐恩這個人素來老成持重,做事小心,因此在方元的這一批人裡算是智囊首腦、也就因為他任什麼事全謹慎得過了分,這一次重金聘請秋離之事方元才瞞著他,生怕他知道了又提出什麼反對意見來;而方元明白,情勢之險惡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地步了,他如再廣徵意見,反覆斟酌,只怕事情就來不及了,是而他才在極度機密的情形下派出自己義子前往求助秋離,雖然秋離隔了許久纔來,總也算及時趕上,在這段日子裡,焦堅那邊也同樣費盡了功夫找齊了幫手,秋離來得正對關口,天幸尚為時未晚,如果他再延遲三兩天,則局面之惡劣就要不堪設想了,望穿了眼才盼到秋離來,又耗了如許的財力精神,他當然不允許自己的人對秋離的能耐存有懷疑,更不允許他們對秋離沒有信心,因為這無論是在實際的問題上來說,抑或待人的禮貌上來說,都是相當不合適的……
  徐恩雖然也久仰秋離盛名,但對方的聲勢實在太過浩大,尤其請來的幫手又個個了得,因而他的拜兄便是一再打氣,他也有些擔憂掛懷,生怕秋離應付木下來,徐恩知道,照眼前的情態來說,秋離等於是他們唯一的指望,如若秋離一個失算,則整出戲也就不要唱了,大家完蛋……敵人實在非是易與,便算秋離有著三頭六臂,在接刃之前來說也無法令他產生必勝信心……
  嘆了口氣,徐恩道:“大哥,但願如此了……”方元不悅地道:你放心,老三,我什麼時候走過眼?”苦笑一聲,徐恩道:“這不是走不走眼的問題,而是實際的硬碰硬問題;大哥,不管你對秋離有多依恃,也要到了時候才能知道他是不是有這麼大的本事。”
  方元雙眼一瞪,正要說話,秋離已笑吟吟地道:“雖然二位把聲音壓低,又隔著我好幾步遠,但可恨我這耳朵卻非要聽到不可,儘管我實在不喜歡聽。”估不到秋離距著十幾步遠競連他們這近似耳語般細微的談話聲也能聽到,方元與徐恩俱不由大驚失色,而不待他們有所表示,秋離已閒閒散散地道:“甭急,方老哥,徐三爺說得對,這的確是個實際問題,不是光靠嘴皮子糊的;有句買賣話,叫‘不怕不識貨,就怕貸比貨’,如今我自個在你們面前吹得震天價響也沒有個鳥用,大家都別爭,到了時候再論斤兩,現在窮擔心也是白饒,二位認為可對?”
  驚得滿頭大汗,方元快步奔了過去,打躬作揖地道:“秋少兄,你可千萬不要生氣,我們這位三爺就有這麼思得失顧前後的老毛病,少兄,你別和他一般見識!”徐思也十分窘迫地道:“秋兄,我只是憂慮對方力量太大而已,絕對沒有對秋兄你一點蔑視之處,尚請秋兄諒解……”哧哧一笑,秋離道:“好說好說,我這半輩子還少碰到有人膽敢蔑視於我,不過,我說的也是真話,我並不怪你,你們也有權明白一件事;這件事就是要看看我秋離值不值三萬七千兩黃金的代價,當然,我會叫你們看到,就快了,在焦堅的人馬到來之時。”兩張臉孔同樣漲得又紅又粗,方元訥訥地道:“秋少兄……你萬萬不可將老三的話放在心裡,他是胡說八道……”一揮手,秋離道:“不用客氣,我豈是度量如此狹窄之人?”怒瞪了徐思一眼,方元擺出大阿哥的威風。
  “你給我滾到一邊去,不要在這裡惹得秋少兄生氣!”徐思低下了頭,唯唯喏喏地退下,秋離不覺聳了聳肩,懶洋洋地道:“算了,小事一件,方老哥這樣一來,到反使我汗顏了呢。”重重抱拳,方元低聲下氣地道:“這混帳口沒遮攔,頂撞了少兄,少兄大人大量,就當他是放屁……”露齒一笑,秋離木然道:“原本,我也沒放在心上。”
  說著,秋離又躺了下去,再度把眼睛閉上,他的黑色頭巾半垂在臉頰的一邊,剛好遮住了他的嘴唇和下頜,但是,卻襯得他的鼻樑更為峻峭,而他的眼睛雖是閉著的,斜挑的眼角卻隱隱透泛著寒森的酷厲氣息,甚至他面容上可以看出來的每一條細榴,每一根血脈,也全都在趨向僵凜,一種帶著無比血腥味的僵凜!
  空氣的實質雖是清新,但在此刻卻宛似蒙上一層無可言喻的沉悶與翳重,沒有人吭聲,沒有人移動,寂靜得連那參差的心跳聲也變得如此清晰了。
  時間就是這麼迅速又緩慢地流淌過去,而日頭老早就升了起來,沒有人注意它是什麼時候爬得這般快,似乎當大伙兒發覺這秋天的陽光仍舊帶著火毒毒的炙人威力之時,它便已經升得老高了。
  於是,就在這種沉悶的情景裡,默立一側的桑毅又突然緊張地低呼:“來了!”
  聞聲之下,方元、朱賢、徐恩以及他們的弟子們人全部轉身往山下望去,在這瞬息之間,每個人的臉上都有掩隱不住的震動與忐忑之色。現在,他們已看到山腳下邊不遠處正有一片密密麻麻的騎影如飛奔近,人數之多,就仿佛一道海浪席捲而來!
  於是,此刻,已經可以聽到陰陰地,悶雷似的撼地蹄聲!
  吞了口唾沫,方元緊張得雙手握拳,嘴角抽搐,他焦切而期待地搶到秋離身邊,急惶地道:“秋少兄,他們來了,有四五百人之眾!”閉著眼,秋離侵吞吞地道:“不慌,等他們再近了一點。”搓著手,方元又轉過頭去注視山下的騎隊;於是,他發覺就這幾句話的工夫,人家又接近了一大段路,如今甚至已連那些人穿著的衣衫顏色也可以辨出來了;他們穿的大多數是黑色的緊衣褲,少數是別種色彩,他們的坐騎奔速異常快捷,看得出馬上的敵人們心裡懷有的憤怒及仇恨,而這些憤怒與仇恨可以從他們策馬鞭騎的狂奔來勢上體察盡致;方元明白,對方一定早就在咬牙切齒了,早就渴望一拼了,他們人人心中都象燃著一把熊熊火,而這火,卻需要以自己這邊的兒郎們以鮮血去澆熄;他們就象一批飢餓了多日的猛獸,只要一衝上來,就必定是既風狂又殘酷的噬肉吸血的……
  方元的手下們個個木然默立,每一雙眼睛俱皆毫不稍瞬地凝注著已逐漸朝山頂接近的敵方騎隊,這些魁梧的漢子們面無表情,嘴已緊閉,但是,由他們額上的筋脈暴突中,由他們唇角不可抑止的跳動中,由他們胸口急劇的起伏裡,可以明顯看出這些江湖朋友們隱藏在內心的不安與焦惶,他們全明白生與死是怎麼回事,當然,他們更知道立即就要在那個字上做掙扎及搏鬥了!
  於是,敵人的騎隊奔行更近,已快到達山頭,現在,連他們馬匹的鐵蹄翻飛下所揚起的塵沙也能清楚瞧見!
  再也沉不住氣了,方元回過來,啞著嗓子低叫:“他們已經來了,秋少兄……”半撐開眼皮,秋離淡淡地道:“是麼?”,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自腦門淌下,方元惶恐地道:“是的,我們應該先衝殺上去麼?”秋離斜著眼朝敵人奔來的狹窄山道上一瞄,不慌不忙地道:“叫你的人散開成半圓!”如奉聖旨般方元馬上大叫:“孩兒們聽著,趕快布成半圓之陣!”
  隨著他的叱喝,五六十名青衣漢子立即朝兩邊奔去,中間的人又徐徐追下,眨眼間,一個半圓之陣已然布成。朱賢、徐思及方元的五名弟子、桑毅算為首者便在這半圓之前。
  慢條斯理地笑了起來,秋離一腿乎伸,一腿半盤,望瞭望已在他身後的半圓陣勢,點點頭道:“恩,不錯,動作還算快。”用手背拭了把汗,方元低促地道:“下一步,秋少兄又該如何?”笑了笑,秋離道:“下一步就輪到我來上場了,從現在起,你們就跑個龍套,或是替我小掠一陣。”方元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在一片如雷似的嘈雜蹄聲中,數百乘鐵騎已排山倒海般衝了上來,由於山頂上全布滿了嶙峋石巖,並不適於馬匹的衝刺,而這些騎士們立即圈住了坐騎,被刺刺地分向四周散開,又都在馬匹未停步的瞬息間紛紛拋鐙落地!
  沒有下馬的,只有八個人,秋離淡淡地打量過去,昭用不著指明,他一眼之下即能看出那八個人的身分。最前面那一位瘦小乾枯,面色蒼黃,以一雙眼睛陰沉而冷厲地瞧向這邊的仁兄一定就是正主兒“黃虎”焦堅,焦堅旁邊那臉如古月,又白又雅的儒生打扮人物必為“十龍”無疑;“一龍”左側,並排兒的兩個大漢,全是相同的深眼勾鼻薄唇,濃眉,其貌如鷲,不錯,定是“雙鷲”了,這兩位老哥兒之旁,是一位又黑又胖的怪人,他不但禿頂麻面,塌鼻翻唇,其醜無比,在身上穿著的黑衣臂部更綴連著一塊圓鼓鼓的坐地補釘,這位形相外表俱極驚人的朋友,不用說,除了那“斷層佛”恐怕不會有第二個人如此榮幸了;在他旁邊,哈,竟是一位美豔絕倫,年約二十七八歲的花容少婦,這位美娘子可真是又嬌又媚,唯一美中不足的只是太冷了點兒,尤其是他那一雙勾魂奪魄的眼睛,射出的光芒簡直寒列得不帶絲毫趣味,就象是兩股冰流,能凍殭人們的心;而她的面龐肌肉又是這般沉板木訥,沒有一丁點表情,再加上她額心那一塊淡紅色的菱形痣印 這益發增加了缺陷美的菱形痣印,不必介紹,也會知道她就是那“三眼鳳凰”了。
  隔著這八位有兩三步的距離,昭,馬上坐著另一位奇特’人物,他生著一張國字臉孔,濃眉大眼,高鼻海口,短髮又粗又亂,刺蝟似地蓬立著,而下領卻是一大把令人不可異議的金色虯髯,真是金色的,映著日光,燦亮絢麗,就有如是用一大把金絲栽押上去一樣,這個人的形容威猛之極,他的身材又魁梧修偉,坐在馬上,便宛似半截小山,予人一種深沉獷悍,不可動搖的穩固感覺!當然,秋離知道,此人定是那位關外大豪“金鬍子”古丹了!
  古丹後面一點,是另外一個矮小、壯實異常的朋友,他臉色泛著古銅般的強健色,眉細目長,卻配著一只刀削斧斬般的尖挺鼻子,唇如刃似的薄而平,一柄垂銀色鋼煉的鋒利短斧便斜斜掛在他肌肉突虯的胸前;這等於是塊招牌,告訴人象說他就是“霸斧”
  常庵!
  現在,秋離終於為自己將對方全都引見完了,他這才伸了個懶腰站將起來,臉上,堆著一片和熙又善意的微笑。
  方元湊前一步,低沉而緊張地道:“少兄,最前面的那個就是焦堅老鬼,他旁邊的是 ”揮揮手,秋離道:“我認得了,這些狗熊們全象在腦瓜子上刻著字 ,告訴別人他們是誰,認出他們並不困難。”於是,在這極端僵窒而充滿血腥氣息的對峙中,“黃虎”
  焦堅首先打破了沉寂:“很好,方元,你終於先行動手了!”看了秋離一眼,方元不甘示弱地道:“姓焦的,莫不成什麼事都要讓你佔前?”陰側側地一笑,焦堅道:
  “好貪心、好狠毒的東西,你競用這等卑鄙無恥的方法來遂你心中的貪念,來殘害老夫和手下的兒郎!方元,你也太可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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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鬼泣神驚b

重重一哼,方元變色道:“你少來這一套假仁假義,焦堅,你骨子裡也不是什麼清高水,我不動手,你照樣會來這一套,你當你的一肚皮陰謀詭姦謀我看不出?哼哼,你想差了!”兩只小眼一瞪,焦堅煞氣畢露地叱道:
  “方元,你即將用你的愚蠢、貪婪、不自量力來得到報應,者夫以鮮血來洗淨你的妄想,以宰割來索取你雙手所為的罪孽!”暴吼一聲,方元怪叫道:“別看你請到了幫手,老子不含糊,看看這座山將屬於何人!”嘿嘿冷笑,焦堅道:“不錯,姓方的,你馬上就會看到這座山將屬於誰,老小子,你等著下輩子再來做夢吧!”怒叱一聲,側旁的金鬍子古丹大吼道:“媽的巴子,老焦你還和這王八蛋囉嗦什麼?乾脆一刀砍了拉倒!”焦堅陰沉地道:“馬上,古兄,馬上”暴吼如雷,方元立還顏色:“姓古的,你也不是他娘的什麼三頭六臂人物,犯不著在這裡稱能道狠,老子不吃你這一套!”“金鬍子”古丹驀然翻身下馬,他手指方元,形狀兇惡之極地厲吼:“方元,你是吃了熊心豹膽了,對著你家古大爺雞毛喊叫?你當古大爺還把你放在眼裡麼?媽的巴子,古大爺搗你這老王八還不比搗頭豬順手得多,看古大爺生生活剝了你!”狂笑一聲,方元“刷”地脫去青色長衫,露出裡面穿著的同色緊身衣來,在他那兩條粗壯的手臂上,嘿,竟然齊肘肩分成兩截四段各嵌連著一塊藍汪汪的,窄窄的鋼骨,這正是他成名的武器,也是他揚萬的根由:“鐵臂!”長衫一脫,方元即邁前三步,怒吼道:“來,古丹,老子掂掂你是否真有分量!”一拂金黃,古丹又狂又傲地大步迎上,邊不屑地道:“老小子,你還差得遠!。”幾句狠話加上每人的一股怨氣,場面立即就急轉直下,變為緊張無比,好似繃得過分的緊張,只要再用一點勁,馬上就得折斷了,當然,早晚都會走到這一步的,只是這等關頭真個到來,卻又令人突然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尖銳不安感覺於是
  伸了個懶腰,秋離要死不活地站了起來,他先用頭巾的下截拭了拭唇上的汗漬,懶散地道:“大家先歇口氣不成麼?
  怎麼一上來就吹鬍子瞪眼嚇煞人?方老哥你且退下舒散舒散,容我來向我們古大爺求個情!”秋離直楞楞地冒了出來,而且一出來就先擺上這段令人驚訝而又哭笑不得的開場白,方元這邊固是心裡有數,焦堅那一面可就有些納悶了。但是,納悶儘管納悶,他們卻頓時更加提高了戒心。老實說,焦堅與他這批人也全是水裡去,火裡出的老江湖了,看人識人自然有他們的一套,況且,在這’等劍撥弩張的要命關頭下,竟然會有人插上來說俏皮話;如若這個人沒有兩下子,成麼?有道是“英雄自有英雄膽”,秋離一挺出了身,他表面上雖是這種嬉笑怒罵、吊兒郎當的神態,但焦堅和他的人馬們卻全未小看了秋離,不說別的,先看秋離此等蠻不在乎,旁若無人的德性,便是再馬虎的人,也會體驗得出他隱藏在骨子裡的倔傲與狂烈!
  冷冷地打量著秋離,古丹暴辣地道:“你是誰?”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道:
  “古大爺,你可是真有興趣知道?”雙目怒瞪,古丹吼道:“小輩,你道你生了張油嘴滑舌就能唬住大爺我麼?媽的巴子,你是瞎了眼了!”口裡“嘖”了兩聲,秋離”暖”
  了一聲道:“俗話說得好,古大爺,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你我在此時此景地相見,固然不能算要交朋友,但是,便為仇人也不妨大家客氣三分哪,彼此留個好印象,說不准到了時候誰還能饒誰老命也未可定,你這麼臉紅脖子粗地滿口放屁,豈不太也透著混帳下流,並且,沒有教養了?”輕描淡寫之中,卻是又損又諷,又辱又罵,秋離表面上毫無火氣,講起話來卻句句有如毒箭,一支一支全射進了對方的心坎,叫聽著的人連肺都氣炸了!滿口鋼牙緊銼,古丹怨毒地道:“小輩,看樣子你也是方元老鬼請來的幫手了?
  很好,大爺我就稱稱你的骨頭是不是如你的狂言一樣硬朗!”秋離淡淡一笑,毫不氣怒地道:“你真想和我試?”厲吼半聲,古丹的一把金髯幾乎根根倒豎,他的形狀象煞一頭發怒的雄獅,有一股令人顫慄的威凜之氣,仿佛能將他的對頭連骨頭也吃了,一步步沉重地逼向秋離,他生硬地道:“小輩,可憐你爹娘白養你這麼大了!”故意退後兩步,秋離雙手亂搖,急切地道:“慢著慢著……”粗獷的面容上浮現著獰惡的笑意,古丹殘酷地笑道:“你哀求吧,小子,你哭叫吧,看看有誰能來救你,真要有種,把你剛才的刁鑽潑辣拿出來啊,哈哈哈……”秋離站住了,他目光含著一抹古怪的悲憫注視正向自己逼近的古丹,輕淡而低徐地,他道:“古丹,你就這麼傻?”狂笑一聲,古丹吼道:
  “不用再充能了,小子,你只是外強中於!”
  但是,在這時焦堅卻已驚驚地發覺了秋離目瞳深處的意韻,那意韻是如此冷酷,如此狠毒,又如此嘲弄,就宛似一頭虎享用一只羔羊之前的神色,就好象一個劊子手在瞧著刃下的待刑囚犯,竟是那般地強霸,那般地不屑,於是剎那間,焦堅急忙大叫:“古兄請住手。”迷惑加上不悅,古丹轉首瞧向焦堅,他冷硬地道:“老焦,你還對這小子有什麼留戀?”焦堅拋鐙下馬,一個箭步搶到古丹身側,他先不回答古丹的話,目光定定地注視對面卓立的秋離沉緩地道:“朋友,高姓大名?”哧哧一笑,秋離道:“姓焦的,還是你眼皮子較寬!”寒著臉,焦堅又耐著性子道:“高姓大名?”重重一哼,古丹憤然道:“老焦,非得有這個必要麼?和此等下三流的雞鳴狗盜之徒哪能講求這些規矩?”眼角斜了古丹一下,秋離慢條斯理地道:“古丹,不用多久,你就會為你方才所說的話後悔了。”突然
  又是一陣驀起的高亢長笑傳來,一直坐在馬上不言不動的”霸斧”常庵竟也下了地,他筆直走向這邊,凌厲地道:
  “朋友,你跪下領死吧,看你從頭到尾都在賣弄嘴皮於也委實令人憎厭了,老子沒有廢話和你說,只知道先摘你的狗頭!”秋離哈哈大笑起來,他安詳地道:“是這樣麼?”
  常庵突地斜出半步,雙臂半張,冷酷地道:“你先動手,朋友!”臉上表情的轉變竟是如此快法,秋離原先的笑容猛一下子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換之而起的是一片冷凜得不帶一點點人味的鐵青,他兩手一負,面孔微揚,一個字一個字地進自唇縫:“好了,戲也不必再繼續唱下去,從現在開始,半蛀香時分之內你們通通給我滾下山去,永遠放棄對這裡礦苗的覬覦,永遠不得再和方元與他的手下們作對,如此,你們個個至少還能保命!”頓了頓,他雙目中殺氣如刃,接著道:“否則,你們將無一倖存!”一片憤怒與激動的騷動嘩叫聲出自焦堅那邊每個人的口中,古丹也狂吼如雷。而常庵,他卻斜著眼睨視秋離,輕蔑而不屑地道:“你是吃錯了藥還是在做白日大夢?小子,我看你瘋了,下輩子,等你下輩子,再發此狂言吧,現在我要先零碎剮了你!”根本沒有理會常庵的諷言,秋離目注神色驚疑不定的焦堅,緊迫地道:“姓焦的,你願意麼?”緩緩地,艱辛地,也是憂慮地,焦堅道:“你 是 誰?”伸出舌尖在嘴唇上潤了一圈,秋離漠漠地道:“鬼手秋離!”四個出自秋離口中的字音雖然是輕冷的、平靜的、淡柔的,可是,聽在焦堅等人的耳朵裡卻仿佛驀而震擊的四個旱天驚雷,在這一剎那間,他們幾乎覺得天在變,地在動,連:
  眼睛看出去的色彩也陡然幻為猩紅的了;鬼手秋離,這四個字,何啻閻王爺的追魂令,城隍大帝的生死牌?它象飄著黑紗厲魅冤鬼,象惡魔的無情詛咒,是如此冷怖陰酷,又如此難以抵禦,老天啊,竟會是這個武林中的殺手到了?每個人的心腔都在不可抑止地狂跳著,每張面孔也在無法壓制地連連禿曲。冷汗,出自他們的毛孔中,連四肢百骸也是一下子變得軟弱無力了……焦堅近乎絕望地側身看了看身邊的古丹,而古丹方才的氣燄不曉得一下于全飛到哪裡去了,這時竟象傻子一樣痴痴地楞在那裡不動;常庵也是猛地被人敲了一棒般地定在當地,古銅色的面孔卻泛出灰白,堅閉著的唇角也在急劇地抽搐;這瞬息裡,他們都宛如突然看到真正的死亡象是已經逐漸罩將過來,秋離啊,那是秋離?,山頂上,是一片沉寂,一片令人自心底冒著寒氣的沉寂,但是,山頂上人們的感覺卻是迥異的,在相同的沉寂裡,方元及他的屬下們有一種共同的歡欣及安慰,而焦堅那邊的人們,除了驚悸,餘下的就只是惶恐了……
  好陣子……
  焦堅艱澀地咽了口唾液,沉重地道:“秋離,你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又何苦鏜這混水斷人財路?請你高抬貴手,放過這一馬去,隆情盛意,我焦堅必有補報……”秋離冷冷地道:“沒有商量餘地!”喘了口氣,焦堅又低聲道:“秋離,大家都是道上闖的,你也得多少為我們留條退路,事情不能做得太絕,只要你開個價,我們總有個斟酌……”
  寒著臉,秋離寡絕的道:“不!”一側“霸斧”常用再也忍不住了,他咬著牙道:“姓秋的,便算你名滿天下威展四海,也不能這般橫不講理,你吃面,湯總得留一點給人喝,休要將人全看扁了。”看看常庵,秋離暴厲地道,“常庵,你以為你在我眼中是個角色?
  你以為你長得真象個人?呸,你識相點夾著尾巴趕快逃命,等到我火氣上來的時候,只怕你要跪著領死也沒有那等的好死法了!”在武林中講究的便是一個“氣節,通俗一點說,是“硬骨頭”,是“面子問題”,寧可捨命也不能折名;常庵在江湖道上亦是提起來頂呱呱的厲害人物,固然他震慴於秋離的名望與聲威不願和秋離結仇,但是這也需要在能給他下台的情形之下,如今秋離當著眾友人面前就給了他這一頓羞辱,便是泥人只怕忍受不了,何況是平素亦自視頗高的常庵?假如他咽下這口氣,休說會貽笑天下,自己將來根本就不用混下去了,這種恥辱,簡直比殺了他還更要來得難忍啊!
  額上的青筋暴起,雙目赤紅如血,常庵因過分的激怒以至連嗓音都變得沙啞了,他狂厲地大叫:“秋離,你以為你們是什麼東西,你以為憑你這種跋扈就可以獨霸武林了麼?告訴你,你沒有什麼驚人之處,我常庵第一個就要拈拈你的分量!”
  有一抹殘忍的微笑浮在秋窩盾角,他冷漠地道:“很好,我會成全你的;現在,還有哪一位有此雅興?有此豪氣?我秋離一概奉陪!”焦堅的鼻孔翕合著,他側首看了看古丹,呻吟地道:“秋離,你實在欺人大甚了!”唇角一撇,秋離凜烈地道:“我是一個好朋友,但卻也是一個最壞的敵人,而朋友與敵人之間,我已任由你們選擇過’了,可惜的是,你們拋舍了和我做朋友的機會,如今我們是、‘敵人了,而既成敵人,我便要你試試我這個敵人的滋味!”一擰頭,古丹憋著氣,咬牙切齒地道:“秋離,你不要自視過高,犯了眾怒!”狂笑著,秋離道:“多少年來,我姓秋的一向是慣犯眾怒的,但也沒有人能啃了我一根汗毛,我依然好生生地活過來,而且,活得極其愉快!”說到這裡,他微微側身,暴厲地道:“不要多說了,你們哪一個先上?或者一齊來?”“霸斧”常庵那張古銅色的面孔不可察覺地痙攣了一下,他們的腳步也稍稍移向左邊 正可以夠上出擊有利的角度!
  幾乎沒有一丁點徵兆,秋離淬然閃動,他的右掌候翻,虛空劈向半空,左掌卻鷹爪般猛烈折向眼前的焦堅,左右同時出手,同時攻擊,勢子快狠無匹,有如自虛無中撲來的魔豹!
  驚吼半聲,焦堅拼命躍退,而秋離劈向空中的掌力,競驀然自叩一個方向折返過來,不可思議地從兩個根本毫無可能的位置撞向常庵與古丹,這兩股勁力來得是如此狠辣悍厲,尖銳兇猛,又來得如此神鬼難覺,以至常庵與古丹兩人雖然傾力躲閃了,卻仍舊被力道的邊緣掃帶了一下,各自踉蹌出好幾步去!
  是的,這是秋離“苦空八掌”中的第五招“鬼指東”!
  一瞇眼,秋離道:“恩,你們還真是不行!”“行”字在他舌尖上打轉,“霍”的寒光暴閃,一柄短斧宜飛他的腦門,而不分先後,。另一溜金燦燦的刀芒也怪蛇似的聚掠腳下!瘦削的身形象;支怒矢激飄半空,快得就宛如秋離原本就在半空中一樣,於是常庵的短斧與古丹的“金龍刀”便突然斬了個空!
  斜刺裡,焦堅飛衝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手中已握著一條“蛇尾鞭”在連串的急促的“啪啪”震響中,千流萬道地纏捲起來,勢子之快之急,簡直就象幹百個使鞭高手同時展開了攻勢一樣!
  於是
  就在不及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裡,在那陣密集的鞭影中,秋離身軀倏閃碎橫,就象滾桶般凌空翻出,焦堅的“蛇尾鞭”竟連個毛也沒有沾上!
  厲叱一聲,“霸斧”常庵和“金鬍子”古丹又分左右閃電般挾擊上來,兩件兵刃的光芒燦亮眩目,帶著刺耳的破空銳風猛攻秋離!
  站在這邊的“鐵臂”方元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大叫道:
  “好一群以眾凌寡的下三濫,兒郎們,我們上……”
  驚鴻般又自斧刃刀稜間穿出,一個空心筋斗穩立於地,秋離表情閒散地冷冷叱道:
  “用不著,看我一個人擺平他們!”短斧有如瀑布散射進濺,幻成流光銀電伸縮飛舞,那麼悍厲地再次罩到,常庵還激昂地叫道:“無恥的狂妄!”秋離驀然全身撲向地面,貼著時面上有寸許的高度猝而掠進,鋒利的斧刃就在這一剎那間幾十次擦過了他的背脊,那幾十次飛斧的時間只是瞬息,而秋離撲掠的時間也只是瞬息,他是來得那麼快,那麼奇,那麼出人意料,以至當常寇發覺自己再次落空之時,秋離已差不多到了他前面三尺之處!
  金髯飛揚,古丹沉重而巨大的“金龍刀”兜空暴斬出手,便是一十七刀,刀身上精工雕樓的龍形圖案映著日光反射出一片抖動炫燦的光芒,以至那條雕刻的龍圖越發栩栩若生,須爪如真了
  秋離的身子是貼著地面的,而古丹的刀勢又在此刻由上面斜著砍到,在任何人的意念中,他必然會拔高或者橫竄,當然,古丹與常庵也有著這樣的想法,但是,他們卻想錯了,每個人全想錯了
  一聲尖厲的嘯聲宛如鬼泣般出自秋離口中,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危殆的情勢裡,他的雙臂競環身揮閃抖振,動作之快,簡直已看不清他每一個揮展的過程了,只一眨眼,一陣狂猛而盤旋的勁風淬然繞著他的身軀卷起,如同一片突起的聾卷風,這般呼嘯的勁氣來得是如此急速,如此奇異,又如此剛烈,以至古丹砍來的十七刀全在一下子裡被反震到了一旁,常庵正駭然躍避,一溜溜,一朵朵,一波波的掌影已有如惡魔嘲笑般驀地進飛四散,方才,秋離以連續“鬼濺血”、“鬼合十”和“鬼出棺”的招術造成了他護體的無形是氣,現在,他這三式已並成一招,向時推出了!
  “吭”的一聲慘嚎,常庵結實的身子連翻帶滾地摔了出去,手上套著的短斧也滴溜溜地拋飛山下,一溜劃過空際的寒光討映著他一口接著一口的鮮血,那情景好淒厲!
  廝鬥的來臨是快捷而突兀的,而廝鬥的結果亦然,這結果是如此令人感到不及承受,以致當奔救不及的“黃虎”
  堅正驚得一窒之際,秋離已猛地大翻身撲向了古丹!
  這時分,古丹的手膀還仍在發麻,他腦袋裡的念頭尚未及轉過彎子來,秋離已帶著一片雄渾暴烈的掌山壓到頭頂了!
  怪叫一聲,古丹斜竄三尺,“金龍刀”反手倒旋,秋離卻一下子佔到他的刀身上,身形隨著他的刀脊起浮擺動,仿佛秋離已陡然失去了重量,失去了形質,完全和空氣融為一體了!心膽俱裂的焦堅拼命衝了上來,一邊狂叫:“拋刀,古兄,拋刀!”古丹的臉孔全扭曲了,他那一把金閃閃的怪髯根根倒豎,雙目中光輝帶赤厲吼著,他的左掌血刃似地淬而劈去,右手的“金龍刀”也立即轉翻刀面,傾力向上倒劃!
  “呼”的一聲,秋離身軀上起一尺,他閃電般略一斜旋,右手已立拍前面的空間,但是,就在他的掌勢拍向虛無的空氣時,一股強如鐵錘般的沉重的勁力已即時猛撞過來!
  刀掌全然失算,古丹正待滾地抽身,一片窒人的勁風卻宛似一面黑網驟然陣下,“通”的悶響傳出,古丹好象被人在身後猛搥了一搥似地撲跌向前,他撲跌的勢子十分強烈,剛好又把衝上來的焦堅逼得狼狽閃開,而古丹的下半身還沒有完全貼實的時候,秋離已飛起十一腳又將他似個大繡球般踢得在空中連連滾動,紅漓漓的熱血狂噴自這位關外大豪的口中,秋離在他第十一次往下墜落的當兒,猝然地伸手扯住了他的金髯,奮力倏抖,於是,“嗤”的一下刺耳裂膚之聲響起,古丹偌大的身軀被重重模摔出三丈之外,秋離的手中,有一把連著皮肉,血糊糊的金鬍子,正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絢麗而又令人作嘔的光彩來,那光彩是金燦而赤紅的,沾著肉,沾著血,似乎還在秋離的手上抖顫!
  現在,山頂上每一個人全傻了,全傻了,全楞了!他們驚恐地看著秋離血淋淋的右手,震駭地注視著秋離臉孔上那一抹平淡的微笑,而秋離慢慢鬆開手指,任他手上的那把金鬍子隨風飄起,又一根一根地落向四周!
  目光似利刃一樣,望著因過度的恐怖而愣在前面的焦堅,秋離侵吞吞地道:“方才,宰掉古大鬍子的那一招,叫“鬼指東”,老焦,你該知道,鬼,從來是不願說真話的, 當它說指東,不一定就會指西或指北了,恩?”
  焦堅的面容越發黃得象塊老姜了,他的心中似燃著一團火,嘴裡又乾又澀又苦,喉結在不停地上下顫動著,混身裡外宛如才從水裡撈出來,濕得透透的,連手上握著的那條軟鋼“蛇尾鞭”,也真和條死蛇般癱瘓在地下了……
  冷冷地環掃了焦堅身後的那批手下一溫,秋離又籲了口氣道:“我早說過,我是個最壞的敵人,你們似是不大相信,或者你們現在信了,可是,我又要很抱歉地說,遲了,太遲了……”猛一哆嗦,焦堅“蹬蹬蹬”退後幾步,他驚懼地道:“你……秋離,你還想如何?”臉上如罩青霜,秋離狠毒地道:“如果你的一雙耳朵沒有聾,焦堅,你也該聽過凡是與我秋離動上手的人那下場如何!”焦堅顫慄地看了看早已僵臥在地下不動的兩具屍體常庵及古丹,他明白這兩個一霎前還是活蹦亂跳的人物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如何,他們至少不比自己來得卑微,而他們卻全在這難以置信的短時間裡變成了兩團死肉,換句話說,如若再拼鬥下去,焦堅自己,與他的一幹手下們也必不會幸運到哪裡去,必不會的!”
  搓搓手,秋離冷冷地道:“接下來,我已厭煩用空手宰殺你們,我將使用我的銀牛角,這玩意兒辦起事來更加乾脆利落,你們一定想見識見識?好的,我馬上就會如你們的願,你們將能看到,那是一件精緻而巧雅的美麗物體,若非要說它有什麼缺點,或者只是多少帶了些煞氣罷了!”在這種時刻,這種情景之下,秋離猶似乎很清閑地以說家常的口吻來講述他殺人的方式與解釋他那利器的形態,此等離奇而又怪異的作風,只怕普天之下除了這位“鬼手”也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了J越是如此,卻越令焦堅那邊的人們心驚膽戰,魂飛魄散,不但焦堅那邊,甚至連方元這一面的哥們也駭瘋了心了……
  緩緩地,秋離伸手入長衫之內,他低沉地道:“你們的眼睛要快,要尖,我的傢伙,一出來,晤,就要見血,所以,你們要把握機會,萬萬不可錯過一睹這催命符的榮幸;假如你們其中一個慢了一點,我就要很遺憾地說,可能你這一生也無法再看清楚了!”
  秋離的語聲是冰冷而寒凜的,聽在人們耳中就象大雪天裡將一把一把凍透了的冰碴子往心裡掖,直涼到人的骨縫中了!他所說的每一個字,聲音俱是低沉的,並不尖利,可是,對他的敵人們來說,卻覺得懲般陰森,懲般幽邃,又懲般殘酷?宛如,他們已經看見了死亡的黑紗自空中飄落,看見了索魂使者的樞車自冥渺中無聲馳來,看見黝暗的墓穴在自動地緩緩開啟……象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抓在他們的心中,捏著他們咽喉,於靜寂裡,焦堅與他的手下們幾乎已感到快要窒息,快要癱瘓了……
  這裡一種心理上的威脅,它的效果往往是出奇的可怕與嚴重,當然,秋離懂得這些,他太懂得了!不由自主地痙攣著,焦堅蒼啞而驚悸地叫:“且慢……秋離,且慢……”
  抿抿唇,笑了,秋離道:“不要沒種,焦堅,須要記住你們方才的跋扈,你們先前施之于我的暴力 以眾凌寡的暴力,還有,更不能忘你是一位有頭有臉的人物,既然你是了,就不可太窩……”
  這時,十分突然的
  淡紫色的裙帶飄拂,一條婀娜窈窕的身影已掠至焦堅右側,於是,一股幽雅如萼的芳香漾起。恩,竟是那位“三眼鳳凰”來了。
  不顧頭上的冷汗滴滴流淌,焦堅駭然道:“梅影,你你你過來作甚?”這位焦堅門下唯一的女弟子,也是他最為疼愛的徒兒“三眼鳳凰”舒梅影,校美的面龐緊繃著,眉兒斜豎,額心的淡紅色痣印更顯出了一片可愛的英紅,她睜著那雙美得嚇人的眸於死死盯著對面的秋離,生冷地道:“得放手時且放手,該留情處便留情!秋離,你只持著一個‘狠’字便如此趕盡殺絕,也不怕天打雷劈嗎?”
  竟不迴避地環視著這位美麗女郎,秋離淡淡地道:“妮子,不要來向我說教,我這麼做,也有很多個年頭了,老天爺從來沒有拔掉我一根頭髮,顯然,他老人家一定認為我斬除似你們這些奸匪惡徒等人的做法是對的,是代他行道的,而且……”神色一寒,他接著道:“你是吃了狼心豹膽了?跑到這裡來賣弄招搖?你以為我對女人就下不了手麼?”三眼鳳凰舒梅影的形態絲毫不變,她漠然道:“秋離,你是一肚子污穢!”聳聳肩,秋離吊兒郎當地道:“隨你罵吧,再不罵兩句,就沒機會了!”面如霜布,舒梅影轉過身來,向她師父道:“師父,自小你老人家就教徒兒一個‘節’字,女人固須謹守節操;而男人,也同樣應該維護‘氣節’;師父,不論今天我們將會落得什麼下場,我們仍不能為了苟生而忍辱,師父!即使我們全死絕了,我們能保持住我們的自尊與威嚴也是值得的!”舒梅影的神態凜烈而沉痛,她的話,每一個音,每一個字,都好象有著萬鉤之力,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在焦堅心坎上。
  焦堅震撼了,激昂了,悲憤了!他顫巍巍地,注視著立在旁邊的這位美麗女徒,就好象在看著一尊倔傲祟偉的石像,就好象在讀著“不屈”與“壯烈”四個字……
  猛一跺腳,焦堅狂吼道:“你說得對,梅影,我們寧可死絕了,也不能失掉骨氣!”
  清澈的大眼睛裡浮起一層晶瑩的淚波,舒梅影悽愴地微笑道:“我知道你老人家是條好漢,師父我知道的!”這邊
  秋離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輕輕鬆松地道:“你們訣別完了?好,很好,我不得不表示對這位美嬌娘的敬佩與祟仰,難得她在這種生死關頭競還能以‘節操’兩字和各位相共勉,替各位打足了氣;提高了膽,不容易,的確不容易!”雙目中有一股異樣的仇恨光芒,舒梅影凝視著秋離,她冰冷地道:“秋離,天理循環,報應不災,你用什麼手段來荼毒別人,將來,別人,也會用同樣的方法來收拾你,不管今天我們的結果如何,不論在幽冥兩界的哪一方,我們要與冤死在你血腥雙手下的鬼魂齊聲哭號,令天地變色,雷電齊鳴,在你清醒中或睡夢里來找你討命!”嘆了口氣,秋離道:“假如你們真到了那裡,別忘記向那些先你們而去的朋友問好,然後,我會歡迎你們來找我索命,無論在我清醒或入夢時。”一甩頭,舒梅影斜開兩步,她淒清地問焦堅:“師父,我們還等什麼?”全身一震,焦堅的大臂緩緩舉起,重逾千斤地舉起。
  於是,神態儒雅的“一龍”急飛秋離背後,“雙鷲”也同時搶到敵人的右側,而“斷尾佛”則迅速騰掠向左邊。
  點點頭,秋離道:“你們架勢擺好了?”吸了口氣,焦堅沙著嗓子道:“你出手吧,秋離!”回過頭,秋離對著後面急得直搓手的方元一笑,方元抓著這個機會,迫促地叫:
  “秋兄,我們一齊上!”搖搖頭,秋離道:“一個也不准上來,否則老子火氣發了六親不認,敵友俱戮!”方元聽得一哆嗦,他訥訥地道:“但……但是姓焦的他們冷冷一笑,秋離輕蔑地道:“放心,他們只是一群飯桶!”倏然地一仰,老天,一把“鐵佛爪”已掠著他的下頷擦過!
  這偷襲者,呢,是那位“斷尾佛”仁兄!
  看了他一眼,秋離道:“老友記著,你是第一個中彩!””斷尾佛”榻齒怒掀,銼著牙道:“我冒飛就等著!”秋離哧哧笑了,說不出他這笑聲裡含有多少酷厲,多少狠毒,多少絕情,在這陣古怪的笑聲裡,他的雙眉突然豎起,眼睛暴瞪如刃,在那:一片似已成形的殺氣中,一陣尖銳亢得幾乎能撕裂人們耳膜的嘯叫聲已那麼入雲穿石地響“銀牛角 ”,半彎月形的瑩燦光芒粹然暴揚,焦堅的蛇尾鞭與舒梅影儘快出手的“雙心劍”全只提到了一半,他好截擊不及之下只好拚命分開奔閃,而半彎月形的銀芒在一翻倏揚中又“叮噹”磕開了後面“一龍”的“骷髏棒”,在“骷髏棒”的震仰裡,緊跟著已逼退了正待衝上來的“雙鷲”!
  “斷尾佛”冒飛狂吼著揮舞他的“鐵佛爪”撲來,振臂間便是風急雨暴的十九爪,而秋離長笑著,銀牛角跳閃裁打快如鴻射,眨眼裡,又準又狠地全把冒飛的攻擊在一剎那間,連串揮出,“斷尾佛”冒飛左掌翻劈,雙腿齊揚,抖腕之下又是十二爪猛罩而去!
  秋離身形晃掠如電,銀牛角就象一只魔鬼的眸子在閃眨,如此地先可摸捉,無可猜。
  冒飛的攻勢竟似全攻向了一縷煙霧,非但次次落空,又象老是慢了一步!
  “一龍”、“雙鷲”、“三眼鳳凰”、焦堅等人在此刻都已經緩過氣來,他們又自由面急速合攏!
  這時,“斷尾佛”冒飛的打擊勢子剛剛用完,他奮力抽身,準備換一口氣再繼續攻撲但是,就在他兵刃與拳腿落空之後,身形往側旋出的一剎那!
  沒有任何一個人看清銀牛角是如何掠過冒飛胸膛的,快得就仿佛事實本來就是如此 在銀光淬閃翻揚中,冒飛剛剛轉出一半的身子猛然橫著彈出,“嗤”的一聲,血箭濺起了三尺高!
  秋離格殺“斷尾佛”冒飛的原因十分簡單,那就是一個“快”字,譬如說冒飛只能在同一時間裡做三次攻擊,秋離卻可做十次,這樣一來,勝負強弱自然分見,方才,就在冒飛攻撲的勢子甫歇之際,秋離卻仍有能力再做反搏,於是,冒飛的老命當然就不屬於他的了……
  悲厲地,“一龍”慘呼:“冒飛啊……”秋離絕不稍遲,”呼呼呼”在空中連連做著旋風似的快速筋斗,而在這連串的筋斗中,焦堅的“蛇尾鞭”,“雙鷲”的一對“尖稜棍”,“三眼鳳凰”的兩把“雙心劍”便都落了空!
  突然,秋離淬而直射悲憤莫名的“一龍”,“一龍”的“骷髏棒”抖起猛用,秋離在銀牛角的凌厲反擋裡驟然沉下,“一龍”狂吼著出掌劈來,幾乎不分先後,秋離的“鬼在哭”
  已一場驀閃!
  於是,兩人的兵刃相格於外,兩人的掌勢同出,但是“一龍”卻和冒飛是一個毛病,慢了……
  令人毛髮悚然的一聲尖嗥,“一龍”丟掉手中的“骷髏棒”,撫著咽喉倒在地下狂翻亂滾,他的面容扭曲得很難認出原樣,鮮血,骨突突地從他撫著喉嚨的指縫中流出來,顯然,秋離的一掌已斬裂了他的頸項了!’焦堅等幾個人卻待救援已是不及,他們在一片呼號厲吼聲中倉皇衝來。而秋離,他卻雙腳猛撐地面,閃電一樣倒仰回去。“雙鷲”
  兩位仁兄急瘋了心,正待撲襲敵人,卻不料敵人自己送上門來,只是來得太快,太出他們意料了,似一團旋風!
  “雙鷲”齊齊驚叫一聲,“刷”地分向左右散開,二人手中的“尖稜棍”劃起大圈子往下猛揮,可是,就在他們的武器尚未擊下之前,秋離的銀牛角已有足夠的時間插進他們兩人的小腹三次再拔出來了!
  “啊……晴!”“雙鷲”的慘號聲令人毛髮悚然地傳出,他們在踉蹌倒退中又同時摔坐於地,兩個人的小腹上,各有三個兒拳大的窟窿,在急湧的鮮血裡,粘粘蠕蠕的腸臟也一起往外淌,兩人一邊痛苦地嚎嗥著,一面瘋狂又笨拙地撫擋小腹上的傷口,但是,他們只有兩隻手,傷洞卻有三個,撫了這個洞口那個照流;撫了那個洞口這個直淌!秋離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當然,他根本就用不著看。每在他出手之下,傷人的部位,程度,甚至傷口的大小,他都早有預料,永不失誤,現在,他已象極細的一抹電閃掠向了焦堅!
  “劈啪”的“蛇尾鞭”尖銳地連串抽卷著,而秋離的銀牛角翻飛更快,幾乎已快得無法用人們瞳仁去追躡了!“三眼鳳凰”的“雙心劍”也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身邊穿舞劈刺,閃閃發光,瞬息間,五個回合候忽過去,秋離的銀牛角連續揮彈七十九次狂攻焦堅,在焦堅的駭然退避裡,當前七十九次揮擊的光影尚未消逝,後七十九次攻擊,在同一時間一口氣中分成七十九個迥異的角度反襲“三眼鳳凰”!
  於是,在風嘯光閃裡,在氣流旋盪下,滿天的角影飛掠交織尖呼,橫射,“當! 嚓!當! 嚓!”的金鐵折斷聲與利器入肉的“噗嗤”聲便混成一片,難分難解了……
  象長虹射日,秋離的身軀騰空標起,在空中一個盤旋,又冉冉飄落!他飄落在一塊突起的小石上,黑色的頭巾飛揚著,襯得他平靜冷漠的神態更加森嚴殘酷,他沒有一丁點喘息或疲累的模樣,沒有一丁點僥倖及惶疚的神色,他是那樣深沉,就宛如古井幽潭,那樣木然,就仿佛石墨鐵鑄。現在,他正用左手衣袖緩緩地拭去濺在頰上的一滴血跡,他的動作十分:
  輕徐,就好象,他只是在擦拭一點無意間沾在臉孔上的露水一般……
  而在另一邊
  焦堅全身成大字形橫擺在前面,五官擠成了一團,小小的眼睛又不甘、又恐懼、又駭怖地大張著,眼珠子突出了目眶,似一對毫無生氣的死魚眸子,那麼茫然迷憫地默默瞪視著天空,天空上有些什麼呢?不過是虛渺罷了,淒涼罷了……
  隔著焦堅的屍體五步遠近,“三眼鳳凰”舒梅影半跪在地下。她的一對“雙心劍”
  全斷成一寸一寸的皮鐵散落於四周,折斷的劍片在向著她混身斑斑滴滴的殷紅鮮血直眨冷眼!這位美麗的女郎秀髮披散,而發上也沾著血跡,她身上有七處傷痕,從側面看過去,可以清楚的見到那些創傷的皮肉翻卷,血漿淋淋,但是,她卻並沒有死去,她仍在喘息,仍在抖顫,仍在哭泣!
  “和尚山”山頂的空氣全凝凍了,全僵窒了。象落在冰窯中,深埋入地底,每個人,不論是那一邊的,都自內心開始哆嗦,開始悚慄……
  驀然旱雷般大吼一聲,秋離用染滿濃稠血跡的銀牛角遙指焦堅手下那些發楞的角色們:“當我‘殺’字出口。你們仍末逃走,你們就一輩子也不用逃了!現在,我開始喊!”
  “轟”的一聲嘩亂,焦堅手下那四五百人馬立即似遭雷打般蜂擁奔逃,作鳥獸散,沒有一個人敢稍作停留,沒有一個人敢略微觀望,他們有的騎馬,有的腳奔,喊叫著,驚呼著,悲號著,紛紛奪路潰退,兵敗如山倒啊,那情景,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了。
  冷冷地看著方才還敵騎滿布,如今卻空盪無人的亂石禿岩,良久,秋離才霍然轉過身子面對著呆若木雞般的方元:
  “方者哥,值不值得三萬七千兩黃金?”猛一哆嗦,方元歪歪斜斜地搶前幾步,雙手抱拳一拱再拱,誠惶誠恐地道:“值,值,太值了……多虧少兄,全是多虧少兄!”
  一仰頭,秋離目光凜烈地轉到顫慄不安的徐恩臉上,他寒森地問:“徐恩。你認為呢?”
  整個心腔子往下一沉,徐恩慌忙肅手躬身:“秋兄神威蓋世,天下無雙,方才我們已是親眼目睹……先前兄弟所言,實是樞人憂天,愚蠢之極;秋兄大人大量,萬乞海涵,萬乞海涵!”徐徐地,秋離笑了,他道:“至少,徐兄,你能得到一個教訓,不明就裡的事,永遠不要妄加預測,餵?”冷汗瑟瑟,徐恩面青唇白,訥訥地道:“當然,秋兄,當然!”拍拍手,秋離將他的銀牛角藏入懷中,大步走下山巖,方元趕忙迎了上來,餡笑著道:“呃,少兄,辛苦了,可要歇會?”搖搖頭,秋離道:“事情並末全了,方老哥,你忘記對方的幫手還有幾個沒有到齊?他們原定是午時趕到的!”望瞭望天色,秋離又接著道:“而現在,是午時了!”
  怔了怔,方元忙道:“是的,‘赤騎八龍’中的兩人以及‘生死一笑’章琛父女……
  但……但少兄也太辛苦了,這幾個人,就交由兄弟我率領兒郎們來對付吧!”冷冷一哼,秋離道:“你自認對付得了麼?”一室之下,方元汕汕地道:“呢,呃,兄弟我……也只有盡力而為了……”微拂頭巾,秋離道:“廢話!”正在方元窘迫無已之時,半山腰那邊,一個滿頭大汗的青衣角色已拼命跑了上去,隔著尚有老遠,他便上氣不接下氣地放開喉嚨嚷嚷:“當家的……啊……姓焦的那邊人馬……
  忽然……然……往山下亂逃一通……嚴師叔問……可要追殺?”憋了一肚子鳥氣正沒處發洩,方元雙眼一瞪,衝著那近來的手下破口大罵:“我操你老娘,等你來問,人家早已跑光了,還追殺個鳥!這等事你們尚不能自行斟酌?還非要老子一丁一點地夾磨你們這批愣頭青!滾回去,叫嚴老四好好地待在那裡,用不著再費心了!”那名大漢沒頭沒腦地挨了一頓臭罵,又不敢多問,腳步未停,又大口喘著氣朝來的方向奔了回去。
  秋離哧哧笑了,他道:“你這名手下叫你罵得摸不著頭腦了呢!”陪著笑,方元道:
  “他們就是一群酒囊飯袋,一天不挨罵就全糊塗了!”有趣地搓搓手,秋離又在他原先那塊石頭上舒適地坐了下來,他抬頭看了方元一眼,道:“第一,收屍,第二把那女的給我拖過來!”方元一個勁地點頭,立即大喝道:“快把那些屍骸收了, 淨擺著好看麼?毅兒,你去把那賤人拉過來,秋大俠要拷審!”於是,方元的人馬迅速開始了行動,桑毅帶了兩個人過去,連拖帶拉的把負傷甚重的舒梅影給帶了過來。
  厲叱一聲,方元吼道:“給秋大俠跪下!”
  “三眼鳳凰”舒梅影如今是半躺半跪在地下,她混身上下血跡斑斑,皮開肉綻休說跪不下,就連動也難動一下了。當然,就算她能動,她也是必不肯向秋離下跪的。這時,她只管半躺半坐在那裡,任血流,淚淌,卻兩眼怒睜,紋絲不移,一副欲待從容就義的神態!
  厚唇一掀,方元暴喝道;“好賤人,死到臨頭,還敢他媽裝好漢?來人哪,先給我打!”桑毅一步衝上,抖手就待往舒梅影血淚滿布的粉頰上猛擱,秋離撇撇唇角,淡然道:“罷了!”桑毅那敢違抗,他急忙收手,躬身退下。方元又大吼道:
  “便宜你這浪貨,給秋大俠跪好!”擺擺手,秋離古怪地笑道:“算了,女人就是躺著的時候最好看,方老哥,你認為對不?”呆了一呆,方元啼笑皆非地附和著道:
  “正是……當然……正是……”秋離用手擦著他襟上的黃銅釦子,瞄著腳下的舒梅影,半響,他才慢條斯理地道:“轉眼之間,生死界上去了又回,大姑娘,味道如何?”狠狠地瞪著秋離,舒梅影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進自唇縫:“好 毒 的 心
   啊……”秋離不慍不怒地點點頭和顏悅色地道:“不錯,否則怎稱‘鬼手’?”頓了頓,他又道:“可能你知道,或許你不曉得 我非常不願和女人動手,更不願殺害女人,因此,他們全死了,就只留下你!這並不表示你有什麼特殊之處,也不是說你的命比別人大,、當然,在我眼中,你亦不會受到另眼相待,僅是如此而已!我十分明白留著你是個禍害,但我只不願打破我的慣例與習慣……不過,你須記得一點,你如來尋我報仇,切記功夫要練好,應一擊而中,不然,你就沒有今天的運氣了,大姑娘,我饒人只饒一次,不會有第二次的。”雙目中閃射著百步蛇般怨毒的光芒,這光芒卻又含蘊著如許深沉的悲痛。舒梅影堅決地道:“我會回來找你的……秋離,那時誰是座上客,誰是階下囚,就可一見分曉,你,等著吧!”
  “很好,我會期待重逢的!大姑娘,你是如此美麗,風姿又是這般綽約,不管你懷著何種企圖而來,與你這麼姣俏的娘子相晤,總也是一件愉快的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呢?”秋離道。
  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在鮮血橫溢中又拔出,舒梅影充滿仇恨地道:“秋離!我要刻你的影子在心田,於腦海!我會日日祈禱報仇的日子來臨……你要遭到巨大而痛苦的報復……
  我會來的,一定會的……”笑了笑,秋離道:“當然,我已說過,我等著了。”
  一側,方元急切地道:“少兄,這賤婢放她不得,她是焦老鬼手下最狡滑刁鑽的角色,一放了她,可就麻煩了!”很久未曾開口的朱賢也踏上一步,低沉地道:“秋兄,縱虎易,伏虎難,這是一頭利牙利爪的雄虎……”有些倦乏地揮揮手,秋離道,”沒有關係,我就喜歡伏虎,尤其是,象她這樣利牙利爪的美麗雌虎,這才夠勁!”為難地搓著手,方元訥訥地道:“但是少兄………”冷冷地,秋離道:“找一匹馬,放她去!”
  不敢再多說什麼,方元匆匆吩咐了一邊的桑毅几句,桑毅又著人牽過一匹馬兒來,租手粗腳地將舒梅影幾近癱瘓的身于扶上馬背,然後,秋離望著她苦澀悽愴的面龐一笑:
  “山高水長,後會有期了!”一巴掌拍在馬背上,馬兒長嘶一聲,馱著舒梅影潑刺刺地奔向山下,一直到跑沒影了,秋離才拭了拭方才拍過馬背的右手,懶洋洋地道:“女人,是最難對付的東西,但是,世上卻少不了她們,否則就會枯燥無味了,各位,對是不對!”
  又哪能說不對?方元與他周圍的手下們只剩一個勁點頭的份,而就在他們雞啄米似的點頭裡,半山那邊,又有一條青色人影急毛竄火地如飛奔來,這人奔得又快又慌,好象,昭,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火吵吵地瞪著那奔來的漢子,方元又毛了:“媽的,看著他們這種沉不住氣的樣子我就煩了,好象天就要塌下來一樣,氣急敗壞……”抿唇微曬,秋離沒有作聲,心中卻在暗笑:“別說人家,你老兄的毛病也差不多遠……”這時,那名亦自半山腰奔來的漢子已然到了面前。他慌忙垂手躬身,喘咻咻地道:“當家的……方才……方才有兩個騎著紅馬的人朝下奔了過來……馬上人的面貌因為隔得太遠,是以沒看得真切……”心頭一跳,方元急吼道:“如今那兩人已到何處?”抹了把汗,這位仁兄怔呵呵地道:“又折回去了……”
  “折回去了!”方元也跟著一愣,他又迷惘而疑惑地道:
  “你沒有看錯吧?”一個勁地搖頭,這漢子道:“沒有,那兩個騎著紅馬的人物看上去十分威武,他們急切切地往這邊趕,卻剛好碰上了自山下潰逃下去的焦老鬼那般手下,這兩人在老遠停下了馬,似是在詢問那些逃命的哥仍什麼話,問完了,我們遠遠看見他兩個又湊在一起好象商量了一陣‘然後就又掉轉馬頭朝路跑了……”喘了口氣,他又接著道:“看那兩人的模樣,八成是來幫著焦老鬼和我們作對的,但卻摘不清楚他們為何又半途折返,嚴師叔懷疑是‘赤騎八龍’中的角色,是而要弟子先來稟報當家……”
  有些迷糊地轉望著秋離,方元納悶地道:“怪了,這是怎麼回子事?”,淡淡一笑,秋離道:“我想,一定是‘赤騎八龍’中來做;焦堅幫手的兩個人,但是他們卻來晚了一步,他們沒有想到我們會發動得如此之快!”
  仍是摸不著頭腦,方元道:“但是,他們既然來了,為何不衝上山來與我們一見真章,拼個死活?怎的就這麼轉了回去!”豁然大笑,秋離道:“這道理很簡單,因為‘赤騎八龍’吃過我的苦頭,知道只憑他們兩個人定然對付不了我,他們還不想死,都想多活幾年,所以他們一聽到老焦那些敗兵的陳訴就曉得大勢已去,立即拿碼子走路了。秋離在此,‘赤騎八龍’任是威名赫赫,哼,只伯也不敢輕試!”
  一邊,朱賢奉承地道:“這是自然,他‘赤騎八龍’再叫兇橫,也照樣曾在秋兄手下栽過筋斗,吃過大虧……”悠悠地,閒閒地,秋離傲倔地道:“聽過‘一朝遭蛇咬,十載怕井繩’這話麼?‘赤騎八龍’只怕忘不了那次蛇咬的回憶……”朱賢笑道:“秋兄定然給他們狠厲地打擊過了……”眉梢於一挑,秋離道:“也不算什麼!”頓了頓,他目注朱賢,緩緩地道:“只是將‘赤騎八龍’八個滅成了四個而已。”一語出口,方元、朱賢,與周道任何一個聽見他這句話人全都驚傻了,他們恐怕而畏怯地看著秋離,在他們的眼秋離竟是如此高大,如此深浩,如此陰森,似一位活生生的魔神,一個索命的鬼使,他站在那裡,四周的人們全渺小了,畏縮了,微不足道了……
  談淡地聳聳肩,秋離道:“所以說,你們全要搞清楚,姓秋的收下你們這點金子實在夠委曲,普天之下,願意和我秋離為敵作對的人並不很多,餵?”
  一迭聲地,方元急巴巴道:“不錯,這個兄弟們全知道,!全知道……”
  伸了個懶腰,秋離道:“赤騎八龍的那兩位仁兄已經走了,現在就只剩下‘生死一笑’章琛父女,我也久聞他們父女的古怪歹毒,世上少見,我們再等一陣。晤,我十分想看看他們父女那種笑法,不知道又是怎麼將生死牽連上去了……”謹謹慎慎地,方元道:“兄弟我看,章琛父女雖然也都是有頭有臉名聲極響的人物,但他們未必真敢和少兄正面一較長短,連‘赤騎八龍’這麼厲害的人物都拿碼子向後轉了,他們也不見得就比人家更有種!”笑了笑,秋離道:“你真的這樣以為麼?方老哥……”方元陪笑道:
  “事實上是如此,少兄。”用手搓揉著面頰,秋離低沉地道:“據你探得的消息,他們是午時前後趕到‘金化’老焦這裡?”
  點點頭,方元道,“是的!”秋離想了想道:“方老哥,你看他們父女會不會和赤騎八龍的那兩位朋友一道前來?”方元未加思索地道:“不會,章琛父女與赤騎八龍並不相識,而老焦當初邀請他們之時,也是派人分頭到兩個地方請的。‘赤騎八龍’個個生性怪異,舉止驕傲。而章琛父女是出了名的冷僻邪惡,他們必不會相偕前來……”哦了一聲,秋離道:“這些消息來源可靠?”方元得意地道:“毫無問題,焦老鬼那邊潛伏著兄弟我邊的人!”張開眼看了看日頭,秋離喃喃地道,“既是如此,這一對寶貝也該來了,正午都稍過啦……”裂嘴笑著,朱賢插口道:“依我看他們不敢前來的成分居多……”斜過頭,秋離間:“什麼原因?為了他們知道姓秋的在此?”淡淡的眉宇間含蘊著二絲油滑世故的笑意,朱賢緩緩地道:“這是第一原因,還有,請他們父女前來的是焦老頭,句話說,焦老鬼是正主兒,章琛父女久走黑道,靠著這一門發橫財,他們自來是一伸手投腳都得要錢的,如今老焦一死 哦,他們必會聽到老焦死訊 他們就算來了又去找拿報酬?況且,這裡還擺著你這麼一位活閻王早在磨掌恭候了,他們父女一個銅板也拿不到,又叫他們前來拼命,秋兄你想想看,成麼?眾以說,他們約模是不會來啦……”“嘖”了一聲,秋離道:“言之有理,可是,說不定老焦已付了定錢,或者,已經全部預付了呢?”哈哈一笑,朱賢道:“那就更好辦了,焦老鬼這一挺屍,琛父女定然知道,再也不會有人去向他們討債啦,來與不來,根本就沒有干係了……”皺皺眉,秋離道:“那個‘信’字,他們也不守麼?”低喟著,朱賢道:“秋兄,‘信’這個字,在今天的江湖上,已經淪沒得太久了,有幾人肯去堅守不渝?”一拍胸甫,秋離傲然道:“至少我!”者臉一熱,朱賢阿談地道:“秋兄豪氣乾雲,重義承諾,這乃是天下人共知之事,俠士風範,英雄肝膽,哪一個提起來不欽仰敬慕?只要秋兄的名字一拋出去,天不變色,地也搖動,任誰都得伸出大姆指,誇一聲‘行’!”哧哧一笑,秋離道:“朱兄,我喜歡這些話,但是,我又不得不給你兩句贈鉻:巧言令色,老姦巨猾!”朱賢不禁窘迫萬分,臉紅脖子粗,他直搓著手,訥訥地道:“呃……說笑了,秋兄說笑了……”方元趕忙打著圓場道:“你看你這沉不住氣的熊樣子,朱老二,秋少兄也不過只是和你玩笑兩句,還用得著這樣害臊法?”拱拱手,秋離笑道:“得罪了,朱兄!”一肚子惱火,卻又哪敢發作,朱賢尷尬異常地道:“哪裡話,呃,哪裡話……”
  於是,秋離環視了四周散散落落的一些青衣大漢們半晌,換了個話題道:“我們再等章琛父女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他們若是尚未到來,便表示不來了;我辛苦了這一趟,責任即此告一段落。”
  他凝視著方元,問道:“同意麼?方老哥?”
  方元連連頓首道:“同意,完全同意!”不再多說,秋離一翻身躺了下去,兩條腿互架著,輕鬆地悠來悠去,同時他閉上眼,安安心心地養起精神來。
  旁邊,方元與朱賢、徐恩,以及他的弟子們也全各自找著地方坐下歇息。空中的陽光仍然烤得人唇幹舌燥,頭皮發炸,雖說已到了秋末冬韌的天氣,但在這光禿禿的石山頂上毫無遮蔽的直楞楞挨曬,也有些吃不住勁哪……”時間,就這麼一點一點地流過去了,在大家的等待裡,焦灼裡,期盼裡,一點一點地流過去了……
  空中的日頭,幾乎在人們不時的注視下催促得它加快了速度偏斜向西,現在,一個時辰已經過去。
  秋離一躍而起,拍拍手道:“方老哥,看這情形章琛父女是不會再來了,我與你之間的交易也到此結束,我很抱歉地說;我就得上路了。”方元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地道;“少兄,交易完了友誼卻永遠完不了哪,你何必這麼急匆匆地趕著離開?至少也在‘金化’城裡盤桓兩天,痛飲幾次,讓兄弟我好陪著你舒散舒散。
  如今,呵呵,兄弟我在‘金化’城裡算是一塊天啦……”搖搖頭,秋離道:“盛情心領,我另外還有些瑣碎事急著辦,實在抽不出空來叨擾,日後有暇定當專程拜謁!”
  臉上布滿了遺憾之色,方元誠摯地道:“但,至少也得吃杯水酒再走,少兄,日頭已朝西偏了,到現在連中飯也未進,茶水還沒沾,你就這麼一走,叫兄弟我怎麼安得下心?”
  朱賢也笑著道:“秋兄,這等於是慶功宴啊,你是首功,怎能拒而不受呢?這豈非太令大夥失望了?”笑了笑,秋離道:“我真的有事,決非故意推諉,這一點尚請各位明察,並請恕過不識抬舉之罪!”方元忙道:“言重了,言重了,少兄,你非要馬上離開?”
  秋離肯定地道:“不錯。”湊近了一點,方元壓著嗓門道:“金子全部為你裝妥了,卻是按照少兄你吩咐辦的,四匹健馬的大篷車,你的愛騎栓在車後,篷車簾密封,停在離這裡三里多的一條隱僻窄道上,而且,兄弟我更加了三十名兒郎埋伏四周保護……”點點頭,秋離道:“數目是?”委屈地嘆了口氣,方元道:“老天爺,對別人兄弟我或者打個折扣,短個斤兩什麼的,對少兄你;我連一點粉末子也不敢多沾,成色足,數目夠,包管分釐不差!”“昭”了一聲,秋離道:“好,謝了!”哈哈一笑,方元道:“說謝的應該是兄弟我呢。”秋離雙手抱拳,作了個羅圈揖,大聲道:“各位兄台,姓秋的就此告辭啦,有句俗詞兒,姓秋的在這裡再套一套,山高水長,後會有期!”徐恩,朱賢及他們的一幹弟子們齊齊躬身拱手,紛道珍重,方元回過身來交待道:“我暫送秋少兄一程,這裡的事由各位弟台處置了!”朱賢趕忙答應,於是,秋離和方元雙雙騰身而起,捷如飛鳥般迅速往下急掠而去。
  兩個人比肩平行,奔勢是一樣的快慢,當然,秋離犯不著在方元面前賣弄,他儘量抑著速度和方元保持均衡。
  在起落騰躍裡,方元放開聲音道:“秋少兄……”秋離側首:道“有何見教?”猶豫了一下,方元訥訥地道:“離開此地之後……呢,少兄,假如你碰上了‘赤騎八龍’他們,你,呢,會不會對付他們?”一下子就明白了方元的心意,呢,他還擔心這些人來尋他晦氣,秋離淡淡地一笑,道:“如若我與‘赤騎八龍’他們狹路相逢,我想,便是我不尋他們,他們也會來找我算帳的。”“哦”了一聲,方元又小心翼翼地道:“碰上了章琛父女呢?”看了身邊的方元一眼,秋離道:“他們不找我,我便不找他們!”
  頓了頓,秋離又道:“我與章琛父女只在一個地方遇上了才是對頭,方老哥,那地方就是和尚山山頂,除開該處,昭,我們即成陌路!”似乎鼓起了勇氣,方元提心吊膽地道:
  “老實說,少兄,兄弟我擔憂他們這些人會捲土重來,少兄,兄弟我不敢奢求你再專程去找他們,兄弟我只想……”打斷了他的話,秋離奇怪地笑道:“專程去找他們也無所謂,只要你老哥出得起價錢!”窘迫地乾笑兩聲,方元囁嚅著道:“說真話,少兄,那三萬七幹兩黃金,已是兄弟我目前的全部家當,兄弟我可謂蒐羅殆盡,無分巨細,全換成了金子放在裡面了,昨晚上兄弟我連著十幾個手下奔波了一夜才好不容易湊齊此數,‘甚至連兄弟我渾家的手鐲子;戒指、金管子,兄弟我自己的金鎮紙、金煙嘴也全放進去啦……在那山上礦穴裡的翠塊挖出脫售之前,兄弟我,呢,可說已經家無恆產精光鳥盡……”不置可否地一笑,秋離道:“看情形,在山上的翠塊挖出賣售之前的這段日子,你老哥得拮据兩天了,是麼?”方元心頭沒來由地一跳,他忙道:“呢,小數目的銀錢自然還有,自然還有,拮据談不上,只是用度要削減很多而已……”說到這裡,他偷偷窺探了一下秋離臉色,謹慎地道:“少兄,兄弟我想,設若你遇上了他們,是否可以……”
  秋離靜靜地道:“斬草除根?”
  沉默了一下,秋離搖頭道:“不可以!除非他們主動找我!”方元的嘴巴抿了一抿,他低啞地道:’“但是,少兄,兄弟我實在擔心這些人會再尋到頭上來,那時你又不在,事情可就麻煩了……”冷冷地,秋離放慢了腳步道:“方老哥,我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快刀斬亂麻,一下子就是一下子,老是這麼拉拉扯扯,纏粘不清,我這一輩子光替你賣命跑腿只怕還不夠!”方元暗裡一機靈,噤若寒蟬,不敢再說什麼,他們沉默著直往前飛掠著,沒有多久,‘已到達了目的 一條荒蕪小道旁邊的雜樹林外。
  兩人才現出身跡,一聲斷喝已猛然響起,小道兩邊的窪地及疏林中霎時湧出來數十名青衣大漢,將他們團團圍住!
  方元一瞪眼,叱道:“退下去!”這些青衣好漢們看清楚是他們當家的親至,立即躬身紛紛退下,其中一名眉目清秀的年輕人已快步迎上,恭謹地道:
  “當家的來了?”
  重重一哼,方元道:“車子沒出紕漏吧?”年輕人快道:“沒有,紋絲未動!”方元一指秋離,換了副笑臉:“見過秋大俠!”年輕人收回手中兵刃,躬身抱拳,道:
  “弟子陳進益拜見秋大俠。”一擺手,秋離和善地道:“免了!”方元低聲道:“進益,去把篷車馳出來!”陳進益答應一聲,匆匆返身奔入林中,片刻後,呢,已親自駕著一輛四匹健馬拉著的大房篷車行了出來,篷車四周,還緊跟著八名青衣大漢刀出鞘,弓上弦,如臨大敵般嚴密戒備著車,後系著秋離愛馬黃騾子的韁繩,“黃驃子”一看見主人不由自主地歡聲高嘶起來……
  先向自己的寶貝坐騎看了一眼,然後,秋離注視著車輪壓過地面的轍痕,他仔細地看了一會,滿意地點頭道:“很好!”篷車停在小道上,他們走到車尾,方元“嘩”地一聲將後面的黑油布車簾掀開,恩,裡面是一箱箱堆得結結實實的紅枯木箱子,一直堆到了車篷頂,方元一躍上車,雙手連掀,擺在車後的一排木箱箱蓋全被打了開來,者天,在一片黃燦燦的金光閃泛下,箱子裡面全是整齊排列著的金磚,金塊,金元寶,金條子,每一箱都裝得滿滿的。方元目注秋離,秋離微微點頭,於是,他合攏箱蓋,又伸手在每一只箱子外面連連敲擊,秋離聆聽著方元手指敲在木箱上的回音,等方元全敲完了,他才潤潤嘴唇道:“不錯,方老哥。”
  方元跳下車來,又親手將油布車簾掩扣好,低聲道:“少兄放心,包管全足成色。”
  凝視著方元,秋離道:“我方才說,除非‘赤騎八龍’與:
  章琛父女先找到我頭上,否則我不去尋他們麻煩,是麼?”;方元驚喜地道;“你改變主意了?少兄。”搖搖頭,秋離道:“不,原則上我仍是如此,但你準會金子的這件事做得乾淨利落,我不妨也再修改一下,方才你所說的這些人若來尋仇啟釁,找你麻煩,你可以派入通知我,我就免費再為你效勞一次。”方元喜出望外地道:“此言當真?”
  “嗤”了一聲,秋離道,“我吃多了,耍著你玩麼?”’連連三拱,方元笑呵呵地道:“謝謝少兄,謝謝少兄!”嘆了口氣,秋離道:“其實你根本不用緊張,‘赤騎八龍’與章琛父女和你本無宿怨,怨,樑由老焦結成,如今老焦完蛋大吉了,他們又怎會多管閒事惹此麻煩上身,再說,‘赤騎八龍’與章琛父女和老焦之間全是利害,毫無情感可言,他們更犯不著替他出這口氣……”搓著手,方元道:“兄弟我只是提防這些人會眼紅那座翠礦,跑來勒索,黑吃黑敲上一筆……”哧哧一笑,秋離道:“假如有此等事情發生,你就通知我好了,不過,據我看,可能性也並不很大。”方元感慨地道:
  “但原如此了!”他忽然又道:“如果有這些事情,兄弟我,呢,到哪裡去稟告你求助呢?”一挑眉,秋離道:“天下雖大,我秋離之名仍不易隱埋,老哥,你費心一打聽就得,總不會叫你失望的!”方元連忙點點頭:“兄弟我記下了。”向前走了一步,秋離用力拍了拍烏篷車,笑道:“方老哥,希望你那座禿山裡的翠塊能賣上好價錢,自今以後財源滾滾,金五滿坑,比這一車玩意更多上千百成,用十馬大車也能拖上半個月!。”
  欣喜地笑了,方元道:“便討少兄這好口彩啦……”秋離又嚴肅地道:“但是,須防邪門宵小覬覦!”方元忙道:“兄弟我曉得,曉得!”於是,秋離過去輕輕撫摩了一下車槓旁邊栓系著的“黃驃子”鬃毛,“黃驃子”卻一個勁地將那顆大腦袋往它主人懷裡鑽揉,邊不停地低嘶著,形狀親呢極了,憨嬌極了,就宛似一位少女在羞怯地惶惶作態……
  方元笑道:“少兄,你這坐騎可十分靈異呢……”憐愛地拍著“黃騾子”腦袋,秋離道:“寂寥長途的伴侶,漫漫山水的代步,血海力槍裡的伙計,方老哥,你說我怎能不愛他?”轉過身,秋離登上前車車座,抽起插在座旁的馬鞭,側首目注下面的方元。
  方元抱拳道:“還是兄台那句老話:山高:
  水長,後會有期!”豁然大笑,秋離揚鞭馳車,在方元與他的一幹手下們恭送下,於塵土飛揚中轔轔奔向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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