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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13, 05:29 AM  
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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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不五時, 增量增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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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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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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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8, 07:49 AM   #1246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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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皇帝亦有大悲時

  京城被攻破了!
  東廠的提督太監曹化淳,帶著幾千名兵甲,裝備著崇禎二年時由吏部左侍郎徐光啓從西洋返引回中原的火炮火槍,爲當時最爲先進的殺人利器,遠勝於彎弓利箭,雖然數量不多,可是,攻城的義軍卻在這些火器面前每次攻城都要死傷上千士卒。
  於是,李自成派投降了義軍的太監杜勳勸降曹化淳。像曹化淳這種貪生怕死的賊閹,怎麽經得起利誘?於是曹化淳開了彰儀門,義軍一擁而入彰儀門附近的大片房舍街區,開始攻打市區的據點,向紫禁城逼近。
  崇禎皇帝聞報大驚,立即令人去召駙馬都尉鞏永固入內。
  這時候的內宮,已是一片驚惶。太監宮女在外有門路的,已有許多開始攜帶家私逃出宮去了。周皇后已經將內袍及朝服穿戴整齊,命宮女以針線將全身衣裳密密實實地縫在身上。她怕城破後被亂民強姦。自古以來,敵對的兩軍總是將對方說得其壞無比。宮中的女子,對陌生男人懷著恐懼,何況義軍中的粗豪軍人,被皇家官府宣染得十分可怕,所以周皇后用線縫衣、包裹全身。這自然也是婦人之見。因爲如若有人真要泄憤,你便用鐵皮包起來又擋得住什麽?百數十年後的慈禧太后,還有當過仵作的士兵想要奸屍哩!
  駙馬都尉鞏永固進宮,伏在地上三跪九叩,三呼萬歲。這大約是崇禎在世時聽到的最後一次萬歲呼聲了。
  “愛卿,可有勤王大軍的消息?”
  “啓奏陛下,沒有勤王大軍的消息。”
  崇禎沈默半晌道:“那麽,破城只在一二日內了。愛卿可帶家將家丁及所能召得之部,護送慈娘南下。朕如有不測,可讓太子南面爲君,再爭天下。”
  鞏永固一聽,頓時流下淚來:“啓奏陛下,大明律度,親臣不得藏甲。臣的家中,老弱婦孺家人傭婦,總共不上百人,怎能保得太子南下爲君?”
  崇禎一聽,頓時默然,良久才道:“吳孟明現在何處?”
  “他在正陽門率部血戰。”
  “李國禎呢?”
  “他在朝陽門守城。”
  崇禎道:“速召吳孟明回宮,保太子南下。”
  鞏永固口口頭泣道:“遲了……遲了。”
  “什麽?”
  “李自成二十萬大軍,將外城攻陷後,已將內城圍得水泄不通。此時只怕傾盡兵甲,也殺不開突圍之路了。”
  崇禎一聽,頓時跌坐在龍椅上,以拳擊打扶手道:“天何滅由檢?天何滅由檢?”
  他那悽愴的聲音在乾清官的大殿上回蕩,顯得異常淒慘。他的雙目中淚水奪眶而出,令人不忍目睹。
  鞏永固跪在下面,一聲不吭,只怕一句話不對,雷霆之怒降臨到自己身上,此時宮中還有當值的太監和錦衣衛,崇禎要殺臣子,還是只在口舌之間。
  崇禎大叫了兩聲“天何滅由檢”之後,他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他閉目垂首,坐在龍椅上無聲地嗚咽著,良久他才對駙馬都尉鞏永固說:“你回去吧。”停了一下又說:“只怕朕也保你不住了,好自爲之吧。”
  鞏永固泣道:“內城如若爲賊所破,臣當以死報國。”
  崇禎默默不語,揮手令退。
  這時天已黑了。無數宮燈將乾清宮照得和平時一般亮。可是,進出的宮女既慌張又愁眉苦臉,碎步跑進跑去的太監傳報的儘是壞消息,越聽越令人絕望。乾清官內聽不到往日的燕語嬌聲,完全失去了所剩不多的祥和之氣。
  鞏永固退出後,崇禎便令近侍去召秉筆太監王承恩。
  王承恩是崇禎皇帝的第一秉筆太監。崇禎許多重要的擬旨,都出於王承恩的手筆,極得崇禎信任。而王承恩在衆多太監之中,也還算相對較爲自重的一個。
  王承恩應召來了。他手提一把從西洋傳進中原不久的三眼火藥槍,身上的宮袍已經不像平時那麽纖塵不染,而是沾滿了灰泥。他所堅守的城段,用火炮火槍弓弩雷木滾石拚死抵抗義軍攻城,竟殺死殺傷了義軍數千人。在那等各爲其主的亂世中,在歷史上極爲人所瞧不起的太監中,他算是一個死心踏地忠於崇禎的“死士”了。
  “啓奏陛下,曹化淳已開彰義門反降,陛下可聽說了?”
  “知道了。你速去召閣臣進來議事。”
  “遵旨。”王承恩說。“奴才有一事請皇上准奴才奏明。”
  “講。”
  “外城破後,守城的兵甲全部退入了內城,此時全數集結,尚有二萬之數。奴才斗膽懇請皇上爲百姓計,爲大明社稷計,先突圍南下,再與闖賊作天下之爭。”
  “別說了。朕是死亦不走的了。朕叫你去召衆臣上殿,便是要你們保太子突圍南下。”
  “陛下爲何自己不走?”
  “休要多問,快去召衆臣上殿!”
  王承恩心中其實早已明白崇禎死志已定,勸不回轉的了,當下跪地泣道:“奴才這就去宣大臣進見。奴才幹完這事,也就不離開皇上半步了。”
  崇禎抓住扶手,閉上雙目。
  王承恩小跑著出去了。
  崇禎靠在龍椅上,心中絕望地喊道:“天呀!你真的要滅由檢嗎?勤王之兵爲何連影子都看不到呢?”
  大明朝立國已經二百七十七年了。曾經經歷過許多外敵入侵、動亂、宮廷危機。但從來沒有經歷過目前這麽嚴重的危機。李自成攻破了外城,而勤王之兵不見一支打馬奔來。他們是沒有得到聖旨?是食祿不事?是中途遇到了阻擊?
  崇禎在心中咒駡那班遲遲不來勤王的將軍們。但他們不來,他貴爲皇上,也絲毫沒有辦法。人生無能爲力的時候很多,皇帝同樣如此。他的愛妃田妃病亡時,他就痛感到這一點。他有天下最好的禦醫院,爲什麽在命運面前還是束手無策?
  不知爲什麽,他特別強烈地想起了田妃。田妃愛他很深。她以她妹子進奉他,爲了讓他一樂,以她父親的歌妓陳圓圓進奉他,而不一味強爭專寵。  
  想到陳圓圓,崇禎苦笑了。他若早知道這大明朝的江山遲早不保,何不便寵倖了她?哎!只怪當時還想作回天之爭,只好將色好收斂起來。看來此生是與她陌路相逢了。
  一個太監慌慌張張跑進了乾清宮,那腳步聲又重又快!顯得無比不安!
  崇禎倏地睜開雙目,等這太監報說大幸或大不幸的消息。但一看太監那驚駭的樣子,他就明白一定是大不幸的消息了。
  “啓奏萬歲……內城已陷,皇上宜……速行。”
  崇禎大驚。儘管他已知道傳來的消息一定是大不幸,但也沒有想到,外城剛破不久,內城就陷了。如今就只有紫禁城還可暫守一夜了——天呀!你真的要亡由檢嗎?
  “大營兵哪里?李國禎在哪里?”崇禎一問出這句話,就立即明白這句問話是多餘的了。因爲大營兵戰死、散逃、投降,這些他不是不知道。李國禎是襄陽伯,總督守城事宜,天知道他在哪里?
  太監慌慌張張地說:“大營兵早已散了,李國禎不知去向!”太監邊說邊跑,一溜煙跑出宮去了。
  崇禎心灰如死。大明朝的京城,終於在他的手中被揭竿而起的災民攻破了。前面十五個皇帝,除了開國的太祖,其他十四位,誰也不見得有他那麽勤奮理政,誰也不像他那麽怕迷色自誤,見了國色天香的陳圓圓也只聽一聲曲便令人擡走了。蒼天爲何就不長眼睛,看不見這一切?爲什麽就不伸出扶持之手?上天既讓由檢受權於天,爲何又不讓他既壽永昌?
  崇禎皇帝想到了死。他已決意要死,以死殉他自己的國家。
  一想到死,崇禎的心緒稍微平復了一點。他曾無數次想到了死。從外城被攻破,他就開始不斷地想到死。京中已經沒有一個像樣的武將足以指揮守城。那時他就明白,如果勤王之兵遲遲不到,京城必被攻破無疑。城破之後,他怎麽辦?活著被俘?讓李自成做一架柵籠車,將他囚在裏面,在京城中那方塊型的大街小巷不住遊走,讓人觀賞?不!決不!朱由檢縱然敗了也是億民之尊,也是貴爲天子!他朱由檢寧死一千遍,也不願落到那個地步!
  王承恩回來了,手中仍然提著西洋的三眼槍,他的臉色也是那麽蒼白和駭怕。他照直走近崇禎,跪在他的腳邊,輕聲說:“陛下,閣臣都已散值了。”
  “讓他們去吧。這已經不重要了。內城已經被攻破了,是不是?”
  “是。”
  “吳孟明在哪里?”  
  “在佈置人堅守皇城。”
  “也難爲他了。”
  “陛下,城破之後,奴才反正是一死殉國殉君,奴才有話,陛下賜死奴才也要講。”
  “人死爲大。有什麽話?講吧。”
  “太子……太子的事,皇上爲何不早作安排呢?”
  崇禎良久不答,直到站起身來,才答道:“當時怕亂了人心,現在看來,是誤了自己。”他向後宮走去。
  “陛下要去哪里?可要備輦?”
  “不必了。朕想上煤山去看看戰況。”
  煤山,即今景山公園。在明朝它和皇城連在一起,沒有如今的景山前街將其隔離故宮。它是專供帝王後妃登高、飲宴、賞花的禁苑。煤山五峰雖小,卻珠瓏連綴。它處於京城南北的中軸線上,登高可俯瞰京城全景。
  從乾清官經坤甯宮、禦花園,出神武門,過禦河便是煤山苑了。  
  吳孟明已經得到報告,便帶著七八個侍衛從城牆防線上趕了過來。這時已是夜闌時分,李自成的大軍暫停攻打皇城。看起來,皇城還有一夜姓朱。
  這時候,是崇禎十七年甲申三月十八日夜。
  吳孟明帶著七八個侍衛趕來,卻被王承恩擺手止住。吳孟明便帶著人在附近暗護,並不走過去。孟大宇跟在吳孟明身後,望著正在王承恩的攙扶下吃力地登山的崇禎皇帝,一時間心中湧起無限的同情和憐憫。一個皇帝尚且會落到如此地步,百姓又更到哪里去找和平、安樂、長壽?命運真是無常。
  崇禎登上煤山萬壽亭,舉目一看,頓時呆如木雞。
  京城內外,到處是一片峰火,到處是一片沸沸人聲。在沸沸人聲中,傳來了馬隊急速奔過大街的轟響,猶如春雷滾過大地;傳來了啼哭聲和吆喝聲;木房燃燒的爆裂聲和轟塌聲,隨著火煙四處裂散,混成一片恐怖的死亡的戰爭的混響。
  崇禎泣涕起來,聲音壓抑,比大哭更多了幾分淒涼。他低泣道:“苦我百姓啊。”
  他這樣歎息時,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指的是受他皇恩吃苛稅騎馬坐轎呼奴使婢住深宅大院的那些人,還是指那些在戰亂災荒兵匪流離中瀕於死亡賣兒賣女的農民災民難民?崇禎歎息這句話時,有他淒苦的可憐成分,但也有嘩衆取寵的虛僞成分。他心中如是真有百姓,也不會逼反百姓了。他雖然在位十七年,也熟讀經史,其實許多概念他自己並未分清。比如大明朝的局面弄到今天這個地步,其實與“天”緣絲毫無關係,而是大明朝的暴君昏君淫亂之君二百七十七年的沈屙到了甲申年必然現劫。也就是說,朱姓皇族種下的一切惡困,要他來品味,要他來償還。劫。這是一個梵詞,意爲“長時”。相對人生短促這個意義而言,二百七十七年亦算一個“長時”。  
  孟大宇在附近聽得崇禎如此悲歎,心中不滿,不禁冷笑了一聲。他想反唇相譏,但想到這個人大限在即,又將相譏之言吞下肚去。  
  崇禎站在萬壽亭外面,沈默良久,心中鐵定了自殺的念頭。
  “王伴伴。”  
  “奴婢在。”  
  “宮中傳說煤山上有一棵國運槐,枝繁葉茂則國運昌盛,枝枯葉敗時則國運不佳。它在什麽地方?”
  “它在觀妙亭東邊的石級下面。陛下爲何問起這個?”
  “它的枝葉長得可好?”
  “好……不太好吧?奴婢很久沒去看過了。”
  “吞吞吐吐於什麽?國運壞到這個地步,那國運槐還會枝繁葉盛麽?”
  王承恩一聽,頓時嚇得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起來吧。甚麽時候了,還這麽多禮?這麽多太監,受恩也不比你薄。降的降,逃的逃,難爲你還一直陪在朕身邊。你起來吧。”  
  “是。”王承恩低泣。
  “哭什麽?明知一死在前,便沒有豪氣的人,也當做作些豪氣出來!休要讓史官寫孬了去!”
  “是。”王承恩說,站起身子,卻驟然放聲大哭。
  “不准哭!”崇禎大喝。
  王承恩一聽,頓時又跪了下去,舉手便要打自己的臉。
  崇禎歎道:“免了吧。平身。起駕回宮。”
  崇禎回乾清宮去了。  
  吳孟明對孟大宇一揖到地說:“孟明身爲人臣,不敢犯聖上聖體。求大俠制了皇上昏穴,爲他易容換裝,救他南下。”
  孟大宇讓在一邊,不受吳孟明揖拜:“這是天數。在下不敢妄爲。崇禎皇帝死志已定,何必再去救他,徒逆天意?”
  “請教大俠,何爲天意?”
  “民意便是天意。”
  “哦,原來孟大俠站在賊軍一方,倒是孟明看走眼了。”
  “大人說錯了。在下是漢人,君聖不敢不尊,民苦不敢不悲。在下在宮中停留,原是要追殺大清探王,除了爲國的意思,在下還認爲這大清探王可能與在下個人或家族有些恩怨,所以留在宮中繼續追查探王。如若在下在宮中無事可幹時,便會一走了之。朝代更叠,豈是在下一個人所能左右的?所以吳大人對在下千萬不可所求太過。”
  “難道讓孟明眼看著皇上死去麽?”
  “那又何妨?人誰不死?以大人而言,既不能保他突圍,何妨保他安然自盡,以免被俘受辱,失了君節。皇上臨危而能不貪生怕死,倒使孟某人好生敬佩。”
  “天生萬物,皆因有情。孟大俠何故如此冷酷?”
  “天若有情天亦老。吳大人請勿再作泛泛之論。否則,孟某人立即就走。”  
  吳孟明長歎一聲,進宮而去。孟大宇和衆侍衛隨在他身後,亦進宮而去。  
  崇禎回宮,先交待政事。他提筆寫道:“欽定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太子。” 
  以後的事情會怎樣演變怎樣發展?他實在一點也看不透。他寫這道手諭,有點像遺詔一類東西。他心中隱隱感到這樣寫有些多餘,不過他仍要例行公事。皇帝辭世,非同小可。
  崇禎書罷,即令內侍齎達內閣。  
  內侍持旨去到內閣,卻發現內閣空無一人。內侍自語道:“公卿文臣武將盡皆離去,好比大樹正在倒下去,猢獼飛鳥蟲子盡皆散去一樣。本公公又何必于此等死?”
  這個內侍將崇禎的手諭置於案上,匆匆逃出宮去了。如在平時——聖旨下——一聲吆喝,中官列隊而送,接旨人跪地三叩九拜三呼萬歲——而如今,手諭連接也無人接,這大約也是天下最受冷遇的一道聖旨了。  
  乾清官內,崇禎令召周皇后、袁貴妃、太子慈烺、定王慈炯、永王慈熜入內。
  各人進來,以例禮見過崇禎。太子慈烺這年也有十六歲了,拜畢起身,已是淚流滿面,他泣道:“城破在即,父皇何不覓機出走?”  
  崇禎強作笑容:“祖宗將大好社稷交到朕手裏,朕爲群臣所誤,還走什麽?就算僥倖出了重圍,又有何面目見天下父老?你們三人,慈熜慈炯可去周外戚家暫避、慈烺可去田家暫避。孟明。”
  吳孟明從站值處進來,拜道:“臣在。”
  “派人送太子、定王、永王去周、田兩家。” 
  “遵旨。”  
  慈娘道:“父皇不走,兒臣亦不走。”
  崇禎怒道:“甚麽時候了?還作兒女之態?快走!”
  吳孟明扶太子低聲道:“別惹皇上生氣了,快走吧。”
  周皇后上前,還未說話,已是泣不成聲。她拉起慈烺的衣袖道:“烺兒……千萬保重……”
  慈烺低聲道:“母后,兒臣去了,你——”
  “別管我,快走吧。”  
  吳孟明召來數十個錦衣衛軍校,將太子及二王擁出宮去,分送周、田二家。  
  太子三人出殿之後,崇禎對周皇后道:“你是國母,理應殉國。”
  崇禎說得很輕,很短,很快,但很堅決。說完這幾個字後,他雙目一閉,臉頰上頓時又流下了兩行熱淚。
  三綱五常三從四德這一類封建禮制在宮廷雖然暗地裏誰也不當它是回事,但在公開場合和關鍵時刻,卻被推崇到了極限。李自成的大軍已經攻破外城和部分內城,正在準備攻打紫禁城——即今日的故宮部分。紫禁城被破只在天明之後一二日之內。崇禎當此國破家族亡之際,不但自己不願被俘受辱,更不願自己的皇后和妃子受辱。因爲他自己被俘受侮,還只是一個皇帝的權威問題。如若後妃被俘,就可能成爲別人的妻室。他不能活著佔有這些女人時,他就要她們先他而死。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女人只在極個別的場合才有比較獨立的個性,絕大多數都只是男人的私有財産中帶著精神屬性的私有財産。
  周皇后十分明白自己的地位、處境、前途、歸宿都注定該死。她告別兒子的淚水已幹。她已變得十分平靜。她拜別皇夫道:“臣妾侍奉陛下,共有十八個年辰。十八年中,臣妾無數次向陛下進言,陛下何曾聽過一次?今日都城已被亂民攻破。陛下令死,臣妾哪取不死?臣妾身爲皇后,又哪能苟且偷生活著受辱?”  
  周皇后拜畢起身,退自殿側,取出預先備好的絲帶,結于梁架之上,投環自盡。  
  崇禎一直默默地坐在椅上,雙掌成拳置於扶手,雙目緊閉,不忍目睹被他賜死的皇后。但那種種聲音傳入他的耳中無比清晰,猶如親眼所見:置凳、抛絲帶于梁架上、結扣、套脖、到得周皇一雙腳蹬開凳子,那凳子倒下去的時候,那響聲在崇禎聽來,就如山崩地裂廣般地使他心驚肉跳,震撼心靈。那登子倒下去時的響聲,無異於一座宮殿倒塌、無異於一個皇朝崩潰!  
  良久,崇禎才睜開雙眼,環視殿中的吳孟明及其他錦衣衛。他的目光停留在孟大宇的臉上,立即調頭向吳孟明道:“他是誰?朕怎地從未見過他?”
  吳孟明連忙跪地奏道:“啓奏陛下,他是武當派的南星子少俠。臣想斗膽保陛下突圍,所以約請了一些武林高手到錦衣衛中作應急之用,保陛下突圍。”  
  崇禎苦笑道:“國盛帝威,國亡帝死。朕縱然突圍出去,又有何面目見人?這倒真有些多此一舉了。”崇禎將目光調向王承恩。“長公主在哪里?去帶上殿來。”
  王承恩垂首退出,去宣長平公主。  
  崇禎目視袁貴妃道:“你不隨皇后前去,還等什麽?”
  袁貴妃一聽,頓時淚流滿面。她實在不願意死。她怕死。但她一聽到崇禎那冷酷的聲音,明白自己實在沒有別的路走。她拜畢起身,走到另一處梁前,抛帶結環,投環自盡。
  長平公主進來了。崇禎賜給她伴讀的費珍娥跟在她後面。長平公主一見梁上懸吊著周皇后和袁貴妃的屍體,嚇得臉都白了。她今年才十五歲,處於深宮上下的愛溺之中,何曾見過這等場面?她跪見她的父皇時,嚇得說不出話來。
  崇禎皇帝道:“你站起來。”
  長平公主站起身來,泣聲道:“父皇……”
  崇禎皇帝這年三十五歲,將長平公主愛得就如掌上明珠。他望著亭亭玉立,美若嬌花的長平公主,想到自己立即便要賜她一死,心中那百種感觸、幹種亂情、萬般絕望,一時間化作了一句戰敗者的負疚之語:“唉……你爲何偏降生到我家?”言畢,已經泣不成聲。  
  殿中的錦衣衛、太監宮女們,此時盡皆默默悲傷,暗自流淚。如此辛酸的話,本來是尋常百姓在無常而又殘忍的命運面前、在豺狼虎豹一般的官吏惡霸盜賊欺淩時所常悲歎的話,不想威如億民之尊的皇帝,也將那戲文中的悲痛套話,情不自禁地便說了出來,說得那麽情痛意悲,連孟大宇這等從小受了上百名文武嚴師培訓出來的冷酷之士聽了,心中也湧上無端悲切,感到人在命運面前,實在是無能爲力的軟弱生命。  
  崇禎只怕時間長了,自己會一時心軟,讓愛女活著受辱,當下再不多說,站了起來,左手掩面,右手便拔出金刀,一刀向他珍愛了十五年的愛女砍去。
  這柄金刀是外城被破時,王承恩奉與崇禎挂在腰間的。長平公主早已悲得呆了嚇得呆了,當下被一刀砍中了左臂,入肉幾達半寸,頓時鮮血長流。
  “父皇,女兒必須死去麽?”長平公主驚駭地大叫,聲音異常悽楚,一邊慘叫,一邊不住後退。  
  崇禎看見愛女那般淒慘景象,手中金刀鐺地一聲落在地上,語不成聲地悲泣道:“你活著又幹什麽?還會有人珍愛你崇敬你麽?賊軍攻破皇城,等著你的不知是什麽羞辱,你真的不如死了的好!”
  長平公主這時還在倒退,身子倒退著撞在懸于梁架上的袁貴妃的屍體上。長平公主這時成了驚弓之鳥,撞上異物,本能地驚嚇著回頭張望,一見那翻著白眼、舌頭半伸的屍體,頓時慘叫了一聲,暈死在地上。 
  長平公主剛剛砰地一聲倒下,懸吊在梁上的袁貴妃突然從環套中被長平公主撞落下來,跌落在長平公主身邊。
  長平公主的伴讀宮女費珍娥一怔之後,驚醒過來,沖過去便要救長平公主。
  崇禎大喝:“不准救她!讓她死!”  
  費宮人拜伏地上,不住哭泣,卻不敢再去救助長平公主。
  殿上的錦衣衛、宮女、太監及其他嬪妃,盡皆拜伏在地上,只有孟大宇站在殿下,閉上了一對虎目。
  崇禎一生殺過許多人,但皆是開合一下嘴皮,由錦衣衛或東廠爲他去殺。他如今終於親手抄刀殺人了,而且殺的是他自己最珍愛的女兒。真是歷史的嘲諷!
  崇禎突然仰天大笑起來,那聲音在亢奮中含著嘶啞,狂怒中含著絕望,笑聲中夾雜著飲泣。
  “天呀!大明朝的曆祖曆宗幹了什麽缺德事?你非要滅它?你既要由檢受命於你,又何不指條路給他走?你既不讓由檢既壽永昌,又何不早些讓由檢省悟,遁入空門,也少了這許多作踐和瘋狂?!”  
  崇禎悲聲仰天喊叫,而跌落在地上未死的袁貴妃又漸漸蘇醒了過來。崇禎一見,頓時彎腰拾起金刀,走上前去,一刀砍下,砍在袁貴妃的肩頭,袁貴妃一聲慘叫,又昏死過去。
  崇禎砍翻了袁貴妃,望著刀刃上滴下的鮮血,突然仰天又是一陣狂笑,狂笑聲中,展開少年時健身所學的極爲膚淺的刀法,向著跪伏在地上的其他幾個嬪妃砍去。他這時類狀瘋狂,刀勢又准又狠,頓時砍死了召上殿來的數名嬪妃。
  血,産生了魔性。
  或者說,血喚起了一向僞作聖明的崇禎精神特質中隱而未發的魔性。  
  崇禎扔下金刀,大喝道:“王伴伴,快取酒米!”
  王承恩一聽,立即從地上爬起來,小跑著去取酒。崇禎平時心緒好時,常以“伴伴”稱貼身的親近太監。稱呼王承恩爲王伴伴的時候多些,大約喊順了口。王承恩作爲崇禎皇帝的第一秉筆太監。也算學富五車的了,可是,對崇禎此時的複雜心態及做作出來的豪氣,也感到無比驚異。
  崇禎向殿內的錦衣衛道:“你們起來吧。如有願逃命者,可以各自逃命去了。”  
  吳孟明道:“啓奏陛下,成國公朱純臣的王府中,甲士甚多,陛下何不前去暫避一時?”
  崇禎放衆人各自逃命,他自己也突然是又有了生之欲望。賜死後妃、又殺死數人之後,他心中灰死、狂亂、絕望的心情似乎一下子有了些緩解,似乎局面也不知剛聽說城破之時那麽嚴重了。  
  他沒有回答吳孟明的問話,但心中卻動了一動。
  王承恩托著一隻金盤,裏面有一壺酒,數隻觥杯,走了進來。
  崇禎命道:“斟上。”  
  王承恩斟了一杯。  。
  “將杯子都斟上酒。”
  王承恩將數隻酒杯盡行斟上酒。  
  崇禎道:“孟明、南星少俠,你們來賠朕對飲一杯。”
  吳孟明跪地道:“謝恩。”起身取了一杯。
  孟大宇一聲不響地上前取了一觥。
  崇禎接過王承恩遞給他的一觥後,道:“你也取一觥共飲吧。”他見王承恩似不敢取,便道:“黃泉路上無酒家,喝一杯吧。”  
  王承恩取杯在手,雙手微抖。
  崇禎道:“南星少俠,聽說在武林中武林人殺人如喝酒一般平常?”
  孟大宇答道:“黑道上是這樣。武林白道還是講理的。”
  “你是指講王法?”  
  “不是。是講理。”
  “講王法和講理還是兩回事麽?”  
  “是的,是兩回事。古人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就是“理”。而王法則常常是以強制百姓強索民財以富國利皇室官吏爲王者之法,所以實在是兩回事。”孟大宇道。“李自成大軍壓城,陛下已萌殉國之意,所以要賜死至親至愛。如非破城在即,陛下又願意殉國麽?又願意賜死至親至愛麽?”
  “你是說朕做錯了?”
  “這個……在下可說不清。因爲自古以來,講王法的時候。極多,講理的時候極少,於是王法就代替了理。王法自古由皇上制定,皇上多一些儒家法家的聖賢思想,百姓日子好過些,史家評價高些,於是流芳千古,反之則自然便遺臭萬年了。”   
  崇禎不悅道:“那麽依南星少俠的意思,朕屬於哪一種?”
  “在下說不清。”
  “朕賜死了自己的至親至愛,大違常理,自然是遺臭萬年了。你爲何不敢說?”
  孟大宇搖頭道:“陛下殺他們時以手掩面,全身亂抖,自然是迫不得已才有此殺人之舉。陛下怕他們城破後受辱於人。自古男尊女卑,女子失節、男人丟臉。將心比心,人同此理。別人處於陛下的情勢中也會賜死嬪妃的。所以在下才說說不清,而並非是不敢說。”
  崇禎大爲高興,“南星少俠”這一番話顯然爲他死前亂殺至親作了“倫理”上的辯解,他舉觥道:“難得南星少俠身爲全真道長,卻善解人倫常情。乾杯!”
  崇禎一連幹了三杯,道:“起駕,到成國公府去看看。”
  黃昏時分,李自成的大軍首先攻破了廣安門,右安門,佔據了西地一帶。而東北一帶尚未攻破。成國公朱純臣的府第在安定門一帶。這一帶還爲明軍所占。農民軍不熟悉京城的大街小巷胡同子,要等天亮以後再攻入這一片地區和進攻皇城。  
  崇禎從王承恩手中接過一柄三眼槍,在王承恩吳孟明等十數個錦衣衛和太監的簇擁下離開了皇宮,前往安定門附近的成國公府。  
  崇禎心中這時候充滿了生的欲望,聽說成國公府甲士甚多,便想親去成國公府商議。崇禎皇帝的性格中常有一些對立的東西矛盾著發生作用。陳新甲事件算是一個典型。他令陳新甲秘密與大清議和,泄密後,他將責任推給陳新甲,要陳新甲一人承擔朝野指責。陳新甲會錯了意,以爲只有拖上崇禎才能撿一條命,崇禎一怒之下殺了陳新甲。崇禎就是這樣矛盾:明知議和一方力克一方才是避免兩頭作戰的生存之道,他卻爲了維護表面的“聖明”讚譽,置生存不顧硬要承受兩頭作戰。如今李自成圍城,山海關一帶的兵力卻撤不回來,終於落了個京城被破的下場。 
  崇禎先是一心殉國自盡,急忙忙逼後殺女,而賜死皇后殺了愛女之後,又想死中求活了,深夜之中,起駕去成國公府。  
  成國公府大門緊閉,高牆上也架起了鐵角。
  一個錦衣衛軍校捶門道:“開門!皇上駕到!”  
  話音一落,門內立即有人大笑道:“笑話!城中兵荒馬亂,皇上不在宮中商討退兵之策,跑到王府來幹什麽?”
  崇禎一聽,頓時又心灰如死。是呀,皇帝如若拿不出救國退兵之策,反求助於成國公府,豈不成了“聖明君主”的笑柄?  
  吳孟明大喝:“我是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趕快叫朱純臣接駕:皇上駕到!” 
  裏面有人答道:“王爺守城疲累,剛剛睡下,誰敢去叫他?爾等快走,別擡出皇上的牌子嚇人,混進王府來避難,休要妄想!” 
  吳孟明道:“陛下,讓臣將這大門打爛了它!”
  崇禎歎道:“不必了!傳將出去,亦是笑話。走吧。”
  崇禎說著率先離去。離去時,他一路歎息,悲不可及。
  吳孟明大怒,沖上去便以雙掌擊門。可是那包了鐵皮厚重大門,裏面又用泥土袋堆堵得厚厚實實,吳孟明不過七八十年功夫,又如何將其擊打得碎?一聲響,反將吳孟明震下了臺階。
  孟大宇上前扶住吳孟明道:“皇上已經走了。吳大人就算將門震開,朱純臣那一二千死士,恐怕也改變不了局勢。走吧。”
  兩人追上崇禎,默隨其後。崇禎臉色鐵青,雙唇緊閉,走了好久,才又歎息一聲。  
  街上到處是抱著兵刃席地而坐乘休戰之機暫時歇息的軍民。有些街簷下成排成排地停放著白天戰死不能安葬的人。街上到處是土袋、鹿岩、刺馬樁,戰爭已經進行到了將要巷戰的慘烈階段。
  崇禎回到紫禁城,跟隨他的一衆錦衣衛和太監誰也不敢作聲。一直到崇禎經神武門回到大內,也沒有人說一句多餘的話。 
  回到乾清宮,一直緊閉雙唇的崇禎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王承恩道;“天已微熹,大約卯時了吧。”
  “鳴鍾,召百官上朝。”崇禎說,行至禦前殿上,坐在龍椅上等百官上朝。
  鐘聲響了。
  那悠沈的鐘聲,這天早上突然失去了它應有的平和與悠美音質,一反常態,顯得焦躁不安,顯得淒厲而悲壯。當鐘聲響起,驚動了正在造飯準備拚死巷戰的軍民時,它因爲過分急促而像在和什麽進行告別。當它消失時,就像一個王朝已經死亡了一樣。  
  沒有人上朝。  
  文武百官,沒有人上朝。
  崇禎皇帝鐵青著臉,坐在禦前殿上,雙目中猶如有火焰噴出,眼白上佈滿了血絲,他的雙拳握成拳頭,極力在克制全身的顫抖。
  “鳴鍾,召百官上朝!”崇禎輕聲吩咐。  
  鐘聲又響了。更急促、更淒厲、更悲壯。它久久不願消失,就像一個腐敗的王朝自己實在不願意滅亡一樣。 
  崇禎大吼:“忘恩負義的東西!”  
  吼聲一落,崇禎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可是,站於殿側的孟大宇,卻分明聽出這是哭聲,是乾號聲,是絕望的呼天搶地的哀鳴聲。
  崇禎笑著,笑了許久,笑得熱淚長流,笑得喘息不止。
  王承恩走上前去,輕輕地在崇禎的肩頭拍著,熱淚從他那鬆馳的蒼白的猶如老婦人一般的臉上流了下來。
  崇禎止住哭泣,輕聲問:“朕如橫屍長安道上,會不會有人爲朕裹革收屍?”  
  王承恩一聽,頓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呼道:“陛下!”
  崇禎驟地站起,揮拳仰天大呼:“天呀!朕如橫屍長安道上,那群受皇恩、沾封誥的文武百官,有多少人會來屍前拜。”
  禦殿上的人都跪下了。禦殿上靜靜的。只有王承恩的痛哭聲。  
  沒有人回答。
  天沒有聲音回答。沒有理睬崇禎的無數次呼喊。天道無聲,它以肅穆蘊含冷酷與公正。
  崇禎喃喃自語:“天呀,大明朝既是如此結局,你何不早些昭告由檢?說什麽‘受命于天既壽永昌’?說什麽‘皇權世襲傳之永遠’?如若一個皇帝城破殉國,竟沒人追隨,這皇帝還算什麽皇帝了豈不是連參枯禪的野衲子也不如?豈不是連尋訪蓬萊島的半仙道也不如?豈不是連唱《蓮花落》的叫化子也不如?豈不是連那苦極累極卻能醉一回農家樂的農愴夫也不如?”
  他喊累了,卻也喊得無名火起,他喊,他說,他喘息,最後無力地跌坐在龍椅上。
  王承恩痛哭慘呼:“奴才追隨陛下!”
  “很好。取一幅白娟來。”
  王承恩遵旨取來自娟,置於禦案,崇禎咬破手指,以指血在白娟上書寫:
  朕涼德藐躬,上幹天咎,致逆賊直逼京師,此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 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毋傷百姓一人。  
  書畢,崇楨將白娟卷起,藏於懷中,將皇冠取下,置於禦案之上,將皇袍也褪了,僅著一身藍袍,道:“王伴伴,去爲朕準備一條結實一些的絲帶。”
  王承恩取出兩條絲帶;輕聲道:“奴才取白娟時已經準備好了兩條。”
  崇禎明白他要陪死,臉上有了笑容。
  “很好。你派人去慈慶宮,請張娘娘自裁,勿壞了我皇祖爺的體面。”崇禎言畢,自顧離開了禦前殿,往煤山走去。他臨死之際,又賜死了一個人。差幸這人是一個皇太后,不是平民百姓。
  王承恩將此事向一個太監交待完畢,便小跑著追了上去。
  衆錦衣衛士遠遠地隨後跟去。
  這一天是崇禎十七年甲申三月十九日。這是農曆日,不是西元曆日。西元曆已由德國傳教士湯若望傳入中土,但還未被官方欽定作曆法使用。
  這時是辰時,在十二生肖中屬龍,是早上7——9時的時分。傳說皇帝是龍。龍亦當死在屬龍的時辰。這不是巧合,是崇禎最後的意志體現。 
  天已大亮。跟在他身後的人多了起來。但誰都明白這是崇禎最好的選擇。他不能挽社稷於己手,也只有悲壯殉國一條路了。
  更何況大明朝從朱元璋清君側大開殺戒起,歷代帝王兇殘淫亂昏庸暴戾,用盡了王者氣數,開罪于天意民意,縱是龍子龍孫,也當以龍命龍血去贖罪。
  崇禎登上煤山,由王承恩扶著他走到了紫禁城禁苑的國運槐下面。 
  “啓奏陛下,這就是那株國運槐。”
  “很好。將絲帶挂在主枝上,結牢了它。”
  “遵旨。”  
  王承恩平靜地說完,開始結環。
  崇禎撩起藍袍,對著蒼天跪下。  
  太陽升起來了,照亮了煤山的半邊山坡。
  這是陰退陽生的時辰,是天宇淨化的時辰。大明朝有那麽多的兇殘淫亂昏庸暴戾,而這一瞬間無疑是悲壯崇高的。
  “蒼天呀,求你保佑朱姓子孫,複國興旺。由檢願以生命去澆灌大明朝的國運槐,使她枝繁葉茂。”
  祈禱完畢,崇禎打散發結,走向挂在槐樹主枝上的絲帶環,踩上王承恩爲他備好的木凳,用手試了試絲帶及枝丫的牢固程度。  
  王承恩已先將絲扣套於脖子上,這時見崇禎一切準備就緒,便說:“奴才先走一步,在黃泉路上爲陛下喝道。”王承恩說罷,蹬掉木凳,自縊而死。崇禎的雙目中一下子湧上了熱淚,他呼聲喊道:“義奴伴伴,朕來也!”  
  吳孟明一聽,頓時哇地一聲痛哭起來,咚地一聲跪在地上,以頭以拳擊地不已。  
  衆侍衛內監跪倒二地,齊聲痛哭。
  孟大宇緊握雙拳,熱淚滿面。  
  崇禎將頭伸進套結,仔細地將長髮理過套環結,再將長髮打散,遮住龍顔,然後一蹬木凳,登時身子懸空,去了黃泉路上……
  朝陽照半坡。 
  萬里晴空,突然無端滾過一陣旱雷。
  那真是旱地驚雷麽?  
  不。那是義軍攻城的炮聲。因爲戰爭還在繼續。一個皇帝的悲壯,償不盡千百萬被苛稅榨幹了血汗的農民的仇恨,償不盡那些被貼了黃紙拖進王府的少女的血淚,悲壯的自盡是崇高的,卻並不能洗盡二百七十七年的沈屙和罪行,這
  個王朝的腐敗並沒有因這一點而得以淨化。繼崇禎之後執政南朝一年的福王更不堪言。歷史本身是一條長長的河流。剪不斷,理還亂。義軍開始攻城了。改朝換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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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攝真陰陽煞

  吳孟明要去收殮崇禎屍體,孟大宇阻止道:“不可!”
  吳孟明大怒:“爲何不可?”他對孟大宇是尊敬的,可是此時雙目怒睜,似要拚命。
  孟大宇道:“李自成的軍隊攻進皇城,找不到皇帝的屍體,定要大事搜索,那不是又苦了百姓?”
  “老子才不管那些賤民呢!”吳孟明大吼。“皇上的萬尊之軀,莫非要爲他們而露屍光天化日之下?”
  “吳大人將皇上葬了,農民軍進城,還是要掘出來加以證實的。因爲他們不見崇禎的屍體,是不會放心的。你又忍心將皇上的屍身反復折騰?”
  吳孟明一呆,頓時明白此言有理。當下向孟大宇抱拳道:“多謝指點,後會有期。”
  吳孟明言畢,帶著衆侍衛走了。有不願與他一道的,各自星散。
  孟大宇目送吳孟明遠去,對站在身邊一直不曾開口的孟正陽說:“四弟,咱們可以把錦衣衛服色脫了,準備應敵吧。”
  兩回過身來,看見龍虎山正一教的張應京大教主已經帶著十數人欺身到二十丈之內了。
  孟大宇冷笑道:“張教主,你龍虎山世襲皇恩,你本人便是官居二品。如今皇上殉國,你不去叩幾個頭麽?”
  張應京同樣冷笑道:“崇禎皇帝麽?他寧肯信太監也不肯信神仙。正一教列代天師官拜一品極品的多哩,爲何本天師就該僅拜二品?不看亦罷。”
  “在下已經答應事完之後親去龍虎山與貴教作合理了斷,如今張教主卻又聚衆發難,豈不是太強人所難了?”
  “數十近百年的疑案,如今放著你孟三雄承認,應該爽爽快快有個交待。本天師可不願意夜長夢多。”
  “那你想幹什麽?”
  “請孟三雄這就同本天師一起去龍虎山。”
  “憑你這十幾個道士,以及埋伏在附近的弓箭手,便想拾奪在下麽?”
  張應京道:“單打獨鬥,比你略遜一籌。可是龍虎山在這煤山之上有數十個高手,你還想走麽?”
  張應京說完,一聲輕嘯,從四處站起數十個龍虎山道士,人人腰懸長劍,個個拉弓搭箭。如是孟大宇想以八脈飛龍七十二式從空中脫逃,他縱然變勢精巧,飛勢極快,只怕幾十個人鋪天蓋地的將箭矢射來,他還是要吃許多虧的。
  孟大宇心中暗驚,不知龍虎山別的還有什麽佈置?他冷笑道:“張教主投鼠忌器,只怕並不敢真的殺了在下!”
  “殺你幹什麽?咱們只需將你弄成重傷,帶回龍虎山慢慢炮製,不怕你會不將飛龍秘笈抄寫出來。”
  孟正陽怒道:“張應京,你好惡毒的計謀!”
  張應京一呆,隨即大叫:“好一位郭付鎮撫!原來是孟四雄!”
  “是又怎樣?莫非你還奈何得了咱兄弟二人?”
  張應京揮手道:“上!捉活的!”
  張應京話音一落,十多個正一教的副教主、長老、堂主、壇主之類便分從三個方向向孟大宇兄弟二人攻殺過去。
  孟大宇、孟正陽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習武,那是何等默契?兄弟二人雙背一靠,立即背靠背地向後方斜掠出去,向那些正一教的箭手弓箭手掠殺過去。
  那些弓箭手圍在二十丈外,見孟大宇二人殺來,卻不敢射箭,因爲正一教高手們正在攻殺孟大宇兄弟,怕射箭傷了自己人。孟大宇兄弟正好是利用了這一點,斜身飛掠過去,展開快攻絕殺劍法,一接近那些週邊的箭手,眨眼間就殺了四五個道士,頓時將週邊的口子撕破,向觀德殿方向逃了過去。
  二人身法奇快,飛掠而去。突然,身後破空之聲大響,數十支弓箭向二人急射而來。二人連忙回身以長劍格擋。這樣一來,身形減慢,等到弓箭手那一陣箭射過之後,張應京等人已經又將孟大宇二人合圍在牡丹園附近了。
  張應京站在一處石臺上冷笑道:“孟三雄、孟四雄,你二人想要活命,便乖乖地將神龍秘笈與我抄寫出來。我已令人爲你準備好了筆墨紙硯,抄好之後,我派人陪你去龍虎山接你兒子,很快就會父子團圓。你若頑抗到底,今日是不死亦要重傷致殘了!”
  孟大宇冷笑道:“真是大言不慚!在下孟三雄,從小到大受教文師二十名武師近百名,幾乎是學盡了天下的殺人手段,所欠缺的只是內力修爲還不入王霸。但以在下此時功力修爲,要擺平你這煤山上的五六十個牛鼻子,可以說是易如反掌。只是在下不忍立下殺手。”
  張應京就驚道:“你想用‘萬毒一拂’麽?你記住你兒子在老夫手中捏著哩!”
  孟大宇仰天大笑道:“你想以兒子要挾在下麽?在下固然很愛兒子,但在下絕不會爲情所制的。死一個兒子,在下不過悲痛一陣罷了,紅雪山從孟二氏還絕不了種。天下有的是女人,在下想要兒子,找女人生上一大群,比殺你這群牛鼻子還容易。張應京,你若逼人太甚,在下要下殺手了!”
  張應和出列道:“孟三雄豪氣幹雲,不才張應和想討教幾招。”
  孟大宇道:“江湖傳說龍虎山副教主張應和是正人君子,卻爲何要耍手腕?”
  “在下耍什麽手腕了?”。
  “你想絆住在下,好讓其他人于去召集高手前來合圍。”
  張應和臉一紅道:“這倒是真的。但在下是龍虎山人,當然爲正一教效力。”說罷,長劍一引,便攻了上來。他從容不迫地攻出,目的不求取勝,只求絆住孟大宇,與其打上幾招,使其他人乘二人打鬥閃動時將孟大宇孟正陽分隔開來,各個擊破。
  可是張應和的四劍攻出,立時暴退不叠。長劍揮舞處,只聽得叮叮叮叮四聲脆響,張應和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倒掠回原處時,左手捂住大腿根,指縫間有鮮血流了出來。
  只見孟大宇右手提劍,左手平握一架梨花弩,冷笑道:“張應和,你想將我兄弟二人隔開,各個擊破,其意當誅。在下看在你平日名聲不壞的份上,只傷你大腿。請好自爲之。在下這一架梨花弩內裝七十枚梨花釘,用的是緬甸彈簧機括,機引拉滿,可射百五葉步,中人立死,威力甚大。”
  孟正陽拍拍腰間道:“在下身上還有一架,不怕死的儘管上來。”
  孟大宇道:“兄弟,咱們走!”
  二兄弟身形齊晃,又是背靠背向觀德殿方向突圍而去。
  那些合圍的劍手見二人攻來,不敢擋攖其鋒,不約而同地虛應招式,向兩邊退去。
  張應京大喝:“三仙陣應敵!”
  這三仙陣是由飛沙、黑霧、狂風三長老各施其術,以真力駐靈符催方術以攻殺敵人。張應京喝聲一止,只見他身後飛身飄出三個長老,三人各持挑木劍,劍花挽動,挑在劍上靈符一燃化,頓時無端響起三股狂風的呼嘯聲,狂風中夾雜著毒霧和飛沙走石,隨著三人口中念念有詞、左手在空中連抓帶拍,這三股狂風便裹著黑霧和毒沙向孟大宇兄弟二人照直刮去。孟大宇、孟正陽只要被這狂風、毒霧、毒沙刮中,立時便會被這極強的獨門迷霧毒倒。
  孟大宇兄弟再次突圍後,再次向北掠去。可是,那些弓箭手的羽箭象飛蝗一般攻來,二人卻不能不回身格擋,一邊格擋一邊奔逃。如此一來,奔掠速度大受影響,頓時便被龍虎山的道士包抄過去又圍起來,同時,狂風、飛沙、黑霧三長老的三人迷魂煙柱也越攻越近了。
  孟大宇大叫:“四弟,快服解藥!”
  二人一邊格擋羽箭,一邊各自摸出解藥服下。霸主宮與正一教對敵近百年,自然會對正一教的毒物詳加研究,配製解藥。二人各自服瞭解藥,仍然不敢大意,見黑煙攻近,仍然閃避躲防。如此一來,二人只掠走了不到三十丈,便被圍在了觀德殿外的草坪上。
  張應京大喝:“不要近攻,將飛箭亂射過去,三仙霧加緊進攻,先將他二人弄傷再說!”
  刹時間,三仙毒霧向二人猛刮過去,數百根弓箭帶著火淬著毒也向二人射去,二人頓時危機大現。
  孟正陽大怒:“三哥,兄弟要使萬毒一拂了!”
  “煤山上各色人等都有,使不得!”
  “爲何使不得?別人要弄殘我二人,我二人不施殺著,更待何時?將這些牛鼻子殺了後,兄弟要練攝真陰陽煞了!”
  “那更使不得!咱們沒有走到絕路,可別忘了爲善積德的祖訓。”
  “霸主宮百六十口人一夜之間死於非命,還未走到絕路麽?”
  “那也算不得絕路!”
  “咱二人被困在這裏,抵擋三仙毒霧和羽箭要到什麽時候?還不算絕路麽?兄弟要下殺手了!”
  “勿使萬毒一拂!爲兄自有辦法突圍。”
  “那就施展出來,小弟等不及了!”
  “哎!只是殺人太多,爲兄實在有些不忍——”
  孟大宇一句話還未說完,只聽得從觀德殿的大頂蓋上,傳來一個冷如萬年寒冰的聲音:“小善、婦人善、迂腐善、酸臭善!可笑呀可笑!哈哈哈哈!”
  那極爲陰冷的聲音夾帶著至陰至寒的陰寒內力,以真力聲功夫攻向龍虎山正一教道人。這說話聲音一起,在場的正一教道人五六十個人個個都感到背脊上爬過了一條冰蟲,接著便全身發冷,打起了寒戰,只是從教主長老到教衆,功力殊異,感覺寒冷的程度不同。衆道士盡皆練的是純陽內力,急忙運功相抗,以至陽內力去鎮壓身體的寒戰。
  誰知衆人剛將至陽內力送入經脈鎮壓寒戰,那個聲音拖長著說完了“可笑呀可笑”這句話,立即便是一陣哈哈大笑,這轟天雷似的哈哈大笑聲已經不帶絲毫至陰至寒的內力,而是飽含著至陽至剛的內力。這種內力夾帶在聲音中發射出去傷人殺人,從至陰陡然轉變爲至陽,時間掐算得那麽准,正好是衆道士將丹田中蓄存的純陽內力送出去鎮壓至陰真力聲造成的寒冷時。如此一來,那些道士頓時感到全身如—被火燒。功力低的道士頓時面紅耳赤,全身血液亢奮,步態踉蹌,跌倒了十數人,被震得耳膜破裂,腦血管炸裂,昏死過去,縱然以後救醒,恐怕也是廢人了。
  張應京大驚:“攝真陰陽煞!天呀,攝真煞王怎會到了這裏?”
  此時所有的弓箭手已經無人再射羽箭,連施展三仙毒霧陣的三個長老也無力再施方術。如若這攝真陰陽煞的真力聲再發射片刻,或者由至陽再向至陰轉換一次,龍虎山的幾十個道士,除了教主長老,只怕其他的全都會不死亦會傷殘了。
  孟大宇大叫:“孟正流!不要笑了!你已大違祖訓!”
  笑聲陡然停止。
  張應京等人恢復較快,這時回過神來,才看見煤山觀德殿的大屋頂上,威然站著一個身穿鐵甲的義軍將領。這人臉如鍋底,粗眉大眼,國字臉上長滿了二寸長連鬢鬍鬚,他身高一丈,手長腳長,而且壯實粗大,就像一尊鐵塔,活脫脫是一個三義廟中的黑張飛!
  那人止住笑聲,身形一晃,已在孟大宇、孟正陽身邊。
  孟大宇、孟正陽跪拜下去,齊聲道:“屬弟參見霸主!”
  孟正流咧嘴一笑,道:“自己兄弟,參見什麽狗屁霸主?起來,看爲兄先將那三個施行方術的牛鼻子殺了,爲你二人出口惡氣再說。”
  孟正陽大叫:“好!”
  孟大宇大叫:“不可!”
  孟正流道:“這龍虎山正一教動輒就對我紅雪山人裝神弄鬼,搞什麽三仙煞。九十年前,在長城上,也是這狗屁三仙煞,對咱老祖宗孟明達大放臭煙。老祖宗脾氣好,沒有殺那三人。今日公然又用來殺我兄弟!老子爲霸天下武林,實在容這三個臭蟲不得!”
  他說到“臭蟲”二字時,已經身形掠出,說到“不得”二字時,場中已多了三聲慘叫,慘叫聲未止,他已回到孟大宇、孟正陽身邊,而張應京一夥中最快的三四柄劍才刺出來,卻刺了個空。然後慘叫聲止,才聽得咚咚三聲響,三個龍虎山道人才跌倒在地上。
  只見孟正流擡著右拳,一根食指猶如粗鋼釘,上面沾著血迹,正往下滴。孟正流又是咧嘴一笑道:“老子這根手指頭,如今多的錢不值,八百萬兩金子還買它不走。張應京,你知道這是什麽指麽?”
  張應京臉色慘白,恨聲道:“好!孟正流,算你霸道!你練成了閻王指,可你從此也成了武林公敵。你堂弟孟大宇好不容易使得八大門派對霸主宮人有了一點好感,如今你又使霸主宮成了武林公敵。好得很呀!”
  這時有人擡起了地上狂風、飛沙、黑霧長老的屍體,只見三人的喉結,已被孟正流的閻王指端端刺破。孟正流於眨眼之間,身形一閃之際,從十數丈外欺身攻向一群敵人列陣之處,於晃動之間殺了自己想要殺的三個長老。身形之快,連張應京之流也是在他回折身形時才刺也阻殺的快劍,其他人根本連孟正流動過沒動過都沒有看清。
  孟大宇臉色慘白,一聲不吭,知道張應京所說是真:霸主宮有人練成了天下武林憎惡如仇的攝真陰陽煞,只怕從此將被武林視作公敵了。
  孟正陽大笑著跪拜下去道:“霸主練成了攝真陰陽煞,請准許屬弟也修練此功。”
  孟大宇連忙阻止道:“四弟不可修練此功。當年孟海霞老莊主病在床上,召孟氏男丁入內,明令規定遇到急難時准許霸主一人修練此功,練成王霸流高手應變,其他人一律不准修練。二位沒有忘記吧?”
  孟正流道:“爲兄那會忘記?四弟,你從此跟著我不要離開,爲兄有的,你都有。又何必去練攝真陰陽煞?”
  孟正陽哼了一聲,失望至極。
  孟大宇向張應京道:“張教主,請你令屬下退去吧。地下被震昏的人,雖然從此失去武功,卻可以耕種一生,未嘗不是好事?此間事了,在下便去龍虎山接兒子,屆時自有一種交待,張教主請勿性急。”
  張應京見這孟正流露面後僅現了一手攝真陰陽吼,便震昏了十數個道人,再一手閻王指又取了正一教三個長老的性命,如此武功這時已是天下第一,自己這點兒人實在不是他三兄弟的對手。當下匆匆交待了幾句場面話,說什麽專等之類,便帶了衆人離開了煤山。
  正一教衆人走後,煤山上就靜了下來。兩軍爭奪城池的戰爭聲音傳到這裏也弱了許多。
  孟大宇問:“霸主來得如此及時,可是事先知道我兄弟藏在宮中?”
  “正是。數日前龍門派的高陽望從阜成門出城,是爲兄放了他一馬。他告訴我你二人在宮中臥底。三郎、四郎,你二人在此作甚?”
  孟正陽道:“啓奏霸主,屬弟想來查皇家是否與屠莊有關?”
  孟大宇道:“屬弟是來宮中追殺大清探王。”
  孟正流道:“好!先說追查屠莊之事。正陽,可有點眉目?”
  孟正陽說:“屠莊之事,不是皇家指使。三哥後來,倒比小弟多問出些眉目。”
  孟大宇便將自己查到的事講了一遍道:“屬弟懷疑此事與正一教有關,只是一無證據,二無足夠力量與正一教攤牌,所以至今沒有進展。如今霸主練成了攝真陰陽煞,正好想盡方法逮到王鵬舉本人,方能審問出一個結果。”
  孟正流道:“多謝三弟查到了如此重要的線索。爲兄在義軍之中暗訪,查出屠莊之事與義軍無關,然後便一邊暫避在義軍之中,一邊暗中攝取武林人的真力修習攝真陰陽煞。兩年之中,練成了絕世邪功。如今自信是天下武林第一人。爲兄一路隨軍打仗,一邊便將霸主宮在各地的勢力收集恢復起來。如今已將霸主宮的外堂勢力恢復到五成左右。那王鵬舉只要未死,不管他藏在龍虎山或其他地方,爲兄定要將他抓出來問個結果。三弟,你這些年外出尋找神珠神車,可有什麽結果?那大清探王又是怎麽回事?”
  孟大宇將大清探王的事說了一遍,卻隱瞞了崔公度的事和自己成爲宇宙奴的事。他信不過孟正流,而且“宇宙奴”的事根本就不能說,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孟正流不悅道:“三弟,孟氏族人,將那麽大的財力物力花在你身上,你卻去幹如此無聊之事。一者你將武林人絕不沾結皇家官府的道義忘了,二者將我從孟二氏與大明皇族的仇恨忘了。你不去尋找神珠興旺孟氏,卻爲無道昏君賣起命來。你對得起誰?”
  孟大宇一笑道:“這事三五幾句話說不清楚。只求霸主相信屬弟。崇禎皇帝已經吊死在煤山之上。大明朝算是完了。如今霸主已經內力天下第一,這複門查仇的事,正好由霸主接過手去。屬弟要告辭了。”
  孟正流與孟正陽同聲問:“你要到哪里去?”
  孟大宇道:“去幹我該幹的事。”
  孟正流想了想道:“三郎,你在家中實在是一個比霸主還特殊的人。我也不多問你的事。你說,你有什麽事要幫忙的?”
  “有。我在城中討了一房外室。義軍進城,如何能使我的家不受侵擾?”
  “那好辦。我給你一塊權杖,你拿去放在家中,有人來你家查詢,你只須將權杖給他們看,他們便會離去。”孟正流從身上摸出一塊權杖交給孟大宇時,奇詭地一笑道:“三郎記住,你的責任是爲孟氏族人找回神珠,造就絕世高人永霸武林。你別泡妞泡得喪了志忘了本才好。”
  孟大宇笑笑,轉身而去。走幾步,他又回轉身來對孟正流道:“屬弟聽說,兩年多前,兵部右侍郎王家彥到九華山進香,發現山頭白光進射。他連夜帶人上山去看,看見咱們的老祖宗孟海玉大禪師已經坐化在山洞之中三年了。由於他老人家有太陽神功護屍,肉身不腐。王家彥回京後稟告崇禎,崇禎十分崇敬,尊之爲大菩薩化身、地藏菩薩應世。崇禎賜匾額兩幅、大印兩顆。霸王不將此當皇恩看,亦當作人情看。崇禎皇帝的屍體就在煤山之上,請勿辱屍。”
  孟正流道:“兄弟未免將義軍看得太小氣了。義軍中異人雲集、高士如雲,不然亦不會就打敗了大明朝。義軍絕不會羞辱一個死人之屍,枉失了義軍的王者氣度。你若有暇,請來大營,爲兄引你去見大順王李自成,你會喜歡他的。”
  “好,屬弟一定前來。”孟大宇說,拜別而去。
  孟大宇走後,孟正流道:“他沒住在霸主宮的西門老堂口?”
  孟正陽答道:“沒有。”
  “那他住在哪里,你可去過?”
  “沒有。”
  “你這蠢才,怎不悄悄跟去看一看?”
  “霸主宮的家規規定不得干涉他的事,屬弟怎敢擅違?”
  “哎!他若利用霸主宮對他的優惠,到處泡妞,那咱們才真正成了冤大頭子了!”
  孟正陽笑道:“他泡什麽妞?他不知從哪里弄了個腐儒,叫什麽崔公度的,在京城開館講學——”
  孟正陽一句話未說完,孟正流已經一把將他揪了過去,喝問道:“崔公度?你說他弄了個崔公度在京城開館講學?”
  “霸主放手!你勒得我好痛!你認識那崔公度?”
  孟正流放開孟正陽,罵道:“你這花四少爺!你生長在紅雪山孟家,卻不讀沈括大人的《夢溪筆談》。咱們的老祖宗孟明達得到的神珠,普天下的億萬卷書中,就只有沈括大人提到過。崔伯易也在沈括大人的書中被同一篇文章提到過。沈大人提到的崔伯易,就是這崔公度呀!崔公度,這是宋朝人,六百年前的老古董,價值百萬兩、千萬兩、億萬兩金子呀!”
  說到這裏,孟正流身子一晃,已經朝著孟大宇離去的方向追了下去,倏忽不見。
  孟正陽呆站著,突然拍了一下後腦,大聲道:“天呀!我好混!三郎既然找到了崔伯易、自然也就找到了神珠。霸主宮的家規叫不得幹攏他尋找神珠,並沒有規定找到了神珠歸他一個人使用呀!如今神珠找到了,大家都該受那神光照射,當當神仙呀!”
  孟正陽一邊說著,一邊也追了下去。
  孟大宇離開時,是向北城方向掠走的。他留了一手。他知道孟正流的爲人從小就是任性慣了的,如今修練了攝真陰陽煞,更是心性大變。孟大宇怕孟正流跟蹤,所以混入正在進行巷戰的亂民亂軍之中,隱失其身後,才覓機南下,折回西門,回到秘密居處。
  攝真陰陽煞是一種專門吸人內力爲已有的邪功。它是昆侖攝真煞王的獨門武功,失傳三百年了,不知如何被霸主宮弄到了這個功法。吸人內力並不希罕,這個功法的獨特之處在於它能將別人的純陰內力或將別人的純陽內力吸收於自己一人的體內,分別貯於不同的經脈,練出種種陰陽倒換使用的邪功,使人在比鬥內力時防不勝防。
  自從老霸主孟海霞有一天忽然經脈裂斷後,霸主宮便沒有了王霸絕世高手應世。霸主宮被人血屠後,孟正流在南方聽到消息,明白敵人要斬草除根追殺他,他便混入了義軍避難,然後便悄悄修習攝真陰陽煞。他采人內力時,方式方法很溫和,先將人制暈,然後吸入數年內力,練化之後再另找人吸。被吸了內力的人有些還不知道,知道的也莫名其妙,所以沒有在武林中引起震驚。
  孟正流四十多歲,他自己從小服靈藥打熬內力,已有近百年內力修爲,受其父親度與他五十年內力後,爭得了霸主宮霸主之位,但在武林中還實在算不上第一。他修習攝真陽陽煞後,歷時兩年才練成此神功,共吸了近二十個武林人百五十年內力。他此時是身集將近三百年內力,與當年紅雪山莊的二小姐叢姍大成之後功力相近。如今實在已是仙流一般的人物了。
  孟大宇回到秘密居處時,已是中午時分。這時廣安門一帶已爲義軍佔據,大街小巷,房舍屋頂,皆有義軍守衛,孟大宇要硬闖,勢必麻煩。孟大宇遇到第一處盤查,便將孟正流的權杖亮出。盤查的將校一見這權杖,均道:“軍中第一力士神勇將軍的人,放行!”由此孟大宇通行無阻,順利回到了秘密居處。
  心鑒一見他回來,便道:“阿彌陀佛,兄弟回來了。京城已破,街上盡在混戰,你是怎麽回來的?”
  “孟正流成了義軍將領,他給了我一塊權杖,可以通行無阻。”
  心鑒大驚:“孟霸主現世?他是毫不克己的人,可別壞了我們的事才好!”
  孟大宇道:“不會的。霸主宮有家規,他不得插手的事。”
  “他知道崔公度的事麽?”
  “不知道。”
  “那就好。他若知道了崔伯易,只怕橫生枝節。”
  孟大宇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沒有作聲。
  就在這時,只見灰影一閃,孟大宇與心鑒二人中間,已經多了一個身穿軟甲的黑臉大漢,正是孟正流到了。
  孟正流大聲說:“好呀,三郎,六百年前的老祖宗現世,你竟不對爲兄說一聲,未免太不夠兄弟之情了吧?”
  孟大宇大吃一驚,立即明白崔公度開館講學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一般的人,有多少人去讀沈括的《夢溪筆談》?就算有人讀,誰又會注意到他書中提到的一個高郵人崔伯易?就算是有心人,誰又會想到崔伯易會在五百七十年後的今天突然現世?可是孟正流不同,他比誰都更相信這個真實的“神話”。因爲他有一個名叫孟明達的五世祖曾經從天車中得到過一顆神珠,受神光照射後成了神人,而且被上界神車吸上天去後。隔了六十年又放回了人間,後來自斷心脈而死。
  孟正流熟知這一切,一聽到崔公度的名字,頓時就會聯想到神珠。孟大宇明白,他一尾隨找上門來,從此將無寧日了。他那麽小心地避開孟正流,正在思忖南逃,結果孟正流這麽快就找上門來了。
  孟大宇不動聲色,大聲喊道:“朱秀蘭,快出來見過霸主兄長。”
  蒙鄂格格從裏面出來,她聽到孟大宇的喊聲才知道孟大宇已經回來了。她跑出來一看見孟正流那鐵塔似的虯冉面孔,不禁嚇了一大跳。
  孟大宇道:“別怕別怕。霸主對家中的人是不傷害的。快見過了霸主大哥。”
  蒙鄂格格行禮之際,孟正流大聲道:“好美麗的女子,難怪三郎五年不回家。”
  這時,秘密居處的兩個看守人從後面出來,一見孟正流連忙快步上前,拜伏在地道:“奴才叩見霸主爺!”
  孟正流道:“原來太行夫妻刀在這裏當看守,連老夫也被瞞過了。”
  孟大宇道:“老叔老嬸,霸主如今已是武林第一高手,功力深不可測,一身攝真陰陽煞的神功,說、吼、笑、哼,皆可傷人殺人。身法之快,已到幻影成風的高度,霸主宮複門尋仇,指日可待了。”
  他表面說給老叔老嬸聽,實際上是說給一旁的心鑒聽,他怕孟正流對心鑒不敬時,心鑒會出手發難。
  孟正流望了心鑒一眼,突然身子一晃,便向崔伯易所在的那間屋子飄去。他身高如廟中山神,體壯如山間野牛,可是,飄身而去時,卻像上古神話傳說中的武仙,全身端然不動,一團白霧從他的身上迷漫出來,聚在腳下,猶如雲團。而孟正流就像騰雲駕霧禦空而行的天神了。
  孟正流露這一手“陰陽飄”的絕頂輕功,目的便是威懾衆人。他一邊和衆人說話應酬,一邊運功啼聽,早已聽出崔伯易的呼吸聲從側廳旁邊的一間屋子中傳來。他一飄到那間屋子,便推門進去,只見一個年近五十的老者正在伏案疾書,連他推開門進去也毫無知覺。
  孟正流站在崔公度身後,崔公度仍然毫無知覺,仍在奮筆疾書。
  灰影連閃,先是心鑒,後是孟大宇,已經到了孟正流身後。蒙鄂格格要進去,卻被老者攔住,老者做了一個打鬥的動作,又擺了擺手。蒙鄂格格明白他們可能打鬥,便不敢過去,怕自己礙了孟大宇的手腳。
  身後站了三個人,加上孟大宇咳了一聲,崔公度終於回頭望了一望。他一望見孟正流,頓時嚇了一大跳,連手中的毛筆也落在了書案上。
  孟大宇忙道:“先生勿怕,這是我的堂兄孟正流。”
  崔公度乾笑了兩聲道:“好威武的一個壯士,就像淩霄寶殿上的金甲衛士一般!”
  孟正流一聽,頓時咚地一聲跪了下去道:“老老老老老老前輩從天上回到人間,晚輩孟正流好生崇敬。老老老老老老前輩什麽時候回天上,請務必帶上正流同去淩霄寶殿看看玉皇大帝是什麽樣兒。”
  崔公度一怔,詫道:“壯士患有口吃之疾麽?爲何老老老地老個不休?”
  孟正流道:“非也。老祖宗是六百年前的古人,百年一個老,晚輩理當連用六個老字。”
  “原來如此。那麽,你又怎麽突發奇想,要我帶你去淩霄寶殿看玉皇大帝?”
  “正流的武功只是地仙一個,上天還不行。前輩去過那兒,理當爲晚輩引見。”
  “我幾時對你說過我去過那兒?”
  孟正流起身道:“你剛才不是說我和淩霄殿上的金甲衛士一般模樣麽?”
  “我說你和淩霄殿上的金甲衛士一般模樣,並沒有說我去過那裏呀!”
  “你沒去過那裏,又怎知我和淩霄殿上的金甲衛士一般模樣?”
  “年畫上不是畫著麽?哎!壯士會錯意了。山海經、唐志異、佛門典、道觀堂,茶樓酒肆彈評說唱,都說金甲衛士身高十丈,壯士身高一丈,在凡人中間,已如金甲衛士一般威風凜凜狀若天神了。”
  孟正流失望道:“原來如此。那麽前輩是宋朝的崔伯易這沒有假吧?”
  “這個事想不得!越想越是撲朔迷離,連伯易自己都大惑不解。不提亦罷,不提亦罷。”
  孟正流一揖道:“但前輩總得將來路向正流賜明,是何洞何府的神仙,正流才好決定如何供奉老前輩。”
  “供奉?”崔公度又是一怔。“你供奉我幹什麽?我又不是廟裏的菩薩。”
  孟正流道:“老老老老老老前輩乃是六百年前的活古人活神仙,去上界仙界走了一遭,如今回到人間,正流有許多事情都要隨時就教于前輩,還盼前輩不要見棄。”
  孟大宇此時益加警惕。他明白孟正流一有不滿,便會發作。義軍縱橫天下,萬事還擡一個理度一個法度。這孟正流實在是混入義軍避仇練功的武林邪魔。修練了攝真陰陽煞後,更是魔性愈濃。他此時已有被“見棄”的感覺,只怕很快就會發難了。
  孟大宇忙道:“好叫崔先生得知,九十年前,我們孟家有一位五世祖名叫孟明達,他得到過一顆拳頭大小的神珠,每二百年發射一次神光,人若受了這七彩神光照射,便會內力大增,成爲神仙一流的高人,來去如飛,劈空掌力可打出三十丈外,中人立死。他後來在九華山被上界神車——也就是前輩你在高郵湖上劃舟去追的那種怪珠——吸走了,吸上天去了,過了六十年又放回人間來。家兄孟正流,想請前輩告訴他有關神珠的秘密,因爲他想得到神珠,成爲神仙。”
  崔公度驚道:“孟義士,咱們認識有半年多了,你卻爲何將這麽大一個秘密藏於心中,從不以實相告?”
  “一路上事情太多,在下還來不及相告。”
  “那麽,孟大宇你想不想得到神珠?”
  “想。自然是想的。”
  “那神珠有多大?”
  “有拳頭那麽大。”
  “可像大怪珠一般自己會飛?”
  “不。它不會飛。它藏於大怪珠中,只有大怪珠才會飛。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說:“‘殼中白光如銀,珠大如拳。’這如拳頭一般大小的珠就是神珠。”
  “令尊祖孟明達是怎麽得到神珠的?”
  “家先祖是在武林人爭搶時才陰差陽錯地得到的。其實早在宋朝,大約就是先生寫《明珠賦》不久,有一架會飛的上界神車附墜在黃山山谷中,這顆神珠落在草石中間,它爲一個九華高僧得到。但這九華高僧不知怎麽使用,一直不曾破解。先祖得到後才真正成了神人。請問前輩,前輩曾被吸進過上界神車,可曾在裏面看見過這麽一顆拳頭大小又會發光的珠子?”
  崔公度不悅道:“壯士問得好怪!伯易直到現在,連他自己爲什麽還在人間沒有死去,都百思不得其解,哪里見過什麽神車神珠?”
  就在這時,孟正流突然無端地雙掌一分,閃電般地拍在孟大宇與心鑒的肩頭上,將二人打飛出去。二人的身子分向兩邊飛了出去,撞在牆上,頓時便將牆壁撞破。而這時孟正流已經一聲大喝,伸手一撈,挾起崔公度便躥出窗去,飛身上了屋頂。他一邊從屋頂奔掠而去,一邊罵道:“好呀!你們串通好了來糊弄老子,惹得老子性起,一掌拍死了這個崔公度,誰也別想得到神珠。”
  崔公度大聲問:“誰串通好了糊弄你?”
  孟正流一怔,驚詫得連腳下也放慢了。他一怔之後問:“你——一介文士,竟然還沒有嚇昏死過去?”
  崔公度老實回答:“沒有。”
  “你練過武功?”
  “沒有。”
  “你練過內力?”
  “沒有。”
  “別忙,讓我試試。”孟正流一邊奔掠,一邊伸掌壓在崔公度丹田穴上,發出三十年內力去攻他丹田穴。一攻之下,他的手掌頓時被彈了開去。
  崔公度大叫:“你拍我肚皮幹什麽?”
  孟正流大怒:“好呀!原來老前輩身懷百七十年內力,已是舉世無匹的內家高手了。就是少林武當的掌門人,只怕內力還不如你這般深厚,你卻裝作一介文弱腐儒!好吧!你們要糊弄老子,老子是那麽好糊弄的?如今你已在我手中,看我如何消遣你們!”
  孟正流潛運內力,一指點在崔公度的暈穴上,頓時便將崔公度點暈過去。
  這時城中正在進行巷戰和街壘戰。義軍的大營和許多將領的營帳還在城外。所以孟正流挾著被點了暈穴的崔公度掠上房後,掠了一陣,就掠上了廣安門的城樓,沿著城牆飛奔,直向他在德勝門方向的營帳奔去。沿途城牆上的義軍,一見軍中第一力士神勇將軍掠來,紛紛讓道。在西直門的城牆上,一隊官兵正與義軍在爭戰,孟正流也不理睬,只是飛掠而過,不久便回到了他的將軍帳中。
  留守在帳中的軍士一見主將挾著一個文士回營,以爲主將俘獲了明朝的什麽大官,紛紛前來詢問。孟正流將其一一喝退,令衆人不得攪擾,便將崔伯易平放在自己身後的虎皮上,他自己則在前邊交椅上坐下,等著孟大宇和心鑒和尚追趕上來。
  不時,孟大宇和心鑒同時追進了營帳。孟大宇一臉陰沈不言不語,心鑒和尚則合十道:“阿彌陀佛!孟霸主沒有傷了崔古人吧?”
  孟正流道:“老和尚,你是誰?先報上名來,看你夠不夠格與本霸主周旋!”
  “老衲少林羅漢堂心鑒。”
  “呵!少林派心字輩還有人在江湖行走,這倒大出本霸主意料之外。老和尚,你且坐下。”
  心鑒也不計較,自去一旁坐下,孟大宇也去另一邊坐下。三人便成一個三角倚勢鼎坐在大營之中。
  孟正流道:“三郎,孟家的事,你爲何要讓外人插手?”
  孟大宇道:“這崔公度是心鑒大師先找到的。是心鑒寬容大師准我插手,並降輩與小弟結爲異性兄弟。霸主可別錯怪了人。”
  孟正流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看來心鑒大師還是有心人。大師,失禮之處,請多包涵。咱二人也結義一番如何?”
  心鑒搖頭道:“不必。”
  孟正流大怒:“甚麽?你瞧不起本霸主?”
  “那又何妨?”
  “好呀!你敢與本霸主手底見真章?”
  “奉陪。”
  孟正流這一下動了真怒,雙掌一招,便打出了二股劈空掌力。刹時間,只見兩股霧狀氣流湧出,發出刺耳的尖嘯,直向心鑒大師的上身攻去。
  心鑒見孟正流坐著發掌攻進,勢道已是如此猛烈,當下連忙潛運真力,雙掌猛推,只見兩道光柱一般的濃霧柱直撞過去——只聽得轟地一聲爆響,兩條人影各自向後飛出去,接著才是椅子碎裂的響聲哢哢響起,孟正流向後飛出,撞到畫屏上,頓時破屏落在屏後,而心鑒則被撞飛出去,撞破了營帳的桐油厚布,落在帳外的草坪上。
  心鑒身子一晃,又從破洞中射了進去,落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而孟正流也正好從破屏風中射了出來。將軍帳中,主位上只有一張交椅,孟正流倒飛出去時已經撞碎了,他便運掌力從附近接過一把椅子,又再坐下。
  “心鑒的易筋經內力果然純正有力。只是你口中的逆血,還是吐了的好。”
  心鑒將口中的逆血吐在一旁道:“吞無妨,吐亦無妨。孟霸主的逆血大約是吐在畫屏後面的了。”
  “是。但你的功力不如本人,你能不承認?”
  “不承認無妨。承認亦無妨。判生死時,功力並不是決定性的手段。你又能不承認?”
  “哼,要講殺人手段,普天之下,誰懂的殺人手段有霸主宮的人懂的多?”
  “這倒是真的。只是有一件事,孟霸主可能沒有忘記吧?”
  “哪一件事?”
  “二十年前,霸主宮有兩個人到羅田萬玉山中尋找正一道神霄派萬玉老人的仙遊秘笈。當時這兩個人幾乎連萬玉山的每個石縫都搜遍了,每個可疑的農民家也搜遍了。可是,仍然沒有找到仙遊老人的秘笈。所以,霸主宮收集的殺人手段中間,其他缺什麽老衲不敢肯定,但仙遊真力、仙遊劍法、霸烈火藥三種殺人手段肯定是不會的。”
  孟正流心中大驚,但臉上不動聲色。他沈聲問:“你會?”
  “會。”
  “可別誇口。”
  “請孟霸主擋在崔老前輩身前。”
  “你想用隔空指力繞過我爲他解穴?”
  “正是如此。”
  孟正流想了想道:“好吧。”他盤膝坐在崔伯易身前,擋住崔伯易的上半身。暈穴在上半身。解穴時要點震的相關穴位也在上半身。
  “孟霸主如怕老衲用無影無蹤的仙遊指力施加暗算,不妨運功護體。”
  “你不會彈出霸烈火藥吧?”
  “不會。那豈不是連崔古人也燒了?”
  “這倒也是。請。”
  心鑒慢慢擡起右手,屈起四指,僅伸出右手食指。他說:“普天之下,只有正一教神霄派的仙遊指力、四川魔殺天君的魔殺掌力、玉風門的飛劍術,能使內力轉彎抹拐。”
  “這樣說明是什麽意思?”
  當年嘉靖皇帝的國師陶仲文,只學會了仙遊射,卻沒有學會能轉彎的仙遊指力。”
  “你的意思是說,如今普天下只有你一個人可以禦使真力轉彎?”
  “正是想這樣說。魔殺掌力可以轉彎,魔殺指力就不能拐彎。當年天君上人和你們孟家的一清師太出海後,魔殺門後繼無人,連魔殺掌也無人會了。”
  “是這樣。我兩人做個交易怎樣?”孟正流說。
  “什麽交易?”
  “你將仙遊指、仙遊射的法門傳我,我連你的仙遊劍法霸烈火藥也不要,夠大方的吧?作爲交易,我和你以長江爲界,不,哎!就是黃河爲界,從此你是武林南霸王,我是武林北霸主,咱們井水不犯河水,這交易對你有利吧——嗨,當然對你太有利了!”
  心鑒笑了笑道:“老衲要出仙遊指了。”
  “請。”
  心鑒伸直手臂,坐在那裏,拳指不動,也沒有有形有質的真力射出,也沒有無形無質的氣流引起破空之聲,總之是無聲無息,一無異狀,就像從未射出指力一般,但崔伯易卻從孟正流身後翻身坐了起來,道:“這是什麽地方?”
  沒有人回答他。
  孟正流道:“果然是仙遊指力。大師的指力是從左邊拐的彎?”
  “好耳力。”
  “該傳功了。”
  “傳什麽功?”
  “怎麽?你想反悔?”
  “老衲又沒答應過你什麽,反什麽悔?”
  “你剛才不是已經默認以黃河爲界了麽?”
  “笑話!老衲方外之人,又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當那武林南霸主幹什麽?”
  “好呀!你敢耍本霸主?”
  “老衲沒這份閒心。老衲心想讓你知道,老衲作爲少林派埋伏在江湖上的黑馬,一生也是專學殺人手段,孟霸主不要爲所欲爲,壞了天下蒼生的大事。”
  “甚麽是天下蒼生的大事?”
  “崔先生。”
  “他與天下蒼生何關?”
  “有關。”心鑒說。“佛教有陰間神界說,道教有九洞天仙界說。其實這些都不是真的。只是教門製造出來的。所謂九洞天也不過是人間仙境住了個地仙高人。人世間只有令尊祖孟明達真真實實上過天。孟明達自震心脈而死後,這崔公度便是唯一上過天、被吸進過神車,與天界、神界、仙界、陰界有過接觸的人。咱們正好通過崔先生去瞭解人類至今並未真正見過的天界、神界、仙界、陰界是什麽樣子。所以老衲說這是有關天下蒼生的事。”
  “你想威脅本霸主?”
  “迫不得已時,老衲只好不擇手段先殺了你。”
  “那我只好先毀了崔公度。”
  “你不敢的。神會降天罰於你。”心鑒將神鬼說擡了來嚇孟正流了。他在鳥德鄰池與孟大宇爭論,說練武之人只見過武學的神奇,沒見過鬼怪的神奇。如今他卻連鬼怪學說也用上了。“你死後,你的靈魂將在黃泉路上受盡折磨,永世不得超生。縱然你兄弟孟大宇做好事爲你贖罪,你下個輪回也將投生變爲一隻——臭蟲!”
  心鑒說這一段話時,他的聲調一變,已經運出無上正宗佛門內力,暗含催眠神功。孟正流聽他聲調一變,便知心鑒搗鬼,立即潛運功力護住任督二脈諸穴。可是心鑒的催眠術已先搶入穴,也不知真力是從心鑒的什麽穴位射出去的,已經射中了孟正流的睡穴。
  可是孟正流何等功力?一聲大喝,已經從催眠之中脫困而出。他那攝真陽煞的邪功,對攝魂、催眠一類邪功猶有抗力。他那廣采而集於己身的內力沈穩不足、活躍卻有餘。所以喝聲起,神功發,頓時又是真力相提,二個人都同時爲之一晃。
  孟大宇好笑道:“算了,二位兄長別爭了。霸主,請問你將崔公度挾持而來,爲的是什麽?”
  “我要神珠。”
  “可是,崔老先生自己也——無所知。”
  “你們串通好了糊弄老夫,老夫不信。”
  “小弟和崔先生都可以發誓。”
  “不信不信!本霸主要糊弄人時,也常發誓,說什麽天打五雷轟之類。可是,幾時又真的天打五雷轟了?”
  孟大宇沈聲道:“兄長是成心不交還出崔老先生的了?”
  崔公度坐在孟正流身後的虎皮上,先問了一句這是什麽地方,見無人理他,他便靜聽別人爭論。如今孟大宇兄弟二人快要談僵,他便插話道:“他想挾持我,我沒長腳麽?”
  孟正流猛地回身道:“前輩想走?”
  崔公度道:“我腦中有一個聲音,對我說天下只有這位孟壯士才是我忠實的朋友和衛士。所以我只跟孟義士走。你這惡煞要挾持我,我寧肯咬舌自殺。”
  孟正流忙道:“不可!你還沒有交出神珠,怎可就死?”
  孟大宇明白,崔公度腦中那個聲音,正是“神車”中的“小矮神”不知從什麽地方傳給他的。孟大宇放心了。因爲“小矮神”知道崔公度被挾持,“小矮神”會干涉的。
  果然,孟大宇的腦中響起了“上神”的聲音:“宇宙奴不要呼救。我們的航天器不能在百萬大軍面前現形救人。因爲我們沒有能力爲如此衆多的群體消除記憶。進行隱形飛行救人又沒有必要。所以,你可以妥協。你們和崔公度一起留下去,有機會再思脫離。通話完畢。”
  孟大宇忙道:“崔老前輩,孟霸主是我的兄長,又是霸主宮的掌門人。他除了想得到神珠外,並不想加害於你。他不相信我們,我們可以暫時留在這裏,直到孟霸主相信爲止。”
  崔公度道:“壯士爲何要向這個惡人低頭服輸?你的武功不能勝他,連逃也逃不掉麽?”
  “不是。上神讓先生再回人間,目的是要讓先生向世人宣講和平、善、禮制、法治。咱們留在軍中,有機會正好講學於衆。又何必急著要走?”
  孟正流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來人呀!快上酒席,款待我的貴客。”
  在孟正流看來,孟大宇同意留下,是因爲他不便相幫任何一方,只好採取和事佬的態度。他怎知道:這是“小矮神”的決策?
  孟大宇三人便在孟正流的營中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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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大順朝的悲劇

  紫禁城共有八道城門,但有重大典事,基本上是從正南門進出,承天門是正南門的第一門。承天門後面是瑞門、過了瑞門是午門。午門後面,就是真正的宮禁之地了。在瑞門和午門之間,兩旁分別建有六科值房。從承天門外的金水橋進去,一條筆直的輦道構成了紫禁城的中軸線——承天門、瑞門、午門、太和門、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乾清門、乾清官、交泰殿、坤甯宮、禦花園、神武門,直通煤山禁苑。
  崇禎皇帝的屍體還挂在煤山的古槐樹上,已經過了一夜了。
  明帝國已經滅亡了。
  這天上午,李自成帶著大順王朝的文武大臣,正式入主紫禁城。
  吉時還未到來,衆人騎馬立于金水橋前,只等看好的時辰到來。
  李自成半身著柔韌異甲,半身著縹衣,頭戴氈笠,他望著高大的城牆,感歎道:“在商洛山中,咱們最初只剩下十八騎。那時可沒想到會有今天。那才是崇禎十一年的事,距今不過六年。十三年魚腹山大戰,咱們又吃了虧。六十騎突圍到河南,距今也不過才四年。這以後,咱們轉運了。咱們發展如此之快,大明朝算是完了。從此,大順朝將一統天下。二十年征戰之後,但願日後承平,將士們和天下百姓能過幾天安穩日子。”
  劉宗敏大聲說:“這明朝的遺老遺少還在街壘巷戰,據宅堅守,實在可惡。不將他們剿滅,實難天下承平。”
  郝搖旗道:“願降者令他們交戌歸編,拚死抵抗者,也只好格殺勿論了。”
  牛金星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李岩道:“自古以來,均是馬上打天下,馬下治天下。還是以招撫爲主好些。”
  宋獻策道:“制將軍所言有理,望新順皇陛下採納。”
  李自成笑道:“一個駐軍城內城外的問題,你們就爭了好些回。如今還未進宮,又爭起剿撫問題來了。明朝的主要兵力,都已經瓦解了。唯有吳三桂還有幾萬像樣的馬步兵,刀興不起風。盡可從容行事嘛,是不是?”
  衆人齊聲回答:“是。”
  劉宗敏道:“李將軍主張駐兵城外,平日不許進城,以免騷擾了百姓。主張有一定道理。可是李將軍忘了。我們的義軍士兵,本身就是百姓出身。他們受不了明朝的貪官污吏壓迫,起來造反,想要活下去,活得好一些!如今他們拚死打下了京城,卻不讓他們駐進來,只怕將士們心中會不高興吧?進宮之後,此事還望新順皇酌處。”
  郝搖旗道:“是呀!造反成功了,他們反倒不能駐進城來,還讓那些明朝的王公顯貴留在城中享福,那他們當初何必造反?”
  李岩道:“二位將軍誤會了。我的意思在幾次商議這個問題時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得民心者得天下。治理天下和打天下一樣,更需要鐵面無私的法紀和軍紀。如今城內戰事未盡,秩序很亂。咱人的數十萬大軍湧進城中,不利於維持秩序。因爲咱們的軍隊中收編了許多官兵,那些官兵的惡習沒有得到教化,難免良莠不齊。所以我才主張閣部督院和衛隊先一步進城,大軍佈防完置後,該進城的就進城。我從未說過咱們的士兵弟兄不能進城。”
  高一功見衆人爭執又起,忙道:“吉時快要到了。這些治國策,完全可以留到進宮之後再議。”
  李自成笑道:“是呀!以後日日早朝,盡有你們議事的時候。”說到這裏,他陡然看見了承天門正中懸書的“承天門”三個字,不禁又感歎起來:“你們看那個天字。”
  這時衆人駐馬在金水橋前,離承天門大約有九十步遠。
  “天字是上面一橫,下面一個大字。這個大字,就是萬千大衆,老百姓。而那一橫壓上去後,就稱爲天字了。如今咱們改朝換代了,可以踏踏實實爲百姓做些好事了。”
  牛金星道:“可是好事也別做過了頭,做得陛下的王朝現了危機。崇禎十四年,我們在河南提出‘三年免征’的政策,以致我們的軍餉來源一直沒有固定出處。強征豪坤大戶、攻破富裕山寨,抄沒地方惡霸,查收官庫官銀,這些都不是長久之計。”
  郝搖旗道:“先生何必憂慮太甚?大明朝紫禁城中,搜刮了二百七十七年的民脂民膏,珍玉金銀庫中堆也堆不下,咱們還愁什麽?”
  宋獻策道:“啓奏新順皇,吉時已到。”  
  李自成道:“好,列隊進宮。”
  這時候的宮中,衛隊已將死屍清理了一個大概。總的說來,宮女自盡的多,太監死的少。既然是改朝換代,既然舊皇帝死了,新皇帝總要登基的。新皇帝又總是要立三宮九妃九嬪八十一禦婦之類的。那麽,太監就必須要用。那又何必死呢?所以大多數太監都備了降書降表之類,守在宮中,準備投降。
  承乾宮掌事內監吳忠與進宮清理的衛隊猶其合作,他遞了降表後,有呼必應,有問必答,有吩咐則照辦。他事奉新主人猶爲恭勤。他很快獲得了義軍的信任。
  只是這個吳忠實在是假的。
  衛隊入宮之淩晨,有一個黑影潛入了宮中。這人對宮中的情形很熟。他照直摸進了承乾宮管事太監吳忠的內寢,一掌便將吳忠拍死在床上。然後他脫下吳忠的外衣,穿在自己身上。他在吳忠的屍體面前坐下,摸出一張人皮面具,又摸出一個易容盒,照著吳忠的臉仔細描畫。等他將這張人皮面具戴到自己臉上時,誰也不會說他不是吳忠了。
  然後,這人摸出一個玉瓶,從玉瓶中倒了些藥粉在死去的真吳忠身上,不久,吳忠的屍體就開始收縮,溶化爲屍水。大約一柱香的時刻,死去的吳忠的屍體,連肉帶骨頭都化成水了,只有少數頭髮沒有化完。  
  這人便是大清探王已布海,他拍死並將吳忠的屍體處置乾淨後,他便代替吳忠留在了宮中。他很快取得了衛隊的信任。他要等李自成入宮中。他要造亂,造一個大亂。
  義軍先以爲紫禁城的內庫之中,金銀財寶取之不竭。可是,等他們清點完內庫後,突然發現內庫空空無已,所得金銀,不足數十萬大軍一月之需。再事搜索,仍然一無所得。於是人們這才相信,據說崇禎皇帝從十六年起,便已面臨無兵無將無軍餉的局面,大約有八成應該是真的了。
  如此一來,原先在義軍中引起種種分岐的問題,諸如大軍駐在城外好還是進城好?治國以鎮剿好還是招撫好?新順皇登基是早些好還是遲些好?所有這些一下子都顯得毫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原來指望收繳大明朝內庫藏金以供給數十上百萬大軍的軍餉,以支應大順朝政權的龐大開支,如今全落空了!  
  那巨大的軍餉開支及政權開支從何而來?
  李自成召文武重臣集于宮中,商議這迫在眉睫的大事。
  牛金星官拜大順朝內閣大學士,他首先說:“此事看似來得突然,叫人措手不及,其實老臣還是有些直感的。月中也聽降官降將說了一些。大明國庫如非如此空虛,只怕經營了二百七十七年的京幾重地,也不會如此不堪一擊。如今我們對何以國庫空空如也不甚瞭解,何不先將降太子及降監、降官召來問上一問?”
  劉宗敏恨聲道:“如是有人將國幣轉移藏了起來,看我不把他碎屍萬段!”
  李自成道:“好吧。將那些人帶上來。”
  不時,降監曹化淳、杜勳、宣府降總兵王承允,隨在太子朱慈烺身後被帶了進來。
  前日晚,崇禎皇帝令人送太子至皇親周奎家,周奎家竟閉門不納,太子無處可去,爲義軍所俘。
  李自成道:“朱慈烺乃是大明帝統之人,應賜坐。”
  朱慈烺道:“謝新順王。”
  “太子。”李自成說。“本王有一事不明,想請教於你。”
  “多謝垂詢。”
  “大明朝二百七十七年根基,縱然外戰不息,內戰不止,也不至於國庫如此空虛。爲何如今國庫空虛,令人齒寒,是不是你們先將國幣藏起來了?”
  朱慈烺一聽,頓時明白李自成目前的處境在財政上十分不妙,同時明白了李自成追查此事的目的。他被義軍俘獲後,交付衆太監看管,外面才是義軍警戒。監禁之處,不時有新俘送進來。所以,他聽說了他的父皇深夜去朱純臣府第而吃了閉門羹的事。他聯想到自己叩周府門而不得入,頓時恨從心起。他咬牙切齒地說:“國庫麽?早就被社鼠偷光了!”
  李自成一怔,一時沒有聽懂。
  李岩忙起身奏道:“社鼠,城狐社鼠,指的是明著爲朝廷辦事,身居要職,暗地裏卻賣官鬻爵的貪官污吏。”
  李自成詫道:“乃父昏庸,竟不知除去麽?”
  牛金星道:“啓奏陛下,《晏子春秋·問上之九》曰:‘夫社,束木而塗之,鼠因往托焉。熏之則恐燒其木,灌之則恐敗其塗。此鼠所以不可得殺者,以社故也。夫國亦有社鼠,人主左右是也。’所以,不是崇禎帝不思除之,而是除之很難。”
  李自成聽後默然。自從商洛山整兵重出後,他已看出大明朝腐敗透頂,遲早會落下滅亡的下場。只是鹿死誰手?他當時還不能肯定自己能夠代替。直到他得李岩、牛金星等人後,他才從李岩爲他作歌“迎闖王不納糧”、以及宋獻策假託神賜讖言:“十八子主神器”中明確了自己的奮鬥目標。他在後來的鬥爭中已經明確到穩定政權比打江山更難,但沒想到,小小社鼠竟能傾倒龐大社稷!
  他想了想問:“依太子所言,你們是事先沒有轉移庫銀的了?”
  朱慈烺涕淚道:“放著一場保家衛國的戰爭尚且沒有財力去打,誰還將庫銀藏起來作甚麽?國亡人亡之後,還能帶去陰間麽?”說到這裏,朱慈烺放聲大哭。
  李自成道:“社鼠都有哪些人?”
  太子轉身,以手指著曹化淳道:“這賊閹便是一隻又肥又大的社鼠!”
  劉宗敏一聽,頓時大喝:“啓奏新順王:這賊閹開城投降之際,我便看他不順眼!這賊閹掌管東廠,不知殺了我義軍多少弟兄,殘害了多少百姓,多少忠良!這傢夥雙手沾滿了天下蒼生的血,又是賣主求榮之輩小人!不如將他殺了,抄沒其家產,以作義軍軍餉。”
  李岩立即大聲道:“啓奏新順王:這賊閹實在是罪該萬死!但臣以爲不宜馬上處死。只因大明朝還有許多文臣武將未降,此時殺了曹化淳,固然可解心頭之恨,但如嚇得別的人不敢投降了,豈不是於咱們義軍自己不利?所以,臣以爲可先將這曹閹拘禁起來,等大局已定,再殺不遲。至於曹化淳的家產,可令他自己獻出來給義軍作軍餉。
  郝搖旗大叫:“怕什麽?咱們大小千戰,哪一仗不是憑力氣憑本事打出來的?殺個雙手沾滿俺老百姓鮮血的賊閹,也有那麽多顧慮,又何必造反拚命?殺了殺了!”
  宋獻策忙道:“李制將軍所言有理,不可速殺,只可遲些時日再殺。”
  頓時,殿上許多人分成兩種觀點,議論紛紛。
  李自成擡起右手,止住衆人。衆人息議後,李自成說:“李岩兄所言有理。曹化淳,你速將家產獻出來作義軍餉,可免緩死。至於以後殺不殺你,要看你對義軍有沒有貢獻了。”
  曹化淳跪在地上,嚇得不住叩頭,應允不叠。
  李錦道:“啓奏新順王:這曹化淳身爲東廠的提督太監,專門打探別人隱私。誰家有多少銀子,這曹化淳十有八九都知道。可令他開一張名單,哪些社鼠又肥又大,可派兵去查抄了,那麽一來,咱們大順國的國家開支,以及五營軍餉,便有了著落了。”
  李自成道:“曹化淳,你先將那些大社鼠的名字說個大概。”
  曹化淳跪在地上,哭喪著臉道:“全城的王公貴胄,首富要推周國丈家和成國公朱純臣家這二家。”
  郝搖旗喝問:“那周家有多少銀子?”
  “現金現銀、珍幣珠藏、字畫玉器、古玩房産,加在一起,大約總有五百萬兩以上吧。”
  衆人一聽,頓時轟地一聲議論開了。那時,一個百姓家庭,以四口人計,每月有五兩紋銀,足資度日了。這周皇親之所有,足以讓五百萬個四口之家度一月生活,實在是富可敵國了。後來義軍從周皇親家中抄出現銀子就是五六十萬兩,足見其富。
  李自成的大軍圍困京城後,崇禎皇帝曾涕泣面諭各王公貴族捐金作餉,嘉定伯周奎,僅獻萬兩紋銀。崇禎到處諭人捐資,又搜庫銀二十萬兩充作軍餉。守城的兵民,每天只發制線一百文,即一百格銅制小錢。當時各地的兌換,大約是一千個制線爲一貫,值紋銀一兩。兌差不過二十錢賣命的軍民,一天才一百小錢,可見一兩紋銀的價值。而這些豪貴家中,藏金數十上百萬,甚或幾百萬。那才叫國窮民窮唯有他富了。
  李自成恨聲道:“還有哪些社鼠最富?”
  於是,曹化淳一一道來,一口氣報說了十數家。一逼之下,又報數十來家。如此一再追問,從王公到國戚,從文臣到武將,從外官到內監,竟有二百多戶,家資均在十萬至百萬之間。後來在太監王心之家中,抄出現銀子十五萬兩,金寶器玩又值數十萬兩。可見內官賣權收賄之凶。因爲他的月制,一月不到一百兩,不喝不吃,幾十代人也積不起那個數。這就是社鼠利害之處。
  李自成大怒:“該死的社鼠!本王年輕的時候做驛卒。每月才一千八百個製錢,月制不足二兩。這些人家中,動不動就是十萬兩、百萬兩!國窮、民窮,唯有這些社鼠富了。真該死!權將軍。”
  劉宗敏出列道:“臣在。”
  “從崇禎十四年起,我們的義軍每占一處,便告示百姓,三年不征苛稅。我們的本意,原是要讓百姓養生休息,好好種田生産。到今年爲止,只有極少數地方到了三年之期,而可能征得之稅也極少,大部分地方是才佔據不久的,二三年內不能徵稅。咱們只得將這群社鼠的所得贓銀,挨戶追索出來,作大順國軍國開支之用。這事就由你去辦吧。”
  “遵命。”
  郝搖旗大聲說:“劉哥,害苦了咱百姓的,皇帝縱然算是罪魁,這群貪官污吏卻不能不說是禍首。你千萬不要手軟!”
  劉宗敏恨聲道;“手軟?我劉鐵匠會手軟?笑話!我劉鐵匠生平最恨的就是這班貪官污吏,不然,也不會只剩十八騎逃入商洛山也不少我劉鐵匠在內了。誰要爲這班社鼠求情,我劉鐵匠先找他拚了這條命去!”
  這時,有人報道:“故明降官成國公朱純臣、大學士魏藻德、陳演,率降官求見新順王。”
  李自成道:“宣進來。”
  朱純臣等進來了,後面列隊數十人之多,竟全是崇禎皇帝的舊臣!
  這些人上得殿來,列隊站班,次序還是原來那一列尊卑。
  朱純臣領班說道:“故明降臣朱純臣、魏藻德率百官覲見新順王吾皇。吾皇大順王,德蓋堯舜,武邁湯武;雖秦皇而不及其功,雖漢武而不如其豪;唐宗不敢追其仁,宋主不敢慕其義——”
  郝搖旗氣得哇哇大叫:“這是念的什麽符咒?跪下!”
  朱純臣聽得郝搖旗那打雷一般的大吼大叫,早已嚇得將後面的頌詞忘掉了。他向大學士魏藻德對望一眼,二人率先跪了下去,後面的降官便跟著跪了下去,齊聲高呼:“新順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人一聽,頓時笑出聲來。只有牛金星、宋獻策、李岩等人未笑。義軍攻破襄陽後,擁立李自成爲新順王,已經開始奉行覲見禮,只是戰事不斷,大家兄弟又是隨便慣了的,李自成也不過分計較大禮問題,所以一直沒有正二八經地搞過正統那一套。如今只怕不搞也不行了。
  李白成也沒有笑。他面含微笑,笑中含威,威中含思。他聽得很仔細。
  朱純臣等人拜畢,將一封表奏遞了上去。牛金星接過表奏,呈與李自成。
  李自成接過表奏,打開一看,頓時微微一笑,越看下去,他臉上笑意越盛,看完之後,他仰天大笑起來。
  李自成笑著將那表奏遞與牛金星道:“先生將這東西傳下去,讓衆兄弟看上一看。衆兄弟猜猜這是什麽?這是一份勸進表。勸什麽進?勸自成登基爲帝——”他說不下去了,又笑起來。  
  劉宗敏大喝道:“狗屁狗屁!我兄弟隨著闖王打天下,出生入死大小千仗,就是要爲百姓爭奪天下,讓咱李哥做一個百姓的好皇帝。要勸進,百萬義軍輪完了,工匠農夫走販輪完了,也輪不到你們這群東西來勸進。啓奏大順王,將這群社鼠交給我吧。百萬義軍不可一日無餉!大順朝的一閣六部不可一日無餉,不能議而不行了!”
  “好。”李自成說。“權將軍將這些人都帶下去吧。”
  劉忠敏令人將這群社鼠全部拘留起來了。這等賣主求榮的社鼠,當日家國被圍,尚且不願多出一個子兒去助崇禎守城,如今又怎肯將百萬家產拱手交出?可是,當義軍的馬鞭打在他們身上時,他們才知道,他們平日靠暴力去維持的血腥統治,逼反了百姓時,百姓的暴力同樣是可怕的。
  根據史料,義軍“在北京共搞到七千萬兩銀子(在北京的軍政費用除外),在山海關戰役之前差將軍羅戴恩運往西安。運走前熔鑄成餅,每餅千金,共約數萬餅。
  越數日,李自成在武英殿即帝位。仍用大順國號,年號爲永昌元年。
  皇帝,這是人間人類最高的世俗主宰!他擁有普天之下的土地,這片土地上生活的所有人都是他的子民。他要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住最好的。最好聽的要讓他先聽,最好看的要讓他先看,天下最美貌的女人更是專屬於皇帝。
  馬背上硬打下江山的皇帝,這種意識更強烈。他或許會體會一些老百姓的疾苦,在治國策上制定採納一些有利於百姓的政策,但在權力上和作爲皇帝應當享受的種種特權上,他是不會克己的。隨著當皇帝的時日越久,會越強烈。
  所以,當承乾宮掌事內監吳忠,捧著一個銀盤,跪在李自成面前,戰戰兢兢地將銀盤奉上,似乎嚇得說不出話來,李自成除了好奇以外,絲毫不覺得其他有什麽異樣之處。
  “這是什麽?”李自成問。
  “啓奏萬歲爺,這是膳牌。”
  “膳牌?”李自成問,一邊伸手拿起一塊牌子,一看上面寫著“禦婦王翠娥”的字樣,李白成立即明白,這不是什麽夜膳的菜膳牌,而是皇帝選擇美女陪寢的幸事牌。古代帝王女人很多,隨煬帝後宮女子約六萬名,唐玄宗有四萬,嬪妃達萬人者也有十數帝之多。秦始皇選進宮的美女,有三十六年未得帝王金面一見者。皇帝睡女人,便依宮制,將輪值期內的女子製成名膳牌,皇帝選中,便將牌翻過來,太監便去帶人準備迎接皇帝的臨幸。
  “你是敬事房的王德化麽?”李自成問。
  “啓奏萬歲爺,奴才不是敬事房的公公。敬事房的公公都躲了。奴才是承乾宮掌事內監吳忠。”
  “你怎麽不躲?你不怕?”
  “奴才入宮前家中很窮。奴才可以說是賣身爲監的。奴才敬萬歲爺你是一個打天下的大英雄,所以情願留下來服侍萬歲爺。”
  “難得你這點心意。你站起來說話吧。”
  “謝萬歲爺恩典。”吳忠站起身來,將銀盤捧得更近了一些,彎腰立於李自成身側,以便李白成選擇。
  “這膳牌上都有些什麽人?”
  “這盤中有三位嬪娘,五位世婦,七位禦寵的膳牌。另外有幾位姿色較佳的宮娥,奴才也斗膽將膳牌收來了。”
  “皇后和妃子呢?果真都死完了麽?”
  “她們都被崇禎賜死了。”
  “這崇禎好毒,專弄死這些弱女子。”
  “是。活下來的這些都不錯。都是些姑娘。求新順皇爺愛她們多一些,她們會感恩不盡的。”
  “糊塗。我會欺淩弱女麽?”
  “奴才該死!”吳忠說著,又跪了下去。
  “起來。站好了說話。怎麽動不動就跪?”
  “是。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吳忠站起身子,說話還在哆嗦。這個假吳忠真大清探王,在中原武林、中原江湖和官場打滾了二十多年,那是裝什麽像什麽的。別說李自成這等單純的血性漢子識他不透,就是武林中專在下九流中討生活的門檻精也不是他的對手。假吳忠哆嗦著說:“求萬歲爺選定膳牌,奴才好去帶人。”
  “你叫朕怎麽選?”李自成爲難道:“我從沒見過這些人,連她們的高矮胖瘦都不知道。誰美誰醜,誰好誰歹就更不知道了。”
  “那麽,奴才去將宮中所有的女人帶來,先請萬歲爺過一過目,萬歲爺以爲如何?”
  “糊塗!哪能那般張揚?義軍弟兄會怎樣想?姿色好點的,悄悄帶一二個進來就是了。”
  “是。奴才明白了。”
  吳忠怯生生地出去了。他似乎連走路都很膽怯,腳步聲又碎又重。
  不時,他帶著三個女人進來了。
  三個女子的姿色都很平常。穿得華麗,珠翠滿頭,脂粉塗得連肉都似乎加厚了一層,別說李自成這等高人,連馬夫恐怕也不見得看得進心頭去。
  “聽說崇禎的上苑有三千宮女,怎麽就沒有像樣的國色?”李白成這樣問吳忠。他卻不知道,他已經中計了。大清探王有意讓姿色平常而又庸俗的女子去引申出美女。
  吳忠垂著眼皮,哈著腰卑恭地說:“啓奏新順皇爺,先皇的宮中不到三千宮女,而且包括各色女工、女官及歌妓、舞妓在內。皇城爲義軍攻破前,先皇就將皇后妃嬪賜死了好些個。下面的宮女,又紛紛自殺。魏宮人跳入護城河自盡時,隨死的宮女有一二百人,加上開禁放生,又逃走了許多,所以宮中這時宮女不多。”
  李自成默然無語。
  吳忠又說:“宮中的女子,除了經常接近先皇的,其餘的姿色都較平常。因爲先皇摒絕聲色,不太專注選美。前年田國丈爲了討先皇歡心,將他的寵妾陳圓圓送進宮中,獻與先皇,想讓先皇散散心——”太清探王引出了主題。
  “陳圓圓?”
  “是。皇爺您聽說過此人?”
  “聽說過。好像是京師的名妓?”
  “是。陳圓圓本是蘇州名妓,自從下水以後,一直豔幟高挂,豔名遠揚。只怕這世上不知道陳圓圓姑娘的男人,實在不多。”
  “她是幾時到京師的?”
  “有些年了吧。是逃戰亂來京的。她是山西太原人,本姓邢,名沅,字畹芬。哎!她的本名畹芬其實比藝名圓圓好聽。畹芬。這名字真溫柔、真美。”
  李自成還是默默無言。
  “皇爺,你猜崇禎他見了陳圓圓怎樣?”
  “怎樣?”
  “先皇一見陳圓圓,就咬緊了牙。”
  “甚麽?他咬緊牙幹什麽?”
  “他怕。”
  “他怕什麽?”李自成一問出口,立時恍然大悟。”他怕迷上這邢畹芬不可自拔?”
  假吳忠垂下了頭,聲音欲泣地說:“陳圓圓太美了。她真是大明朝的第一美女。先皇心中愛這陳圓圓愛得要死,可是,怕迷上這女子再也抽不出身來理順朝政,所以一咬牙就令田國丈擡走了。”  
  李自成哈哈大笑,笑聲豪勁而粗獷,與吳忠太監那卑躬的低下的聲音成爲鮮明的對比。笑畢,李自成說:“朱由檢之所以敗天下,便是由於其心狠而不硬,矛盾太深,處事失了取捨之度。試想這陳圓圓不過是一個美妓女,閑時相處消受,忙時去辦正事,有什麽不可自拔的?如是我呀,反倒是讓她流失在外,心中要生挂惦。”
  “是。”吳忠謙卑地笑笑。“新順皇爺您是大英雄,您自然可以取捨自如,毫不失度。不然,先皇又怎麽會敗在您的手下?”
  李白成聽了這話,心中很是受用。
  “這陳圓圓現在何處?”
  “現在吳三桂的父親吳襄家中。”假吳忠說,歎息了一聲。“哎!說來也是孽緣!先皇封吳三桂爲平西伯,吳三桂頓時紅得發紫。田國丈家道富有,美女如雲,怕戰亂怕得要命,便想拉攏一個大軍爺,戰亂來時有個避難之所。他將吳三桂請去家中飲酒。哪知吳三桂心中對陳圓圓早就懷有二心,一去之後,便趁機要挾田國丈,將陳圓圓從田家硬擡走了。田國丈氣得半死,卻無計可施。”
  李自成冷笑道:“原來妻妾也可以搶來搶去?”
  吳忠一聽,頓時又現出誠惶誠恐之色,似乎嚇得說不出話了。
  李自成道:“你將這幾個女子帶下去吧。”
  吳忠跪拜道:“奴才辦事不力,罪該萬死。”
  “哪來那麽多‘萬死’?退下。”
  “是。奴才這就退下。啓奏新順皇爺,奴才聽說吳襄已經投降了義軍。”
  “這又怎樣?”
  “這個——奴才不敢說。”
  “你究竟要說什麽?”
  “奴婢聽說權將軍劉爺已經從吳襄家中——”假吳忠欲言又忍,模樣怕極了,不住地向左右看視。
  “說!”
  “劉爺已經從吳襄家中擡走了陳圓圓姑娘。”
  李自成沈默了。默然半響,他揮手道:“明白了。你退下。”
  假吳忠帶著幾個女子退下去了。他已奸計得售。因爲他已說動了李自成對陳圓圓起了企慕之心。
  當年虎將袁崇煥鎮守邊關,清軍累敗于袁崇煥之後。於是設計陷害袁崇煥,在京師傳發袁崇煥與清軍私下議和的假消息,崇禎派太監去查,被清軍俘去,又設計讓太監聽去假情報,再故意放太監逃走。這種在中國歷史上戰國時期、三國時期用濫了的反奸計,卻被崇禎信以爲真,枉死了一代名將。清軍從此在軍事上節節勝利。
  吳三桂奪走陳圓圓後,大清探王認爲有機可乘,將消息送回盛京,讓範文程利用這件事再造奸計,離間崇禎與吳三桂的關係,乘機招降吳三桂或除去吳三桂,再除去大明朝一個鎮邊大將。可是,遇到清太宗去世,多爾袞的興趣又在皇嫂身上,便將這事擱下來了。
  如今大清探王見機會到了,便不失時機地下了手。吳三桂投降義軍的可能性很大,因爲京師被義軍攻佔後,吳三桂的家眷便成了人質。可是,這時候如能讓吳三桂和義軍打上一仗,那對大清是有利極了的事情。中原這時很亂。明朝亡了,崇禎死了,大順國缺乏治國經驗,經費又吃緊,幾大支義軍不能統一行動,與明朝的軍閥各占飛地,交叉作戰,亂得無法再亂。如若李白成再和吳三桂打起來,大清國就更有了可乘之機。
  陳圓圓就是製造這個混亂的契機。依據是人的食色本性,人對色的極端性和排他性。
  大清探王成功了。
  越日,陳圓圓被送進了宮中。
  吳忠,也就悄悄失蹤了。
  好幾種正式出版物記載了李自成與陳圓圓的事情。傳說李自成看見陳圓圓的時候,他睜大了那只沒有受傷的眼睛,那只受過傷的眼睛起了一陣抽搐。陳圓圓是一個妓女,佔有她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在古代的封建社會中,別說是妓女,正兒八經的女子也是沒有什麽地位的。有地位的女人也是以她的男人的地位的尊卑爲尊卑。
  “賤妾陳圓圓,叩見新順皇爺。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愛……卿……請起。”
  據說愛情越單純越真。
  李自成對陳圓圓的愛是單純的,出自一種純粹的愛美之心,甚至根本不顧她是不是處女、是不是妓女。這是一種單純的人類衝動。陳圓圓太美了,誰見了她都會産生衝動。
  李自成當時正在飲酒,有一隊臨時拚湊起來的宮廷樂隊正在奏樂助飲。陳圓圓很自然地笑著,笑得很甜,一個使女跟在她身後抱著一張琵琶。
  “賤妾有幸得見大王,無以爲禮,願奏一小曲,爲大王助飲。”
  “太好了。”
  陳圓圓奏了一曲《玉樹後庭花》。她且奏且唱。唱的是陳後主的深宮豔詞。她的歌喉百囀回腸,聲色柔情蕩漾。李自成一聽,頓時便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覺得骨舒意散,心中湧起陣陣閒適之意,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說:“夠了!夠了!二十多年的征戰廝殺,你還沒有厭倦麽?夠了!夠了!那麽多次出生入死之後,還不該過幾天太平好日子麽?”
  但李自成立即驚覺:這種沈迷是危險的!張獻忠西南稱帝,國號大西,年號大順。其他的義軍首領,也是擁兵占地自重。明軍將領更是藩王割據,想勤王的不想勤王的均在等待時機。難道《玉樹後庭花》能夠唱贏這一場戰爭事宜?
  他這時明白崇禎皇帝當日爲何見了這陳圓圓感到害怕了。這是一個十足的女人,使一個女人成爲國色天香的一切她都有。她能使一個國君整日整月甚至整年不上朝,直到她的姿色在不可抗拒的生老規律面前消失爲止,只是到那一天,這國君的一切也就隨之消失了。一個國君如是有大事要幹,若是征戰未完,若是不想亡國自殺,就應當遠離她。
  可是李自成心中立即又生起了豪氣。他不是優柔寡斷的崇禎!他可以取捨自如!他不要聽這《玉樹後庭花》,他要聽的是《大風歌》。他要效漢高祖。
  “畹芬,你的人這樣美,爲什麽唱歌卻不中聽?”李自成皺著眉頭打斷了陳圓圓的歌聲。
  陳圓圓頓時惶恐失措。多少王孫公子,誰不說他唱得空前絕後?這李自成爲什麽說不中聽?
  她抱著琵琶跪了下去:“賤妾冒犯大王,實在罪該萬死。”
  “誰說你罪該萬死了?起來。你唱《大風歌》吧。”
  “《大風歌》?這支歌妾不會唱。”
  “可惜。來,你坐我身邊來。我唱給你聽。” 
  李自成令樂妓奏西調,他自己則以掌擊案,聲音高亢地唱道: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李自成的聲音就像刀劍相擊時一樣清越,就像刀劍破物時一樣深沈,就像千軍萬馬一樣亢烈,就像猛士受傷時一樣悲壯。
  “畹芬,這段歌曲怎麽樣?”
  “這段歌曲只有天上才有。南方人是唱不出來的。”
  陳圓圓說得很誠懇。她實在被這壯烈歌聲征服了。這是她的二十二年的全部教養和傾好之外的加一種壯烈美、崇高美、宏觀美。她一直如小溪一般回流呢喃,幾時見過驚濤駭浪?幾時見過長風擊空?所以她的奉承實在是出於內心的英雄崇拜,毫無造作虛僞。
  李自成大喜。這女子是那般溫柔司人,實在是難得的傾國絕色,秀外而慧中,毫無一般美女的那種自持的醜態。
  李自成起身,攜住陳圓圓的手。
  “畹芬,隨我來。”
  二人向內寢走去。  
  他們在床第間有多少低喚低應?有多少愛撫親吻?有多少你征我服?
  “畹芬,你是屈從?還是願意真心跟我?”
  陳圓圓的雙目中湧上了晨霧一般美麗的淚簾。她那在嚴酷的戰亂中根本無法自持的弱女子的飄萍心態,猶如露珠凝聚著天地間的大悲之氣從她的雙目中化爲淚水流了下來。
  “大王,賤妾不過是一個青樓女子,一生任人買來搶去。但賤妾實在是崇拜像大王這樣的大英雄,只盼此生能最後跟定一個人。”
  這句話已經足夠了。足以讓一個男人忘我忘物地愛上一個陳圓圓這般美麗多才而又善解人意的可人女子。
  百萬義軍經過上千陣的激戰,終於推翻了以貪官污吏爲主體的大明朝,他們本來可以使新的大順王朝延續下去。可是,以這個女人和他們的領袖的這段孽情爲契機的一種可悲的遇合,使這一時期的民族的、階級的、各個軍事勢力集團的、戰亂期間處於崩潰狀態的經濟……種種矛盾,提前爆發了、尖銳地、以這種方式而不是別種方式,啓動了一場最悲慘的混戰,使百萬災民饑民浴血奮戰了幾十年死了幾十萬人才得到的政權毀於一旦。一片石大戰役之後又死了多少將士?和這兩個男女在床第間大戰的回合成不成比例?恐怕從來沒有史家去考證過。  
  愛是真的,可以使人忘記了他的社會責任感,忘記了對出生入死的弟兄們所負起的責任,變爲不善,又怎麽可以稱得上美?讓人推崇謳歌?
  只可惜了那些不知爲誰爲什麽而戰的義軍弟兄們……
  孟大宇是在孟正流的大營中和崔伯易、心鑒一起坐而論道時聽到陳圓圓被送進宮中獻與李自成這個消息的。他一聽之下,頓時驚嚇得跳了起來。心灰如死地頹然呢喃:“完了,完了……百姓作歌曰‘迎闖毛,不納糧’只望明主現世,百姓的苛稅得到減免,得以養生休息,過幾年安穩日子,誰知闖王卻去惹到一個禍根,不明不白地沾惹上什麽陳圓圓?”
  去年他在盛京瀋陽從莊妃口中聽到大清探王存在這個消息後,夜裏去大清軍師範文程的府中查找線索,親耳聽到大清探王令他的親信,將吳三桂從田國丈手中搶走陳圓圓的消息送回瀋陽軍師府,並口中加以說明,認爲這個事情運用得當,可以製造京官和邊將的矛盾衝突,造成明朝的國事混亂,給大清以可乘之機;收到當年除去明朝的鎮邊大將袁崇煥那樣的政治軍事效果。可是,正遇新舊皇帝交替,範文程無暇利用此事造亂。
  孟大宇一聽到這個消息,就猜到是大清探王在搗鬼。去年大清軍師範文程沒有實施的那個奸謀,如今由大清探王本人親手製造出來了。孟大宇感到在這個時候發生這件事,比去年發生更危險。因爲去年崇禎活著,吳三桂不受朝廷管束還受其他藩鎮掣肘。如今他擁王爵,握重兵,自成一方霸主,只怕再也沒有什麽道義或力量可以約束他爲所欲爲了。
  孟正流忙問:“兄弟,你在說什麽?”  
  孟大宇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
  孟正流聽後笑道:“我以爲什麽大不了的事!闖王出生入死,打下了天下,難道連一個女人也睡不得麽?吳三桂敢反?他的父親吳襄一家人全在義軍手中,他敢反?”
  孟大宇道:“兄長不知這吳三桂的爲人。這吳三桂鎮守山海關寧遠一帶,大清朝數次招降他,他不是不回答,就是回答時模棱二可。那是明擺著利用崇禎的軟弱無力的地位,擁兵自重,不拒絕大清,便是留有後路。這人大養死士,野心勃勃,加以好色成癖,只怕這陳圓圓便成了啓劫的契機。兄長還是將此事向闖王進諫一下的好。”
  “兄弟說此事是大清探王的陰謀,有什麽證據?”
  孟大宇想了半晌道:“沒有證據。”
  “那你叫爲兄以什麽理由去進諫闖王?總不成讓爲兄這等身份去空口說白話吧?”  
  孟大宇啞口無言。他想,這大約也是劫數使然吧。如若真是劫數,只怕人力無法回天。
  以後發生的事,幾乎每一種明清史籍上,大同小異地都有記載。  
  吳三桂在山海關駐防時,接到李自成派人送去的四萬兩犒銀和令他父親吳襄寫的勸降書,便答應投降。
  吳三桂將山海關交割給自己的部下和闖工派去的人,便帶兵回京,向李自成投降。
  吳三桂行到灤州,紮營休息,準備第二天再行。 
  吳十七求見。
  吳十七是吳三桂的千名死士中位居十七的一個死士,平日裝著吳家的家人,在京城臥底,將朝中的大凡小事報回山海關吳三桂本人。
  “啓稟主公,老太爺已被義軍擄去,家中也被查抄一空了。”
  “這個無妨。我既降了義軍,我一到京,我父親自然會被放回家,家產也自然會被發還。家中其他情形如何?”
  “現在京城中亂得不成樣子了。闖王入京拷逼大臣,苛索財物。宮內的皇后妃嬪,多數爲崇禎帝殉節,未死的宮娥彩女,被收爲妻妾。我家的姨太太,亦被闖王的人擡入後宮,不知死活哩!”  
  “哪個姨太太?”  
  “便是陳圓圓姑娘。”
  吳三桂一聽,頓時往後便倒。所愛被奪,吳三桂氣極攻心,急昏了過去。
  吳三桂的親信將吳三桂扶進後帳,施以急救。吳一夫在吳三桂的穴道上推拿片刻,吳三桂便醒了過來。
  吳三桂一醒過來,便憤聲大叫:“闖賊,從今以後有你無我,有我無你!我吳三桂不報此仇誓不爲人!”
  吳一夫沈聲道:“主公,當此軍國大事與家事交織在一起時,請主公節哀制怒,三思而行!”
  吳二死大叫:“你要我等的主公甘心受辱於闖賊麽?”
  吳十七更是跪在地上呼天搶地的大叫:“不將主公的愛妾奪回來,主公臉面無存,我們這些做主公死士的就更無臉見人了!”
  吳一夫厲聲道:“如若咱們和李自成翻瞼開恤,豈不給東虜以可乘之機?”  
  吳十二大叫:“主公仍堂堂大明朝平西伯,難道非要投降闖賊,甚至連愛妾也送去任人糟塌,才能苟且偷生麽?”
  吳三桂厲聲道:“你們不要爭了!我意已決。傳令下去,拔營回山海關。”  
  吳一夫歎息了一聲,不再多言。
  吳十七卻臉露笑容。他在出京之時,被一個蒙面人不明不白地制了穴道,將一種三日後才發作的慢性毒藥喂入他腹中,令他激怒吳三桂討伐李自成,不然,便不給他解藥。如今計成,他有活命之機了。
  吳三桂率兵回到山海關,逐走了留在關上的闖將,整兵討伐李自成。爲了收買人心,吳三桂假惺惺地令全軍爲崇禎皇帝服喪,他自己又親自設座遙祭崇禎皇帝,將他已經應允投降一事忘得一千二淨,更將爲了廣個女人被奪而翻臉開恤,蒙上了一層忠君的騙世外衣。  
  李自成在紫禁城中,正沈迷于陳圓圓的聲色。他和陳圓圓每一次歡愉之後,沈迷便更深了一層,陳圓圓的秀髮令人百看不疲,她的麗容更是令人撫之不疲。她的玉體透著一股似蘭的幽香之氣,潔白無暇,豐柔無骨似的,更令人不忍有些時分離。她是妓女出身,卻有貴婦的氣度。更懂種種聲色之技和媚人床技。李自成那孔武有力的愛撫弄痛她時,她會呻吟。這呻吟以她那初啼黃鶯似的聲音呻出來就成了歌,吟出來就成了情。這呻吟傳入誰的耳中,誰就會發瘋而不克自製。  
  所以,當李自成聽說吳三桂降而又反時,不禁大怒,衝動之下,決定發兵親征。
  李岩想要勸阻,被擋在宮外不得求見。  
  劉忠敏做了大順朝的權將軍,是衆制將軍、威武將軍、果毅將軍之中軍階最高的一人。李自成讓他節制所有文官,包括牛金星、宋獻策在內,但五營大軍卻歸李自成掌管。陳圓圓是他從吳襄家中帶走送進宮的。他是義軍中對明朝官吏仇恨最深的一個。凡是能夠向腐敗的大明朝實施報復的機會,他絕不會放過。他支援征討吳三桂。  
  牛金星忙著弄權,未將吳三桂放在眼中。 
  於是親征成行,二十萬本軍浩浩蕩蕩東征吳三桂。
  於是一場數十萬人混戰得血流成河的戰役,很快就要敲響了戰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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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亂 倫

  山海關內一場大戰正在醞釀之際,山海關外的山野之間,一個身穿黑袍、面戴人皮面具,易容成中原文士的高身材中年人,正袖袍飄飄,繞過了寧遠,往綿西邊境行去。
  這人來到大清軍營的營門前,早有軍士包抄過去,大喝道:“什麽人?” 
  文士沈聲道:“範文程到了沒有?快帶我去見他!”
  軍士大喝:“你是什麽人?膽敢直呼我大清軍師的名諱?”
  “啪!”  
  一聲脆響,那軍士的左臉上不明不白地挨了一個耳光。一聲慘叫後,那軍士倒在地上,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內含三四顆牙齒。等他站起來時,那文士已經不在營門口了。
  軍士大叫:“快攔住那個刺客!”
  衆人只見灰影一閃,那人已經進了營門。在十丈之外直向中軍營帳闖去。
  那些在營門當值的軍士齊聲大叫起來:“有刺客!快攔住那人!”  
  那人高聲喊道:“范先生,你在哪里?”
  營中哄動了——一個身著明服的文士闖進了大營,那還了得?大清國軍師剛到軍營不到一個時辰,正在小飲,中軍營帳許多人都是知道的。軍師若是在這裏出了事情,誰又擔得起這個干系?
  無數軍士搶出來阻擊這個文士。
  可是,這個書生的身法異常靈動,刀砍劍刺,皆不著身。許多兵士甚至莫名其妙地倒飛出去。這個身著文士服的中年人直向範文程小歇的營帳掠去。
  範文程在六名大清一等侍衛的簇擁下從營帳中走了出來。一名侍衛大喝道:“什麽人?要行刺麽?” 
  範文程輕聲斥道:“休得多言!”說著,擡起右臂,揚起一個拳頭,對著那個陌生文士。  
  衆人盡皆莫名其妙。
  那個闖營的文士見範文揚揚起拳頭,便將左右手伸出屈起四指,豎起食指,將二根食指並排放在胸前。一根手指是個1字,二根手指若用兩隻手來表示,則爲11字。那是探王在易容的情形下取信于範文程時,很早就約定了的暗號:已布海是努爾哈赤的十一子。 
  範文程點了點頭,閉了一下眼睛。
  那文士將屈指放手,手心中用黃色顔料畫了一隻大睜著的眼睛。  
  範文程行平級見面禮道:“王爺請。”
  那文士也不客氣,平淡地一拱手,便進了帳內。
  範文程向他的六名一等侍衛道:“散開,五十丈內不許有人接近。” 
  衆侍衛隨著範文程急如星火地從盛京瀋陽趕來,一路上換車換馬不作停留地趕來邊關,一路上誰也不知道來邊境作甚麽。如今衆侍從也不問,只是將衆軍士驅開,守住四方,不准任何人接近。  
  範文程與那文士在營帳中單獨呆了一個時辰,然後二人手攜手地從裏面出來。大約在裏面已將要講的話講盡了,出來時二人誰也不再說話。範文程直將那文士送出營門,那文士便飄然而去。 
  範文程回到營中,立即吩咐侍衛備車備馬,馬上返回盛京。他連夜急如星火地趕了六百多裏路,到這裏僅呆了兩個時辰,立即就返回了。他在京中,得到探王的傳書,約他到邊境相見。這是探王到中原的近二十年中第一次約他見面。範文程明白定是事體重大。果然,探王將北京城中發生的一切敍述之後,範文程也大爲震驚了。探王走後,他便又急如星火在連夜趕回盛京瀋陽。
  範文程馬不停蹄,百二十裏路換馬一次。六七百里路程,一夜一個上午就趕完了。
  範文程回京,立即便驅車去多爾袞的攝政王府。
  多爾袞正在書齋中批閱奏摺,聽說範文程求見,忙令人延入書房。
  一見過禮後,範文程立即轉入正題,將自己得到探王的緊急約見,來不及通氣便去了邊境與探王相見,以及探王通報的北京城中所發生的一切,講了一遍後,他說:“王爺,李自成與吳三桂很快就要開戰了,這正是咱們出兵問鼎中原的好時機,請攝政王定裁。”  
  多爾袞攝政不久,先從皇太后、後從範文程之口得知探王存在這個事實,所以這時聽了也不感到意外。他只是在內心權衡:在自己所要達到的目的中,有多少是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達到的?
  範文程見多爾袞沈吟不語,便道:“王爺,老臣從跟隨太祖皇帝打天下起,曆太祖十年,太宗十七年,世祖半年,老臣可曾有過不忠之舉?”
  多爾袞忙道:“先生忠於大清,世人皆知。先生何出此言?”
  “老臣從李闖攻破明京,崇禎自縊之後起,至今已進言兩次,進書一次,正式奏摺一次,皆勸攝政王趁此時機一舉定鼎中原。可是王爺一直猶豫不決,不願出兵,直拖至今。如今李自成與吳三桂爲了陳圓圓,開戰在即。如此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事情,乃是大清探王已布海十一王爺一手促成,王爺你如若坐失良機,便將成爲大清皇族的千古罪人。”
  多爾袞聽得惶惶不安,而又有些不悅。
  範文程又道:“還有一事,老臣不敢不稟奏攝政王。”
  “先生請講。”  
  “探王十一王爺已從別的渠道將這事直接奏明瞭孝莊文皇太后。但這絕不是老臣的意思,王爺可以查詢,老臣也可以對天明誓,以明心迹。”
  範文程說著便要下跪,多爾袞連忙伸手扶住,連聲道:“先生請勿如此。容本王稟明皇太后之後,立即將決定告知先生。”  
  “如此,老臣告退。”
  範文程在大清朝早期,地位之特殊,幾乎是比清王室的成員還重要。範文程有一個年輕貌美的愛妾,叫鶯姑娘,美麗得使所有滿族的王公大臣盡皆心慕不已。清太宗皇本極在日,無人敢對範文程不敬。但皇太極一死,順治帝又只有七歲,豫親王多澤便開始打這鶯姑娘的主意。多澤趁範文程出門,令人去範文程家擡走了鶯姑娘,搶回了豫親王府,正要受用時,皇太后的懿旨來了,宣多澤立即進宮。多澤進宮之後,挨了皇太后和多爾袞一通責駡,罰他賠償範文程五千兩銀子。鶯姑娘,自然是早已又被宮監與侍衛擡回了軍師府。由此可見範文程地位之特殊。這也是滿皇族要用範文程的漢奸頭腦去征服中原之故,等於是一沖買智的手段和策略,有意布惠。  
  在山海關西邊,一個弱美妓女陳圓圓,被人用作造亂的契機,使得兩個強悍的男人正準備進行一場大戰——一場中國近古史上稱爲最不幸的可又是決定了漢民族被奴役數百年的可悲的戰爭。
  在山海關東邊,一個雙眼緊盯著皇權,不計一切手段也要使她的幼子成爲萬乘之尊的鐵女人,正要施展一切手段,迫使一個極富征戰經驗的大清王爺,利用山海關西邊的漢民族內部的階級戰爭,出兵漁利問鼎中原。
  可以這樣說,正是這兩個一東一西一強一弱的女人,陰差陽錯決定了一代歷史這麽演變而不是別種形式的延續。種種社會的、民族的、階級的、經濟的、軍事的、人文的、疆域的矛盾,固然是決定性的因素,但這兩個女人卻又偶然而必然地成了一代歷史這樣發展的契機。 
  “王爺來了。我正在等你。”皇太后說。
  內寢中沒有一個人。一切人都退了去了。宮中很靜。靜得連宮燈內的燭火的突突之聲也清晰無比。
  多爾袞摟住皇太后,先親吻了一通,才巴著嘴唇道:“上午處理奏摺,下午練了一陣弓馬,既汗又累,真想美美地洗浴一番。”
  “三十二支弓箭,竟然只有七支射中靶心。這可是少有的事情”
  多爾袞大驚:“你什麽都知道?”
  “知道。連你想洗浴是假,想我這雙手爲你按摩才是真,我都知道。”
  “既然如此,想必一切都準備好了?”
  “來吧,王爺。”
  皇太后在前,多爾袞在後,又進入了那間漢白玉建造的精致浴池。
  還是那間浴池,只是浴池邊上多了一張軟椅。
  孝莊文皇太后往軟椅上一坐,說:“王爺,你先下水去把身上的汗洗洗,我有事情要同你商量。”  
  多爾袞解衣下水,躺在水中道:“我知道你要談什麽。你要我出兵中原。你不明白麽?我遲遲不去中原逐鹿,正是舍不下你呀!”  
  皇太后正色道:“舍不下也得去!范先生的才識,先皇在世時佩服得言聽計從,大清才有今天的局面。他既然主張出兵,就不必多慮了。請王爺照他的意思行事就是了。”
  多爾袞一個身子浸在暖和和的水中,無比舒泰,歎息道:“人生如朝露。臣弟但得和太后長享快樂,已自知足。何必打仗爭那中原?戰場上若有閃失,豈不是連現成的福也享不成?”
  皇太后笑道:“這浴池還舒服麽?” 
  “自然舒服。太后何有此問?”
  “中原有座華清池,在西安附近。那地底湧出來的溫泉,洗浴一次,長壽一月,經常洗浴,可長生不老,百病消除。王爺不想去洗一洗麽?”  
  “想是想的。可是戰場上的事,你們女人是不懂的。手出慢一點,頭偏遲一點。立時是一個死。本王放著現成的福不享,去追那夢幻幹什麽?”
  “王爺,話卻不是這麽說。我國雖然統一了滿州,總不知中原繁華富美。我們如能趁此時中原大亂之機。去問鼎中原,所冒的險比平日出兵已經少了不知多少倍。再說,得了中國,我與你的快樂,何止今日這點?你今年不過三十多歲,已經是攝政王了,衝鋒陷陣均是將領們的事,你又有多少險冒?但你若爲大清征服了中原,成了大功臣,將來人人畏服於你,咱們就是比今日更快活十倍百倍,又有誰敢來饒舌半句?”
  多爾袞躺在池水之中,只在沈吟。
  孝莊文皇太后見狀,不禁大怒:“王爺,平日你要什麽,我便給你什麽。連你最不該要的,我最不能給的,也都給了你了!如今大清國要你出征中原,不要錯過了這唾手可得天下的大好時機,你卻吞吞吐吐,猶豫著不願出征,這究竟是什麽意思?”
  多爾袞見孝莊文皇太后急了、動怒了,這才攤牌,說出了他終於要說的話:“要臣出征不難。只是有一件事,臣卻放心不下。”
  “什麽事?說。”  
  “豪格那廝,平日仗著他是先皇長子,又手握二旗兵馬,處處與我作對,對我二人,也是橫眉豎眼。臣若出征去了,只怕他會對嗣君不利,趁機對皇太后你和新帝順治皇侄下手,所以臣實在不敢放心遠行。” 
  多爾袞心中,哪里會不明白李自成與吳三桂開戰時乃是他問鼎中原的最佳時機?他又何嘗不明白征服了中原就成了大清國的開國元勳?他故意拖延,等的就是攤牌的時機——皇太后會答應他的一切要求。  
  果然,皇太后一口答應:“我就知道你的心病!只要你答應出征,這件事任憑你處置。”
  多爾袞滿臉笑容,吞了一口口水,道:“還有一件小事——”
  “我知道。”  
  “太后知道?臣弟不是還沒有說出來麽?”
  “你想要一個人。”  
  “誰——?”多爾袞大驚:“誰對你講的?”  
  “還有誰講?你每次看見那個人,眼睛就定了,眼珠動也不動一下。那付色迷迷的情狀,誰還看不出來?”皇太后垂下了眼皮,眼睛成一條縫,望著浴池中升起的熱氣,輕聲說:“傳說肅親王成親那天,你喝醉了酒。你說:‘豪格這頭公馬真他媽豔福不淺!這樣的美人,睡一夜死了也值!’”
  多爾袞先是目瞪口呆,繼後被說中了心事,反倒弄得極爲尷尬。他正想對皇太后辯白兩句,皇太后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擡手止住他的話,輕輕拍了三下手掌,說:“只要你出兵拿下中原,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你不必說,我早已爲你準備好了。”  
  一陣梟梟的腳步聲走了進來。
  多爾袞大驚,猛地跳了起來,抓起一件衣袍,胡亂往身上套去,但他立即又停止了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先是一怔,繼而欣喜若狂雙目中露出了野獸般的光芒。葬,而一舉擊潰了阿巴亥親系勢力集團,使得阿濟格、多爾袞、多澤爲皇太極賣了十幾年的命。成了清太宗皇太極的徵兵戰將。他將這一切隱忍在心中,今天終於一一報復了回來——他先佔有了皇太極的皇后,如今又佔有了他的兒媳,明天就可以造一個藉口逮了豪格殺掉——多爾袞在狂笑聲中撲了下去,一把抓住他的侄兒媳婦的白嫩尖乳、在池水中任意姦淫起他的侄兒媳婦來……
  有位史家編了幾句順口溜論史:“漢經學、晉清談、唐烏龜、宋鼻涕、清邋遢。”指的就是多爾袞——皇太后——侄兒媳這種亂倫關係。
  封建社會的文人有封建文人的道德評價。  
  崇禎皇帝是個亡國之君,可是,人們對他充滿同情。他死時很殘忍,逼妻殺女,可是,近古文人卻並不大加筆伐,反認爲他死得乾淨、悲壯。數年後,有一個叫歸莊的文士,作了一首《萬古愁》的騷體曲子,唱得一代明朝遺民滿街嚎哭,唱得連大清的順治皇帝也唱,在其中體味人生的苦酒之味。
  多爾袞、皇太后勝了,勝得很徹底。可是結果怎麽樣?刀鋒殺人,人口殺史。當順治皇帝爲母親的作爲感到天地不容而且苦惱難熬時,便幹跪出家當了和尚去也!
  第二天,多爾袞栽贓豪格,買通大臣,告豪格方詞悖妄、亂政誹君。將豪格逮了下獄,定了死罪。
  哪知皇太后干涉,懿旨廢爲庶人。
  其實,皇太后是留了一步棋,看似閑棋,實爲殺著。
  第三天,多爾袞受大將軍敕印,領兵馬殺向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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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片石大血戰

  傳說戰場擺在一個地名叫一片石的地方。這個地方大約在山海關西邊幾裏之處。
  吳三桂得報李自成率兵二十萬親征,正準備整軍迎戰,突然得到急報,說大清攝政王多爾袞領騎兵六萬,步兵四萬,已經開抵寧遠城外了。  
  吳三桂一聽,頓時惶急得失聲大叫:“天呀!內有闖賊,外有清兵,叫我如何應敵?”
  吳十七先被大清探王強服了慢性毒藥,事後探王給他服瞭解藥,露了幾手神功給他看,便將他收服,再令他去吳三桂營中臥底。這時便趁機道:“主公,崇禎皇帝當日便是窮於兩面作戰,難於應付,結果落個兵敗城破人亡。主公何不乾脆降了清兵,才好一心對付闖賊!”
  吳一夫大怒:“你這孽畜!怎敢勸主公降了清兵!主公的父親及一家老小,皆在李自成手中作質。主公若是降了清兵,那些人質怎麽辦?你想陷主公於不忠不孝之地麽?”
  吳十七道:“如今北京城又不是明朝皇帝當國,主公想怎麽幹,都說不上不忠。大清國中漢臣很多,縱然被人罵幾句,還不是照舊享盡榮華富貴?再說,大清國對主公可是客氣得很,數次勸歸,從不逼迫,哪像闖賊,動不動就扣人老父、搶人妻妾……”
  吳一夫大怒,鐺地一聲拔出長劍,便要殺吳十七。
  吳三桂喝道:“一夫師叔不可先造內亂!我意已決。如今也只有利用清軍去對付李闖王了。還是降清吧。”
  吳一夫歎息一聲,不再言語。
  於是,吳三桂修書一封,令副將楊坤、遊擊郭雲龍送往清軍。書信中竟然厚顔無恥,假託借兵討賊,爲先皇復仇,實際上字裏行間,儘是投降之意。
  多爾袞接到降書,即由範文程復信,許以藩王利誘招降了吳三桂。範文程要獻計慢慢進軍,要等吳三桂與李自成打得精疲力盡時,才一鼓而出擊敗李自成。
  清軍未到,報李自成的大軍已經先到城下了。
  吳三桂得報李自成大軍逼近,便令軍士將關內百姓趕進營中,他帶著精銳,登關固守,吳三桂坐在山海關的城樓下,城下一千死士執繮等候,六千騎兵亦整裝待發。
  吳三桂先是聽得一陣旱雷滾過天邊一般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越來越響,越來越近,漸漸地,馬嘶聲清晰入耳,馬蹄聲使得大地也震動了起來。然後,一頂黃蓋從千軍萬馬中越衆而出,一個鬚眉如戟,虎目龍准闊唇的主帥,立馬關前,聲傳裏許地喊:“吳三桂出來說話!”
  吳三桂坐在城樓下,見李自成根本未將他放在眼中,只氣得渾身發顫,雙手抓緊椅子的扶手,只聽哢嚓一聲,連扶手也抓斷了。
  吳一夫上前,在吳三桂的背心大穴上輕輕一拍,度入一股真力,歎道:“主公不可犯了兵家大忌。”
  吳三桂站起身來,以手執吳一夫的手道:“師叔對三桂的作爲多有不滿,三桂已令人備了金子一千兩,師叔可效師父,去雲遊四方,或去尋找師父。三桂這一開關迎戰,生死未蔔,咱們這就別過。”
  吳一夫大驚:“臨戰之際,主公要一夫走,豈不是將我看作了貪生怕死之輩?一夫縱然不滿主公所爲,但臨危之際,還能同生共死!”
  吳三桂長揖道:“多謝。”  
  吳三桂知道部下之中不願降清的大有人在。他如此故作姿態,不過是籠絡人心的手法而已。這人年輕時習武出身,混迹武林時,三流九教娼賭館皂,甚麽沒有見識過?後來考中了武舉人,又有做總兵的父親當後臺,便混入了上流社會,所以很會這一套假仁假義的手段。
  吳三桂喝道:“開關迎戰!”
  吳三桂下得城樓,登上戰馬,在一千死士的簇擁下、六千騎甲的跟隨下,殺出城來。
  吳三桂殺出城來。更不打話,拍馬揮刀,便直向李自成的黃蓋處沖去。
  李自成見吳三桂殺氣騰騰,不可理喻,便下令馬隊圍攻上去,活捉吳三桂,還想要招降這一路明軍。
  吳三桂在一千既長馬步戰又擅武林打鬥法門的死士騎甲簇擁下,左沖右空,始終抱著一個目的,想要衝擊李自成的黃蓋,活捉或殺死李自成。而義軍出陣迎敵的一萬騎兵,亦是百戰精兵,吳三桂又怎麽沖得過去?如此從上午直殺到中午,吳三桂眼見已方的七千騎甲已經人疲馬乏,而李自成的第二個騎陣,已有出動亦像,當下連忙下令退回城中。
  李自成恐城中另有伏兵,也不緊追,下令紮營。  
  這天黃昏,清兵到了關外。吳三桂入見多爾袞,竟行下拜禮。多爾袞假惺惺許諾要爲吳三桂報仇雪恨,吳三桂則表示願效犬馬之勞。多爾袞表示定鼎中原後以王爵相報,吳三桂再表示來日大戰願打頭陣。如此這般,一個吳三桂要引狼入室,一個多爾袞要入室強霸,二人眨眼間便狼狽爲奸了。
  第二天,二軍在一片石擺下了戰場。
  李自成排出了常用的“三垛牆”陣勢。
  所謂“三垛牆”,是後人對李自成自創的馬步兵協同作戰戰術的貶稱。
  李自成以三萬百戰精騎,每一萬爲一陣,成若干小方陣,以粗體形一字排列。三萬騎兵便構成了三道防線。每個騎陣之間,一般以二十丈至三十丈的距離隔開。交戰之際,第一道騎陣如若不敵,有多種變換方式,或退回溶入新騎陣中,或力戰不退等候新騎陣出擊支援,或兩分迂回包抄敵軍左右,與後陣協同包圍殺敵等等。如若三個騎陣均不能取勝,敵人太強,主帥可令騎兵假敗,讓埋伏在三個騎陣後面,從正面看不到的步兵,突然出擊,以長槍利槊,刺馬殺人。這時,騎兵再乘機殺回,定能獲勝。
  孟正流挾持崔公度于軍中同行,住則同一個營帳,行是同騎一匹馬。孟大宇與心鑒也被孟正流收羅在身邊的數十名武林高手監視,數次想劫走崔公度而不得成功,只好隨軍出發,伺機再作奪人的打算。
  孟正流的步兵右營,就隱伏在第三個騎兵陣的後面。
  李白成率謀臣親兵,挾著明太子朱慈及幾個明遺王公,設將台于一片石西邊山頭,指揮全局。
  多爾袞與衆人站在山海關上,見李自成列陣未畢,便對吳三桂說:“貴爵願打頭陣,請先攻入。清軍將於最佳時機出奇不意地殺出來,定能擊敗李闖軍隊!”
  於是,吳三桂率本部兵馬——騎甲一萬五、步兵二萬,開關出城,向著李自成的馬隊密集之處沖去。
  多爾袞則帶著洪承疇、祖大壽、孔有德、尚可喜等人登上一片石的東邊山頭,立馬停在一片樹蔭下悄悄觀戰。
  一片石在紅瓦店與山海關之間,又名九門口。在一片開闊地的四周,有一些小山丘。雙方的後隊不算,僅僅前隊直掃交鋒的便有七萬兵馬在右,吳三桂出本部兵馬二萬五,李白成的兵馬暫多一倍。
  沒有打話,雙方一見面就拚命衝殺。一衝殺便是雙方的騎兵一片混戰,所以,兩方的紅夷火炮都用不上。  
  吳三桂沖向對方,只見迎面兩員大將,率領騎兵迎了上來。吳十七大叫:“主公,這二人便是李自成的侄兒李過和李過的義子李來亨。李過武功很高。主公小心!”
  吳三桂一聽,立即一緊馬繮,大刀挽了一個刀花,大吼著沖了上去,一群死士緊緊地跟隨在吳三桂身周,迎了上去。
  李過又名李雙喜,號稱一隻虎,由這外號可以想像他的勇猛。李過使一杆長槍,重達四十八斤,乃是精鐵打就。他隨李白成出生入死,大小何止百戰?皆是身先士卒,衝鋒在前,千軍萬馬之中,槍挑劍砍,無人能夠近身。他的馬術猶其精湛,幾乎到了馬人合一的地步。這馬戰與步戰區別很大。如若戰將的身形招式與馬速和馬的動作不協調,勢必影響戰將本人出招的距離、角度、方位、力度甚至招式本身。而李過與他所乘的良駒靈性相通,手拍、繮帶、腳夾、腳跟敲、腳尖踢、喝聲、話語、皆能將他馳馬的意圖傳與座騎知道。而那座騎亦實在深通靈性,就像知道主人要出什麽招式一般,進退回轉,幾乎與主人招式中的攻防格殺合作得天衣無縫。
  李過與吳三桂二馬沖近,立即各施殺手。吳三桂手中的大刀以一式“斜劈華山”攻出,中途卻變式爲“橫掃千軍”。哪知李過早已看出這“橫掃千軍”也不是實招,而實招很可能是在兩馬相過那一瞬間時的一記“反手斬”。須知這二馬相過時的“反手斬”,就算斬不到馬上戰將,十有六七也可能斬上臀或馬腿。馬若受傷,無異于等於戰將受傷,因爲戰將的實力將大打折扣。李過一聲大喝,一槍便向吳三桂的門面刺去。這一槍可不管你三桂的刀法有多少變式,實招之中套多少虛晃之招,李過這一槍“霸王刺”,正是要搶在吳三桂的變招之前,以實招的搶施殺手,先機奪人。實際上李過根本不怕吳三桂變什麽“反手斬”。因爲他的戰馬從馬膝以上,皆穿著軟甲,刀槍弓箭不得而入。
  吳三桂大驚,身形往馬外側一個墜馬躲,方才躲過這一招快如閃電的“霸王突刺”。如此一來,身形被迫變之後,他的刀法變化便中斷了,後面的殺著就使不出來。
  與此同時,李過的手下戰將也與吳一夫、吳二死之類捉對廝殺起來。而李過的右腳跟一敲馬腹,那戰馬便一個右轉,咬著吳三桂的馬尾迫了上去。吳三桂大驚,急忙伸手從馬鞍後面摸出一支羽箭,以抛手箭的手法向李過打去,李過冷哼一聲,伸手一抄,便將羽箭抓住,順手向吳三桂抛射過去,吳三桂一手帶繮,一手舉刀反擋,“鐺”地一聲,格開羽箭,吳三桂的戰馬已經調過頭來,又迎著李過沖了過去。
  吳三桂交手失利,蠻性大發,連聲大吼,伸掌在馬背上一拍,那馬便如利箭一般直沖過去。李過一聲冷笑,雙腿一緊,他的坐騎以幾乎同樣快的速度對沖過去,兩馬相交而過時,吳三桂刀劈、李過槍挑,眨眼便是一個回合,根本不容馬上戰將這招。這全是實打實的招式,比力道、比速度,比方位角度的準確性。誰一失著,立時便是馬下亡魂。 
  “鐺”地一聲大響,二人的兵刃各被彈開。吳三桂的大刀重五十二斤,與李過的兵器重量大約相等。二人幾乎同時感到虎口發麻,沖過之後,又盤馬回頭,捉對再殺。
  吳三桂與衆死士從城中殺出時,帶一千死士五千騎兵沖向李自成的騎陣。李過帶人迎上來時,他那一萬名前陣騎兵便包抄過來,將吳三桂的六千人馬圍在核心。
  而吳三桂的後續騎隊一萬人,立即便從兩邊包抄過去,將李過的騎隊反包圍起來。可是李過的一萬騎兵,乃是百戰精兵,即使兩邊作戰,也毫無懼色,因爲大軍在側作應,衆人士氣又高。所以李過的騎隊被圍,絲毫不慌,反而士氣更盛,殺聲震天。一萬騎兵左沖右突,只殺得天昏地暗、塵埃遮天。馬蹄聲、馬嘶聲、金戈相擊聲、死者傷者的慘叫聲、吼叫聲、大喝聲……交合在一起,只震得地動山搖。刹時間,地上便染紅了一片。
  李自成在西邊山頭看見戰局對李過不利,立即下令第二個騎陣發動,大旗一搖動,第二個騎陣立即殺聲震天地衝殺上去,將第二層吳三桂的一萬騎兵又圍了起來。
  這時,吳三桂的另外五千騎鐵甲帶著二萬步兵,又從外面再包抄上來,頓時便將郝搖旗帶領的第二陣一萬騎兵包圍了起來。
  如此一來就形成了這種格局:
  李過與吳三桂在核心打;
  吳三桂的一萬騎兵包抄在第二層;
  郝搖旗的一萬騎兵再圍在第三層;
  吳三桂的五千騎兵和二萬步兵雨將郝搖旗圍在第四層。
  李自成在山頭看見,立即下令李岩率領的第三個騎陣一萬人馬再包抄上去,這樣就有了五層圍困與反圍困。
  李岩的一萬騎兵包抄過去後,從這個騎陣的後邊,頓時就現出了李自成的步兵。只見那一隊一隊的步兵,排成一個又一個的方陣,起碼有六七萬人之多,恍惚看去,似乎一望無垠,似乎有十萬之衆。
  多爾袞在一片石的東山上看見這個陣勢,心中暗驚,立即傳令清軍的騎兵準備,一萬繞到城北埋伏,一萬繞到城南海角處埋伏,二萬在城內準備出擊。他決心投入自己帶來的全部騎兵,務必要一舉擊退李自成的部隊。
  孟大宇與孟正流站在方陣前邊,孟大宇看得二裏之處的小山上,有人在指手劃腳,便潛運天視神功,仔細觀看。但他此時的功力未到仙聖一流,加以近七萬人在前邊拚命廝殺,弄得灰塵遮天飛漫,他只能恍惚看清那些人中有身穿大清制服頭戴紅頂花翎的人。他忙對孟正流悄聲說:“兄長,你此時的功力比小弟高了一倍,請兄長施展天視神功,看那東山之上都是些什麽人。”
  孟正流見他神色緊張,不禁詫道:“你擔心什麽?”
  “我擔心吳三桂已經降了清番,清番有軍隊在此。”
  “不會吧?吳三桂要降清兵也來不了這麽快。”
  “塵埃太濃,請兄長務必運功看看再說。”
  於是,孟正流潛運真力,運起天視神功,看了一陣道:“那東山上有二十多個身穿滿族大官制服的人,山後有數百名侍衛,山頂樹下爲首一人居中而立,紅頂二層,鑲東珠十顆,正中銜紅寶石一顆。”
  孟大宇驚道:“哎呀!那是攝政王的冠戴。莫非是多爾袞本人到了?那人多大年齡?”
  “大約三十多歲。”
  “正是多爾袞到了。”
  孟正流道:“改用傳音入密說話,可別亂了義軍這些窮哥們的軍心。”
  孟大宇肅然起敬,想不到孟正流在義軍中隱身二年,竟然對這些死中求活的義軍有了好感。可見孟正流平日殺人無數還是有分寸的。他以傳音入密道:“霸主,如若清軍的鐵騎出擊,只怕義軍這一仗不能取勝了。”
  “何以見得?”
  “那數萬鐵騎鋪天蓋地而來,騎者個個弓馬嫺熟,戰馬匹匹驃肥力壯。什麽軍隊能夠抵擋那狂沖亂射?”
  “義軍比明朝的官兵強多了,或許能夠抵擋得了。”
  “如若不能阻擋呢?”
  “兄弟的意思究竟是什麽?”
  “咱們從孟一族,有從孟一族的生存之道。咱們要辦的事情很多,咱們應該抽身出來,及早離開。”
  “我不走。”
  “你究竟留在義軍想幹什麽?”
  “你知不知道這一次劉宗敏向明朝的貪官污吏追索了多
  少銀子?”
  “多少?”
  “七千萬兩!”
  “天呀!這麽多?”  
  “是的。”孟正流說:“咦,我懷中這老祖宗怎地抖個不停?”孟正流說這句話時,已經不用傳音功夫了。他是指與他共乘一騎的崔公度抖個不停。  
  “哦,明白了。他從未看見過這種數萬人大廝殺大混戰的場面。喂,老祖宗,你害怕麽?”
  崔公度坐在盂正流那匹高頭大馬前面,渾身發抖,面如土色,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
  孟正流拍著他的肩頭道:“喂,老祖宗,別怕,有本霸主在,誰也傷不了你。”
  “這……這些人……人……在……互相……”崔公度說,突然口吃得厲害。
  孟正流咧嘴一笑道: “老祖宗,你是高郵人,口吃不能劇談,而內絕敏,書一閱而不忘。”
  崔公度道:“你……你在說……說什麽?”
  “我在背書。”
  “背……背書?”
  “是的。元朝人脫脫編了一部《宋史》,第三百五十三卷,一萬一千一百五十二頁,列傳篇中,有你的一則小傳。剛才我念的便是開頭一句。你是貨真價實的老老老老老老祖宗!”
  “是……是麽?”
  “是。請問先生,本霸主最先看見你時,你爲什麽不口吃?”
  “我真的……患……患了口吃吃吃……麽?”
  “是的。”
  “我怎怎怎麽……不記得?”
  “你問我?你的事問我?怪了!”
  孟大宇立馬於側,插話說:“先生,你別怕。我們都會保護你的。”  
  崔公度見孟大宇搭話,這才稍好一些,道:“孟壯士,這這……些人……”  
  孟大宇打斷他的口吃之語道:“這些人在打仗,先生沒有見過打仗麽?”  
  “沒沒沒有。”崔公度道,突然全身一震,一下子不口吃了。“他們爲什麽打得這麽凶?”  
  孟正流道:“爲了爭一個女人!”  
  “爭一個女人?孟霸主爲何開這天大的玩笑?”崔公度搖頭道。
  孟大宇道:“先生別聽霸主的憤激之言。這麽大一場戰爭,哪里會純爲一個女人?原因是很多的,爭女人不過是吳三桂的一個藉口而已。只是一時也說不清楚。”
  這時的戰場之中,數萬人分幾層互相包圍,你沖我突,混戰成一團。吳三桂被圍在核心,衝擊了數十次,想要帶人沖上西山,直接與李自成交手,都被李過帶人擋住。但李過卻也拿吳三桂無法,只因二人武功相差不大,吳三桂身邊有一群死士,李過身邊也有大批出生入死的患難弟兄,所以混戰多時,分不出勝負。
  多爾袞在山頭上看見數萬人一團混戰,在一片石的開闊地上衝殺不止,呼殺聲馬蹄聲只震得入耳膜幾欲破裂,地也在動,山也在搖,不禁失聲道:“好厲害!本王帶兵以來,與中原官兵作戰有好多次,從沒見過如此惡戰!”
  祖大壽在一旁道:“啓奏王爺,兩軍打了這麽久,盡皆有些疲乏了。這時正是大清騎兵出擊的好機會。”祖大壽是吳三桂的舅父,自然怕外侄兒吃虧。
  洪承疇道:“海風似乎從東邊吹過來了。”
  多爾袞詫道:“先生怎麽在此時說這種不相干的閒話?”
  洪承疇笑道:“非也!海風從東向西驟然刮來,必定要將這漫天的塵埃刮向敵陣,那時,李自成那排列在一片石西邊的數萬名步兵將士,將被風沙刮得連眼睛也睜不開,那才是我方騎兵突然殺出去的大好時機!”
  多爾袞大喜道:“真不枉先皇著愛了先生一番也!來人,傳令下去,令豫親王英親王等人速作準備,風向一向西刮,炮聲一響,立即衝殺李自成的後備步兵方陣。”
  這時候,步兵方陣前,崔公度突然嗅了嗅空氣道:“這空氣中怎麽儘是鹽味?”
  孟正流道:“這是風吹過來的血腥味。哪里是什麽鹽味了?”
  崔公度道:“不是血腥味,確是鹽味。”
  崔公度話音一落,孟大宇和孟正流齊聲叫道:“不好!”
  孟大宇道:“風向變了。這是從海面上吹來的東風!只怕東風將數萬匹戰馬踢起的塵埃一吹過來,咱們身後的步兵會盡皆睜不開雙眼。那時,右有清軍的鐵騎衝殺過來,以硬弓勁射,只怕這些步兵會不戰自亂。”
  孟正流一明白風向變了時,已經大感不妙,他的想法其實和孟大宇一樣。他立即回身向身後的數十名武林舊屬說:“各位記住,如若步兵受到衝擊,你們隨我往北方石門寨方向沖。一沖進大山,縱有追兵,也無法奈何我們了。”
  衆人答道:“遵令!”
  果然,這方才商議妥當,一片石東山那邊一聲炮響,炮聲還未停息,從山海關方向已經摶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接著,在一片震響不已的轟鳴聲中,又加上了一陣才發生出來悶雷。大地抖得更凶了。只見三路騎兵,一路從山海關正門沖出來,一路從山海關北城牆角繞了出來,另一路則從南邊海嶠的丘陵後面殺了出來。
  中間一路騎兵,直向混戰群中殺去,而南北兩路,卻直接沖向列陣未動的步兵方陣。
  大風刮起,將數萬匹奔馬踢起的沙石塵埃紛紛刮向步兵方陣,刮得士兵們連眼睛也睜不開。步兵們慌了,兵問夫長,夫長問隊長,隊長問將,將問將領,都在問:“怎麽辦?”
  沒有人回答。因爲西山上的李自成被這突然殺出來的騎兵驚呆了。他原來探明,吳三桂手中總共有大約六萬名軍隊,其中二萬五千人駐紮在寧遠至山海關的漫長戰線上,山海關只有不到四萬人馬。而這突然殺出來的三股騎兵,似乎永遠冒不完一般,不知究竟有多少。
  而且,更令李自成驚詫的是,這些騎兵,全部喊的是他聽不懂的語言,拖著長長的髮辮,督兵的都是些紅頂花翎的滿人。
  “這是滿州兵!這是滿州兵!”李自成大驚。滿州軍隊出現得太過突然,頓時在西山上引起一陣恐慌。
  “怎麽會有滿州兵?這山海關怎麽會有滿州兵?怎麽一點消息也沒有送來?”
  宋獻策道:“陛下快令步兵長槍手迎戰上去!”
  有人叫道:“風沙太大,步兵睜不開眼睛!”
  又有人喊道:“步兵後陣已經潰逃了!”
  李自成一看,這時數萬步兵,從一片石西邊,一直擺到紅瓦店附近。而那方塵土大盛,顯然士兵正在奔逃。列隊在後面的是明朝的降兵,每逢關鍵戰役,義軍對降兵不敢單獨作主力使用,怕他們不能勝任而誤事。
  李自成明白,這敗兵猶如山石滑坡一般,只要有人開溜,便會引起潰逃,不可抑止。他不禁歎道:“大勢去也!”
  宋獻策忙道:“既如此,陛下宜早退,再作謀劃。”
  這時,有一彪人馬直向西山搶來,爲首一個紅頂花翎的清將大叫:“圍住山頭,前騎放箭!”
  李自成的親兵們一見情勢危急,立即擁著李自成從西邊下山,幾個親兵將李自成推上戰馬,李自成心中挂著正在戰場上血戰的弟兄,不願先走,但那些由義軍親兵隊變成了禦林軍的將校們卻簇擁著他,飛騎而去。
  一片石!
  列於陣中的明軍降官兵,一聽得滿州語的衝殺聲,一看見紅頂花翎,拔腿就逃。後面押陣的義軍根本彈壓不住,以致陣腳一亂,陣勢便垮。  
  義軍在一片石戰役中死傷了四萬人。
  從歷史的角度看,這是明朝統治階級的殘餘勾結滿蒙貴族鎮壓農民起義,但爲何陳圓圓成了誘發種種矛盾的契機,而不是別的事物成爲誘發種種矛盾的契機?從人類學人性論的層次去挖掘,並不是毫無意義的。
  孟正流帶著數十騎馬,打橫裏沖向北方山區。一脫離東西橫向的主戰場,山區頓時就清淨了下來。
  衆人隨著孟正流,打馬向山區急奔,隨著山勢越來越崎嶇,那震動大地的鐵蹄聲和喊殺聲也似乎越來越遠了。
  心鑒和尚打馬走在孟大宇身後,從京師隨軍行到山海關,他一直很少說話。一片石大戰以來,他更是一句話也未說。這時,他傳音入密對孟大宇道,“兄弟,一歇下來,咱們就搶人。”
  孟大宇立即傳音回答:“好,怎麽搶法?”
  “乘他們燒火堆烤獸肉時,我發難用霸烈火藥殺人。你搶人。向南行。咱們先跑回少林寺再說。”
  “好吧。不過,你不能將孟正流燒死。霸主宮複門尋仇全靠他了。”
  “你放心。”心鑒傳音道。“不會燒死他的。”
  黃昏時分,他們已經可以遠遠看見從山海關伸到義院口的那段長城了。
  孟正流下令歇息。
  有人殺了換力馬,有人打了些野獸,開始升起火堆烤獸肉吃。
  天漸漸黑下來了。
  火堆的火舌吞吞吐吐,照亮了附近的樹林,反而弄得四周更加黑影憧憧。有一個劍手將一塊烤好的馬肉撕下來,遞與孟正流,就在孟正流伸手去接的時候,這個劍手的身上,陡然間無緣無故地轟地一聲,燃起了沖天大火。孟正流縱是絕世武功在身,也不禁嚇了一大跳。一瞬間的驚駭之後,他頓時明白這是心鑒老和尚使用了昔年陶仲文的霸烈火藥在殺人,他更進一步明白心鑒發難殺人的目的是要搶走崔公度。
  孟正流一見大火沖起,本能地倒縱而出時僅僅慢了一拍伸手一抄,想要抄起一直置於自己身邊的崔公度同時後縱,可是一抄之下,卻抄了一個空,而在十丈之外,一條黑影如閃電一般向林中射去。孟正流頓時明白,在心鑒發難燒死遞馬肉給他的劍手時,孟大宇已經閃電般地搶走了崔公度,如今正在逃去。
  孟正流一聲大吼,立即如離弦之箭一般追趕而去。可是孟正流剛剛射出,立即又是一聲大吼,身形一轉,回迂著斜掠出去。只見一道匹練一般的白光,擋在他的前邊——那是一柄劍芒吞吐的長劍,劍柄握在心鑒老和尚手中。心鑒將長劍指向孟正流,極慢地挽著劍花。可是,孟正流卻識得厲害,那是一招極爲霸道的達摩劍法,名曰“達摩證果”。別看它此時像遊龍一般悠閒,但只要敵手攻近,它立時可以化爲閃電萬千,構成一道劍網,一道由無堅不摧的易筋經內力催得劍體閃光,劍芒吞吐的閃電之網。它的變式至今不爲人知,只因見過這招劍法的人都被“證果”去了陰曹地府。據說它的一招十八個劍式使全之後,可同時取十八個高手的性命于眨眼之間。  
  “心鑒禿驢!原來是你搗鬼?”
  “正是老衲。孟霸主不服,可與你那三十多個屬下一起上。”
  “原來你如此狂傲,老夫成全你!”
  孟正流手一揮,立即有七條人影向心鑒射去。可是,七條人影隨即同時慘叫出聲,七個人已經變成了五個火團,有兩個火團裹著四個人在燃燒,另外三人相互距離較遠,各成了一個火團。而孟正流趁這七個人撲上去咬住心鑒時,他又打斜裏射出,要去追搶崔公度。
  孟正流滿以爲只要有人咬住心鑒拖上那麽一瞬,他將輕功展至極限,以他此時的功力,天下是沒有人迫得上的。誰知他剛追出去不遠,他又是一聲大吼,迂回著斜掠出去——那道匹練似的白光,那柄劍芒吞吐的長劍,又以一招“達摩證果”擋住了前面。
  孟正流大驚:“你……你竟有功力追上老夫?你上次打鬥時在內力上藏了私?”
  “藏了私又怎樣?”
  “你究竟有多深的內力?”
  “不知道。易筋經內力不以年計。”
  孟正流明白,不將這心鑒料理了,他是別想去追趕孟大宇的。他可不信什麽內力那麽玄,不以年計,當真深不可測,他慢慢擡起雙掌,掌心之中,頓時亮起一團瑩瑩亮光,就像他的每一隻手掌的掌心中鑲有一顆夜明珠一般。
  心鑒沈聲道:“孟霸主,你想以攝真陰陽煞邪功來對付老衲,你打錯了主意。老衲這身易筋經內力,你是吸不走的。老衲這一招‘達摩證果’,只怕會先將你的雙臂斬下。”
  孟正流不耐多說。他全身真力已經逆轉,早已發動了內吸功訣,只見他以雙掌隔著三丈的距離,遙遙罩向心鑒——陡然間,心鑒大師身周的空氣劇烈流動起來,直向孟正流的掌心湧去。這一手隔空吸人內力真元的法門,正是攝真陰陽煞的最爲霸道的法門,常人若是被它的吸力罩住,體內的內力便會急速地從數處穴道外泄出去,就像傷口流血一般,被孟正流吸進他的體內。被吸者很快就頭暈目眩,不能自主。
  可是心鑒大師早已真元內含,內力沒絲毫外泄,孟正流的巨大隔空吸力根本吸不動他的內力。而心鑒卻已借著孟正流的吸力飄身上前,劍式一展開,便是一招“達摩證果”攻了過去。只是他看在孟大宇的面上,不欲真殺孟正流,速度上放慢了許多。
  孟正流明知自己的功力吸不動心鑒的內力,仍然要吸,那是算定了心鑒會借吸力飄身上來攻殺自己。他的後著便是趁機奪劍。果然,在心鑒剛展開劍式時,孟正流身形一展,已經展開了一手奇詭絕天下的空手奪白刃功夫,雙手一伸出去,刹時間空中便出現了數十隻手掌,清晰可見地將心鑒的身形指定,從數十個不同的角度方位,向心鑒手中的長劍奪去。
  這時,從林中傳來一個喊聲:“師叔小心!這是陰陽千幻奪!”  
  其實,何須旁人的喊聲提醒?心鑒一見孟正流手掌伸出,便已變招。他的身形斜掠二尺,手中的長劍詭異萬千地一抖,那柄長劍陡然間就幻變成了數十柄長劍,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方位,迎著孟正流的數十隻清晰可見的掌影絞了過去。
  盂正流一聲大吼,身形急速後縱,直縱出五丈之外站定,才驚駭地道:“你——你究竟是誰?”
  “老衲少林羅漢堂心鑒。”
  “少林和尚怎麽也會攝真陰陽煞的禦劍奇術陰陽千幻絞?”  
  “這有什麽奇怪?老衲二十年前結識了攝真煞王的一個後人,于這套邪功中撿了幾樣見得人的法門學著玩兒。爲這一手功夫,還差點被革出了師門。”
  孟正流驚駭交加,沈默半晌叫道:“明性老兒,你出來吧。”
  “老衲出來幹什麽?”
  “你出來和心鑒禿驢一起上。”
  “何必那麽麻煩?”
  “你不敢?”
  “阿彌陀佛!真麻煩。”  
  “你們少林和尚,自稱名門正派,卻連邪派武功也兼收並蓄,其實和霸主宮差不多。”
  心鑒宣佛號道:“阿彌陀佛!佛門兩大修,證經修是思維修,專爲宣善濟世。可是,世上惡人太多,如孟霸主之流,殺之不盡,所以,佛門弟子不得不有人去真力修。真力修既是禪法,又是護教武功法門。如今這真力修加進了兼收並蓄的武功內容,宣善衛善的本旨卻沒有變。不掌握絕世武功,護教不力,思維修的大師宣善便不果。所以,孟霸主,老衲究竟有多深的內力,會多少殺人手段,普天下無人摸底。你還是識趣退走吧。”
  “原來你是少林寺埋伏在武林中的黑馬?”
  “黑馬白馬,能辦事就行。”
  “好。後會有期。你隨時提防著老命。”
  “無妨。不過你記住,今日老衲有三次可以取你性命,看在你三弟面子上,我沒有取。你日後如是在少林派弟子身上發泄,老衲是存了心下地獄的,不怕妄開殺戒。老衲以仙遊內力法門彈出霸烈火藥,空氣絲毫不産生振動,孟霸主你防不勝防。”
  孟正流冷哼下一聲道:“天下如此之小,老子就不怕崔公度藏到了天上地下去。”說罷,轉身一晃而沒。
  明性大師現身出來道:“師叔,高陽望在附近暗中跟隨。”
  “知道。”心鑒說。他突然改用傳音入密說:“你迅速回少林寺去,將太室山極北處的地宮收拾好,再加三道石門,裝好機關,我與孟兄弟要用。”
  “用來藏崔公度?”
  “正是。”
  “神珠可是著落在他身上?”
  “正是。你快走。我還得在這裏擋孟正流一陣子,防他繞過去。”
  明性走了。心鑒便在原地坐下來,展開天視地聽神功,將這一帶監視起來。
  他聽得有人來了。他知道是高陽望。
  “大師好功夫。連老鄰居都不摸底,真是活得太糊塗了。”
  “還是糊塗點好。”
  “只是糊塗得太多了一些。”
  “以後活聰明些就是。”
  “陽望告辭。”
  “請往回走。”
  “明白。”高陽望說,往回走了。
  粗人鬥力,高人鬥智。心鑒靠技功取了勝,其實內力要比孟正流低一籌。
  心鑒等高陽望走後,突然飛身而起,向著長城方向掠去。他已經聽出孟正流正在繞過去。心鑒一邊向北掠去,一邊運內力將聲音送出去很遠:“霸主行事爲何如此庸俗?”
  孟正流不等心鑒追近,又回身走了。  
  如此僵持到天亮,心鑒估計孟大宇已經挾著崔公度拚命飛掠到了四百裏外,方才照直向西南方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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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8, 08:46 AM   #125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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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探王縱橫a

  九天後,嵩山少林寺的門口來了兩個騎馬的中年文士,其中一個對山門前的和尚說:“大師請了。在下想見明性方丈,煩大師通報一聲。”
  那和尚還禮道:“從昨日起,方丈室便有一位師叔在此等人。二位少待,他很快就來。”
  果然,話音未落,從裏面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和尚,這老和尚一見兩個文士,立即快步搶了過來,莫名其妙地迎頭便說:“黑——!”
  一個文士介面說:“——馬。”
  於是老和尚作禮道:“請。方丈已經等了二位一日一夜了。”
  那老和尚將兩個文士引進山門,過天王殿、大雄殿、法堂,直抵方丈室外,停步道:“啓稟方丈,客人已到。”
  “請。”隨著一聲請字,門口已經多了一位明性方丈。他揮退那位老和尚,將兩個文士引進方丈室,請坐讓茶這類俗禮一點未講,開口便道:“請二位揭下人皮面具,好談正事。”
  說話那個文人走到一直不曾開口說話的那個文士面前,從他臉上揭下人皮面具,現出崔公度的面容。而後,他揭下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現出了武當派南星子的面孔。
  他說:“在下孟大宇,這南星子少俠的臉孔還不能廢。”
  明性方丈道:“明白,孟施主請直去達摩洞。老衲隨後暗護,以免有人跟蹤。”
  孟大宇別過方丈,便與崔公度從側門出了少林寺,直去達摩洞。孟大宇老遠就看見心鑒大師正盤膝坐著等在那裏。
  心鑒道:“兄弟來了。咱們這就去住處。”說完,帶著孟大宇與崔公度,繞過達摩洞所有的山頭,翻山越嶺,向更荒涼的遠山走去。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下了一處懸岩,來到一大面陡削山壁的前面平臺上。孟大宇曾研習過機關製造,所以一眼就看出這山壁上有一處暗門。果然,心鑒擡手在暗門上捶了三下,那暗門便開了。  
  裏面有兩個武僧,各持兵刃守在石門後面,開門讓進心鑒等三人後,便又將門關上了。
  石洞是天然石洞,但經過人工修整,便成了地下洞府。石洞很深,共有五道石門。每道石門後面都有兩個武僧守衛,越往裏走,守衛的武僧武功越高。而從最外面起,十個守衛無一不是江湖宗師級的武學修爲。而且每道石門暗號不同,開啓方法不同,真可謂警衛森嚴至極也。
  孟大宇心中暗想,幸好大哥是得道高僧,如是奸人一流,他與崔公度豈不是要被困在裏面永不見天日了麽?
  偶然想到這裏,孟大宇即使與心鑒成了結義兄弟,心中又敬他是個正人君子,但也不禁起了三分疑心。
  石洞深處有一間石廳,石廳的佈置很典雅,不傍和尚的清修之處,倒像一個飽學之儒的書房。七個書架,五木二竹製作,全部堆滿了線裝之書。
  三人進了石室,心鑒便關上了石廳之門。孟大宇體會到石室內空氣並不氣悶。他仔細一看,看見無數竹管從不同的地方、高度徐徐送進山風,並且形成對流,所以這石廳內空氣很清新,而且一點也不潮濕。但竹管能送進山風,也說明這石室面臨另一面山壁,只是沒有打穿而已。
  三人坐下。
  心鑒道:“崔老前輩,外面很亂,到處都是戰亂。先生不妨先在這石室中讀一陣書。先生以爲如何?”
  崔公度一路南下,見沿途確實到處皆是戰亂,官軍、農民起義軍、地主豪坤的武裝,山大王、土匪、遊杆子、獨行盜……到處皆是,全仗孟大宇武功高絕,使毒、使弩機、使暗器,皆是一遇攔劫,便痛下殺手,方才一路急趕,九天中行了千多裏路,趕到了少室山少林寺。崔公度自己確實不想再出去擔驚受怕了。
  他說:“多承大師關照,公度確實想要安穩些時日了。”
  崔公度歇息之後,心鑒便與孟大宇退到另一間石室。這間石室大約歸心鑒使用,除了幾個蒲團,便一無長物了。
  二人對面坐下。  
  心鑒:“兄弟,如今咱們該想個辦法,使催公度說出他所知道的秘密了。兄弟有什麽良策沒有?”
  孟大宇道:“我一直在想,崔公度這個情況和九十年前先祖孟明達被天車吸走又於六十年後放回人間差不多,都是記不起這中間發生的事情了。崔公度在這中間隔的時間更長,達五六百年,他更是記不起來了。大哥不是用過催眠吐真術了麽?”
  “是的。老衲還想再試試。”
  盂大宇歎了口氣,沒有反對。他心中知道對崔公度是誘導不出什麽秘密來的。因爲崔公度不過是上神的試驗品,實在連他自己所知道的都不知。心鑒本來可以在頭腦清醒的情況下接近上神的,但他不願爲奴,不願當“宇宙奴”,所以被上神消除了記憶。孟大宇心中歎道:“你要幹大事,要查明天上飛的神是什麽,卻又不願忍辱負重,豈不是怪事?”
  隔了一天,二人走近石廳。崔公度正在看一套宋史。這是心鑒爲了佈置這間書房,專門令人去附近一個舉人家中硬討來的。崔公度在一片石戰場上嚇得舊疾發作,口吃異常,孟正流大笑著背了宋史中崔公度小傳的開頭幾句,譏諷崔公度。心鑒找來宋史,想試試反應。
  崔公度一見二人進來,便怒道:“有辱斯文呀,有辱斯文!脫脫其人以爲崔公度死了,蓋棺之定論可以由他亂做了……”崔公度只說完了這一句,便氣得說不出話來。
  孟大宇道:“先生稍安勿燥,如若始皇帝像先生一樣被天車吸走又放回人間,看見後人爲他所做的歷史定論,他豈不是要再氣死十回?”
  崔公度想了想,覺得此言有理,歎了一口氣,不滿中帶著深刻的頹喪說:“公度今日活在人世,實實在在用得上四個字:莫名其妙!脫脫說公度口吃不能劇談,辭茂才異①不做,公度卻連陽武知縣、幾處知州都做過了,哪里又有甚麽口吃之疾了?公度敬安石公乃一代儒法大家,改革青苗貸、均輸法、公市易、免貧役、興水利農田,乃是利國利民之舉,公度求教,脫脫不屑什麽?真是豈有此理!”
  ①茂才異:地方上專管秀才的小官吏。
  孟大宇想轉移話題,道:“先生一生經歷,十分奇特,何不筆錄下來,移益後人?”
  崔公度道:“甚麽一生經歷十分奇特?公度根本就弄不明白他自己一生的經歷是怎麽回事。甚麽妖怪生在北宋活在北宋死於北宋,卻又於五百年後還陽人間?這中間的事誰還記得?又怎麽筆錄?”
  孟大宇明白崔公度此時心緒很亂,正是催眠誘供的大好時機,便向心鑒遞了個眼色,讓心鑒施行催眠之術。孟大宇儘管根本不相信催眠吐真術會有什麽結果,但還是不反對試試。因爲他這時算是普天下對天車以及天車中的小矮神知道得最多的了,可是他根本就無法接近天車,無法進入天車,無法接近小矮神,更無法活捉他們。因爲他自忖他所會的一切氣功禦敵術、武技以及非武技制敵手段,都根本不足以和小矮神進行任何較量。他更不知道要怎麽樣,才可以進入天車去獲得“神珠”,或者得到天車裏面比“神珠”更厲害的神器、神物、神兵、神寶……。
  心鑒已經在施術了。他盤膝而坐,突然大聲地抑揚頓挫地念起一段經文,隨著挽掌花、合十等動作,他已經暗發真力射穴,不久,崔公度便靠在椅子上進入了睡眠狀態。
  孟大宇驚慌地喊:“老爺!老爺!那顆大怪珠又出現在高郵湖上了!”
  崔公度在睡眠中,身子抖了一下道,“那麽快叫船家!快,解纜開船!”
  孟大宇裝作崔大郎,連聲喊:“船家!船家!老爺吩咐開船。快去將那大怪珠追上了,查查它究竟是什麽物事!”
  崔公度沒有反應。
  孟大宇道:“老爺,那大怪珠好怪,又會發光又會飛,真是異物。” 
  崔公度吐實道:“是呀!這大怪珠好怪,竟弄得舉世吃驚!它時而如月之大,徐徐上升,時而如官道之車,在天上疾馳,時而如海市蜃樓中之大氣泡,大如斗室,懸凝不動於太空之中。它更像一顆千倍萬倍於價值連城之寶珠,數年飛行於揚州一帶,人皆想得之成爲巨富。追逐者多,得到者無。快!快劃!”
  “是,老爺!船家,將船再搖快些!”
  “啊,崔大郎,那怪珠就在前面。它停在湖面上空不飛了。崔大郎,快令船家備網。船一劃近,就與我將大網撒出去,務必要將那怪珠網住了,拖回家中,細加參詳!”
  心鑒一邊發功,一邊揚起眉頭,崔公度所說話,與他在長城山頂上所說的話一模一樣,只怕不會有什麽新東西。
  孟大宇答道:“老爺,網已備好了。”
  “快劃快劃!秘書少鑒孫莘老以八劃飛舟而不得近珠,伯易卻僅以三劃輕舟,就迫近了怪珠,真是天意。近了,撒網——啊!”  
  崔公度一聲慘叫,大汗淋漓而出,就是在睡眠之中,其恐怖驚駭的心態仍然躍然於臉上。一聲慘叫之後,就沒有了聲音。
  孟大宇連忙大叫:“老爺老爺,你怎麽突然飛上天去了?你快回來!”
  崔公度不回答,面色卻漸漸平靜了下來。  
  “老爺,你怎麽飛到大怪珠裏面去了?”
  崔公度不回答,隔了半晌突然說:“好冷。”這麽說了以後,就再也沒有聲音了。無論孟大宇換什麽角度,裝什麽人神鬼,都誘導不出崔公度一句話,就像當年心鑒和尚在山頭所裝的一切誘導不出半句話一樣。
  心鑒無奈,只好收功。面對著熟睡的崔公度,二人相視無言。
  孟大宇倒不怎麽失望,因爲這結果在他的預料之內。他所知道的,比崔公度何止多百倍?他如今追逐神車,和北宋時的揚州人追逐大怪珠——神車一樣是注定不會有什麽結果的。幸好他作了最壞打算,追不出結果也不後悔,反正這—生就賠給它了!
  他明白他在這裏守著崔公度實在是無事可幹的了。他必須另外設法追查“天車”的秘密,另外設法弄到“神珠”。他該走了。  
  “兄長,從崔公度身上甚麽也挖不出來,我想走了。”
  “兄弟要再去名山大川尋找神珠?”
  “不。我要先去龍虎山救出兒子。”
  “這件事確實該辦了。可要老衲同你一起去龍虎山?”
  “不必了。崔先生需要你保護。我只希望,我出去這段時間,兄長千萬不要蠻幹。催眠術顯然是誘導不出什麽秘密的了。它頂多只證明崔公度被神車吸上過天去這回事,而他被冷凍以後到還陽這段時間的事,他實際上根本就沒有記憶,所以誘導不出來。咱們還是多讀些史書,從古人的零星記載中去尋找線索吧。”
  “兄弟所言有理。愚兄一定聽從。”
  “小弟這就告辭。”
  “我送兄弟出去。以後兄弟回來,可先去見方丈大師,他會帶你來。這山洞的進出,皆有一定法門,不然會出事的。”
  “我知道。”
  二人在洞外互道保重,孟大宇便一個人下去了。
  孟大宇沒有走原路,他走的是太室山脈,直插登封。他想先南下至武昌。他在武昌東湖旁邊另有一處秘密居處。他從山海關回京城時,曾繞到京城中,通知老叔老嬸送蒙鄂格格到武昌等他,停留了一炷香的時辰。如果沒有什麽意外,他將在武昌和蒙鄂格格會合。北京那個居處算是放棄了。
  孟大宇繞過一處山角,立即從懷中取了一張人皮面具戴在臉上,頓時從“南星少俠”變成了一個一般的江湖豪客。
  孟大宇沿著太室山的山脊往登封行去。峰頂的路很難走,但極少碰到人。不比山腰的青石大路上儘是各色行人。
  行至與達摩洞遙遙相望的永泰寺後面的山頂時,孟大宇突然從迎面吹來的山風之中聽出前面有人說話。孟大宇一聽,頓時閉住呼吸,隱伏而行。從話音上他估計說話之處約有四五十丈,前行了十丈後,他不敢再欺近了。他已從話音上聽出,說話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是全真教龍門派律宗的高陽望,有一個是他師父。二人皆是內家絕頂高手。孟大宇便在四十丈外隱伏下來,運功偷聽。
  高陽望的師父是龍門派律宗第六代宗師趙真嵩。只聽他歎息道:“一片石一仗,義軍一死便是數萬,真是造孽,當年李自成在開封攻城時被射瞎了一隻眼睛,我就對你講過,此人恐怕不是真命天子。只因自古以來的真命天子,破相而穩坐江山的極少。”
  高陽望說:“李自成如今大約已退離京幾了。我在石家莊時,聽說李自成連通州亦失守了。我忙著回來和師父商議大事,後面的事還來不及打聽。”
  “李自成看來是成不了氣候了。還是那句老話,咱們趁這亂世,先將龍門派律宗興盛起來再說。”
  “徒兒就要說到這點子上來了。”高陽望說。“一片石大戰後,徒兒在附近多隱了一天。我打聽得吳三桂於當晚就剃了發,結了辯子,如今已是陰陽頭一個了。”
  趙真嵩道:“且慢——你的意思,是不是想利用這剃發的事情來做文章興盛龍門派?”
  “師父明鑒,徒兒正是這個想法。”
  “好。你先說說你的想法。”
  “徒兒想,大明朝被李自成滅亡了,李自成又被吳三桂引進清兵打敗了。清朝問鼎中原,已成不可逆轉之勢。徒兒估計,李自成一退出北京,多爾袞一進駐北京,就會著手將清番的都城從盛京瀋陽遷到北京,以定大統,然後才有名義佈置對中原進行全面的軍事征討。大約十年,也就會平定了中原。徒兒到北方去追王氣,發現清軍每攻佔一處,就強制漢人剃發爲陰陽頭,遼東一帶的百姓,特別是文士士大夫階層的人,最反感這點。他們以滿人的髮型強加于漢人,以滿族的禮俗來制約漢人,與漢人四千多年來的‘膚發受之父母’的禮俗十分抵觸,清軍所占之處的百姓猶可勉強,這士大夫們,許多人寧肯抛棄數百年的祖業也不願剃發,而這些人,恰好。是人中英傑,也就是有道種道根的良材美質。”
  “這個謀算很好,很有理。那麽,咱們正好利用這一點去拉攏士大夫階層中的傑出之士,以盛全真教。只是你想過具體作法沒有?你是拉攏這些人走反清複明之路呢?還是收復他們走占地立國之路?”
  “徒兒以爲這兩條路皆不可行。”
  “快往下講。”
  “拉攏這批人走反清複明的道路,一者是在大清的騎兵進剿之下,無異於拉他們走上死路。二者咱們只是教門宗師,既非王公大臣,亦非擁兵軍閥,這宗主權,怎麽排也落不到咱們手中,豈不是成了別人的墊腳石?割地立國亦然同理。所以這兩條路都走不通。”
  “快講你的想法,”
  “徒兒先求師父免死,徒兒才敢再往下說。”高陽望說著跪了下去。
  趙真嵩嘿嘿一笑道:“愛徒請起。你爲興盛我龍門一派,費盡了千辛萬苦,就算你做下了叛國之事,爲師也與你擔了。自古教門宗師,講的是一言止殺,濟我蒼生,猶如元朝的丘處機,於天數之中,擇主勸善,後人縱有謗言,又何損其日月之輝?爲師決定度十年內力給你。暫且寄下。你若興教有方,爲師說不定就將全身內力一併給你,又有何妨?”
  “徒兒不敢企求師父的正宗道家內力。還是讓徒兒說正事求師父定裁。”
  “快講。”
  “咱們依附大清而不歸順大清,借大清之力以興盛我龍門派。”
  “依附和歸順有什麽區別麽?
  “歸順者,純然爲他所用。依附者,互爲所用也。每一個
  朝代,立國之初,都會利用教門宗師爲其打下的江山做些穩定其江山的宗教宣證。所以開國君主對教門宗師比對降官降將客氣得多。龍門派律宗如能出一個絕世高手,勢必爲野心勃勃而又極富遠見的孝莊文皇太后看中,延聘爲他的兒皇帝的護駕國師。龍門派如若有人當上了順治皇帝的國師,便可以趁機行我自己的興教之舉了。”
  “滿皇族信的是薩滿教和喇嘛教,道教有把握取而代之麽?”
  “有。薩滿教太原始,其教義與道教相比,猶如兒歌與春江花月夜仙曲之比。滿人信奉喇嘛教者太多,喇嘛教勢力日盛,于滿蒙藏貴族聯盟中已經引起滿皇族的不安。黃教活佛雲丹堅錯失蹤一事,徒兒便懷疑是滿人的暗中所爲,只是事不關己,沒有去查。”
  “很好。爲師再送你十年內力。講下去。”
  “咱們第一步先取得孝莊文皇太后和順治皇帝的信任,然後在漢人反抗最激烈之時,抓住時機,在剃發令上做文章,可在降清大臣中選其說話有力者,進表皇族,說明可以採用中庸之法,實行幾剃幾不剃,比如百姓剃發,僧道人不剃發,如此一來,大批反清而又缺乏回天之力的士大夫中的良材美質佳子弟,便會僅僅因爲可以不剃陰陽頭而得以過後半生,而湧進我全真教龍門派。那時,龍門派何愁不得興盛?而且,龍門派將大批大明朝的遺民陰護起來,則漢人亦喜。所以,咱們不過是識天數順正統以言止殺濟世救人而半點也談不上叛國。”
  “好。好徒兒你轉過身去,爲師將將全身內力盡數給你。”
  “師父不可!”
  “有何不可?龍門派律宗興於你一人之手,爲師年事已高,活與不活皆是無謂之事,唯有龍門派必須興必須興!轉過身去!”
  “師父,徒兒身上還有三粒龍回丸。師父身上也還有三粒。這六粒龍回丸分六天服下,可使徒兒增加六十年內力。徒兒再有六十年內力,已經足也。徒兒絕不敢再受師父的內力。”
  趙真嵩冷笑道:“你便將這六粒龍回丸全部服用了,能打贏少林派的心鑒、霸主宮的孟正流、臨濟宗的玉林繡麽?大清還有個探王,你不是說他武功也很高麽?”
  高陽望沈默不語。
  “那麽,我龍門派沒有天下第一的王霸高手,又能去和誰爭武林春色?”
  高陽望沒有回答。
  “轉過身去。爲師年前已經將掌門之位傳給了你。你再受度了爲師的內力後,便可正式出江湖與天下高手一爭了。我這三粒龍回丸你先拿去,與你的裝在一起,以備以後不時之需。”  
  孟大宇隱於四十丈外,逆著山風慢慢地向前欺近。欺近過去幹什麽?想搶龍回丸?想廢高陽望師徒的盛教打算?他自己一時還說不明白。他只是直覺到自己應該有所作爲。
  只聽趙真嵩說:“陽望,你起誓吧。起完誓就可以度力了。”
  沈默了半晌,高陽望起誓說:“全真教律宗第七世掌門人高陽望,受度了師父的內力後,將以整個身心獻身于龍門派的興盛。可背天地、可叛國族,卻必須以恩師所度之力用於興盛龍門一派,律宗一門。如違此誓,死於刀劍之下、萬劫不得超生。”
  “好,轉過身去坐好了。傳四大護法前來山頂護法。”趙真嵩這後一句話是對附近的門人說的。
  一代絕世高人就這樣誕生了。高陽望後來當真成了順治皇帝的國師,直到康熙十九年才去世。由於辛勞過度,壽數不高,僅活了五十八歲。但龍門派之盛,與佛教禪宗臨濟派鼎立,被稱爲“臨濟龍門半天下。”這是後話。
  孟大宇走了。他明白自己不是敵手。對方戒備森嚴,將所做的一切事籌劃安排得滴水不漏,外人很難下手。何況他自己有事要幹,他要先救回兒子,然後利用崔公度與小矮神之間的特殊關係,設下計謀,誘天車臨地,誘小矮神下凡,誘出來之後怎麽幹?還要再謀劃。所以他實在不願意在這山頭去冒險。
  他走了。他驚駭于武林人心機之深,甚至深過朝中的謀臣,深過挺而走險奪天下者。如若李自成有高陽望一半心機,他亦不會了爲一個陳圓圓而兵敗一片石了。
  孟大宇南下走了。他要先去武昌,然後去龍虎山。
  從第二天過了禹縣起,孟大宇突然又像當日和蒙鄂格格從盛京瀋陽出來被人跟蹤一樣,又有了一種被人悄悄跟蹤的感覺。
  孟大宇此時不敢乘馬,因爲這一帶正處於義軍和明官軍各自爲戰,正在拉鋸爭奪的狀態,如若一人打馬急馳,農民軍會以爲你是官兵的探子,官兵會以爲你是農民軍的探子,引起許多麻煩。
  這天晚上,孟大宇特意在漯河附近的一個郊外客棧住宿。這是一間二層樓的客棧。孟大字要的上房在樓上。盂大宇一進客棧,說了要住店,便吩咐小二引自己去廚房,挑現成的熟食,自己動手撿了一大盤,自己端回房中。如此一來,被人下毒的可能性就小了許多。
  孟大宇要的上房在樓上,他一關上房門,就將梨藥弩裝滿,置於桌上,然後才開始進食。
  不時,孟大宇聽得有人進店,要的房間就在自己樓下。與此同時,屋頂上也有極輕微的響動。
  孟大宇此時的功力雖然未進仙流,但也很高的了。特別是他對禦使真力的種種法門,幾乎可以說是無一不精。他能地聽到三裏左右的聲音,天視到裏許之外。他這時運力天視,先看屋頂,只見那人正在屋頂偷聽。他再看下面,下面那人剛進房放下行李,就已從身上摸出三根小管,將三根小管接在一起後,便已經可以從地上伸到樓板。小管很細,可以穿過樓板縫,悄悄刺入樓上房間,吹去迷藥毒藥。
  孟大宇不失時機,拿起桌上的梨花弩,輕輕從窗口飄身而出,他一飛出窗口,一個神龍飛天變式,便已無聲無息地升上了屋頂。
  屋頂那人一見孟大宇陡然從屋內飛了出來,大吃一驚,轉身想走。那人身形剛動,只聽得卟卟卟幾聲輕響,那人脖子上背心上已被梨花釘射了進去,連躲閃的餘地都沒有,就已經仆倒在房上死了過去。
  孟大宇俯衝下去,落在那人的屍體旁邊,伸手一把扯下那人的外袍和內衣,擡起那人的手臂一看,那人的腋下赫然文身著一隻眼睛。
  孟大宇大驚:他又被大清探王的人盯住了!他一看那人的臉,更是大驚:這人竟是紅雪山霸主宮河南鄭州堂的一個堂主,好多年前曾來霸主宮當過值,叫什麽破甲錐。這件事使孟大宇立即想到,莫非大清探王將勢力發展到霸主宮中去了?
  孟大宇擡腿一勾,便將破甲錐的屍體勾下房去,重重地跌在地上。孟大宇借著這個響聲,向馬房方向飛掠而去。他進店之時已經查明了馬房的位置。他一掠進馬房,便扯下一根繮繩,拖出一匹馬,左手一揮,向其他三匹馬打出毒粉。他翻身上馬向大門沖去時,那三匹馬已經倒下去死了。
  店門未關,孟大宇打馬沖出客棧,飛馳而去。他根本不想和樓下那人糾纏,不管他是誰,他也不想去查。他只明白對方有備而來,來的人一定不在少數。而他只有一人,所以還是先走爲妙。  
  孟大宇打馬沖進黑夜中的官道,直往南沖。他聽得從客棧中響起一聲輕嘯,但清嘯聲響過之後,卻沒有人沖出客棧追上來。
  孟大宇開始覺得奇怪,但立即明白,這是大清探王第一次暗算他,可能先有規定:暗算不成,不必硬追,只以清嘯爲號,大清探王就另有追捕他的安排。當然,大清探王的目的,顯然還是爲了奪取神珠。
  孟大宇如今只有打馬飛奔,將大清探王的追蹤抛掉,另行從面部到服裝全部易容,說不定還能將追蹤人抛掉。
  孟大宇急馳了半夜,已經到了西平附近了。他聽得後面無人追來,看准了前面路邊上的一叢樹林,打馬從那裏經過時,他在馬身上重重地拍了一掌,然後自己飛身而起,斜掠進了樹林。那馬吃痛,發瘋似的沿著官道沖了下去。孟大宇卻已展開身形,掠過樹林,從樹林的另一邊掠走了。
  他掠到另一座更濃更密的樹林,開始仔細易容。天色微明時,孟大宇出現在另一條路上繼續南下,已經是一個二十來歲的書生模樣了。他的臉型,易容成了陌生的從未在江湖上出現過的一個寒酸書生的模樣。
  這一路下去,他裝著是逃難投親的書生,買了一匹瘦馬,中速而行。這一帶這時候還是大順朝農民軍的轄境。大順朝最盛時,轄地有河北、河南、山東、山西、陝西的全部和其他一些飛地。這一帶這時候轄管單一,所以比較平靜。
  兩二日後,過了信陽,前面就是武勝關了。過了武勝關,便是湖北境地了。孟大宇一路驚詫,這一路下來,竟然沒有人跟蹤他,大清探王的人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他從少林地洞中出來,就沒有以南星少俠的易容出現過,所以,探王的人似乎是追失了目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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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探王縱橫b

  行至武勝關,孟大宇在官道旁的一家酒樓中午膳。他登上酒樓,突然發現,日月王楊陽夫和他的女兒日月仙子楊麗萍坐在酒樓一隅,正在喝悶酒。
  孟大宇不便招呼,又不便退下,只好在另一角坐下,要了幾樣小菜吃飯,飯後好趕路。
  日月王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楊麗萍看了他這個窮酸書生一眼,又調開了頭。
  孟大宇這次易容成一個既瘦又醜的書生,背有些佝僂。爲了裝得像一些,他連腰懸的長劍也扔了。所以日月王父女一點也沒有看出破綻來。  
  只聽楊麗萍低聲說:“爹爹,那畜生會來追嗎?我真擔心我們這幾天工夫白等了。”
  楊陽夫說:“別擔心。孟三雄不可能帶著講學的那位腐儒去龍虎山救兒子。他勢必要將那腐儒找一個地方藏好。他能將那腐儒藏在哪里呢?只有少林寺。他從嵩山少林寺出來去龍虎山救他兒子,十有八九要從武勝關南下。所以,我算准了已布海那畜生會在這裏設下埋伏,對孟三雄下手。孩子,一根時靈時不靈的日月棍不是已布海那畜生追求的目標,他要的是神珠。他會來這裏截殺孟三雄的。”  
  “萬一孟大宇不走這條路呢?”
  “別慌。孩子,咱們再等兩天。如若孟大宇不走這條路,那畜生亦不在這裏現身,咱們便直去龍虎山。”
  “爹爹,咱們約的幫手恐怕不足以對付那個畜生。”
  “別怕。孟三雄在場,他會唱主角的。哎,咱們只要能殺了那畜生,洗清恥辱,就死了又有何妨?”
  “爹爹,都是女兒連累了你老人家。”
  “別說這些了。”
  “都怪孩兒對那畜生一見鍾情……”
  “別說了,萍兒。當日你就是帶一個乞丐回家,爹爹亦會遷就你的。怪只怪爹爹江湖閱曆太淺,看不破他的易容手法。”
  二人說到這裏,便不再言語。
  孟大宇正想起身離去,突然聽得樓梯上有人走了上來。孟大宇一看見上樓來的那個人,頓時感到哭笑不得——那是一個年輕道士,孟大宇曾經易容成這個上樓的人——這人便是當今青年俠士中名震江湖的武當派掌門弟子南星子少俠。
  他在武當派中是一位身手極高的極流高手,近些年武當派料理武林是非,皆是南星子出頭露面,所以他的武林聲譽比他的師父元元真人還響。  
  楊陽夫當日在北京崔公度講學時見過孟大宇易容成南星子。此時一見南星子出現在酒樓,就以爲是盂三雄出現了,立即便迎了上去。
  “孟大俠終於來了。老配楊陽夫,在此等候你兩日了。”
  南星子一聽,頓時目霸驚異,道:“且慢!日月王前輩稱在下是什麽孟大俠,只怕是認錯人了。”
  楊陽夫一聽,頓時以爲自己不當如此招呼,便立即改口道,“失禮失禮,原來是南星少俠。那倒真是老朽認錯人了。”
  哪知那位真南星子立即道:“認錯人了?只怕未必。青海日月山日月宮日月王是何等人物?怎會認錯了人?是不是有什麽隱衷?”
  楊陽夫一聽,頓時不知該怎麽回答。  
  楊麗萍一見,立即過來說:“家父近日偶感風寒,有時因頭昏認錯了人,也是有的。南星少俠請多包涵。”
  南星子立即還禮道:“不敢。姑娘可是江湖人稱日月仙子的楊麗萍?”
  楊麗萍苦笑道:“楊麗萍是真。什麽日月仙子,那就成了諷刺了。”
  南星子立即重新施禮,並向楊陽夫致欠。
  楊陽夫哭笑不得道:“少俠既已見諒老朽,可願賞臉讓老朽賠一杯不是?”
  南星子道:“晚輩正該奉請。”
  於是南星子令小二將殘席撤下,另上新席奉請楊陽夫。
  孟大宇見了暗自好笑。他是從南星子那前倨後恭的態度看出了南星子的爲人的。
  楊麗萍在五年前曾是中原武林中令無數俠士傾心的絕代美女,因她出身於日月山日月宮,便被武林人稱爲日月仙子。經歷了婚變之後,她如今憔悴了。可是,美貌依舊。而且那種因爲憂傷而更加成熟的美,也變得更加富有內涵而更加迷人。
  三人剛重新入席,還未容南星子向二人敬酒,樓梯一響已經又上來了一個道士。不過這是一個中年道人,而且不是全真教的,他身穿龍虎山正一道道袍,沾滿灰塵,正是正一教副教主張應和。
  張應和徑直走向南星子道:“孟三雄好悠閒!豈不知酒樓已被人圍了一個水泄不通了。”
  南星子大驚:“張真人此言何意?張真人是認得晚輩的,爲何以孟三雄相稱?什麽人又將酒樓圍得水泄不通了?難道是沖著我南星子尋仇而來?”
  張應和怒聲道:“孟三雄從來不是如此裝腔作勢之人,今日爲何到了性命攸關之際,反而裝腔作勢起來了?我張應和如在平時,打不贏你也要討還神龍秘笈。可今日這陣仗不對勁。圍樓的雖是黑白二道的中原高手,但背後操縱的卻是大清探王。張應和私心再重,也要先助你一臂之力再說個人恩怨,你快休要如此!”
  南星子大驚道:“前輩越說晚輩越是糊塗。晚輩確實是武當派的南星子,絕不是什麽霸主宮的孟三雄!”
  楊陽夫在一旁,眼看得南星子臉上喜怒笑驚,肌肉活動十分正常,絲毫不像是戴了人皮面具的人,不禁問道:“閣下真的不是孟三雄?”
  “不是。”
  “可是讓老夫摸摸你的耳際?看看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
  “這個——只怕既不合武林慣例,南星子也還放心不下。”
  楊麗萍道:“讓我來試試,南星少俠可放心得下?”
  “這個——南星子猶豫了半晌,道:“哎!罷了!爲取信于人,南星子只好冒險讓人查一查真僞了!”
  楊麗萍走過去時,南星子的雙目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的美麗面龐看。楊麗萍的手摸到他的耳際及下頜時,他的身子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楊麗萍放下手,退開說:“他沒戴人皮面具。”
  張應和道:“奇怪?孟三雄到哪里去了呢?他莫非另走小道直去龍虎山了?南星少俠,你的麻煩來了,好自爲之。”
  “什麽麻煩?”南星子驚道。
  楊陽夫道:“年初孟三雄在京城易容成你的樣子露面,如今追捕他的人大約是將你誤作是孟三雄了!”
  南星子大怒:“孟氏匹夫好生無禮!甚麽人不好裝,偏要裝作在下?”
  楊麗萍道:“盂大俠于小女子有救命大恩。南星少俠提到他時最好客氣一些。”
  南星子一聽,頓時泄了氣,說不出話來。
  張應和淡淡一笑,便要離去。他一調頭看著畏畏縮縮的那個窮書生道:“那位書生,無事快快離開此地。此地只怕要有一場惡戰,誤傷了你可不是玩的。”
  孟大宇裝出驚惶樣子:“學生……這就離開。”
  楊陽夫道:“張真人要做好事,何不做到底?樓已被圍他又怎麽走得了?”
  張應和道:“也罷。書生,隨我來。”
  孟大宇連忙起身,跟在張應和身後,走下樓去。
  酒樓外面,果然已經被圍。老闆及小二均已躲開了。孟大宇跟在張應和後面剛走出酒樓,便有兩個凶神攔了上來。孟大宇認得這二人是牛耳山雙煞。
  大煞道:“張真人要走,在下兄弟不便阻攔。不認識的人可不能帶走。”
  張應和怒道:“南星子就在樓上,你們怎麽不敢上去?攔這寒儒幹什麽?”
  小煞道:“什麽寒儒?誰知他是不是霸主宮的人要去找人來助拳?”
  張應和冷笑道:“貧道也是出去幫霸主宮找人助拳的,你又攔得住麽?”口中說著,手中寒光一閃,長劍已經揮出,刷刷兩劍,快逾閃電,已在小煞的衣襟上劃了一個X字。
  小煞身形後縱,大驚道:“張真人同夥在外,想要仗勢欺人麽?”
  張應和道:“你這等攔路賊,還不配貧道欺你。書生,隨我走。”  
  孟大宇裝作嚇得發抖道:“學生……還有匹瘦馬……如若不能帶走,學生……可走不到雲夢縣親戚家去。”
  “你快去牽馬,我等你片刻。”
  孟大宇上酒樓前,已經禦使了縮骨神功,身材看去很瘦。這時佝僂著背,誰還當他是高大俊逸的孟三雄?他發著抖解了馬繮,牽馬時嚇得幾乎走不動,被馬撞了一下,一個踉蹌跌在地上,別說大煞小煞笑了,連隱在周圍的人也從隱身處發出了笑聲。  
  張應和歎了口氣,等書生爬起來,就將他帶走了。周圍的人也沒有出來阻攔。正點子“南星子”在樓上,這書生的身材又比“正點子”矮瘦,確實沒有理由攔他。
  張應和帶著書生到官道上,走了大約半裏路,準備折回去隱伏看熱鬧時,他以手指南方道:“雲夢在那方,你快走吧。”
  孟大宇道:“道長不走麽?”
  “怎麽?你想賴著我送你到雲夢?”
  孟大宇輕聲道:“那又何妨?說不定雲夢就有飛龍秘笈在等著還你。”
  張應和大驚,雙目盯著孟大宇看了片刻後,歎息道:“原來是孟三雄。儘管你可能用了縮骨神功,但這一手也實在裝得高明,三十多個黑白兩道高手都被你騙過去了。”
  孟大宇道:“在下先走一步,道長隨後跟來,神龍三十六式也該還與道長了。”
  張應和大喜道:“在下信得過孟三雄。在下回去虛掩一下,這就追上來,與孟兄相見。”
  孟大宇騎馬走了十來裏路,聽得身後有人急追而來,回頭看是張應和,便打馬向小路行去。
  張應和不即不離,跟在後面。
  如此走了半個時辰,已經遠離官道了。這一帶地勢平坦,一些小丘陵不足以藏人。孟大宇好不容易看見一片較大的樹林,便打馬進入林中。
  張應和進來了,看見孟大宇席地而坐,便在他對面盤膝坐下,道:“南星子解釋不清,已經被打得逃向了西方。孟三雄今日怎麽願還秘笈?”
  “張真人大義大仁,在下佩服。”孟大宇一邊說,一邊將縮骨功散了,一陣輕微爆響,他的體形已經還原,只是易容未變。“不過,在下歸還秘笈,是有條件的。”
  “孟兄有什麽條件?”
  “第一,貴教教主張應京,爲人心術不正,神龍式還給你,你不能轉傳他。”
  “這個……好爲難!祖宗規定,八脈飛龍七十二式只有教主一人才准修練,在下如若瞞著教主修練,那可是觸犯教規的事。”
  孟大宇正色道:“張真人何必食古不化?張真人在酒樓上一腔抗清勢血,何其慷慨?在下是看在這個份上才願歸還秘笈的。”  
  張應和還在猶豫。
  孟大宇道:“第二個條件是要張真人將犬子從龍虎山偷出來歸還在下。”
  “這個條件好辦。第一個條件可否通融一下?”
  孟大宇沈默不語,不願通融。
  張應和歎息道:“好吧。在下都答應。”
  於是,孟大宇與張應和在樹林中相對而坐,以傳音入密功夫向張應和背誦功訣。
  可是,孟大宇剛背誦了兩句,突然閃電一般地伸出右手,只一抄便將張應和懸挂在腰間因盤膝而坐平擱在地上的長劍抽了出來,與這個動作同時施爲,他左手一掌反拍,拍在張應和肩上,將張應和拍出去幾近一丈遠。然後,孟大宇身形向前射出,長劍迎著偷襲的黑影絞去,當當當當一陣金戈之聲以後,他飄身落在一側,他的對面站定了一個人,一個身穿全真教道袍的年輕人,正是武當派的南星子。
  張應和被孟大宇反掌拍開,便已翻身彈起,這時先走向孟大宇一揖道:“多謝仁兄救命之恩。如非仁兄這一推,在下只怕已死于南星子的偷襲了。”
  張應和轉身指著南星子道:“南星子,你爲何要偷襲貧道?”
  南星子冷面冷聲:“你在酒樓中奚落了在下一頓,又將那黑白兩道高手指來追殺在下,還將這孟大宇從在下眼皮子底下帶走了,你得還在下一個公道。”
  孟大宇道:“張真人小心,這人武功功力很高,遠非南星可比,只怕是什麽人易容的!”說著,他將長劍調轉,遞與張應和。  
  那人趁二人遞劍時,突然身形一晃,一劍攻出,竟同時搶攻二人,劍招之快之詭,竟於眨眼之間使出了武當派的鎮山絕招“一風掃八坡”一招八式。
  可是那人劍招甫出,卻又暴退不叠,只聽一陣叮噹急響,七格梨花釘被那人的長劍格擋掉在地上。原來孟大宇早就防著他搶攻,所以將梨花弩暗藏袖中。那人身形甫動,孟大宇已搶先射出了梨花弩。那人的劍招詭變異常,竟能將“一風掃八坡”的快攻招式,於快攻之際變爲緊防。
  孟大宇大驚道:“閣下究竟是誰?竟有如此高的身手!普天下能在三丈之內躲過梨花弩的,實在是只有幾個人。張真人,請先用劍指住他,在下要找一件趁手兵刃。”
  張應和用長劍指住那人,防他暴起攻擊。
  孟大宇伸手向腰輕輕一拖,拖出一柄軟劍,迎風一抖,頓時又成了一柄三尺青鋒。
  孟大宇道:“張真人,咱們先合力拿下了他,務必要剝下他的人皮面具看看他是誰。”
  南星子冷哼道:“孟三雄,你仗著霸主宮積百年之久的各種殺人手段,今日想殺我南星子麽?”
  “你不是南星子。”
  “那你以爲在下是誰?”
  “你若取下人皮面具,在下或許認得。”
  “我已露了兩手正宗武當派武功,你爲何偏要載贓我是易容者?”
  “易容就是易容,何必由我栽贓?”孟大宇說著,將手中長劍一抖,腳下步法早已展開,一招武當劍法中的“抖腕刺”,抖出無數虛實無定的劍花,攻了上去。
  南星子大喝:“孟三雄,你竟敢用我武當派的功夫來殺我武當派人?”南星子喝罵著,一邊移形換位,步走偏鋒,長劍一翻,使出武當派的“下壓劍反削喉”招式,反攻孟大宇。
  刹時間,二人劍招不絕,頓時就搶殺起來。三個回合一過,二人的身形頓時變成了兩條虛影,皆以武當派的幾種劍法對攻,以快打快地滿場遊鬥。
  張應和已是武林極流大高手,更是使劍的名家。可是他卻越看越是心驚。場中兩人眨眼間互攻了二十多招,可是除了劍刃破空之聲外,竟然聽不到兵刃相碰的金戈撞擊聲。兩人中一人出招搶攻,對方立即變招,搶空門反攻。南星子使用“下壓劍反削喉”時,腋下腰肋空門大現,孟大宇已經變位由“抖腕刺”變爲了“反撩七星”。南星子一劍削空,立即變招爲“下翻格上反挑”,而孟大宇未等他的劍招格實在,已經變招爲“旋身刺腹”了。
  二人身法極快,張應和想要合圍假南星子,卻插不進手。他的功力比場中打鬥的兩個人差得太遠,身法就慢,出劍的速度亦慢,他看准假南星子一劍刺去,卻差點刺在孟大宇身上。他攻了兩招,弄巧反拙,只好退出圈子,在外押陣。
  孟大宇越打越是心驚,覺得這人的身法似乎很是眼熟。但他卻又拿不實在。這南星子的身法。是一種太極遊、八卦走、陰陽換、自由飄等等身步法皆含其中卻又四不像的身步法門。孟大宇明白,這種武學高人,均有自創的武學,絕不會拘泥於前人所傳的武學。這種獨特的身步法大約就是假南星子自己所創的了。
  二人正越打越快時,只聽得一個陰惻側的冷笑聲從林外響起,一個高大的頭陀落在這林中的空地上,站在打鬥圈的對面,對張應和連望也不望一眼。
  張應和大驚。他認得這人。這人是西藏紅教桑鳶寺的一個武僧教頭。他是漢人,是一個獨行大盜,後來被十二個白道高手聯合緝殺,被迫逃去西域。這人武功很高,在十二個宗師級的高手合圍下仍然逃了出去。他此時落在場中,一聲不吭,不知何意。  
  這時,只聽假南星子邊打邊問:“點子怎麽樣了?”
  頭陀行禮道:“啓稟主公,那點子是真南星子,並不是什麽孟三雄易容。屬下已將他的右臂砍了。以後孟三雄要再易容成南星子,他得先自斷一臂才像。”
  “很好。令人將林子圍了,不准這二個人走脫。”
  頭陀一聽,頓時揚聲高嘯,顯然是以嘯聲在呼令同夥。
  孟大宇大叫:“張兄快走!速去聯絡八大門派,前來追殺大清探王!”
  張應和這時已經猜出場中的南星子是大清探王,當下倒縱出去,向外便沖。
  那頭陀見張應京要走,一聲大喝:“哪里走?”身形一縱,便向張應和追殺過去。  
  孟大宇一見,頓時著急起來,一邊格擋大清探王的攻勢,一邊用左手將梨花弩指向頭陀,一按機括,七枚梨花釘便從後面向頭陀追著發射過去。
  幾乎與此同時,探王左手一揮,一把圍棋子兒打了出來,從橫刺裏向孟大宇的七枚梨花釘撞去,所用手法,極爲奇詭不但將孟大宇的七枚梨花釘盡數打落,而且有三枚圍棋子竟然莫名其妙地轉了一個彎,迎著孟大宇發射梨花釘的射線,悄沒無聲而又速度極快地向孟大宇的肩胸大穴撞來。
  孟大宇眼見得這三枚圍棋子兒轉彎打來,連忙伸劍格絞,將那三枚圍棋子絞得粉碎。兩人這麽一鬥暗器,那頭陀已經追著張應和出了林子去了。  
  孟大宇跳出圈子,大聲問:“已布海,你這一手‘回風撞’的暗器手法是從什麽地方學來的?”  
  假南星子一聽,頓時默然半晌,道:“你什麽都知道?”
  “不。我只知道大清有個探王在中原活動,名叫已布海,可就是閣下?”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你這手‘回風撞’的暗器手法是從何處學來的?”
  “當然是從霸主宮學來的了。”  
  “誰傳你的?”孟大宇幾乎是失聲問了。他一問出這話,頓時明白問得很笨,簡直就是在落人笑柄。
  果然,假南星子笑起來:“孟三雄呀孟三雄,武林傳說霸主宮在三代男丁中選了一個才智資質皆是上上之選者,加以特殊培訓,使之成爲武林中獨一無二可以尋找神珠的人。江湖傳說你文采武功皆是天下第一:論武功精通一切殺人手段,論文才更是連三個大學士加在一起也不如你!想不到你著急起來,連小孩都不如!”
  孟大宇一聲不響地聽他說話,他早就聽出這人的聲音是用內力逼變了的。他只希望這人得意忘形之時,或許會流露出本來的聲音,以便判斷自己認不認識這人。因爲他在天壇和這裏的兩次接觸中,他總覺得這人的笑聲,有那麽些瞬間,很像一個人——一個和他親緣關係非常之近的人!  
  孟大宇道:“我若告訴你誰告訴我探王的事,你還不願說出誰傳你的‘回風撞’麽?”
  “不說。”假南星子道。“儘管老夫是用錢去賣的這一手功夫,但買賣也還要講個信義吧?這是一。二,你是怎麽知道探王的,老夫根本不感興趣。老夫若是探王,自然會自己去查。不是探王,就更不必好奇。”
  說到這裏,探王提高聲音道:“陰山九煞、燕山雙凶、祈連五霸、昆侖二聖。”
  隨著他的喊聲,十八個年齡不同,穿著各異的武林高手,或空拳、或攜兵刃,以各種身步法,從四面八方、飄落場中。十八個人悄沒無聲地飄進林中,便將孟大宇密密實實地圍了起來。
  孟大宇一動不動。
  依常人看來,好像趁這十八個人合圍未成時沖出去,才是上策。可孟大字明白,探王站在一邊,他就沒有這種機會。所以直到十八個人合圍成功,各人站好方位,他連吭也沒有吭一聲,只是默默地仗劍站著,反倒將梨花弩亦藏進了懷中,又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提在了手中。
  探王退後三丈,站在六丈外的圈子外邊,沈聲說:“各位注意,你們合圍之際,他會以八方殺的暗器手法打出圍棋子兒,你們格擋躲閃之際,他便會施出萬毒一拂。你們都服瞭解藥沒有?”  
  衆人齊聲道:“服了。”
  “好。將他拿下了。我要活人。”探王說。“弄傷了他無妨,只是別弄死了。”
  十八個人中,以昆侖二聖武功最高。昆侖刀聖、劍聖中,又以昆侖刀聖武功略高。昆侖刀聖一聲輕嘯,十八個人一齊發動,同時攻了上去。  
  這十八個人大約預先被告知了合圍之法並且合練過,十八個人一發動,頓時便有四人飛身縱起,從天上撲下來攻擊;四人以地趟功夫從腳下滾殺過來;其餘十人是以常立態發動攻勢,層次分明,前後有序,預定的打法是一沾即走,輪番出招,使孟大宇防不勝防。  
  與此同時,十八人中,更有會使邪功者,發出各種吼聲、嘯聲、笑聲、哭聲,猶如鬼哭狼嚎,聲勢煞是嚇人,而且雜含真力聲亂人心性的功夫,同時攻殺孟大宇。 
  可是,十八個人攻勢甫出,只聽一聲輕嘯,孟大宇的一個身形旋轉著猶如陀螺一般向上拔起,速度猶如閃電一般,十八個人中,連速度最快的刀聖、劍聖都慢了一拍。空中攻擊的四人中,兵刃遞了進去的人,只聽哢嚓輕響,兵刃皆被絞斷,猶如將刀劍伸進賓士的馬車鐵輪被絞斷時的情形一樣。只見孟大宇旋轉著的身形幻化成了一股旋頭風似的灰影,而他的兵刃由於真力貫注而像一柄光劍一般裹在灰影外面一這是一招在多人合圍之下最爲有效的突困劍法,不但刀劍遞不進去,暗器射不進去,連水也拔不進去。  
  十八個高手撲了一個空。但誰也不驚奇。因爲這是預料中的事。
  孟大宇的身形直旋起五丈多高,方才止住上旋。他這時已經旋出了樹林的枝葉,上了樹林的頂梢,立即便變式向南方飛掠而去。
  十八個高手發一聲喊,有飛上樹梢緊迫的,大多數沒那麽高的功力,便在林間猛追。
  樹林不大,衆人很快就追出了樹林,只見孟大宇已經在山野間飛掠。衆人發一聲喊,一齊猛追過去。  
  假南星子大叫:“他搶了上風,注意他使毒!”
  假南星子話音未落,孟大宇已將捏在左手中的東西向後打出來。這時候,他們正在兩個丘陵的低谷中追逐。山風吹得很強勁,十八個人又追得緊急。孟大宇左手中的東西一打散開來,山谷中頓時就像起了一陣霧一般,緊追不捨的人便紛紛鑽進了這片灰霧之中。
  衆人頓時又咳又吐,連眼睛也睜不開。十八人服了萬毒一拂的解藥,可是沒有用。因爲這東西無藥可解——不是這粉塵無藥可解,而是因爲它太普通太常見,誰也想不起要爲這粉塵準備解藥——這是一種由白石灰和硫磺灰碾細後摻進其他一兩種毒粉混合成的毒粉,由孟大宇以內力將其震散打出,充滿了整個山谷中的空氣,誰也免不了要吸進一點去。衆人又咳又吐睜不開眼睛,許多人互相撞在一起,追勢大爲減弱。
  孟大宇展開輕功,如飛奔掠,直掠得山風刮臉,耳中風聲猶如雷鳴。這速度比奔刀還快。這個速度只有大清探王才有功力追趕。而他爲躲毒粉,須要繞道,勢必就慢了一拍。十八人中功力低者,只當他已一晃而沒,倏忽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孟大宇一口氣飛奔了近百里,也不管大白天是否驚世駭俗。他一直飛奔到禹王城附近,才放慢了身形,要找一個農家或寺廟道觀,重新易容換裝。
  誰知他剛一停下來,正在四處探看時,陡然看見“南星子”已經追到了身後十丈之處。
  假南星子大叫:“孟三雄如喪家之犬,跑得亦累了。何不大家都歇上一歇,再決一死戰?”
  孟大宇心中吃驚,但表面卻鎮定如恒。他說:“這個建議很好。那麽探王,你何不將你偷日月王的日月棍祭出來呢?”
  探王道:“別急。到了老夫以武功制你不住時,自然會將日月棍祭出來的。老夫覺得有些奇怪,你的內力增長這麽快,大約有什麽奇遇吧。”  
  “你想知道麽?咱們一換一。”
  “那就不必了。”
  “將日月棍祭出來吧。”
  “急什麽?”  
  “大約它此時不靈,祭出來沒有用,頂多當一根短棍使。”
  “快靈了。它已經快靈了。我比日月王多懂一些禦使之術。我若用武功擒你不下,就要祭出日月棍,用神光將你弄成癡呆後,再慢慢逼你交出神珠的下落或者尋找神珠的線索,那時也不怕你敢不吐實。”
  孟大宇冷笑道:“中原人都不相信天下有什麽神珠了,大清探王卻還深信不疑。豈非咄咄怪事?”  
  “有什麽可怪的?只要你們霸主宮從孟二氏相信,我就相信。傳說你們的祖宗孟明達臨死之際,悲憤過度,一縱向天,竟然縱起三十多丈高,發動真力自斷心脈時,全身陡然發亮,就像一顆隕星一般。他如不是受了神珠的神光度化,天下有什麽內功心法可以便人修練成那等神人?從孟二氏又何必花那麽大的財力物力人力去調教孟三雄,送他出江湖去四處尋長神車神珠?”
  孟大宇越聽越是心驚:這人竟將霸主宮的底細打探得這麽清楚,莫非他真與霸主宮有什麽親緣?  
  孟大宇道:“你什麽都知道,我非殺了你不可。”
  探王說:“好極了。”“了”字一落,他突然仰天尖嘯了一聲,顯然是在呼喚他的部下。同時,探王長劍一抖,一劍刺了出來,嗤地一聲,竟是一招直搶中宮的劍法。
  孟大宇腳踩偏門,長劍反刺探王的耳下大穴。
  兩人這一次鬥劍,一上手便是各施殺著,其快異常,而且所使武功早已不限於一門一派的招術。探王想生擒孟大宇,可是,他功力比孟大宇高一些,武技卻不如孟大宇。他每使一種招術,孟大宇均能識見破解。數十招一過,他在招術上已經處於下風,便只有靠較高的功力去催動一個“快”,以“快”來戰勝孟大宇。只是他所用的招式,孟大宇皆能識破,便以一個料敵機先去對付他的快。這樣一來,探王的快也就不成其爲快了。
  打到近百招時,孟大宇一聲輕嘯,身形沖天而起,他已經運出了“神龍沖天”式,準備以飛龍七十二式的武功來格殺探王了。百招之中,他雖能料敵機先,但在一個“快”字上卻搶不贏探王。如今他沖天而起,看准在下面遊動走閃的探王,一記劈空掌力就打了下去。
  可是,這記開山裂石的劈空掌力不能打中探王,而打在了地上,探王已經擡腿一跨,身形飄空而起,手中長劍展開了天梯殺的絕殺之招,直向孟大宇搶來。
  孟大宇所禦使的神龍飛天之勢,全靠真力走脈,手位腳位與全身的體位配合,全身的體位又受走脈的真力禦使,而變化出三十六個飛天姿式,再套以格殺動作。
  但大清探王所使的武當三豐派的天梯殺武功,懸空跨步,虛登上天,雖然姿式單一,但體形不變常態,猶如人直立行走一般。傳說張三豐當年能跨七步,即以直立跨步的常態姿式,虛步登高,動作悠閒自如,猶如在閑庭前信步行走一般,七步虛登,能憑空登上紫霄宮的大殿屋頂。
  如今孟大宇見探王一步跨至,要變式勢必落制於人,當下便不變式,以手中長劍絞殺過去與之硬絞,同時左掌拍出,拍向大清探王的胸部大穴。
  只聽一片金戈之聲響之不絕,同時一聲轟然巨響,二人的手掌硬對了一掌。兩個身形各自向後飄去,各自落在三丈外的地上,探王嘴角沁出了血痕,孟大宇卻哇地吐出了一口逆血。兩個人都受了內傷,各人站在那裏盯著對方,暗自運氣調息。
  就在這時,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探王大喜,立時揚聲呼嘯,招引同夥。
  孟大宇一聽這嘯聲,仍然是用內力逼變了而發出來的。孟大宇禁不住又想:這人處處不忘以內力逼變聲音,究竟怕什麽?莫非他與自己真的有親緣關係麽?  
  孟大宇一聲大喝,長劍之上,陡然劍芒大盛,劍芒呈純白色,吐出長劍竟達兩尺之外。探王一見,頓時大驚,身形後縱,不住遊走。他怕這劍芒麽?不。他並不怕劍芒。他自己的功力幾達二百年許,能在劍上逼出的劍芒,還不止二尺。他怕的是孟大宇將內力從劍關逼射而出,形成百年前中原一代邪神靈猿真人的真力彈丸或者是正一教神霄派的陶仲文的仙遊射,一射一大串,罩及四面八方,可不好對付。他卻不知,孟大宇愛惜內力,不願使用這種極耗功力的功夫。
  探王倒縱躲閃的同時,以手中長劍當作暗器向孟大宇扔射而去,趁孟大宇回格之機,他已伸手在腰間一抄,祭出了日月棍。
  孟大宇一見探王祭出日月棍,立即扭身便逃。當日在北京天壇,數十名八大門派的宗師及高手,加上錦衣衛的侍衛騎校二千多人,尚且奈何不了大清探王,被探王手中的日月棍所發的殺人光掃射而中,昏死過去的馬匹達近千匹,昏死過去的人達四百人。過後這些人或馬都活了過來,可馬也成了廢馬,人也成了神智低劣的廢人。所以孟大宇十分害怕這根日月棍發出殺人之光。
  孟大宇剛逃出去百丈不到,探王已經擋在了他的前面。冷笑著橫著日月棍攔著他的去路,然後,又是一聲尖嘯喚人。
  馬蹄聲一陣轟鳴,四十多個武林豪客,打馬飛奔,已經到了百丈之內了。
  孟大宇回身又逃。他這次奔逃,已經不是向南方,而是向西方奔掠。因爲這時刮的是西風,他要搶上風頭。
  探王哪有不明白孟大宇用意的?他勃然大怒,揮棍猛追上來,於二十丈內竟然追上了孟大宇,從孟大宇身後揮棍便向孟大宇的後腦劈打下去。
  突然,探王回棍不叠,將擊打孟大宇後腦的日月棍回了轉來,急忙忙使了一招密集防守型的招式。原來,孟大宇一邊奔掠,一邊掐算好時機,將手中長劍,於奔掠之際,從肩頭向後抛射而出。如此一來,探王等於是正好自己飛掠著向急射而來的長劍撞去。如此近的距離,又是兩頭向中間對撞,當日在鳥德鄰池的藥泉山下,假活佛便死于這一招。差幸探王武功高強,比假活佛高明了許多,加之他對孟大宇的某些殺著比較瞭解,這才險險地回棍格住了倒射而來的長劍。
  探王雖然回棍格飛了長劍,但他自己卻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而且被震得手臂發麻。如此一窒,孟大宇已經順著山谷的走向轉向了東方飛掠而逃。
  四十多騎武林豪客追近了,沿著山谷追了下去。
  探王大叫:“小心!又是下風!謹防他撒毒粉毒灰!”
  有人回答:“主公放心!我們吃了一回虧,不會再吃二回虧了!”  
  孟大宇邊奔邊道:“好!你們能預防毒粉毒灰,咱們再來試試暗器功夫。”說這話時,孟大宇正好奔上穀口的坡頂,他站在穀口,回身便向緊迫的人打出十數枚圍棋子兒。他用的是天女散花的暗器手法,棋子兒打出時聽得勁風很急,其實有快有慢,十數枚圍棋子分打前面的的十個騎者,幾乎同時打到各人身前。  
  衆人聽得風聲勁急,知道爲道很大,連忙揮舞刀劍或其他兵刃去格擋——只聽得一陣清脆響聲,孟大宇打出的十數枚圍棋子兒均被格飛,而且,這些圍棋子兒一被格中,盡皆成了碎片——原來這些圍棋子很薄,它的裏面是空心的,這空心的部分便內含了迷藥的藥水,這迷藥的藥水一破裂出來,見風就被吹散。頓時,緊追孟大宇的二四十騎武林豪客,均被這無色無味的迷藥迷倒了一地,幾十匹馬和幾十個人亂七八糟地順著山谷倒了一地。只有最後數騎武林高手見機得早,及時閉氣,沒被迷倒。可是,馬被迷倒後,也將衆人摔了出去或抛了出去。但這幾個人一見孟大宇那種種殺人手法越來越是邪門,叫人防不勝防,比邪派人物的邪門殺人手法更邪門,不禁都有了懼意。
  探王站在旁邊的一個山崗上,被如此霸烈的迷藥嚇呆了。他回過神來時,丘陵穀口的高坡上,已經不見了孟大宇的身影。探王大怒,將手中的日月棍用力地從右上方向左下方不住斜劈,就好像它裏面有什麽東西被塞住了,使神光發射不出來,他要將其摔通一樣。他一邊斜劈一邊大叫:“神呀!月月向你祭拜,天天給你燒香,你就不能在小人有急用時,賜給小人一點殺人之神光嗎?”
  孟大宇向東逃走了。
  他縱然還有許多殺人手段沒有用,可是,他怕制服不了探王。他更怕日月棍發出殺人之光時,再逃就晚了。所以他趁探王手中的日月棍不靈時逃走了。
  他不能再去武昌和蒙鄂格格會合,一者怕那秘密居處暴露出來,二者怕蒙鄂格格和探王已布海見了面,更惹出無限風波,更加難以作乾脆的生死了斷。
  他在麻城附近的官道上遇到兩個騎馬的武林人,他突然飛身而起,一記“分水掌”便將兩個武林人打飛向官道兩邊的田野上,他已落在一匹馬上,調轉馬頭,猛拍一掌,向東
  奔到天黑,他已到了大別山的南部山區。這一帶溝壑縱橫,騎馬不便,孟大宇便棄馬而行,隱進了山區。
  半夜時分,他潛入了一戶農家,偷了一捆衣物,但卻留下了十兩銀子。
  他找了一個山洞,換裝易容成一個農民腳夫。他從身上摸出一張人皮面具,仔細選出一張粗豪漢子的人皮重新易容。這種粗豪的農民腳夫,在大別山的鄉鎮上很常見。他很容易消蹤隱迹。
  他照直往九華山行去了。九華山有幾所寺廟與霸主宮淵源很深。而且,最主要的,還是九華山的佛門弟子,都是孟海玉大法師的門人。孟海玉大法師的門人會幫助孟海玉大法師的後人的。他可在九華山暫避一時,也可在九華佛門找到助拳之人,共同對付大清探王及其屬下的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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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8, 08:49 AM   #1253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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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文章: 8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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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奎神復活a

  九華山這時香火隆盛。
  自從唐朝末年唐武宗滅佛之後,九華山荒絕了五六百年。海玉大法師使九華佛門復蘇了。崇禎末年,兵部尚書王家彥到九華進香,晚上看見蓮花峰的一處山上有白光閃現。王大人連夜帶人上山,找到發出白光的山洞,看見一個老和尚已經在山洞中坐化了。
  衆人查看他的洞室,見諸物皆已腐爛,但其肉身,以及海玉大法師以其鮮血所寫的血經《大方廣佛華嚴經》和自傳,卻完好如初,好象從未受過山野間濕露的腐蝕一般。
  這當然不是什麽神話。
  這是一種極爲高深的禪修法門。佛門有兩種修行,一種是思維修,這就是經辯經證以及再創佛典。另一種是真力修。這是調攝心身,以求長壽的一種法門。這種法門修練到通玄地步,會産生許多特異功能。
  海玉法師涅槃時,將一身通玄的太陽真力用特殊法門先將其經書自傳封閉,再以特殊法門真力遍佈全身,然後坐化圓寂。這種涅槃與通常所說的生命死亡有些不同,它使大法師介於死和不死之間。說他死了,他肉身不腐。肉身像活著時一樣對大自然的腐物之力,還有充分的抗力;說他未死,他卻又不吃不喝不動不便。
  所以說,佛門高僧的這種以真力去回護肉身死後不腐的涅槃法門,實在是一種奇特的景觀。
  崇禎皇帝得報九華山出了如此神僧後,便賜建百歲宮肉身殿。其時從孟二氏的族人大部分都去參加了奠基法事。孟大宇沒有去。他當時在海上。但他聽孟明達講過,肉身殿的住持是釋靜修。他是認識這位元釋靜修的。霸主宮曾經還請釋靜修到霸主宮來爲他講過佛經。他與釋靜修還有那麽一點師生之誼。
  孟大宇在九華山外再易容爲書生模樣,便繞開其他寺廟,直去了肉身殿。  
  他在肉身殿門口被一個年輕和尚攔住了:“施主請留步。殿內正在塑像,謝絕膜拜。”
  “連香資也不收麽?”
  “可在廟外進香。菩薩同樣會保佑你。”和尚指著其他香客道:“你看他們,他們都是在廟外進香。”
  孟大宇只好直說了:“我不是遊客,也不是香客,我找靜修大師。”  
  那人一聽說是找靜修住持的,頓時神色一緊:“哦,原來是靜修師父的朋友。請。”  
  “不。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他的俗家侄兒,前來投親的。”
  和尚道:“失敬。原來是靜修大師的侄子。請進。”
  孟大宇道:“小師父請先去通報,我有一件行李,放在石台下面的樹下,我這就去提了過來。”
  孟大宇說著,便下石台去提行李。其實他哪有什麽行李?他謊稱他是釋釋靜修的俗家侄兒,那靜修自幼孤兒,又哪有什麽俗家侄兒?如是廟中和尚,應當知道這一點。那和尚不知道,說明他是外人。
  孟大宇明白廟中有異。他要走了。可是,他剛轉過山角,立即聽得有人跟來的腳步聲。他回頭一看,看見那個和尚跟在他的身後。那和尚見他突然回身,急忙閃身躲在一棵大樹後面。
  如此一來,孟大宇深信肉身殿已爲探王所控制,立即加速向山路上掠走了。
  他聽得那人發出了急促的嘯聲。那個和尚顯然是在向廟中報信。孟大宇回速飛掠,向芙蓉峰方向飛掠而去。
  孟大宇一邊飛掠,一邊更加懷疑這大清探王與自己究竟有什麽淵源?爲什麽對自己的行蹤如此瞭解?他原來打算在九華山尋得強援,不想探王搶先了一步,佔據了肉身殿。靜修大師一夥,不是被殺了,就是被控制了。他不知道大清探王究竟帶了多少人來九華山追捕他。他可不敢以有爲之身去窮作周旋,鬥智鬥力,他必須另作打算。他在南京另有一處秘密居處,他想先潛去那裏,再後打算。
  這時已是黃昏時分了。峰下的山口中間,迎面站著七個武林豪客,爲首是昆侖二聖——刀聖劍聖,身後站著祈連五霸。
  這些人都是在禹王城附近中了孟大宇的迷藥昏迷過後,爲探王救醒又受令追了上來的。
  刀聖道:“孟三雄,無論你怎麽易容,你都逃不脫我家主人的追捕。因爲他對你霸主宮的底細打聽得太清楚不過了。我刀聖不和你比功力。因爲昆侖神刀門可沒有那麽多銀子去買靈藥打熬內力。我和你比兵刃武技。你撥劍吧。”
  孟大宇站在那裏面對刀聖一夥,耳朵卻沒閑著。他聽得四處腳步聲響,他已經被數十名武林豪客圍在了芙蓉峰下。他更聽得後面有大隊騎兵急馳的馬蹄聲,他聽到一個聲音在大叫:“弓箭手將芙蓉峰圍住,務必將那化裝爲書生的大清奸細拿下了!”
  孟大宇一聽,頓時明白這是官軍。這一帶此時尚歸大明軍鎮割鋸。這附近的明朝將領,不知是受大清探王收買了,還是懾服了、還是欺騙了,反正已將自己當作了大清的奸細探馬,要加以捉拿或者格殺了。
  孟大宇明白情勢嚴重。他孤身一人。圍捕他的第一層探王屬下就有四五十個高手。第二層大明官兵的弓箭手大約有數百人。而最主要的是,孟大宇還不知道大清探王本人在什麽地方。所以他還不敢冒動。
  奇怪的是,衆多的圍攻者,明明已經完成了合圍之勢,可是並不進攻,只是防著他脫逃而已。 
  孟大宇卻不知道,大清探王這時正在擺弄他的日月棍,要一舉拿下孟大宇。
  大清探王這時易容成了一個大明朝的軍官,竟然身穿鎧甲、頭戴戰盔。他正在離芙蓉峰不遠的一處山坳中,他的面前站著十個內家高手,均是修練陽剛內家真力的人。大清探王手握日月棍的把手,將日月棍的棍身遞給這些人中的一個,令他外發出陽剛內力,在棍身上不斷地摩擦。每個人均是弄得精疲力盡時,又讓下一個來。直到十個武林內家陽剛高手都摩擦過了,大清探王將日月棍迎風一晃,那日月棍的尖端,突然就發射出了一道白光。
  大清探王一見,頓時欣喜若狂。
  這道白光直沖上天,猶如一道閃電,在已經黑了下來的夜色中,射向很高,頓時被正在包圍圈中以天視地聽神功查找探王本人的隱身之處的孟大宇發現了。孟大宇一看見那道白光從遠處的山坳中沖天而起,一閃即逝,立即明白大清探王已將日月棍祭靈了。他該拚命突圍走了。
  孟大宇身形一晃,已經拔出長劍——這是他在過了長江後在貴池城買的——展開招式便向刀聖劍聖攻了過去。他一攻過去,便是將七成內力貫注劍身,施出霸道絕倫的“八方風雨”絕殺之招。
  只聽得幾聲慘叫——刀聖劍聖不敢攖其鋒芒,一見他攻過來便閃開了,想走偏門攻擊,而站在刀聖劍聖身後的祈連五霸,卻被這一招貫注了百年內力的絕殺之招殺得血肉橫飛。這五個一方之霸,屍身尚未倒地,被斬斷的零碎還未落地,孟大宇已經沖了過去。
  前方的合圍者剛剛冒出身來,孟大宇那裝滿了弩釘的梨花弩已經暴射出無數弩釘、頓時又是一片慘叫之聲。
  遠處的大清探王聽得這方慘叫連天,立即明白孟大宇看見了白光,已向十王峰方向沖走了。探王連忙展開輕功,追了過去。
  黑夜之中。那些官兵可沒有夜視功力、火把之中,只見一條黑影沖來,猶如鬼魅一般快捷,於是那些官兵便將羽箭亂射過去。  
  可是這九華山山高林密,草深如林,只因它從唐武宗滅法以來,六七百年山門不升、道場不興。近幾十年有了廟宇,但集中在化城寺一帶。芙蓉峰以南還儘是荒山。所以孟大宇的身形既快又飄忽不定,三晃二晃便從樹林中間如遊魚如飛鳥一般飛掠了出去。那些射向他的亂箭,多數射空,半數被樹擋住,縱有幾枝指向黑影,也絲毫不起作用。
  孟大宇自從一見到那道沖天而起的白光,心中便大生恐懼,急於逃走,根本無心戀戰。黑夜中他幾乎有些不辨方向,只想先逃出重圍和大清探王的追殺再說。
  孟大宇展開輕功,如飛逃走。可是大清探王功力高絕,又是搞打探追蹤一類事情的專業高手,以至孟大宇縱是在黑夜之中,仍然沒能逃出追蹤。他逃過了十數座山峰,便聽得身後有樹枝折斷的聲音,他明白這探王實在厲害,已經追上來了。
  突然,孟大宇看見有一道白光,從他身側閃過。他明白大清探王動了真怒,正在以日月棍發出的殺人光想先射昏了他。
  孟大宇大驚,連忙以之字形的走法,以彎形飛掠向前奔逃。這樣一來,探王的日月棍所發的殺人光便時常射偏,射在岩石樹木上。  
  但孟大宇以彎形飛掠,速度大受損害,不久就被大清探王追近了。  
  一片樹林出現在前面時,孟大宇身形一折,射進了林子中間。他立即閉住呼吸,躲在一棵大樹後面啼聽。
  探王追近了。他站在林子外面,一時間沒有動。他在查聽孟大宇藏身的方位或是否也穿林而過?可他沒有查聽出來,他開始走進樹林。
  孟大宇正是想引他進來。孟大宇聽得他踩在腐草上的輕微響聲,立即將早已摸出、扣於指間的霸烈火藥向大清探王彈去。這霸烈火藥彈是心鑒大師送他的,共送了五枚。他一直藏在一個玉盒中,以棉花隔離著,怕的是它受到震動,小玉珠一破,便要燃起雄雄大火。  
  大清探王一聽,見輕微響聲,立即閃身在一棵大樹後面。
  樹林太密,枝丫縱橫交錯,孟大宇的霸烈火藥彈丸一彈出去,在探王身前一丈處碰到了樹枝,玉珠破裂,轟地一聲,森林中陡然無端地燃起了一團大火。
  當年陶仲文在京師玄極門掌門梁建成家中,以這種火藥去燒躲於一棵大樹上的孟明達和翠薇仙子,那一棵孤零零立於院中的生濕大樹,竟被燒得精光。可見這火藥藥力之猛。
  如今在森林中間,千萬棵樹林互擠爲林,枝丫有幹有濕,加之遍地野草,到了這初夏的季節,又遇到這種霸烈絕倫的燃燒火藥,頓時那團大火便越燒越大。
  探王大驚,只因這團大火來得太突然、太霸道。他的日月棍射出的光射不到躲身在樹後的孟大宇,而這片大火卻能燒到他。大清探王心中很急,卻不得不退出森林。
  孟大宇正好趁這機會,穿林而逃了。
  探王站在林外,猶豫了片刻後,便開始繞林飛奔,查找孟大宇。
  孟大宇剛剛穿林而過,尚未翻過一座山頭,大清探王又追上來了。
  這一路追殺下去,大清探王占了日月棍射出的殺人之光的便宜,追得孟大宇不敢回身應戰。而孟大宇卻占了九華山到處是樹林竹林,他又有霸烈火藥的便宜,儘管因爲缺少無聲無息的發射內力,總能被探王察覺躲開,但他也每次均能躲過迫近了的追殺。  
  孟大宇唯一希望的是大清探王手中的日月棍快些不靈,那麽,他就可以回身和他決一死戰了。
  如此兩座森林著火後,已經到了下半夜了。孟大宇不知越過了多少山峰山坳山谷,也不知逃到了哪里。
  前面又是一道高山擋道了。
  這山異常險峻,一條青石級路沿山岩往上彎曲延伸, 下面是如淵絕壁。孟大宇無路可走,大清探王不住用日月棍的殺人光從後面射殺他,也追逼得他慌不擇路。他的五顆霸烈火藥珠已經用了三顆,還剩下二顆未用。如若到他用完時,大清探王的日月棍仍然還能射出殺人光,孟大宇明白,自己的其他防身手段可抵敵不住。
  山路崎嶇,誰都得照看著腳下。山路曲折,林木竹樹又多,大清探王不住用日月棍的光去射殺孟大宇,卻均被山岩、竹林、樹木擋住。幸好大清探王怕日月棍失靈,不敢盡情使用,孟大宇亦因此得以逃上了山頂。
  突然,孟大宇瞠目結舌,站在山頂上呆住了——前面是一處懸崖,下面是深淵,不知有多深。別說這時是黑夜,就是白天,只怕也看不到懸崖之底。
  大清探王的聲音在後面響起:“好得很呀,孟三雄!你逃到天臺頂上來了!你記得麽?這天臺頂正好是你的五世祖孟,明達升天的地方!這是神意,還是偶然的巧合?”
  孟大宇一聲不吭,身形一晃,躲到了岩壁下面。
  大清探王從下面的彎道上慢慢欺了上來,一邊走一邊冷笑。上得天臺頂的邊沿,他隱身在道口的一處岩石後面,隔著二十丈左右的距離,亦不敢十分進逼。因爲他不知道孟大宇還有沒有霸烈火藥。短暫的僵持後,大清探王決定等到天明之後,他的屬下趕上山頂來時,再作進攻。那時,他可以令武林高手再以內力搓烤日月棍,可保日月棍更靈,同時,白天也可以更準確地射殺敵人。
  孟大宇躲在山岩後面,一邊注意聽大清探王的動靜,一邊思考應付之法。他此時根本不敢去感歎祖先和自己的遭遇的聯繫在哪里,他首先是要想法使自己活上來。
  片刻之後,大清探王仍然沒有動靜。孟大宇略一思索,便明白大清探王是要等天明再攻。那時他的日月棍可以準確無誤地發光照射殺傷敵人。那時他的屬下來了,人多勢衆了。弓箭隊也會追來。他那時前面是百丈懸崖,後面是探王一夥的追殺,就會危機百現了。
  孟大宇決定跳崖。
  他有正一神龍飛天三十六式的絕藝在身,這百丈懸崖還不在話下。就算是千丈懸崖萬丈深淵,他若施展飛天之式下落,也可以在勢盡時近崖歇息。落到淵底,不過是多些起落飛式而已。
  孟大宇身形一縱,便從岩壁藏身處對直射出了平臺。
  大清探王在那邊啼聽動靜,立即便聽出了孟大宇射出去時的極輕微的破空之聲。他身形一晃,三個起落便到了岩邊上。他看見孟大宇的身形正在下落,已經下落了三四十丈,一個身形正在作勢下沈。
  大清探王一聲冷笑,擡腿一跨,便往懸崖下面垂直落了下去。他的右手拿著日月棍,可並不防礙他作勢減緩下落之勢。這個大清探王,由全真教在關東的道教教友介紹到武當山學藝,偷學了武當山三豐派的鎮山絕藝“天梯殺”,真氣禦使時,人在空中直立行走,就如人上樓梯下樓梯一般自如。傳
  說張三豐有一次當衆演練,七步跨登,淩空登上了紫霄宮的殿頂。至於張三豐究竟能登多少步天梯,無人知道。而大清探王此時的功力可登四步。他只消在離地十丈左右作勢運氣,便可用天梯步減緩直落之力道,斜跨出去,便能消盡上一段下落之勢的墜落之力。四步下梯式演完,他已可以穩穩地落在平地之上了。
  孟大宇下落到七十丈左右時,聽得上面風聲有異,百忙中回頭一看,果然看見易容爲軍官的探王正在隨後下落下來。
  孟大宇本來可以施展神龍飛天之式使身形在空中遨遊,然後以霸烈火藥或其他飛天殺人的手段去燒殺大清探王。可是他懼怕探王手中的日月棍,不敢在空中毫無遮掩地和探王作戰。眼看探王墜落追來,他只好加快下落之勢,並作勢使身形向遠離崖壁的山野突飛出去,準備一落下去,便向山野中奔逃出去,快速奔逃,直逃到探王的日月棍失靈之時,再回轉身來,以一些從未使用過的特殊殺人手段,再和探王決一死戰,務必要以霸烈火藥或其他殺人手段殺了大清探王,奪下日月棍,除一勁敵。
  可是,孟大宇的身形加快下落之勢時,卻天巧不巧地照直落入了一個垂直的地下深洞之中。一下子從地面上失去了蹤迹。
  原來,孟大宇看得下面是草坪時,便知離地已近。加之他此時真力的禦使運轉之勢,已處於運使一次真力的末梢。他見離地不過二丈便不再繼續強行運氣,而是照直往地下面的亂草中落下去,準備站穩後就飛掠出去。
  可是他的雙腳一落在那亂草中時,卻突然感到腳下一陷,整個身子便毫不受力地照直往地底落去。
  當眼前那微弱的夜光消失後,他頓時明白自己落入了由樹枝長草天然掩蓋了的深洞之中。他連忙強運真力,作勢減緩下落之勢。他此時的大腦之中,本該想到觸物借力飛縱出洞去的,可是他的大腦中卻奇怪地浮起一個念頭:五世祖孟明達不就是沖天而起震斷心脈後落入這個洞中的嗎?
  這個念頭消失後,他才想起應該找物借力射出洞去。但想到大清探王這時已經落到了懸崖腳下,出去正好與之驟然撞個照面,倒不如藏在洞中,等他和他的屬下追下洞來,在洞中與之周旋,反正自己身上的殺人手段加起來對付幾百人還是辦得到的。孟大宇想著,乾脆便照直落了下去。
  直洞不算太深有二十來丈高。孟大宇念頭還未轉完時,已經落到了洞底。他連忙向斜洞平掠過去,怕的是上面有殺人光照射下來,或有石塊砸下來。
  他掠出去後,到了安全地帶,便連忙盤膝坐下,急運真力調息三個周天。他此時真力發動極快,片刻之間,便已調息完畢。  
  這時候,直洞上面才有腐木爛草泥土成團地直落下來。然後,孟大宇看見有殺人光從上面照射下來。很亮。猶發閃電。孟大宇連忙向洞內躲了進去。他要先佔據一處有利地形,再以有利地形作負隅之抗。
  孟大宇離開調息之處時,先布了第一道毒障。
  洞道很長,有寬有窄,有高有矮。但最窄最矮之處,也堪稱是一個大地洞,有二丈方圓。孟大宇在斜洞口布了毒障後,便直向洞內探去。在二十多丈後面,直洞不遠處的那條溫泉河又出現了,但流了幾丈又伸入了石壁。孟大宇再往前走。  
  他這時已向洞中走進去了四十丈左右,在一處彎道處,孟大宇剛轉過一處石壁,突然驚駭異常地站住了。
  從洞道裏大約三十丈遠處的一條筆直的洞底,有兩盞燈,正在緩緩地向洞的這一端慢慢移動過來。
  孟大宇大驚:這洞中怎會有人?如有人,又是友是敵?
  可是,仔細一看,孟大宇立即明白那不是人,也不是燈籠。因爲不管什麽燈火或燈籠,它的光線應該是散射的。而且看上去那兩個亮光點也不太大,不過雞蛋一般大小而已。
  孟大宇再一思索,頓時更爲驚駭!如不是酒桶一般粗大的巨蟒,便可能是其他的龐然異獸。反正屬於猛獸巨蟲一類的東西才有那麽大的眼睛和能夠射出異光。
  孟大宇連忙在前面布了一層毒障,再將霸烈火藥準備好,一邊便向後退去。
  當他退到一面石壁處時,他聽到從洞的進入方向傳來了極輕微的腳步聲。他明白是大清探王下洞來了。探王已經在斜道口破了他的毒障。他用“萬毒一拂”之毒粉布下的毒障,不知探王爲何竟有破解之法?或者說他有解藥。因爲人如有解藥,只消服了,自然也就不畏毒障,根本用不著去破毒障本身。
  這時候,孟大宇靠在一處石壁前邊,內有巨獸巨蟲擋道,外有探王那鬼神皆懼怕的日月棍的殺人之光。孟大宇真是險極危極也!
  探王在悄悄欺進來。
  巨獸巨蟲在慢慢地從裏面移動出來。
  孟大宇被夾在了中間。
  一邊是人類中的敵人,要追捕他逼出神珠的秘密。一邊是大自然中的人的天敵,憑兇殘本能要生吞活吃了他。
  孟大宇心中歎道:“天呀!莫非我孟大宇不死於人手,也要斃命於獸吻麽?”  
  孟大宇這時正好站於地洞彎道的彎道中間,他緊貼在Z字形的彎道的中間石壁上,亂石下面有一道粗大的溫泉水流從石壁下面的溢口湧出來,向洞內流去。洞內的洞道很寬大,溪流旁邊的石地也很寬敞。那條巨蟲爬得雖然緩慢,卻在不停地爬出來,而探王也越欺越近了,幾乎欺到了十丈之內。
  孟大宇伸出手去,向探王那方的洞道中彈出一顆霸烈火藥珠。
  這珠子沒有射中探王,卻彈在一塊岩石上,立即燃起了一團大火。這火團一燃燒起來,頓時將那一段洞道照得很亮。
  孟大宇瞥見探王手持日月棍,身形一晃,便躲在了一塊岩石後面。
  幾乎與此同時,孟大宇感到空氣有異——從洞內湧來一股狂風,呼嘯著向他刮來。孟大宇調頭一看,原來是那條酒桶粗的巨蟒看見映照進洞去的火光,受了驚嚇,身子一停,頓時上下抖動起來。它一抖動不打緊,洞中那靜止的空氣受到震動,刹那間就形成了颶風,猶如一個三五百年功力的內家大高手向孟大宇發出驚天動地的、或怒濤拍岸一般的掌力,把孟大宇的身子刮得向後直飛了去。
  盂大宇的身子緊貼在岩壁上,怎麽會被刮得向後直飛了去呢?
  原來,孟大宇背靠的石壁後面是空的。是一些石塊加泥漿封閉了的一個岔洞。孟大宇承受到巨蟒抖動造成的狂風衝擊,既不敢向探王那方躲避,一時又有些驚惶失措,本能地更緊地貼在石壁上。只聽嘩啦啦一片響聲,颶風加上孟大宇的靠力,那堵石壁牆向後倒去,孟大宇頓時不明不白地就被颶風刮進了岔洞裏面。
  這個岔洞,就是當年被九華佛門的複門高僧海玉大法師以石塊和泥漿封閉了的那間石洞室。
  孟大宇的一個身子,被巨蟒抖動造成的颶風刮進了岔道洞室內,力道仍然未減,直飛了進去,再飛了二丈左右之後,才力道消盡,身子落了下去。
  孟大宇感到自己的身子落下去,突然撞到一個柔軟度像是人體的物件上——忽然間,他又被猛地彈了起來,直向岔洞室的洞頂飛去,撞在洞頂上,然後又昏頭昏腦地落下來,跌在一個石台的邊沿上,滾翻在石台下面的斜坡上。他連忙伸手抓住石塊,才沒有翻滾進石台斜坡下面的溫泉溪流中,給弄成個落湯雞。
  孟大宇雙肘支撐,擡起上身,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他傷得實在不輕。
  這時候,孟大宇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在問:“你是什麽人?爲什麽要撞在下?”
  孟大宇擡頭一看,只見石臺上有一個年輕人,正在慢慢地從石臺上坐起身子,一邊向他發問。
  孟大宇招頭盯著那個年輕人尚未回答,突然那個年輕人。大聲自語道:“咦,我怎麽又能說話了?我又活了?怪事。真是怪事。那個夢好長。那個在夢中和我說話的人又到哪里去了?可是海玉說完話又走了?喂,請問閣下,你是誰?你受傷了麽?”年輕人說的後一句話是對孟大宇問的。
  孟大宇瞠目結舌,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那個年輕人寬眉大眼,隆准闊唇,方下巴,國字臉,膚色正常。孟大宇目能夜視,於這暗洞之中,也視物如同白晝,他越看心中越是驚駭:這個年輕人的形像,與他紅雪山霸主宮的祖宗殿堂上供奉的孟明達一模一樣。
  霸主宮的祖宗殿中,供奉著從於淳、從北池、從姍、孟明達等列祖列宗。孟明達的塑像,是天津泥人世家的張海堂專程到霸主宮來雕塑的,直塑了半年,到五世祖從夢薇哭著說與活人一樣一樣了,方才算塑成了。
  那年輕人又說話了:“閣下受傷不輕。哎,都怪我。你撞在我身上,我的護體神功會自己發動。我當時正在做夢。又不能自己控制護體神功不發動,所以將閣下反震了出去。我這裏有魔殺門的療傷藥,閣下可來取一粒去服了,我再度力爲你療傷,大約還不礙事的。”
  孟大宇終於弄明白了,這是他的老祖宗復活了。
  五百七十年前,“神車”將崔公度吸走凍死,然後放於火山地穴之中,以地熱爲其解凍,使一個五百七十年前的古人復活了。
  他的五世祖孟明達也是被“神車”吸上天去,過了六十年又放回人間。他因大悲人生命運之變化無常而自震心脈自殺了。孟海玉將他的屍體置放在這溫泉的旁邊石臺上。從他自震心脈時算起,過去了三十多年,如今他的心脈神奇地自己愈合攏了,或許正是因爲自己那一撞,使他那正在癒合的心脈驟迅地接合上了。於是,又一個古人復活了。
  天下的怪事都讓他碰上了。這就是緣分。
  孟大宇起身,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叩下頭去,說:“孟氏家族五世孫孟大宇,叩見五世曾祖孟明達老大人。”
  孟大宇一說話,頓時哭流滿面,聲音哽咽。他也不明白爲什麽自己會哭。
  那年輕人大驚:“甚麽?閣下說什麽?孟明達怎麽成了甚麽五世祖了?”
  “老祖宗是不是孟明達?”
  “是,在下名叫孟明達。”
  “那麽,我就是你的五世曾孫孟大宇。沒有錯。”
  那年輕人一愕之後,哦了一聲道:“哦,記起來了。海玉兒獻身佛門,終身未娶。海霞女兒卻奉夢薇之命,與她的丈夫生養了許多兒女,並令三個男孩子改姓孟。所以我孟明達才香火不斷,有了五世孫。好。宇兒,你起來。你來石臺上盤膝坐下。快將外面的事情對我說了。”
  孟大宇起身道:“老祖宗,宇兒被人追殺,此時大敵在外,宇兒可沒空和你老人家叼話家常。”  
  “那好。我同你去先將敵人打退或者制住了,咱們再慢慢說話。”孟明達說罷,便要出去。
  孟大宇忙道:“老祖宗且慢。外面有兩種敵人。”
  “甚麽兩種敵人?你是說有兩個敵人?”
  “不是。追殺我的是大清探王。阻擋著想將我生吞活吃下肚的是一條巨蟒。”
  “你怕什麽?我看你的功力,當在百五十年之上。那大清探王莫非比陶仲文還厲害麽?”
  “他的功力只比孩兒高二三十年,但他手中有一根日月棍,可以發射一股閃電一般的白光殺人——。”
  這時,從外面傳來一陣劇烈的抖動,抖動得連大地也震動起來了。
  兩人頓時停止了說話,側耳傾聽。
  這時,孟大宇突然看見孟明達的頭上,發射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波,直向洞外射去。孟大宇明白,他正在展開天視神功,查看外面的動靜。
  果然,孟明達一邊發出天視神功查看,一邊說:“好厲害!酒桶粗的一條大蟒,竟被一個身穿鎧甲的本朝武官,以一股怪光照殺死了。宇兒,你說那是日月棍?”
  “是。孩兒懷疑那日月棍可能亦是早年從上界神車中落出來的神物,就像老祖宗早年得到的神珠一樣。”
  “大約是了。那股光那麽神奇,大約也不是什麽凡人造得出來的機巧玩意。那麽,咱們要怎樣才能破它?”
  “孩兒不知道。孩兒一路奔逃下來,均是以少林寺羅漢堂心鑒義兄所贈的早年陶仲文用過的霸烈火藥賴以逃生。如今那火藥珠只剩一粒了。”
  孟明達想了想道:“那東西留到最後再用。你跟在我後面,讓我出去以劈空掌力打他,把他嚇走再說。”
  “那探王現時在洞外的什麽地方?”
  “他就藏身在洞外的轉拐處,他以日月棍的神光照殺死了大蟒後,此時正躲在一塊岩石後面偷聽。”
  孟大宇忙道:“老祖宗別去。還是讓孩兒以器械藥攻去對付他吧。”
  “甚麽藥功?我孟家的人怎麽可以使用毒藥?站開!”
  孟明達說著,走近破壁洞口,側身站在未倒盡的石牆後面,發話道:“大清探王,你別躲了,站出來說話。”
  探王在外面以日月神光殺死了大蟒後,聽得岔洞室內有人說話,正在啼聽。此時聽到有個嗓音陌生的聲音發問,便答道:“你是誰?”
  孟大宇連忙傳音入密道:“老祖宗不可泄露了真面目。”
  孟明達聽後道:“我……是這九華山的和尚。”
  “好。和尚,你叫老夫站出來別躲,你爲何又要躲著說話?”
  “我怕你手中那根能發射殺人光的日月棍。”孟明達說。他已經想好了辦法去對付大清探王。只要探王站在他看得見的直線之內,他便可用無聲無息的魔殺指力在三十丈內制他穴道,或以真力箍功轉彎施爲。而魔殺掌力能轉一個彎,卻打不到處於兩個彎道之後的探王。而且,孟明達也不想一復活就開殺戒。
  這時,從地洞的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和腳步聲,接著,只聽數十個人齊聲道:“參見主公!”
  大清探王說:“免禮。辛苦你們了。完事之後,本王皆有重賞。”
  刀聖說:“霸主宮那賊子在哪里?”
  探王道:“在轉拐處的一個岔洞之中。那洞中不知爲何,竟然另外有人。”
  刀聖說:“小人前去探探。”
  “別去。”探王說:“孟大宇有當年陶仲文的霸烈火藥,十分厲害。而且他究竟還有多少從不示人的殺人手段,我們也不十分知道。好在他藏身的地方是個死洞。咱們困死他易如反掌。你們出去準備柴火,圍得不耐時,咱們用毒煙熏死他。”
  孟明達在洞內聽得大清探王得意洋洋地從容佈置,不禁怒道:“好歹毒的東西!探王,你別逼在下開了殺戒!”  
  大清探王哈哈長笑道:“九華禿驢!你算什麽東西?霸主宮的孟大宇會盡天下殺人手段,又有百五十年以上的內力,老夫尚且打得他滿天下飛逃!老夫逼你開殺戒,你能殺得了老夫麽?真是不知深淺的死賊!”
  孟明達大怒。九十年前,他剛出道,在蠻依司因爲大潛龍辱及天君上人,爲一句話就拔劍與大潛龍拚命。後來在龍虎山攻打陶仲文的陷神陣時,他才不管什麽勝敗生死,硬是闖進陣中,打了再說。他不像孟大宇,爲了所負的使命、爲了畢生的追求,甘願忍辱負重。
  孟大宇在旁邊看得他雙眉一豎,接著便感眼前一花,只聽得哢嚓一聲響,那方山洞中已經傳出了大清探王的驚叫:“什——啊——!”
  這大清探王正在得意,驟感風聲有異,急忙想喝問,“什麽人?”一個“什”字剛出口,便慘叫著直向洞內飛去。
  原來孟明達盛怒之下,忘了大清探王手中有一根日月棍。他僅憑氣勢作戰對敵,心意一動,身形已動,就像閃電一般直向大清探王射去。大清探王正在得意,已經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站在衆人前面,手中的日月棍垂在身邊,聽得風聲有異發問時,已經被孟明達一反把揪住,直向洞中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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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奎神復活b

  大清探王這一被扔出去,扔飛速度之快,直如一支羽箭被射出去一般。一直飛了二三十丈,才落下地去,卻又無巧不巧,恰恰砸在那長達二十丈長的巨蟒的尾巴上。偏生這巨蟒被他以日月棍的殺人之光照射在頭部,昏死過去,被探王砸在尾巴上,頓時又醒了過來。蟒身一動,尾巴一抖一甩,又將大清探王向洞裏再抛出去。
  孟大宇在破洞口前,看見大清探王一個身形被他的老祖宗抛進洞去,他便射出破洞口,要去捉拿大清探王,搶奪日月棍。誰知他剛射出去,便聽得探王落下去砸在了大蟒尾巴上,那大蟒一醒過來,雙眼一睜,又是兩盞亮點,嚇人至極地睜著,盯著孟大宇,微微昂起了頭,發出一種怪叫聲。
  孟大宇一見,連忙本能地後退不叠。而這時候,他又聽得大清探王驚駭無比地慘叫著,再被巨蟒尾巴把他向洞底直抛出去,良久才聽得裏面傳來咚的一聲濺水響聲。這個大清探王,大約是被巨蟒尾巴扔到洞深處的溫泉陰河的水中去了。
  孟大宇連忙向洞外奔去。
  這時候,孟明達剛剛以迅快無比的手法點了那三十多個武林豪客的動穴,三十多個武林豪客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手中的火把有的還拿在手裏,有的則落在地上。
  孟大宇奔來大叫:“老祖宗,那條巨蟒又活轉來了,快走!”
  這時,那巨蟒正發出陣陣怪吼聲。它每一抖動,便震得山洞頂上的松石鬆泥直往下落。一陣沙沙聲,那條巨蟒大約。正在遊爬出來。
  孟明達大叫:“糟了,這些人怎麽辦?”
  孟大宇叫道:“這些投靠清朝的賊子,讓大蟒將他們吃了也罷!”  
  孟明達怒道:“胡說!俠義道豈能見死不救?”一邊說著,一邊迅疾無比地晃動著,在每人的左肩拍了一下,眨眼之間,又將三十多個被制穴道的人盡數解了穴道。
  孟大宇大叫:“大蟒來了,各位快逃!”
  於是,三十多個人發一聲喊,便向洞口一湧逃去。
  那巨蟒不知是受了那殺人光的刺激,還是受了這喊聲的刺激,此時移動陡然加快,怪叫著遊了出來。
  孟大宇大叫:“祖爺,快走!”
  孟明達道:“好。咱們走!”
  二人跟在衆人的後面掠至洞口,只見那洞口垂著二根長繩,人們正在那裏爭先恐後地攀繩而上。已經有六七個人吊在每根繩上了,而人們還在爭著沿繩上攀爬。
  孟明達大叫:“別吊人太多!謹防繩子吃力不住,要斷!”
  孟明達句這話剛剛說完,只聽哢地一聲,一根繩子斷了。上面的人全跌了下來。於是,人們又去爭搶另一根吊繩。
  孟明達罵道:“不可理喻的人!他調頭向孟大宇道:“宇兒,你先上去,接著他們。”說罷,伸手托起孟大宇,向上一送,便將孟大宇高高抛起,直向洞口飛去。
  孟大宇感到一個身子被抛了起來,力道其大無比,根本用不著他運氣作勢,便已飛出了近二十丈高的直洞,只在他已被抛出洞口時,他才看見天已大亮了。他一作勢,便站在了洞口邊上。
  孟大宇剛剛站定,便看見日月山日月王楊陽夫和他的女兒站在不遠處。
  楊陽夫身形一晃,已經欺了過來,以長劍指著孟大宇道:“你易了容。你是孟三雄還是已布海?”
  孟大宇道:“在下孟大宇。”
  楊麗萍道:“爹爹,這是孟大俠的聲音。”
  楊陽夫問:“孟大俠,那大清探王呢?”
  孟大宇道:“被巨蟒摔到洞底水中去了。
  只聽孟明達在洞下喊:“宇兒,站穩了沒有?”
  孟大宇回答;“站穩了。丟出來吧。”
  只聽“嗖”地一聲,從洞內丟了一個人出來,孟大宇站在洞邊,一把抓住,扔在一邊。
  楊陽夫詫道:“這是在搞什麽名堂?”
  正問間,下面已比接二連三地丟出人來。孟大宇一把一個,接住就丟在一邊。  
  孟明達在下在大叫:“巨蟒遊近了,快!”
  隨著喊聲,只見兩個兩個的人接連從下面飛了出來。孟大宇抓不過來,便以劈空掌力去推。一見人影飛出,便是兩股劈空掌力推去。那從洞下面飛出來的人受了掌力推擊,便落在洞邊的草坡上,自己站起來。  
  如此從洞下面抛出了三十七個人,盡數被孟大宇抓或推救落在洞口旁的草坡上,最後孟明達一個身形沖天而起,輕輕地落在洞口邊上。  
  這時候,從洞口下面傳出了巨蟒的怪叫聲。
  孟明達歎道:“好險!差一點兒就被它那幾尺長的毒須掃中了!”
  衆人站在洞口邊上,只見下面一個方桌子一般大小的巨蟒頭,正在昂了起來,向著洞口的天空怪叫,口中吐出陣陣黑氣。
  衆人正在驚歎,只見一個中年人走到孟明達身邊問道:“請教這位恩公,剛才將我們抛出來的那位老前輩怎麽沒有出來?”    
  孟大宇罵道:“瞎了你的狗眼!就是我這位祖爺救了你們,哪里還有什麽別的老前輩?”他一說完,立即後悔,生怕被人瞧了出孟明達的身份。
  只聽刀聖問道:“這位小恩公如此年輕,怎麽會是孟大俠的祖爺?”
  孟大宇忙道:“這位恩公姓祖,單名一個椰字。椰,是椰子樹的椰。”
  刀聖道:“這名字不好。誰招呼他時,不是先要吃些虧麽?幸好他是我刀聖的救命恩公,我刀聖吃點虧也無妨。祖大俠,在下想求你一件事。請祖大俠務必答應。”
  “什麽事?”
  孟明達一邊問一邊心中暗自好笑。他心想,今後就叫祖椰這個名字也好,省了許多詢問,許多解釋。他一邊又覺得這個五世曾孫實在頭腦靈敏。
  刀聖道:“祖大俠內力通神,必定大有來頭,在下也不敢動問。在下想求祖大俠將這條巨蟒殺了,好爲山民除一大害。”
  楊陽夫立即冷笑道:“好一個爲民除害!廣刀子,你是想得巨蟒上腹腔中的那顆蟒珠吧?”
  刀聖大怒:“日月王你要揭短,老夫可不怕你!”
  孟明達見二人爭吵,立即喝道:“且慢!請問日月王,那蟒珠用來幹什麽?”
  楊陽夫道:“好叫小哥知道,那蟒珠,只有這種千年巨蟒才長得有,又叫蟒靈石,是一種珍奇靈藥。如是用在平常醫藥上,任你什麽高燒高熱的疑難病,服用指甲刁那麽一點,包管藥到病除。這巨蟒有毒,可那蟒靈石卻可解百毒。更奇的是,內家高手服用之後,內力可增長百年以上,和什麽龍血靈芝、千年參王、極品雪蓮之類一樣。所以請小哥千萬別上這廣刀子的當。小哥,老夫有一個大仇人,就是那大清探王已布海。求你將巨蟒殺死了,我出五千兩金子買那一顆蟒靈石。”  
  孟明達尚未回答,只聽得衆人已經紛紛叫開了:
  “祖大俠!我出六千兩!”
  “祖大俠!我出一萬兩!”
  “祖大俠!我出……!”
  孟大宇大喝道:“住口!你們這班見利忘義的降清狗賊!你們去偷銀子搶金子來買蟒靈石,服用成內家高手後,又去作更大之惡?你們誰下去殺了巨蟒?我出十萬兩金子!誰去?”
  孟大宇這麽一喝,頓時將各人鎮住了。
  孟明達展顔一笑道:“明白了。”隨著話聲,只見他身形連晃,眨眼之間,又將在場諸人盡數點了穴道。然後他說:“宇兒,你將這些降清的敗類扔出去!”
  孟大宇道:“遵令!”
  孟大宇將那三十七人盡數提到遠離洞口的要樹林旁邊,站了一排,然後回來問:“祖爺,你想格殺大蟒?”
  “正是。放著蟒靈石這種奇遇,爲何不替你弄上?你若成了內家王霸流高手,又哪會再被什麽大清探王追殺得到處跑?”孟明達說,突然他的眼光從站在附近的楊麗萍臉上掠過,立即又調了回來,盯著楊麗萍看起來。
  楊麗萍先是站在人堆外面,所以孟明達一直沒有注意到她。直到此時,他才看見她。
  楊麗萍先是羞澀地笑了笑,但是孟明達盯著她看,雙眼一眨不眨,接著他就皺起了眉頭。孟明達仍然盯著她雙眼一延不眨,她就有些不快了。
  “秋萍……。”孟明達輕聲呼喚。
  “你叫誰?誰是秋萍?”楊麗萍大聲問。“我叫楊麗萍,是日月王的女兒。”
  孟明達一震,回過神來,立即道歉說:“得罪得罪。你真像秋萍。我將你認作秋萍了。”
  “秋萍是誰?”  
  “是翠薇仙子董秋萍。”
  “翠薇仙子?”楊麗萍心想,自己被江湖人稱是日月仙子。“不認識。我怎會像她?”
  楊陽夫突然大聲道:“小哥別開玩笑!你武功高絕,聞聽未聞,想是隱世高人的子弟。爲何卻如此浮浪?”
  孟大宇忙道:“日月王請勿動怒。容孟某人過後解釋如何?”
  “好吧。”日月王悻悻地說。
  孟大宇道:“請問祖爺,你準備如何殺這巨蟒?”
  “我用隔空指力射他眼睛。”  
  孟大宇道:“不妥。你將它眼睛射瞎後,它吃痛不住,亂動起來更難對付。請問日月王,那蟒靈石在巨蟒的什麽部位?”
  “據說是在巨蟒的七寸後面七尺之處。”
  孟大宇想了想道:“有辦法了。祖爺,那巨蟒身子太粗,太重,太長,如今是爬不上豎洞,退回去亦難,所以才一直在豎洞口怪叫。咱們不必格殺它。咱們將一方萬斤巨石推下,便可輕易地將蟒頭砸爛,而又不會壞了蟒珠。”
  孟明達大喜,立即四處張望道:“好。上坡那兒正好有一方巨石,咱們只消挖好引槽,一推它就可以順著引槽落下去洞去了。”
  於是,孟明達和孟大宇便過去挖引槽,以免巨石推動之後,四處亂滾。
  楊陽夫看那一方巨石,何止一二萬斤以上!他不禁搖頭道:“這等巨石,天下有誰能推動它?如若有人能推動它,天下造機關的人造的就不是千斤閘、而是萬斤閘了。合咱四人之力也休想動它一動。”
  可是他立即驚呆了。他想建議讓那三十多個武林大豪一起來推,話到口邊也吞了下去。他看見孟大宇以劍挖引槽,而那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祖椰,卻站在那裏以手掌成抓狀向著泥土虛空而抓。他每抓一爪,那地上便有大量泥土石塊飛了起來,落在一邊,在上立即就是一條大土槽。他抓得快時,只見那泥土紛紛飛落在旁邊,一條三丈多長,五尺多寬的大引槽,不過片刻工夫就讓他虛空抓出來了。
  楊陽夫驚得大張著嘴,許久說不出話來。
  那三十七個被點了動穴的武林豪客,更是驚駭得各種表情都有。
  直等孟明達挖完了引槽,楊陽夫才走到孟明達面前,深深一揖道:“在下曾聽家師講過,說是百年前有一位天君上人,在第二次五臺山大戰時,以隔空抓力隔著幾丈的距離虛抓墓坑。請問祖大俠和那位天君上人老前輩是什麽淵源?”
  “那是家師。”
  “甚麽?”楊陽夫大驚。“少俠請勿取笑老朽。老朽對天君上人和你祖大俠可是一片恭敬。”
  孟大宇忙道:“祖爺的意思是說,他們是隔世師徒。”
  楊陽夫道:“哦,原來是這樣。”
  哪知孟明達一聽,頓時熱哭盈眶,向著西方跪拜下去道:“師尊,弟子命途多舛,大成之後,不能侍奉茶水,咱們倒真的成了隔世弟子了。不知你此時還在不在人世?有沒有後人?弟子俗事一了,就來尋你。”說完,對著西方恭恭敬敬叩了九個頭,然後才起身走向坡上的巨石,準備推石下去砸蟒頭。
  他這麽一拜西方,頓時又叫楊陽夫如入五里霧之中了。
  只見孟明達走近那方巨石,站在巨石後面,以肩頭頂住巨石的一處突點,說:“宇兒,你看著洞底,巨蟒可還在?”
  楊陽夫接話道:“正在擡頭怪叫。快推。”
  孟明達一聽,立時真力發勸,只見他的全身頓時發出一種瑩瑩白光,在早晨的天光下也叫人的肉眼能十分明顯地看出來。  
  少時,運功完畢,只見孟明達腰身一挺,那巨石便從土中被硬扛了出來。
  孟大宇預先搶了一塊石頭,墊地下面。孟明達將頂肩的力點換低後,再運氣一頂,那方巨石便從山坡上翻滾著滾了下去。
  孟明達推動巨石滾下後,再以雙掌發力猛推,那巨石頓時加快滾速,照直落下了洞口。
  刹時間,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十王峰懸崖下面的這片山坡,頓時震動起來。巨石擊物和大蟒臨死時的劇烈抖動,震動得這片山坡猶如發生了地震一般。
  衆人向洞下看去,只見巨石落下去將大蟒砸死後,又順著斜坡從大蟒旁邊滾下了斜洞去。那巨蟒被砸破了頭,抖動一陣,再也一動不動了。
  孟明達道:“宇兒,你和日月王下去取蟒靈石,我在洞口守著,以免有人發難。日月王,蟒靈石由宇兒取,煩你守著洞的裏面方向,以防大清探王未死,從裏面發難。宇兒取到蟒靈石後,分小半給你。”
  日月王大喜,忙道:“萍兒快與爲父一起跪下道謝。”
  孟明達雙手一托,二人便跪不下去。孟明達說:“不必拜謝,你們以後在江湖上多幫宇兒一把就行了。”
  楊陽夫和孟大宇下洞去了。他們是攀沿探王屬下布的吊繩垂下去的。
  楊麗萍走向站在洞邊的孟明達,問:“祖大俠,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請問。”
  “你爲何叫孟大宇孟大俠爲宇兒?”
  “哦,這個……哎,說不清……哦,記起來了,他的小名叫宇兒,喊慣了,改不過口。”
  楊麗萍笑道:“恐怕不是這樣吧?不過,既有難言之隱,也就算了。那麽,翠薇仙子又是你的什麽人?”
  “她……她是……。”
  “她是你的夫人?是不是?”
  “是。”
  “那麽,翠薇仙子現在哪里?”
  “她早死了。”
  “早死了?這是什麽意思?你還這麽年輕,難道成親十年八年?她早死了?”  
  “早死了就是早死了!你別問好不好?”
  “她和你剛成親就死了?”
  “不是。”
  “那她去世有幾年了?爲什麽我在江湖行走,從未聽人說過?”
  一個武林豪客在那方說道:“江湖上只聽說日月仙子,卻從未聽說過翠薇仙子。祖大俠,尊夫人一定比這日月仙子還美吧?”  
  孟明達怒道:“住口!你若再多話,我廢了你!”  
  那人頓時嚇得不敢再打哈哈。  
  楊麗萍道:“祖大俠不說,莫非又有什麽難言之隱?”
  “你爲什麽一定要問到底?”
  “因爲你說過我像她嘛。”楊麗萍說,笑了一笑。她最早以爲這個“祖椰”是個浮浪子弟,但看見他向西跪下,遙拜師尊,她才明白這人是個至情至性之人。所以她動了好奇心。
  孟明達道:“那你先告訴我,今年是哪位皇帝,多少年?”
  “今年是崇禎十七年。可惜崇禎死了,大明也亡了。”
  “那麽,今年離天啓元年有多少年?”
  楊麗萍不熟悉這個,有些作難。
  刀聖在那邊回答:“天啓七年,崇禎十七年,共二十四年。”
  “那好。我告訴你。翠薇仙子死了二十四年了。她死時是八十二歲。”
  楊麗萍一聽先是一怔,隨即笑了起來:“祖大俠你真會捉弄人。你不願回答,也不必賭氣亂講。算了,我不問了。不過我告訴你,我總會弄明白的。”
  不用她去費力查,熟悉武林典故的人中,已經有人弄明白了。那三十七個被制了動穴的武林豪客中,有一個中年人已經大叫出聲了:“老老前輩孟大俠,請你解了小人的穴道,小人要給你叩頭。”
  孟明達道:“你是誰?你想搗什麽鬼?”
  “小人是六安飛刀門的後人。小人的曾祖父謝楠柱曾經與翠薇仙子董秋萍比武失敗,輸賭爲奴。跟隨過孟大俠你做家將。”
  “你認出我來了?”
  “小人早就認出來了。小人的家中,至今還供奉著你老人家的神像。只不過那是一尊紅臉奎神的神像。只是小人沒有聽到你與日月仙子對話前,想破十個腦袋也不敢想像你老人家還在人世,而且一點未變,還是那麽年輕,只不過臉色已經由紅臉變爲常人膚色了。”
  “我的臉色不是綠顔色麽?”
  “綠色?不是。怎麽會是綠色?當年孟大俠你臉紅如火,在江湖號稱奎神。哪里會是什麽綠顔色?”
  孟明達一聽,大爲奇怪,想不到自己這次復活,連膚色都變爲正常人膚色了。他擡手對著那人遙遙虛點,無聲無息,隔著十幾丈的距離,解了那人穴道。
  那人走到孟明達面前,恭恭敬敬叩了九個頭道:“小人謝五燈,求孟神仙收下奴僕。”
  孟明達道:“你不是搗鬼想謀取蟒靈石吧?”
  “小人不敢。老神仙已成金鋼不壞之身,已經上天爲神,成了上界天神。小人怎敢在大天神面前搗鬼?小人只求大天神收小人爲你的奴僕,讓小人終身侍奉你老人家。”
  這時,只聽孟大宇在洞下喊:“祖爺不可收他。”
  孟明達道:“爲什麽?他是孟家舊人呀!”
  孟大宇道:“這等反復小人,收在身邊要壞事的。六安飛刀門本是紅雪山霸主宮的屬臣,你問他爲何降了大清探王?”
  謝五燈連忙又跪下道:“啓稟三霸主,那人是武當派元元真人。小人可是被他打服的。”  
  孟大宇道:“那是他易容成元元真人。”
  謝五燈道:“小人可不知道。三霸主請勿怪罪小人。”
  孟明達道:“你爲何稱呼他爲三霸主?”
  謝五燈道:“紅雪山霸主宮當世霸主孟正流後面,依次還有九位武功高強者。十人聯手,天下無敵。孟大宇大俠占三,所以小人稱他爲三霸主,武林稱他爲孟三雄。”
  孟明達歎道:“打得贏幾個人便算霸主了麽?這武林中怎地老是如此?以後不准再稱呼他爲霸主了。”
  “小人不敢。”
  “不敢甚麽?”
  “不敢對三……三主公不恭。”
  “哎,你怎地如此沒有出息?”
  “啓稟大天神,小人的六安飛刀門是個小刀門,夾縫中討生活,就是這個樣子。小人一個人硬氣了也算不得好漢,因爲武功不如人,弄不好惹怒了什麽人,個人生死事小,滅門亡族卻是大事。這種事武林中多得很。求大天神收留小人。”
  “我不收奴。”孟明達道:“你可重行歸順紅雪山莊,求得保護。”  
  “這個——哎!只怪小人命薄,無緣拜大天神爲主人。好吧。紅雪山霸主宮什麽時候複門,小人傾門前去捧場。”
  孟明達詫道:“紅雪山又出什麽事了?”
  孟大宇在洞下喊:“祖爺不要多問。完事之後,孩兒會一一詳告祖爺的。”
  “那好。弄到蟒靈石沒有?”
  “弄到了。”  
  “向上縱,我吸你們上來。”
  於是,孟大宇和日月王先後向上縱起,縱到幾丈高時,由孟明達運吸力將其硬吸上來。衆人見此神功,無不心驚肉跳。
  孟大宇將手掌攤開,手掌中擺著一顆雞蛋一般大小的黑色珠子。這就是蟒珠。
  孟明達問楊陽夫道:“請教日月王,這東西怎麽服用?”
  日月王道:“這東西很硬,硬如鐵礦石。要輾成粉末後,用天水吞服。”
  孟明達問:“要特別泡制麽?”
  孟大宇道:“不必。現服最好。”
  楊陽夫歎道:“其實在下真是多嘴。孟三雄學富五車,比在下懂得多。”
  “好。宇兒,你服六成,日月王服四成,就在這裏吞服練氣,以免離開此地後,又引起紛爭殺劫。”孟明達說,拿過蟒靈石,放在手中一搓,頓時那塊蟒靈石就成了粉末,然後,他叫孟大宇和日月王攤開手掌,分了六成給孟大宇,分了四成給日月王。
  日月王熱淚湧眶道:“萍兒,你快來叩頭謝過大天神,然後,你將這蟒靈石吞服了,咱們這就下洞去找大清探王報仇去。” 
  孟大宇道:“且慢。昨夜有官兵追殺在下。如今這官兵哪里去了?萬一練氣到龍虎交會時,官兵出現了怎麽辦?”
  謝五燈道:“官兵發現幾十人追殺一人,孟三主人又跳了崖,以爲三主人已經死了,於是官兵就走了。”
  孟明達道:“好,你們快打坐,我爲你們護法。”
  楊麗萍走過來,對著孟明達下拜道:“原來是奎神現世,麗萍想不明白,還纏雜了半天。只是這等神意神奇,確非小女子的智力所能想通,至今還糊塗著呢。瑤兒受了這蟒靈粉後,得報大仇得雪奇恥之後,定將大天神神像供奉日月山,日日燒香膜拜。”
  孟明達笑道:“膜拜一個老不死的粗人幹什麽?你不如日後在江湖多做好事善舉。”
  楊麗萍飲泣道:“是。萍兒知道了。”
  “你們快服了蟒靈珠各自練氣吧。宇兒,你練的是什麽功法?”
  “孩兒練的是真陽通天經功法。”
  “很好。以真陽內力催功,倒也是甚麽武技都能禦使。快練吧。”
  於是,二人就在洞口旁的草坪上盤膝坐下,服食了蟒靈粉後,便各以本門功法練氣。
  二人各自打坐了兩個時辰,直到午後方才收功站起。這時間,只苦了那三十六個被點了動穴的武林大豪。謝五燈陪坐在孟明達身後,那日子就好過的多了。
  孟明達見二人練功完畢,便向那三十六個武林太豪抱拳道:“得罪各位,很對不起,請各位這就回家去吧,莫要再跟隨什麽大清探王了。他大約已經死了。”說罷,手指一陣遙點,解了衆人穴道。
  三十多個武林大豪中,不乏武功已臻極流者,站了大半日,各自以內力沖穴。可是,那以普通點穴手法所制的穴道,就像被塞了鋼珠一般,怎麽沖穴,也休想沖通一絲真氣。於是衆人這才明白,這個被謝五燈和日月王稱爲大天神的年輕人,實在厲害至極。
  衆人再拜救命之恩,然後各自離去。刀聖劍聖眼看千年難遇的靈藥被人吞下肚中,練爲內力,只恨得咬牙切齒,卻也無法。
  孟大宇對謝五燈道:“謝兄請回六安去吧。”
  謝五燈涕淚道:“小人已經重行歸順,如若單人再厲江湖,只怕活不了幾天。”
  孟大宇想了想道:“我這裏有一架梨花弩,送給你防身罷了。”  
  謝五燈道:“這梨花弩從第一次顯現威力起,武林中便引起了千百人的羡慕。小人帶在身上,只怕死得更快。”
  楊陽夫怒道:“這等貪生怕死,還來武林中混什麽?”
  謝夫燈一聽大怒:“在下跟的是大天神,又不跟你楊陽夫,要你多什麽嘴?我謝家的神祖堂中,供奉奎神像一供就是八十四年,年年大祭,月月小祭,日日燒香,遇事祈告,那蟒靈石倒讓你撿便宜撿去了,憑的是什麽?不就是日月仙子有些像我謝家的老主人翠薇仙子麽?我才不相信甚麽轉世姻緣哩!你還要來罵人,真是豈有此理!”
  孟明達大受感動,連忙道:“好了好了。你留在我身邊吧。”
  衆人見孟明達開了口,便不敢多說了。謝五燈大喜過望,連忙叩頭謝恩。
  孟明達道:“宇兒,那棵樹離此約有七丈之遙,你何不以真陽洞金指試試?”  
  “遵命!”孟大宇說著,擡起右手,以食指遙遙點去,只聽嗤地一聲厲嘯,一道白光一閃,點在樹幹中間,竟將那碗口粗的松樹點穿了毛筆管一樣大小的一個小洞。孟大宇此時功力突飛猛進,從家中出門時已有八十年左右內力,走遍天下尋找神車時也未停止練功,服了心鑒的大還丸、高陽望的靈藥後,內力已逾八十百年,後來服了千年參王,數月之中反復化內力,已逾百年,如今服了蟒靈石粉,內力已在二百五十年之上了。他此時經脈中真力鼓漲,玄關盡通,罩門越來越少,幾乎已近仙流。
  楊陽夫道:“恭喜孟大俠。孟大俠如今已是王霸流高手了,複門報仇綽綽有餘。萍兒,你何不也試試你的掌力?”  
  楊麗萍道:“孩兒的功力突飛猛進,但比孟大俠仍然差得太遠。”說罷,走到離那棵樹三丈左右,潛運真力,一記劈空掌力打去,只聽哢喳一聲,那棵樹已攔腰折斷。
  楊麗萍走近孟明達,跪了下去,雙目熱淚長流道:“多謝大天神成全。萍兒是個苦命人,被大清探王已布海始亂終棄。萍兒今生今世不能報答,只盼來生能夠相報。”
  孟明達道:“何必將人生說得如此淒苦?你若知道我的一生都遭遇過一些什麽,只怕會哭也哭不出來了。總之一句話,苦人生亦當歡樂過。相報什麽的話,從此休要再提。”
  孟大宇道:“好了。咱們該下洞去找那大清探王的屍體了。這樣吧,請日月王父女和謝掌門守住洞口,我和祖爺下去尋找大清探王的屍體。”
  楊麗萍咬牙切齒道:“我非要手刃此賊,方才甘心!”
  楊陽夫道:“咱們武功太低,進去礙於礙腳,能留此地守住洞口,已經不錯了。”  
  孟大宇道:“在下一直想就日月棍請教日月王,一直沒有機會。今日可否請日月王談談它的秘密?”
  日月王道:“大約十年以前,我到青海海心山去閉關練氣,閉關一月之後,我又留在海心山以上修練水功。有一天,我潛到水下大約五丈時,正在感到耳鳴劇烈,受不了海水的壓力了,準備上浮時,突然看見一塊海底岩石上有一根鐵棍。我感到奇怪,這人迹罕至的海心山水下,怎會有鐵棍。我便順手將它取了上來。取上來揩幹後,我才發現,這鐵棍其實不是鐵棍,不知是什麽金屬打造而成。搖動之下,裏面似乎有響聲,可是整個棍上卻找不到一條合縫之口。我將它帶回了日月山。我想將它打開,可是它沒有縫口,似乎像一根整鑄的生鐵棍。我用劍削斧砍,連鐵屑都不見掉一點兒,斧卻缺了,劍卻斷了。我當時很惱怒,便抓起它的握手把猛揮。哪知揮動之際,一道白光從裏面射出去,站在旁邊的兩名弟子,被這白光從身上掃過,頓時便倒地死去。我知道撿回異物了,便將它藏了起來,一邊張羅爲死去的弟子辦喪事。可是,剛開始做道場,那兩個弟子卻又活了過來。可是,其中一名弟子被白光掃中頭部,卻從此成了白癡,現在還在日月宮內養著。至於這日月棍爲何會發光,爲何會中人立昏,又爲何在那水下擱著,在下實在想了十年,也想不通。以後它被大清探王偷走,孟大俠是知道的,在下就不多說了。”
  “日月棍這個名字是你給取的了?”
  “是。附會日月山而命名。”
  孟明達道;“好,宇兒,咱們下去。”說罷,一跨步便落了下去,孟大宇隨在後面,跳了下去。
  孟大宇一落下去,就施展真力仙家吞吐中的仙家下飄身法,將真力從數處穴道外發出去,聚於腳下,托著自己下落,如此下落之勢一慢,著地之時,力道便極易消除了。可是,他在後面,眼見得孟明達在前面說落就落,並不作勢,猶如下一步石階一般容易。他明白,真力蓄積到孟明達那種水平,根本就不必作勢借力或消力了。
  兩人進洞將洞內查了一個遍,卻絲毫不見大清探王的蹤迹。直查到洞底,才看見那條溫泉陰河,到了洞底便垂直地向洞底的一個深洞落下去。整條陰河就在這裏流入更深的地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孟大宇道:“老祖宗,你的地聽神功能夠聽出這條陰河下面的情形嗎?”
  “不能。隔物地聽需要很安靜的環境。這水流落下去時卻很響,似乎到了二三十丈下面,就落入了一個地下潭中,再流出去,下面就聽不出來了。”
  “那大清探王一定是隨著陰河沖走了。溫泉位置在這裏很高,說不定會在山下的什麽地方冒出地面。探王若會水功,說不定還不至於就真的淹死了。”
  “未淹死也不怕。只要他一露面,我便可以輕易制住他。咱們還是上去吧。”
  二人回到洞口,向日月王三人說明情況後,孟明達道:“宇兒,如今咱們該辦甚麽事了?”
  “孩兒要去龍虎山正一教救兒子孟氣和。”
  “你兒子孟氣和?那是我的六世曾孫了。”
  “正是。”
  “好。咱們這就去龍虎山。日月王,你去哪里?”
  日月王拜道:“執繮扶鐙,終身相隨。”
  大天神又收了一個奴僕。
  於是,五人便向龍虎山而去。
  從九華山到江西龍虎山,只需過了景德鎮江西境,兩天路程就到了。上了從京師直通龍虹山的官道之後,孟大宇買了五匹馬。五人便打馬南下。
  路上,孟大宇與孟明達與日月王三人相距百丈左右前行。孟大宇將一切情形向孟明達講了一遍。從明清戰爭、李闖滅明、清軍又敗義軍,到霸主宮被人第三次屠莊,目前尚未查出頭緒,到孟海霸老霸主突然經脈寸斷、自己所負的家族使命,以及他連對心鑒都從未講過的關於神車和小矮神的一切,以及蒙鄂格格和大清探王的關係等等,都詳細地講了一遍。
  孟明達聽完這一切後,長久沒有作聲。過了很久,他才說:“其他都不說了。朝代更替,這是天數。非個人的人力武功所能改變。我倒想問,你以爲那天車上的小矮神究竟是什麽神靈?”
  孟大宇道:“孩兒根據自己與小矮神的數次交談,日夜思索,孩兒認爲,他們不是神,他們是人。是從天上的星星上乘天車飛到我們這裏來的人。”  
  孟明達大驚:“人?天上的星星上有人?”
  “是的。從我們這裏看出去,星星很小,小如鵲蛋。可是,那是因爲隔得太遠的緣故。實際上天上的星星,許多都比我們腳下的大地大得多。我們腳下的大地,也是一顆飄浮在天上的星星。”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確是不可思議。孩兒也是剛有所思。”
  “人怎麽造得出天車那等神物?人怎麽能駕馳那等神物飛上九天遨遊?”
  “造得出。祖爺,你看我們的祖先,能造出比頭髮還細十倍的金絲、蠶絲,用之混和織物。一床大紋帳,收攏之後。不過雞蛋大小。我們的祖先造了測震儀,觀天儀。諸葛亮造木牛流馬。孩兒自己亦能造梨花弩,一按機括,七枚弩釘成品,字形打出十五丈遠,中人立死。袁崇煥用紅夷大火炮,炸傷了努爾哈赤。這些都是技能。我們古人的技能很多。天上的星星上的人,只不過技能比我們更高。他們能將閃電裝進鐵筒,放出來電死人電昏人。或者說他們能製造閃電。他們技能高,造的東西匪夷可思。但仍然是人。”
  “但天車太過神奇,恐怕不是技能造得出來的機巧玩意。”
  孟大宇知道他這曾祖讀書不多,見了當世人所不能爲的事情,便只有從“神”的迷信角度去尋找解釋。
  他說:“孩兒讀過一部書,名叫《拾遺記》。是東晉人王嘉所著。在第四卷上,王先生記述了一件事,說是秦朝的始皇帝有一天接見了宛渠國的使臣,這些人乘坐螺舟而到天朝。這種螺舟,舟的形狀像螺,沈行海底,而水不浸入。名叫‘論波舟’。①文中說:‘始皇與之語及天地初開之時,了如親睹。’這些宛渠人長十丈,日遊萬里。以‘如粟之珠’‘輝映一堂’。如將此‘如粟之珠’丟入小河,則‘沸沫流於數十裏’。祖爺,這些宛渠人其實就是天上星星上的人。他們的技能比我們高千倍萬倍,造車可飛於天空,所以叫天車,造船可在海底潛行,所以叫‘論波舟’。而我們的祖先,忙著打戰爭,忙著爭權奪利、忙著享受女色,所以沒有精力去發明新的技能。”
  孟明達聽後一直沈默不語,好一陣才說:“你說那天車的
  ①這種‘論波舟’,其實很可能就是我們今天的潛水艇。外星人造的飛碟和航水器,其空氣動力學形狀和水力學外形,一直使我們二十世紀的科學家大惑不解:依據我們所知的技術原理,碟形的航天器或螺形的航水器,其形狀設計是很不科學的。直到當代物理學中對“湮沒”現像的研究深入之後,當代科學才逐漸開拓了更大的視野。 (獨聯體)俄羅斯的一個作家才在《紳士報》(1993年 NOll)上提出了假設說:飛碟周圍球繞的火焰狀光暈是一個低溫等離子層,等離子層周圍會出現“湮沒”現像一即通過微量爆炸使正粒子與負粒子相互抵消,這種微量爆炸發生時,瞬間內在飛碟周圍形成真空,它就在真空狀中進行各種航速的飛行,既不必管它的形狀是否符合空氣動力學技術原理,又不必擔心它會在光速中飛行因與空氣産生摩擦高溫而自燃自爆。由此也可以解釋:爲什麽飛碟能進行全自然態飛行——宇宙空間、大氣層、水下、穿透冰層……等,而且不産生衝擊波。基地在極北方的一個湖,叫貝加爾湖?”
  “是。當地土人叫貝加爾湖。其實它是本朝大明國土,在瓦刺汗韃靼汗的境內,叫北海。小矮神傳音叫我不要輕易呼救時,說漏了口。”  
  “那麽,咱們救出和兒後,就和心鑒、崔公度一起去極北地查那天車。”
  孟大宇大喜:“有祖爺一路,雖不說肯定能查個水落石出,但也可保平安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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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龍虎山宗師戰

  第三天,五人到了龍虎山附近的鷹潭。
  出了鷹潭不遠,只見前面官道上塵土飛揚。六十騎道人舉著龍虎山的教旗、神幡之類,早已迎了上來。
  爲首一人,正是龍虎山正一教副教主張應和。張應和一看見孟大宇便道:“孟兄弟易容成了蘭袍文士,在下沒有認錯吧?”
  孟大宇道:“張兄長好眼力。”
  張應和又望著孟明達道:“這位年輕前輩可是聲名才傳遍武林的大荒天神孟明達?”
  孟明達笑道:“甚麽?武林中已經給我命名爲大荒天神了麽?”
  張應和一聽,連忙下馬拜道:“龍虎山正一教副教主張應和,恭迎奎神古老前輩。”
  孟明達道:“昔年陶仲文之子陶世恩也是到這附近來接人的。他卻將在下引進了陷神陣中。今日龍虎山不會亦有陷神陣吧?”
  張應和作禮道:“晚輩武功低微,連孟三雄都打不贏,哪敢設什麽陷神陣?龍虎山自從當年失去了八脈飛龍七十二式,一直沒有絕世高人應世濟世。還望大天神垂憐,勸孟三雄將神龍飛天秘訣還與正一教。”
  “他不是已經答應傳你了麽?”
  “是。可是消息走漏,教主知道了,晚輩可不敢一人獨受。”
  孟大宇說道:“好說。我那和兒在哪里?”
  “護於教內,敬若天人。”
  孟明達道:“多謝。咱們這就去接他。”
  於是,一行人便直插龍虎山正一教天師府。
  天師府前,正一天師張應京早巳帶人等在那裏。正一教十大長老在北京煤山被孟正流弄死了三個,已經補了上來。如今還是十大長老,排于張應京身後。
  到了天師府前,張應和帶去迎接孟大宇的騎士便繞道走了。孟大宇見張應京態度倨傲,目中無人,便在五丈開外站定不過去。一路上孟明達見孟大宇才智超群,絕非自己可以比擬,便處處言聽計從,他見孟大宇站定,便跟著站定不過去。
  張應和大爲尷尬,忙趨向張應京道:“啓稟教主,客人已經接到。這位蘭袍文士便是孟三雄。這位看去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俠士,便是武林盛傳的再世奎神孟明達前輩。”
  誰知張應京說:“武林傳說奎神再現人世,焉知不是紅雪山買通了什麽人放出來嚇人的口風?年輕人,你究竟是誰?”
  孟大宇勃然大怒:“牛鼻子如此傲慢,仗持的是什麽?”
  張應京冷笑道:“本天師甚麽也不仗持。聽說孟三雄服了蟒靈石,功力又增加了數十上百年,本天師想討教兩招。”
  張應和大驚,忙道:“教主不可挑戰!”
  張應京雙目倏地圓睜,頓時精光暴射,喝道:“你與他私下有了交易,中了孟大宇的離間之計,還敢在本天師面前多嘴?退下!”
  張應和一聽,頓時明白自己受了如此猜忌,只怕從此難以在教中立腳了。而且他從張應京的雙目中陡然暴射而出的神光中看出,張應京此時的功力比在京師時陡增了不下百五十年。如此功力陡增,除了使用正一教的仙龍接力大法,將教中子弟的內力吸入他一人的體內蓄存,別無它法。
  “孟明達用了仙龍接力大法?”
  “是又怎樣?”
  “這等大事,爲何要瞞著小弟?”
  “你與孟大宇私下交易,爲何又要瞞著本天師?”
  張應和頓時無言以對。當日如不是假南星子偷襲打斷了傳功,只怕他已私受了神龍飛天口訣。他確是有愧於教規。
  張應和對著天師府跪下,叩頭道:“正一教列祖列宗在上,弟子張應和,當日迫于孟大宇的條件,而又急於追回八脈飛龍七十二式,確有私受秘訣的行爲。但弟子出以公心,而且被人偷襲,卻又確實沒有私受到口訣。弟子此心可對天地,可對列祖列宗。”
  說到這裏,張應和右掌一回,便向自己的天靈蓋拍去。
  衆人大驚,想不到張應和如此烈性,要以死昭雪心迹。可他動作太快,人們又根本想不到服會有此舉,眼看他立時就要死於自己掌下了。
  突然,張應和的手停在了空中,拍不下去了。只見孟明達右手虛抓,張應和的手掌便拍不下去。孟明達,已經使用真力箍功夫遙遙抓住了張應和拍向自己的手腕。
  孟明達道:“聽說張義士一片抗清複明之心,卻爲何爲了一點小事如此輕生?死于疆場豈不比死於教規更有價值?”
  張應和的右腕被無形力箍抓住,怎麽使手也拍不下去,不禁回頭道:“大天神用的是真力箍功夫。”
  “是。這是我魔殺門的真力箍神功。”
  “好。請你放開,我不死了。”
  “我若一放手你又拍自己,大明朝豈不少了一位義士?”
  “不會了。在下這就去北方尋找抗清的王族或大臣。”
  “好。”孟明達說,收回了真力箍力道。
  張應和死志一去,便起身道:“啓稟教主,弟子發誓永不沾惹飛龍秘笈,可否求免一死?”
  “你去吧。”張應京說。“護法長老不會追殺你的。”
  於是,張應和向張應京拜了四拜,揚長而去。後來他輔佐樂安王朱議明抗清複明,於順沼十一年被殺,那是後話。本書也沒有篇幅再去敍述他了。
  張應和走後,張應京道:“天下真有什麽真力箍麽?只怕是做戲!”  
  孟大宇道:“祖爺,這人太狂傲,求你抓他一箍嚇嚇他。”
  孟明達道:“他不配。宇兒,你拿他喂喂招吧。”
  “是。”孟大宇說,走進場中。“張教主啓用了仙龍吸力大法,有了狂傲的本錢。咱們還得真的過兩招試試。你挾持了小兒,今日是非還不可的。你若傷了小兒,你張家的子弟就十分危險了。今日我受孟家五世祖的嚴令,要還你龍虎山的八脈飛龍秘笈。可是你必須以一個人作交換。”
  “你還了秘訣,老夫自然還你兒子。”
  “在下的兒子,你是非還不可的。在下要的是正一教道人王鵬舉!”
  張應京一聽,頓時大驚失色。一驚之後,立即抵賴道:“正一教沒有這個人。”
  孟大宇冷笑道;“你想抵賴麽?這更證明你心中有鬼。王鵬舉是龍虎山道人,於崇禎三年由你龍虎山第五十一世天師張顯庸作保進入錦衣衛,因武功高強,保人又硬,第二年便升了掌刑千戶。屠殺紅雪山莊的侍衛、捕頭、官兵,以及所用的火牛、火箭、火藥,全是他一手操辦的。此事已由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爲我查證清楚,你是抵賴不了的。”
  張應京心中越聽越驚,但口中卻說:“龍虎山沒有這個人,你買通了錦衣衛來誣陷正一教,這可有些不齒于天下武林了。”
  孟大宇怒極反笑道:“看來你是抵賴到底的了。那麽,咱們武功上見了真章再說。”說罷,走進場中。
  張應京身後的飛龍長老剛跨步想應戰,張應京擡手止住,自己走進場中道:“孟三雄一直以內力取勝老夫,如今又服用了蟒靈石,內力更進王霸之流,大約已能將八脈飛龍七十二式一氣禦使了。”
  孟大宇明白他的意思,說:“你放心。使用正一教武功勝正一教人不算本事。”那意思自然是要使本門武功勝他。
  二人隔著四丈距離,同時擡起了雙掌。
  孟大宇深吸一口氣,頓時體內百脈呼合相應,真力流動,全身陡然出了瑩瑩白光,猶如一隻瑩火蟲正在飛翔。孟大宇此時已進入了真陽通天經的第七層。
  張應京功架一擺,大喝道:“天地玄黃,唯我正一!”
  這幾個字,乃是正一降魔神功的總訣。武林中誰都知道這八個字,但對它的八部練氣法門,誰也不知底蘊。它是一套繁複而又極爲正宗的道家練氣法門的總訣。應敵之際,他用什麽武功應敵,該用八字之中的某字訣,則六陽經、六陰經和任、督、帶、二維、二蹺八脈內蓄積的真力應當往哪處運集、通過什麽路線搬運、怎樣發放、力度如何調節等等,皆可因“天地玄黃、唯我正一”這八個字所歸類的八種修練法門去控制。最後一個“一”字,是九九歸一的意思。在遇到強敵時,則將八脈十二經中的真力,強集於掌心,打出驚天動地的正一掌心雷,威力之大,石破天驚。歷代張天師,極少使用八脈飛龍七十二式,只消使出正一掌心雷,便已可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了。  
  這和紅雪山莊真陽通天經分七層修練真是大相徑庭。真陽通天經以真力蓄積水平爲標準,多少年內力水平禦使那些內家武功,多少年內力修爲才能進入仙家吞吐?水到渠成,毫不勉強,將氣功水平和技擊術等同起來。
  而正一降魔神功則不同,真力修爲只要過了極流,就可以強行九九歸一,使出正一掌盡雷。只是功力水平低了,威力受了限制不說,強使者還有岔氣脫力之類危險,後患無窮。
  所以各門各派皆有自己獨特的真力修練法門和禦氣技擊法門,這二者合起來就是一種獨六功法。門及閘派與派之間的功法總是各有優劣。
  張應京運起天字訣,人已飄然而起。天地無風,而他腳下生風。身形飄起之後,形飄左卻實飄右,形直進實偏移。那身法是只見人飄,不見腳動,升降迴旋進退如意猶如一隻彩蝶,實在是詭異無比。
  張應京身形一起,雙掌使拍出了配套武功——左掌掌力有形有質有光有聲,呼嘯著閃電般地攻向孟大宇,而右掌卻無聲無息地砍削斬切,完全是無形掌刀的刀法刀勢。任何一招,任何一式,中人立死。  
  孟大宇喊道: “好一個‘仙人飄’!好一招‘神仙陰陽斬’!”
  孟大宇叫出第一個“好”字時,人便已經飛身縱起,一縱起便是六丈多高,身形剛停,他便腰身一斬,向著張應京俯衝下去。雙掌回環一搓,兩股掌力成圈形發出,立時造成一波一波的旋轉,將張應京裹住,便要將張應京旋轉失根。
  這就是真陽通天經的真陽旋風掌。孟大宇在盛京曾用此掌對付過康巴日隆。康巴日隆的功力遠不及此時的張應京,但那時的孟大宇也遠不及今日的孟大宇。但另一方面,—張應京卻不是康巴日隆可比的。張應京、正一教主,中原第一大教,歷時二千多年而不衰,它的教主豈會不知道這旋風掌的破法?
  只見張應京身形一旋,便順著孟大宇所搓的方向旋轉起來,可是,他不是被動地旋,他也沒有被旋得七暈八素,他是順著孟大宇的旋風掌力向上拔起,拔得很快,猶如離弦之箭——他利用了孟大宇的力道,反攻孟大宇。他在孟大宇的旋風掌力中自旋,卻早已運集了正一神功的九九歸一正一掌心雷神功,身形射向孟大宇時,將畢生功力運集於掌心,只聽嘩喳一聲,雷電火閃一般的正一掌心雷已經攻向了孟大宇。孟大宇如若受實,任他功力已臻仙流,只怕也會不死即傷。
  可是孟大宇的旋力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人已空翻了出去。孟大宇算准了張應京會利用他的力道反算他。武林大高手在武林中敵手不多,但能成爲他的敵手的,卻幾乎都有一二手絕活,誰都在研究破解敵手絕活的方法。孟大宇早就一百遍想過種種應變之策。所以他見張應京拔起並向自己發出正一掌心雷,他立時便空翻了出去。
  如此一來,張應京的絕殺一擊,便擊了一個空。正一掌心雷的閃電一般的雷電之擊,便從孟大宇的身後擊向了藍天白雲。
  而孟大宇身形一翻,便從頭下腳上的俯衝變成了腳下頭上的直落。這時候,孟大宇擡手向著張應京,雙掌的食指,同時射出了兩道穿樹洞壁的真陽洞金指隔空指力。
  孟大宇射出這兩道指力時,他和張應京的身體都處於體位急劇變化的空中運動中,根本不可能十拿九穩地攻擊敵人。可是,這種攻擊機會換准來電不會放棄。
  張應京利用孟大宇的力道旋身縱起發出正一掌心雷,身形處於劇烈旋轉之中,他一發現孟大宇空翻出去後,便想變勢,可是慢了一拍,被孟大宇的一道指力射中少陰心經的少海穴。張應京感到一陣鑽心疼痛,爲了避免再被攻擊,連忙作勢空翻出去。等到二人部落地站穩後,雙方距離拉遠了。
  張應京望著自己手臂上被點出的一個血洞,不禁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輸了。二人只過了兩招,他在第二招上就輸了。他啓用了仙龍接力大法還是輸了。
  孟大宇說:“張教主求勝心切,將全身真力用作雷霆一擊,所以沒有餘力防守或變勢閃躲。”
  張應京道:“老夫要閉關想想,內力和武技究竟誰最重要。來人,帶孟公子。”
  眨眼工夫,一個八歲小兒被從天師府中帶出來了。
  張應京道:“孟公子,那是你父孟大宇,你跟他去吧。”
  孟氣和望瞭望孟大宇道:“他不是我父親,我父親不是那個樣子。”  
  孟大宇道:“和兒,爹爹帶了人皮面具,你是懂這些的。”
  “我不信。你揭開讓我看看。”
  “這裏人多,有朋友也有敵人,爹爹現出本來面目以後不好辦事。和兒,快過來。”
  張應京牽著孟氣和的手走近孟大宇道:“孟大俠,你的兒子還你了。在下輸了武功,可沒輸道理。王鵬舉,是張氏以外唯一升任正一教長老的人。他是上任天師張顯庸舉薦的,在下確是毫不知情。他從不在龍虎山值職。在下升任教主後,幾乎是與他從未謀面。總之,在下確實沒有參與屠莊。那飛龍秘笈,隨便你還與不還。”
  孟明達道:“宇兒,還他。他話中有話。他有難處。”
  孟大宇從身上摸出一疊紙道:“這是在下在來此的路上於客棧中抄定的。曾祖有令,秘笈不敢不還。但王鵬舉的事,可還沒完。我孟大宇無暇和你糾纏沒完,孟正流卻是專管複門尋仇的。你小心了。”
  張應京接過秘笈抄本,喜憂參半道:“多謝贈還。從今以後,但願爲友,不必爲敵。”他討回了秘笈,爲人也不那麽火躁了。
  “如此甚好。這就別過。”
  “這位真是令尊祖孟明達奎神大俠麽?”
  孟大宇不願回答,淡淡一笑,與衆人帶著孟氣和一起走了。
  張應京閉關了:療傷,打熬內力,參詳八脈飛龍七十二式。
  孟大宇一行六人,往河南嵩山少林寺行去。
  孟大宇和孟明達要去嵩山少林寺會合心鑒與崔伯易,一起前往極北地的“北海——貝加爾湖”,去探尋上界神車的秘密。孟大宇憑著讀了大量的古籍記述,雖未進入過“天車”內部,卻能判定它不是什麽鬼神之物。和古籍記述中許多學人的見解一致,他認爲這是一種“異”,一種地球之外的“異物異人異事”。  
  孟明達和崔公度都進入過“天車”,但記憶卻模糊,淡薄而混亂。無論怎麽回憶,就只有那麽一點事前事後的零散回憶,大約也是因爲外星人在消除他們的記憶時,於記憶腦細胞的生理磁場的臨界部分消除得不那麽徹底的緣固。反倒是孟大宇,因爲成了外星人的“宇宙奴”,反而比進入過“天車”成了外星人實驗品的孟明達、崔公度所知道的要多百倍千倍。可他卻仍然不能破解此迷;神車是什麽?神人又來自何處?爲什麽要吸人上天?爲什麽不和地球人類生活在一起?等等。
  孟氣和乘坐在孟明達的馬上,與孟大宇並馬而行。日月父女居中,謝五燈殿后。
  孟大宇問:“和兒,那些道士打過你沒有?”
  孟氣和道:“沒有。”
  “家中被人燒殺的事情,你還記得麽?”
  “不記得。我睡著了。我只記得,我和媽媽的床落進了地洞裏,猛地一震,我就醒了。裏面很黑,我叫媽媽。我剛一喊,媽媽就捂住了我的嘴,叫我不許出聲。我聽得地室上面響聲很大,亂七八糟地響了一夜,然後轟地一聲,就什麽也聽不見了。媽媽說是房子倒了,壓在了地洞室的翻板上,所以就聽不到地洞外面的聲音了。
  孟大宇回頭道:“五燈,你去前頭探路。”
  謝五燈明白主人不願他聽,便打馬上前,前行一裏左右。
  日月王父女對望一眼,也準備打馬暫避。  
  那知孟大宇道:“日月王請勿回避。咱們還得湊湊前因後果。和兒,地洞裏除了你和你媽,另外有人嗎?”
  “沒有。”
  地洞裏的情況他是知道的,他也不忍多問,陡惹傷感。
  “你姑姑呢?她爲何不和你們一起下地室去躲。”孟大宇問的是他的姐姐孟正梅。
  “她出事前回北京了,不在家中。”
  “聽說你姐姐和你姑爺吵架,是賭氣離開了紅雪山莊的,你知道這件事嗎?”
  孟大宇這樣問,是因爲孟正流和孟正陽對他講過,他們離開霸主宮出門辦事前不久,他的姐姐孟正梅睹氣出走,事先沒有一點兆頭。霸主宮的人間孟正梅的丈夫徐九銘,徐九銘說他也不知道。然後徐九銘就離開霸主宮去找孟正梅去了。孟大宇的父親這一房,就只有他們姐弟二人是同胞生出。
  這徐九銘是京城五候世家出身,他的遠祖就是明朝開國功臣徐達。當年孟正梅行走江湖時,與之相遇,一見傾心,便帶回了霸主宮。  
  霸主宮見他是王侯世家出身,武功又好,一手徐家槍、常家劍出神入化,外門功夫倒也登峰造極,能與內家大高手比美。霸主宮派人到京城徐家攀認,也確是有根有底的人。霸主宮便同意了這樁婚事。
  婚後不久,孟正梅嫌在徐家住不慣,便回了紅雪山,一住下來,就再沒有走了,直到紅雪山出事前才離去。
  孟大宇想從孟氣和口中間問這事。
  “姑姑和姑爺沒有吵架呀!”孟氣和說。
  看來,要想從孟氣和口中問出一點什麽,是不可能的了。因爲他當時太小,才五歲多點。孟大宇離家時孟氣和才三歲。霸主宮出事時,孟大宇在海上尋找神珠。
  孟大宇說:“祖爺,和兒有些倦了,讓他靠在你懷中睡一會兒吧。”
  孟氣和貪看山水,說:“我不睡!我不睡!”
  孟明達明白孟大宇的意思,以手指按在孟氣和的睡穴上,輕輕一敲,孟氣和便靠在他身上睡了過去。
  孟大宇道:“請教日月王,令媛和已布海成親是在哪一年?”
  日月王道:“八年前。那時小女才十八歲。”
  “那是崇禎九年的事?”
  “正是。”  
  “楊姑娘。”孟大宇說。“此事一經回憶,必然會引起你莫大的悲傷。可是爲了查明大清探王的秘密,在下還是想請你回憶一下。我估計那大清探王被巨蟒尾巴抛入陰河後,可能未死。因爲祖爺扔他出去時,並沒有先行擊傷他。他在被扔出去時,大受驚恐,那叫聲已經是本來的聲音了。他被巨蟒的尾巴摔出去時,更加恐怖,大約已經記不住用內力逼變聲音了。所以,我一聽之下,大吃一驚——探王的聲音,竟與我那姐夫的聲音十分相似!”
  日月王大驚:“你姐夫——?”
  “是的。如若大清探王真是我姐夫徐九銘的話,那屠莊一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幹的了。”
  “那麽。”楊麗萍問:“有什麽事孟大俠要問,就請儘管問。”
  “你和已布海是怎樣認識的?”
  “崇楨九年,我出來歷練江湖,在崆峒山附近,被狂徒調戲,正在打鬥時,是他救了我。這樣就認識了。”
  “他當時使的是什麽武功?”
  “武當劍法。太乙八卦掌。”
  “可曾易容?”
  “沒有。本來面目。”
  “什麽樣子?”
  “二十七八歲左右,穿一身錦袍,很……英俊,劍眉星目,不愛笑。”
  “不愛笑?是了。他是易了容的。只是手法太高超,你看不出來。連日月王也看不出來。因爲照已布海的年齡來推斷。他是大清太祖皇帝努爾哈赤的十一子,比清太宗皇太極小不了幾歲,在崇禎九年,應當是四十歲左右了。”
  孟大宇說完,想了想又問:“他當時是以什麽身份出現的?”  
  “他說他是本朝開國元老曹國公李文忠的後裔,叫李基。”
  “甚麽?”孟大宇大驚失色。
  “孟大俠,有什麽不對麽?”
  “有。癥結可能就在這裏。你先說完,成親之時,你們有沒有去京師查過他的根底?”
  日月王歎息道:“老夫只有這一個寶貝女兒,不忍她離開,便想招婿上門,怕李家不同意,所以並未知會李家,所以就讓他在日月宮內成親住下了。”  
  “這是哪一年?”
  “崇禎十年初。”
  “他又是什麽時候偷了日月棍離去的?”  
  “當年年底就偷了日月棍逃了。”
  “這就是說,你父女二人在江湖中悄悄找了這人六年多,一直沒有聲張?直到碰見心鑒大師,才第一次對人講起此事?”
  “是。日月宮蒙此奇恥大辱,又怎好向人講起?另一方面,也怕知道的人多了,無端爭奪日月棍,把事情弄得更亂。”
  孟大宇沈默了。
  日月王道:“孟大俠想通了什麽?請賜告在下。咱們同仇敵愾,請萬勿相瞞。”
  孟大宇想了一陣道:“好吧。我將一些蛛絲馬迹串連起來,推理一番。但卻沒有事實證實,請暫勿當作定論。”
  孟大宇道:“努爾哈赤爲了侵略中原,與他的軍師範文程共謀,在他的兒子之中,選了一個資質較佳的王子,就是十一王已布海,送去關東道教高人處學藝,藝成之後,又由這位高人薦至武當山學藝。這人在中原學藝期間,努爾哈赤選了一個替身,當作已布海帶在身邊,作真已布海隱形的掩護。所以,滿朝文武,除了努爾哈赤,範文程,皇太極三人,竟別無一人知道此事。
  “已布海在中原學藝其間,開始著手建立他的探馬網。他武藝高、心機深,又有用不完的金銀財寶,所以他幾乎沒有辦不到的事。探馬網建起來了,他把大明朝的各種軍機源源送往範文程處。
  “喇嘛教在滿蒙民族中勢力日盛,大約引起了皇太極的不滿和不安。便令已布海以武林手段除掉或挾持黃教活佛雲丹堅錯。當時雲丹堅錯住在西寧塔爾寺。於是,已布海便將曹國公李文忠的後人殺了一個,自己再易容成李文忠的後人李基。與楊姑娘相遇顯然是一種預謀,是想通過你們招婿上門,以便在西寧立腳幹那件殺死或劫持黃教活佛的大事。偷走日月棍不過是他一箭雙雕之舉。
  “這事幹完後,他因得到日月棍而喚起了對神物的崇拜。於是,他把下一個目標定在紅雪山莊,目的是想查明並得到神珠。  
  “於是,崇禎十一年六月,他與家姐孟正梅在江湖中偶然相遇,且一個傾心。他與家姐相識時,身份是本朝開國功臣徐達的十四代後裔徐九銘。他內功不算精深,但外門功夫很高。徐家槍法和常家劍法已臻化境。他沒有易容,看去年齡較大,有三十出頭。但人長得很端正。或許他易了容。不,應當說他肯定易了容。因爲他殺了真徐九銘,將家姐娶去北京徐府,他如不像徐九銘,哪會不露破碇?”
  “崇禎十二年初,徐九銘與家姐成了親,將家姐接去了北京徐府。但數月後,家姐說在徐府住不慣,回了紅雪山莊。於是,徐九銘跟著家姐住進了紅雪山莊。要家姐住不慣而又不露痕迹,自然是有許多辦法的。而已布海成爲徐九銘,自然可能是又採用了僞裝李基的辦法,將真人殺了,再僞裝其人。
  “崇禎十三年初,我離家外出尋找神珠。據孟正流和孟正陽講,這以後,徐九銘時常回京城徐家,出時常去江湖行走,一年之中,倒有八九個月不在霸主宮內。他是探王。活動的中心自然是在京城了。
  “崇禎十五年末,霸主宮出事的前兩個月,家姐孟正梅突然離家出走。孟正流當時還未去南方,問徐九銘孟正梅爲何一人獨走?徐九銘說是爲了點小事賭氣,然後便離莊去找孟正梅了。孟正流雜務繁多,於這兩口子吵嘴的事也沒太放在心上。
  “徐九銘離莊後兩個月,霸主宮便被血屠了。憑這一點當然不能說徐九銘與此事有關。我們懷疑他,是因爲他是莊內唯一在出事前不久無端出走,出事後又從不露面的一個人。
  “已布海易容爲開國功臣李文忠的後裔李基騙了楊姑娘,自然也可能易容爲另一個開國功臣徐達的後裔騙孟正梅。這種忠良之後的身份,是最吸引你們這種姑娘的。
  “我從孟正流口中聽到徐九銘的事後,曾去過一趟徐府。徐府的人告訴我,徐九銘幾年都未回過家了,也不知是生是死。
  “我開始在江湖留心尋找此人。”
  “霸主宮出事後,各地的分堂分舵還在。徐九銘如在,應當與他們聯絡,但他始終沒再露面,自然是易容者覺得再也沒有必要以徐九銘身份出現了。”
  “我和探王數次交手,他每次總是運氣變聲,把嗓音逼變了說話。他在天壇以日月棍的殺人之光掃殺衆人時,曾得意大笑,有一瞬間,我覺得那聲音好熟。但當時一瞬即逝,也叫人捉摸不定。直到已布海被祖爺抓起扔出去,他因恐懼過度,忘了運氣變聲,我才敢斷定他就是徐九銘。
  “因此我推斷,李基是探王易容的,徐九銘也是探王易容的,甚至於龍虎山道人王鵬舉也是探王易容的。他叫張顯庸將他安插進錦衣衛和東廠,既可探得明朝的軍機,又可利用皇家的人力物力去辦各種事情。他對付霸主宮,可能有幾種目的:一是想搜神珠;二是如無神珠,便搜刮霸主宮百年之中積聚的財富;三是探王算定他大清問鼎中原後,他在武林的威脅,會來自霸主宮,所以先行除掉。”
  孟大宇說完,日月王大叫:“這個猜測很對。孟大俠,可否叫謝五燈來問問,他當日是怎樣被收服的?”
  “問過了,他是被武當派元元真人收服的。已布海對不同的人使用不同的手段,問十個人可能起碼有五種說法。”
  “那咱們以後遇到元元真人,倒要小心些。”
  “他只怕不會易容爲元元真人了。”孟大宇歎道:“他會每幹一件事就易容一種身份,就像百年前靈猿門的千面人魔一樣。”
  衆人一路感歎,卻也無法可施。
  傍晚時分,衆人到了余江。
  一到余江,便有十名正一教道人,在正一教飛龍長老的帶領下迎了上來。  
  飛龍長老一揖道:“正一教飛龍長老奉五十二世天師之令,恭迎孟大俠及大天神。教主吩咐,孟大俠及大天神一行在江西境內的食宿,概由正一教供奉料理。以報孟大俠歸還神龍秘笈之情。正一教已將余江城中最大的客館包下來了,請孟大俠和大天神賞光。”
  孟大宇道:“如此厚意,可不敢當。”
  孟明達道:“當年是張應京將和兒從地室中救出來的,雖然他的本意是將和兒作質,其意不善,但到底也算救了和兒一命。咱們還欠正一教一點情。迎送什麽的,就免了吧。”
  飛龍長老忙道:“大天神快勿這樣說。張教主嚴令供奉孟大俠一行,神色之間似有欠意。龍虎山如是心中對人沒有真實敬意,還不屑搞這一套迎送供奉。孟大俠知道,一二千年來,正一教除了在龍虎山境內迎送供奉皇上,在江西境內供奉別人,這還是第一次。”
  孟大宇道:“這倒是真的。祖爺,咱們卻之不敬。”
  孟明達道:“好吧。”
  這一晚的酒席無比豐盛,是百道宮廷大菜,客人略一享用,便撤了下去,再上新菜。正一教十個大高手,將從廚房到餐桌這一段路,封了個透死,外人一近左右,立即吆喝開去。孟大宇略一運功查看,整個大客館,全是龍虎山道人,連老闆也回避了的。可見正一教人心意吝誠。
  這一路下去,全是正一教人接送,或包客館,或住正一教堂口,沿途全是這等高規格的接待。
  孟大宇感到詫異:“請教長老,這一路換了近六百個菜式,無一重復,何處的廚子能有這等本事?”
  飛龍長老道:“崇禎皇帝的正禦廚。”
  孟大宇哦了一聲,頓時體會到,張應京對屠莊之事心中有疚,所以才有這番做作。只怕飛龍長老一路陪伴,還有話說。
  果然,到德安是出江西境的最後一站了,當晚飛龍長老一人來到孟大宇房中,略事寒暄,飛龍長老便以傳音入密功夫說道:“教主令在下送大俠到德安爲止,明日咱們就要分手了。教主令在下轉述幾句話。”
  “關於王鵬舉的事麽?”
  “正是。王鵬舉不是正一教出身的人。他是教外歸投正一教的。其實他也不是投靠正一教,而是與前任教主張顯庸師叔有某種個人淵源,至今不爲人知。或許是買通,或許是挾持,或許是矇騙,或許是交換,總之由張顯庸師叔將他當作正一教長老推存給錦衣衛,他從不來龍虎山供職,張顯庸教主也令教屬不得去煩攪他。所以這王鵬舉究竟是什麽路數,連當今教主張應京也摸不明白。王鵬舉是前張教主在崇禎二年薦入錦衣衛的,崇禎九年,前張教主去世。當今教主張應京接任教主後,當然不服,便去查王鵬舉其人。誰知教主去查了回來,竟諱莫如深,從此不提此事此人。也不再將此人當教中人看待。這次教主令在下前來,也沒有更多的話說。教主只叫在下轉告孟大俠一個地名。”
  “只轉告一個地名?”
  “是的。這個地名叫四方山。”飛龍長老說完後,便沈默了。
  “王鵬舉在四方山?”孟大宇問。
  “在下不知道,話已說完,不敢妄加解釋。請孟大俠自己深思。”
  “好吧。四方山在哪里?”
  “不知道。張教主也沒再進一步說話。說實話,在下也這樣問過張教主,張教主卻說,他也不太明白。並叫在下不必多問。”
  “那麽,多謝張教主了。”
  第二天,飛龍長老送孟大宇出了德安城,衆人便回龍虎山複令去了。飛龍長老道:“再行半日,便是湖北境地了。請孟大俠恕罪,在下要回山複令了。”
  孟大宇道:“請長老代爲拜謝張教主。家祖在世,當能抑制孟正流胡作非爲。”
  飛龍長老雙目中閃過笑意,一言不語,對著孟明達一揖拜,倒退三步,再揖拜,方才轉身離去。這是見五省巡撫亦沒有的禮節,由此可是龍虎山人感激之深。
  出了德安,行了大半日,便是湖北境內了。孟大宇要先帶衆人去武昌東湖邊上的秘密居處尋蒙鄂格格,再集衆北上,去嵩山會合心鑒和崔公度。
  六人剛進湖北境,孟大宇和孟明達便感到有人在附近打馬賓士。二人對望一眼,也不說破,只是沿著官道行去。
  行不到五裏路,就看見前面官道上居中站著十一個年齡不等的粗豪漢子和一個十八九歲的美麗少女。
  孟明達一看見那個少女,頓時失聲叫道:“夢薇!”
  孟大宇一聽,心中暗暗吃驚:霸主宮的三世霸主從夢薇,莫非又與這個年輕女子長得十分相像了麽?  
  “祖爺,前面攔路的十二人,合稱鄂東十二王,或者又叫鄂東十二刀神。爲首一人,是九宮山一帶的大地主,又是一個武林一方之霸,家有山一百座,河十五條,田畝上萬,名叫封子敖,江湖上稱鄂東刀神。另外十個粗豪漢子是他的結義兄弟,也是他的屬下。那位少女,是封子敖的獨養女兒封丹紅。”  
  這一段話說完之後,孟大宇又傳音入密道:“祖爺,造物弄人,或許這女子與我家祖宗水夢薇面容相像,但祖爺請勿看她,千萬別又弄出楊姑娘那等笑話來。” 
  孟明達一聽,頓時垂下了頭,對那女子一眼也不瞧。
  孟大宇說:“五燈,喝道。”
  謝五燈打馬上前道:“在下的主公大荒天神從此路過,封刀王阻在路中,有何指教?”
  封子敖站在前面,冷笑道:“甚麽大荒天神大天神?真是欺人之談!陸地神仙如呂洞賓、張三豐之流,活到百歲,縱是童顔,亦爲白髮。哪有百年前的奎神轉世,還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相貌?老夫不信邪,要見識見識大天神的絕世武功。”
  孟明達一聽,頓時明白當日少了點心機,冒然暴露了身份,以後行走江湖,只怕麻煩不小。單是自己活著,活了一百多年,受神光、上天宇、回人世、斷心脈,又復活,而一點不見衰老,這些反常現象,根本無法向世人解釋。以後或許會人見人問,永遠也纏夾不清,而又根本不爲人世接受,誰都會把他當作妖怪。可是,如果此時再掩飾身份,勢必又要被人恥笑爲騙子。孟明達想,或許只有以武功證實自己的身份,才是唯一避免糾纏的上策。
  孟明達道:“五燈,退下。”
  謝五燈立即打馬跑回來,列馬衆人身後。  
  孟大宇見高祖發話,就不便多嘴了。
  孟明達說:“封刀王,你上前一丈站好。”
  封子敖大怒:“孺子好狂傲!縱是孟正流霸主由此路過,亦當大家以禮相待。你真以爲自己是大天神、武功天下第一麽?”
  “你不是想見識在下的武功麽?”
  “那你下馬,拔出兵刃過來。”
  “何必下馬過去?封刀王,你離開衆人站出來,以刀幕護身,在下就在這裏馬上,露一手隔空奪刀或隔空制穴的武功給你看。”
  封子敖大奇:“你說甚麽?隔二十丈遠,你要隔空奪刀或隔空制穴?”
  “正是如此。”
  封子敖一聽後頓時仰天大笑。他一仰天大笑,那十個鄂東王便跟著大笑,只有封丹紅沒有笑,不知她呆呆地望著孟明達,在想什麽。  
  只有孟大宇心中叫苦:“莫非那姑娘心靈上有了感應?莫非這是隔世緣?”
  封子敖笑畢,道:“好吧。老夫不信邪。你縱然會邪術,老夫亦要試試。”封子敖說著,上前一丈站好,將腰刀拔出來,扔在腳下的地上說:“老夫早年遇一遼東奇人,授了老夫這手刀法,敵人攻至身前三尺處,老夫亦能拾起地上之刀取他首級。你若會邪術,老夫又還學過一二手破解之法。年輕人,使出來吧。”  
  孟明達歎息一聲,伸手一抓,隔著二十丈距離,封子敖腳下那柄刀突然無端地飛了起來以刀尖朝著封子敖,刷刷刷刷便是一招魔殺門的“四方斬”。
  封子敖一見刀光,便已本能地後退、斜跨、同時伸手奪刀。可是,他不論怎麽退和斜跨,不論他奪刀的手法何等高明,那柄無人握柄、懸空自動、詭異無可名狀的刀,竟將一招魔殺門的“四方斬”刀法從容使完,就像一個大高手在以這招刀法傳授門人一般不快不慢,使完之後,那刀猛然一退,便懸空凝停在二丈外的空中,離地五尺,刀尖仍然指著封子敖,一動不動。那情景甚爲詭異無比。
  封子敖滿臉灰白,驚駭得不可名狀。他那一手空手奪白刃的手法,別說是一柄刀,就是十個高手圍攻他,有十柄刀攻他,他也奪下來了。可這一柄刀,他始終懸在空處,竟連刀柄也沾不到一點。
  封子敖低頭看自己胸前,錦袍已經破了兩條口子,一條在左胸,一條在右胸,再看左右肩頭,同樣是一邊一條破口。他中了四刀,四刀都是斬破了他的錦袍,而沒有傷及他的肌膚,說明力度之準確,已如神奇一般。
  封子敖不明所以,以手指去挑了挑錦袍的破裂之處。直到判明錦袍確實被斬破了,他才開始感到後怕。那額頭和鼻尖上,才開始慢慢沁出了汗珠。 
  “這……這是……什麽邪術?”他口吃著問。
  “這是四川虎跳峽魔殺天宮魔殺天君老祖爺的絕技,名叫‘真力箍’。這是一種極爲上乘的內家禦氣手法,以無形力道遙遙握刀。施展刀術。剛才那一招叫‘四方斬’。”
  封子敖大驚:“傳說四川虎跳峽地震,魔殺天宮已經被倒塌的山體壓塌,早已不存一人一技。怎麽……世上還會有魔殺門的武功現世?”  
  “這就不是爲你所道了。”孟明達道:“這以後你該讓道了吧?”
  封子敖往道旁一站道:“大天神請便。” 
  鄂東七王叫道:“大王勿被他的邪術鎮住了!大王快奪回刀,咱們一湧而上,擺平了他!”
  鄂東刀神封子敖怒喝道:“住口!爲兄使出生平奪刀絕技,卻連刀柄都沾不到一點,還纏鬥什麽?大天神,請還在下兵刃。”
  孟明達收回真力箍力道,那柄刀便“砰”地一聲落在地上。封子敖抱拳一拜,拾起刀鞘,歸入鞘中,打了一個手式,十二王便分退路的兩邊,讓出了道來。  
  衆人打馬向前時,孟明達說:“有四人心中不服,帶有殺氣,各位小心暗算。”
  孟大宇一直在暗中注視那個封丹紅,見她那雙大眼一直一眨不眨地盯著孟明達在看,便笑道:“祖爺自己小心,只怕不帶殺氣的更難對付。”
  孟明達垂著頭,只是不望那個美麗的年輕姑娘,心中卻在呼天搶地的大喊:“天呀!上神呀!夢薇還活著。她是轉世爲人了嗎?你安排好了她這時長大成人,我這時復活,就是讓那未了的情緣作一個了斷嗎?”
  六人打馬從鄂東十二王中間穿過,只見封丹紅越衆而出,大聲說:“大天神,你若真的有禦使二十丈真力箍的內力武功,只怕當真是天下第一人了!”
  說到“只怕”二個字時,她突然雙臂一振,從她的衣袖裏面,機括操縱打出十二柄扁葉飛刀。其中右臂六柄打向孟明達的上身和頭部,左臂六柄打向孟明達的坐騎。封丹紅站在離孟明達不足六尺之處,那扁葉無柄飛刀是機括彈射,快如閃電、簡直比眨眼睛快不知多少倍。如說孟明達武功通神,可憑內力武功將打向他本人的六柄飛刀化掉,他的坐騎沒有武功,只怕難以倖免了。
  誰知這十二柄飛刀射出封丹紅的衣袖不過三尺,便盡數被一堵無形的氣牆擋住了,一彈便落在了她自己的面前。衆人打馬而過時,孟明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心中幾乎是悲鳴地喊道:“天呀!上神呀!她就是從夢薇呀!她不但外貌與我那夢薇十分相像,就連這爲所欲爲、刁蠻兇狠的性格,也與當年的夢薇是那麽相像。天呀,神呀,這是爲什麽?”
  他心中喊著,口中卻一聲不吭,只是埋著頭不望封丹紅,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孟大宇笑道:“封姑娘,你的袖弩機括力道不強,我估計不過半馬力而已,①根本射不破我祖爺的罡氣牆。本朝的機弩大師就在湖北你最好去求他賜你一架三力弩,再來試試。”
  ①原計量功率的單位。一馬力等於在一秒鐘內將150斤物體推進一米的力道。扁葉飛刀一般重約一兩,所以公式爲秒/一兩/1500米,約等於一馬力的機括簧可將扁葉飛刀1秒射出150丈遠。半馬力可將扁葉飛刀射出75丈遠。初速快,所以機弩實爲當時的先進冷兵器。
  說罷,衆人打馬揚長而去。封丹紅站在那裏,呆呆地望著孟明達一行人遠去。她望瞭望地下落的零亂不堪的扁葉刀馬力,驟然放聲大哭起來。她無緣無故射殺別人,受了奚落後,不怪自己,反而對未被她射死的人充滿抱怨。她將綁紮於手臂上的袖弩機括扯下來扔掉,用腳踩破,一邊用力跺,一邊大叫:“甚麽狗屁大天神?!那麽狂傲,竟敢對我連望也不望一眼!?”  
  封丹紅一邊罵著,一邊向九宮山方向飛奔而去。
  十二王中有三個人追上去勸阻她,卻被她回轉身來,拔刀一陣亂砍,誰也近身不得。 
  封子敖喝道:“別攔她!由她去。她任性慣了,過幾天會回來。”  
  封丹紅大哭著跑遠了。
  封子敖歎道:“哎!這年輕人如不是傳說中的奎神,哪會有那麽高的內力?如不是傳說中的集善武于一身的孟明達,又豈會對咱們的阻殺毫不介意?”
  經此一仗,孟明達的聲名不幾天就傳遍了湖北。
  不日,六人到了武昌。
  此時的武昌在義軍手中,湖北一省,大部分也還都在義軍手中。李自成在北京已經敗走西安,準備集兵再戰。
  在北京,多爾袞已將孝莊文皇太后和順治皇帝,從清都盛京瀋陽迎來了北京,正式建立了大清王朝。
  而福王朱由崧,卻在南京登半壁之基,自承大明正統,改元弘光,繼續大明王朝。
  這種格局是異常混亂的!清軍既要與義軍和明軍作戰,義軍也要獨對清軍與明軍;明軍就還要麻煩些,不但要對清軍與義軍作戰,各部軍鎮各擁藩王,各自占地擁爲正統,內部紛爭不斷,軍事上不能統一行動。
  這種格局是異常血腥的:三股勢力互相絞殺,爭城奪地,時而你勝了我,占了甲城,我又轉戰乙地,勝了他,占了乙城;他又集兵攻丙,再勝你……
  這種格局只苦了百姓……
  但總的局勢是清兵仗著兵強馬壯,又有大批降明軍和降明文臣武將依附,正在節節推進,四處蠶食中原疆土。
  孟大宇等人到了武昌,直抵東湖邊上。
  孟大宇此時一身內力接近仙流,加上更有一位大天神同行,亦就不像在北京那麽小心,而是與衆人直去東湖西邊的一所獨院大宅叫門。
  孟大宇在門前揭下人皮面具,恢復了本來面貌,敲門喚道:“老叔開門!”  
  一個老態龍鍾的聲音在裏面問:“誰呀!”
  孟大宇回答:“三郎!”  
  裏面一聲驚叫,立即將門打開了。一個老頭比在北京看守秘密居處的太行夫妻刀更老,大約有七十歲左右了,拄著一根拐杖。他一看見孟大宇,立即便伸直了腰丟了拐杖,雙膝跪地拜道:“老奴參見少主人。”
  孟大宇道:“老叔別拜我,先拜咱孟家的五世祖奎神孟明達。”
  那老人疑惑地望著孟明達,但還是拜了下去:“紅雪山霸主宮家奴、竹劍洪皓拜見奎神老主公。”
  孟明達尚未答話,日月王已經大驚失聲問道:“閣下是昆侖派失蹤四十年的掌門人、竹劍殺洪皓?”
  老者歎道:“往事休提。老主公,三少主,請進。”
  孟大宇問:“太行夫妻刀來了沒有?”
  “太行夫妻刀尚在人世麽?哦,明白了。啓稟少主,他二人沒有來。”
  孟大宇大驚,明白出事了,當下一聲未吭,便和衆人隨洪皓進了莊子。孟大宇由此又多了一重心事。算起來,蒙鄂格格懷孕數月了。
  第二天,衆人便離開了這座湖邊莊園去河南嵩山少林寺,洪皓隨行,只留他的一個徒兒及僕人看守莊園。
  從黃鶴樓經過去江邊渡日時,孟明達極力克制自己不去觀望黃鶴樓,可是那回憶卻是斬不斷的。他記起他坐在黃鶴樓前,等著水夢薇現身。等了一個黃昏和一個晚上,午夜時,水夢薇才現身出來和他相見。二人拚命朝對方跑去,飛奔入懷……
  可是如今,水夢薇和董秋萍——他的兩個患難妻子,早已老了死了,而他卻還是那麽年輕,還是和兩個奇女子奇戀之時那個模樣。他每思至此,便自己也感到大惑不解,更覺得自己活在這個世上不但不像傳說中的神仙,而更像一個妖精,活下去實在是無聊透頂。兩個外貌極像董秋萍與水夢薇的女子,在他復活再世的時候,先後出現在他面前,這更加使他感到震驚。他不明白上蒼上神或命運又在搗什麽鬼,又要怎樣使他從經歷到心靈,再受一種什麽磨難?
  兩天後,七人行至了武勝關。過了武勝關,便是河南境內了。
  七人在武勝關南邊官道旁邊的大酒樓上午餐,準備餐後過境,繼續趕路。
  酒樓上客人不多,七八張桌子上稀稀少少地坐著幾個食客。孟大宇等人一上樓,孟大宇便注意到窗口前的一張桌子上,一個面容呆滯的人,一看見他就倏然睜大了雙眼。
  孟大宇立即傳音入密問道:“兄台戴著人皮面具,可是在下的熟人?”
  那人立即傳音道:“在下吳一夫。”
  孟大宇傳音道:“吳兄不便相認麽?在下是方便的。”
  吳一夫立即走了過來作禮道:“相遇孟三雄,甚幸甚幸。”
  孟大宇起身讓坐道:“當日蒙兄台相助,在下一直記在心中從未忘懷。今日容在下敬兄台一杯。”
  “不敢。請問這一位……可是武林盛傳的大荒天神?”
  孟明達道:“不敢當。兄台請入坐同飲。”
  吳一夫立即揖拜道:“前輩不可如此稱呼,羞殺晚輩了。”
  孟明達一聽,頓時又想到,自己的壽數大得對誰都是“前輩”,相貌卻又年輕得對誰都是“晚輩”,他不禁啼笑皆非。乾脆便閉口不言。
  孟大宇知道他的祖爺爲難,便引開話題道:“吳兄爲何一人在此獨飲?”
  “我已離開吳三桂了。”
  “一夫兄不在吳三桂營中輔佐他了麽?據在下所知,你們好像不是師叔侄關係哩!”
  “甚麽狗屁師叔侄?在他心中,我純粹是一個死士而已!吳三桂冷酷無情,爲了一己的享受,別說是國人族人,戰將死士,他連自己的父母妻室都會全然不顧。一片石大戰,他仗著清軍的兵力,打敗了李自成,他領兵追到北京城下,李自成令人將他的父母妻室推上城牆,挾持吳三桂投降。從李闖王那一方來講,一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爲之,二是這等挾人逼降的手法,自古以來爲兵家所常用之策,這樣做不算違理。孟兄猜這吳三桂怎樣?他在城下,先是連呼不降不降。守城的農民便令吳三桂之父吳襄勸降。吳襄被綁在城頭,涕淚道:“兒呀,你快投降了吧。你父母的性命,全在你一句話上。兒呀,你想想你身從何來?你不降,你忍心看我吳家三十多條人命,死在你眼前麽?”
  孟大宇道:“江湖上早就傳遍一這事,說吳三桂爲了一個女人,連父母妻小都不顧了。只是不知道這些細節。”
  吳一夫寒聲道:“當時我在一旁,悄聲勸吳三桂爲了父母,降了吧。可是吳三桂竟然振振有詞,厲聲大叫道:“父母深思,非兒不知。但兒與闖賊勢不兩立,今日有闖無兒,有兒無闖。若是闖賊敢害我父母,兒誓把闖賊生擒活剝,償我父母的性命。”  
  日月王拍桌罵道:“好一個文過飾非的狗賊吳三桂!”
  吳一夫道:“正是如此!吳三桂如若稍有人子之孝心,亦不會見父母落此處境,反倒威嚇激怒李闖王手下的士兵。這時候,清軍的騎兵遠遠奔來,城上的李闖士兵一見清兵,頓時大叫要爲在一片石死去的弟兄報仇,便將吳家老小一併殺了。”
  孟大宇道:“其實正是吳三桂一手促成了他自己的父母慘死。”
  吳一夫道:“縱然不全怪吳三桂,可吳三桂起碼也要擔九成責任。吳三桂不忠不孝,又何來仁義心腸?所以在下悄然離去了。”  
  孟大宇拍桌道:“一夫兄深明大義,在下好生敬佩。那麽一夫兄今後有何打算?”
  “雲遊四方。”
  “一夫兄可有什麽要在下效勞?”  
  “多謝孟兄,暫時沒有。孟兄等人要去何處?”吳一夫問。
  “我等想要北上,去京城找人。”孟大宇這麽說,是不想泄露出崔公度的藏身之處,所以順口說了個去北京。誰知這一順口,反倒順口說出蒙鄂格格的消息來了。
  “孟兄可是找同你一起到甯遠時的那個姑娘?孟兄真是性情中人!”
  “怎麽,一夫兄知道她的消息?”
  “知道。她不是濟爾哈郎的女兒麽?京城被攻破前,聽說她和一對老夫妻一起南下,在涿縣遇到包抄李闖王的清兵,清軍中有軍士想要強暴她,被那對老夫妻殺了三十多個,正危急間,被那姑娘以滿語喝出了身份,立即嚇得清軍罷戰,請來了軍官,軍官將她三人帶去了濟爾哈郎的軍營。從那以後,那位郡主就留在了濟爾哈郎的身邊了。”
  孟大宇一聽,放下了一件心事。
  吳一夫問:“孟兄爲何娶了大清王爺的郡主爲妻?”
  孟大宇道:“此事說來話長,隱情甚多,不說亦罷。不過在下絕不會做清王爺的女婿,更不會爲清軍效力。蒙鄂格格也將成爲一個真正的漢家女子。一夫兄請放心。”
  “好。在下信得過孟兄。大清已將京城從瀋陽遷來北京,順治皇帝已正式登基,入主中原。目前清軍已占了河北、河南、山西的大部分地區,由此北上,過了漯河,便是清軍的天下了。孟兄小心,別走官道。”
  孟大宇道:“聽說李自成集兵潼關,準備最後一戰,可有此事?”
  “有。只怕就在這三五天內就要打一場大仗了。雙方的軍隊都調動得差不多了。”
  這時候,孟明達突然插話道:“有大批馬隊朝武勝關開過來了。”
  衆人大驚,仔細傾聽,卻甚麽亦聽不到。
  孟大宇道:“祖爺,這些馬隊在哪個方向?還有多遠?”
  孟明達發動天視地聽神功,從他的頭部,立時有一圈一圈的光波了射出去,從窗口向北方發散。
  衆人見此神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孟明達天視地聽了一陣道:“這批騎兵有三千人左右,目前已行至雞公山附近了,順官道而來,離此大約有三十裏,馬隊中間,有無數大車,用雙馬拉行。”
  竹劍殺洪皓搖了搖頭。吳一夫雙眼驚疑。
  孟大宇笑道:“老叔你不相信咱家祖爺能夠天視地聽三十裏之外?”
  “老奴不敢。老奴知罪。”
  “甚麽知罪?咱們名爲主仆、實爲侄叔。只是老叔一輩子打熬武功,均爲殺人爲主,偏離了仙異修爲,所以於此道一點不懂。還在宋朝以前,古人就已經懂得‘虛能納聲’的道理,部隊每逢重大戰事,營中要設一地聽軍官。就是把牛皮做的箭筒放在地上,人的頭枕在上面睡覺以耳貼之,能聽到數裏以外有沒有軍隊調動。這是因爲土石所傳的聲音比空氣傳得遠,而且比在空氣中傳得快;還因爲盛箭筒內是空的,聲音産生共鳴,這就叫虛能納聲。地聽神功,也是應用了土石傳音及遠且快這個道理,將真力以特殊法門沿著要聽的方向,循著土石發放出去,仔細分辨聲音的類型、多寡、遠近、將地聽對像的情況判定出來。試想一個不會武功、更不懂仙家修爲的軍營地聽官,僅憑一隻箭筒,便能聽出好多裏路遠,咱們祖爺功力神通,法門精湛,地聽三十裏路又有何難?”
  洪皓垂頭道:“老奴真正服了。”
  吳一夫道:“孟兄此時功夫比在甯遠時又猛增了許多,你能聽到麽?”
  “能。我已能聽到馬蹄轟鳴聲。只是山多路遠,天視就看不到了。我所發射的氣波力波爲山所阻、爲霧所阻,天視就大打折扣了。”
  日月王道:“請問大天神,那是清兵,還是明軍或者義軍?”
  孟明達道:“許多人穿的是本朝將士戰甲戰袍,有許多卻穿的是百姓服色。”
  “那當是農民軍的軍隊了。咱們回避吧。”孟大宇說。“那都是些走投無路、死裏求生的百姓,咱們應避免衝突。”
  孟明達道:“從平靖關方向飛速沖來了一隊快騎,有八百人左右,其中絕大部分穿的是武林服色,其中有許多和尚道士。直向那支押大車的騎隊沖去。”
  吳一夫大驚道:“孟兄弟,我想起來了!”
  孟大宇道:“吳兄想起什麽?”
  “這支李闖王的農民軍,可能是李過與果毅將軍羅戴恩押送的金銀餅車隊!那支快騎,可能是武林豪客,爲一方武林霸主支使,想去打劫金銀餅。”
  孟明達問:“甚麽金銀餅?”
  孟大宇忙道:“啓稟老祖宗,農民起義軍起義之後,一者李闖王想收買民心,二者也是農民起義軍的掌權集團沒有忘本,所取城池土地,農民手藝人三年不納糧不納稅。這樣一來,農民軍軍餉均無固定的正當收入,全靠打土豪、打富匪、取官庫維持百萬起義軍的開支。李自成打下北京後,開支緊缺,糧餉無著,所以將明朝的太監中官、王公大臣的家財抄歸公有,山海關大戰前夕,將這些抄得的金銀共七千萬兩鑄爲金餅銀餅,每餅約合千兩左右,差果毅將軍羅戴恩運往西安。如今潼關大戰在即,大約義軍又留了一手,先行將這批金銀餅轉移,以防西安失守,軍餉被劫。祖爺,此事只怕咱們不得不管。”
  “爲什麽不得不管?”
  “只因帶了八百武林人前去打劫農民軍軍餉的人,是你的五世孫兒孟正流。”
  “甚麽?是他?”
  “祖爺不信,不妨再運天視神功查看,爲首一人,是不是身高一丈,形如鐵塔?”
  “正是這黑張飛一般的漢子打頭飛奔。”
  “那就是孟正流了!”
  “李過擅長馬戰,于武林人所會的那些機巧打鬥便遜色多了。只怕不是孟正流的對手。”  
  “孟正流爲什麽要搶這批金銀餅?”
  “祖爺呀!”孟大宇歎道:“你視金銀如糞土,竟以爲打劫金銀的人還要什麽正當理由?孟正流貪婪好財,還有北京時就在打主意,只是一時不便下手。他如今帶去八百名霸主宮的武林屬臣,儘是武林一二流好手,李過那三千騎兵縱然是百戰精兵,只怕也不是對手。”
  孟明達大怒:“這些農民死裏求生,已經夠悲壯了,孟正流這畜生,竟想去搶他們的飯吃!你們隨後快來!”這句話一說完,只聽他坐的那張凳子“咚”地一聲倒在酒樓上,而酒樓上已經不見了他的影子。
  衆人根本未見他以任何向輕功動作作勢離去,甚至未看見他身形晃動,只聽風聲一響,樓上已經不見了他的人影。人們這才真正體驗到武林人常說的“來去如飛,倏忽不見”是什麽樣子。傳說中的神仙亦不過如此而已。
  孟大宇丟了一錠銀子在桌上,大叫:“快走!跟上去!”
  衆人下得樓來,上馬之際,孟大宇向吳一夫說:“一夫兄請勿跟去,咱們這就別過,後會有期。”
  吳一夫道:“你怕孟正流以後找我麻煩?”
  “得罪得罪,在下是有這個意思。”
  吳一夫身形一晃,已在孟明達離去後的空馬上,道:“一夫怕死,亦還怕不到孟正流分上。這具臭皮囊,就給了他也沒什麽了不起。大天神所施神功,卻是千載難逢,在下不能不一睹爲快!”
  孟大宇大叫:“好兄長,不枉咱們結識一場!”
  楊麗萍將孟氣和抱在她的馬上,衆人打馬向北邊官道急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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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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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天車下凡

  李自成在山海關一片石兵敗之後,被親兵擁上坐騎,奔回了京城。過後撿點部卒,一片石一戰,竟死傷了近四萬人,失散二萬人。起義軍節節防守,卻累被清兵攻破,一直被清兵逼到了北京城下。
  李自成這時深悔當日沒聽李岩之言。李岩當日面諫不成,上奏摺一封,勸李自成以陳圓圓送歸吳三桂,以息兵戈,以示招撫。可李自成沒有同意,一意親征。他一是沒將吳三桂放在眼中,根據他的經驗和探報,此時大明朝已經沒有可以和他抗衡的將帥和兵力;二是沒有想到吳三桂竟會倒向清兵,那麽快就將清兵引進來了。
  如今遲了。
  他退出京師時,舍不下陳圓圓的絕世美色,想將她帶在身邊。
  宋獻策一聽,連忙進宮求見。
  “軍師何事如此驚慌?”李自成問。
  “馬——巍——坡。”宋獻策行了君臣之禮後,站定說。一字一頓,意在引起注意。  
  果然,李自成驚愕了。
  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故事,在民間流傳很廣。彈評說唱,茶樓酒肆,史志書藝,都有述及。李自成是知道這個典故的。
  “你說陳圓圓是楊貴妃一類招禍的女子?”
  “請新順王陛下恕臣直言,陳圓圓,禍水也!陛下何不捨棄?”
  李自成良久未語。
  宋獻策知他難舍絕色,便道:“陛下如能穩住江山,能得天下絕色,何止一個陳沅?何況這女子乃是一個妓女,一個殘花敗柳,一個許多男人睡過的女人。陛下何不棄之如潑水?”
  李自成還在猶豫。
  “陛下,一個女人竟不如一個江山那麽重要麽?咱們九死一生、幾敗幾起、興兵百萬,到底爲的是什麽?爲了百萬饑民有一溫飽,爲了殺盡大明朝的貪官污吏,還是爲了——一個女人?陛下,數十萬義軍弟兄會怎麽看?”
  李自成一聽到“數十萬義軍弟兄”這幾個字後,明白自己無論如何應當果斷處決此事了。義軍不是鐵板一塊,義軍弟兄也不是唯“李哥”馬首是瞻的盲從之輩。每個人都長有一個頭腦。每員戰將又都有一批同生共死、被一股“義氣”連結在一起的弟兄們組成一股勢力。如若他帶走了陳圓圓,只怕會真的再發生一個他李自成自己的“馬巍坡”。那時,他李自成縱然能征善戰,只怕也沒法對付了。
  李自成咬咬牙道:“賜她死吧。”
  宋獻策大驚:“新順王何不將他送還吳三桂,招撫吳三桂去對付清軍?”  
  李自成倏地睜大雙眼望著宋獻策,欲言又忍。
  宋獻策大著膽道:“文人愛妾可以贈人,武將更將愛妾換馬,陛下爲了江山,竟不能以一女子招撫吳三桂麽?”
  李自成沈聲道:“不行!送還陳圓圓討得一時平安,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一片石戰敗,我百萬義軍不過死傷散走六萬左右,義軍元氣尚在,又何懼三桂及其清兵?此計不可行!此計不可行!”
  他的聲音逐漸高起來,在乾清宮內回蕩,顯得煩燥不安。
  宋獻策見他動怒了,便不再言語。實際上宋獻策已經達到了目的了。他已說動李自成捨棄陳圓圓。而且,一片石戰敗後,義軍中已有人鼓噪陳圓圓是禍水,要殺陳圓圓及吳家老小爲一片石死去的弟兄報仇。如若真的把陳圓圓還與吳三桂,只怕弟兄們也不會答應。軍人就是在生死之間討一口氣、討一口飯,既然有了“一片石”,已經勢成水火,誰還甘願屈辱求安?
  陳圓圓被帶出來了。
  受令去帶陳圓圓的親兵恨眉怒目。陳圓圓已經明白她的處境是怎麽回事了。她飽經風霜,一生在男人的眼色之中過日子,在男人的爭奪之中過日子,甚麽人她沒有閱曆過?她一生就是在別人的臉色上討生活。李自成在一片石戰敗後,她就明白自己成了義軍數十萬士兵的憎恨目標,她就明白自己可能會有什麽下場。當吳襄及其家人在城樓上被殺之後,她明白下一個就是她了。
  李自成盯著她看,一聲不吭。
  陳圓圓自知必死,卻早已想好了對策,她心中不慌,可畢竟有些害怕。一種羞怯哀怨的情緒,使她的臉看上去無比淒清而動人。
  良久,李自成說:“桌上有一杯毒酒,你喝了吧。”
  陳圓圓笑了。
  “多謝大王。”她說。“陳沅一介弱女,活在這亂世之中,早已感到無比吃力。好累呀。好多時候,在受到男人瘋狂愛撫時,大王,你猜我在想什麽?”
  “你在想什麽?”
  “我想出家做女尼,或者出家做一個女道士。我想有一間雲房,能讓我度過這多磨多難的一生。那時,精神好時,頌頌經修點來世,精神不好時,亦有一處安靜的地方,使我可以歇息。好久時間了,天天看別人臉色過日子,別人笑我得跟著笑,別人不笑我得花力氣費心思讓別人笑。好累呀。要是真有一處道觀,真有一間雲房屬於我自己,那多美。”
  李自成一聲不吭,只感到一陣揪心之痛。陳圓圓那鶉鬟閃光的秀髮,含淚如秋水之波的大眼,淺笑時泛起的令人心醉的笑渦,比古代任何最美的春宮詞更像一首春宮詞,比古代任何一幅最美的仕女圖更像一幅仕女圖、比古代任何一支相思曲更令人相思相戀……。
  “這樣死亦好。”陳圓圓走近毒酒杯。“這樣死倒也可以免了身首分家血濺五步。免了許多作嘔。可是,大王,有一件事,你和這位宋先生不知想到沒有?”
  “什麽事?”
  “聽說大王已經準備撤離京城,可有此事?”
  “有此事又怎樣?”
  “聽說吳三桂本來是打算歸降大王的了,只是因爲大王不肯交還賤妾,所以他才降而又反。大王如將陳沅帶走,吳三桂必然窮追不捨。大王賜死了陳沅,吳三桂亦會因此而成爲大王死敵,窮迫不舍而事仇無止。大王可想過這一層?”
  宋獻策大聲說:“你想我們把你送還吳三桂麽?”
  “小女子怎敢作如此妄想?賤妾知道民軍官兵恨死了陳沅。而且民軍士兵個個都是寧肯戰死也不肯苟且偷安的好漢子!”  
  “那你想怎樣?”李自成問。
  “大王何不將陳沅留下自生自滅?你自己西去再謀決策,還可再爭天下。賤妾留在城中,見了吳三桂,可以勸吳三桂不要追趕,以報大王的恩遇。那時,大王從容撤軍,防亦好、攻亦好,盡可從容行事,于大王豈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陳圓圓端起毒酒:“如此留下陳圓圓,於民軍的威望絲毫無損,又可使吳三桂停軍不追。豈不是不露痕迹,而對義軍大大有利?”
  李自成調頭去看宋獻策。
  宋獻策點了點頭。
  李自成道:“那麽,你出宮去吧。”
  陳圓圓將毒酒置還桌上,離宮而去。
  於是,義軍西去後,陳圓圓便留在了城中自生自滅。陳圓圓爲妓未被田國丈買走之前,曾有一個“賣油郎獨佔花魁”之類的平民傾慕者,陳圓圓離宮後便藏在了這人家中。
  吳三桂進城後,四處找她。她探得吳三桂傾慕是真,毫無虛假了,方才送信去讓吳三桂派人來接。那個平民藏美有功,吳三桂賞了他五百兩銀子,著實發了筆小財。
  陳圓圓派那平民送給吳三桂的信,極爲有趣。這封信不知怎地保留到了後世,竟被史家載入了別傳之中,後來累見於野史豔史拾遺之類籍冊。
  陳圓圓寫道:
  賤妾陳沅謹上書我夫主吳將軍下:
  妾以陋姿,猥蒙寵愛,爲歡三日,遽別征旌。妾雖留滯京門,魂夢實留隨左右,陌頭之感,不律難宣。三月經旬,闖賊東來,神京失守,妾以隸于將軍府中,遂遭險難,以國破君亡之際,即以身殉,夫亦何惜?妾以未見將軍,心迹莫明,不敢遽死。闖賊累圖相犯,妾以死拒,幸闖賊猶畏將軍,未下毒手,令妾得以瓦全,妾之偷息以至於今者,皆將軍之賜也。及闖賊舉兵西走,妾得乘間脫逃,期一見將軍之面,捐軀明志,乃聞將軍複出追寇,不得已暫寓民家,留身以待,今幸將軍凱旋,將別後情形,謹陳大略,伏維垂鑒,書不盡意,死待來命。  
  陳圓圓在信中將自己僞說成一個沒有失身於李自成的守貞烈婦,固然可笑之至,但卻也可以看出,一個薄命紅顔,生於亂世之中,縱然美絕天下,傾國傾城,卻也並不容易。她想有一道觀有一雲房安靜歇息,此時不行,還須等到紅顔褪盡,姿色自行消亡,再也引不起男人興趣,那時就可以與雲房合而爲一,得到寂靜了。
  到了晚年,陳圓圓在昆明出家爲女道士,法號寂靜,字玉庵。而李自成在石門夾山寺當了和尚,法號奉天玉。李自成出家在先,取法號奉天玉在先。陳圓圓取法號寂靜,字玉庵,在後。這一個玉字,是否有些微妙?吳三桂生平愛的是妙齡少女,陳圓圓自然大受冷淡,這時候,她或許想起了那個擊案高亢《大風歌》的豪爽漢子,想到了那個爲她而死了四萬士兵的偉大愛情。  
  李自成西去時,將強迫貪官污吏交出的七千萬兩金銀分類溶爲金餅銀餅,每餅千金,共鑄約七萬餅左右,各軍領用了部分,運往西安約有六萬餘餅,從西安轉運出來約有四萬余餅作爲五軍主力之軍餉,特派三千百戰精騎押運,管車的軍士尚在三千之處,共約五千人左右押金而行。
  李自成籌劃潼關大戰時,因敵人過於強大,便令李過押銀先行,向義軍的密集地帶撤退。如若潼關一戰勝了,再運加大營。如若潼關一戰敗了,此金便作招幕新軍之用,向西南覓地以圖再起。
  這一天,李過押著金銀餅到了離武勝關二十裏的地方,便被一隊蒙面騎兵攔住了。
  這一隊蒙面騎兵,大約有八百人左右。爲首一人,身材高大,坐下一匹大宛神駒,也是高頭長腿長身,這一人一馬,竟比其他騎者連人帶馬高出一半。這人未帶蒙面黑巾,卻帶了一張人皮面具。這面具亦怪,用各種顔料勾畫出一張黑張飛的臉譜。臉頰紅黑相間,鬍鬚上翹,眉毛畫得猶如火鉗般又粗又黑,額頭正中用朱色畫了一個王字。
  李過身經百戰,又正值三十不到的青壯年華,一身外門功夫登峰造極,天不怕地不怕,但見於這人,卻莫名其妙地感到心驚。但他是主帥,又怎能臨陣退縮?心驚歸心驚,但一聲大喝之後,仍然打馬上前。
  “甚麽小丑?裝神弄鬼想幹什麽?”李過大聲喝問。
  花臉大漢吼道:“俺乃雞爪山山大王是也!留下車輛買路錢,可放爾等過境!”
  任何一出大戲的山大王出場,都是這個腔調,加之這人又用內力逼變了聲音,所以還真叫人聽不出他是誰來。
  李過一聲冷笑,打馬沖了過去。
  花臉大王一見,立即打馬沖了過來。
  李過的馬跑的是右邊,所以李過的長槍持的是左架。
  那花臉大王也是手持一杆長槍,他的馬跑的是左邊,但因爲是與李過對面相沖,他的長槍亦當是左架。誰知他直到二人的馬匹對沖至十丈時,還是將長槍提於右手,也不作架擺式,亮出攻擊或防守意圖。直到眨眼間二人的馬匹已沖至只距離八丈時,他突然將持於右手中的長槍向李過飛擲而出,直向李過的門面射去。
  李過一聲冷笑,將手中長槍一挑,便將那花臉大王抛射而來的長槍挑飛了出去。而且,這只是一招中的一個槍式。李過一挑開敵人所扔射的長槍,立即搶尖一抖,抖出一片槍花,這是再防敵人還有其他暗器打出來。然後二騎交錯而過時,他才一槍刺出——。
  可是,李過一槍刺出時,敵人的馬背上卻已經沒有人了。那花臉大王早已趁李過以槍挑槍之時,飛身離馬縱起,施展武林人慣用的飛空之勢,到了李過的頭頂,伸手一抓,便抓住李過的腰間皮帶,將李過從馬背上提了起來。另一隻手再一指點出。連點李過身上三處動穴。饒是李過外門功夫登峰造極,皮肉堅如鐵石,被這花臉大王以內力貫注的手指一點,李過頓時便不能動彈,被這人提在手中,落在地上。
  可是,花臉大王提著李過剛剛落在場中,尚未站穩,他的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這人手指一抖,頓時就點了花臉大王身上的三處動穴,挾手從花臉大王手中奪過李過,隨手又解了李過的動穴,然後將李過扔回他的本陣,說道:“李將軍請招呼部屬,休要混戰。”
  李過的身子輕快地飛了十來丈遠,落在他自己的陣前,他剛站穩,尚未明白過來,他的陣中已有數十人大叫起來:“五軍第一勇士!五軍第一勇士!”
  原來,那個年輕人一制了花臉大王的穴道,便伸手從他臉上揭下了人皮面具。那人一露出真面目,立即被李過的部下認了出來。原來這個花臉大王,正是百萬義軍中的第五軍第一勇士孟正流!
  年輕人問:“你叫孟正流?”
  孟正流被人制了穴道,又揭破了身份,早已氣得七竅生煙。他怒道:“你是什麽人?竟敢偷襲本霸主?”
  年輕人奇道:“我怎是偷襲你?我從你的馬側迎面奔來,你自己看不到,怎麽反怪我偷襲你?”
  孟正流大驚:“你迎面奔來,我怎麽會看不到?”
  “你功力不高,所以看不到。這也怪不著別人。”
  孟正流突然盯著年輕人,雙目一瞬不眨,看了許久。
  那年輕人道:“你可認出我來了麽?”
  孟正流道:“你先解了我的穴道。”
  年輕人道:“好吧。你是我的曾孫。我讓你如此出醜,本來也有失長者之道。”  
  年輕人說著,隨便在孟正流面前一跺腳,一股大力從孟正流的湧泉大穴傳過來,震開了孟正流被封制的動穴。
  孟正流感到穴道一被震開,立即便是一爪向年輕人的喉頭抓去,另一爪向年輕人的下陰抄抓過去。他這一招,是“攝真陰陽煞”大邪功中的“陰陽雙絕抓”十六式的絕殺之招了,右手抓喉,右手抄撈下陰,真是陰毒至極。以他此時的功力,這一爪抓出,普天下應該是沒有人能夠躲開。孟正流有一次說,大約心鑒、高陽望、玉林琇能夠躲過半招。因爲這“陰陽雙絕抓”十六個抓式,共抓三十二個死穴,均是每一式抓兩個死穴,一陰一陽。不管你怎麽暴退閃躲,他均能隨形附影,不容你躲,不容你閃,非要抓到你制你於死地才罷休。
  可是,孟正流這一“抓喉撈陰”比閃電還快地抓出之後,卻仍然抓了一個空。同時,孟正流感到肩井一麻,又被人制住了穴道。這一次,他被制穴道時,姿式正好是他以側架上抓下撈的姿式,就比他剛才站著被人點了穴位時,樣子不雅觀多了。
  那年輕人慢慢從孟正流身後轉了出來,說:“你將你的部屬止住。不然我一掌斃了你這畜生!”年輕人這樣說時,孟正流的屬下中,已有六人翻身下馬,想沖過來救孟正流。
  孟正流連忙大喊:“不要過來!”
  那六人頓時就不敢過來。
  孟正流道:“你究竟是誰?天下有誰這麽年輕,卻又有這等內力武功?”
  年輕人不回答,怒衝衝地打量孟正流。
  孟正流被看得全身發毛,訥訥說,“你……你像我紅雪山霸主宮列祖神殿中的老祖宗孟明達。可是,你這易容奸賊,你忘了,我霸主宮五世祖孟明達,是紅臉奎神。那像你這等既年輕又一臉風霜?”
  那年輕人道:“我孟明達從虎跳峽出來時就是這個樣子。你沒到過那片大山,不知金沙江的河風山風有多大。我的臉變紅過,還變綠過哩!可是,如今怎麽又變回了本色,實在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你如要我取信於你,可等宇兒到來。他馬上就要到了。”
  “宇兒?這是指誰呢?”
  “孟大宇嘛。”
  “你見到他了?”
  “還是他撞活了我的哩!”
  “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
  “你先解了我的穴道好不好?”
  “我一爲你解了穴,你又要搗鬼?”
  “我不搗鬼了。我等三郎來了再說。”
  這時,遠處傳來了孟大宇等人的馬蹄聲。年輕人一聲清嘯,那馬蹄聲響得更快更急,如飛而來。
  孟大宇一到,便從馬上飄身而起,飛落到二人面前。孟大宇道:“啓稟霸主,這是我孟氏氏的五世祖孟明達大天神。你可見過了?”
  孟正流道:“見過了。你沒看見我被他點了穴道?”
  孟大宇向孟明達跪下道:“求祖爺解了正流兄的穴道。”
  孟明達又是一跺腳,傳力出去,解了孟正流的穴道。
  孟正流一被解了被制的動穴,立即大聲問:“三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孟大宇道:“啓稟霸主,這事既離奇而又複雜,說來話長。而且,祖爺爲什麽自己震斷了的心脈能癒合而復活?實在也沒有人能夠說清。你先拜過了祖爺再說。”
  孟正流道:“我不拜。莫名其妙就要我孟正流向人叩頭?辦不到!”
  孟明達道:“叩頭是小事,不拜就算了。孟正流,你先叫你的部下退走,讓李將軍的軍隊過去了再說。” 
  孟正流道:“這可不行!我紅雪山霸主宮被人燒殺一空,我還等著取了這批銀子回去修宮複門哩!”
  孟明達道:“這不行。別人那銀子,是幾十萬農民軍的飯碗。你憑什麽要用幾千萬兩金銀?”
  “我才不管這許多哩!”孟正流道:“你不是孟家的老祖宗麽?爲何不幫孟氏家族,反幫別人?”
  “孟家要興盛,亦不能吃死那麽多人來興盛自己。何況你圖的是什麽興旺?當霸主?奴役武林?甚至搶劫戰敗的農民起義軍?”
  孟正流抗衡道:“孟家可不興講這一套白道的大道理。咱孟家的母系孟于淳老祖宗,到從北池老祖,到從夢薇、從海霞老祖,都是這個樣子,爲人就是要爲霸!我不霸武林,誰來霸?讓別人來霸?讓別人來奴役孟家?那麽上蒼又爲何生我孟正流這九尺大漢一條?”
  孟明達大怒:“你這畜生!你已入魔道,不堪救藥也!”說罷,伸出手去,便要將孟正流抓住扔出去。
  孟正流這次可是十足的防範了對方的懲罰。他一見孟明達眼中有了怒意,他便先行腳踩陰陽步,這套步法極爲繁複,是當初陰陽煞王從“太極魚陰陽步法”中演化而出,看起來,他是以陰陽魚的陰陽交界線的線路暴退,但卻不知在哪一點上突然轉踩陽步,再迷幻一般地腳踩陰步,一下子就轉到了孟明達的身後,一肘撞去,結結實實地撞在孟明達的背胛骨上。
  一聲慘叫,一條人影飛了出去,跌在三丈開外,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場中之人,除了孟大宇看清了孟正流以陰陽步法套反肘撞招式擊打孟明達,連李過和日月王吳一夫等人,都是直到聽到慘叫,看見一條人影倒飛出去,才明白二人又打起來了。直到那條人影落在地上,人們才看清,孟正流被孟明達的護體神功反震出去,受了重傷。 
  孟明達挨了一肘,雖然絲毫未損,但亦踉蹌了一步。他站定之後,摸摸腦袋道:“他的武功好高呀!”
  孟大宇連忙跪在地上道:“孟正流懷疑祖爺不是真的,是什麽人易容而來,所以才敢撞擊祖爺。他並不是有意犯上,求祖爺饒他的死罪。”
  “死罪?這又是從何說起?”
  “祖爺不懲罰孟正流了?”孟大宇爲他的大度所感,欣喜地說。
  孟明達道:“這等已入魔道的畜生,我不斃他,但要廢了他的武功,讓他不能作惡。”
  孟大宇一聽,頓時又叩下頭去,大聲道:“祖爺不可廢他武功!紅雪山從孟二氏百六十口人,從孟嫡系七十多個,如今就剩下四個了。求祖爺千萬不要廢他武功!”
  “可他那一身邪功用去作惡,害人必多,又當怎處?”
  “祖爺可令他起誓,不可無故傷人。”
  “他肯麽?”孟明達走向孟正流道:“你肯麽?”
  孟大宇跟著過去,再跪求道:“孫兒再求祖爺千萬不可廢了孟正流。孩兒要陪祖爺走遍天涯海角,這複門報仇的事就全靠他一人了。”
  孟明達一怔,頓起想起他和孟大宇要去極北之地尋找“上界神車”的基地,不可能留在中原幹這複門尋仇的俗事。當下他長歎一聲道:“罷了!孟正流,你招呼你的屬下離去吧,不要難爲這些起義求生的兄弟了。”
  孟正流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明白這個年輕人是孟明達無疑了。只是他怎麽也想不通,爲何這個人被“天車”吸上天時是二十歲,隔了六十年被放回人間,還是二十歲?而自震心脈死去時是二十歲,隔了二十多年復活回來,還是二十歲模樣?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孟正流想不通,可還是拜了下去。他默默地拜了四拜,站起身來,心中納悶得慌,仰天一聲大吼,嚇得無數戰馬亂跳,人立起來,悲聲嘶鳴,不知這是什麽天敵到了。孟正流吼罷,帶著屬下回山西紅雪山複門去了。
  李過重任在身,見自己能抽身站開,便不願過來。直到孟正流帶隊退走,他才走了過來,向孟明達拜了下去,道:“多謝這位少俠援手,救了李過一命。這位少俠一身武功,連孟霸主亦不是對手,何不加入我們義軍,爲將爲帥,爲天下苦人謀一點安樂?”
  孟大宇連忙接過話頭道:“將軍不必稱謝,亦不必相邀。在下祖孫另有大事要幹,不能留在中原。咱們這就別過。請將軍路上小心,這麽多金餅銀餅,只怕想要搶劫的人,不止孟正流一拔。”
  孟明達道:“只怕清軍要搶,明軍的藩鎮更會眼紅。”
  李過道:“多謝二位俠士提醒。李過是苦兒出身,對軍中的苦人弟兄一片赤心,對天下苦人也是一片赤心。只要李過命在,斷不會讓這金銀被人搶去。”
  李過對苦人一片赤心,後來獨擋一面高舉反清義旗時,易名爲李赤心。
  孟大宇道:“李兄,咱們這就別過,請多保重。”
  孟大宇等人站在官道旁邊,直等這五千車馬騎步兵過完方才回身北上。
  吳一夫道:“大天神和孟兄要去天涯海角,一夫反正孤孑一身,願跟隨前往效力。”
  孟明達尚未開口,孟大宇已道:“多謝一夫兄厚愛。只是此去海外,太過遙遠,而且異常兇險。十個大天神加上十個孟大宇,只怕亦是有去無回。加上此行純是孟家的私事,實在不敢勞累一夫兄。”
  吳一夫失望至極,強忍心中的失望道:“一夫無緣追隨大天神,這就告辭。”
  孟大宇感動道:“咱們是好兄弟,千萬別說什麽追隨不追隨的話。吳兄,後會有期。”
  吳一夫別過衆人,向南方獨自飄去。飄遠之後,他對著荒野大哭了一場——好孤獨的人生!好難得遇到一個令你傾倒的人!哭完之後,他去武勝關酒樓,將大天神坐過的桌子包了,一個人大醉了三天,以不能追隨大天神爲憾爲恥,然後離去,從此不知所終。
  孟大宇一行七人,再向嵩山行去。
  在武勝關酒樓中,吳一夫對衆人說過了漯河城是清軍佔領區,誰知他們僅在信陽前面的長田關過了一夜,第二天北上時,下午時分在駐馬店,便看見大批難民湧向南來,一打聽,原來是清軍已經打到遂平城下了。
  孟大宇道:“祖爺,看來咱們得繞道豫西山地去嵩山了。”
  孟明達道:“這些事你作主好了。”
  於是,衆人繞道豫西山地而去嵩山少林寺。
  一路上,好在有個孟明達,凡是前後左右有不管那一方的軍隊行動,他都能老遠地聽出動向來,或回避、或繞道,如此一路行去,倒也平安無事。
  他們是從嵩山西邊經南天門、玉皇寨、二祖庵上山的,沿途看見衆寺廟秋毫無損,和尚們照常念經,孟大宇稍微放心了一些。他沿途都在擔心,如若清軍佔領了河北河南,說不定會對少林寺不利。他倒並不是怕清兵佔領了河南會和少林僧衝突。不是。因爲他明白道觀寺廟一般都不介入大規模的兵家之爭。和尚們一般都持比較超然的態度,明哲保身。而兵家的勝方,有奪取天下的打算,又勢必要利用教權作爲統治的輔助手段。他實際上怕的是心鑒和崔公度有什麽意外。因爲當日在九華山的深洞中,大清探王實際上並未受重傷,孟明達將他扔進洞中,落在大蟒尾巴上,大蟒一抛,又落入陰河中,均是“嚇擊”而非“死擊”。如是那陰河不久就流入附過的九都河或其他小河,以探王的武功,要閉氣內息在水中潛行個把時辰,完全是淹不死他的。他既然一路跟蹤孟大宇南下,還會不知道孟大宇去過少林寺?他若活著,肯定會去少林寺報復的。
  到了少林寺,孟大宇向守山門的和尚說要見少林方丈,那和尚見孟大宇雙目神光內蘊,已近反璞歸真的程度,知他不是俗類,連忙進去通報,不時,方丈便親自迎了出來。
  “阿彌陀佛!孟施主來了。這位年輕施主可是武林傳說的大天神?”
  孟大宇知道少林寺有它自己的探報網,早已知道復活了一個孟明達這件事。當下便不再隱瞞,爲方丈作了引見。
  少林方丈行晚輩禮道:“奎神前輩當年除去妖道陶仲文,八大門派因事關皇家,不便出面,敝師祖心中一直不安,但又無緣致欠。哎,奎神再現人世,真不知又是什麽神意,又會再曆什麽劫難!”
  明性大師因奎神現世而十分不安。
  人上天之後,又再返地上人間;人自殺之後,又復活再現人世,這本來就是一個誰也想不破的謎。
  一個人生老病死,這是正常態。
  佛教認爲,一個人活完了他的一生後,死了,靈魂去十殿閻王處接受善惡評判,然後主管靈魂世界的神,根據這人生前所作所爲中的善惡正邪的多寡,決定這個靈魂在陰間所受的待遇的好壞,決定這個靈魂轉世爲人的時間的長短,決定這個靈魂轉世爲人後的命運的好壞,甚至決定這個靈魂是不是還夠格轉世爲人,或轉世爲十二生肖中的其他生物。這就是佛教的靈魂審判學說和轉世輪回學說。它是勸善學說的補充手段,是一種迷信。但卻一度成爲佛學思維修的主流。並在佛教的實踐活動中佔據了支配地位。
  而孟明達生而上天,上天後又返回人間,返回人間後自殺而亡,自殺而亡後又復活過來,中間共歷時百年。而百年過去了,卻還是那麽年輕。
  這個謎不但超越了人生的正常態,而且超越了佛教的靈魂學說和輪回轉世學說。用正常態無法解釋這種生命現象,用佛教的迷信學說也無法解釋這種怪異現象。
  所以,少林方丈驚歎古奎神再世,必是某種更高的神意的安排、神意的體現、和神意的執行。而這又必然會和某種劫數聯在一起。
  這個謎要再過三百年,才開始有人專門研究。在明清換代這樣的時候,到處是一派動亂、戰爭、血殺,人類文明在進步和倒退這二者間都被扭曲得不成模樣。三百年後,由戰爭導致了飛速發展的科學開始轉而更多地思索人類的生存。這時候,人類才發現在地球人類的以戰爭爲主的文明之外,還有從別的星球飛來的地球的地外文明存在。這個地外文明因爲恐懼戰爭,所以不敢和地球人類建立聯繫,而一直游離在暗處窺探地球人類。崔公度、孟明達,其實只是外星人的一種科學實驗。一種對地球文明的認識積疊與適應企圖。
  衆人在少林寺略作停留,便一齊往後山行去。
  經過達摩洞,又走了一個時辰,才到了心鑒所住的那個絕壁上的山洞面前。
  孟大宇等人一到達那面絕壁上的洞門前,頓時便驚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只見那道洞門還是原來那個樣子,緊閉著,似乎沒有什麽反常。可是洞門上,卻用人血畫著一隻人體一樣的大眼睛。
  眼睛,這是大清探王的徽記。
  在這只眼睛下面,另外又畫了一隻張開大笑的嘴巴。
  大約畫這只嘴巴的人怕別人看不懂,還在這只嘴巴旁邊寫了四個大字:哈哈哈哈……!這分明是表明他在得意大笑。他本人走了,便以畫上的嘴巴笑給孟大宇等人看。
  四周沒有人笑,孟大宇卻感到四面八方都是探王的得意狂笑。
  冷汗從他的額上冒了下來。
  少林方丈是知道探王存在的。他一見之下,也是大驚失色。他失聲道:“孟大俠,裏面肯定出事了!”
  孟大宇立即問:“這門怎麽開法?”
  “只有裏面才能夠打開。從機括一裝置完畢,裏面便沒有缺過人。”
  “既然大清探王已經進裏面搗過鬼了,他可能破了原來的機關,說不定還安了反機關對付我們。”
  日月王道:“孟大俠是機括大師,相信一定能破。”
  孟明達道:“何必費神去破?你們站開,我在老遠用石塊或劈空掌力去擊破石門,豈不簡單便宜?”
  孟大宇道:“這倒是一個好辦法。固定機括的有效殺傷力一般都比較窄,一般不超過十丈以內的殺傷範圍,因爲它要對付的都是近距離的人。祖爺可在二十丈以外用石塊或劈空掌力擊破石門,引發機關。只是這石壁外面乃是絕崖,而在二十丈深的石台懸崖下面發力,又擊打不到石門,這卻有些犯難。”
  孟明達道:“這有何難?你們退開。”
  日月王道:“大家不妨退上山頂去。如若這個平臺的泥石下面被大清探王埋了炸藥,退在邊上也躲不開的,那就太冤枉了。”
  於是,衆人全體重返崖頂,然後,只見孟明達一人站在山頂的懸崖邊上,背向崖外,深吸一口氣,全身真力流動,猛地倒縱出去,平平地後掠出去二十多丈,然後從空中垂直落了下去,落到與洞門基本平行時,孟明達猛然翻掌,打出兩股劈空掌力——只見兩道白光一閃,兩道力逾幹鈞的掌力遙遙擊打到石門上面。果然,事情被日月王不幸言中,只見孟明達的掌力擊破石門時,擊破石門的震響聲響過一瞬之後,埋在石門前的泥石地下的火藥轟地一聲就炸開了!
  幸好衆人避上了山頂,而孟明達又垂直落下了石門外面的平臺外面的懸岩下面,探王已布海在平臺上所埋的幾處炸藥,炸開之後卻連一個人都沒有傷到。
  炸藥炸起,泥石滿台飛濺,等這一切平靜下來時,孟明達已經從懸崖腳下飛縱上了平臺,站在平臺的泥石上,喚衆人下來。
  衆人下來,只見洞內不遠處躺著兩具屍體,那是兩個守大門的中年和尚的屍體。謝五燈和洪皓想過去查看,卻被孟大宇拉住道:“別去!謹防還有反算機關。”
  於是,孟明達以劈空掌力一路遙擊,或由孟大宇以其他手法行事,將大清探王所安的反算楊關盡行破去,衆人方平安地抵達洞底的石室。沿途只見守衛幾處內門的和尚盡行死去,從進門到洞底這長長的通道中,探王離去時,竟安裝了近十道反算機關,可見他在洞中行事的時間非常充足。孟大宇第一次來時,知道五道石門後面各有兩個內家極流高手守衛,如今他們都死了。他們是先被日月棍的殺人光射昏死,再被人用長劍挑破喉管死去的。探王來時,大約還帶了親信。
  洞底的石門也是大開著,只見心鑒斜靠在石壁上,耷拉著頭,已經死了。而崔公度躺在床上,喉管爲劍挑破,血從喉管中流出來,幹結成了一個長長的疤塊,很顯然也是死了的了。
  孟大宇大驚,只驚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儘管他一路上見守衛的和尚盡數死去,心中已預感到心鑒和崔公度大約也逃不脫厄運,但他親眼看見二人死去時,仍然不能接受這過分的殘酷現實。心鑒行事,還可說在善惡之間,糾纏不清。可崔公度一介文士,復活之後,惹過誰來?他被外星人做了“智慧生物同體變異”手術,改變了生理結構,因而也改變了心理結構,地球人人性中共存的善本能和惡本能變得一派平和。他與誰爲敵了來?探王爲什麽連他也給殺了?
  孟大宇大吼:“先生!”他吼叫就要衝過去,他已經氣得失去理智了,幸好孟明達一把抓住了他,使他動彈不得。
  孟明達大叫:“那大清探王在洞中安了那麽多反算機關,這裏怎會不安?你怎麽連這一點也忘了?”
  孟大宇冷靜下來,痛哭失聲,情不自禁地就失聲哭喊起來:“我怎麽向上神交差?我怎麽向上神交差?”
  孟明達輕聲說:“住口!”他說這兩個字時,聲音雖然低,但真力貫注,震處得孟大宇微一眩暈,隨即清醒過來。
  孟明達對衆人說:“探王安在這最後一處的反算機關可能十分霸道。爲免意外,各位請退出洞外去吧。”
  衆人見了孟明達的神功後,早已對他十分崇敬,這時就遵令退出山洞。
  孟大宇也冷靜下來,開始慢慢查找探王所安的反算機關。
  孟明達道:“宇兒,探王如是用了炸藥,將火藥引線連在屍體上,咱們一動屍體,豈不連屍體辦炸飛了?”
  孟大宇問:“祖爺會不會隔物透視神功?”
  “不會,天下真有什麽隔物透視的神功麽?”
  “不知道。不過宇兒想,祖爺既能天視,又能地聽出數十裏外,爲何就不能隔物透視?”
  “我確是不會。此說真是聞所未聞。地聽不過是將真力集中發射在山脈的脈向上,聽到從遠處傳來的聲音。探王如在二人的屍體下埋了炸藥,炸藥未炸開之前,毫無動靜,又怎麽地聽?只有從地皮上去尋找有沒有什麽痕迹。”
  “可是炸藥若埋在屍體下面,有痕迹屍體也給壓住了,又怎麽看得見?”
  兩人商議良久,最後決定由孟明達以真力箍功夫輕輕抓住二人屍體,猛地後拉,於瞬間將屍體拉離爆炸範圍。
  於是二人退至十幾丈遠處,孟明達開始運功。
  突然,孟大宇大叫:“且慢!”
  孟明達驚道:“什麽事?”
  “心鑒大師身上,藏有九十年前陶仲文使用過的霸烈火藥。心鑒大哥死了,那霸烈火藥會不會爲探王所用?”
  這事極爲兇險。探王如將那霸烈火藥據爲已有,作爲反算手段,置放在屍體的某處,那麽,只要一動屍體,屍體就會燃燒成一團大火,秧及移動屍體的人一起被燒入火團之中。
  二人無計可施,只因那火藥珠由極薄的玉珠裝盛,一觸即燃。想了許久,孟大宇才說:“祖爺,咱們動用最後一著吧。”
  兩人退出石洞,來到洞外的平臺上,孟大宇向少林方丈道:“明性大師,探王將心鑒大師身上的霸烈火藥珠置放在屍體上面,只要屍體被稍一移動,立時便會燃燒。如今在下想在這石臺上辦點事情,求大師與衆位朋友退出二裏之外;最好是暫回少林寺去,還請大師別問緣由,給於方便。”
  明性大師見心鑒與崔公度均已死了,自己在此也實在無事可幹,宣了一聲佛號後,便飄然上崖而去了。
  等日月王等人隨後上崖退開時,孟大宇道:“洪老叔,請你持劍將山崖的獨路封鎖了,任何人不准下來。
  竹劍殺道:“遵命。”
  等衆人退出裏許之外,孟大宇在平臺上跪了下來,向著北方大聲說:“神啊,神啊,宇宙奴有重大事情,要向上神啓奏。”
  孟明達見孟大宇開始祈求上神,連忙在孟大宇身邊並排跪下。他默默無言,但卻一臉虔誠。
  孟大宇再叩頭奏道:“奴才孟大宇,因去南方打救兒子,便將崔公度藏於山洞之中,托義兄心鑒大法師照應。奴才以爲心鑒義兄的武功比奴才高,照料崔公度當是萬無一失。誰知奴才回來,發現義兄和崔公度均已被人害死了。神啊,求你快來。”
  天空一片晴朗。  
  這時已是盛夏。嵩山在長江以北,黃河以南,靠近黃河不遠。這些天是連晴高溫,連山野間也似乎沒有半絲風吹過。烈日高挂,正頂的空中連雲絲也沒有一片。只有在遠處靠近黃河那個方向的萬山叢中,才隱約有一片黑白相間的雲層。
  孟明達跪在旁邊,心緒不寧。他想見神車,又怕見神車。怕被再吸上天去,怕又被神消除了記憶——他聽孟大宇講過小矮神以神光消除人的記憶這件事。他甚至想過,在神車出現時龜息裝死,以便逃過再被神車吸上火去的幸運或者不幸。
  孟大宇見天空還是一片死寂和空曠,還不見神車出現,便大叫了一聲:“神啊,請救崔公度!”。
  這時,從遠方的天空中,無聲無息地閃過一道白光,還不容人的頭腦中有什麽反應,嵩山少林寺達摩洞以北四五十裏處的這座懸崖峭壁上的平臺外面天空中,已經驟然淩空懸浮著了一個銀灰色的大圓盤。
  孟大宇見神車出現了,立即恭恭敬敬地叩了四個頭,然後大聲說:“神啊,奴才罪該萬死!奴才的兒子,被人劫持,奴才去南方搭救兒子,將崔公度託付給義兄心鑒照護,誰知奴才辦完事回來,崔公度和心鑒卻被人殺死了。”
  這時,跪在一旁的孟明達,等孟大宇一說完,立即說:“神啊,我是孟明達,我是你們的神珠所發神光度化過的孟明達。”
  孟明達的腦海中響起了一個聲音:“你錯了。你所接受的強化體能的等離子微粒流輸入照射,並不是我們的航空器的技術行爲。那是從另一顆行星進入太空的宇宙飛行器。它在你們的星球上爆炸了。你得到了從它裏面掉出來的一顆恒星能綜合器。這顆綜合器很先進,具有數十種功能。輸入強化體能的射線給智慧生命,是它的一種功能。”
  這個聲音在孟明達腦海中響起時,它同時在孟大宇的腦海中也響起了。
  這個聲音繼續說:“只可惜你在接受了它的等離子微粒流射線輸入後,將它破壞了。你們地球人就是如此令人失望。你們將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歸於‘神’、‘奇’,而不願花力氣去探究它的發生和運動規律,歸納出應用技術。所以你們至今還沒有科學。”
  孟大宇叩頭道:“神啊,你們有那種神珠嗎?” 
  “有。”那個聲音無聲無息地傳入孟大宇和孟明達的腦海中。“可是,我們在應用上沒有賦于它那麽集中的多功能。我們有別的儀器從恒星能中去分離和集聚自由電子、自由基、離子……等超微粒物質。我們有更先進更簡便的輸入技術。當我們選定你爲宇宙奴時,曾經考慮過強化你的體能、使你成爲地球超人。可是,電腦在對你的心理進行分析時,顯示出來的模糊心態太多,而且是在堅強意志掩飾下做作的心態模糊。經過進一步的鑒定,發現這是一種以僞裝的忠誠掩飾起來的,想探查我們的秘密的複雜意圖。幸好你只是想探查秘密,沒有更進一步的惡意。不然,我們不但不會選你當宇宙奴,還會早就消除你的記憶了。由於你雜念太多,不可能專一地爲我們服務,所以我們托辭拒絕了你想成爲超人的要求幫助的要求。”  
  孟大宇嚇得冷汗直冒,良久說不出話來。
  “不過,你不必緊張。”那個聲音說。“我們不打算消滅你。因爲你構不成對我們的威脅。啊,等一下,我們的遙測器已經查出來了,崔公度和那位和尚已經完全死亡了。所謂完全死亡,是指血液和造血系統裏面的活性物質全部死亡。它是比心臟停止跳動、腦細胞停止活動更不可救藥的一種死亡。他們已經無法救活了。那位和尚先死三天,是被一種光電武器電昏死後,再被人割斷了喉管而死去的。崔公度多活了三天,顯然那人想從他口盤問什麽,失望之後將他殺了。當時我們正在北極海域進行海底勘探,感測器受到深水層的阻隔。如今我們也無法再救活他們了。你們就依照你們地球人的方法安葬他們吧。”  
  “他們身上被人安置了霸烈火藥珠沒有?”孟大宇詢問。
  那個聲音反問:“是一顆指頭大的玉珠?”
  “正是。它裏面是空的,盛著一種霸烈火藥,一觸動就破,就燃起一團幾丈高的大火。”
  “有。每具屍體下有一顆,安置在和尚的左腋下的崔公度的右腋下。”
  “上神能夠將那珠子排除了嗎?”
  “何必冒險去排除?人已經死了,沒有價值了,又何必再讓活人去冒險?你們地球人不是有些人喜歡火葬嗎?將那火藥珠引燃,正好完成一次火葬。”  
  孟大宇一想有理,便道:“多謝上神指點。”
  停了一下,他又問:“上神如何處置奴才呢?”
  “神車”裏面的“上神”沒有回答。那只大圓盤就那麽一動不動地懸挂在那裏。那個直接傳入孟大宇兩個人腦海裏的聲音問:“是誰有那種光電武器可以電昏二人?”
  孟大宇回答:“是一個名叫已布海的滿族人。他是清國皇族派來中原專門打探中原人秘密的探馬首領,叫探王。”
  “明白了。原來是他有這種恒星熱能武器。那是一根短棍發射白光,是吧?”  
  “正是那樣。”  
  “那根光電棍是pi星人在外星球進行科探時用以防身的一種恒星能光電武器。這個探王殺人成性麽?” 
  “正是一個動不動就殺人的魔頭。”
  “他在哪里?”
  “不知道。奴才正想找他報仇呢。還盼上神指點出他的藏身之處。”  
  “你以爲我們是萬能的麽?不。我們亦有局限。你自己去找吧。用你們自己的方法去找。” 
  “那麽,”孟大宇欣喜道:“上神不會因爲奴才失職而懲罰奴才了?”
  那個聲音說:“處罰你於事無補。崔公度死了,我們雖然被廢了一個科研專案,但我們的事情還多。責怪你也沒有用。因爲你們的社會組織不健全。你們是智慧生命。但你們的智慧卻基本上用在了互相衝突、互相殘殺之中。山海關一片石那場大戰就是一個例子。”  
  孟大宇大驚:“一片石那場大戰?神啊,你們也看見了嗎?”
  “看見了。我們用了隱形技術。我們的飛行器就懸停在戰場上空,觀察戰爭,而你們卻看不見。你當時騎在一匹馬上,戰在一個步兵方陣前邊?我們的思維跟蹤螢幕上,不斷地閃現一組數碼語言,那是你對那場戰爭的評價。你不斷地反復地想:“天呀!爲了一個女人!這場戰爭是爲了一個女人!如若不是爲了一個女人,也是以一個女人爲契機!天呀,十數萬人在一個戰場上廝殺,就因爲他們的主帥爭奪一個女人!天呀,人們怎麽可以爲了這麽愚蠢的行爲去拚命?生命竟這樣沒有價值麽?天呀,一戰下來,數萬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就因爲一個美女引起兩個軍事首領的爭奪?這種對美女的追求究竟是一種情、還是一種欲?如若是一種情,它是善的嗎?如若是一種欲,爲什麽不能更簡單些?因爲如果是一種欲,那就應該是別的女人也能提供滿足,爲什麽非要如此固執地定向在一個陳圓圓身上?這什麽要造成如此慘烈的結果?宇宙奴,你一連在心中喊了四十二個‘天呀’!一種深刻的苦惱在折磨你,一種深沈的絕望在折磨著你。你的思想中有一種比較文明的呼聲。”
  “神啊,你是指文化嗎?”  
  “不是。文化是一種知識概念。文明是一種精神狀態概念。各種最真美善的文化觀念組合在—起,才構成一種文明。因爲你們戰亂不斷,戰爭不息。戰爭是一種最反文明的原始行爲。難道你們不明白這一點嗎?”  
  孟大宇的雙目中,淚水奪眶而出。
  “神啊,你們用什麽……技術……改造崔公度,就是讓他回人間來宣善的嗎?”
  “有這種意圖。不過這不是我們的明確意圖。我們最早是想改變人體生命元素結構比例,以便確定某種比例和某種心態構成之間的生理——心理關係。”
  那個聲音說到這裏,那個大飛盤的下部突然發出一種若隱若現的紅光暈,飛盤開始緩緩地向前向下移動,離山洞比較地接近了,離孟大宇他們大約有十丈高,二十丈遠。
  孟大宇大驚,跪著挺直了腰:“神啊,你要消除奴才的記憶嗎?”  
  “不會。沒有那必要。你的大腦中有我們的生理電感測器,你的思維對我們有用。沒有必要破壞一個完整的意識,沒有必要截解一個有價值的意識之流。我們靠近山洞,是要引燃探王安置在崔公度身上的火藥珠。它的屍體不能落入別的外星生物的手中,否則,我們的科技秘密會被另外星球的智慧生物破解。”
  一道白光從那個懸浮在天空中的大圓盤中的一處邊縫裏射出來,一直向洞內射去,只聽轟地一聲,洞的深處傳來了燃燒的炸裂聲。
  孟明達的頭上射出了光環,他已經展開了天視神功,向幾近一裏深的洞內看去,他看見石室中燃起了兩團大火,將兩具屍體裹在火團中燒了起來。  
  白光消失了。“神車”中的“神”發射出“神光”,引燃了洞底深處的心鑒和崔公度身上的霸烈火藥,完成了對兩具屍體的火葬。  
  兩個奇人消失了。  
  孟明達的腦海中響起了“上神”的聲音:“你是一個奇怪的組合體。你自己是一個氣功大師,又接受了冗星人的太陽能綜合器從太陽光能中分離、集聚出來的等離子微粒流輸入。因此,你的經絡特別強健。你的經絡網中,從主到次、從粗到細,從深層到表層,氣的生化過程特別活躍。各種超微粒子毫不衰弱地不斷地重新排列它們的正負電荷,永遠保持一種十分穩定的電中性。因此,你體內的生理電微子的生化現象和傳遞速度,比你的任何同胞的水平都高。所以你是一個人類中的超人。但是,你卻因此原因而有一天死得既突然又很悲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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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再逢愛妾

  孟明達大驚,失聲問道:“死得很慘?神啊,我會死得很慘嗎?”  
  “是的。你的經絡網中的等離子微粒流很濃。據我們的儀器在這半小時中對你的測定,你的經絡中的等離子體,也就是氣,已經形成了一種‘膠狀物’。你們地球人類身體經絡網中的氣,即等離子微粒流,本來是一種稀化的能傳導生理電的氣體,而這種氣體在你的經絡中生化活性過分活躍,不斷撞擊並産生新的等離子體。因此有一天你的經絡網都儲不下,而漲裂了經絡本身。”
  孟明達道:“經絡破裂,武林人時常發生,有什麽稀奇?這一天什麽時候來?”
  “大約再過一百二十年。”
  孟明達一聽,頓時哈哈大笑。連孟大宇聽說他祖爺還要活一百二十年才經絡破裂,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笑什麽?你們練氣,不就是爲了追求長生不老麽?”
  孟明達笑罷道:“追求什麽,小人自己也說不明白。還有一百二十年可活,也實在太久了。古代傳說中的神仙或妖怪亦不過如此而已。神啊,當年在九華山十王峰天臺頂上,是你們這一架神車,將我吸上天去的嗎?”
  “是。當年就是因爲我們的遙感遙測器捕捉到你展開天視地聽特異功能時發射的生理電波和氣波,所以才將你吸上我們的航天器進行檢查,查出你是丌星人和地球人的奇異組合後,又將你放回了地球上。”
  孟明達大怒:“好呀!原來就因爲你們的無聊好奇,造成了我夫妻三人分離六十年!等你放我回人間時,我的兩個嬌妻早已老了,快要死了。你們究竟是正神還是邪魔?”
  “很抱歉。”那個“上神”的聲音說。“如果有可能,我們希望能夠補償你。”
  孟明達怒不可遏:“好!你們還我嬌妻!”  
  那個聲音還是那麽呆板而不動感情地輸入孟明達、孟大宇的腦海:“真可笑,她們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了,誰又能再將原人原形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不過,我們的人類遺傳密碼破譯遙測系統剛剛發現了一個偶然,你們人類的遺傳現象有時確實很令人驚異,而且,人與人之間的際遇組合也實在有一些解釋不清的離奇排列——在山頂上,有一個年輕女人,外貌與你當年的一個妻子十分相像,而在那邊山溝的草叢中,另外還有一個年輕女子,外貌又與你當年的另一個妻子十分相像。”  
  孟明達大驚,失聲道:“那是誰?”
  懸浮在平臺對面上空的大圓盤開始慢慢上升,同時“上神”的聲音說:“你很快就會知道。”  
  這一句數碼語言輸入一說完,那個大圓盤上升了十丈左右後又停住了,從它的圓盤邊沿分別從兩個方向向山頂和山溝中射出兩道混色光,然後,光影晃動,兩個女子,一個從山崖頂上,一個從山溝深處,奠名其妙地被“神車”發出的混色光柱吸罩著,憑空飛落到了山洞前的平臺上。
  孟大宇一看,立即認出,二個女人,一個是青海日月山日月宮的日月仙子楊麗萍;一個是九宮山鄂東十二王之首封子敖大豪的女兒、鄂東二王封丹紅。
  而孟明達,一看見兩個女子,早已目瞪口呆:一個日月仙子九分象當年的董秋萍,一個鄂東二王封丹紅,活脫脫與當年的水夢薇十分相像!  
  孟明達,當日在九華山深洞口失聲喊出了“秋萍!”十數日後又在湖北境遇到鄂東十二王攔路時失聲喊出了“夢薇!”
  如今兩個女子莫名其妙地被“神車”之“混色神光”吸到了平臺上,孟明達定力再高,也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聲來:“秋萍!夢薇!”
  他一喊完,立即明白又受了“上神”的嘲弄,他勃然大怒,雙掌一翻,便向停在空中的“上界神車”猛地拍出了兩記劈空掌力——只聽得轟地一聲炸響,只見兩道白光劃破長空,直向天空中的“上界神車”擊打過去。孟明達,他向“上神”宣戰了!
  只是在原來懸停“神車”的地方,早已沒有“上界神車”了。  
  天空一片晴朗。  
  天上仍然沒有什麽浮雲。  
  而太陽已經開始偏西了。 
  神車已經倏忽不見了。
  孟明達突然飛身一縱,便向對面的山頭縱躍過去。他那大吼大喊的暴怒而煩燥的喊聲震得四山嗡嗡作響,充滿回聲:“秋萍!夢薇!你們轉世爲人了嗎?還是你們根本沒有死?秋萍!夢薇!你們在哪里?!”
  孟明達消失在群山之中不見了。
  造化弄人!一至如斯!  
  世間還有比這更奇的事嗎?  
  有。  
  因爲有奇事,必有奇情。
  奇情應該比奇事還奇!  
  孟明達狀似瘋狂,在群山之間奔掠縱躍,一邊奔路一邊大叫:“秋萍!你在哪里?夢薇,你在哪里?”
  他是向北方跑去的。嵩山以北,直至黃河邊上,都是一片連綿大山,嵩山與黃河北面的焦作鎮相對,都是斜向西北,過了孟津,就是太行山的南脈了。
  四山都在回響著他的喊聲:“秋萍,你在哪里?夢薇,你在哪里?”
  他不知道,當年他被“神車”吸走後,董秋萍在九華山的群峰之間,也是這麽瘋跑瘋喊:“明達,你在哪里?”
  孟明達一直跑到黃河邊上,才猛然在一處高崗上站了下來。  
  正值汛期,滔滔不絕的黃河之水在河床中奔騰撞擊,濁浪洶湧,兩岩的黃泥陡岸似乎被江水的凶勢驚駭得說不出話來一般肅然無聲。一群大雁向遠方飛去,頭雁長啼,群雁齊啼,似乎也在爲這絕世的驚天之情發出哀鳴。
  孟明達驟然哭出聲來。他哭著,捏緊了拳頭,對命運充滿了無可奈何的絕望。對這種命運不落在別人頭上而正巧落在自己頭上感到無比憤怒。可是他又無處發泄。“上神”可不比當年的陶仲文有處可尋。“上神”在天上飛,來無影、去無蹤。他想拚命也無處拚。  
  “秋萍!夢薇!……”
  江風把他的喊聲帶子出去,傳了好遠……。
  哭了一陣,他不哭了。但一種哭泣發泄不盡的悲哀,深深地窒息了他的心靈。那顆心靈是人的,永遠是人的,充滿了人的種種弱點。他偶然得到了神珠輸入的神光,卻並沒有因此而失卻人的生理和心理特性。他雖然聽了“上神”輸入他腦海的那番話,可他卻根本不懂。他還是從虎跳峽出來的那個孟明達,心中除了天君上人教化的“善”,他對人生的理解還是那麽直率、單純而善良。“神”的捉弄引起了他的憤怒,而更多的還是迷茫,不明白“神”爲什麽要捉弄他。爲什麽要將他的生活弄得亂七八糟,不堪回首,稍一觸及往事,便感到揪心疼痛。
  他不是已經自震心脈自殺殉妻了嗎?爲什麽又活了轉來?他活轉來不就行了、爲什麽天蒼蒼又要讓兩個和秋萍!夢薇長得一樣的女子出現在他眼前?折磨他——直至一百二十年?
  孟明達仰天大吼:“天呀!你是公道的嗎?孟明達一生行善,唯有在破陶仲文的陷神陣時誤殺了一些人。可是我不是以血書寫了《大方廣佛華嚴經》了嗎?海玉不是更以血書寫了幾十年的經文嗎?你要懲罰孟明達,何不一刀將他劈了?何不一劍將他殺了?何不打雷將他炸死?何不以閃電將他燒死?”
  他吼叫的聲音直傳出去,只震得四山轟鳴,似乎也在爲他不平。
  金沙江虎跳峽的景色以灰岩綠山爲主體,顯得淒清。黃河兩岸卻是黃泥山坡爲主,更多了幾分寂寞。
  天黑了。
  孟明達還像泥雕木塑的一般,站在黃河邊上的泥山上。他的喊聲既喚不回死者,又揮不掉苦戀。那苦戀充塞了他整個心房,佔據了他的整個大腦。每一滴流動的血、每一匝迴圈的真氣,每一呼,第一吸,都是一絲揮不去,斬不斷、總不了、說不出的苦戀之情。
  死者是生者的不幸。
  有人追上來了。
  最先追上來的是孟大宇。然後是日月仙子楊麗萍和鄂東十二王中的二王封丹紅。第三拔是日月王和竹劍殺,竹劍殺的背上還背著少主人孟氣和。謝五燈最後到。
  奔掠的速度與內力成正比。不知爲何,封丹紅的內力,竟與楊麗萍不相上下。而且,兩個年輕女子的內力,竟比日月王和竹劍殺還高,著實令人感到莫名其妙,連兩個女了自己也感到無比驚奇。
  孟大宇一聲不響地站在五丈遠處,不敢近前——像他祖爺這樣離奇的遇際,這樣巨大的悲哀,實在不是任何語言可以勸慰的。他實在找不到語言去安慰他那位元在天上人間深洞底下反復折騰了百年之久的年輕祖爺。
  反倒是兩個年輕女子,一到之後,就直接向孟明達走了過去。
  日月仙子楊麗萍,心中告誡自己該稱他爲大天神,但一喊出口,卻情不自禁成了另一種稱呼:“明達,你別難過。天下苦人甚多,你……還算好的哩!什麽事都要想開些才好。”
  她不知道,百年前,紅雪山莊的二小姐從姍,以同樣的話安慰過盂明達的師父天君上人衛靈壁。楊麗萍口中安慰孟明達,心中卻想到自己被人始亂終棄,反倒先流下了一腔熱淚。  
  孟明達回過頭來,望著日月仙子輕聲問:“你真的是楊麗萍楊姑娘嗎?”  
  “是。”她小聲說,立即又補充:“可是,你若覺得我像當年的翠薇仙子董前輩,不妨……就……當我是她……。”
  封丹紅立即反唇相譏道:“嗨!這麽快就想鵲占鳩巢了!”
  別人動了感情的時候,她卻說風涼話。尖酸刻薄,一至如斯。其性格之刁鑽古怪,猶如當年的水夢薇。
  楊麗萍愛上了孟明達。因爲她是被始亂終棄過的女人,孟明達那百年專一之苦戀,就顯得像愛情本身一般動人。這天下有多少男人,一天愛上一個女人,甚至眨眼之間就變了心,都是太平常了的事。而百年專一,就連想也叫人想不到了。
  楊麗萍被封丹紅一語揭破了心事,不禁惱羞成怒,氣得臉都蒼白起來,下意識地就伸出手去按住了腰間的長劍。
  封丹紅冷笑道:“幹什麽?姑奶奶可從來沒有怕過人!”
  封丹紅搶先殺人,雙手一擡,袖中的弩線一扯,機括牽動,已經打出了左右各三支袖中弩鏢。
  楊麗萍見識過她的脾氣和打法,早有提防,一見她擡手臂,便已拔劍絞去。可是,她剛拔出長劍,已經感到身子一緊,被人抱著斜掠了開去。封丹紅的六支袖弩,頓時盡數打了一個空。  
  原來是孟明達怕她應付不了封丹紅的袖弩,伸手一抄,抱起她閃了開去。
  封丹紅嫉妒得頓腳大叫:“明達!快放下她!你怎麽這般不知羞恥?你快放下那個賤人!”
  孟明達一聽,頓時明白自己幹下了違反男女大防之事。在古代的正人禮教中,這是大違道德的。“男女授受不親。”這還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驟然記起了老年水夢薇在九華山千王峰天臺頂服毒自殺前,對他提出的一生之中最後的一個要求。  
  當時,水夢薇強忍著毒發之痛說:“你這半神半人的人,你會再活六十個甲子。只是你答應我一件事——!”
  “是。我答應你。”他扶著她說。
  “我還沒有說什麽事,你就答應我了?”幾十歲的水夢薇白髮蒼蒼,倚在年輕的、重返人間的孟明達的臂彎中說。  
  “說吧。不管什麽事,我都答應你。”
  水夢薇說出了她一生中最大的一個嫉恨:“不要再……抱著別的姑娘……在中原大地上……瘋跑……。”  
  如今在黃河邊上,孟明達一聽封丹紅喊她放下楊麗萍,立即就回憶起了這段話,記起了水夢薇對他的唯一的最後要求。他立即放下了楊麗萍。他雖然沒有抱起另一個女人在中原大地瘋跑,但他卻已經違諾抱起了另一個女人。他對不起水夢薇。  
  而封丹紅,從外形到內質,都是那麽像年輕時的水夢薇,就好像是上天讓水夢薇轉世投生爲封丹紅,專口來人間監督他孟明達是否違約的一樣。  
  孟明達的雙目中一下子湧上了淚水:“薇妹……我……對不起你。”
  “誰是薇妹?”封丹紅大聲說:“我是封丹紅!你想求姑奶奶把你瞧在眼中?好。你立即把這日月仙子殺了。姑奶奶可不耐煩整天與別的女人爭風吃醋!你將日月仙子殺了,姑奶奶立即娶你爲夫,帶你回九宮山!”
  孟明達一聽,頓時目瞪口呆,頓時明白一切都弄錯了,錯得前後倒置,啊,不,簡直是錯得一塌糊塗,甚至錯得誰也說不清楚究竟是怎麽錯的?又錯在哪里?又該怎樣去糾正這個錯誤?  
  孟明達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孟大宇卻是旁觀者清,明白這性格一柔一鋼、脾性一純一刁、做人一正一邪的兩個女人,即像當年的董秋萍和水夢薇,又同時愛上了孟明達。他的祖爺孟明達,忠厚純撲,可不知怎麽應付這千古奇絕的怪戀情。  
  孟大宇立即傳音入密對孟明達道:“祖爺,請你快刀斬亂麻!”
  孟明達正在不知所措,立即傳音入密道:“怎麽斬法?把她們殺了?那可不行!”
  “誰讓你殺她們?你點了她們的穴道,然後你將和兒帶走,先去北海——貝加爾湖附近等我。我把大清探王殺了之後,就到貝加爾湖去找你。走吧。祖爺。一走了之。”  
  孟明達一聽,頓時大喜。他立即身形一晃點了兩個女人的動穴。兩個女人見孟明達雙眼望著孟大宇,明白二人在以傳音入密商議,但絕對沒有想到孟明達會突然點她們穴道。封丹紅想到了這一點,但防的也是孟大宇。等到她們穴道被制,明白過來已經遲了。楊麗萍穴道被制,已明白孟明達要一走了之,頓時淚水就奪眶而去,默默地流了下來。而封丹紅則大叫大罵,氣得連鄂東土霸王的髒話都罵出來了。 
  孟明達走近背著孟氣和的竹劍殺,對孟氣和說:“和兒,跟老祖爺走。”  
  “老祖爺要帶和兒去哪里?”孩子問。  
  “去——”孟明達說。
  孟大宇立即打斷了孟明達的話,說:“祖爺帶和兒出海去找祖爺的師父天君上人。祖爺的師父往在東海蓬萊仙島,今年一百三十歲了,是活神仙,活神仙會傳和兒一身武功,等和兒回到中原時,便已天下無敵了。”
  孟氣和立即身子一撲,撲到孟明達懷中,快活地說:“快帶我去!快帶我去!”
  謝五燈立即道:“讓奴才來背少主公吧。”
  孟明達道:“不必。你先跟隨大宇兒去京城辦事。”
  孟明達說完,便順著黃河南邊的黃土山路向東方、向黃河下游快步走去。他走出去時速度不快,那是爲了讓兩個女子看清方向,好向東方追去。
  衆人立即跪下送行。等衆人擡起頭時,孟明達已經走遠了。  
  楊麗萍眼見得自己傾心相愛的人離去,絕望得熱淚長流。她明白這點子是孟大宇出的,心中對孟大宇充滿了幽怨。
  封丹紅一見孟明達離去,立即大叫起來:“喂!大天神,你別走!你別走呀,我讓你!我讓你還不行嗎?我讓你抱她!你可以娶她做妾!我不吃醋了!喂,明達,你別走呀!”
  等到封丹紅終於看不見孟明達的影子,明白他從此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封丹紅頓時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衆人站在黑夜之中,誰也不說話。只有兩個女人被點子動穴,站在那兒一個低泣,一個大罵大哭,如此過了半個時辰,孟大宇計算孟明達大約已在百里之外了,或者在中途以什麽方法過了黃河了,方才走近兩個女人。
  “請問楊姑娘,你的內力好像增長很快,比在九華山十王峰腰服食蟒靈粉後還增加了一半不止。從你比令尊還快許多這點來看,你此時已有百八十年內力。這是怎麽回事?”
  楊麗萍:“我也不知道。”
  封丹紅大聲道:“我知道!”
  孟大宇道:“那是怎麽回事?”
  “你想知道麽?你先告訴我,大天神究竟往何處去了?”
  孟大宇笑了:“原來你要談條件的!”
  封丹紅道:“眨眼之間,我增長了百年內力!好奇妙的事啊。簡直就是今古奇觀。孟三雄,你真不想知道是什麽原因麽?”
  孟大宇何嘗不明白,這是上界神車中的小矮神,在以光柱將兩個女人從遠處吸到山洞前的平臺上時,在吸動的同時,於混色光柱中,在瞬間奇異地向兩個女人輸入了“等聲子微粒流”,即輸入了氣。這種輸入方法、比之丌星人的“神珠”的輸入法每二百個太陽年輸入一次,顯然又高明了許多。
  “上神”爲什麽要增加兩個女人的內力?
  簡直是莫名其妙,亂七八糟!“上神”究竟在搞什麽鬼?
  但孟大宇已經沒有興趣問個不休了。
  “封姑娘,你手臂中換上了一馬力的袖弩?”
  “是又怎樣?”  
  “你找到那個造弩的大師了?他肯給你?”
  “他不給,我不會偷麽?”
  “哦,原來是偷的。我若解了你的穴道,你去哪里?”
  “你管得著麽?”
  “這倒也是。”孟大宇說,解了封丹紅的穴道。  
  封丹紅被制的動穴一被解開,立即一聲大吼,向東方飛掠而去,轉瞬間就消失在黑夜之中,追趕孟明達去了。
  楊麗萍大叫:“孟大俠!”
  孟大宇歎了口氣,過去又解了她的穴道。
  楊麗萍動穴一解也是立即便向東方追去。可是,她只掠出去二十丈,便停了下來。她慢慢折了回來,走到日月王身前跪下,低泣道:“爹爹,孩兒定力太差。丟了爹爹的臉,請爹爹殺了孩兒吧。”
  日月王苦笑道:“丟什麽臉?我若是個女人,也會愛上大天神的。只是孩子,你記住你還有奇恥大辱不曾雪清。你還是留在爲父身邊,跟孟大俠去殺了探王再說吧。”
  楊麗萍道:“是。”  
  孟大宇道:“好了,咱們這就去北京,追殺大清探王。”
  日月王驚道:“你怎知道探王在北京?”
  “在下猜想,既然滿清皇族都已進駐北京,探王作爲大清王爺,能不去那裏分享一份榮華富貴?”
  於是,衆人連夜尋了一隻渡船,渡過黃河,進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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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大園滿心髓神功

  北京這時正是仲秋季節。這一年是順治二年。如以其後不久開始推行的西元曆計,這一年是西元一六四五年。
  順治皇帝在沈阻登基繼承滿清大統之前,德國傳教士湯若望曾去東北傳教,推行西元曆。奇怪的是,多爾袞對此竟很有興趣。所以滿清入主中原後,湯若望竟躋身進了大清皇朝,主持欽天監。 
  孝莊文皇太后與少年順治帝于九月二日從瀋陽啓程,移都北京時,儀仗龐大,如巨蟒般遲緩而行。有時一天所行,不足三十華里,真是一路上擺盡了排場。
  多爾袞在迎候的隊首,接到移都之師時,不禁目瞪口呆:出師時被他羅織謗君之罪而下獄的肅親王豪格,竟然一臉冷然地跟隨在皇太后身後,仍然穿著親王服色——戴二層冠、頂銜紅室石、著石青親王服、繡王爪金龍四團圖案。
  多爾袞頓時明白,豪格複出了! 
  孝莊文皇太后這位宮廷政治鬥爭的大高手,明白一個最高統治者不能專一地倚重一位權臣或一派政治勢力,那樣會造成權臣弄權,飛揚跋扈。  
  歷代帝王多有利用派系之間的相互鬥爭去抵消各派的勢力,造成各派在派系鬥爭中勢均力敵,自知既不能集中力量篡位,還得討好最高統治者,在最高統治者的支援下對付其他的爭權派系。於是,最高統治者——皇帝——便可淩駕於各派勢力之上,穩穩地把持皇權、操縱一切。
  孝莊文皇太后用的就是這種手段。  
  她不是皇帝。可是,她必須使用皇帝的種種手段去穩定她的七八歲小兒子的皇權。
  於是,豪格作爲均衡棋局中的一隻棋子,複出了,重主正藍旗。
  清太宗皇太極死時,豪格作爲統率正藍旗兵馬的“虎口王”和皇長子,他想嗣位,孝莊文皇太后利用多爾袞將豪格壓了下去。  
  如今多爾袞成了征服中原的問鼎功臣,勢力日盛,孝莊文皇太后不得不考慮要扶持多爾袞的敵對勢力,以取得朝廷中的力量平衡,使多爾袞失去壓倒優勢。一個濟爾哈朗是不夠的。於是她又啓用豪格來抗衡多爾袞了。  
  當晚,多爾袞進了內宮。他在這裏和在盛京瀋陽一樣,宮禁對他並不存在。
  “我真想你,皇嫂!”多爾袞抱著孝主文皇太后,一陣狂吻。
  皇太后回報著熱吻。她既滿足了被愛的歡愉,也享受了自己所需要的愛人的欲望。欲話說,女人的性欲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孝莊文皇太后正在如狼似虎的年齡。比她小兩歲的多爾袞正合她的口味。
  “你沒想錯吧?”孝莊文皇太后換氣時說。“中原美女如雲,一個比一個漂亮……”
  多爾袞打斷皇太后的話,說:“中原美女,味同嚼蠟!簡直是味同嚼蠟!不是嚇得發抖,就是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不是強作歡笑,就是故作呻吟令人心煩。哪里及得上咱們這種你貪我愛?”  
  “真的麽?可別口是心非。”
  “出生入死的人,還要口是心非過日子?未免太沒味了!”
  於是,巫山倒了,雲雨彌漫了後宮……
  只有這個時候,孝莊文皇太后才沒有她那儀態萬方的威嚴,才沒有她那比皇帝多了十分憂思的深沈。這時候,她那芳香的色澤閃亮的柔發秀髮,才沒有被皇太后本人特有的九鳳金珠冠所罩壓,才零亂地披散在床毯上,被多爾袞咬在口中,或裹在她自己的臉上,使那張猶如妙齡少女的十分美麗的臉龐,更增加了十分嫵媚。
  這時候,她擺動如玉體橫陣,翻滾如浪裏白條,多爾袞是她的最佳對手,雖然最後總是她的手下敗將。
  她開始陶醉得雙目朦朧時,呻吟聲也出來了。  
  “太后,爲什麽又啓用豪格了?”多爾袞突然問孝莊文皇太后。
  “什麽呀?這時候是談豪格的時候嗎?”她仍然醉眼腥松,但已經停止了呻吟,她的意志正在迅速恢復。
  “是。只有這時候談他最合適!”  
  “好嗎。”孝莊文皇太后推開多爾袞,坐起身來開始整理,頭髮。她的臉上又恢復了比九五之尊還要更多九五之尊的威嚴之色。她說:“因爲戰場太寬,必須啓用他。” 
  “戰場太寬又怎樣?咱們還少戰將嗎?”  
  “能夠用去對付張獻忠和李闖的戰將,實在不多。此時正值用人之際,哪能讓虎口拔牙的‘虎口王’吃閒飯?滿王族誰不在出生入死?爲什麽要讓他閑著?”
  “可他想嗣君呀!”  
  “帝位定了,正統定了,他想嗣位也無從想起了。再說,不是有你在嗎?王爺,你作爲攝政王,你怕他嗎?”
  “哼!笑話!”
  “那麽王爺又何必計較?”  
  “那你打算怎麽用他?”
  “給他正藍旗。讓他去對付張獻忠。不是傳說張獻忠是天煞星下凡嗎?恐怕也只有虎口王豪格才對付得了張獻忠了。”
  “這是誰的主意?”
  “范先生、洪先生、鄭親王都提過這事。他們爲大清著想,王爺總不至於遷罪他們吧?何況這主意也不是他們最先想出來的。”  
  “誰?誰最先想出這主意?”
  “已——布——海,探王爺!”皇太后說。
  多爾袞沈默了。  
  他突然又驚道:“十一王回來了?”
  “他回來幹什麽?”皇太后笑道:“四方山比這裏舒服多了。”  
  “四方山?。四方山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多爾袞匆匆走了。已布海才是他的勁敵。相比之下,肅親王豪格不但算不上是將帥,連車馬炮都算不上,只是一個稍有威脅的過河兵罷了。他要回王府去佈置一批高手在身邊,以防探王爺暴起發難。
  這時候,移都之師剛到,要到下個月準備好了才祭天祭地,請迎大清歷代神主,奉安太廟。
  孟大宇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到達京城的。
  濟爾哈郎主管鑲藍旗,兵駐南郊,要等十月順治祭天之後才帶兵出征。他的鄭親王府,暫時沒在南城一處故明朝的王府中。後來聞名于京師的“大八家”親王府郡王府,這時候還沒有起意哩!
  這下下午,鄭親王濟爾哈郎的王府中,來了五個人。爲首一人,正是濟爾哈郎見過的孟大宇。其餘四人是日月王父女、竹劍殺洪皓、謝五燈。
  濟爾哈郎一見孟大宇,不禁大喜。他以爲有了孟大宇和蒙鄂格格這層關係,孟大宇必爲他所收用了。
  古代的將帥,處世用人的原則也就是“爲我所用”這麽四個字。異化了的觀念比後世的人要少得多。濟爾哈郎卻不明白,他遇到的孟大宇,既不是練成武藝下山尋仇的衝動少年,也不是只求揚名闖蕩博取江湖虛名的武林豪客,更不是謀取榮華富貴的逞勇死士。霸主宮令他從小文武雙修,是要他畢生致力於尋找神珠。他自己讀書萬卷後,卻連自己也不明白地就潛移默化地發生了變化,將簡單的武林正邪人間善惡觀念,變成了一種自己也說不出意義的素質。更將單一的尋找神珠的目標,變爲了想要探明神車、神珠、神人之謎的更高追求的理想。  
  前一個目標已經是注定不可達到的悲劇了,而後一個目標,無疑是悲劇的十倍百倍。  
  蒙鄂格格見孟大宇找來了,不禁喜極而涕,她挺著一個肚子,快要臨産了。太行夫妻刀跟在她身後寸步不離。她說:“你……你終於……找回來了……”  
  孟大宇一看見蒙鄂格格的大肚子,心中就湧起了一陣絞痛。他罵自己:孟大宇你算什麽東西?別人一心相許,爲你守空房懷孩子,你卻一肚皮壞水,要利用蒙鄂格格去引出大清探王,引出蒙鄂格格的父親已布海,然後加以格殺。  
  格殺已布海真的是那麽重要麽?他是大清探王,在中原活動,目的是要使大清擊敗大明。可是,作爲大明朝的死敵,只有他一個人才該殺麽?多爾袞、濟爾哈郎、多澤、豪格……誰不是大明朝的死敵?誰的手上又不是沾滿了漢人的鮮血?爲何又一定要格殺已布海而傷害對自己一心相許的蒙鄂格格?
  “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蒙鄂格格見孟大宇一臉悲痛之色,不禁問道。
  “沒什麽。”孟大宇掩飾道。“想起了一些往事。來,秀蘭,讓我扶你進去歇息。別傷了胎氣。”
  孟大宇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兒子或女兒的喜愛。他已經決定退出血殺了。大明朝被李自成的農民軍滅亡了。李自成又被大清擊敗了。這個爭殺動不動就是十萬人百萬人的大劫殺大兵家之爭。他孟大宇可以憑絕世武功多殺一個大清王爺,並不能就將在戰場上衝殺致勝百萬大清騎兵盡數殺盡。那麽,多殺一個大清探王又于事何補?他有自己要幹的事,畢生追求不一定會有結果。那麽又何必執著地要殺已布海,最後傷害了蒙鄂格格?  
  他決定放棄追殺探王已布海。他準備天明就隻身北去北海——貝加爾湖,與他的祖爺會合,探尋“上界神車”的秘密基地。  
  可是,人類的遇際,永遠是一個無盡的複雜組合。能化不是劫數,是劫數不能化解。想殺大清探王的人到處都有。而大清探王卻又自己找上門來了。 
  子夜時分,屋頂上面一陣響動。響聲很大,顯然是故意踩給下面的人聽的。
  其時孟大宇正在床外側打坐。蒙鄂格格已經在床內側睡下了。孟大宇想了一想,隨手在蒙鄂格格的睡穴上輕輕一拂,讓她從自然睡眠進入被制睡眠。
  這時,孟大宇聽得隔壁的竹劍殺和謝五燈首先掠了出去,然後日月王掠了出去。然後,濟爾哈郎及其六個貼身的一等帶刀侍衛出去了。但孟大宇沒有動。他不動,太行夫妻刀也未動,楊麗萍也未動。
  孟大宇透過窗戶,看見一個四十左右年齡的人從屋頂上以武當派的禦風飄落輕功身法落在花圓之中,先後出去的人,在他的前方和左右方分三方站定。日月王身子微抖,顯然是在極力克制自己。這裏是王爺府,王爺濟爾哈郎既然已經現身了,他不說話,誰也不先開口。
  濟爾哈郎滿臉迷惑地問:“你是誰?”  
  那人歎息了一聲道:“連爲人厚道一點的鄭親王也明知故問,這究竟是爲什麽?”那人說著伸出手掌,手掌正中,赫然:畫著一隻眼睛!
  “十一王兄!”濟爾哈郎驚異地失聲大叫。他成爲攝政王後,探王的事情也照會他知道了。
  “正是本王。”那人說。“王兄沙場征戰,竟能安然無恙,實在不易。本王這次來京,可以說是遊子歸家。想回家來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可是我一回來就覺得不對。范老兒勸我去南方協同對付張獻忠,本王讓他帶路去見皇太后,他卻支支吾吾。本王一人去慈甯宮,王兄,你猜是誰守在宮外?高陽望!張應京!本王大聲呼喚大玉兒,她出來了,幾句話一說完,又退走了。慈甯宮中起碼有二百個大高手四外潛藏。
  王兄啊,在這群炙手可熱的權勢人物中,只有王兄你身邊沒有延聘漢人高手。只有你心懷稍微坦蕩一點,不怕本王回來討一座王府,要一份王爺俸、圈幾丈旗人賞地、享一點王爺的榮華富貴?”  
  濟爾哈郎一聽,頓時作禮道:“十一王兄言重了。這大清朝問鼎中原,能有今日,王兄你也有一份功勞。王兄的功勞有多大?我不知內情。但絕不會在我等之下。”  
  那人冷笑道:“如是孝莊文皇太后和多爾袞王兄也這麽看就好了。他們防著老夫回來分一份王權。孝莊文皇太后延聘了中原道家的絕頂高手,多爾袞更是甚麽百毒頭蛇、紅黃教內家高手、陰山邪派人物搞了一大堆。不知要花大清國庫多少銀子。范老兒不搞這一套,因爲他知道老夫不會對付他。老夫不能對太祖不忠,是不是?”
  “是。王兄深明大義,本王好生敬佩。”
  “哎!要是他們也這樣看我已布海就好了。只可惜他們對本王充滿戒備。這戒備來得好早好快啊!本王在中原出生入死,孤軍作戰,連安穩覺也少有一睡。本王累了乏了,時常是以內家氣功法門調息一下,就又幹事情去了。可是,他們在內宮中都幹了些什麽?”
  濟爾哈郎大驚:“幹了些什麽?”  
  “他們利用事先講好的僞裝方法,說已布海戰死了。於是把本王的獨養兒女送到你的王府中由你收養。實際上是將蒙鄂格格藏在你的王府中,必要時作人質要挾本王。王兄,是不是這麽回事?”  
  濟爾哈郎驚駭道:“不知道!我不知道這些事!太宗皇帝對我說這是王爺的遺孤,托我照管。我當時根本不知道你還活著。其餘的也沒人向我透半點口風。”  
  “這倒可能是真的。因爲這是他們的心計,心計是不可能告訴別人的,不可能對別人講明的。本王原來一直以爲蒙鄂格格在宮中,直到問起皇太后,她才說從小寄養在你處了。哎!探王探王,探馬之王,天下應該沒有他不知道的事。他卻連自己的女兒從小被人藏起來作了長線人質也不知道。這個跟鬥栽得真大。”  
  “王兄誤會了。”濟爾哈郎道。“如說是將蒙鄂格格作了人質,爲何至今又沒有人來押管她呢?可見王兄誤會了。”  
  “何必押管呢?順其自然不是更不引人注意麽?何況皇嫂又將我的事向山西紅雪山霸主宮的孟三郎捅了出去,她算准那人作爲中原武林精英,知道了這消息,必然要來中原查殺我。哎!皇嫂呀!你竟比三朝元老范軍師的心計還厲害呀!”
  已布海的聲音悽愴而悲憤,孟大宇在室內聽了,心中也不禁爲這皇家爭權的謀術之高超之深沈之駭人之殘忍而感到驚心動魄。 
  孟大宇早已用傳音入密功夫傳話穩住了日月王和楊麗萍。他告誡他們父女二人,全力一擊的時機未到,切勿輕舉妄動。  
  濟爾哈郎的聲音結巴起來:“我……不知道……你說的這些事……”
  “你當然不知道了。王兄,我女兒呢?你叫她出來,我要帶她走。”
  “是。來人,請郡主出來見她父王。”濟爾哈郎吩咐道。
  一個侍衛應了一聲,正要離去。
  突然,濟爾哈郎一聲大叫:“不對!”
  已布海驚道:“什麽不對?”
  “十一王,你剛才提到過一個甚麽孟三郎?”
  “是。那人叫孟大宇。”
  “他追殺過你沒有?”
  “追殺過了。只是他沒能殺了老夫。怎麽啦?你認識他?”
  “這……這……”
  “究竟怎麽回事?王兄快講!”
  “他……他和……蒙鄂格格……”  
  “怎麽啦?究竟怎麽啦?”已布海大聲問。
  濟爾哈郎冷汗直冒,掙扎般地大吼:“他們結爲夫妻啦!”
  探王已布海一怔,下意識地反問:“他們結爲了夫妻?”
  濟爾哈郎的身子微微發起抖來。他沒照管好蒙鄂格格,這個禍可惹大了。陰差陽錯,蒙鄂格格嫁給了她父王的仇人!傳說這探王的武功在中原也是罕逢敵手,他如發怒殺人,可沒有人攔得住!  
  探王大吼:“說呀!他們可是結爲夫妻了?”
  濟爾哈郎被這吼聲震得頭腦一暈,幾乎便要倒了下去。他的六個一等帶刀侍衛連忙擋在濟爾哈郎身前。
  探王已布海到了這時候,終於弄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他怒極反笑道:“好得很呀,王兄!老子在中原出生入死,東征西戰,全是一個人四處玩命。你們倒好。你們怕我回來分大清一份基業,你們將我的獨生女兒從王府弄進宮中,又從宮中轉藏在別處。皇太極死了,他的文皇后更凶,乾脆把老子賣給了孟三郎。你,鄭親王,你受皇太極之令代養我女兒,卻又愛管不管,以至讓霸主宮的孟三郎將她拐走!你先死——”
  探王一邊大吼,一邊伸手去腰側取日月棍。可是,他最後一句話:“你先死吧”的“吧”字還未說完,只聽遠處傳來一個中正平和的聲音:
  “且慢殺人!皇太后駕到!”
  馬車聲轔轔、馬蹄聲得得,一陣車馬從遠而近,到了王府外面。首先列隊進王府的是數十名大清一等帶刀侍衛。然後是兩名道人——高陽望、張應京,然後是多爾袞的王府死士百毒頭陀、陰山邪王、千山九道、遼東雙煞等。然後是一群頭戴黃帽、紅帽、白帽、花帽的西藏密宗的喇嘛和尚們,大約有二三十人之多。最後,孝莊文皇太后走了進來,她的左邊是多爾袞,右邊是一個身高五尺身材瘦削的黃教喇嘛,大約有六十多歲。  
  大清朝另外兩個重要人物順治皇帝和軍師範文程沒有來。  
  走進王府的這六七十個人,在離已布海二十丈外站定。衆武功高手將皇太后、多爾袞、黃衣老喇嘛擁在中間,高度戒備。高陽望和張應京站在兩邊。  
  已布海一直一動不動,雙目盯著衆人魚貫而入,臉上一無表情,雙目一眨不眨,身形更是猶如鋼釘入地,一動也不動。但他心中雪亮,明白天底下人世間清皇朝滿王族裏面,一幕因果關係最奇特、含義最豐富,內情最複雜、結局最意外的一段歷史,到了清算的時刻了。 
  已布海更明白,他在以爲他的全盛時期即將到來,即將以一個功臣的身份回來滿皇族中,分一份王權、占一份威勢,逐漸攝取最高皇權時,結果卻是別人一見面就開始對他進行清算的時候。  
  這一切他能理解。因爲在算計和反算的對抗中,誰都有出奇制勝的機會。他唯有一點沒有想通——他一生致力於偵探別人的秘密隱私並加以利用,而且從沒失過手,爲何如今別人在他的身邊撒開了一張網,他卻一點沒有察覺?他的偵探網中,人多的是,爲什麽竟沒有一個有些察覺而提醒他半句?
  他望著文皇太后右邊的那個黃教喇嘛道:“黃教四世活佛雲丹堅錯。你怎麽到了這裏?” 
  原來這個喇麻和尚就是西藏密宗失蹤已久的四世活佛雲丹堅錯。他又矮又瘦又老。他雙目無神,看去似乎沒有武功根底,而且疲倦極了。
  去年孟大宇在鳥德鄰池曾經和假活佛假雲丹堅錯交手,以梨花弩釘射殺了他。那時康巴日隆說真活佛失蹤了,不想他今日卻突然地出現了這個夜晚,這個地方。
  黃教活佛雲丹堅錯合十道:“依照十一王的意願,老衲應當在四方山的地牢中終此一生?十一王卻不知道,老衲命不該絕死在四萬山。從崇禎十年老衲被你秘密囚于四方山地牢之日起,老衲便專修火龍神功,終於被老衲練到了九層。這一次你離開四方山達半年之久,老衲便以火龍指力燒斷了鐵鏈條,逃了出來。如今咱們該作個了斷了。”
  已布海道:“將你囚作人質,是太宗皇帝皇太極的手令。他死了,他的皇后還在,兒皇帝還在,你爲何不找他們了斷此事?”  
  活佛道:“滿皇族從上到下,無一不否認有這回事。無一不指證是你個人自作主張,胡作非爲。老衲若去和才屆入齡的世祖皇帝纏雜不清,又讓你來撿便宜麽?”  
  探王已布海氣得連聲冷笑道:“好好好!原來你們早勾結好了。老夫從太祖皇帝起,受令少小離家,去本溪水洞踩水仙人處投師學藝,其後去中原,所幹每一件事,無不是爲大清昌盛著想。如今大清終於入主中原了,卻容不下老夫了。大玉兒、十四賊,你這猖夫淫婦!你二人把持朝政,唾手撿得列祖諸王死戰得來的江山,清君側竟先拿本王開刀!老夫要是活著與你們爲伍,實在也太厭惡得慌。老夫死不足惜,只是有兩件事要弄明白。”
  多爾袞道:“你有哪兩件事要弄明白?” 
  已布海道:“老夫一生,專事偵探別人,結果自己落入你們的算計,卻一點預感也沒有。這件事未免太過奇怪。” 
  孝莊文皇太后笑道:“王爺,這事怪不得別人,說來說去,還是要怪你自己。”  
  “爲何要怪我自己?”
  “你太貪心,一心撲在追查神珠那件事上,將其他的事都不放在心上了。”
  探王長歎了一聲道:“大玉兒,你竟甚麽都知道?原來又是你趁我一心追查孟三雄,趁我精力轉移時,收買我的探馬網?”  
  “王兄真聰明。” 
  “可是,誰有能力去實施這一詭計?老夫的手下,又豈是簡單的金錢地位能收買的?實施這一詭計的人,如無絕世功,又哪能得逞?”  
  高陽望拱手道:“釜底抽薪者,區區在下。”
  張應京道:“本天師也算一個。”已布海恨聲道:“原來是你兩個狗賊幹的好事!你們爲什麽不去恢復明朝宗室,卻要來幫助大玉兒、十四賊這對姦夫淫婦?”
  高陽望道:“在下幫的是世祖。只盼他長大後親政時成爲明君,使天下蒼生少吃些苦。” 
  “文過飾非的狗才!”已布海調頭問雲丹堅錯道:“請教活佛,老夫那四方山還在不在?”  
  多爾袞道:“那些美女已選進宮中,那些金銀財寶已收歸國庫。四方山嘛,已用火炮火藥炸成亂石堆了。”
  已布海歎道:“幹得真漂亮。老夫本來想以四方山誘殺孟大宇,誘殺中原武林諸班宗師高手,不想卻毀在你這狗賊的紅夷火炮與黑色火藥之下。哎!只可惜了老夫那七十二道機關。老夫花了七年時間,綁架了中原十二個機弩大師。耗金達二十萬兩。不想卻毀在你這狗才的手下。哎,幹得真漂亮。”
  “王兄過獎了。”
  “不必客氣。到老夫開始殺人時,你是第一個該死的。你最好像濟爾哈郎王兄一樣,讓你的死士侍衛之流擋在你面前,還可多活片刻。”  
  多爾袞冷笑道:“今日不必本王操心。你的敵手已經夠你對付的了,你又哪有閒心來對付本王?”
  “十四賊,你不相信?好吧。到本王開始殺人時,你就明白本王想殺誰、想怎麽殺,幾乎沒有人能夠改變。”
  高陽望笑道:“探王所仗持的不過是一根日月棍和從心鑒大師身上搜去的幾顆霸烈火藥罷了。在場諸人之中,有一個人不怕這二種東西,你知不知道?”
  探王奇道:“普天之下,有誰能不害怕這兩樣東西?日月棍乃是上蒼神物,以神光照殺凡人,中者立昏立死。心鑒身上的霸烈火藥,比紅夷大炮還利害,裹身燃燒,連水也撲不滅。又有誰能不怕火燒?”
  西藏佛教密宗四世活佛道:“崦嘛呢叭眯哄!那是老衲。”
  探王一聽,頓時呆了半晌,才道:“家師踩水仙人曾對本王說過,佛門有一種‘大圓滿心髓神功’,比百年前京師佛門唯識宗的高僧佛陀大禪師所練的太陽神功還利害,神功練成之後,不但練功人可以發出閃電一般強烈的殺人光,還可以經受雷暴閃電擊中卻安然無事。大活佛會這手神功?本王卻從不知道,這跟鬥亦栽得太大了。不過,陶仲文的霸烈火藥他也怕麽?那就未免太誇口了!”
  雲丹堅錯道:“老衲的火龍神功已同時練成,全身所發出的紅光罡氣罩,可以將火團隔離開去,燒不著老衲的肉身。”
  已布海心中吃驚,口中卻說:“很好。這兩種神功集于大和尚一人之身,真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下第一了。咱們兩人才真正是互爲克星,是不是?”
  雲丹堅錯雙掌合十,又念了一遍六字真經咒。
  探王道:“本王還有一事,辦完之後,大家便可放手一搏了。孟大宇,你出來吧。”  
  探王話音一落,孟大宇已在場中了。日月仙子比他慢一拍,在武功低的人看來,卻幾乎與孟大宇一起現身。她現身後站在她父親日月王身邊,暫時按兵不動。她的心思和她父親一樣,一是怕妄動殺不了探王,二是也想多等等,看這謎團究竟有多深?還有些什麽出奇的意外之處?
  已布海望著孟大宇道:“本王去後宮找大玉兒正名時,大玉兒告訴本王,說蒙鄂格格在鄭親王府。本王來時,還不知道你已到了。看見日月王時,才明白你可能在這裏。你和蒙鄂格格成親了?”
  “是的。不過是在片刻之前才真正成親的。”
  “此話怎講?”
  “因爲在下去年將蒙鄂格格帶來中原,雖說愛她是真心實意的,但用她來誘殺你卻是真正的意圖。後來我不忍心傷害她了,所以一直未走這棋。”
  “對了,在天壇追殺老夫失利後,你本來可以走蒙鄂格格這著棋。”
  “在下之所以未走這步棋,是因爲蒙鄂格格太純真了。我實在不忍心傷害她。到了現在,蒙鄂格格這著棋永遠也不會走了。不是因爲你已現身在這裏,一個原因是因爲蒙鄂格格快要臨盆了。”  
  “甚麽?她快臨盆了?”  
  “是。所以我點了她的睡穴,以免驚嚇了她。洪老伯,請你和謝五燈退回室內,和太行夫妻刀一起保護夫人。今生今世,要死也死在夫人的身前身後。”
  竹劍殺和謝五燈一聽,立即飛身縱回室內,場中少了兩個人。  
  孟大宇又道:“鄭親王,你爲人比其他王爺正派一點,請你退回府中,從此以後,莫讓蒙鄂格格受半點委屈。”
  濟爾哈郎正在求之不得想離開此地,立即道:“孟大俠放心。本王自己養大的女兒,情同親出,這女兒和外孫,就永
  遠住在本王府中了。我進去看看她睡得可還安穩?”說罷,帶著他的六名侍衛退了進去。場中又少了七個人。
  探王問:“你剛才說蒙鄂格格臨盆是一個原因,莫非還有其他原因使不走那步棋?”  
  “有。你太可憐了。”孟大宇說。
  探王一聽,頓時默默。是的,他爲大清王室賣命一二十年,臨到大清問鼎中原成功了,他卻成了皇室第一個要除去的目標,比他在中原的敵人還巴不得他早些死去。
  孟大宇說:“看來,今晚你是難免一死了。蒙鄂格格從此也將成爲真正的孤兒。她從此才算真正的無依無靠。我與她既然有了後人,又怎能不將她當家中人看?所以,今日事了之後,我若未死,定要將她明媒正娶,迎去紅雪山莊定居。”
  “你若死了呢?”
  “水孟二族,少了照料她的人麽?”
  “你又何必一定死呢?本王本來是打算饒你一死的了。”
  “仇深似海。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孟大宇說完這句話,突然大喝道:“徐九銘!你將人皮面具摘下來!”
  探王已布海一怔,隨即仰天大笑。那一串一吐即止的笑聲猶如狼嚎虎嘯。他一笑即止,然後沈聲道:“好二弟,你不是在盛京三清觀中救過麗萍麽?怎地到了此時才想通其中關竅?”
  衆人大吃一驚,場中一共七八十個人,只有日月王父女知道內情。皇太后多爾袞那一方的人盡皆不明白探王已布海怎麽又叫徐九銘了?探王本身已經是一個深不可解的謎了,孟大宇怎會和她的女兒成了親?爲何又要喝叫他爲徐九銘?徐九銘爲何又要稱呼孟大宇爲“好二弟”?
  孟大宇道:“各位休要驚疑。孟三郎是以武排行,在下居三。但水孟大族中,家父這一房人,在下占二,上有一姐,嫁與本朝開國功臣徐達的後裔,名叫徐九銘。其實,那個真徐九銘早已被已布海殺了。已布海冒充徐九銘的身份,易容成徐九銘的臉型,混入霸主宮中,成了三年前血屠紅雪山莊的策劃人。已布海,你是怎麽策劃的?”
  已布海笑道:“好兄弟,細節就不必多講了。因爲講起來話太長,講到天亮也講不完。只是有一點,你該叫我姐夫呢,還是岳父?”
  探王已布海這一調侃,使孟大宇勃然大怒,但他的怒氣轉瞬即逝,代之而起的是一種深沈沈的悲哀。
  “孟正梅在哪里?”孟大宇問。
  “她已死了。是自殺的。”  
  這一點倒不使孟大宇感到意外。他沈默半晌,道:“已布海,你將人皮面具揭下來,看過之後,咱們就好決一死戰了。”
  已布海道:“免了吧。死戰亦好,想著本王的廬山真面目亦好,都免子吧。兄弟請退開一步。等我將多爾袞和雲丹堅錯殺了,咱們再覓地決一死戰,如何?咱們何必在這裏殺,驚了蒙鄂格格?”  
  孟大宇想了想,退後一步,表示同意。他和已布海這種關係,從敵與友、情與仇、利與害……這些角度看,太說不清楚了,纏雜得太複雜了。  
  孟大宇傳音入密向日月王道:“已布海如若戰敗,由麗萍搶回日月棍,我搶人,你斷後,到妙峰山相見。”
  然後,孟大宇又傳音入密向楊麗萍說:“已布海如若戰敗,我搶人,你奪日月棍與令尊一起斷後,妙峰山相見。”
  二人不動聲色,表示默許。  
  已布海伸手在腰間一拍,已經取棍在手。
  已布海的對面,黃教四世達賴活佛雲丹堅錯,已經運功在身,只見他的身體四周,陡然間爲一層厚達一尺的肉眼可見的橙紅色光幕籠罩。這就是火龍神功的罡氣罩。
  雲丹堅錯道:“十一王,當年你以十一王的身份,和老衲促膝證經,正在談得投契時,你突然出指點了老衲昏穴。今日咱們正大光明,公平比武,你請儘管施爲。”
  雲丹堅錯說話時,未見他有任何身形作勢,一個身形卻陡然間向前飄了近十丈遠,穩穩站在打鬥場中。就像商量好了一樣,多爾袞與孝莊文皇太后卻在幾個貼身侍衛的護衛下,退出了王府大門。
  已布海雙目望著雲丹堅錯,右手所握的日月棍橫空一劈,那日月棍的棍身頓時就發出瑩瑩白光。  
  留在場中的武林高手如高陽望、張應京、百毒頭陀、陰山邪王、康巴日隆之流,立即從各人的背上取出一付物件,三抖二撐,頓時成了一付長條形的擋箭牌,握在左手之中,右手持械,各人分開,蓄勢以待,顯得異常緊張。
  探王厲聲道:“那是什麽東西?”  
  高陽望道:“這是一種木制牌,可擋你的日月棍所發的殺人之光。”
  原來,這高陽望不但內力深厚,武功高明,處事應變的心機也是異常地機敏而靈活。他得知雲丹堅錯練成了“大圓滿心髓”神功,便求他演示雷鳴閃電掌力。雲丹堅錯開始不肯,但聽說和已布海的日月棍有關,就演示了一遍。只見雲丹堅錯運功完畢,右掌一擡,嘩哢一聲爆響,一道閃電般透亮的白光直射出去,就和夏天雷雨時大自然中的閃電一樣。這一道閃電般的掌力打在十丈開外的一匹戰馬身上,那戰馬立即昏死過去,掌力所中之處,皮肉焦裂,如被自然界中的雷暴閃電所擊一樣。
  高陽望立即找來一些物件,有鐵板、木板、棉絮等,分別擋在馬匹身上,承受閃電掌力。最後只有木板擋身時,馬匹中而不死。於是高陽望便制了這種折疊式的木制擋光板。
  再試驗時,果然木板雖碎,人卻不爲火閃電擊。“大圓滿心髓神功”的修練者,須從日光之中吸取光質修練神功。雲丹堅錯被困前,已修至六層,被困四方山的密牢中,卻正好面臨東方,處於山腰的一間囚室,兒臂粗的鐵條密封了一道小窗口,陽光卻一個上午都能直接照射進來。所以他得以修練完第七層神功,所發掌力竟與自然界的閃電一般厲害。
  探王聽說這種木板能擋日月神光的射殺,不禁大奇道:“木板能擋日月棍的神光射殺?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說著,一抖日月棍,那日月棍便發出殺人神光,直向衆人橫掃過去。
  高陽望等人一見,各人頓時將那木制的擋光牌迎著殺人光的來向去向橫向擋住,攔在身前,果然,那日月棍發出的殺人光從木牌上掃過,各人卻沒有倒下昏死。
  只有雲丹堅錯,這個來自青藏高原的日光神功修練者,沒有使用任何遮掩物,而且站在最前面,那道殺人光從他腰間橫掃而過,他卻硬受了下來,沒有昏死過去。 
  已布海大怒,伸手再一抖,他手中那根日月棍所射出的殺人光,便照下向雲丹堅錯的雙眉之間射去。探王想的是,漫射殺你不死,射穴總要將你射昏死!
  雲丹堅錯見他刺棍直射,便知他要以光射穴,當下左掌一擡,以發出一團吸咐在掌心智吐不定的虹光去阻擋那道日月棍的殺人光,那道日月棍的殺人光射在雲丹堅錯掌心的虹光之上,頓時便失去了中人立昏的作用。
  與此同時,雲丹堅錯一聲輕喝:“呔!” 
  隨著喝聲,雲丹堅錯右掌一揚,從他的右掌掌心,嘩哢一聲炸響,猶如雷暴響起一般,一道閃電一般的白光,直向已布海的頭部擊打過去。
  已布海大驚。他平日仗著一身深厚內力和一身中原道家武功,仗著大清國庫用之不盡的銀兩,仗著非凡的智謀,在中原確是罕逢敵手。他得到日月棍後,更是有恃無恐。他卻忘了驕兵必敗。因爲他的殺人手段從第一次殺人之後,江湖上就有許多高人在悄悄地尋找破解之道。恰逢雲丹堅錯在這個時候逃了出來,找進宮中追尋十一王,孝莊文皇后便抓住機會不放,利用他來對付探王已布海。這一晚人家是什麽都算計好了安排好了有備而來,大清探王還在自恃日月棍之能,未免有些昏頭昏腦。
  他平日動不動以日月神光中人昏死後,再以劍挑破別人喉管。如今殺人光射人被擋,再被雲丹堅錯以閃電掌力擊打頭部,頓時便有些驚慌失措,心中本能地對佛門高氣功陽光修功夫發出的閃電擊充滿恐棋,情不自禁地便向旁邊躲閃。
  已布海這一瞬驚惶失措的舉動,哪怕極短,猶如眨眼般短,但已經足以使他死上一次了。他剛一閃躲雲丹堅錯的閃電擊,驟然間,兩條銀灰色的人影,如幻影如幽靈,與閃電擊的速度一般快,分從左右兩方,直向探王已布海射去。
  只聽“嘭”地一聲悶響——
  已布海驚惶地躲閃雲丹堅錯的閃電擊,哪里防得到中原道教全真教、正一教的兩個大宗師高陽望、張應京,竟然不顧一切地要殺探王,一個不惜以三百年功夫行偷襲手段,一個不惜以二百四十年功力行偷襲手段,目的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包括宗師的名譽——殺掉探王,使漢人少受一些殺劫。這兩個二三百年功力的王霸流大高手要偷襲人,誰能躲得開這閃電般快的致命一擊?
  只聽“嘭”的一聲悶響,兩柄長劍同時刺進了探王已布海的胸腹之間。  
  哪知大清探王也不是弱者。他躲閃雲丹堅錯的陽光修心髓力閃電掌時,已瞥見兩條灰影向自己攻來,百忙中小臂和手腕一挽,已使出了一招近身格擋套近身擊打的招式,這一招名曰:“挽格挑打”。探王使這一招時,前半招沒有格擋住兩柄長劍,因爲兩柄長劍快了一拍先已刺入了他的身體,幾達一尺多深,連劍尖都從探王的身後冒了出去。這時候,探王的日月棍才完成“抑格”動作,力道很猛,竟將兩柄長劍格斷成了兩截。劍峰在他體內,劍柄在二個道人手中。
  這時候,探王雖然中劍,但還有力道使完這一招的後半招。他的日月棍挑打出去,日月棍的光柱,頓時從高陽望和張應京的肩胸部掃過,兩個道人身形一窒息,便慢慢地軟倒了下去。
  幾乎是在兩個道教宗師偷襲的同時,孟大宇已經發動身形,斯近了探王已布海,已布海那個“挑打”動作剛完成,日月神光剛剛掃中高陽望、張應京,兩個道人還未倒下,孟大宇已經挾手從探王已布海手中奪走了日月棍。與此同時,楊麗萍已經抓住了已布海的背心,拖住已布海的身子,倒縱回去,退回日月王身邊時,又順手點了已布海身上三處穴道。
  而孟大宇奪得日月棍後,便留在了場中斷後,冷眼看著從皇族陣營中撲出來準備搶日月棍的百毒頭陀、陰山邪王一夥。孟大宇那不攻不守、全身儘是空門、卻又無一處是空門的殺勢,頓時嚇得那一夥人呆然站住了。
  日月王怕夜長夢多,加之報仇心切,便對楊麗萍說:“乖女兒,這探王已布海不是一個可憐的人,而是一條可憐的毒蟲,讓爹爹一劍將他殺了吧?!”
  楊麗萍雙目一閉,兩行清淚從她的雙目中流了下來。
  日月王手起劍落,已布海一顆人頭便從脖子上落了下來。楊麗萍雙手一松,已布海的屍體就倒在了地上。楊麗萍退後二步,險些昏倒在地。
  日月王急忙扶住她。
  楊麗萍猛地哭泣起來。她不敢多看那具屍體一眼,也不忍心不願意多看那具屍體一眼。這個人曾博得了她的芳心相許,騙得在日月山住下來後,卻悄悄幹他那綁架活佛的勾當。幹完了,對愛他的人便始亂終棄了。走時還偷了日月王的日月棍,氣得她父親一下子老了十歲。如今這人死了,她父女倆的仇也報了。可是她心中並不快樂!爲什麽?
  日月王扶住她說:“乖女兒,堅強些。等孟大俠辦完事,咱們就回西域去。”
  這時,門外的孝莊文皇太后和多爾袞又進來了。二人一見探王已布海身首異處,二人同時笑了,多爾袞笑得出了聲來。二人去了一大心腹之患,紫禁城中的龍椅,至少少了一個爭著要坐的人了。  
  多爾袞說:“多謝活佛。”
  孝莊文皇太后說:“來人,將高道長和張道長擡回車上,先送進宮中治療。”  
  衆侍衛過去擡人,孟大宇退在一邊。
  孝莊文皇太后笑著招呼孟大宇道:“孟大俠,別來無恙?”
  孟大宇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聲不吭。
  多爾袞怒道:“什麽東西?敢對皇太后無禮?”  
  孟大宇怒道:“甚麽狗屁王爺?意敢對我孟大爺無禮?”一邊說著,一邊便以左手朝著多爾袞一揚,一道臂空掌力,隔著十丈左右的距離,無聲無息地湧了過去,眨眼間打在多爾袞的肩頭上,將多爾袞打得飛了出去。差幸他手下人多,前後左右都是人,衆人急忙扶住他,才沒有跌在地上。
  陰山邪王身形一晃,便向孟大宇沖來。孟大宇隨手以日月棍一揮,看似以殺人光掃他頭部,陰山邪王忙以木牌一擋,誰知那道光突然變爲貼地掃來,掃中陰山邪王腿部,陰山邪王頓時便昏了過去。
  孝莊文皇太后急忙喊:“孟大宇手下留情!”
  孟大宇冷哼道:“你可令黃教活佛前來殺我。何不下令?”
  孝莊文皇太后愁眉苦臉道:“我對孟義士充滿尊敬,怎會令人殺你?”  
  孟大宇冷哼一聲,轉身想走。
  雲丹堅錯道:“孟兄弟!”  
  孟大宇回身道:“活佛複得自由,而且練成了絕世神功,可喜可賀。只可惜貴族與清廷關係太深,活佛你本人,也不知還是不是十年前與在下在官道旁席地面而坐談古論今的那個高僧?咱們這就別過。” 
  雲丹堅錯連忙道:“孟兄弟暫且別走。咱們是忘年之交。你于公於私,都理當留下來爲我作個人證。”
  孟大宇疑惑道:“你要作甚?”
  雲丹堅錯不回答,卻轉身向孝莊文皇太后道:“皇太后,你先要老衲和十一王交手,老衲講定了不要別人插手,你卻爲何又安排高道友、張道友偷襲十一王?如若天下人認定是我雲丹堅錯與人串通暗殺十一王,本活佛又有何面目再見世人?”
  孝莊文皇太后搖頭道:“二位道長出手殺十一王,我事先二點也不知道。如今人也死了,活佛又何必如此拘泥?”
  活佛道:“錯了。我黃教在西北西南西域有數十萬信徒,我身爲黃教活佛,豈能與任何不可見人的無信無義不公不正的醜行聯在一起,招人非議?”
  雲丹堅錯一表明了心迹,便不再多說,就習地盤膝坐在地上,將頭上的黃帽取下來,置於身邊三尺之處。  
  雲丹堅錯說:“孟兄弟,當年你從青海路過,我二人在官道上一見如故,老衲心中早已當你是忘年之交。老衲請你作證於天下人,老衲本想憑本事與十一王一見高低,以雪被囚之恥。不想兩個道人趁機偷襲,這事可與老衲無關,此心昭昭,可鑒天地。”  
  雲丹堅錯說到這裏,全身陡然發出一陣七彩瑩光,這瑩光一閃即逝,然後從雲丹堅錯的頭頂上,突然沖天而起,射出一道七彩虹光,猶如雨後的彩虹一般,在黑夜的王府花園中,卻更像是一道焰火。
  雲丹堅錯的弟子們一見,頓時齊聲痛哭。紅帽黃帽花帽的各色僧人,圍著雲丹堅錯紛紛跪下,一齊以額著手,以手著地,沒有哭的盡皆念起六字真經咒來。刹時間,念頌“崦嘛呢叭咪哄”六字真經的聲音響成了一片。 
  雲丹堅錯輕喝道:“呔!哭甚麽?”  
  衆弟子經此一喝,便不敢大哭,抽泣中一齊念起六字真經來。 
  在一片頌念密宗六字真經的聲音中,只見雲丹堅錯的全身陡然發出一陣紅光,他身上的衣物陡然間便化作了一陣輕煙,無端消失得無影無蹤,連鞋襪也一起同時被燒化成輕煙了,現出了一具瘦小的皮包骨頭的身軀。這時,人們才發現雲丹堅錯的身體變得小多了。
  從雲丹堅錯的頭頂又射出了七彩虹光,在黑夜中顯得異常醒目,比火把還亮。那根七色光彩的虹柱,射起達二丈多高,就像新皇帝登基時所放的焰火禮花。這道虹光一股一股地射上天去,每射一股,雲丹堅錯的肉身便小一些,如此發射了數股虹光後,雲丹堅錯的身子已經小如幼童之軀了。
  孟大宇早已垂首抱拳,彎腰揖拜了下去。日月王父女從未見過這種事情,只有日月王還多少聽說過一點有關“虹化”“升天”的事,這時也跟著孟大宇彎腰揖拜。
  那虹光開始連續不斷地噴射了。只見虹光不斷噴射,而雲丹堅錯的身子則不斷縮小,漸漸地便小如嬰孩之體了。
  孝主文皇太后和多爾袞的侍衛,多數信奉薩滿教和喇嘛教。當時滿蒙蒙族藏族的人幾乎都信奉這二個教派。這些人一見活佛虹化升天了,早已恭敬得跪了一地,以肘臂著地頭伏在小臂上,掌心向天,跟著雲丹堅錯的弟子們念頌密宗的六字真經。
  只有孝莊文皇太后一臉冷峻,站立如樁,誰也沒有注意她,更沒人去猜想她此時的心境。多爾袞猶豫了半晌,也跪下去了。只有孝莊文皇太后沒有屈膝,始終沒有跪下。她心中充滿了恐怖,自己覺得身子在發抖,但她苦撐著,就是不肯跪下去。她對這種虹化升天的神奇事充滿恐懼,但還不願屈服。她的身份是皇太后,若信迷信說法,她也是上神下凡轉世投生者,而且,她不跪,還因爲她是一個——鐵女人!
  虹光消失時,雲丹堅錯的整個五尺之軀,已經由變爲幼童變爲嬰體而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全部虹化成氣體消失在空氣中了。在他盤膝而坐的地方,只有十征手指甲和十片腳趾甲以及無數毛根,留在地上沒有與身體一起虹化、光化爲氣體溶入空中。
  此時在場的黃教諸人,以康巴日隆地位最高。他擡起頭來,向著西方的天空大聲念道:“崦嘛呢叭咪哄!”
  然後,康巴日隆起身,將僧袍撕下兩大塊,先以一塊攤在地上,將雲丹堅錯的二十片指甲撿起放好,再將毛根也收好了,仔細包好,交給一個弟子捧好;他再將另一塊僧袍攤在地上,將雲丹堅錯所坐之處的泥土,用手指挖起一層,放於僧袍布塊中,仔細包好了,又交給另外一個弟子捧好。
  然後,衆喇嘛再對天地禮拜之後,衆人便護著兩個包袱,一路念著經文,一段梵語,一段藏語地交錯念頌,轉著手搖法輪,出了王府徑直步行投西而去。  
  他們要一路步行,一路禮拜,將雲丹堅錯虹化升天後所剩下的遺物:活佛帽、毛舍利、指甲舍利,送回西域的黃教神廟中供奉。  
  雲丹堅錯這種死法,就是佛經上記載的高氣功修虹化圓寂現象。  
  這種虹化肉身的現象,實質上是一種純陽真氣從人體內部火化肉體的自我完成過程。人體的水質、肉質、骨質,都被那溫度相當高又相當內含而集中的發光過程氣化熱化光化了。
  但是這種光化肉體的法門——用今天的語言來說,就是方法,技術程式——在佛經上和武學典籍上一直不見有詳細記載。只有一些文字玄粵的抽象記述,零星散失在浩如煙海的佛教文字中。悟性不同的人會有毫不相同的理解,實踐上偏差更大。這種純粹依靠吸取太陽之光來進行氣功修的修行,歷來修成的人少之又少。因爲“大圓滿心髓功”專密性太高。  
  這中間有一點很令人深思:修習“大圓滿心髓神功”的人,純粹以攝取太陽光來進行修練,修練到自己能夠發放出太陽光芒的時候,自然也就是他的體內積蓄太陽光達到飽和極點、並且可以通過體內生理——心理調節技術,使吸收進體內的太陽光轉化爲人體光能。這和外星人以高技術從太陽光中分離。聚變出類真氣的“等離子微粒流”,真有點異曲同工之妙。  
  沒能虹化盡的(氣化、熱化、光化)毛髮指甲之類,成了教徒的神物,成爲舍利子,受到供奉、膜拜。
  “舍利子”本來特指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本人圓寂火化後的殘餘骨燼。未火化盡的佛骨爲佛骨舍利,餘爲佛發舍利、佛牙舍利。相傳釋迦牟尼圓寂火化後,有八國國王分取捨利,建塔供奉。可是佛祖舍利有限,不夠衆多神廟供奉。於是佛教內創立宗派的宗師或有特異功能、高深學識修的法師之類的遺骨,也就成了某一宗的神物。舍利子有時還會引起教內的爭奪與血殺。  
  康巴日隆一行奉著舍利於走遠了。
  孟大宇向教莊文皇太后道:“皇太后,過去的事,在下不想再提。你利用了我,那是在下自己愚蠢。蒙鄂格格要留在鄭親王府中,你和攝政王,誰也不許報復她,否則,在下將大開殺戒。”
  皇太后和多爾袞一言不發,表示默認。
  孟大宇回身向日月王和楊麗萍說:“咱們走吧。”
  孟大宇說完,伸手攜住日月王的手臂,帶著他飄然而起,一飄就是七丈,一個空中變式天馬漫步又是七丈,勢未盡時,又在中途的一架假山上一借力,再一縱步、一漫步,又是十四丈。從他起步之外算起,到大花園的外圍牆,將近三十丈,如此一縱便到了牆頭,只嚇得孝莊文皇太后和多爾袞瞠目結舌。其他武林高手更是自歎不如,慶倖自己沒有冒昧出手,自找苦吃。他們看見孟大宇身影妙曼,不疾不徐全身白光包裹,速度不快,用力未借助“勢道”,才更顯示出功力之深厚。那兩個一飄縱一漫空行走,一氣呵成,是失傳已久的“仙人渡二界”的神仙功夫,意思是說這一飄一跨,簡直可以渡過陰陽二界。
  楊麗萍知道孟大宇要示威,當下飛身一縱,斜掠而起,在三丈的斜角內,拔高卻達五丈多,然後身形一變,一式飛鳥投林,向前直射出去六丈多遠,途經一棵樹時,伸手一撥,又射出去六丈多遠,直撥得那棵樹向後彎腰下去,幾乎折斷。如此一路借力,比孟大宇挽著日月王還先到牆頭。  
  她飛掠的輕功架式剛勁有力,速度更是快如離弦之矢,衆人只看見一條綠影射出,一路急響未停,人已到了牆頭。
  等孟大宇到了牆頭,三人再一晃,便已倏忽不見了。
  三人向西飛掠,從北京城的屋頂上直向西方掠去。三人飛掠到黎明時分,已經早就過了蘆溝橋了。
  突然,孟大宇站住了。日月王父女也站住了。
  在黎明的微光之中,前面的田野上,在離地十幾丈高的空中,淩空懸浮著一個大圓盤。這一次,這大圓盤的底部噴射出紅光,恍乎一聽,似乎有極輕微的響聲,仔細一聽,卻又沒有任何聲音。它底部的紅光,將田野中間的官道照得很亮。  
  孟大宇陡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天車”就像一個攔路打劫的強盜,日月王和楊麗萍是第二次看見“天車”。第一次是在少林寺後山的石崖前。父女倆鑒於日月棍的神奇,對神車一類傳說信得很深。此時一見“神車”,孟大宇還未跪下去,他二人早已在孟大宇身後跪了下去,膜拜如儀了。
  孟大宇的腦海中響起了一個聲音:“你得到了丌星人的光電武器,請交給我們。”
  孟大宇立即大聲反抗:“不!這日月棍是另一架‘神車’上的神物,不是你們的,不能交給你們!”
  孟大宇這句話一說完,那“神車”中久久沒有聲音傳入孟大宇的腦海。
  日月王父女跪在地上,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卻聽到孟大宇無緣無固地說了那麽一句話,不禁感到驚奇,便擡頭去看孟大宇。他們正好看見孟大宇手中的日月棍無端地飛離了孟大宇的手,直向天空中懸浮著的大圓盤“神車”飛去。 
  孟大宇感到有一股吸力在吸奪日月棍,便死命抓住,可是那日月棍仍然從他的緊握中被吸飛上天而去。
  孟大宇無可奈何,便站著不動。他明白自己沒有能力擊落大圓盤“神車”,又害怕被它吸上天去,冷凍成隔世人,更害怕惹怒了神車上的小矮神,被他們發光消除了記憶,所以他只好按兵不動,裝著失望至極。
  其實他心中確是失望至極!
  那“神車”也不管他,吸走了日月棍後,便開始冉冉向天空升高,然後,倏忽遠去了,瞬間便消失在空中。
  日月王突然明白過來,大叫道:“孟大俠! ‘神車’搶走了日月棍!”  
  孟大宇輕聲說:“是的,它奪走了日月棍。可是,又何必驚慌?”  
  日月王呆子半晌,長歎一聲道:“是的,又何必驚慌?上界神物,被上界‘神車’收回去了,有什麽好驚慌的?在下與神物無緣,得而複失,只當從未得過罷了。只是孟大俠,咱們以後幹什麽?”
  孟大宇道:“日月王可帶令媛回日月宮去。在下可要告辭了。”
  楊麗萍忙問:“孟大俠要去找大天神?”
  孟大宇忙道:“不!在下要回去接蒙鄂格格。在下快做父親了,二位不道聲喜麽?”
  孟大宇說罷,一聲輕笑,身子一晃,倏忽不見,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這一消失,就整整消失了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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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少年狂欲

  這是清世祖順治六年初的一天,一支宮廷狩獵隊伍,大約百騎左右,踩著殘雪向狩獵區行去。  
  順治皇帝這一年是十三歲。他無比厭惡那些無休止的晨昏參拜,祭祀叩首,傀儡似的坐朝;三經五典的枯燥講學。
  他最喜歡的活動就是狩獵。在疾走或狂奔的駿馬上,他心中的鬱悶得以舒散。他每射中一隻飛禽或走獸,就好比他已經射殺死了他對之一直既不敢怒又不敢言的大仇人,他就欣喜若狂,他就亂喊亂叫。但只要侍衛將獵物一撿來讓他查看射中的部位和爲他收回羽箭,他的狂喜會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鬱悶會又籠罩住他的少年心靈。
  考慮到他年齡不大,皇太后在門頭溝、石景山、香山、妙峰山劃了一塊地作狩獵區,專供皇上使用。每逢皇上狩獵,便有許多士兵將飛禽走獸向皇上狩獵之處捉放哄趕過去,讓皇上有獵可狩。  
  順治帝穿著緊身的狩獵裘服,他的近身侍衛倭赫等人緊隨著他,中間夾雜著多爾袞派出來監視他的心腹黨羽鞏阿岱、錫翰、席納布庫等人。
  這一天不知爲何獵物一直很少,順治皇帝手氣又不太好,連射幾次,都沒有射中。狩獵隊伍漸漸進了山區。
  有幾隻鹿在山谷那邊出現了。那幾隻鹿一見這邊有人,立時就向山上逃去。  
  鞏阿岱大叫:“皇上快追上去射殺那鹿!”
  倭赫立即怒聲道:“山道崎嶇,你怎可煽動皇上去曆險?”
  錫翰諷道:“我大清從太祖太宗到攝政王,誰不是馬背上的大英雄?皇上連山路都怕走,怎能征服天下?”
  這話將太祖太宗的威風擡出來了,擠兌得順治想發作也無從發作,何況這幾人是多爾袞的人?
  少年順治打馬就向逃鹿追去。倭赫等人緊隨,卻被錫翰等插在前頭,欲行不得。  
  順治身後,傳來他的心腹的呼喊和多爾袞的人的嘲笑。
  鹿子登山,和岩羊一樣敏捷,順治的馬怎麽追趕得上?如是平地合圍,這些鹿當然無法逃脫。可在山道上,那幾隻鹿很快就無影無蹤了。
  而少年順治,卻陷入了困境之中。
  山路崎嶇,馬行不穩。馬的前蹄時高時低,馬背上的騎者必須適應馬的體位的變換。少年順治騎術不精,因爲他從小嬌養,年齡木大。看著那高高的斜坡和陡峭的山崖,順治帝頭腦眩暈起來。  
  “喔——!喔喔喔!”後面傳來了凡阿岱等人的呼喝聲。加上後面的人催馬急行,順治帝的馬頓時便加速奔行起來,順治帝立時便上下前後甚至左右顛簸起來。
  倭赫和霍都等人,立即飛身下馬,從斜道飛掠上前,要去控制順治的坐騎。  
  鞏阿岱一馬鞭打去,喝道:“搶什麽道?”
  這時候,少年順治的馬還在斜坡小道上急竄。山道既窄,又多石塊泥坎,突然,一隻白兔從順治帝的馬前幾丈遠外的草叢中躥出來,立時驚嚇了馬匹,那馬頓時直立起來,——衆人大驚,誰都明白,十三歲的順治皇帝這一番肯定會摔下馬來,滾下坡去,不死也受重傷,絕無倖免了。
  等到那馬還原四蹄站立時,馬背上已經不見了少年順治,——順治皇帝站在離馬三丈遠的一個斜坡上,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年齡不大,但卻頜留長須的道士,這個道士,正是全真教龍門派律宗的掌門宗師高陽望。
  是他從驚馬上救走了少年順治。
  沒有任何證據,但這明顯是一場陷害,一次謀殺。
  其時多爾袞權傾朝野,他的親信也趨炎附勢,趾高氣揚。多爾袞入關之後、進京之時,乘坐的是只有皇帝才能坐的輦。他入武英殿升座,故明降官俱拜伏墀下,口呼“萬歲”。弄得關內關外,只知有多爾袞而不知有順治。
  多爾袞這年三十八歲。但他的瘋症開始日漸顯露。入關後,他大肆姦淫漢族女子,縱欲無度,加上一攬朝政不願有半點外染。他已體弱神疲,未老先衰了。
  他急於要廢帝自立。但他又怕別的尚存于朝的王公勢力,更怕已下臺但人未死勢猶在的別的王公的反對。所以他想,皇上如能“自然”死亡,他就好辦事了。如若皇上不“自然”死亡,他則要另建新城,讓皇上遷去新城居住,他要獨佔紫禁城總理朝政。  
  用德國傳教士湯若望後來寫的回憶錄中的話來講,多爾袞想“把皇帝當作一個俘囚遷移其中。”讓他先形同虛設,以便廢除。  
  順治帝這時已經十三歲了,他怎會不明白這一切?他直覺到今日從山谷趕鹿上山,到自己的馬在山路上受驚,皆是一種人爲的安排。
  他想發怒駡人,但才張口,高陽望便阻止住了他:“陛下息怒,何必爲這點小事傷了萬金之體?”  
  “小事?想要……”
  “陛下,來,讓貧道扶你下山。”高陽望望著遠處的多爾袞心腹,輕聲道:“不是發怒的地方,別壞了大事。”
  這句話對一個皇帝而言,簡直是莫名其妙,可是少年順治卻能理解,並且在瞬間讓自己的感情服從了理智。他不罵了,他在高陽望的攜扶下下了山。 
  一個身材高大,目陷鼻挺,但卻身穿大清官員制服,留陰陽頭辮發的男人快步走了過來:“陛下有驚無險,臣湯若望好生高興。請陛下停止狩獵,這就回京城去吧。”  
  少年順治經此一嚇,自然亦不再堅持狩獵,回了京城。
  他照直去後宮,要向皇太后稟告今日的遭遇。
  這時是晚上的亥時末,已到了大多數人入睡的時分。守宮的太監“請”皇上明日再來,說是皇太后已經安寢,實在不敢去通報。四個太監一字排開跪在門當中,就是死不讓道。
  順治帝險些跌下崎嶇山坡,心中的怨恨又無處可說,這時是抱定了非要見到皇太后,痛哭一場的決心。他推開擋道的太監,闖進了坤甯宮。  
  太監氣急敗壞,跑前報信而去。
  到了內寢外面的便殿,幾個太監和宮女齊齊跪在順治腳下,苦苦哀求萬歲爺饒他們一死。到了這裏,順治也不便過分造次了。便站在便殿上,等太后出來。
  皇太后衣冠不整地出來了。
  順治跪道:“皇兒請皇阿媽晚安!”  
  皇太后面色含怒,向太監和宮女們道:“一齊退下。”
  等衆太監和宮女們退下後,她問順治:“甚麽事這麽急?就不能明白再說麽?”  
  順治沒有立即回答,卻含淚問道:“宮中就只皇阿媽一人麽?”  
  孝莊文皇太后厲聲道:“問這幹什麽?”  
  順治經此一喝,心中的種種鬱悶、仇恨、委屈、悲憤,再也控制不住了,他驟然哭出聲來。
  孝莊文皇太后嚇了一大跳,忙問:“出甚麽事了?”
  順治抽泣道:“皇兒……險……些不能……見皇阿媽的面了……”  
  孝莊文皇太后還更早些時候就已經知道狩獵時發生的事了。她心中比順治皇帝更明白上午發生的山道驚馬事件的性質,但她絲毫不動聲色,一個晚上與多爾袞在一起飲酒取樂,聽多爾袞講後,都假作毫不在意。
  此時多爾袞就睡在內寢中,當然更不能讓順治盡情哭訴,說出惹怒多爾袞的話來。她立即止住順治帝的哭訴,裝作漫不經心地說:“哦,我知道了。打獵時馬受了驚,險些跌了一跤,我聽人講了。我已經令人給你另外備了一匹好馬,以後狩獵時用。哎,都怪那只野兔。可是那又有什麽好怪的?”她說話時,臉上甚至挂著笑容,其實,她心中卻只想哭,只想擁著她的皇兒一起痛哭。 
  多爾袞問鼎中原的成功,使他獨攬朝政,兩白旗是他的嫡系,因此實力大增。連其他旗中,也多有他的心腹。一個已現老態的多爾袞原不足慮,值得憂慮的是他的勢力。孝莊文利用多爾袞出師中原時,也曾想到這一點,但她無能同時限制多爾袞的勢力。她唯有以柔情作黃繩,將他拴在溫柔鄉中。等她的皇兒長大,長大到能夠親政的時候。
  到法定的親政時間還有五年,而多爾袞已經開始動手了。應該說孝莊文皇太后的焦慮比順治還重,因爲順治不能意識整個事態的全部含意,而孝莊文皇太后卻能全部體會、完全意識,還得獨自設法去扳轉這威脅。  
  從內寢的那個地方傳來一聲咳嗽。
  順治整個身子抖了一下,孝莊文看在眼裏,頓時熱淚盈眶,但她強忍著不讓淚水滾下來。她反而笑了。
  “神臨,你皇叔父在這裏和我有一些軍國大事要商議,你先回宮去吧。”  
  多爾袞的聲音傳了過來:“是皇上嗎?我正想問問那匹驚馬的事。”
  多爾袞出現了,他的身材還是那麽瘦削高大,他的臉上,連鬢胡又濃又密。但他的下眼泡有些浮腫,眼神也顯得有些疲倦。  
  孝莊文皇后立即回身向多爾袞道:“那匹驚馬換過不就是了?還問什麽?別誤了商議江南的軍國大事。”  
  多爾袞怎不明白孝莊文這麽說是想掩飾他們的私下關係?他笑了。他偏要讓他們母子都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
  “我一個人睡不著,出來問問又有何妨?”多爾袞昂頭反問。
  少年順治看見多爾袞的臉色,聽見他這麽說話,他頓時明白了,那些傳聞,那些交頭接耳,那些深垂著竊竊私笑不敢和他正視的頭,都是在說這件事——這件皇叔妻嫂,或者說皇嫂夫叔的醜事!
  他膝安道:“皇兒攪了皇阿媽商議國事,皇兒告退。”
  順治走了,一路抽泣,一路強忍著不要大聲哭喊出來,他走過他的隨侍們時,有一個太監覺得好奇,沒有垂手恭候,被他打了一個耳光,嚇得這個太監叩頭不叠,而他早已沖過去了。  
  乾清官內,十三歲的少年順治下令滅了大部分燭火和宮燈,爲的是不願意有人看見他流淚。等他控制住自己時,他又出了一道聖旨:下令除了貼身的兩個太監外,其他當值的太監一律退下,換爲去年選秀進宮的宮女們當值。
  清朝宮制,入宮服侍皇上的秀女,年齡從十三歲到十七歲,過了十七歲,就叫逾歲,沒有入選秀女的資格了。而且,最重要的一條,秀女不在漢人中選,只在滿族旗人中選。
  秀女換完太監後,兩個太監將秀女們依次喚了進去,大約二十名秀女,被依次問了旗屬。  
  “擡起頭來。”少年順治對跪在地上不敢擡頭的第一個秀女問。  
  少年順治是什麽時候破的處男?這個事在任何有關的書籍中都找不到半點資料。但順治在十三歲時,肯定已經是欲場老手了。這歸功於太監的引誘。
  這一時期的順治,在對待女人的態度上,處於一種“欲”本能的態勢。要到二董——董鄂妃、董小宛——出現時,他已經爲漢文化陶冶了,“欲”才升化爲“情”。當然,這個“情”仍然是多少有些變態的。
  跪在地上的第一個秀女擡起了頭。姿色一般,只算七分美麗。順治問:“你父親是什麽旗的?”
  “回萬歲爺,是鑲白旗的。”  
  “很好。”順治說。他心中狂喜,心中大叫:“多爾袞你這奸賊!你跑不脫了!”但他面色不露喜怒,他輕聲說:“太好了。你到內寢去等我。”
  那個秀女含羞大喜,皇上臨幸,這是前程似錦的吉兆。
  第二個秀女進來了,是正黃旗的,這個秀女比第一個美,十分美麗,但順治讓她走了。
  如此將二十個秀女依次問完後,八旗中其餘的盡皆揮退,只留下了四名正白、鑲白旗的秀女。
  正白、鑲白二旗,是多爾袞的嫡系屬旗。順治要將滿腔的屈辱,全數發泄在這四個無辜的少女身上。
  乾清宮的內寢之中,宮燈高挂,燭臺通明,四個秀女被喝令脫光了所有衣裙,一排躺在寬大的睡床上。兩個秀女窘得捂住臉,蜷縮著身子;一個秀女斜躺著,大膽地望著少年順治,她比順治還大二三歲;而最先被順治叫進內寢的那個秀女,她坐在床上,兩個堅挺的秀乳大膽地、毫不知恥地裸露著,逗引著少年順治。    
  少年順治心想:“就拿你開刀吧。”  
  他握住那個秀女伸過來的手,將她掀翻在床上。少年人的心性是簡單的,報復的方式和手段也是毫無花樣的。他開初心裏充滿仇恨,甚至不能正常縱欲。他發怒了,抓住那個秀女的乳房用力搓扯,弄得那個少女殺豬似地大叫起來。這時候,一種狂喜死死鉗住了他的心,他笑出了聲來。
  “皇上,求求你,你輕些……。”
  “輕些?爲什麽要輕些?再輕還有什麽味?”
  順治少年時接受的教化不多。因爲多爾袞怕順治智通慧達,威脅到他的攝政。都察院承正滿達海、給事中郝傑等人,多次疏請選擇博學之士,對皇帝“朝夕誦講,及時典學。”洪承疇、馮銓等人上疏,稱“帝王修身治人之道,盡備於六經,……伏祈擇滿漢之詞臣,朝夕進講。”但多爾袞一律回拒了。他操縱了少年順治的教育:不講便不講,講則既深不可及,又不切實際。所以少年順治到十四歲時,還“閱諸臣奏章,茫然不解。”  
  可是少年順治對宮廷最腐化的一套卻知之甚熟。他與孝莊文皇太后一牆之隔,卻幾個月見不到一面,他日日爲奶媽、太監、秀女、雜役包圍,宮廷雜碎,不學也看會了。
  他抓住那個秀女的頭髮,開始在她的臉上狂吻亂咬。“多爾袞!我要咬死你!我要X死你!”他心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喊。
  狂暴的心性,加上少年人的生理機制並不成熟,他早泄了。他一怔之後,突然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你爲什麽這樣無能呀?爲什麽呀?你騎不穩行走山道的馬,你不能在二白旗的女人身上盡情發泄,你究竟有什麽用?你的母親所受的恥辱,你竟無能去報復回一點麽?你這沒用的東西!  
  他狂怒起來,他爬起來,騎在那個秀女的小腹上,摑了那個秀女一個耳光!
  那個秀女嚇得哇地大哭起來。  
  太監被驚動了。有一個太監跑了進來。 
  太監是被迫女性化了的男人,在女人面前他們是“男人”。但在皇帝面前,他們是“女性人”。所以在特殊場合,他們可以出入內寢。  
  那個太監一看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四個秀女中,有三個完璧如初。而皇上已經沒有能力破瓜了。太監從身上摸出一個紙包打開,裏面有一顆藥丸,他遞給少年順治,輕聲說:“皇上別急,服了這藥丸,皇上便能衝鋒陷陣了。”
  順治明白,這就是所謂“春藥”,是專門爲想征服女人而又沒有能力的人預備的。他服了。  
  四個秀女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在藥性沒有發作時,順治坐在床上,望著四個秀女,雙目中充滿了仇恨。這種複雜的隱含在心靈深處的報復行爲,是這些秀女們不明白的。就算有知情通慧者明白,又能怎樣?他縱是傀儡,但畢竟是皇上,而且有一個利害無比的皇太后在一邊保護他!  
  那物事又勃起時,少年順治哈哈大笑了。他那還未完全失去童音的尖利笑聲,充滿了復仇的喜悅。他因爲服用了春藥而獲得了二倍三倍五倍的性能力,他抓扯秀女、揉捏秀女,咬她們、掐她們,他甚至扯掉秀女的陰毛。到他終於發泄完畢,到太監將秀女們引了出去,他一個人疲倦已極地躺到床上終於睡去時,他的少年人的臉在睡夢中顯得很安祥。他終於有一次戰勝了那個壓制他、暗算他、羞辱他的狗賊……!
  真正悲慘的當然是那些秀女。太監在引這些秀女出去時,輕聲問皇上:“啓奏皇上,留與不留?”  
  這意思是問:“如有秀女懷孕,要留嗎?”這是宮中的幸事規矩。如果皇上說了“不留”。這秀女便要被帶到另一間密室,由太監在光身秀女的後股穴道上按摩,使精液流出,不能受孕。還要以一種藥草,塞入秀女陰內,使之不能懷孕。
  順治恨聲道:“狗雜種!留什麽?”
  這裏“雜”的含義當然不是指多男一孩,而是指“精神不能共一”。由此可見,少年順治的情感、意志是多麽複雜而堅定。
  多爾袞想廢掉順治,但礙于孝莊文皇太后的“情面”。和某種他不太摸底的潛在力量,礙于王公中還有較大的敵對勢力,使他不能毅然廢帝自立。
  他設想修建一座新城,將順治“當作一個俘囚遷移其中”(德國來華傳教士湯若望語。)他自己則雄踞紫禁城,獨理朝政,作爲一種過渡。
  多爾袞開始搜掘國庫,添征新稅,調集工匠和勞力,只等吉日擇定,便要開始修建新城了。
  擇定吉日,是欽天監的事權。
  欽天監的監正是德國傳教士湯若望。  
  湯若望和高陽望、張應京一樣,是一種宗教思想和宗教勢力的代表人物。他們有一個共同點,是要依附皇術,影響皇權、利用皇權去發展自己的宗教。正如明世宗年間正一教神霄派道人陶仲文利用“日蝕”天象扳倒大學士夏言,暗中扶持了嚴嵩一樣,湯若望也想利用自己的特權支援皇太后和順治。因爲他不喜歡多爾袞這樣的“殘暴者”。相比之下,孝莊文皇太后和順治使他認爲是實現他的宗教影響的更好物件。  
  這天早朝,多爾袞又問起了這件事。
  “沙爾,你選定吉日沒有?”
  湯若望的漢譯全名叫約翰·亞當沙爾·封·白爾,簡稱沙爾。湯若望是他爲了行教方便而取的漢族名字。
  湯若望身爲清朝的欽天監監正,是因爲他引進了西元曆,使清皇族相信西元曆更準確,更能適用當時的西方科學解釋地球與太陽的關係和其他一些星象現象與人的政治生活、社會生活的關係。
  “啓奏攝政王,”湯若望出班奏道,他剃著陰陽頭,穿著滿清朝服,除了五官上的差異,他幾乎與一個清朝人沒有什麽區別,“臣受令爲新城的建造擇定吉日,臣立即日夜工作,翻閱了大量資料,觀察了大量異常的星象現象,更收集了中原四方近年的天文人文,地理災變現象,臣湯若望,欽定欽天監監正,不敢有半點匿藏不報,臣將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奏明臣的所察,供皇上和攝政王裁奪。
  “一、日食和月食。在我們西方,曾經有一個天文學異常發達的時期,這就是距今三千五百年的古巴比倫人發現的日月食重復周期。每次交食之後,經過六千五百八十五天零三二天,即大約十八年十一天,太陽、月亮和地球白道與黃道的交叉點差不多回到原來的相對位置,前一周期內的日月食又重新出現。每一個重復周期平均有七十一次交食,這七十一次交食中,日食有四十三次,月食有二十八次。從去年到今年和明年,這三年時期,是這個周期交替的時候,這同你們東方人的甲子學說一樣。據你們東方人的觀點,六十年爲一個甲子,三個甲子組成一個大甲子,每逢上元、中元、下元甲子交替時,那就異常兇險。重復日月食的重復轉換期,猶其兇險。如果東方人認爲一個偉大的政治家或者偉大人物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那麽,日,即太陽,應當指的是掌握皇權的人。攝政王當然明白,這就是指皇帝本人或者代替皇帝攝行皇權的人。”
  “所以,從日蝕活躍期這個角度看,新城實在應當緩建。破土不當,謹防引起日蝕煞。
  “二、臣近日以臣從西方帶來的七百倍天文望遠鏡,觀察到獅子星座無數次地無端抖動,而且星移斗轉、呈獅子擡頭趨勢;獅子,這是一種懶惰而兇殘的動物。它有一個特性,它除非餓極了,絕不自己撲食動物,它常常是在別的動物撲殺了被獵動物時,獅子才走上去將勝利者嚇跑,撿食被別的動物撲殺死了的動物。星相學上的‘獅子擡頭’意味著什麽?臣不敢妄加推測,奏請攝政王自己裁定。”  
  這時,一個聲音大喝:“太后駕到!”  
  於是,朝中一陣忙亂,見禮如儀。皇太后很少臨朝聽政,這日不知爲何,卻臨朝聽政來了。皇太后在隔簾後面坐定道:“先生請繼續講下去。你講的前兩點我在外面已經聽到了,很感興趣。先生請續講。”  
  多爾袞道:“當今天下的軍政要人中,誰屬獅子星座?”
  湯若望首:“臣不知道。東方人喜歡攀附星座,臣可說不清楚。這一點,或許范宰相知道。”  
  範文臣皺起了眉頭。湯若望扯天論地,無非是要阻止多爾袞修建新城以廢順治。多爾袞看不出來,範文程哪會不明白?話題栽到他頭上來了,卻叫他又如何應付?說不得他也只好胡扯一通了。他想了想,又假裝用右手大指甲掐捏其餘四指,裝出一付神仙掐算的神態,實際上心中正在權衡皇太后順治與多爾袞相互間的勢力輕重。過了一陣他才說:“當年臣在遼東,曾與一個異人說古論今,他說這獅子者,當數川陝匪首張獻忠。如今李自成已在九宮山被鄂東十一王封子敖一刀殺了,張獻忠也死了,他的義子李定國,卻擁兵二十萬,與我大清抗衡。臣妄加推測,只怕這獅子擡頭,會不會應在這李定國身上?太后皇上攝政王,如能先剿賊首,緩建新城,那自然是定邦定國的上上之策了。”
  多爾袞默然半晌,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簾後的皇太后。他建新城的藉口,是說想讓漸漸長大了的順治遷出宮去,以免在紫禁城中礙了他與皇太后二人的眼,不方便行樂。他見皇太后今日出來後一直不作聲,心中便一直在揣測皇太后的態度。
  皇太后道:“王爺,還是讓沙爾講下去吧。”
  多爾袞道:“沙爾,你接著奏來。”  
  湯若望道:“交食期不宜破土,這一點東西方均有共見。獅子星座擡頭抖動,亦是凶兆。臣更擔心破土構築新城,會沖犯天象,惹動煞光!須知所建新城,遠非百姓家修房造竈可比,新城所住的乃是皇家貴胄,萬一發生蝕煞!再來祈禳可就遲了。”
  多爾袞懼然道:“還有其他說法沒有?”
  湯若望道:“有。去年山西河南大旱,三個月滴雨不下;山東卻又暴雨成災,河堤垮了二十四處,淹死軍民逾十萬人;兩個月前,黑龍江鳥德鄰池火山爆發,火山塵漫天飄飛,遮黑了六十平方公里的天空,堰塞了河流,成了三個堰塞湖,當地人稱爲三大連池。只怕不知哪一年,還會有火山爆發,又會堰塞出新池來。今年開年,甘肅地震,塌房屋十二萬間,死傷數萬人。臣更聽人說,數日前煤山崇禎皇帝上吊處,夜晚有鬼哭聲,太陽一出,便又消失。爲何太陽一出,這鬼哭聲就消失了呢?這就應了東方人的一句套話‘真龍如日’。有皇帝和攝政王在這紫禁城中,便有鬼也怪不起來。如是另建新城,皇上或攝政正遷出了紫禁城,只怕鬼魂便會作崇亂了龍氣也說不定了。
  其時,張應京不在京城,高陽望卻站在班中,他大聲道:“此言有理!”
  其實煤山上的鬼叫聲,便是皇太后私下請他去裝的。湯若望那一番“災變”說,也是高陽望數日前潛去他的教堂,與他私下計議好的。這一切,又都是出於孝莊文皇太后的秘授。
  高陽望這時還未被封爲國師,因爲順治還未親政,“救駕”有功人等的封賜是以後的事了,這是後話。他這時是以皇上的道常導引身份站朝,平日挂單在靈佑宮。
  在古代的宮廷生活和政治活動甚至軍事活動中,充滿了“神”對人的影響,因而對“政局”也時有制動。後來有許宏唯物主義史學家,純以古代政治、經濟、軍事、人際等角度去解釋古代史案,生怕從“神”的角度去探討史案遭至“迷信”之嫌,卻對“古代迷信乃是古代文化結構的一部分”視而不見,未免就失之偏頗了。
  高陽望奏道:“湯監正所說的一切,貧道也曾想說,只是不在其位,不言其政。如今南方明朝的民軍和李闖、張獻忠的余部聯合抗清,戰事正烈,又何必大耗軍餉,建什麽新城?何況甲子轉元,交食換期,其凶無比。自古一國建一都,一都一皇城。建兩座皇城勢必召動煞兆!徒壞國運。”
  在這裏,百萬鐵騎、穿甲之戈、洞胸之矢都不起作用了,起作用的是智慧對“文化”的利用。
  高陽望奏完太后要他說的“話”,開始塞私貨了:
  “哎,其實,倒是漢人爲何明明戰敗了,卻抵死不歸從,
  皇太后立即隔簾問道:“道長有話,何不直言?對我大清有利之言,難道我大清還會當作耳邊之風,敢不從善如流麽?”
  高陽望抱拳揖道:“不敢。貧道以爲,關鍵就出在這剃發令上。”
  多爾袞眼見得新城構建無吉日可擇,心中正在惱怒,不禁發作道:“剃發令怎麽了?錯了麽?”
  高陽望冷笑道:“從滿族皇家的角度看,自然一點沒錯。只是漢人的見解,膚發受之父母,無端落發,便是大不孝,所以只好拚死抵抗了。啓奏皇太后、皇上、攝政王,貧道以爲,政令不和,當以中庸之道調和之,方才能夠政通人和。”
  多爾袞怒道:“大膽非議大清政令,與我拿下!”
  高陽望大怒:“誰敢來拿貧道?找死麽?”說著,右腳在地上一跺,頓時便將太和殿上的大理石跺碎了十數塊,他跺腳之處,頓時便出現了一個一尺多深的土坑,同時,他一抖道袍衣袖,兩道隔空掌力便從袖端發出,只聽轟地一聲大響,大殿上的地下,頓時泥石飛濺,出現兩個三尺見方的土坑。這一手功夫一現,嚇得上來拿人的禦前侍衛誰也不敢動彈。
  多爾袞瞠目結舌之際,皇太后隔簾站起,道:“侍衛休得妄動,須知高道長所言,乃是爲大清打天下著想,爲輔佐攝政王爺攝政著想。皇兒,快謝過道長。”
  順治坐在殿上,從來說話輪不到他,都是多爾袞一人獨專了。這時他見皇太后站起身稱謝,忙站起身道:“多謝道長。道長請暢所欲言。只是朕以爲,滿族的衣型髮型,乃是我滿族太祖太宗所定。先皇父太宗皇帝,有一次對諸臣講過:‘如我等於此,聚集寬衣大袖,左佩矢,右持弓,忽遇人挺身突入,我等能禦之麽?若廢騎射,寬衣大袖,待他人割肉而後食,與尚左手之人何以異耶!’另外,由皇族在朕初年和二年頒發的剃發令,已列爲國策,作爲漢人歸順大清的表現。如若朕採納道長之言,廢去剃發令,豈不陷朕於出爾反爾之可笑境地?這一點,還盼道長指教,要如何才能兩全?”
  順治皇帝這一席話一說出口,滿朝文武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皇太后見她的皇兒如此聰慧,早已激動得熱淚盈眶。範文程見狀,立即便在皇太后的馬屁上拍吹起來。
  只見範文程率先跪下,口呼:“吾皇英明,萬歲萬歲萬萬歲!”文武群臣一見,頓時跟著跪了下去,各人七嘴八舌,大唱頌詞。
  皇太后怕這一來激怒了多爾袞,立即道:“各位請起,皇上能有這點長進,全靠攝政叔王教導有方。”
  於是,各人又向多爾袞跪拜,大拍馬屁,多爾袞的臉色才慢慢緩和下來。
  高陽望道:“貧道於政令之類,很少思習,朝中謀士如雲當有人能想出一個中庸之策,爲皇上代思解勞。”
  這時,只見一個五六十歲的文官出班奏道:“臣金之俊,累蒙聖恩,官至吏部尚書兼太傅,理當爲皇上效力解勞。臣斗膽以爲,中原列朝,治國皆以孔孟之道爲本,政令從實爲標。如是本標結合,何愁天下不治?臣以爲,剃發令既已頒發,當然不能收回成令。但臣以爲,考慮到亡明遺老遺少頭腦中之成見,可頒發一道剃發令的補充規定,以中庸之行,暫補亡明遺老遺少之不適,以減緩亡明愚忠者的抵觸對抗之情。臣以爲,可補充一個十剃十不剃,如:男從女不從、生從死不從、陽從陰不從,官從隸不從、老從少不從、儒從而釋道不從、倡從而優伶不從、仕宦從而婚姻不從、國號從而官號不從、役稅從而語言文字不從。如此一來,亡民遺老遺少中的死硬反抗者,有一生路可循,便會少了許多反抗。”
  江南總督洪承疇一聽金之俊說完,立即出班奏道:“金太傅之言極爲有理。臣在江南督兵,累遇劇烈反抗,多根植於此。政治的征服可以金戈爲導,文化的征服是心靈的征服,則必須假以時日,方能完成。臣奏請聖皇恩准金太傅草擬奏摺,詳加闡述,再由皇太后皇上和攝政王裁定,‘從’以何度爲准?‘不從’又以何度爲准?再頒行天下。”
  順治此時還未坐下,便道:“皇太后和皇叔父以爲如何?”
  孝莊文太后道:“此議很好,王爺,你以爲如何?”
  多爾袞敗得很慘,卻發作不出來,當下便沈聲道:“好!讓金太傅先將奏摺擬上來再議。退朝!”
  多爾袞濫發權威,連“退朝”二字也由他來宣示。
  孝莊文皇太后導演了這一幕“以神壓人”的阻建新城的喜劇,她當然明白對多爾袞的刺激,還須補以其他手段去緩衝,才能不致激反多爾袞。她採用的是“下嫁”的謀略,更進一步阻止手握百萬軍權,勢力遍佈關內外的多爾袞廢帝自立的企圖。
  這天晚上,多爾袞破例沒有住在宮中,而賭氣回了他的王府。他正在氣惱之時,孝莊文皇后差人前來,請他立即進宮。多爾袞還在做作時,孝莊文皇后又差人來請他進宮了。
  多爾袞乘車進了紫禁城後宮。
  孝莊文摒退左右道:“王爺夜中有什麽事?爲何遲遲不進來?”  
  多爾袞怒道:“高陽望竟敢在大政殿上耀武揚威,你還爲他撐面子……”
  孝莊文皇后不等他說完,便上前握住多爾袞的手道:“王爺這麽小氣,哪里是做福臨兒的皇叔父甚至皇父的氣度?”
  多爾袞一怔:“皇叔父就是皇叔父,甚麽皇父?”
  “你應該說不止是做福臨兒的皇叔父了。自從小玉兒大鬧宮禁,將咱們的事抖之於衆後,朝野也是一片人言。”孝莊文皇太后幽幽地說,走到一面琉璃鏡前,將珠翠摘下,解散了頭髮,兩行清淚從她的玉容上流了下來。
  孝莊文皇太后這一年是三十六歲。她爲清太宗皇太極生了二女一子,但她養尊處優爲天下第一,頤養完美,三十六歲的人,看去不過二十三四歲,實在是動人之極。她腰身一擺,那一頭瀑布似的秀髮便如微波蕩漾般地柔光閃動,實在誘人之極。
  小玉兒是多爾袞的原配神晉,是孝莊文皇太后的親妹妹。自從多爾袞居宮不歸,小玉兒醋性大發,跑到宮中來找,宮人不讓她進去,她便在宮外大嚷大叫,將皇嫂與皇叔私通一事嚷得沸沸揚揚。
  多爾袞在宮中擁著孝莊文皇后,只是不出,讓她吵了半個時辰。當晚多爾袞回到王府,從百毒頭陀處討了一點安魂散,第二天便傳出了福晉去世的消息。
  明眼人誰都明白這中間的因果關係,只是盡皆不說罷了。但背地裏誰又不嘀咕幾句?
  孝莊文皇太后道:“王爺不覺得人言可畏麽?如若在王公大臣中,有人藉口咱們間的事來攻擊王爺,王爺這攝政叔王的寶座豈不有些受人非議麽?”
  “那麽,你以爲應當如何處置?”
  “除了正式成親以外,咱們還有別路可走麽?”
  多爾袞一聽,頓時百感交加。他如若和孝莊文皇太后正式成了親,那麽,他便成了順治皇帝的繼父,由攝政王叔一變而爲攝政皇父,這可是前無古人的大事。如若記入史冊,後人可要將皇太極笑得靈魂不安了。當年太祖努爾哈赤去世,他多爾袞作爲太祖的愛子,本來也是極有希望繼承皇位的,但由於他的親母佟氏殉葬太祖而失去內應,以至爭位失敗,至今他還耿耿於懷。如今他不但霸佔了他八哥那令人垂涎的妃子,還將成爲他八哥的兒子的正式繼父,一想起這點來就叫人感到妙不可言,樂不可支。
  “如此甚好,皇嫂。”多爾袞輕聲說。背地裏他這麽稱呼孝莊文皇太后,實在是含有一種戲謔的味道。
  孝莊文皇太后道:“你明日回府去,將范先生、金之俊和內院大學士剛林請到你的王府,讓他們想想法,如何才能從禮儀上講得過去?如今信奉漢家習俗的人多了,咱們辦事,還得顧著點人言。偌大一個中原,要靠咱二人合力統治,可別讓南方那些反清複明的遺老遺少撿去了口實。”
  第二天,多爾袞依計而行。他將三朝元老範文程、內院大學士剛林、禮部尚書金之俊請到府中,邀入內廳,設宴共飲。酒至半酣,多爾袞將範文程請到別室,斥去左右,然後附過頭去,在範文程耳邊輕聲耳語起來。
  只見範文程先是一驚,繼而眉頭緊鎖,然後是凝神沈思,直到多爾袞說完,他仍是一派沈思狀:緊閉嘴唇,連雙目也眯了起來。
  多爾袞知道他在思古證今,要從古人的先例中尋找援引,便不去打攪。
  可是,範文程一直想了兩個時辰,仍然想不出良策,便去將剛林和金之俊請了進來,由他轉告金之俊與剛林二人。
  三人心中都明白孝莊文皇太后失節下嫁,實在是保住她的皇兒的帝位乃至性命的唯一手段,心中對皇太后的謀略和勇氣敬佩得五體投地,更加想從古今儀注上爲孝莊文皇太后尋找到佐證。只是古無同例,倒叫三人著實費了一番思索。
  第二天,從古到今絕無僅有的一道奏摺出籠了。這道奏摺由金之俊擬稿、範文程領頭啓奏,說是皇父攝政王的福晉去世,皇太后又獨居寡偶,秋宮寂寂,二人盡皆孤單寂苦,不合乎當今皇上以孝治天下之道。依臣等愚見,宜請皇父皇母,合宮同居,以盡皇上孝思,伏惟皇上聖鑒。
  由衆大臣以“皇上盡孝”的名義奏請皇太后和多爾袞合宮同居,這就成了順治帝“以盡孝思”,“爲母尋嫁”。這等以“孝悌”掩肮髒的手法,也只有金之俊這等老官吏方才想得出來。而皇太后以“失節下嫁”的手法以求自保以及在這種自保心態中包含的對兒子的至愛至情,在當時又有誰真正知道呢?  
  十三歲的順治皇帝坐在殿上,聽著奏本的奏宣聲,雙手漸漸地握成了拳頭。他明白一個巨大的網張開了,要使對他的羞辱由背地變爲公開。公開了,他還一聲也不能呵斥。因爲這非常明顯是出於皇太后與攝政王的安排,否則,作爲臣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如此放肆,自作多事的。
  十三歲的少年天子緊咬著牙,一聲不吭,強忍著喊叫,將滿腔的淚水往肚裏吞去。他直覺得站在右邊的多爾袞正在打量自己。他恨透了這個暗中霸佔了他母親許多年,如今又要公開地、合法地成爲他的後父的瘦高個王叔。他已經十三歲了,六年中,他看見漢族女子從一而終,夫亡,則代夫養子,將“事二夫”看作倫常恥辱,子女背地裏受人恥笑,如今這種恥辱卻落到他貴爲天子的頭上來了!他在心中大喊:皇阿爸,你爲什麽不等兒長大再走?皇阿媽,你爲什麽這樣快就有了新歡,忘記了皇阿爸的恩情?
  範文程垂目奏讀,不敢正視殿上的少年天子。他的眼圈有些發黑,他明白他對不起太祖太宗,不但目睹而且參與了清皇族最見不得人的亂倫醜事。他一夜不曾合眼。但他又明白,他必須將此事幹得盡善盡美,不得惹動任何朝議。將皇太后母子保下來,事孝莊母子爲至尊,比事殘暴荒淫的多爾袞要好一千倍。
  奏章念完了。順治木然地一無表情。多爾袞含笑道:“事關本王,本王理應回避,請衆王、大臣議覆。退朝。”
  少年順治退朝之後,一聲不吭地快步還宮,他強忍著淚水不讓它流下來。他退回乾清官,他只想一個人呆著,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常侍太監依例爲他退袍,卻被少年順治摑了一個耳光,這太監不知道剛才在朝廷上發生的,不知道自己爲何惹怒了皇上,急忙跪下去求饒不叠,頓時惹得順治怒不可遏,一腳踢出去,將這個太監踢翻在地,順治大叫道:“拿鞭來!”
  他叫取鞭子,可沒有人敢違令。於是,鞭子送到了皇上手中,那個太監被踢翻後,已經又爬起來跪地叩頭求饒,其他的太監和宮女,見皇上盛怒,盡皆嚇得拜伏在地。
  少年順治此時正在悲憤之中,在他眼中看出去,一個個跪地的人儘是他的仇人多爾袞。他揚起鞭子,便向那個常侍太監打去,啪地一鞭抽在那個太監的背上,那個太監一聲慘叫,被打得趴在了地上。
  順治帝怒火更熾,他一鞭又一鞭地朝太監抽去,他打昏了一個,又打別的太監,這些太監成了他發泄心中悲痛和恥辱感的物件。
  突然,順治皇帝的鞭子被人抓住,打不下去了。順治帝回頭一看,看見他的道常導引高陽望道長,握住他的鞭梢,輕聲說:“陛下請息雷霆之怒。”
  順治一看見高陽望那充滿同情的含淚的雙目,就像看見了親兄弟一般,頓時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高陽望輕聲道:“請陛下先斥退衆人。”
  順治抽泣著道:“退下!”
  衆太監宮女如蒙大赦,頓時溜了個乾乾淨淨。
  高陽望道:“陛下,人在世上,是很孤獨的,人生更是很悲慘的。陛下貴爲九五之尊,有委屈尚有下人可資發泄。如是尋常百姓受了欺淩,那又當何處?”
  順治抽泣道:“可是我該怎麽辦?”
  “忍!”高陽望輕聲但卻堅定地說。
  “忍到哪一天?”
  “忍到你有能力親政那一天!”
  “高道長!你武功那麽高,爲什麽不能爲朕將他……”
  高陽望捂住了順治的嘴,耳語道:“有人監視,陛下切勿暴露心中所想。須知此事絕不是僅憑武功高低能解決好的。那人勢力很大,八旗之中,皆有其親信掌握實權,惹動了兵戈,遭殃的還是百姓。陛下且先忍著,慢慢再作計較。”
  順治一聽說有人監視,立即就極力控制自己。宮廷生活對他來說,不是他先欺淩別人,反而是他最親近的母親夥同皇叔來欺淩他。處於這特殊境地中,他已經鍛煉出了一種在忍受欺淩的同時,又在太監、宮女、秀女身上尋求發泄的畸形性格。
  衆王、大臣議覆之後,于順治六年冬月,由內閣頒發了一道上諭:朕以沖齡踐祚,撫有華夷。內賴皇母皇太后之教育,外賴皇父攝政王之扶持,仰承大統,倖免失墜。今皇母皇太后獨居無偶,寂寂寡歡,皇爰攝政王又賦悼亡,朕躬實深歎疚。諸王大臣合詞籲請,僉謂父母不宜異居,宜同宮以便定省。斟情酌理,具合朕心,愛擇于本年某月某日,恭行皇父母大婚典禮,謹請合宮同居。著禮部屬恭將事,毋負朕以孝治天下之意。欽此。
  於是,清太祖努爾哈赤第八子皇太極的愛妃孝莊文皇太后,便以她兒子的盡孝的名義,下嫁給了努爾哈赤的十四子、皇太極的同父異母親兄弟多爾袞。  
  這種事在清代的官方史書中刪削殆盡,是因爲後來順治皇帝的第三子玄燁完全接受了漢文化的貞操榮恥觀念。直到二百年後,到了清末富統皇帝初年,內閣收藏檔案的庫房“垣圯”,即牆垣倒塌。大庫閣讀劉啓瑞奉命檢查清理,從中“得順治時太后下嫁皇父攝政王詔,”此事才從官方的文書中得到了佐證和確認。
  這封王詔當然不是出於順治本人之手。因爲他對多爾袞的仇恨太深了。他只要不公開反抗,這些事也不會有人逼他親自動手。
  從此,每日早朝,皇父多爾袞設座于皇帝右面,同受百官跪拜,同享三呼萬歲,儼然比少年天子還多幾分威權。
  此時豪格已死於獄中,多爾袞將豪格的妻子也占爲了王妃。多爾袞沈溺於溫柔之鄉,暫時便將廢帝自立的念頭擱置了起來。
  天道不爽,好色者死於色,這就叫“因爲果”。
  一日,朝鮮國王遣使進貢。朝鮮是當時的清國的番國,因倭人入侵,想築城垣防禦,特來奏請清國批准。
  多爾袞坐在殿上,猛然記起,七年前他隨皇太極征朝鮮,攻克江華島時,在俘獲的朝鮮王族中,見到兩個垂髻童女,十分秀美。多爾袞推想這兩個童女此時已是及笄之年,定然已長成絕色。當下退朝之後,便令外事大臣何洛會私下與來使商談,要朝鮮國王進獻二位公主,作爲允許築城的交換條件。
  朝鮮國王迫于無奈,只好同意進獻二位公主。
  一月之後,多爾袞以赴山海關一帶狩獵爲名,帶了萬騎隨從,到了甯遠。衆王大臣一路隨行,皆不見紮營狩獵,直至到了寧遠,又駐連山驛,何洛會才說明真相,衆王大臣一聽說是采花之行,不禁相視而笑,放下心來。
  朝鮮國的專船已停在連山驛外的河口,岸邊已備好了兩頂彩輿,護花大臣與清大臣見禮後,便從船中請出兩個高綰鬢雲,低垂鬢髮,及笄年齡的姊妹花。這對十五六歲的姊妹花那才真叫閉月羞花,沈魚落雁,使千萬女子自漸形穢。只是大姊面含憂色,老是回頭望著東方,那是隔著遼東海灣和遼東半島而在千里之外的朝鮮本土。
  只聽得二公主輕聲說:“大姊,別望了。你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你了。事已至此,認命吧。”
  大公主一聽,雙目中頓時迷蒙了滿腔淚水。朝鮮國的護花大臣輕聲催道:“請公主上車。”
  大公主一聽,頓時垂下眼皮,兩行清淚,從她那嬌嫩得吹彈即破的白玉一般的臉頰上滾了下來。
  護花大臣輕聲說:“國王已經下令補償崔公子,賞了他良田千頃,美女二十名。他會過得很快活的,大公主還是上車吧。”
  大公主上車走了,護花使者和接花使者一齊走了,只留下大公主一個人的遙思,無聲無息停在這沙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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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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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日月仙子中原尋夫

  在朝鮮的新安州,有一個姓崔的皇親公子。他站在西朝鮮灣海邊的一處高岩上,望著隔了兩個大海灣、一個大半島的西方,在海岸上整整站了五天了!
  他整日望著西方,思戀著他從小傾戀著的大公主。
  他和大公主還未出世時,便由皇族中的雙方家長指腹爲婚。後來他們長大了,在宮廷的集會上也常見面。二人年齡相當,男俊女麗,誰都說是天生的一對。
  他們已經快要成親了。
  突然,國王下令兩個公主出使大清。誰都知道,這是美女外交的代名詞。崔公子是在船離岸之後才得到消息的。他打馬飛馳到海邊,只見白帆點點,早已遠去。他欲哭無淚,心如刀絞,好半天才大叫一聲:“你——回——來——!”
  愛情的大悲劇都有政治背景或政治色彩,經濟的作用反而隱而不見了。
  崔公子在海岸上一站五天。到了第五天上,他已經搖搖欲倒了。皇親、國戚、家人、友人……來了一群,勸不回去,走了,又來一群……。但都沒人能勸得崔公子回去。
  第五天早晨,他的家裏人將數輛彩車開到了附近,從車上引下來二十個美女,這是國王賞給崔公子的。
  崔公子的父親崔國舅說:“勇兒,天涯何處無芳草?你爲什麽非要戀著一個人?你看這些美女,哪一個不是如花兒一般嬌豔?”
  崔公子一聽,頓時大喊大叫:“我不要!我不要!甚麽如花似玉?那與我有什麽相干?”
  他一邊喊叫,一邊順著海灘向南方奔跑。
  他一下子不知哪里來的力量,他跑得很快。他不知跑了多久,他瘋狂了,他一邊奔跑,一邊大喊大叫:“天呀!你還有公理嗎?”
  “有!”
  有個聲音,異常冷峻地從一處岩石下面傳來。這聲音一傳入崔公子的耳朵,崔公子就全身一震,情不自禁地站了下來。他只感到突然間變得一派平和,似乎有一陣海風,將他心中的狂暴和絕望一掃而空。
  崔公子回頭向發聲處看過去,看見一個四十左右的男人盤膝坐在海岸上的一方岩石上,面前放著一柄長刀。
  “是你在說話?”崔公子問。
  “是。”那人回答。
  “你說天下還有公理?”
  “有。”
  “哪里有公理?”
  “這裏。”那人以手指了指他面前的那柄刀。
  崔公子一怔,頓時明白了,這人是一個武功高手,是一個想以武功來伸張正義的俠士。
  崔公子問:“你用你的刀來伸張或維護人間公理?”
  “你很聰明。”
  “你是日本武士?”
  “是。”
  “你願意爲我報仇?” 
  “願意。”
  “你要多少銀子?”
  “我不要銀子。”
  “那你要什麽?”
  “我甚麽也不要。”
  “奇怪。你意然什麽也不要?”
  “不奇怪。我看你在岸上站了五天。你這樣的情種,天下所剩不多。所以,我想幫你。”
  那日本武士說完,站起身來,徑自向北方走去。
  突然,崔公子說:“你不能去!”
  日本武士站住,回頭問:“爲什麽?”
  “是大清國皇帝多爾袞搶了我的未婚妻。你打不贏他的千軍萬馬,你會死的。你不能去!”
  日本武士冷笑一聲,突然揚起手掌,向八丈以外的一塊岩石遙遙作勢一揮,頓時,海岸上似乎起了一陣柔風,向那一人多高二人合抱粗的岩石刮去。
  柔風刮過之後,那岩石似乎晃了一晃,但卻一無異樣,仍然立在原處。  
  日本武士向崔公子道:“你這白癡,我是前去中原尋死的麽?你看好了!”
  日本武士說完,撮口一吹,這次只聽一聲尖嘯,一道強風向那岩石卷去,那岩石頓時就成了粉末,直向海岸下面的海水面上飄落而去。那岩石粉末一化開,就如一片浮雲,澆在海水面上,也浮了一層。
  崔公子驚駭道:“這是什麽神仙法術?”
  “甚麽神仙法術,對你講你也不懂。”
  “求你一定告訴我!”崔公子彎腰屈膝,便要跪了下去。“求你了!”
  日本武士大怒:“你這笨才!你只會吟詩賦詞蕩秋千哄姑娘!你哪里是學這等神功的料子?”說罷,身形一晃,倏忽不見。
  崔公子嚇了一跳,腳一軟便跪了下去,大聲問:“恩公請留下大名,崔勇好爲恩公膜拜祈禱! ” 
  空中傳來一個聲音“介之推!”
  這個日本武士就是數年前在長白山天池與孟大宇比武失敗後,約於七年後在杭州夕照山等孟大宇再次比武的日本劍道高手介之推。  
  他與孟大宇之約還有一年多。他可以從容地繞道朝鮮、遼寧、河北、山東、江蘇而至浙江杭州。他到朝鮮新安州時,見崔勇哭泣著向海邊不要命地奔跑,便好奇地跟去看,一見之後,便出手管了這件事。  
  他一路遊山玩水,慢慢行去,八百里路,他整整行了十日,方才到達盛京瀋陽。到了盛京,他也不慌,遊玩了一二日後,才向關東道教的道觀三清宮找去。
  上午,三清宮香火很盛,進進出出的人很多。
  介之推往門口一站,運出罡氣牆,將大門封鎖。那無形無質的罡氣牆,頓時就使進出的人莫名其妙地被阻在二方:出的人出不去,進的人進不來。
  衆人一起哄,立即引得一個道人過來干涉。這道人一見介之推當門一站,兩方的人盡被彈開,知道來了高人,連忙進去稟報觀主郭守貞。
  不時,七八個道人隨著一個中年道人來了,走到離介之推三丈處站定,說:“貧道三清觀住持郭守貞,不知兄台有何見教?”
  介之推說,“我要找一個人。”
  “兄台找誰?”
  “孟大宇。”
  “你是找山西霸主宮的孟三雄?”
  “正是。”
  “這可難了。孟大宇從江湖失蹤,已有數年之久。據說他於本朝二年、也就是順治二年初在北京格殺了大清探王以後,當夜便不知所蹤,從此便音信全無。”
  “你將觀中道士派出去,替我尋找孟大宇,告訴他,介之推來了。”
  “介之推,你是東瀛人?”
  “是。”
  “貧道憑什麽要聽你支配?”郭守貞大怒。但他養氣功夫好,沒有貿然出手。
  “憑這個。”介之推說著,側身擡掌,向六丈外的一堵照牆一揮。那照牆似乎搖了一下,可是,卻沒有倒。
  郭守貞冷笑道:“傳說東瀛有一種合氣道的功夫,集柔風一般的粉碎神功和颱風一般的吹吐之力而稱合氣道。閣下何不將這一手合氣道神功使完?”
  介之推道:“我不使完,你大約還不會派出觀中道士去找孟大宇報信。”說罷,介之推撮嘴一吹,只聽一聲尖嘯,那堵照牆頓時便成了一片紛塵,向附近的民房漫飛過去。
  郭守貞目瞪口呆,明白這介之推已得合氣道真傳。他學的氣功本來可以抗衡合氣道,但他功力不夠,許多神功使不出來。簡而言之,他的氣功修爲還未達到仙家高度。他可不願逞匹夫之勇。
  郭守貞問:“你爲什麽要找孟大宇?”
  “我曾敗在他手下。我要勝回來。”
  “你練成了合氣道的陰陽二氣合的最高法門?你要殺孟大宇?”
  “不一定殺他。但一定要打敗他。”
  “你勝不了的。因爲他紅雪山的真陽神功,本來是中原道家練氣的至上功法之一。他可能早就練成了比你還要王霸的護體罡氣。”
  “這一點你不必管。請派出觀中道人去尋他報信,就說我介之推在杭州夕照山等他。拜託了。”介之推說完,微一點頭,轉身而去。他先來一手硬的嚇人,後來又求之於禮。如若郭守貞還不依言行事,他就要殺人了。  
  介之推如此一路尋找武林門派的武林人,或以至上氣功修行嚇人,或以合氣道的摔技、空手技、搏擊技、刀技與人過招,總之是從盛京瀋陽打到山海關,大小二十多仗,一路慢行,足足走到夏天也過,秋天到來,才到了山海關。而在中原,已經是沸沸揚揚,誰都知道有個日本國的合氣道高手,要來找孟大宇較技了。
  這一天,介之推到了山海關。他走進山海關的一家大酒樓午膳。他上樓之時,這家酒樓的樓上樓下二十幾張桌面,已經很少有空座了。介之推上得樓去,看見其他桌子上都是或三或五的客的混桌各飲各食,只有一張桌子上,有一個大約二十五六歲的姑娘一個人獨坐一桌。她的面前擺滿了酒萊,她的對面空坐上卻擺了一套食具,酒杯裏還盛滿了酒。這姑娘本人,一付落魂寂寂的樣子,望著那空中,不知在想什麽?
  介之推感到奇怪,站在樓口,假作尋找座位,其實卻在暗中觀看那個姑娘。
  小二走過來:“爺台是飲酒還是吃飯?”
  “飲酒。”
  “請。小人爲爺台找個寬點的坐處。”店小二一哈腰一肅手要把介之推引向一處窗下。
  介之推不動。
  “爺台請。”
  “那姑娘一個人一張桌子,不是很寬嗎?”
  “那可不行。那姑娘買了滿滿一桌酒菜,這叫包桌。” 
  “哦,原來如此。”
  這時,只見那姑娘端起一杯酒,向著她桌子對面的空座一照,輕聲說:“大天神,請。”她一說完這句話,突然雙目中無端地就湧上了滿腔淚水。
  介之推心中一驚!朝鮮的崔勇已經是少見的情種了,莫非這姑娘是更奇的情種?
  介之推悄悄走向一處空桌,要了點酒菜慢飲,暗中卻一直在注意那姑娘。
  他在嘈雜的酒樓上,聽得人們小聲議論那個姑娘。而那姑娘卻一直專注在她的思緒中,對人們的議論不見不聞。
  那姑娘一口飲幹了那杯酒,又斟了一杯,呢喃道:“你在哪里呀——你?我在陸地上找了你四年,在海上找了你兩年,每個海島、每個海灣,我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你啊。你——你到哪里去了?”
  她低聲呢喃著喝了一杯。她正在斟酒時,樓梯急響,上來了兩個旗人。
  這兩個旗人一上來,環視了一遍樓上的酒桌,便照直向那個姑娘桌子走去。
  店小二大約得了那姑娘的賞銀,連忙攔路道:“二位爺台,這邊請。”
  其中一個旗人伸手抓住店小二,輕輕一送,便將店小二扔出去三丈多遠,重重地跌在樓板上。店小二跌在樓板上的重重響聲和慘叫聲,使那姑娘吃了一驚,終於從沈思落寂的情態中回到了現實中來。
  兩個旗人已經走近了桌子,正要伸腳去勾板登,要想與那姑娘同桌而坐。
  那姑娘怒斥道:“滾開!”隨著斥責聲,她的雙掌隔著桌子虛空輕拍,只見兩個旗人一聲大叫,頓時便倒飛了出去,直跌到三丈外的牆上,才撞在牆上跌落下來,哇地一聲,兩個人同時各自吐了一大口鮮血。
  兩個旗人身子一彈,湧身而起,一個旗人大叫:“小妞好橫!”
  隨著喊聲,這個旗人拔出了腰刀,沖上前去,刷地一刀便向那姑娘當頭砍去。另一個旗人卻沒有動作。
  刹那間,只見一棵人頭淩空飛起,那個旗人一刀砍出,他自己的頭顱卻無端地離開了他自己的脖子。只有介之推看得明白,那旗人一刀砍出,卻被那姑娘身形一側,伸手抓住了旗人的手腕一回,那刀便在旗人自己的手中回了轉去,斬飛了旗人自己的頭。
  介之推大吃一驚:這姑娘武功好高呀!尤其是她的功力之深之精,輕輕淩空一拍,便將兩上大漢拍飛出去三丈多遠,力度含而不野,那已經是宗師級的修爲了。她是誰呢?
  只見那姑娘將那旗人還未倒地的屍體抓住,順手從旗人身上扯下一塊衣襟,走到酒樓的一面畫牆下。這面牆壁上畫了一幅淡雅山水畫。那姑娘卻用旗人的衣襟塞進旗人屍身的脖子洞口中,吃飽了鮮血後,就以旗人的血,在那幅淡雅的山水畫上大書了七個鮮紅的大字:
  大天神,你在哪里?
  落款是:鄂東女神封丹紅。
  那姑娘寫完之後,將那旗人的屍體從窗口扔了出去,然後走向那個嚇呆了的旗人,說:“你去報官,是我殺了人,與店家無關。”
  那旗人雙膝一軟,就跪了下去。
  可是,他的面前已經沒有了那姑娘的影子。那姑娘已經走了。
  介之推看見那姑娘身影一晃,就從窗口中飛掠而去,他立即晃身隨後追去,他在大白天在房上追蹤那姑娘,隔著二十丈距離,若即若離地想要多看一點秘密。誰知那封丹紅異常機敏,大約是知道後面有人跟蹤,那姑娘到了一處人聲喧嚷處,便往下直落下去,等介之推追過去時,才發現下面是個騾馬市場,上千人馬如潮而動,卻已沒有了那姑娘的影子。
  介之推本來也不是認真要追那個封丹紅,便作罷不追,再向關內行去。可是,他還未到撫寧,就聽說多爾袞已帶著兩個朝鮮公主又到喀喇城狩獵去了。
  於是,介之推又回身出關,往喀喇城尋找多爾袞去了。
  多爾袞帶了數千騎侍及一些心腹謀士,紮營在一處大草坡上。這一天上午,他正在營中擁著兩個朝鮮公主飲酒取樂。
  多爾袞自從得到兩個朝鮮公主後,將孝莊文皇太后和豪格的愛妻一古腦兒抛在了腦後。爲了躲避孝莊文皇太后的耳目,他時常外出狩獵,每次均是帶了兩個公主同行。
  這兩個朝鮮公主,正是二八佳齡,又是傾國傾城的絕色。更妙的是大公主憂鬱的臉上有一種清新的神韻,二公主嬌美的笑臉卻像初升的太陽。從形體上說,兩個公主均是絕色美女,從神情上說,兩個公主卻代表了兩種精神美。而這兩種美都是人間難尋的佳境。
  多爾袞每逢飲酒,總是將兩個公主同時擁在懷中,一左一右,親一親活潑嬌笑的嬌陽臉,又親一親那淒清如幽谷百合的幽思臉。每逢此時,多爾袞便想,人生得此快樂,再爭那帝位又有何用?
  這一天他又在營中擁著兩個朝鮮公主飲酒作樂。他剛摟著二公主的嬌陽臉親了一陣,正想調頭去親幽谷百合的嘴唇時,多爾袞突然發現,酒桌對面的營帳中間,無端多了一個中年男人,無言站立在那裏。
  多爾袞大驚,立即驚問:“你是誰?你從哪里進來的?”
  多爾袞的營帳外面,起碼有幾十個一等二等帶刀侍衛守護,營帳中間卻莫名其妙多了一個陌生人,卻沒有任何稟報。這還了得?
  “我是日本國人介之推。”那人說。“聽說王爺丰采天下第一,豔福也是天下第一,草民特來仰視一番。”
  他沒有說他是從哪里進來的,他說話時面含微笑,他又是赤手空拳,沒帶任何兵刃,多爾袞多少放下了一些心事。
  “你只爲仰視本王丰采麽?沒有惡意麽?”
  “沒有。我與王爺素不相識,無怨無仇,能有什麽惡意?”
  “太好了。”多爾袞含笑說,突然提高了聲音大叫:“來人!”
  介之推眯起了雙眼:“王爺爲什麽突然喚人入帳?”
  營帳軟簾門一掀,立即沖進來了六個一等侍衛,這些侍衛一見帳中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陌生人,盡皆大驚,一齊拔出刀劍,將介之推團團圍住。
  多爾袞道:“這人是誰放進來的?”
  領的侍衛道:“啓奏太上皇陛下,奴才等人……怎敢放他進來?他一定是偷偷溜進來的。”
  多爾袞怒道:“拿下了!仔細拷問!”
  介之推歎了一口氣。
  六個侍衛一聽多爾袞叫拿下,立即有兩個人從介之推身後沖上去,一把擒住了介之推的雙手。哪知介之推身子一蹲,雙臂一擡,那兩個侍衛就從介之推的肩頭仰面向前摔了出去,一齊重重地摔在介之推腳下。
  其他侍衛大驚,作勢便要衝上來動刀劍了。
  介之推道:“且慢動手。”
  四個一等侍衛經此一喝,幾乎是同時感到身子一震,一齊有一種脫力的短暫感覺,頓時就不敢輕舉妄動。
  介之推抱拳向著多爾袞作中原人行禮狀,說:“王爺爲何怕見生人?是不是心中覺得有什麽事太過虧理?”
  多爾袞怒道:“本王馬背上打天下,做甚麽事都可以爲所欲爲,哪有什麽事做了還要虧理?真是一派胡言!”
  介之推笑了:“明白了。強權之下,沒有公理。”
  介之推說完,向多爾袞作了一揖,道;“多謝指教。”他作這一揖時,多爾袞只感到有一陣柔風向他當胸吹去,吹過之後,卻又一無異狀。他以爲是從帳外吹來的山風,也沒往心上去想。
  介之推借揖拜之機,暗發力度適中之柔風掌力,已將多爾袞的肺部盡行震碎,只是要在適當的時間,地點,以病態的形式爆發出來,得“病”暴斃。這和點穴制人死地的道理一樣。下手者不想太張揚地殺人時,便以適當的力度中人死穴,使之在幾個時辰後或者幾天後死去,下手者便可以遠去或者逃脫干系了。
  介之推揖拜之後,便向營帳外面走去,幾個侍衛巴不得他退出營帳外去打,以免動手時誤傷了王爺,便一齊跟在介之推的身後走出了營帳。
  可是,衆侍衛出了營帳,卻見介之推身形一晃,便已在營帳旁邊的一棵大樹上,再一晃便已消失在樹林之中,等衆侍衛追進樹林時,介之推早已掠過山頭去了。
  衆侍衛追不上介之推,瞎折騰半日,回營挨了一通臭駡,加強了警戒,倒也一日無事。
  這天晚上,多爾袞在營帳中的大床上力戰二公主,那才真像是野史上描述的“巫峽層雲,高唐雙雨”,說不盡的風流快活。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多爾袞在“射箭”之際,突然感到喉頭一甜,忍不住一口鮮血就吐在了二公主那張紅噴噴的麗容上,頭口血一吐之後,立時便止不住地連連吐起血來,一咳之後,多爾袞手捂胸部,痛得失聲呻吟起來。
  隨行的禦醫連忙診治延藥,誰知藥石下去,就如火上加油,咯咳咯血一發不可收拾,第二天下午就雙腳一伸,去了陰間。
  訃至北京,順治皇帝的臉上裝出一副震悼之色,心中卻欣喜若狂。當天晚上,他以到教堂爲皇父做祈禱爲由,去了湯若望的南堂。
  密室中沒有旁人時,順治輕聲喊了一聲“瑪法”,立即就熱淚盈眶了。
  “瑪法”是滿語“爺爺”的音譯。湯若望成了孝莊文皇太后的精神支柱後,被孝莊文皇太后尊爲“義父”,順治便尊他爲“瑪法”。特別是湯若望借助星相學和“日月食交食期重復,不宜動土,以免觸犯蝕煞”,以及災變說等理由,成功地阻止了多爾袞修建新城之後,順治對湯若望就更加親近了。
  湯若望輕聲說:“恭喜陛下。”
  順治說:“多謝瑪法。朕該怎麽辦?”
  “替多爾袞把喪事辦得尊榮至極。”
  “爲什麽?”順治皇帝尖聲嚷叫起來。“我恨他!你知道的,我恨他!”
  湯若望將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還是輕聲說:“正因爲你恨他,你更要辦得尊榮至極。這是對多爾袞的二白旗和其他心腹的穩兵之計。”
  順治皇帝一下子心領神會了:“瑪法的意思是怕二白旗謀反?”
  “正是。這樣做,在你們東方,叫穩住政敵的穩兵之計,在我們西方,叫做爭取政治上的和平過渡。多爾袞一死,陛下就不必等到十八歲,就可以提早親政了。等陛下在親政之後,不動聲色地培養自己的親信,利用多爾袞平日的政治上的敵人,逐個地剪除多爾袞的心腹,經過這個收回皇權的過渡期後,陛下就可以得到政治上的自由了。”
  順治抱著湯若望的腰,激動地說:“你對我真好。你毫不轉彎地教我,你說的話我都懂了。謝謝你,瑪法。”
  湯若望把在中國傳播基督教的希望寄託在順治身上,這時見順治露出一種通達人情的純真,他也不禁激動起來。
  湯若望說:“陛下是皇帝。陛下記住,以你的身份,千萬別輕易對人說‘謝謝’,兩個字。因爲那樣一來,會使你在感情上受制於人,失去政治上的行政自由。”
  順治擡頭笑了:“你又教了我一招,瑪法。謝謝。”
  順治皇帝這一年十四歲。他依從湯若望之計而行。迎回多爾袞的靈柩時,縞服迎出五裏之外,“跪尊三番,爲之大慟”,以帝禮發喪,追諡睿親王多爾袞爲誠敬義皇帝,廟號成宗。
  可是多爾袞的政敵怎會看不出十四歲的順治做的是表面文章?不到二十天,多爾袞的政敵,以鄭親王濟爾哈郎爲首發難了。濟爾哈郎告發多爾袞私制皇袍,私藏禦珠,罪行多達幾十條款。
  於是,順治皇帝提早報復了。不到一個月,他就下令逮殺了何洛會等人,並挖開了多爾袞的墳墓,開棺暴屍,銼骨揚灰。
  十四歲的順治皇帝,正式親政了。
  介之推辦完了他對崔勇承諾的事後,南下時加快了行程。他不怕清官兵,但也不想和清官兵糾纏不清,誤了他找孟大宇比武的正事。不出十日,他經過了河北、山東,進入了浙江境內,沿途竟無人爲了多爾袞的事和他糾纏。他慶倖自己以柔風掌力暗算了多爾袞,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無人知曉。於是他又一路慢行,只須在七年之約之前到達到達杭州夕照山,他就不算違約了。
  約前數日,介之推到了杭州西湖。他先在西湖附近的一家酒樓交了一百兩銀子,囑酒樓每日三餐送酒送飯到夕照山來給他享用。然後,他就去西湖夕照山的一方岩石上坐下來,將長刀放在膝前的岩石上,坐下來專等孟大宇。
  介之推到中原來找孟大宇印證武學一事,早已由於介之推沿途囑武林人代信而鬧得沸沸揚揚。介之推在夕照山的岩石上坐了不到三日,夕照山便擠滿了專程來看熱鬧的武林人。介之推坐在岩石上,垂目靜等,一派中原武林高手的風度。
  他雖垂目靜等,耳朵可沒閑著。他聽得四周的武林人由少而多,由隱伏觀看而漸至公開聚集在他坐等的岩石周圍。到了七年屆期這一天正日子,這一帶竟聚集了數百個武林人,只等孟大宇現身,等著要看這一場曠世絕戰!
  從這天早上起,介之推便睜著雙眼等孟大宇現身。孟大宇沒有來。過了正午,介之推便每隔一個時辰大喊一聲:“孟大宇,你在哪里?”或喊:“孟大宇,你來沒有?”
  但這一天孟大宇沒有來。
  第二天正午一過,介之推又開始喊話了,他用中氣將喊話平平送出幾裏之外:“孟大宇,你在哪里?”
  這時候,只聽得南屏山方向傳來一個女聲問:“誰找孟大宇?”
  隨著問話聲,一個身穿白袍的女子,大約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從山野間飄然而來。
  夕照山周圍立即有幾十個聲音大叫起來:“日月仙子!”“楊麗萍!”
  來人便是青海日月山日月宮的日月仙子楊麗萍。她當年隨父親日月王回日月山居住,勉強住了半年,便一人離開了日月山,出來尋找大天神孟明達了。  
  她是毫無定力一點不能自持的人麽?她是離開了男人便不能獨自度日的女子麽?都不是!這不知是一種什麽緣分。不知爲什麽,那孟明達望著她一喊“秋萍!”她就從此一往情深了。她在日月山住了半年,每天藉口打坐,均是在日月山頂上最高峰日月岩上仰望蒼穹或遙望四方。她結過婚,也曾真心愛過,可是被人始亂終棄後,她自以爲從此遠離了“愛情”。可是那一聲陰差陽錯的深情呼喚,那一聲“秋萍”,所包含的一種百年深戀,竟使她情不自禁,愛上了那個百年前便是武林第一人,後來上了天、再回人間、又死去、再活回來的“怪神怪人”!
  她從日月山出來,估計孟明達會反其道而行之,形東而實西,於是便不向東找,而去了西域、波斯、南亞,以及其沿海島嶼。可是她根本找不到孟明達半點影子。在這麽廣裘的地域海域找一個人,也只有愛得發瘋的人才會去身體力行。
  她沒找到孟明達,最後去普陀山玉鳳門詢問。可是普陀山玉鳳門式微了,她也問不出半點眉目來,她便從寧波附近登陸,到了杭州。她一到杭州,便聽說了介之推的事。
  —楊麗萍飄身到介之推所坐的岩石下,沈聲道:“是你要找孟大宇?”
  介之推居高俯視著日月仙子道:“是我要找他。我是扶桑國的介之推。七年前在長白山天池與他比劍戰敗,我要和他再戰一次。”
  “我代孟大俠陪你打這一場。”
  “你的武功比孟大宇高嗎?”
  “遠遠不及。”
  “那你來出什麽頭?”
  “我的武功比孟大俠遠遠不如,比你卻不一定低。試試嗎。”  
  “你是他什麽人?爲什麽非要代他出頭?”
  “什麽也不是,武林同道而已。”
  “刀劍無情,你還是退下吧。”
  “既然碰上了,這一場又怎能不打?死亦好,活亦好,又有何妨?”楊麗萍說完,拔身而起,一個身形就如沖天大鳥一般,眨眼間就站在了六七丈高的巨石邊沿。 
  楊麗萍拔出長劍道:“介之推,拔刀吧。”
  介之推道:“要勝你何必拔刀?儘管攻吧。”
  楊麗萍沈聲問:“你真的有那麽自信麽?”
  這時,只聽四周一片喊聲:
  “殺了他!”
  “將他廢了,丟下錢塘江去!”
  “殺了這倭寇!”
  所有這些吼叫的人,都是介之推從北而來,沿途以武力打壓過的武林人。這些人被介之推打服,出去四處尋找孟大宇,但誰也沒有找到。這些人將報仇的希望全寄託到了孟大宇身上,但孟大宇沒有現身。如今日月仙子出現了。從她一拔而起六丈多高的功力來看,她的功力當在二百年左右,已是舉世罕見的內家高手了。
  楊麗萍長劍一引, 一劍刺出,直取介之推喉頭致命之處。
  介之推盤膝坐在巨石上,一動不動,直到楊麗萍的長劍將要近體,他才倏地伸出指頭,向楊麗萍的劍身夾去。
  楊麗萍見介之推擡手伸指來夾劍身,連忙變招爲回斬,可是她變式未成,那介之推已先變指夾爲指敲。只聽當的一聲,介之推的二指駢敲已經將楊麗萍手中的長劍敲斷成了兩截。
  楊麗萍大驚,飄身後退至巨石邊沿,她將百年內力貫注的劍上,別說是青綱劍,就是竹劍木劍也照樣斬金斷鐵。可是介之推的內力比她強,只駢指一敲,便將她的長劍敲斷。這一來,楊麗萍不但輸了內力,而且輸了招式。二人對招太快,周圍的人誰也沒有看清,只看見楊麗萍身子一晃,斷劍聲便已傳來,接著便看見楊麗萍站在巨石邊上,臉色木然。
  高手過招,實在沒什麽熱鬧可看。
  這時,在夕照山的一片沈寂之中,一個聲音冷然道:“介之推,你這一手駢指斷金功夫是從哪里偷學來的?”
  隨著說話聲,只聽得一片哢嚓聲響,從一棵大樹的樹叢之中,從內向外,斷飛出無數樹枝,現出一個身材高大,臉色漆黑的中年男子來。只見他盤膝坐在一丫樹枝上,那樹枝不過竹尖粗細,他那二百多斤重的巨人身軀,竟穩坐在上面,樹枝不顫不抖,猶如無物一般。 
  這人一現身,只聽得四面八方至少有上百人齊聲大叫:“參見霸主!”
  介之推問站在岩石邊沿還未走的楊麗萍道:“霸主?這位就是紅雪山霸主宮的孟霸主?”
  楊麗萍見這介之推武功奇高,卻中斷她的劍而不傷她,心中略有好感,便回答道,“正是孟霸主。這回吃敗的該是你了。”說完,飄身下了巨石,退至十丈開外。
  介之推調頭向孟正流道:“原來是孟霸主到了。甚麽‘駢指斷金’?在下不過隨意施爲而已。”
  “不見得吧?這一手指功,仍是中原正宗道家功夫,你是從何處學來的?”
  “孟霸主是中原武林世家出身的大高手,須知氣功修到極高水準時,便可以不注重武功的形質,也就是不拘泥於所謂招式,以天上氣功所修爲出來的內力,可以使人一舉手一投足,皆是無堅不摧的王霸武功。因爲氣功使人內壯和行動敏捷,速度和力度自然而生,根本用不著像尚武新手一般,以一門一派的武功招式中規中矩地使用於實戰。”
  “很好。”孟正流說。“老夫來試試你。”
  孟正流說著,隨手一招,頓時樹枝晃動,樹葉紛紛飛離了樹枝,被吸到了孟正流的掌力。然後,孟正流掌力一吐,便隔著六丈遠的距離,向介之推擊打過去。
  刹那間,空中一片破空之聲驟然響起,那百十片樹葉,就像百十枚金錢鏢一般,以漫天風雨的暗器手法,向介之推擊打過去。
  介之推一聲不吭,隨手抄起他面前的長刀,連刀鞘一起,在空中揮了一個弧形。那百十片金錢鏢一般迅急打向介之推的樹葉,便叭叭叭叭地一陣響著,紛紛被附吸到了介之推的刀鞘上。介之推運內力吸完了這百十片樹葉後,輕輕一抖刀鞘,那樹葉便成一個一字,整整齊齊地擺在了介之推面前的巨石上。
  孟正流道:“這手合氣道倒還看得。”
  介之推道:“獻醜。不過,我們日出之國,不時髦你們中原這等故弄玄虛的打鬥。你們這種所謂的神仙法門,多少有些嘩衆取寵的味道。咱們講究真才實學,殺人是一招,制人也是一招,孟霸主何不這來試試?”
  “你要老夫到你那方巨石上來?”
  “這裏實在些。”
  “你的輕功,不足以在這樹枝上站立移動並且過招打鬥?”
  “何必做得那麽驚世駭俗?何必嚇唬四周這些武林中的‘人之初’?”
  “但老夫要你過來在這樹上打這一場。老夫要考究一下你的功夫深淺,不然你還真以爲中原無人。”
  介之推勃然大怒:“你這狗才!說這麽多空話,究竟要掩飾什麽陰謀?”
  孟正流一生在江湖中何時被人喝過?他當年混入義軍,連大順王也對他禮遇有加,這時被介之推喝吼,不禁大怒,當的一聲拔出長劍,身子一飄便向介之推飛身攻殺過去。
  介之推幾乎也是同時雙腳在巨石上一縱,長刀已經出鞘,飛身便向孟正流迎擊過去。
  孟正流所坐的大樹,離介之推的巨石有六丈遠,樹頂比介之推所坐的岩石略高。二人飛身對搶之時,孟正流向下俯射搏殺,介之推向上迎面射去。二人在空中對掠而過。孟正流一招急手殺直取介之推眉心大穴。介之推由下而上,長刀一絞。面對功力已達飛花落葉中人立死的孟霸主,介之推可不敢避攻搶攻,所以他以長刀去絞孟正流的長劍——刹時間,只聽得金戈之聲震響山野,遠在蘇堤北端,也刺得人腦中難受。
  人影交射而過,孟正流換位到了巨石之上,介之推換位到了大樹頂端。  
  孟正流站在巨石上,望著手中被絞斷了半截的斷劍發呆。
  介之推卻站在樹頂之上滿臉怒氣,大罵道:“孟正流!你這卑鄙小人!我與你刀劍相搏,一招對一招,你爲何要以真陽洞金指力悄悄偷襲於我?”
  介之推的肩頭衣服上有一個小洞,那是真陽洞金指力射穿的。但這指力僅僅射穿了介之推的衣服,卻沒能創傷介之推的膚肌。原來孟正流知道一劍搶攻殺不了介之推,便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左手以真陽洞金指力,從介之推的刀幕空檔中襲進去,射中了介之推的肩頭。誰知介之推功布著全身,護著肌膚,那肌膚堅逾鐵石,連孟正流的指力也奈何不得。
  孟正流冷笑道:“生死相搏,還講什麽君子之風?你這蠢才!你是要與老夫見個生死呢?還是等孟大宇來與你作斯文比試!”
  介之推怒猶未息:“大言不漸之徒——你去將你兄弟找來吧!?”
  孟正流明白,自己一劍刺他眉心,見他出刀來絞,就立即變式斬他手臂,但自己的變式無論怎麽快絕下去,卻還是被他絞斷了長劍,可見介之推在刀技上確是要勝一籌。
  孟正流冷笑道:“你等著,可別走!”說罷,身形一晃,倏忽不見。
  介之推大叫:“孟大宇,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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