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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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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揚帆而還 溫情處處

  二年後的一個晴天,在島緣一塊矗立的岩石上,坐著滿面胡髭,衣衫襤樓的楚雲,他望著隨波湧來,永不停息的潮水,手指輕輕地敲著岩面,目光在平靜中含著憂戚。
  “今天是什麼日子呢?海上的風已有無數次的變幻,而候鳥也飛過去兩次了,活在文明世界裡的人,只怕誰也不會再憶起江湖上那個‘浪子’了……”
  楚雲有些嘲弄的一笑,又道:
  “生活雖然是孤獨與寂寞的,但那位石洞主人留給我的一切,都是充實這寂寞生活最有意義的奇寶,呵!那太深奧,太玄微了,裡面說的,簡直聽都未曾聽過,包括廣泛,而合於實用,自己若能生離此島,只怕永生永世也享用不盡,這不僅是物質方面,尚有精神與技能的磨練與砥礪。”
  他垂下眼睛,撫摸著自己的雙手,喃喃自語:
  “是這孤島給予我大多的回憶,抑是那石洞主人留給我的一切大使我迷戀、沉醉?否則,是什麼力量促使我孤單的在這荒島上留居了如此長久的日子?在今日以前,我雖然孤獨,卻沒有想回去的念頭,難道說人類終於不能離開大眾麼?”
  他伸了一個懶腰,自岩石上徐徐站起,海風吹著他破碎的衣衫,獵獵作響。
  “盡情吸取一些清新的空氣吧,我每次被那些魚皮,碎布上的記載所迷惑,便不自覺的沉溺其中,有時往往數天不出洞口一步,啊!那時甚至連飲食睡眠都遺忘了。而融匯貫通了這些東西,卻是我最大的快樂……”
  楚雲想著,雙臂舒展,身軀已似一只海燕般,自高聳的岩石上飄然而落,姿態美妙優美已極。
  他微微一笑,想道:
  “這石洞主人的武學,真是深不可測,想不到那‘魂游一絲’的功夫,卻能藝集大成,觸類旁通,苦習之下,竟連輕身之木也突飛猛進起來,而那‘弧光劍’及‘太陽掌’的威力,更是幾乎使我不相信這是自我手中展出的奇技。啊!有一次施展這兩種功力時,自己那震驚逾恆的模樣,現在想起來亦不免好笑,不過,這些煎熬我體力心智的難關,總算被自己克服了。”
  楚雲緩步向島心行去,眼中看到那神秘的洞府上高聳的黑色岩石,這時,那黑色的岩石側旁,已用石塊砌成一圈矮牆,裡面圍著數十只野生山羊,正在咩咩低鳴。
  原來,楚雲為了避免整日至後面崖下,尋食跋涉之苦,便捉了五對野生山羊,置于自己砌成的矮牆中,又覓得一些可食植物,移種岩石之間的泥土裡。
  “生活過得可算優裕了,不是嗎?整天有新鮮的龜蛋,魚蝦可食,還有香噴噴的烤羊肉及帶著泥土芬芳的青菜。野生山羊的脂肪熬練成油,也十分不錯哩。”
  楚雲愉快的為自己能適應這寂寞的生活而慶幸。但是,當他目光無意間轉向浩渺的海洋時,明澈的雙眸中,又頓時蒙上了一層陰霾。繼之,陷於沉思:
  “精神的痛苦,有時卻較肉體的磨難更加深刻,我常常大聲向空室嚎叫,在荒島上翻滾爬行,搥胸頓足,尤其在狂風暴雨之夜,更使我的心扉如絞,血液也好似沸騰了一般,當我每次自狂亂而瘋暴的意識下醒轉時,我所能做的,只是對著被自己抓咬破裂的肌膚強作苦笑,這能怨誰啊?沒有人逼我去追思那些以前痛苦的回憶呀……”
  楚雲痛苦的搓著雙手,回想來到這荒蕪的孤島上之後,所遭受到的精神折磨。而他卻感到十分自豪,因為,他在每次為昔日的痛苦遭遇而瘋狂或感覺悲憤時,最後都能以自己的理智克制住,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讓淚水來沖洗這些毫無意義的舉動。
  他也知道,這些精神與肉體上的雙重折磨,必會給他在另一次人生的階段上,奠定下良好的基礎。
  這時,他抬頭望了一望天色,臉上又漾起一絲興奮的微笑,低呼道:
  “啊!時辰又到了,這是我每天練功的時間,月亮升起的時候,哈哈,我又要到島沿的礁石上,與那綿綿不盡的波浪奮鬥了……”
  楚雲瞧瞧洞口,大步沿級而下,又順著金梯落下那間豪華富麗的石室中。
  他行至那精緻小巧的矮幾前,拿起一只銀杯,斟滿了一杯淡紅色的美酒,向空中一舉,笑道:
  “前輩,我又向你敬酒了,這酒釀製得香醇極了,我想,你不會嫌我太貪杯吧?”
  楚雲仿佛看見一抹無形的微笑,他仰首飲於,放下銀杯,又拿起水晶桌上的一塊青色布片及一旁的長劍,依著布片上所劃的點線弧度,孜孜不倦的演練起來。
  他是經過了一段長久的日子,才悟透這“弧光劍”的變幻,是表達在這奇異的圈點上,而他在日夜不斷的勤苦磨練後,才深刻的體會出這套劍法的奧妙與搏大。
  而且,弧光劍法的狠毒與辛辣,亦是令楚雲深深感到戒懼的,他曾在無意間發覺,那柄鋒利逾恆的利劍劍柄上,雕著八個篆字:
  “沾血飲劍,
  一念存心。”
  這亦充分地表明了此柄神兵的主人,那良苦的用心啊。
  此刻,鋒利的劍身,在楚雲手中抖成一圈圈的圓弧,圓弧中,又現著一絲絲的寒芒,冷氣森森,一片輕微的似是海嘯般的尖銳風聲,也在弧光外悄悄響起。
  五色的彩光幻閃不已,而時間,也在繽紛的彩光與精耀的寒芒中流失了
  假如以人世間的曆法計算,又過去半年了。
  自然,荒島上的楚雲是不十分清楚的,但是,在他的感覺上,也有了一段相當長久的日子了。
  半年來,孤寂啃嚙著他的內心,而濃厚的,希望回到文明繁華之地去生活的慾望,與日懼增了起來。
  於是,這一天清晨,楚雲下定了決心,帶著他這許多日子來出乎意外的收穫,再回到那令他最傷心的地方。
  這是需要決心與毅力的,除了要應付那廣大海洋上變幻莫測的危險,還得忍心與這已經發生情感的孤島離別 連楚雲也不知道,這次離別,是永久的抑或是暫時的。
  他巡視了石洞內任何一處地方,含著淚水向那些冰冷的陳設告別,他吻著洞內親手撫摸過的一幾一桌,依依難舍。
  是的,這孤島,這石洞,給予他的,可說是大多,大多了。
  楚雲掀開石洞旁邊的幕幔,奮力抱起那卷成一堆的皮舟,行出洞外,又數次往返,將所須帶起的一切物件,全然運至海邊。
  這處海邊,是他經過多日的探察,在回魂島上所發現的僅有的一處較為平坦的所在。
  楚雲又尋找了幾塊大石,將洞口封閉,並加以細心的掩蔽,然後,他逐放了所飼的山羊,將矮牆與種植的植物全然毀去,儘可能消除一切痕跡。
  善後的事情,在他強健的雙臂下,一件件的做妥了,島上重又恢復一片荒涼,沒有一絲痕跡。
  楚雲黯然無語地默默痴立著,眼中含著淚光,帶著依戀,凝視著這曾經給他過歡樂,給他過激奮,也給他過痛苦與絕望的孤島。
  時間在不停地飛逝,離島的時刻眼看就要到了……
  一聲海鳥的低鳴,使楚雲在低迷而淒楚的依戀中驚醒,他抹去溢出眼眶外的淚水,大步向皮舟行去。
  楚雲早已檢視過這皮舟多次,這時,他熟練的將皮舟展平,緊縮胸腹,無數次的吹氣于皮舟的氣管內。
  隨著他每次的努力,皮舟緩緩漲大,在澎漲到丈許長的時候,楚雲隨即迅速的將栓塞扭緊。
  這艘皮舟,純為乳羊皮所製成,輕靈柔韌,長約尋丈,上面並連有一張小巧的皮帆,舟的兩旁,更附有四片翅膀般的透明水晶,平伸而出,這是石洞主人造此舟時,為顧慮到海上的顛簸,專門用以平衡穩定舟身之用。
  楚雲將攜帶的物件,全部安放於這艘皮舟精巧的艙格內,食物與飲水,則置人舟內特製的嚴密皮囊中。
  一切安置妥當之後,他又回頭向島上作最後的一瞥,驀而大喝一聲,雙臂肌肉虯起;將這艘重量不輕的皮舟高舉過頭!順著一陣湧到的波浪,楚雲雙臂疾振,皮舟立即應手平穩的飛出。
  水花迸濺中,皮舟隨流而退,楚雲卻早已在皮舟尚未全然落水時,輕靈得有如一片落葉般飄身而上。
  他不及抹拭頭臉上的水漬,急忙操縱那條連在皮帆上的筋索,靈活而謹慎的避開水中鋒利的礁石碩貝,在一個個可怕的漩渦間輕巧而快速的掠波而過。
  當楚雲艱辛而緊張的渡過了這些危險的難關時,這條不大的皮舟,已遠離孤島五十餘丈之外了。
  他籲了一口氣,待心神稍稍平靜安定之後,便啟開皮囊,將他在那魚皮上描繪下來的方位石板及絕木碗指針拿出,照著石板上所記載的方位,風速,潮流,標定皮舟的去向,惜著浮於碗中的木魚之助,明確的分辨出皮舟的方向。
  皮帆鼓足了海風,皮舟輕靈的劃波而馳,疾如奔馬。
  這是一個晴朗的天氣,風調勢順,水波如紋,平靜而又柔和。
  楚雲早已自旭陽的暈光及雲層的高度上,知道這兩天必是一個晴朗的日子,他期待與選擇這種適合航行離島的日子,已經很久了。
  海是蔚藍而澄清的,與藍天白雲,相映成趣,更予人一種心曠神抬的感覺。
  依目前的速度看來,只要三天的功夫,便可接近陸地了,但願上天保佑,不要出什麼意外的變化才好……
  楚雲興奮的扯著桅繩,心情是愉快而欣慰的。
  他回頭望向回魂島,而那孤島,已然逐漸在海平面中消失。
  氣候果然沒有什麼變化,整日來都是那麼平和而安詳,楚雲由衷的感激著那孤島石洞的主人,由於他的賜予,才能使楚雲學到了一些深奧而博大的知識,這包括他在啟行前對天候的預測。
  晚間,風浪較大,然而天空卻是明朗的,楚雲藉著夜空中羅列的星辰,依舊毫無阻礙的繼續前行。
  他舒適的躺在皮舟尾端,仰望空中閃爍的群墾,自語道:
  “不錯,經過‘鉤漏星座’在它的兩星中間穿越,帆尖便可接觸到‘織女星’,再轉帆微向‘玉皇星,,直往前駛,今夜的行程便毫無差錯了。”
  於是,楚雲又伸手一試海水的流速,再揚起來探測一下風向,他熟悉的調整好皮帆的偏差,便微笑著拿起身旁的一個玉瓶,飲了一口嫣紅的美酒。,海風,柔和的吹著,皮舟行駛更速,楚雲淺啜著芬芳的紅酒後悠閒的望向夜空,那兒,正有一幅美麗而恬適的遠景……
  這是一座破落的漁村,在一片貧瘠的沙灘後面,沙灘上散落的堆集著欲待綴補的漁網,損壞的木舟,及零落的打魚用具。
  沙灘右面,有兩塊岩石巍然矗立著,一波海水,則順著海潮,淹到那兩塊岩石較為低陷的後面。
  此刻,正是黃昏之前。
  漁舟尚未歸來,但海平線上,己可看到遠帆點點。
  沙灘上極少人跡,漁村中卻已炊煙裊裊,漁人的妻子們,正在欣悅的做著晚膳,以便迎候她們雖然辛勤,卻未見能滿載而歸的夫子。
  於是,當我們視線迴轉向海面時,一艘奇異而輕巧的皮舟,競在極為短暫的時間內。在右側的海面上如掠波飛燕般疾駛而到。
  這艘皮舟藉著飽滿的風帆,及船弦旁四片似鳥翼一般的水晶物體,宛如在水面上無聲無息地飛行著,舟上,一個發如亂草,蓬頭垢面的青年,正熟練的操著風帆,面孔上卻流露出一片令人感受極深的表情。
  假如你去細心分析的話,那麼,這便是:欣喜,激奮,渴望,而又摻雜著悲哀與仇恨的綜合表情。
  當我們尚在對這奇異的皮舟納悶與驚奇時,它已經輕快而利落的降下皮帆,憑藉船弦旁四只翼狀水晶物體的展動與風力,穩定而快速的馳人那兩塊矗立的岩石之後。
  這個人,正是歷經苦難,終於又回到文明與人群中的浪子楚雲。
  他以在回魂島上所習的知識,判測出氣候的變幻,在三日夜不眠不休的航行中,到底回到了他久已魂索夢系,卻又深惡痛絕的地方。
  楚雲竭力平靜著自己的心情,雖然他的熱血沸騰得厲害,他低聲的叫著:
  “我回來了,是的,終究回來了……這大陸的泥土散發著芬芳,但卻又沾滿著血腥,有過歡樂,也有過仇恨……”
  他有些迷茫地痴立著,過了一刻,微微搖了搖頭,又輕輕跳入水中,將皮舟高舉過頂,向漁村側旁的一叢樹林奔去。
  這片樹林雖然不大,卻十分茂密,楚雲奔至林中,稍事喘息了一會,又深沉的思忖了一陣。
  忽然,他猛的一個轉身,迅速將皮舟內一些必要的物件取出,以一條羊皮袋斜縛身上,又將皮舟的空氣放出,並將其摺成一卷,背在背後。
  一切妥當後,他望著自己一身破爛的衣衫,及蓬亂污垢的身軀,作了一個莫可奈何的苦笑,舉步向一家房舍最大的漁戶行去。
  一扇始才漆過不久的本門,終於在楚雲的輕敲下啟開。
  於是,一雙驚愕過度的眼睛,喚起了一聲驚呼!
  “啊!……你……你是誰?”
  應門者,是一個年方及笄的姑娘,皮膚雖然稍黑,卻面目姣好,此刻正因驚懼而微張著小嘴。
  楚雲知道自己久未修飾的形狀驚嚇著她了,但是,楚雲並沒有即時回答,有些新奇納罕的注視著這自己多日來,第一個和他如此迫近的“人”。
  屋內,一個低啞而蒼老的聲音響起道:
  “黑妞,什麼事呀?是你爹回來了嗎?”
  這叫黑妞的姑娘,並未因楚雲的駭人形象而返身逃去,她仍然睜大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語聲略見平靜的問道:
  “你是誰啊?敲我家的門可有什麼事嗎?”
  楚雲微微一凜,收回目光,沉聲道:
  “在下姓楚,為冀境人氏,因出海打魚,船隻遭遇風浪沉沒,全船九人,僅在下一人生還,在海上藉著浮木,飄流三日,故而落得如此狼狽,倒使姑娘受驚了。”
  楚雲奇怪自己,多日未曾與人類交談,口齒卻依然如此清晰,況且,這套謊言,又編造得如此流利。
  這位姑娘“哦”了一聲,回頭叫道:
  “爺爺,快來啊,咱們這裡到了一位海龍王放生的貴客……”
  隨著叫聲,一個白髮皤皤,滿面皺紋的老者,已顫巍巍的自內問行出。
  他瞇著一雙老花眼睛,細細在楚雲的面孔上打量了一番,又親熱的把著楚雲兩臂,笑呵呵的道:
  “快往裡請,小哥兒,海龍王放生的人可真不多見啊; 呵呵,你真是命大福大,快快,進來喝杯熱茶,暖和暖和……”
  此際雖是初春時令,但春寒料峭,在這濱海之地,更增濃寒之意,楚雲裝出一付畏寒之狀,打了一個寒噤,踏入室內。
  老人一面張羅茶水,搬過炭爐,口中一邊嘮叨著道:
  “欸,小哥兒啊,不是我老頭囉嗦,魚自然要打,命也是要的啊,看著天候不對,便不要冒險出海,欸,咱們靠打魚為生的都是三分靠人,七分靠天,可說是朝不保夕,只要一上船出海,便算把一條命交給龍王爺調配了……”
  老人言語之間,雖然俗氣,卻帶著一股濃厚的鄉土人情,及長者慈藹親切的情感。
  楚雲心中一陣激動,低聲道:
  “謝謝老丈,小子知道了,老丈若能對在下照顧,日後小子必當報謝大恩……”
  老人一瞪眼,雙手急搖道:
  “這是什麼話?誰不有個失算失著的?何況咱們又都是靠海吃飯,小哥兒,快別這樣說,我老頭子可擔當不了……”
  這時,那叫黑妞的姑娘又給楚雲換上一杯熱茶,有些好奇的注視著楚雲,老人勸著楚雲喝下熱茶,邊向黑妞笑罵道:
  “二丫頭,直勾勾的瞧著人家幹嗎?自海上生還的人又不是頭一次看見,呵呵,你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黑妞嚶嚀一聲,粉面微紅,不依道:
  “爺爺,你就愛當著人前數說孫女,我……我不來了……”
  老人呵呵大笑,眼中透出憐愛的神色,道:
  “好,好,看你這孩子,連爺爺說兩句都不行,日後到哪裡去找婆家啊。”
  黑妞嬌嗔一聲,滿臉嫣紅的跑向內室。
  老人幸福的笑了,連聲道:
  “這孩子,給我寵壞了……”
  楚雲望著眼前這一幅融洽的天倫之圖,再比較一下自己的遭遇,不由感慨萬千,低聲道:
  “老人得以享此天倫之樂,當真令人羨慕不已,小子自幼失估,流離異鄉,嘗盡人間悲歡離合,老丈年及古稀有所倚恃,且有子孫繞膝,奉侍左右,正是人生能得如此,又復何求了……”
  老人聞言之下,老懷大慰,呵呵笑道:
  “好說,好說,小哥兒,如不嫌棄,請在舍下多住幾日,也便分享一份寒舍歡洽之情。”
  他說到這裡,忽然若有所思,問明了楚雲姓名籍地,又道:“小哥兒,我看你談吐之間,溫文爾雅,書卷氣極重,倒不似是個打魚為生的粗人,莫非你以前有個好出身麼?”
  楚雲神色微形黯然,一笑道:
  “老丈謬獎了,小子不過幼時略讀詩書,粗識文墨,尚談不上其他……”
  老人細瞇著雙眼,向楚雲一望,拿起一旁的水煙袋,打著火石,呼嚕呼嚕的吸了起來。
  這時,後面忽然傳來黑妞的聲音:
  “爺爺,爹和哥哥回來了……”
  老人哈哈一笑,扶椅而起,向楚雲道:
  “小哥兒,快來看看我那犬子及孫兒。”
  楚雲立起身來,目光轉向大門。
  大門外,傳來一陣愉快的談笑聲,一個滿頷于思的粗擴大漢與另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相偕進入室內。
  老人笑著踏前一步,指著楚雲道:
  “大全、祥生,來見過這位楚哥兒,他可是自魚口下逃出來的哩。”
  那叫大全的粗獷漢子,聞言之下,前行兩步,親熱的緊握著楚雲的雙手,豪邁的大笑道:
  “兄弟,你真是命大,來來,快坐下,咱們不用文縐縐的客氣。”
  他又回頭向背後的少年道:
  “生兒,到灶房去幫你娘與妹子整治一下,今天早些開飯,咱們薛家今天可有貴客哩!”
  楚雲為這漁家樸實而誠摯的情感所深深地感動著,他嘴唇微微抽搐的道:
  “無庸如此張羅,各位對楚某太好了,真令楚某有些汗顏……”
  薛大全關切的請楚雲落座,大聲道:
  “這算得什麼?兄弟,來到這裡,便當是自己的家一樣,靠海吃飯的人,誰能擔保沒有個差錯?”
  老人又拿起水煙袋,笑道:
  “說得是呀……對了,楚哥兒,我看你應該先將身上收拾一下,你大概很有些日子沒有梳洗了吧?”
  楚雲面孔微紅,禁不住有些窘迫起來,不錯,他已整整有數天未曾梳洗,發髭更是蓬亂叢長,身上除了有一股濃厚的鹽腥氣息外,汗垢污穢更是令人掩鼻。
  薛大全不待楚雲出言,連忙起身人內,半晌後,又笑嘻嘻的行出,宏聲道:
  “兄弟,進去洗個澡,架上擱著我的一件粗布衣裳,先將就著穿一會,洗完了咱們就開飯。”
  楚雲感激的謝了一聲,舉步人內,在裡間一條窄小的過道旁,便是一間簡陋的浴室,浴室對面,則是油香撲鼻的廚房。
  薛大全親自將浴室大門自外帶上,笑著離去。
  楚雲望著置滿熱水,霧氣騰騰的木盆,及木盆旁整齊擺著的布中、皂果、剃刀等,一絲由衷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嘴角。
  一段不算太短的時間過去……
  堂屋內已擺好一桌雖然簡單,卻十分豐盛的菜餚,薛姓老人,及他的子媳孫兒五人,亦坐在桌旁,含笑等候著他們的貴客。
  於是
  木門啟開的聲音響了,腳步輕快的移近,一個容光煥發,面目英挺而雍容的青年,英姿懾人的出現在各人面前。
  薛家諸人幾乎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他們料想不到,不久前那狼狽而污穢的“罹難漁人”,在經過一番修飾後,竟是如此英偉而俊朗。
  楚雲雖然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土布衣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顧盼生威的雄渾氣度。
  他被眼前十道毫不轉瞬的目光注視得有些尷尬,紅著臉道:
  “各位久等了,真是失禮……”
  薛姓老人贊嘆的道:“呵呵,英偉挺逸,果是青年俊彥……”
  老人之子薛大全豁然長笑起立,為楚雲搬來坐椅,宏聲道:
  “兄弟,你這副模樣,可真不像我們打魚出身,坐下,坐下,我也不說什麼客氣話,菜雖不好,卻定能吃飽……”
  楚雲連聲道謝,適纔落座,大塊的紅燒肉、油炸蝦、白切雞、黃花魚,已自數雙不同的竹著上,如兩點般夾落在他面前碗內。
  一個面目慈祥的中年婦人,亦在薛大全的引見下,與楚雲見過,她望著楚雲手忙腳亂的為那些夾到碗中的菜餚道謝,不由笑道:
  “楚叔叔不用客氣,這些菜大概太油膩了……”
  薛大全哈哈笑道:
  “我說老婆,你也不用謙虛羅羅,全福村誰不知道我大全有個賢慧渾家,相夫教子,奉伺公公,更能做一手好菜?”
  婦人白了薛大全一眼,笑罵道:
  “碎嘴,你也不怕楚叔叔見笑。”
  一旁的黑妞抿嘴一笑,目光卻瞟向楚雲,輕聲道:
  “餵,你吃菜呀,別不好意思啊……”
  薛姓老人望著楚雲惶然的點頭吃菜,笑道:
  “大丫頭,不懂規矩,叫楚叔叔呀,餵呀餵的,也不怕人家見笑……”
  黑妞鼻尖一皺,嗔道:
  “他才二十幾歲模樣,就長我一輩,我便叫他叔叔,他也不見得好意思答應,是吧,哥哥?”
  黑妞說到後句,轉回頭來望她哥哥,那年輕人卻憨頭憨腦的傻笑了一陣。
  楚雲吃著這久已未曾嘗到的美味食物,心裡被眼前溫馨的天倫樂趣所感染,但欣慰中,卻略帶有一絲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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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攔路劫寶 狐偃羅漢

  晴朗的空中,高懸著一輪晴朗的太陽。
  薛家門外,站立著面露依依之色的薛氏全家五人,他們正在送別一個相處雖暫,卻情感融洽的青年 楚雲。
  楚雲仍然穿著那件土布衣衫,左手提著一個狹長的包裹,他強忍著心頭的悵然別緒,苦笑道:
  “老丈、大哥、嫂子,我去了,不過,我在辦妥了一些俗事以後,自會尋暇來此探望各位的,還有,謝謝大姑娘及祥生對我的照拂……”
  薛姓老人雖然有些不舍,但在他長久的人生旅途上,已經過大多的坎坷與磨練,是而,他仍能忍住這世上必有的悲歡離合,強笑道:
  “楚哥兒,我們全家都歡迎你再次蒞臨,你放在這裡的那卷物件,我們也會為你妥善保存的,希望你不要忘懷這全福村一家對你有著長遠懷念的人……”
  薛大全亦語聲喑啞的道:
  “兄弟,沿途可要保重身子,願你下次來時。體魄比現在更強健煥發……”
  楚雲望著自己古銅色的肌膚故做豪邁的笑道:
  “兄弟知道,再來時,只怕我已強壯到使你們不敢相認了。”
  這時,薛姓老人顫巍巍的自懷內摸出一封銀子,交到楚雲手上,正色道:
  “楚哥兒,你萬莫推拒這點盤纏,財物事小,卻有著我們全家的一番心意……”
  楚雲沒有客套,道謝一聲,恭謹接過,目光微掃,卻發現那黑妞一人孤立門旁,眼圈微紅,一副該然欲涕之狀,那雙水汪汪的美眸中,隱約透露出絲絲包含著“奇特”情感的柔光。
  而這種眼神,這種表情,楚雲或者是熟悉的,但是,卻已睽違得太久,太久了!
  樸實的漁村,人性亦多是真摯而坦誠的,這包括男女之間的“情”字,在這兒生長的大姑娘,對這一方面,可能不懂得什麼叫“含蓄”,但是,她們卻有著另一股直率而純真的美。
  楚雲心頭有一陣寒驚,但也有一陣激動,他不敢再事猶豫,於是,又向面前這一家熱情的漁人抱拳長揖,在連續的“珍重”聲中,在五雙戀戀不捨的眼神中,邁開大步,向前行去。
  大丈夫,做事要拿得起放得下,決不能當斷不斷,是的,楚雲頭也不回,腳步穩定而快速的離去。
  然而,他的心頭也在依依不舍呢!
  行出這座荒落的漁村,便是一條不大的驛道,楚雲早已打聽清楚,這條驛道,是通往“龍口城”的,而他登岸的地方,正是魯境。
  他長長的叮了一口氣,是那一家人的熱情,真壓得他有些不能呼吸了。
  “假如,他們發現自己留在床上的玉串珍珠,一袋寶石,真不知會有什麼感覺?”
  楚雲想著想著,不禁微笑了起來。
  “不過,若非如此,怎能略微報答一絲薛家對我的恩情?明著相贈,他們勢必不會接受,更要對我這飄流海上的漁夫發生疑問了,欸,昨天我才知道,自己已在孤島之上,整整居留了兩年有半……說不定他們會懷疑龍王爺對我是真好,不但未要我命,反而贈送了如此多珍貴的寶物……”
  腳步隨著腦中的思潮在翻湧,漸行漸快,向右轉過一個山頭的時候,卻忽然望見路邊躺著一個袒胸露腹的胖大漢子。只見這胖大漢子紅光滿面,頭皮刮得青光閃亮,再配上一副小鼻小嘴,生像極為滑稽可笑。
  楚雲驟然一見之下,不由微感一怔,忖道:
  “奇怪,光天化日之下,這漢子為何竟躺在驛道之旁,莫非是有病麼?”
  他急行前幾步,卻忽而聽到那漢子發出隱隱的鼾聲,好似正睡得十分舒適。
  而且,空中的陽光,雖然不算猛烈,卻也十分炙熱,這胖大漢子四仰八叉,天下太平的睡在路邊,宛如躺在柔軟的錦床上一般,香甜中,竟沒有一點汗漬。
  楚雲闖盪江湖有年,見狀之下,心中已自有數,他知道,此人若非武林之士,亦必為道上同源。
  在微一沉吟之下,他決心不去招惹這人,折向路旁行去。
  忽然,那胖大漢子似是夢囈般道:
  “奶奶的,那保暗鏢的兩個雜碎怎麼還不來?這陽光雖不錯,卻曬得俺頭皮有些發炸。”
  楚雲聞言之下,有些驚異,因為,照江湖規矩來說,下手劫鏢之人,必須嚴守口風,並且多有幫手同伴,以免走漏消息,臨陣失風,那有似此人這般荒唐與大意的!
  楚雲在心中略一推斷,不由得將腳步放緩了下來,他知道這胖大漢子未見得會如此大意,這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此人武功奇高,根本不將來人置于眼中,故意裝聾扮痴,做出如此散漫形態,再則、此刻只有自己經過此處,這人口中出言,大有可能是衝著自己而來。
  他腳步適纔一頓,那胖大漢子已有氣無力的開口道:
  “打魚幹活的老弟,想看看熱鬧麼?暫且站到一旁,俺稍待打發了那兩個廢物,說不得分你一點花紅。”
  那漢子說話時,仍舊閉著眼睛,曬著太陽,像是在自言自語。
  楚雲暗中一哂,抱拳道:
  “老兄,你怎知道在下是打魚為生之人?”
  胖大漢子一齜牙道:
  “這有什麼不知道,你腳步聲來自全福村那島方向,經過俺身旁時,衣裳上還帶著那麼一丁點兒魚腥氣,要不是打魚的,莫不成還是射虎的?”
  楚雲聽著對方這一番話,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他默立一刻,正待開口
  胖大漢子忽然一擺手,貼耳於地,面帶喜色的道:
  “來了,奶奶的,可教俺久等了,打魚的伙計,快站到後面隱蔽之處去,免得嚇破你的膽,呵呵嚇破膽可要尿坑的啊。”
  他說話時,仍然沒有睜開眼睛,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楚雲依言退後三步,眸光微抬,就看到前路灰塵飛揚。一片蹄聲,急驟地向這邊移到。
  頃刻間,兩乘白馬,已在兩名中年大漢的駕馭下,如潑風灑雨般馳至二人身前。
  胖大漢子忽然如殺豬似的高唱道:
  “呃唷!”
  媳婦不上坑喲。
  為了俺尿床了。
  可恨哪,你這小沒心肝,狐狸精呀,
  就忘了俺喜禮、喜餅、喜金送嫁妝?”
  這首小調詞譜甚為不雅,又在這胖大漢子的嗓門中怪腔怪調的唱出來,聞之令人捧腹噴飯,不敢恭維。
  楚雲強自忍笑,面孔卻已漲得血紅一片,而那兩名騎士,更是驚得急帶馬韁,當下兩乘健騎已嘶叫一聲,人立而起。
  這時,他們適纔發覺,原來是有人在“唱歌”。
  胖大漢子換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態躺著,雙目已緩緩睜開,口中仍怪聲怪氣的唱道:
  “老哥唷”
  日頭照得心癢腰酸哪;
  奴問你:“怎的尚不來?”
  他又哈哈笑道:
  “咦,來矣,來矣,二位老哥呀,奴家還道你們變了心腸哩!”
  兩名騎士,俱是身材魁梧,容貌威武,二人睹狀之下,已知不是好路數,倏然勒馬退後幾步,炯然注視著眼前的胖大漢子。
  右面一個頷蓄短髭的大漢冷一笑道:
  “閣下攔路相戲,莫非是與金鈞銀鞭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不成?”
  胖大漢子一摸肚皮,搓下一團污垢,在手中把玩半晌,氣定神閒的道:
  “豈敢,豈敢,俺不過有件小事,意欲麻煩二位當家的一番。”
  二人互視一眼,心中忖道:
  “那活兒來了!”
  仍是右側的大漢開口道:
  “閣下如若有所賜示,但請明言,只要在下等力之所及,無不從命。”
  路旁的楚雲聽得不由贊嘆一聲,想道:
  “這金鉤銀鞭果然是老江湖了,行事老辣落檻,光棍已極,自己以前好似亦曾聽過二人之名,在鏢行中混得甚有威望……”
  這時,胖大漢子皮肉不動的一笑道:
  “客氣,客氣,不過,只怕俺這個要求說將出來,二位非但不會從命,還恨不得要活剝了俺這身老皮也說不定。”
  金鉤銀鞭二人同時心頭一凜,但仍然強笑道:
  “但請明示,以便斟酌。”
  胖大漢子齜齜牙笑道:
  “好說,好說,俺這個要求麼,說出來也十分不大好意思開口,便是,俺想‘笑納’二位鞍內所分藏的那一對翠佛。”
  一言出口,金鉤銀鞭二人神色立變,右側大漢面如寒鐵般道:
  “朋友,說話不能過火,逼人不可逼急,朋友既是道上同源,便也知道我們兄弟吃這行飯十分不易,若有其他要求,兄弟尚可設計周全,此事則斷斷無法從命!”
  胖大漢子聞言之下仍然不溫不怒,細瞇著雙眼道:
  “這是自然,用口把式向二位商求,定然徒費脣舌,不過,若用手把式麼,二位或者可以從命。”
  金鉤銀鞭二人雙手一拍,同時翻身下馬,行動整齊劃胖大漢子嘖嘖贊道:“果然訓練有素,不愧為魯東第一鏢頭!”
  二人不由氣得面色焦黃,卻是一言不發,四只眼睛,怒瞪著仍然躺在地下的怪漢。
  胖大漢子籲了一口氣,懶散的舒展了一下四肢,忽然閃電般翻身而起,長吟道:
  “魯晉迢迢連,狐偃一羅漢。”
  金鉤銀鞭聞聲之下,俱不由全身一震,脫口驚呼:“狐偃羅漢!”
  胖大漢子一摸光頭,洪聲道:
  “狐偃羅漢嚴笑天,專誠伺候二位來了!”
  他緊接著又道:
  “金鉤董泉、銀鞭何樵,俺要得罪二位了!”
  語聲未住,這狐偃羅漢嚴笑天已神速絕倫的掠身向前,向二人一口氣劈出十六掌!
  金鉤董泉厲叱一聲,旋身斜步,一溜金芒閃處,已如毒蛇般插向嚴笑天肋下。
  銀鞭何樵與同伴一起動作,向相反方向躍出,但見銀光閃處,一條鞭影猝卷敵人下盤。
  狐偃羅漢大笑一聲,右掌並指點董泉腕脈,左掌卻穿過一片勁風,奇奮詭異的折向襲來銀鞭,一招兩式,狠辣刁鑽,兼而有之。
  金鉤董泉厲叱半聲,金色單鉤急偏而上,反掛敵人手臂,雙腿倏起,踢向對方腰股,而另一條鞭影,也配湊得恰到好處的掄到嚴笑天背後!
  狐偃羅漢忽然將渾身肥肉一抖,“呼啦”一聲,竟在瞬息之間縮矮了一大截,於是,鉤掛、腿掃、鞭砸,已全然在一線的差異中落空。
  嚴笑天這時的形態十分可笑,宛如一個隨地溜滾的大肉球一般,只見他招式如飛,在一連串的反擊中,尚且呵呵笑道:
  “二位當家的,狐偃羅漢這兩手莊稼把式還過得去吧?”
  金鉤董泉厲叱連連,吼道:
  “嚴笑天,只要董某等生還此地,你便永遠不得安寧!”
  嚴笑天避過了銀鞭何樵攻到的三鞭,長笑道:
  “董鏢頭,咱們是騎在驢背上看書 走著瞧了,嘿嘿,俺狐偃羅漢雖然癡肥,卻也不是水泡的哩。”
  三人在笑罵怒叱聲中,身形交擊如電!絕招有如長江大河,交互迭出,人影、掌風、鉤刺、鞭舞,閃成一片,難分難解。
  楚雲默立一旁,目光隨著眼前躍掠的人影流轉,心中忖道:
  “這狐偃羅漢久享盛譽,為武林黑道中有數人物,卻料不到竟是這副德性,而且,看他目前出手之下,雖然故做慌亂,卻似是未盡全力,金鉤銀鞭二人功力雖高,只怕要保不住所攜的暗鏢了。”
  要知道。楚雲昔日武功,已是不弱,足可列為武林中高手之列,再加上在回魂島上經過了那段雖然痛苦,卻十分幸運的生活,在堅毅卓絕的磨練下,已懷有一身深奧無比的奇技,但是,他此時的一身武學,到底高強到什麼程度,則連楚雲自己亦不甚了了。
  因為,他自離島以來,尚未曾正式與人交過手呢。
  但是,楚雲卻可自內蘊的豐富經驗中,看出目前激鬥三人的武功深淺。
  這時,金鉤董泉驀然狂吼一聲,將手中兵器揮舞成一片金網,密不透風的向敵人攻去,口中同時大叫道:
  “樵弟,雙功連一!”
  銀鞭何樵在避開嚴笑天撤身攻到的六掌之後,左手疾伸,立時與盟兄董泉所騰出的右掌相握。
  二人手掌甫一接觸,但見鉤影銀芒,驀的威勢大盛,有如飛瀑倒掛,帶著一片銳風,呼轟壓倒!
  狐偃羅漢嚴笑天哈哈長笑,肉球似的身軀,已迅速無匹的在地面轉旋了一個微妙的弧度,雙掌挾著勁風,猛劈“二人背心!
  於是,在瞬息之間,一道凝結成金銀光網的勁氣,竟如乾坤倒旋般倏然移轉,不但適時擋住嚴笑天攻來掌勢,反而凌厲的逆卷而上!
  在呼吸之間,狐偃羅漢嚴笑大又怪叫一聲,滴溜溜貼地遊走,雙腿幾乎已不分先後層次的掃出十六腿!
  罡風更烈,人影加速,在金鉤銀鞭施出他們壓箱底的本領之後,搶製先機的激鬥,已更為兇猛的展開。
  假如楚雲沒有深奧的武功,便無法判測出場中各人的拼鬥招式,而此刻,他卻十分清晰的明白,兩百招已過去了。
  狐偃羅漢驀而推出八掌,勁力洋溢中,他忽然大叫道:
  “餵,二位莫非真個不見棺材不掉淚麼?俺大羅漢善心發夠,可要拿出屠刀了!”
  金鉤董泉運出一股真力,傳到銀鞭何樵身上,在何樵揮出厲烈的七鞭後,他亦怒聲喝道:
  “嚴笑天,休想做你的春秋大夢了,翠佛可以予取予求,不過卻須連我們兄弟兩條賤命一併拿去!”
  真力反湧,金鉤董泉在憤怒中,亦藉勢戮出九鉤。
  狐偃羅漢嚴笑天仍然一味遊鬥,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身形在急速閃晃中,笑罵道:
  “好傢伙,二位可當真是死心眼,如果非要認定必須‘賠了夫人又折兵’,才能甘心的話,罷,罷,姓嚴的也不必再行體念上天好生之德,就要為二位超度了!”
  楚雲旁觀者清,他已自嚴笑天多肉的面孔變化中,看出這在武林中有名的獨腳大盜,已被引動真火了。
  但直至此時,楚雲尚取決不下,自己是否應該出面阻止這場即將流血的激鬥。
  正在他腦中意念閃動之間,狐僵羅漢嚴笑天已長嘯一聲,聲如裂帛,繼而又如狼嗥一般,端的懾人心魄。
  嘯聲初起,嚴笑天縮小的身形已呼的一聲恢復原狀,雙目怒睜如鈴,不進不退,右掌迅疾無倫的劈出,適在第一團勁力甫出之際,左掌則緊接而上,如此連綿不斷,剎那間攻出二十一掌!
  雄渾的勁力,連續而成一股恍如鐵桿般的氣流,直衝而到,不容對方有絲毫的喘息餘暇。
  金鉤銀鞭二人在短暫的驚愕下,已調勻了體內真氣,發揮出“雙功連一”武技最高的性能,將真力逼人兵器之中,傾力抵抗那呼轟襲來的勁風。
  狐僵羅漢大馬金刀的釘立原地不動,掌勢循環,勁氣如流,仿佛永遠不會止竭般的凌厲推出。
  武學一道,最忌諱的便是硬接硬碰;全以內力相鬥,因為這是絲毫取巧不得的,一有差池,輕則殘廢,重則喪命。
  在每一次勁風的撞擊下,金鉤銀鞭二人所布成的那道光網,便宛如狂風捲殘雲一般,紛紛波散震蕩!
  二人的面孔也隨著時間的增加而逐漸漲得血紅,汗珠順額而下,但二人仍然咬緊牙關,手臂加力揮舞,儘量想在危困中扭轉戰機。
  於是,嘆息在楚雲嘴唇內輕輕發出,他知道,勝負之分,就在不遠了。
  此刻,狐愜羅漢嚴笑天面色沉凝,嘴角緊抿,以雄厚的功力,將他最適於正面較鬥的“拔山三連環”掌法,淋漓盡致的發出。
  氣壓變得令人口鼻皆窒,勁力充斥四周……
  忽然
  楚雲面上神色微動,目光向右前方的草叢中望去。
  而這時,在那片草叢中,響起一個冷峭得毫無一絲情感的語聲:
  “老狐狸,大羅漢,你也未免有些太貪得無厭了,一對翠佛完全歸你,不覺得有些墜手麼?”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卻絕不驚慌,多脂的肥大肚皮驟然暴縮,一團較前更為猛烈渾厚的勁氣驀而湧出!
  一陣“轟”然巨響聲中,光芒頓斂,金鉤銀鞭二人蹌跟地退出五步,面色慘白,喘不成聲。
  狐偃羅漢嚴笑天看也不看二人一眼,霍然一個轉身,狂笑道:
  “怎麼著?俺早就料定你這一半像人一半像鬼的老殺才會跟蹤而到,呵呵,請出來亮個像吧,別一個勁地躲躲藏藏、羞人答答的似個未出嫁的大閨女一般………
  草叢中微微一響,隨即現出一個形狀嚇人的老者來。
  楚雲向現身之人面上一望,不由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這位現身之人,半邊面孔全然布滿了一條條蚯蚓似的疤痕,血紅烏紫,  瘰瘰,一只眼球突出眶外,閃映著黯淡得有如死魚一般的光暉。
  但是,他的右半側面孔卻一如常人,皮膚細白光潤,與左邊臉孔恰好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他冷森森的站在那裡,再襯著一身雪白的長衫,越發顯得鬼氣逼人,全身竟尋不出絲毫活人味道。
  狐偃羅漢皮笑肉不笑的一摸肚皮,又搓下一團污垢在手中揉捻著,大搖大擺的走近兩步,道:
  “餵,俺與你是老朋友了,別這麼死眉愣眼的瞪著俺行不行?有話說在當面,別怕難為情不好張嘴,你如果真個要想插進一腿,也並非不好商量哩。”
  他說著,又回頭向楚雲一笑,道:
  “打魚的伙計,你可知道這位半面美男子是誰麼?”
  楚雲聞言之下,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但他卻裝出一副驚懼迷惑之狀,愕然搖頭。
  狐偃羅漢笑道:
  “這位便是鼎鼎有名的‘半臉鬼使’皮昌,呵呵,不過本羅漢認為,他應該叫做皮厚才對。”
  楚雲微感震驚地忖道:
  “是了,自己猜測得果然不差,竟是這位煞星到了,不過,而對著這半臉鬼使皮昌,狐偃羅漢卻依然嬉笑怒罵,狂放如常,可見此人武功之高,必然不在來人之下。”
  他正想著,那半臉鬼使皮昌已要死不活的陰笑半聲,冷然道:
  “老狐狸,你說完了?嗯,讓你痛快的吐露一下也好,否則,只怕你再也沒有機會信口雌黃了。”
  狐偃羅漢嘿嘿一笑,毫不氣怒,依然閒散的道:
  “老伙計,咱們是死冤家,活對頭,不幹上一次是不行的,來吧,俺早等這一天等得不耐煩了!”
  半臉鬼使面上一無表情,全身未見任何動作,已飄然向前移出尋丈之遠。
  這時,二人已經相距不足五尺。
  狐偃羅漢嚴笑天忽然嘆了口氣,一臉優傷之色的道:
  “欸,俺真是自怨自艾,什麼事不好去做,卻專來做這不要本錢的勾當,欸……”
  半臉鬼使早已暗蓄真力,準備暴起發難,卻不料狐偃羅漢忽出此態,他雖然知道這個假羅漢詭謀百出,詭計多端,卻仍然忍不住脫口問道:
  “姓嚴的,你無庸扮死裝活,是好漢何需嘆氣?”
  狐偃羅漢嚴笑天搖頭道:
  “俺是在嘆俺又要作孽了,眼看著俺連你那一邊面孔也要毀去,如此一來,閣下豈不是變為‘全臉鬼使’,不成人形了嗎?”
  半臉鬼使萬萬料不到在這種情形之下,對方仍然如此促狹自己,故意出言諷損,他不由氣得全身微顫鬚眉俱張。
  狐偃羅漢卻在此時悶聲不響的驟然閃進,並指如戟戮向半臉鬼使皮昌上盤一十五處重穴!
  他說打就打;毫無一絲轉目的餘暇。
  半臉鬼使皮昌正在怒火攻心,中氣浮躁之際,嚴笑天身起指到,宛如潑風似的點到他要穴之前不及寸許!
  皮昌冷叱一聲,連出七招,上攔下格,左擋右架,始手忙腳忙的應付過去,但已被逼退出兩步。
  他不由氣得目瞪如鈴,兇光閃射,嘶吼道:
  “嚴笑天,想不到你竟如此卑鄙,也罷,老夫自現在起,與你誓不兩立!”
  狐偃羅漢嚴笑大半聲不啃的一輪急攻猛打,毫不遲疑的重又展開狂猛凌厲的攻勢,直到搶製先機以後,始呵呵笑道:
  “奶奶的,見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俺正要在你火頭上加桶油,呵呵,你可真聽話啊!”
  半臉鬼使皮昌面色己因憤怒而劇烈地扭曲著,形同厲鬼,更顯得猙獰可怖,但他卻悶聲不吭,竭力施展身法,在劣勢中做最為陰毒的反攻。
  二人出手捷如電掣,俱是稍沾即走,身形躍閃中,更不帶有絲毫聲息,較諸適纔與金鉤銀鞭之戰,又自不同。
  一旁觀戰的楚雲,這時卻安閒的盤坐地上,目光不時轉向此刻正對面而坐,運功調息的金鞭銀鉤。
  他們適纔已在與狐偃羅漢以真力硬拼之下,受了內傷,只是尚不十分嚴重而已。
  楚雲對金鉤銀鞭所保有的那對翠佛,可說毫無貪念,否則,以他目前的功力,大可乘虛而入,唾手而得。
  這時,他望著正在含怒拼鬥的兩位黑道高手,心中忖道:
  “那狐偃羅漢功力之高,不料竟如此驚人。看情形,就連半臉鬼使皮昌也比他遜了一籌!”
  忽然
  半臉鬼使皮昌沉喝一聲,兩只手掌縮成雞心之形,利用空間,縱身而前,緊密如繁星似的點向敵人全身重穴要脈。
  出手之下,不僅變幻莫測。更是陰毒異常,誰要是被他點上一下,不死也得重傷。
  狐偃羅漢見狀之下,心頭亦不由微凜,他知道,這乃是對方仗以成名的“鬼火沾身”點穴術!
  於是,在他還攻九掌九腿之後,身形驀然釘立如樁,隨著雙掌的循環疾起,罡風狂飆重又破空而出,這正是嚴笑天所擅長的絕技:“拔山三連環”。
  勁力湧處,若巨浪排空,反卷而回,閃幻的雞心掌形,已在瞬息間被摒絕於外,空自散飛聚戮,卻無法突破這渾厚的氣牆一步!
  須臾之後,戰勢再變,在問不容發的急鬥中,二人身形越走越快,招式也越出越險,掌影漫天,勁氣縱橫。
  半臉鬼使早已怒發衝冠,氣憤至極,他除了竭力施展著“鬼火沾身”的點穴奇術,更在招式中夾雜著輕易不露的“一絕掌”法。
  但是,狐偃羅漢嚴笑天亦不是省油之燈,長笑聲中,掌勢更急,浩蕩得有如波濤千里綿綿不息,他藉著深沉雄渾的內力,已將眼前的空間凝成一道無形氣牆。
  在威力驚人的罡氣中,一片片恍如落花的掌影,時而閃擊而出,實是神鬼莫測。
  於是,百招近了。
  狐偃羅漢在激鬥中,時而斜脫正在運功療傷的金鉤銀鞭二人,他在連出十一腿中,哈哈笑道:
  “老伙計,咱們打到什麼時候才算終了!”
  半臉鬼使小心翼翼地拆招還擊,陰惻惻的道:
  “到你這條老狗不再動彈,破嘴不會狂吠的時候。”
  狐偃羅漢嚴笑天一個旋身,連連攻出一十九掌,笑罵道:
  “半面美男,你那心肝可狠著哪,老娘在哪裡得罪了你啊?”
  半臉鬼使寒著臉不答一言,兀自拼命尋隙出招,自他右眼閃耀的兇芒中,可知他此刻早已興起了無邊的殺機!
  狐偃羅漢闖江湖數十年,見多識廣,練達已極,半臉鬼使心中之念,他如何會看不出來?
  但是,他卻置于心中,不予叫破,表面上依然嘻皮笑臉,口不擇言地亂扯一通,好似完全不曾察覺。
  於是,當狐偃羅漢險極的躲過一招“燐火青螢”之際,他目光瞥處,卻發現已運功完竣,正緩緩立起身形的金鈞銀鞭二人。
  當即一個環身旋步,擊出七掌五腿,乘隙叫道:
  “半面美男,閣下大約敵不過俺,但是,老實說,俺要將你抬掇下來,亦非暫時之功,只怕咱們到頭來弄個兩敗俱傷,要便宜那兩個為人跑腿的了!”
  半臉鬼使不作一聲,依舊悶首疾攻,他此際已認定對方詭計多端,不可輕易置信。
  於是,戰鬥在剎那問又趨厲烈,二人各不相讓,俱以一生所學相互硬拼,都想將對方挫于掌下。
  然而在這場驚魂懾魄的激戰中,路側的雜草之內,驀的,飄然閃出一條人影,毫無聲息的移向正立在金鈞銀鞭身旁的坐騎之後。
  這條有如鬼魁般的身影,舉止是如此輕靈而飄忽,輕悄得甚至連功力高如狐偃羅漢及半臉鬼使二人都沒有注意到。
  但是,卻沒有脫開楚雲那雙深遂而清澈的雙眸,他有意無意的斜脫著這條已逐漸掩至金鉤銀鞭二人身後的人影,嘴角漾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嘲弄意味。
  楚雲這時不但清晰的看到這條行動隱祕輕悄的人影,而且更看出這人是一個女子,再由那窕窈婀娜的身形看來,年齡將不會太大!
  他並不點破,也不叫喊,心中卻在想:
  “目前除非自己出手,否則,金鉤銀鞭的這對翠佛便難於保全,不過,若自己出手,是否能抵得過眼前這兩名功絕一時的黑道果雄,則仍難逆料,何況自己在回魂島上所習的武功,也不知到底達于何種程度,若自己一個應付不來,非但自身難保,如萬一洩露風聲讓三羽公子及百角堡知曉,那就更棘手了……嗯,倒不如由這女子將那對翠佛竊去,便可省卻一番麻煩,自己僅須注意一下這女子的容貌,到時設法拿回便了……”
  想著,楚雲的目光緊緊凝注在那逐漸摸進的身影上。
  但是,他失望了,因為那兩乘坐騎的遮擋,楚雲並沒有看清那女子的面孔,僅在微一閃動中,望見一個模糊而輪廓甚美的面容。
  他正待設計瞧個仔細
  兩只雪白細膩的纖手,已然閃電般伸人兩匹健馬的鞍囊之內,因為其中一匹馬的鞍囊是掛在馬身的右股旁,故而那只美麗的玉手伸展人鞍囊之時,被楚雲匆匆瞥到那纖手左腕之上,有一料豆大的黑痣!
  馬匹忽然驚懼的立起,長嘶起來。
  美麗的人影飄然掠出,手中分拿著兩只精緻的烏心盒。
  於是,金鉤銀鞭悚然一回頭,氣急敗壞的大叫:
  “不好,有人乘隙開扒!”
  叫聲中,二人也無暇他顧,展開身形不要命的狂追而去。
  半臉鬼使皮昌惶然瞥視,只見到一個隱隱約約的身影,正以極快的速度一掠而過。
  他倏然虛出一招,縱身追去,邊在空中陰聲道:
  “老狐狸,咱們記下這筆帳,一對翠佛總比你這狗頭值錢得多!”
  狐偃羅漢慢條斯理的一整衣袖,還敬道:
  “半面美男,俺只怕你腳踩兩條船,左右落空哩!”
  他又毫不慌亂的回頭向盤坐地上的楚雲一齜牙:
  “打魚的伙計,你倒有幾分膽識,好,坐著別動,那幾個老小子誰也別想得到翠佛,且待俺迂迴掩上,來個坐收漁人之利,呵呵……”
  笑聲中,狐偃羅漢嚴笑天身形倏然電射而出,三起三落,已自蹤跡不見,身法迅捷已極。
  楚雲暗中一咽,忖道:
  “那竊去翠佛的女子,輕功之佳,十分驚人,較之狐偃羅漢僅遜一絲,若狐偃羅漢不存大意,尚可追上,現在麼,嗯,卻嫌得慢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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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敵蹤復現 一戰再戰

  馬蹄聲是如此繁密與緊湊,顯示來騎當不在少數,而且,好似極為迫切和焦急!
  楚雲又悠閒的夾起一塊“糖醋裡脊”放在口中咀嚼,目光似笑非笑的向狐偃羅漢瞥去!
  狐偃羅漢右手一松“轟”的一聲,毒心蛇范子文那癱瘓的身軀又跌落地上,這位獨腳巨盜古怪的齜齜牙,笑道:
  “伙計,俺老嚴時來運到,合該今天要舒活舒活一下筋骨,呵呵,大約試手的哥們又來了。”
  楚雲微微一哂,目光卻移向店門,馬蹄聲恰好於此時停住,一片嘈雜而零亂的步履聲,隨之而起。
  頃刻間,就有數十名凶神惡煞似的彪形大漢,如狼似虎般一窩蜂地衝迸店門之內。
  領頭一個中年漢子年約四旬,穿著一身黑色英雄裝,滿臉狂做之氣,甫一進門.便厲聲大吼道:
  “是哪一個如此膽大包天,竟敢打傷本教範師兄?”
  店中膳堂之內,所有食客伙計,此刻早已奔逃一空,只有坐在位上的楚雲及站於當中的狐偃羅漢,冷眼望著這群大漢不語。
  這身穿英雄裝的狂傲漢子直氣得滿面通紅,他環掃了一下室中橫七歪八的桌椅,摔碎的碗碟,傾潑淋漓的菜汁,以及躺在地上的毒心蛇與那兩名幫手,額上的青筋立如蚯蚓根根暴起,雙眸似欲噴火般向楚雲及狐偃羅漢一瞥,吼道:
  “餵,本教弟子是被誰所傷?店裡的掌櫃呢?伙計呢?還有***住店的呢?都死到哪裡去了哇?”
  楚雲一身土布衣褂,十分寒愴,狐偃羅漢外貌又異常憨厚,敢情這位大漢尚未懷疑到二人身上呢。
  這漢子話聲甫畢,狐偃羅漢笑瞇瞇的打了個哈哈,拍了拍碩大而凸出的肚皮,竟向對方擠眉弄眼起來。
  那為首大漢微覺一怔之下,又霍然破口大罵道:
  “老匹夫,你是活膩味了,衝著老子擠眉弄眼的,要尋死不成麼?”
  狐偃羅漢皮肉不動的笑道:
  “尋死?是你還是我?”
  黑衣大漢氣得哇哇大叫連聲,狂吼道:
  “**養的,老子今天先宰了你再說!”
  正在此時,門外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形象猥瑣的漢子越眾而出,他一眼瞥見狐偃羅漢,不由全身一哆嗦,猛然退回兩步,口中卻大喊道:
  “邱頭領,就是這個老家夥下的毒手,剛才就是他!”
  這黑衣大漢,乃五雷教屬下駐龍口分舵的頭領,武功尚稱不弱,為人更是跋扈張狂無比,毒心蛇范子文在客棧被狐偃羅漢打傷後,當即有人飛迅傳報五雷教分舵知曉,這位邱頭領聞訊之下,不由心火陡升,也不問明事情的來龍去脈,便毛躁躁的率領了大批弟子急趕而到,但是,他卻做夢也估不到,一連揍翻自己教中兄弟的竟然是眼前這個看去愚魯不揚的胖漢!
  狐偃羅漢雙手微微一擺,望著正驚愕退後的黑衣大漢,笑吟吟的道:
  “餵,呃,你他奶奶的慌個什麼勁呢?俺若是想搥你,早就揍你個大馬爬了,還等得到現在麼?別緊張,呵呵,慢慢談,慢慢談。”
  黑衣大漢面孔早已漲得發紫,他張口結舌了一陣,倏然大吼道:
  “老匹夫,你當本頭領真怕了你不成?來人哪,先將這老狗擱下!”
  狐偃羅漢嘆了一口氣,怪聲怪氣的喝道:
  “臭漢子,可是嫌奴家不夠標致或者是不夠俏麼?”
  隨手一揮,已將三條大漢凌空兜起,反摔在同伴身上。
  他左掌疾翻,一推一帶之下,又有五六名敵人倒滾而出。
  於是,呼號聲攙雜著叱喝聲隨之驟起,亂成一團,場面混雜已極。
  狐偃羅漢慢條斯理的踏進一步,恰好迎上兩柄摟頭砍來的鋼刀,他哈哈一笑,雙臂在雪亮的刀光中略一伸縮,不但劈手奪了過來,更將那兩名五雷教弟子震出六尺之外。
  這些動作是如此的利落而迅捷,幾乎是瞬息之間,所有在場的五雷教弟子,皆被這驚人的武功震慴住,沒有人敢再越雷池一步!
  狐偃羅漢回頭向後望去,楚雲仍舊坐在原處,他見狐偃羅漢回頭望來,不由微微一笑,舉起手中酒杯遙遙一敬。
  笑聲又自這位江湖巨裊口中發出,他雙手一拱,表示領情,轉首大喝道:
  “啊咦唷,生薑炒大蒜唷,又辣又嗆人哪,韭黃攪蔥絲啊,亂七八糟……”
  聲如破鑼,又似幹嚎,難聽刺耳之極。
  為首的黑衣大漢,雙眸直欲奪眶而出,全身又在不住的輕顫,是的,眼見敵人的武功如是卓越,目睹手下一個個雞飛狗跳,怎不令他又是發怒,又是驚懼呢?
  狐偃羅漢緩緩伸出右手,對著黑衣大漢,食指輕輕的勾動了兩下,嘲弄的一笑道:
  “大頭領,別站著像個呆鳥似的,來,來,來,俺知道你心中不大服氣,那麼,過來試試看如何?”
  黑衣大漢面上氣怒得白一陣,紅一陣,驀然狂吼道:
  “人是一個,命是一條,俺癩狼邱平與你拼了!”
  吼聲中,雙手一抄,兩柄尺許長短的純鋼利鑽已握在掌中,猛然扎向狐偃羅漢胸膈丹田!
  狐偃羅漢怪叫道:
  “乖乖,真他奶奶的凶神附體啊!”
  胖大的身軀在雨點般的精芒中奇異的一閃,已在他的語聲甫住之時轉到這癩狼邱平的背後。
  隨著四周眾人的驚呼聲,癩狼邱平迅速一個大轉身,凌厲無比的又戮出六鑽,口中暴叱連連。
  但是,狐偃羅漢卻似一縷虛幻的輕煙般,在對方的利鑽下毫不在意的穿掠遊走,還不時大笑道:
  “癩皮狼,兒子膽,別盡在那裡喘粗氣,俺伺候你老人家來了。”
  他在笑罵挖苦之下,右臂竟如一條蟒蛇的胴體般顫抖起來,在每一次幅度極小,卻震動極快的顫抖下,抖手就劈出一十六掌!
  癩狼邱平但覺勁力如波襲到,充斥在身旁任何一寸可供閃避的空間,沒有一絲可以圜轉餘地,他雖然尚有一丁點思維的時間,但這一丁點少得可憐的時間;卻僅僅給予他“死亡”
  二字的印象。
  於是
  慘叫聲才只出口一半,癩狼邱平結實的身體已被狐偃羅漢兜在空中,連續承擔了十二次重擊,在不停留的翻滾下,重重的跌落地面。
  鮮血點點滴滴地灑落地面四周,噴濺在呆如木雞般的五雷教各人頭臉之上,而這時四周卻沒有半絲聲息,所有的,只是癩狼邱平瀕死前喉頭的低嗥,與他那四肢令人注目的痛苦抽搐。
  狐偃羅漢背負雙手,眼簾半睜,齜牙一笑道:
  “五雷教的眾位好漢,你們的大頭領已到閻羅王那裡喝迷糊湯去了,現在,各位誰還有興致陪俺再走兩招?”
  每個五雷教弟子的雙目,都驚恐的瞪著面前這位其貌不揚,卻又功力深博的敵人,各人的目光裡透著凜懼,但無可置疑,尚含有憤怒與怨羔。
  沒有人出聲,更沒有人說話,沉默得發膩。
  狐偃羅漢面孔的肌肉往上一擠,又驀然一沉,冷厲的道:
  “現在,你們這些雜碎聽著;將地下的幾個廢物即刻抬走,並負責賠償這客棧的一切損失,在外面闖就是這個規矩,誰他娘吃了癟誰就是孫子,好了,現在,你們在半住香內完成這些事情,別再惹翻了俺姓嚴的,否則,到了姓嚴的六親不認的時候,就冤枉你們吃了幾十年白米飯!”
  狐偃羅漢好像在剎那間換了一個人一般,適纔的嘻笑怒罵之狀,一變而為冷酷森嚴,語聲有如一根根的利刺,扎進五雷教各人耳中,寒懍與顫悚,是他們目前共同的寫照。
  於是,在狐偃羅漢再一次以冷厲的目光掃視各人的時候,雜亂的腳步聲隨之而起,五雷教各人慌忙的施行他們的敵人交待下來的語令,雖然,儘管每個人心中都是那麼不情願。
  片刻後
  狐偃羅漢目注這一群垂頭喪氣的敵人悻悻退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慢慢浮上他肥厚的嘴角:
  “噯,飯未飽,酒未足,卻先上演了一次全武行,真他奶奶的不合算,嗯,不大合算……”
  他轉過來,看見楚雲仍在低酌淺飲,絲毫不為適纔那一幕慘劇感到驚恐,神色之間,顯得是那麼悠閒而恬淡。
  狐偃羅漢細細向楚雲注視了一陣,微微搖頭,大步行到桌前,道:
  “楚非伙計,剛才那情景可有些唬人,是麼,血淋淋的呢。”
  楚雲深沉的一笑,淡淡的道:
  “人生就是這麼回事,為了一個目的,一個希翼,總要經過這些坎坷,適纔那些人拼命流血,是為了名聲威信,就像我們打魚的冒著狂風巨浪出海幹活,亦是為了生活肚皮,假如每個人都豐衣足食,所望皆能如願,那麼,天下也會太平得多了。”
  胖大的身軀重重的坐下,多肉的面孔上泛起一片迷惘,狐偃羅漢低聲說道:
  “伙計,你要不是天才,就必是個超人,但是,俺老嚴也不是白活了大半輩子,欸,難道俺當真就能走了眼不成?”
  楚雲又啜了一口黃酒,他知道,狐偃羅漢對他的舉止談吐又感到迷惑猜疑了,是的,一個尋常的漁夫,哪有見了如此淒厲的場面尚能這般鎮靜的?
  狐偃羅漢拍了拍腦袋,喃喃說道:
  “八十歲老娘真會倒繃了孩兒麼?莫非俺這狐狸尚得回一回鍋?欸,這位楚非夥汁橫看豎看也看不出是個打魚出身的啊……”
  楚雲忽然雙眉一皺,手中竹筷悄然放下,望著狐偃羅漢含有深意的一笑。
  當他笑容尚未舒平,當狐偃羅漢正感愕然之際
  店門外已響起了一個生冷僵硬的口音:
  “整日打雁,卻叫雁啄瞎了眼睛,老夫不用再看,嚴笑天,是你逞的威風吧?老夫等著你出來。”
  語聲冷厲,毫無情感,狐偃羅漢雙目倏張又闔,一摸肚皮,呵呵笑道:
  “外面這位仁兄,窮叫個什麼勁,你認得俺,俺卻不認得你,先報個萬兒,待會再親熱一番不遲。”
  門外雖有幾盞黝暗暈黃的點點燈光,但黑沉沉的映不出多遠,那冷硬的聲音又響自夜影中傳來:
  “嚴笑天,老夫迅雷手康仰山,賤名陋號,諒閣下還不致於陌生吧?”
  狐偃羅漢神色微微一凜,隨即高聲笑道:
  “呵呵,康老兒,康五教頭,久違了,俺老嚴這就出來拜謁慈顏。”語聲始罷,他急忙壓低嗓音道:
  “楚非伙計,想不到來人競是那毒心蛇范子文的師父,五雷教第五教頭康仰山,這老小子一身所學極為不弱,單打獨鬥俺尚不將他放在眼中,不過,假如他若有幫手隱伏暗處相助的話,結果就不敢講了,稍停俺出去後,自會見機行事,若萬一情勢不妙,你可不必管我,先到龍口域南二十裡外的莫家村村口相候,俺定然趕去與你相會……”
  說罷,他起身便往外行去。
  楚雲嘴角一抿,沉聲道:
  “千萬小心,老兄。”
  狐偃羅漢走出兩步,聞聲回頭一笑,這一笑中,蘊孕著真摯的感激,他一指放在另一張桌上的十錠紋銀,道:
  “伙計,這些銀子留一半賠償店家損失其餘的咱們收下了,你好生帶著,反正都是五雷教方才拿出來的造孽錢,奶奶的,受之無愧,這叫做‘吃孫喝孫不謝孫’,哈哈!”
  楚雲輕輕頷首,門外又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催促:
  “嚴笑天,莫非閣下還要好朋友親自入內相請嗎?”
  狐偃羅漢向楚雲做了一個手式,狂笑一聲道:
  “康老兒,少他娘的大呼小叫,俺老嚴還會含糊不成?”
  語聲隨著他的身形掠向門外,這時,偌大的膳廳內,只剩下楚雲一個人。
  他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向四周一掃,確定沒有第二個人隱匿廳內之後,那瘦削的身軀,已如一道流光,神速無匹的瀉向膳廳門外。
  片刻後,僅見人影微閃,楚雲已悄無聲息的站於店門之旁,此刻,他手上尚提著那個隨身攜帶的狹長包裹。
  匿在店門的陰影中,楚雲那平素看去並無異樣的雙瞳,這時竟閃射出兩道懾人魂魄的精芒,在黑暗中略一尋視,就發現在七丈外的一幢高大屋宇前,站立著四條人影。
  靠楚雲這個方向側立著的,是狐偃羅漢嚴笑天,與他正面相對的,則是一個體形瘦,頷下留著一把山羊鬍子的枯乾老者,在這老人兩旁,卻分立著一個身材修長,面容黝黑的五旬老人,及另一個鷹目鉤鼻,陰沉冷森的白衣老者。
  看目前的情勢,似乎異常緊張,四個人俱是保持著高度警覺,謹慎的注意著對方,但是,表面上卻又是一派若無其事之狀,不是一個久闖江湖的能手,決然體會不出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楚雲看得大多了,也嘗試得大多了,他淡然一笑,在一次奇妙得無可言喻的縱掠下,宛如一片枯葉般飄落在距離四人不及三丈的一間房屋簷影之下。
  當他揀了一個比較隱蔽的位置,站穩身形的時候,狐偃羅漢那豪邁而又狂做的笑聲已傳人耳內:
  “我說康世兄,康五教頭,你那寶貝徒弟也好,屬下的一群廢料亦罷,俺老嚴既然已經揍翻了他們,難道說,還能再叫俺捧個牌位去謝罪麼?”
  那站在狐偃羅漢對面的枯瘦老者,正是五雷教的第五教頭,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迅雷手康仰山!
  只見他氣得乾癟的面孔上湧起一層紅暈,花白的山羊鬍子直抖,厲色道:
  “嚴笑天,閣下不用在老夫面前賣弄口舌之利,須知老夫素來就不吃這一套,今天閣下既然蓄意架梁,我五雷教便奉陪到底!”
  狐偃羅漢嚴笑天鼻子一聳,皮肉不動的道:
  “俺老嚴赤腳的不怕你穿鞋的,江湖上是是非非,本就難下斷言,難道只準你徒弟放火,不准俺老嚴點燈不成?這種新鮮事倒是少見,再說,毒鏈叟易兄與飛叉聖手呂兄也和俺老嚴有一面之雅,二位可不能助紂為虐,得堂堂正正的說句公道話,對麼?”
  立于康仰山左側的修長老者,黝黑的面龐上浮起一絲怒色,冷然道:
  “姓嚴的,五雷教與尊駕素來河井不犯,你做你的無本生意,人家行人家的教規,尊駕卻如此辣手,殘傷了五雷教如許人眾,這種行徑豈能為江湖所容?假若不是呂某兄弟隨康兄偶而經過龍口,只怕本地的五雷教弟子要叫你個個誅絕了!”
  狐偃羅漢嚴笑天呵呵一笑,倏而神色一冷,道:
  “毒鏈叟易合與你飛叉聖手呂無咎乃結義兄弟,二位並非五雷教之人、自然犯不著趟這渾水,更無庸替康老兒說話,老實說,俺姓嚴的只要做出一件事,便從來不管其後果如何,更不理有哪些英雄異才為對方撐腰!”
  那一直沒有啟口,鷹目鉤鼻的白衣老者,這時陰沉的一笑,緩緩踏前兩步,冷森森的道:
  “嚴笑天;你在魯晉一帶,觸腳生意也做得差不多了,老夫兄弟早就看你不大順眼,今天便是沒有康兄這檔子事,老夫兄弟也要尋你試試身手,看看朋友你作好犯科,到底憑著多大道行。”
  狐偃羅漢了摸那突出的肚皮,細小的眼睛瞇起,陰陽怪氣的道:
  “俺說老易啊,你別他娘的臭美了,俺老嚴獨來獨去,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多的是,這是俺姓嚴的出大力換來的,怎麼著,你這老小子看著眼紅麼?”
  迅雷手康仰山額際青筋暴現,雙目怒睜,厲吼道:
  “嚴笑天,是非曲直,公理黑白,且在手下見真章再說,如此這般徒逞口舌之利,算是哪門子英雄好漢?”
  迅雷手康仰山話聲出口,毒鏈叟易合與拜弟飛叉聖手呂無咎立時各自移出三步,虎視眈眈地,蓄勁以待,空氣在剎那間緊張起來。
  狐偃羅漢狂笑一聲,大聲道:
  “少在俺老嚴面前虛張聲勢,奶奶的,神仙老虎狗,生旦淨墨醜,什麼角色俺老嚴不曾見過?什麼陣杖俺老嚴不曾經過?打老婆嚇孩子的這一套拿回去唬你們的龜子龜孫或能生效,在俺老嚴面前卻是青樓女碰上空心大佬棺 白夾纏而已!”
  接在他的語尾之後,忽而響起了一疊聲蒼勁的冷笑,但是,這冷笑之聲卻並非自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中任何一個口中發出,它是來自另一幢屋字的牆院陰影之下。
  隨著冷笑之聲,一個身量高大,面如重棗的六旬老者,大步自暗影行出。
  狐偃羅漢細眼倏睜又合,古怪的一笑道:
  “呵呵,俺道是誰,原來卻是威震兩河的紫杖震天包洪鳴包老師傅,怎麼著,閣下適纔笑裡含有文章,又隱伏暗處不出,莫非也想與俺老嚴過不去麼?”
  迅雷手康仰山乃五雷教中首要人物之一,在江湖上盛譽久著,與這紫杖鎮天包洪嗚,及毒鏈叟易合、飛叉聖手呂無咎等三人素交莫逆,此次四人結伴外出,巧於今日路過龍口,康仰山等人剛剛進入教中分舵,便有屬下弟子氣急敗壞的趨前稟報夜來發生之事,見多識廣的迅雷手康仰山略一付度之下,便推測出對方必是那以心黑手辣見稱的獨腳巨梟狐偃羅漢!
  於是,四人在急切商量一陣之後,便即時率領舵中身手較佳的百餘名弟子趕往出事之處,由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明著叫陣,紫杖鎮天包洪鳴則指揮那百餘名五雷教弟子隱伏暗處,侍機而動。
  此刻,紫杖鎮天包洪鳴冷竣的一哼,沉聲道:
  “嚴笑大,為人行事,都應替別人留一點餘地,彼此也可尋階下台,但是,尊駕手段卻未免太強橫霸道了些,哼哼,連老夫事外之人,看著亦不能袖手旁觀。”
  狐偃羅漢肥胖多肉的面孔一顫,呸了一聲,道:
  “餵,餵,包老兒,閉上你的臭嘴,憑你想教訓於俺,還嫌資歷不夠,奶奶的,既要以眾凌寡,卻將一番大道理掛在嘴上,俺老嚴受了欺負還落得個沒理,天下的便宜事全教你們佔光了,老小子們,來吧,本羅漢恭候挨揍便是!”
  氣氛隨在狐偃羅漢的話語之後在剎那間變得異常沉重起來,有著血腥似的隱約臀悶
  悄然立於屋簷陰影下的浪子楚雲,早已看清了一切事情的演變,他知道,眼前一場淒厲的血戰,只怕在所難免了。
  迅雷手康仰山頷下花白的山羊鬍子根根豎起,在極自然的移動下,四人已迅速站成了一個有利的包圍形勢。
  狐偃羅漢雙眸微轉,有氣無力的伸了一個懶腰,向四人微微齜牙一笑 在他的笑容尚未明顯的浮上面孔之際,雙臂已似活蛇般暴揮而起,閃光電掣也似地向周圍四人連連劈出十七掌!
  迅雷手康仰山大喝一聲:“卑鄙!”,身形倏閃,同時反攻出七腿十三掌!
  紫杖鎮天包洪鳴沉樁立馬,揮掌迎上,在與飛叉聖手呂無咎的共同抵制下,毒鏈叟易合卻陰森森的晃出圈外站立。
  各人的出手俱皆凌厲狠辣,快速無間,幾乎不容對方有任何一絲喘息或思考的機會,掌山腿影中,狐偃羅漢已微退兩步。
  他狂笑一聲,大斜身,急移數步,掌勢連綿而起,呼轟不停,招式變幻萬千,若一股股連綿不斷的驟雨,飛瀉向三個強敵身上。
  紫杖鎮天包洪鳴斷叱半聲,奮力攻出十二掌,掌掌雄渾,一氣呵成,飛叉聖手呂無咎亦蹈隙而進,抖手三招十四式!
  一連串的肉掌交擊聲,若正月的花炮般綿密響起,人影猝合又分,三張面孔上有三種截然迥異的表情,但其中卻有一點絕對相同 憤怒!
  迅雷手康仰山身形微掠,在他枯瘦的身軀擦過狐偃羅漢之時,反掌倒劈而出,左手五指箕張,俱是擊向敵人右肋筋骨之處。
  狐偃羅漢在方才對掌之下,內腑血氣已有些微震蕩,他這時毫不避讓,腳步疾轉,雙臂倏圈突展,掄向康仰山襲來的手肘關節。
  於是,一聲怒叱起處,頃刻間,飛叉聖手呂無咎揉身而上,配合著紫杖鎮天的攻勢,再度分做兩面夾擊。
  在四人的環轉穿掠中,三十招瞬息而過……狐偃羅漢功力雖然深沉,此刻卻有些捉襟見時,難於應付起來,他強咬牙根,油亮泛青的光頭,在昏黯的燈光下反映出一片淡淡的汗漬,顯然,他已有些疲累了。
  在急出九腿十九掌中,這位獨腳巨盜胖大的身形暴閃三步,心中忖道:
  “眼前這三個老小子,個個功力超絕,強極一時,自己對付一個尚可遊刃有餘,但是,三人齊上卻有些吃他不消,奶奶的,自己有時用的法門已是不大高明,料不到面前這三個老小子比自己更不要面皮……
  又是一片掌影摟頭蓋到,後面兩股指風亦淬然射向背心,狐偃羅漢嘿聲吐氣,奇妙的一個急旋,滴溜溜的移出五尺之外。
  他張嘴吐了一口唾沫,罵道:
  “嘿!嘿!三位充英雄可算充到家了,奶奶的,真難為了你們,這般死皮賴臉是誰琢磨出來的!”
  迅雷手康仰山怒喝一聲,雙掌翻飛如迅雷驚電,招招相連,式式不斷,疾風暴雨般猛攻而上,紫杖鎮天包洪鳴豁然大笑,腿掃指戮,掌劈時撞,幾乎不分先後的自另一個角度挾擊而至。
  狐偃羅漢嚴笑天面孔血紅,細眼怒睜,身形倏升又降,急挪快閃,險險躲過二人這甚具威力的攻勢,而飛叉聖手呂無咎又適時突襲而至,掌緣切向狐偃羅漢肩頭。
  時間是迫切的,而這三位武林高手所發出的力量又都是集中在一個焦點,甚難令人閃躲,狐偃羅漢一口大氣尚未喘息過來,一片銳風,又已壓向肩頭,他心中暴怒之下,不假思索的大吼一聲,雙腿釘立如山,上半身競硬生生的轉過一半,兩掌亦自胸前猛推而出。
  罡烈的勁風呼轟排湧,如浪似濤,嚇得飛叉聖手呂無咎低呼一聲,慌忙縮掌躍退。
  狐偃羅漢縱聲連笑,掌勢不斷翻劈,勁氣恢宏,飛沙走石,威力懾人已極。
  這正是他最適宜於硬拼硬拆的絕活之一:“拔山三連環”!
  迅雷手康仰山枯槁的面孔上,顯示著前所未見的憤怒,他快步移上位置,電光石火般迎上一十六掌,仿若天際迅雷,震魂動魄!
  勁風四溢,氣流回盪,巨響暴鳴不止,迅雷手康仰山腳步歪斜的退出三步,狐偃羅漢亦大汗如注,喘息連聲,二人都在彼此所發出的內家重手法之下,各自吃虧不小,但是,康仰山卻似乎更遜一籌。
  但是,在紫杖鎮天包洪鳴與飛叉聖手呂無咎的急襲快攻之下,卻使迅雷手康仰山得到一個稍微喘息的機會,而狐偃羅漢反倒沒有一點迴旋餘地了。
  戰況又在剎那間轉為劇烈,雙方沒有任何人稍存慈悲,掌腿所指,盡是敵人致命所在,狠辣歹毒,可謂達於極點。
  天空是深沉的,深沉裡有著翳悶的黑暗,黑暗中卻含蘊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
  在人影縱橫騰挪,掌腿飛閃擊打之下,喝聲如雷,喘息籲籲,而火焰射自八只眼睛,仇恨浮現在四張凌厲面孔上,火焰及仇恨,皆在各人強有力的交擊下盡情發揮,殘酷、瘋狂,加上蕭煞!
  於是,又過了四十餘招。
  站立在屋簷下的楚雲,嘴角抿成一道優美而堅毅的弧線,將他那輪廊鮮明的面孔上陪襯得更為深沉,他沒有一絲表情,但是,那雙清澈得有如一泓清水的眸子中,卻隱射著寒冽逼人的光芒。
  場中的激戰仍自不休,迅雷手康仰山在同伴的翼護之下早已重新加入戰圈,更形拼命的攻向敵人。
  而毒鏈叟易合卻依然陰惻惻的獨立一偶,面孔平板而木納,他一直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場中戰況,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他為何不加入拼鬥呢?這不是一件令人納罕的事麼?
  其實,這道理是十分簡易的,狐偃羅漢心中更是雪亮,他知道,毒鏈叟易合為人最是刁滑好狡,在激戰中他獨立陣外、乃是欲伺機而動,尋隙下手,不是麼?“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不僅是指別的事而言,拼鬥交手更是如此啊。
  一聲如焦雷也似的大喝中,狐偃羅漢驟展絕學:“矗立九獄”“拔山移鼎”“百步摧山”,一連三招十一式,合為一次施出!
  迅雷手康仰山十五掌緊接迎上,紫杖鎮天包洪鳴腳步倒旋,修出六掌五腿,戮蹴敵人中盤十大要穴,飛叉聖手卻移身挪位,運足“小天星”掌力,印向對方胸腹!
  狐偃羅漢招式怒出,在三名強敵合力反攻之下,又無可奈何的退躍兩尺,他顧不得抹拭額際的汗水,拉開嗓子大吼:
  “他奶奶的這就叫手下見真章?雙掌分強弱?簡直是一窩雜碎,易老鬼,你老小子也不用像個龜孫似的縮在一旁想撿便宜,來呀,侍俺 ”
  一條蟒蛇似的鏈影猝而卷至,沒有半聲招呼,只有“嘩啦啦”的暴響,同時接住了狐偃羅漢的語尾!
  狐偃羅漢雙臂猛抖,險極的擦著鏈影閃過,但是,那條鏈影卻在微一伸縮間,又似一條烏龍般挾在三股勁力中猛然襲到!
  毒鏈叟易合那陰森森的語聲隨之響起道:
  “嚴笑天,老夫便了卻你這番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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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狐飛九天 奇技初展

  由於毒鏈叟易合的加入,狐偃羅漢頓時感到周遭的壓力更形沉重,沉重的有些使他幾乎承受不住。
  在頃刻間,一聲裂帛也似的厲嘯出自狐偃羅漢口中,但聽得一陣骨節密響起處,那胖大的身軀竟然奇異的暴縮三尺,像煞一個急驟滾動的肉球。
  於是,鏈影與掌力,腿勢及拳風,均在交叉互織中呼嘯而過,而這些勁力之間的空隙,卻是微小得驚人啊!
  狐偃羅漢秘藏不露的“禦骨術”適纔使出,身形已竄出三步,左掌猛劈紫杖鎮天包洪鳴,右手倏扣迅雷手康仰山肩腫主筋,雙腿卻霍然分開,踢向正待再度進身的毒鏈叟易合與飛叉聖手呂無咎!
  數聲怒吼同時響起,迅雷手康仰山急退一步,厲聲道:
  “三位兄台,點子辣手,吾等便毒他一遭吧!”
  狐偃羅漢望著被自己震退的紫杖鎮天等三人,又攻出十一掌,狂笑道:
  “吼他奶奶個什麼玩意?尚未到歸位時刻,此際報喪為時還嫌早哩!”
  驀地
  紫杖鎮天修偉的身軀往左一拋,緊接著一個大翻身,一根粗約鴨蛋般的紫色膝杖橫掃而到,紫杖上微閃著瑩瑩光華,在夜色中有如一溜芒尾。
  狐偃羅漢撒步急掠,一聲喝叱隨之而起,三道寒芒已在連串“嘩啦啦”震響中襲至身前!
  迅雷手康仰山厲吼一聲,雙臂猝然漲大一藉,以極小卻極快的振動,幾乎迅捷得不易察覺的劈出十九掌,勁力澎湃如山崩海嘯,隱隱含有風雷之聲,“迅雷手”之名,果然當之無愧。
  這正是康仰山的成名絕技:“密雷十九極”。
  浩大的威力組合成一片凌厲的網牆,仿佛怒海翻騰般,滾滾湧同狐偃羅漢!
  四人皆為武林中一流高手,聯手出擊之下,效果之恢宏自是非同小可,更何況,其中有三人已抽出兵器!
  狐偃羅漢雙目盡赤,肉球似的身軀在風車一般急轉下,有如西天倏現的電火,一道明燦奪目的金虹已突然自他手中射出!
  黑夜中迸濺出無數火花,一連串清脆的金屬交擊聲響起,三道寒芒亦有如長空的殞石般飛出四丈之外。
  在十分危急中,狐偃羅漢已不得不使出他多年不用的兵器:“金狐尾”,亦幸虧如此,才挽回了這一浩劫。
  冷汗自他額角涔涔淌下,但是,當第一顆汗珠尚未滲進泥土的時候,他手中這柄長約五尺,可柔可剛、頂端為純鋼雕做成矛形的帶狀兵刃,已似層層的密雲般狂厲的聚成一圈圈光弧,向面前的敵人疾速攻去。
  迅雷手康仰山驚呼一聲,悍不畏死的閃拒還攻,紫杖鎮天卻縱身飛起,杖影自空中筆直置落。
  飛又聖手呂無咎半聲不響,猛可一個“雙拋手”,又是四只尺許長短的銀色鋼叉,映射著刺目的寒光,分作四個不同的方向飛到。
  在這些快速而狠辣的反擊中,毒鏈叟易合卻似鬼魅般悄然乘隙飄進,不用兵器,以右掌食中二指,猛戳敵人腦後“百匯穴”!
  狐偃羅漢手中金狐尾舞成一片明耀燦閃的光牆,將身側嚴密的守住,左掌卻硬生生的向後推出,迎往那股襲來的銳風。
  於是
  驚叱、怒罵、暴響,夾雜著混絞的光影亂成一片,狐偃羅漢大汗淋漓,喘息如牛的蹌踉出五步,望著眼前四名分身閃掠的敵人大笑。
  他倉促的抹了一把汗水,嘶聲道:
  “奶奶的,今夜咱們都有得樂子了,老小子們,看來四位也不太好受吧?”
  紫杖鎮天包洪鳴腳尖一點地面,霍然倒掠而回,手中紫杖起若天瀑倒懸,隼利無匹的攻出一十三丈。
  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不及調息,紛紛反撲,在狐偃羅漢的極力抗拒之下,又展開了另一場更為慘厲的激戰。
  悄然立於暗處的楚雲,深遂的瞳孔中閃射著一股湛湛的異採,他雙眸凝注,心中暗忖道:
  “看目前情形,這迅雷手康仰山等四人功力之高,幾乎並不遜於狐偃羅漢多少,假若以一對一,這四個人沒有一個會是狐偃羅漢的對手,但如今四人齊上,結果自會截然不同,狐偃羅漢競能在四人聯手之下,抗拒了百餘招之多,這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不過,只怕他不會再支撐三十招以上……”
  想到這裡,楚雲不由全身一震,嘴角痙攣了一下:
  “天啊,目前交手的五人,可說全是武林中 赫一時的高手,自己竟能看出他們功力之間的深淺,而且不但如此,更能分析出戰況的發展及得失,莫非……莫非自己目前的武功竟然超出五人之上?啊,這真是自己往昔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其實,楚雲一身所學,原已不弱,他在受到黃河口那次幾乎致命的打擊後,對自己昔日痛下苦心所練成的武功,便自然而然的生出了一股悲哀與失望的觀念,不是麼,他竟然未能在對方六個並不能算是頂尖角色的追襲下獲得全勝,雖然,他在渤海回魂島密室,又幸運的習得了一些秘學,但是,他卻從未以這些武功與人交手過招,是而,他此際功力的深淺,連他自己亦不十分清楚。
  此時場中的拼鬥更形厲烈了,眼看著鮮血就快迸現。
  楚雲目前緊緊的注視著鬥場,他讓思潮在此刻凍結,因為,他知道目前已是緊要關頭,絲毫也鬆懈不得的,於是,他無形中將自己的精神也投入這場爭鬥中:
  “唔,狐偃羅漢兵器以真力點出,分戳四敵咽喉,以進為退,是為上者,不過,他左掌若再斜劈一寸,便可傷到迅雷手了……紫杖鎮天這招‘萬馬奔雷’用得極具火候,但是假如換了我,以一招回魂島上所習的‘太陽掌’法首式‘旭陽初升’,定可立時將他反震而回……嗯,可惜,飛叉聖手貪功大切,如果他展出的十三掌再多加一掌,狐偃羅漢便要不免……了,狐偃羅漢這一記‘弓雲腿’出的正是時候,毒鏈叟的鐵環鏈卻因肘部用力不均而偏了……”
  他仿佛已真實的處身在這場風暴中,而又同時兼顧到這五名高手的進攻退拒,喜悅的火花在他雙目中閃射,情緒不可抑制的激動著,是的,他已確切的明白了自己目前的武功已到了一個什麼境界,而這境界又是多麼的充滿了美妙與奇異啊!
  “老天,我……我的功力難道竟已精進至此?的確已可使自己看得起自己了麼?啊,冥冥中若有主宰,這位神奇的主宰已賜予我太多,太多了……”
  楚雲癡迷的默立著一動不動,沒有激奮,沒有贊嘆,但是,從他面孔上流露出來的,真誠而感激的神色,卻百倍,千倍於那些表面的顯示。
  四周像是空寂了,但是
  焦雷也似的喝聲,倏忽又如利錐一樣穿進楚雲耳膜,他全身驚然一震,目光急掃鬥場。
  這時,狐偃羅漢正馬步虛浮的退出三步,毒鏈叟易合卻如一頭大鳥般騰升空中。
  時間是短促的,狐偃羅漢大口喘息一聲,高叫道:
  “老小子們,俺老嚴總要找兩個墊棺材的!”
  毒鏈叟在空中的身形略一盤旋,狐偃羅漢已電光石火般與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互拆了四招七式,同時磕飛兩柄來勢勁疾的鋼叉。
  於是,狐偃羅漢更加面紅氣浮,轉動遲滯。
  毒鏈叟易合覷準時機,陰惻惻的冷笑一聲,那一條粗似兒臂,以淬毒鐵環相連的沉重兵刃,己在幾聲驚天動地的暴響中,拿捏得恰到好處的劈向狐偃羅漢天靈!
  鐵鍊帶著撕裂空氣的刺耳嘯聲,像煞一條突然自夜空伸出的魔手,驟然抓向它的目的物。
  同時,兩片勁風,一輪杖影,六柄鋒利的而雄渾的鋼叉,亦幾乎在同一時間內襲到!
  狐偃羅漢狂吼一聲,縮小的身軀驀然暴長,手中“金狐尾”,劃出一道丈許方圓的長弧,圓弧中精芒點點,眩人神目,在一閃耀問,竟似銀河中的群星,猝然飛射向空中的毒鏈叟易合!
  金色的弧光洶湧著嘶嘶勁氣,燦爛已極,也驚人已極!
  這是狐偃羅漢“金狐尾”中雙絕之一:“金狐朝日”!
  狐偃羅漢眼球似欲奪眶而出,面孔更是憤怒而漲成一片紫紅,但是,他心中雪亮,這招“金狐朝日”雖然威力浩大,在此時此情,卻只是暫時攔開迅雷手等三人的夾擊,而與懸身空中的毒鏈叟易合同歸於盡!
  不錯,時間是最殘酷的證明,沒有人能使它延長,亦無人能使它縮短:當狐偃羅漢的“金狐尾”洞穿毒鏈手的胸膛時,也正是毒鏈叟的沉重鐵鍊擊碎他天靈蓋的時候!
  血液幾乎同時在五人體內凝結,但攻勢未停,狐偃羅漢望著空中毒鏈叟那因極度驚懼而扭曲的面孔,不由奇異的齜牙一笑,他知道,日後只怕再也沒有笑的機會了一勁風挾著銳嘯,金芒與鏈影迅速地接近彼此的軀體,死神的猙獰面目在冥冥中浮現,但是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中,狐偃羅漢驟覺耳旁一絲風聲電劃而至,眼看已砸至頭頂的鏈影,竟驀然盪開一尺,在他尚未來得及驚異之時,金虹倏閃,手中微震,那鋒利無匹的矛形尖錐,已洞穿了毒鏈叟的胸膛!
  血雨如泉湧般灑落,迅雷手等三人的攻勢將狐偃羅漢撞出七尺之外,毒鏈叟的屍體與他拜弟被擊飛的銀叉同時摔落塵埃。
  一聲慘厲的號叫嘶啞的響起:
  “嚴笑天, 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天啊,你競殺死了易老大……”
  迅雷手康仰山面色慘白,渾身輕顫,他一言不發,身形電閃而上,抖手便是十七掌,傾足全身功力,劈向正搖晃不已的狐偃羅漢!
  一個修偉的身軀亦如旋風般急卷而到,杖影如山蓋下,紫光泛閃不止,紫杖鎮天包洪鳴也怒極含忿而到。
  狐偃羅漢氣浮力虛的勉強迎上,交手之下,又被震退三步,倏然間,一柄較適纔體積為大的銀色鋼叉,竟含著無比的真力,以匪夷所思的來勢襲到!
  這正是那悲痛逾恆的飛叉聖手呂無咎,在悲憤之下,拼力施為的飛叉絕技:“一流穿天”!而這又是他隨身攜帶的銀叉中,威力最大的“母叉”!
  狐偃羅漢早已疲憊不堪,他驟覺勁風襲體,在他目前的情形來說,欲要閃躲,卻是有些心疲力絀了!
  但是,一個習武的人,在成名之時,往往是經過極多的磨碩與經驗,尤其是在生與死的邊緣上,更有著遠勝常人的掙扎力量,狐偃羅漢驚怒之中,單腳拄地,雙臂奮力向外一拋
   “嘶”的一聲暴響,他肩頭已被那柄來勢強勁的銀叉劃破一道深可見骨的血漕!
  破碎的衣衫隨風飄舞,沒有第二個思索,狐偃羅漢手中的那柄“金狐尾”已似閃電般猝射而出!
  夜空中閃過一道悅目的金虹,兩條人影急遽飛掠,一溜紫光緊緊跟隨金虹之後,似欲將它擊落,但是,事情是發生得如此突然,幾乎不及瞬息,一聲淒長的嚎叫已驀然響起!
  飛叉聖手估不到狐偃羅漢競會抖手射出兵器,來勢又絕不在他適纔發出的銀叉之下,而在這僅僅不及七尺之遙的短短距離中,卻怎能使他勞累的體力再度有效的避讓呢?
  金狐尾鋒利的矛尖此刻已透穿他的右胯,四周肌肉回被擠壞而腫脹起來,以金絲絞合赤銅製成的這柄怪異兵器,在夜色中閃泛著生冷的光彩,好像是一個諷刺。
  飛叉聖手呂無咎坐倒地上,雙手捧著右腿,黝黑的面孔竟變得煞白一片,刺骨的痛苦使得他額角的汗水不斷的淌下,全身更且顫抖不已……
  迅雷手康仰山及紫杖鎮天包洪鳴二人雖然知道飛叉聖手在極度悲戚之下,只怕不易躲過敵人的全力一擊,但是,他們雖曾想傾力攔阻那柄飛射而出的“金狐尾”,卻又徹底的失敗了!
  二人俱不由羞憤交集地怔在當地,忽然,迅雷手康仰山倏而轉身,卻發現狐偃羅漢已一搖三擺的行出四丈開外。
  這一位五雷教的首要人物,不由咬牙切齒在厲聲大叫:
  “嚴笑天,血債誓必用血來償還,今夜我們總要去掉一個,你有一分骨氣,便與老夫拼鬥到底!”
  狐偃羅漢嚴笑天古怪的回頭一哂,單臂猛揮,已掠出三丈,呵呵大笑道:
  “別他奶奶的閻王爺貼告示 鬼話連篇了,俺老嚴做生意從不蝕本,似大教頭這般無上法門,俺老嚴尚屬少見,死皮再加上活賴,呵呵,三位放心,俺老嚴遲早會尋上三位,連本帶利算清這筆濫污帳!”
  說話間,胖大的身軀又已射出五丈之遠,迅雷手康仰山等二人武功原來便遜於狐偃羅漢一籌,加以起步較遲,又同在久戰力疲之下,如何能追趕得上?
  紫杖鎮天包洪鳴氣得雙目暴睜,大罵道:
  “姓嚴的,你便當真如此卑鄙麼?有種的便回頭再戰一場,別忘了,你的兵器尚留在老夫這邊呢!”
  狐偃羅漢嚴笑天在夜色中嘲弄的狂聲宏笑道:
  “包老兒,俺老嚴無本生意做多了,從來只會佔人家便宜,你老小子倒想給俺老嚴裝傻賣乖?奶奶的,以四打一,這種妙事誰都愛幹,少他娘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了,咱們是城皇廟的鼓槌,跑不了你,也走不了我,等著瞧吧,俺老嚴的金狐尾暫時寄存一下,總有一天要你屈膝奉還!”
  笑罵聲在夜空中飄盪,逐漸搖曳而去,終於遠了……
  迅雷手康仰山與紫杖鎮天二人又追出一段距離,眼看敵人身影漸渺,追趕不及方始頹然而返。
  紫杖鎮天包洪鳴拖著沉重的步子,無精打採的與迅雷手康仰山並肩行著,沉默了片刻,他低緩的說道:
  “康兄,嚴笑天這老匹夫,一身所學果然不弱,今夜讓他逃去,只怕吾等日後難得安寧了。”
  迅雷手康仰山乾癟的面孔有如罩了一層寒霜,他冷冷的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紫杖鎮天凝眸望著手中兵器泛閃的瑩瑩光華,搖頭嘆道:
  “說也奇怪,嚴笑天,在吾等適纔合力一擊之下,真尚能安然躲過,更將自空中撲下的易兄傷在當地、在那種情勢之中,依兄弟判斷,他是絕對逃不出去的,但是,欸,不料他竟然能安全出困……”
  康仰山頷下的山羊鬍子無風自動,他強行壓制著自己的憤怒,恨聲道:
  “罷了,就算他嚴笑天生就了三頭六臂,技藝驚人,我康仰山亦絕然不會將他放過,只要老夫一息尚存,便是天涯海角,亦要尋他拼個死活!”
  紫杖鎮天包洪鳴望著康仰山那副咬牙切齒的怨毒之狀,不由暗裡打了個寒懍,強顏笑道:
  “這個自然,莫道還有易兄及呂兄的這筆血債,便是嚴老匹夫對貴教弟子所施的辣手,也由不得老夫袖手旁觀啊!”
  二人在靜寂中加快了腳步,迅雷手康仰山此時心中的怒恨是無以復加的,但他儘量的按捺著沒有發作,雖然,今夜他們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丟盡了人,可是卻又不得不維持著自己的尊嚴面子,其實,此刻吆喝叫罵,又濟得了什麼事呢?只不過徒增笑柄罷了。
  片刻間,二人已來到方才激戰之處,迅雷手康仰山急忙掠到飛叉聖手呂無咎身前,關切逾恆的道:
  “呂兄,老夫無能,以至牽累賢昆仲落得如今的遭遇,實感汗顏已極,呂兄傷勢有無大礙?欸,老夫恨不能生啖活吞嚴笑天這狗賊!”
  飛叉聖手呂無咎面孔上沒有一絲血色,神情萎糜而頹唐,他半躺在地上,嘴唇嗡合了幾次,低啞的道:
  “康兄……易老大,他?”
  康仰山臉上浮起一層羞慚與悲哀的表情,顫著嗓子道:
  “易兄已喪在嚴笑天手中,呂兄且請節哀自重,今後五雷教自老夫以下,必與嚴笑天這匹夫誓不兩立,不取下他項上人頭以奠易兄,決不甘休!”
  飛叉聖手呂無咎渾身抽搐,裹而挺身欲起,口中嘶聲厲吼:
  “嚴笑天,你在哪裡?是漢子就滾出來,呂無咎和你拼個生死存亡,易老大,你英靈不遠;睜大眼睛看著為弟的給你報仇啊!”
  聲聲淒厲刺耳,有如鬼嚎狼晦,聽得康仰山等二人毛骨驚然。
  紫杖鎮天包洪鳴急上兩步,強扶飛叉聖手坐起,他知道,這位以飛叉絕技揚名一時的摯友,已因悲痛過甚而心神迷亂了。
  迅雷手康仰山連忙一邊在飛叉聖手胸前用力按揉,一邊和聲安慰道:
  “呂兄,你現在傷勢十分嚴重,尚請冷靜療養,萬勿悲憤過甚,今夜之事,總有連本討還的一天!”
  紫杖鎮天早已自身邊拿出了金創藥,但是,當他蹲下身來撕開飛叉聖手褲沿的時候,卻不申得面色一變:
  那柄金狐尾是如此緊密的嵌在飛叉聖手大腿肌肉之內,雖然透穿而過,卻僅有少許破皮時的血漬,若要上藥包紮,卻必然將這柄金狐尾拔出,然而,拔出金狐尾的巨大痛苦,飛叉聖手能否忍受卻大有問題,他此刻已是那麼衰弱了啊!
  紫杖鎮天望著金狐尾四周被擠壞腫脹成紫色的肌膚發怔,束手無策,不知所措。
  迅雷手康仰山亦已發覺,但是,他目前又有什麼辦法呢忽然
  夜影中響起一陣清朗的笑聲有如金鐘玉磬,懾人魂魄。
  二人急忙躍起身來,凝神戒備,只見一個瘦削但卻強健的身影,已神鬼不覺的飄至兩人身前三丈之處。
  “什麼人?站住!”迅雷手康仰山嗔目大喝,同時雙掌交於胸前。
  紫杖鎮天亦急忙拿起置于身側的紫色膝仗,嚴陣以待,二人的四道目光,尖銳的移向來人面上,但是,他們卻不由暗自一凜!
  原來,這身法詭異驚人的怪客,卻穿著一件土黃衫褲,面孔上更蒙著一方手帕,只露出一對深逮而澄亮的眼睛!
  迅雷手康仰山目光向周遭一瞥,冷厲的道:
  “朋友,莫非閣下與五雷教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不成,趁著此刻來下井石麼?”
  那蒙面人 正是隱身暗處已久的楚雲,他此刻微微一笑,深沉的道:
  “尊駕眼皮子未免撩得太低了,在下尚不屑為這卑鄙之舉,嗯,倒是尊駕等四人適纔表演的那一幕,透著太窩囊呢!”
  紫杖鎮天包洪鳴踏上一步,宏聲道:
  “朋友,嘴皮子上且請積點陰德,想朋友你也是道上同源,不論閣下來意如何,真面目大可見示,如此隱祕,不顯著有些鬼崇與小家子氣麼?”
  楚雲雖然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但是,只這對眼睛就足夠懾人的了,他眸中倏而閃射出兩道強烈得似有形之物的精芒,腳步緩緩移近三尺。
  迅雷手康仰山等二人不由自主的連退兩步,不錯,對方的眼神是如此尖利奪魄,燦耀的光輝更是二人生平所僅見!
  空氣仿佛在剎那之間凝結了一般,靜默得沒有一點聲自楚雲緩緩開日:
  “現在,不要耽誤時間,狐偃羅漢的兵刃,請恕在下代為取回 ”
  迅雷手康仰山驚怒交加,吼道:
  “朋友,你當老夫等全是石塑之人了麼?任由你隨意而為?朋友,你也未免太跋扈了!”
  楚雲冷冷一笑,道:
  “目前,尊駕立於在下身前兩丈七尺,那位包老英雄則環護于飛叉聖手側旁五尺三寸之處,以尊駕的功力,大約可以即時移上位置截擊在下,包老英雄手中紫滕杖長有六尺左右,更能在瞬息間遮罩將飛叉聖手整個身軀護於其內,而紫滕杖每杖揮掃的空隙約有半寸,亦即是說:能在十分之一炷香的時間內掃出九十六杖。”
  他說到這裡,望著二人驚震的神色一哂,又道:
  “在此等情勢之下,嗯,不才卻要飛身奪走那柄金狐尾,二位相信麼?”
  迅雷手康仰山暗中吸了一口冷氣,嘴角微微抽搐,但是,他卻不敢說話分神,更加小心戒備起來。
  紫杖鎮天包洪鳴心中十分不服,面孔上也隨即露出一股鄙夷之色,然而就在此刻
  楚雲驀然低喝道:
  “得罪了!”
  迅雷手康仰山狂吼一聲,電閃雷轟般奮力劈出二十一掌,掌掌連貫,一氣呵成,紫杖鎮天虎目暴睜,紫滕杖有如天瀑倒懸,綿密連連,瞬息間展出十杖,掌山杖影,幾乎布成一張毫無空隙的勁網,罡氣橫溢,驚人之極!
  但是,當二人的掌勢杖風使出之後,明明眼看沾到那條閃進的人影身上,卻又似一個幽靈似的虛飄而過,沒有半點實在的感覺!
  於是,當楚雲第一個字出口之時,他身形閃進,當第三個字出口以後,一聲尖厲的長嚎隨著一股血箭同時揚起,在幾乎不分先後的時間內,他已冷然卓立原地,手中,競赫然握著那柄金光燦然的金狐尾!
  此刻,他表面雖然平靜沉著,內心卻激奮無比,因為,他首度施出回魂島密室中所習的絕技 “魂游一絲’,而竟然獲得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奇效,在對方狂猛的招式中,在兩個武林一流高手的全力截擊之下,他卻能安洋而灑脫的進退自如,就好似漫步在平坦的大道上一樣,這是多麼令他雀躍的事實啊!
  不錯,當一個人恢復自信之時,也即是等於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花,生命雖然是蓬勃而多彩多姿的,但是,卻須有一種力量在支撐,這種力量,便是堅強的自我信賴!
  迅雷手康仰山此刻已如遭了雷殛一般怔在當地,木然不動,紫杖鎮天亦張口結舌,莫明所以,是的,在他們數十年的生命中,在他們成名江湖以來,尚沒有看見過一個“人”會有如此詭異超絕的身法!
  楚雲緩緩伸手入懷,摸出一個方形紙包,沉聲道:
  “二位,血流多了會虛脫而死,這紙包內的紅色粉未,一半內服,一半外敷,可即予飛叉聖手療傷,休要妄加猜疑,在下不會在這上面暗施手腳的,二位大約知道,在下若與二位及飛叉聖手結怨,根本就用不著轉這麼大的彎子!”
  他輕輕將紙包置于地上,目光微轉,似笑非笑的道:
  “康大教頭,尊駕隱伏暗處的手下弟子,可以命令他們出來,屏息如寂,不敢稍動的滋味是不太好受的,假如,尊駕曾經諭示他們不可現身出手,那麼,尊駕是做對了,這近百條大漢,實在尚須多加訓練呢!”
  迅雷手康仰山聽得面上倏紅倏白,啞口無言,以對方的功力,他知道,再上去也是白饒。
  紫杖鎮天到底年紀大些,他壯著膽子問道:
  “朋友,老夫現下也沒有別的可說,卻不知尊姓大名可否示?”
  楚雲炯然的目光向紫杖鎮天冷冷一瞥,淡漠的道:
  “見面何須知名,到你該知道在下名號的時候,你自然便會知道。”
  他悠然抬頭一望天色,徐徐的道:
  “天高水長,後會有期。”
  在迅雷手及紫杖鎮天二人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一條有如驚虹般的身影,已似夜空中的一顆流星般倏然而逝。
  這經過的事實,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一點殘印,除了兩聲浩歎及飛叉聖手肌膚內舊泅而出的鮮血!
  翳悶,在空氣中擴展,窘迫,在二人的面孔上浮現,而羞慚卻超乎一切的浸蝕著這兩位名盛一時的武林高手。
  半晌
  迅雷手康仰山始驚然一震嗔目大吼道:
  “**養的王八羔子,還不快些滾出來聽候調遣,都瘟在角落裡抱雞麼?媽的,全是些飯桶!”
  紫杖鎮天神色十分尷尬,匆匆過去拾起地下的紙包,急步行至飛叉聖手身邊,他心中十分清楚,隱伏暗中不敢現身的百來名五雷教下弟子,未曾聽得康仰山呼喚固然不敢造次,若說他們早已為這場激鬥嚇破了膽亦未嘗不可,老實說,在這種情勢之下,便是要他們出來助戰,除了增加累贅,多傷一些人命之外,還會再有什麼好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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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完璧歸趙 三戰絕魂

  龍口域南二十裡處。
  一片稀而簡陋的房舍,零散的點綴在一望無垠籲陌縱橫的田地中,這是一個小小的農莊 黃家村。
  四更將盡,天空黑得像墨一般,大地俱是一片靜寂,一條不甚寬敞的黃土道路,婉蜒在黃家村村前,路的旁邊,有一棵高大而茂密的白楊樹。
  這時,在樹下,立著一個胖大的人影,他斜倚樹幹,氣喘吁吁,好似剛剛拼命趕過一段路程。
  不錯,他正是我們熟悉的狐偃羅漢嚴笑天。
  喘息了片刻,狐偃羅漢拉起衣角擦拭一下面頰上的汗水,他左肩上的傷口,已用撕裂的衣袖包紮妥當,但仍兔不了隱隱生痛,十分礙事。
  望瞭望天色,他伸出舌頭敵了舐乾裂的嘴唇,喃喃自語道:
  “奇怪,打了這麼久的架,楚非那伙計便是爬也該爬到了,怎的如今尚不見他來?莫非他迷失了路途?不會啊,龍口域南二十裡,便只有這麼個黃家村,十分易尋,他又不是三歲幼童……”
  嘀咕了一陣,他覺得有些疲困,不由自主的伸了懶腰,於是不覺中觸動了左肩的傷口,痛得他齜牙裂嘴,好一付德行。
  “奶奶的,呂無咎這老小子端的心黑手辣,俺肩頭這一記飛叉刮肉,恐怕至少是要個十天半月才能收口,呸!”
  狐偃羅漢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仿佛欲發洩一下心頭火氣:
  “嘿嘿,俺老嚴的肉雖然又粗又黑,卻也不是輕易刮得的,他給老子一記飛又刮肉,老子給他一招狐尾鑽骨,禮尚往來,兩不吃虧,呵呵,不過只怕呂無咎那老小子,有若頭吃了……”
  他想到這裡,不自禁的笑出聲來,又警覺的隨即停止,目光再度向來路張望。
  “咦,怎的楚非伙計還不來,老實說,俺對他好似特別有緣,自第一眼起,便打心眼裡的喜歡這小夥子,嘖,嘖,他好似有一股別人所沒有的氣質與風範,灑脫、沉穩、精悍、聰慧,隱約間,更散發著一股無形的雍容與威儀,但是,他卻說是打魚出身,欸,打魚的會出這麼一號人物?那除非是海龍王的女婿……”
  想著,他忽然全身一震:
  “不好,楚非伙計會不會被五雷教的那些雜碎擒去?那些小子們發起熊來,什麼不要臉的事也做得出來!楚非伙計雖然年輕力壯,卻不懂什麼把式,而且,那些五雷教的小子們見過他和俺在一起,在時間上,此刻他也該早來了哇!”
  狐偃羅漢的光頭又滲出油光,始才擦乾的汗漬復自毛孔中浸出,他習慣的向腰問一摸,雙目倏睜:
  “糟透!俺那老相好的兵器金狐尾尚留在那幾個老小子手裡,欸,當時也太衝動了些,這柄傢伙隨身跟了俺二十多年,還是第一次失落在外,丟了兵器不打緊,面皮卻丟他不起,何況,現在他娘的左臂又不爭氣,又要趕快去找楚非伙計的蹤跡,丘器不在手,未免總有點彆扭!”
  他狠狠一跺腳,自語道:
  “去他個猴的,了不起再拼個雞飛狗跳牆,楚非伙計性命要緊!”
  這位魯晉一帶威名久著的獨腳巨梟,略一抄扎衣衫,便待起步,而正當此刻
  他眼前微覺一晃,連忙轉目瞧去,一條淡淡的人影,有如鬼魅般自來路閃到眼前,身法之快,無可言喻!
  狐偃羅漢心頭一震,尚未及開口,一條金芒煇耀的物體已若驚雷駭電般射到!
  於是,在他還沒有來得及移身閃躲之前,“砰”的一聲暴響,那金色物體竟深深地嵌入白楊樹中,距頭頂至多不及三寸!
  當狐偃羅漢急急轉頭找尋那條人影之時,卻什麼都看不見了,像煞一縷輕煙,在冥淼中消散,飄向虛無。
  自那人影現身時起,繼而金芒射出,嵌入樹幹之內,再到人影消失,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分不出先後,但是,此刻,一切蕩然寂靜,只有樹槓搖晃,夜風輕拂,好似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一般。
  狐偃羅漢又仔細地向四周環視,半晌,他才轉頭往樹幹望去,這一看,不由驚得他“啊”了一聲,脫口道:
  “乖乖,俺的老伴兒!”
  不是麼,那深深插在白楊樹內的金色物體,果然正是他的隨身兵器 金狐尾!
  五尺長短的兵刃,這時卻只留下了兩尺多長在樹皮外面,適纔那來人手勁之強,可想而知!
  狐偃羅漢驚驚的又向周遭一瞥,抹了抹眉心冷汗,暗忖道:
  “這是什麼身法?他奶奶的真是快速得叫人心驚膽顫,俺老嚴縱橫江湖數十年,還沒有看見過此等邪門,救命活菩薩,這人若是與俺老嚴有仇,只憑他適纔丟擲兵器的雄渾手勁,俺這出了名的老狐狸準得歸道山了……”
  他猜疑驚惶了一陣,猛一拍自己腦袋,便欲伸手拔取兵器,但是,遠處一陣緊密的步履聲響,夾雜著沉重的喘息聲,亦在此刻遙遙傳入耳內!
  狐偃羅漢急忙回首望去,婉蜒的黃土路上,已現出一個提著狹長包裹的人影來。
  這人影甫始進入他的瞳孔,他不由歡悅的大叫道:
  “楚非伙計,哥們,你可急壞俺老嚴了,怎麼回事啊,到現在纔來?”
  這人影果然正是楚雲,他故意出聲喘息,高一腳低一腳,像是疲憊不堪一般,蹌踉循聲而到。
  狐偃羅漢關注的急步上前,扶住楚雲坐下休息,邊笑道:
  “真是窩囊,年紀輕輕地,跑了這幾步路便上氣不接下氣,想當年俺闖字號的時候,一天窮跑三數百里地也連眉頭都不皺,照樣吃喝玩樂,樣樣來得!”
  楚雲雙手揉著腳踝,喘息著道:
  “嚴兄,我怎能同你比?若不是在路上遇見兩個趕活的莊稼人,只怕到現在還摸不清方向呢,不過,累你久候,我心中十分不安……”
  狐偃羅漢呵呵一笑,大概是笑得太厲害,又牽動了傷口,他哼了一聲,罵道:
  “奶奶的,呂無咎這老王八羔子……”
  楚雲故作不解,惑然道:
  “嚴兄,你打勝了吧?”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
  “這個自然,你怎麼曉得俺打勝了仗?”
  楚雲淡然一哂,道:
  “若你打敗了仗,此刻你便不會站在這裡了,是麼?”
  狐偃羅漢用力頷首,道:
  “對極了,伙計,你有時說的話十分簡單,道理也很明顯,但是,若你不說出來俺便難得想起,今夜俺老嚴以一打四,揍得對方鼻塌嘴歪,毒鏈叟易合到閻王殿上稱字道號去了,他那拜弟飛叉聖手呂無咎,亦吃俺以金狐尾賞了一記‘狐尾鑽骨’,只怕現下還在哼卿呢!”
  楚雲暗自輕笑,又道:
  “那麼,五雷教那叫什麼山的老兒呢?”
  狐偃羅漢正色道:
  “老實說,今夜俺能突圍至此,實是僥倖,迅雷手康仰山等四人,無一不是功力深沉,老好巨滑之輩,俺雖然將對方打死一個,傷了一個,自己肩頭卻也挨了一記飛叉,而且,若非暗中有能人相助,只怕這條老命也早到了他奶奶的極樂西天了。”
  楚雲故意問道:
  “老兄,這是怎麼回事呢?”
  狐偃羅漢浩歎一聲,道:
  “俺老嚴自十六歲闖江湖,至今已逾三十餘年,什麼紅眉毛綠眼睛的角色都曾見過,今夜可算開了眼界啦,在俺正打算與那毒鏈叟同歸於盡之際,忽然自右方暗處射來一粒石子,競奇準無比的將對方那沉重逾恆的鐵鍊震出一尺多遠!因此,整個情勢就不同啦,俺不但未曾與毒鏈叟做同命鴛鴦,更急毛躥火的送了他的終,而且這暗助於俺之人,功力之高,幾乎已達匪夷所思的境界,可惜俺未見此人廬山真面目,否則,定要以誠相謝,覓期以報,這乃是救命大恩啊,俺老嚴自來與人無恩無怨,卻不想會承人之恩,竟又不知此人為誰……”
  他說到後面,雖然字句通俗,口氣問卻異常懇切,多肉的面孔上,更是一片感激與真摯的神色。
  江湖上的草莽英豪,大多未曾習文啟蒙,但是,他們卻有著忠義的節操,坦誠的性格,熾熱而豪邁的情感,而且,恩怨分明,絲毫不苟。
  這時,楚雲雙目發亮,深刻而含有寓意的道:
  “嚴兄,你大可安心釋懷,那助你之人雖然不在眼前,但他定然會猜想到你的心意,他一定會了解你的。”
  狐偃羅漢低首沉思,半晌不語,忽然,他大叫道:
  “是了,是了,這定然是同一個人所為!”
  楚雲迅速的抬起頭瞥了一眼插在樹內的金狐尾,故作訝然道:
  “什麼事,老嚴?”
  狐偃羅漢一指樹上兵器,說道:
  “當俺在此久候之時,仍不見你來之時,深恐你遭到對方毒手,正待前往探視,突然一個黑影奇速無比地來到面前,而俺這柄兵刃,也被那人拋手擲還,別忘了,伙計,俺是將兵刃留在那飛叉聖手呂無咎腿中的吶,那時來不及抽回便開溜了,看吧,以後江湖上可有得胡說八道了,呵呵,那位朋友真是玉皇大帝下凡,救人救到底啊,而且,先後兩次出手,功力皆是如此驚人,不知這一個人是誰呢?”
  楚雲淡淡一笑,沒有作聲,聰明的朋友們,不用我說,你們也會猜到這人是誰,對了,他就是楚雲。
  此刻,楚雲懶散的伸了伸腰,說道:
  “老兄,咱們是休息一下呢,還是即刻趕路?”
  狐偃羅漢伸手用力拔下樹上的金狐尾,珍惜的圍在衣衫之內,邊笑道:
  “養息一下再說吧,俺這凡根老骨頭勞累一宿倒還挺得住,只怕你這活蹦亂跳的小夥子要吃不住勁了。”
  楚雲望著狐偃羅漢包紮著的左肩,沉靜的道:
  “傷勢嚴重麼,嚴兄?”
  狐偃羅漢嘴角一撇,道:
  “見了他奶奶的肩骨了,還好,沒有傷到主筋,要不然俺這條左臂可就得不聽使喚了呢!”
  楚雲伸手入懷,摸出一個方形紙包,那是與他給飛叉聖手的紙包一模一樣的。
  “嚴兄,在幼年時,先父略通醫道,尤擅金創藥之配製,我習得了一些皮毛,依樣畫葫蘆配製了若干,大概比一般的金創藥高明,假如你放心,可以拿去試試,一半內服,一半外敷。”
  其實,楚雲所拿出的藥物,乃是他在回魂島密室內,那位神秘老人所遺留的畫簡中所習的,這是以最尋常的幾味草藥,經過獨特的方法調配而成,效果之佳,不亞於任何最為昂貴難求的奇藥,但是,一般懸壺行醫的大夫們,卻極少有人 可以說全然沒有 知道這個祕方。
  狐偃羅漢毫不遲疑的接了過來,呵呵笑道。
  “好小子,你真有兩手,俺料不到你還會這套賣狗皮膏的法門 跌打損傷!”
  楚雲一笑道: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嚴兄,靈不靈一試便知。”
  狐偃羅漢大笑著解開左肩裹布,撕開紙包,仰首將一半紅色藥未合著津液吞下,另一半輕輕灑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楚雲又趨上前來為他小心包紮妥當。
  二人各自坐下,閉目養息起來,這一夜裡,也著實夠勞累的了。
  此時,晨光熹微,東方天際已透出第一線曙光。
  當太陽的金紅色笑臉爬上地平線的時候,二人都因這段適當的休憩而使體力大半恢復過來,兩張絕對迥異的面孔上,皆浮起一層奕奕的神采。
  其實,楚雲此時的內蘊力量是浩渺如海的,他根本不感到有任何疲累,但是,在狐偃羅漢面前,他卻不能不煞有介事的掩飾一番,楚雲並不是故作神秘之態,亦非不信任狐偃羅漢這位爽直而豪邁的“老”朋友,他有他的苦衷,在現下的情勢裡,他怎能毫不隱密自己的來歷與行蹤?“百角堡”及三羽公子在武林中聲威赫赫,勢力更是遍及北六省,高手如雲,爪牙眾多,若萬一被對方探悉三年前的“浪子”尚活在人世,那麼,他們必會千方百計,以最歹毒陰險的手法,再度置楚雲於絕地,而目前,楚雲卻不敢預料,自己在單槍匹馬之下,能否敵得過那表面上堂堂正正,暗裡卻無所不用其極的對頭。
  在他出頭強索狐偃羅漢的兵器金狐尾之時,他之所以用布帕蒙面,便是生恐康仰山等人識破他的真面目,雖然,楚雲與康仰山等人昔日並未見過面,但是,他卻不得不做萬一之備。
  這時,狐偃羅漢深深的呼吸了兩次,細目緩緩睜開,隨意流覽了一番四周景致,而清晨的風光是蓬勃的,遠處的田問,已有農人在開始了一天辛勤的工作。
  這位享有盛名的江洋大盜,此刻卻有些感慨:
  “看看這些莊稼人,一年到頭,不分寒暑陰晴,俱是不停的辛苦工作,雖然,在他們平淡的生命中,卻僅能以這些工作而取得溫飽的代價,可是,他們雖然恬淡的過著淳樸的日子,但卻安詳知命,平靜而愉快,苦雖苦點,卻沒有爭鬥,沒有殺伐,融洽中充滿了樂趣,哪像自己,雖則一撈千金,一揮百斛,卻整日都在刀尖上打滾,血腥中討生活,欸,到底哪一樣才是正確的人生呢?哪是平凡,哪是不平凡呢?”
  想著,他目光隨意移向楚雲臉上,卻不由使他悚然一震!
  在楚雲的面孔上,正閃映著湛然的異彩,這異彩是那麼迫人心弦,有著一股炫目的光輝!
  狐偃羅漢心口一陣急跳,嘴巴適纔嗡合,楚雲已張開雙目,朝著他微微一笑:
  “精神好些麼,嚴兄?”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這才覺得體內清氣流轉不息,目朗神爽,他將心頭的疑團又自口中吞落肚內,呵呵笑道:
  “好極了,伙計,你這付藥不但可以治療外傷,好像對滋神養氣也大有裨益呢?”
  楚雲一笑,正待回答,目光卻有意無意的往右面一處疏林一望,微微聳了聳肩。
  狐偃羅漢隨著瞧去,眼角一閃,就看到一個瘦長的身影,正自那片疏林中向這邊狂奔而來。
  這位老狐狸經驗何等老到,睹狀之下,已看出來人腳步慌亂,舉止倉皇,好似在躲避什麼一般。
  他眨了眨眼,皮動肉不動的道:
  “楚非伙計,你也看到了?那小子形色之間,像他娘的偷了王母娘娘蟠桃的孫猴子一樣,八成不是好路數,看這小子一路奔來,倒似是希冀吾等給予援手呢!”
  楚雲雙目凝注,果然看見在那瘦長的人影后面,緊緊地跟著三條身影,流星趕月般緊追不舍。
  他望著漸來漸近的人影,漫聲道:
  “嚴兄,你準備管一次閒事麼?”
  狐偃羅漢懶散的靠在樹上,搖頭道:
  “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俺拆騰了一整夜,這把老骨頭還想多休息休息呢 ”
  他說到這裡,語聲驀然停止,雙目卻睜得甚大,此刻,來人面孔已可看清,那是一個年約四旬,白麵無須的青衣漢子,但是,狐偃羅漢注意的卻不是他,而是在這白麵漢子身後追趕的三人。
  那三人距離甚遠,卻可隱約看出三人俱是一身白衫,起步如飛,單憑那份身手即知是技藝不凡的武林健者。
  狐偃羅漢喃喃低語道:
  “奇怪,這不是陝中莽牛山白心山莊的屬下嘛,怎麼追到這裡來了?那小子既和莽牛山諸葛老兒有了糾纏,可有得樂子了!”
  楚雲默默無語,望著那已在十丈開外,滿臉驚急惶恐的白麵漢子,這時,那白麵漢子已聲嘶力竭的狂喊道
  “前面兩位線上朋友,在下粉面花刀洪引,路遇強仇,寡不敵眾,尚乞看在武林道義上,賜予助力……”
  邊喊邊跑,片刻間,這粉面花刀已滿頭大汗的奔到二人身前。
  他腳步一停,手忙腳忙的抱拳急道:
  “二位兄台,請幫幫忙,二位總不能見死不救啊……”
  這粉面花刀想是急瘋了,嚇壞了,說話間喘息連連,語無倫次,一副可憐亦復可笑之狀,狐偃羅漢古怪的一笑,懶洋洋的道:
  “別他娘的這麼沒出息,又不是閻王老子的追魂帖子到了,何苦急得如此屁滾尿流?江湖兩道闖盪的朋友太多了,要管閒事只怕一輩子也管不了,白心山莊的狗腿子為什麼不追我卻偏偏追你?看你氣急敗壞,八成是做了他奶奶的虧心事。”
  那粉面花刀急惶得面上神色全變,連番回頭張望,語聲顫抖的道:
  “這位兄台,請救救在下一命,便當兄台你做做好事,積件陰德,在下若能逃過此劫,日後有生之年。必永立兄台長生牌位,燒香點燭,長年跪拜。”
  狐偃羅漢嘿嘿一笑,瞧著那三個已掠至數丈之外的人影,不在乎的道:
  “奶奶的,少給俺老嚴灌迷盪,俺老嚴五十不到,還不想折壽 ”
  他語聲未停,一聲粗厲桀驁的吼聲自前方響起道:
  “洪引,今日你除了剖腹取心,別無他途,任何人敢稍予擔侍阻撓,亦同此例,決不輕饒!”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霍然立起,破口大罵道:
  “俺操你奶奶,本來俺尚不想包攬,衝著你小子這幾句話,俺便非要試試這剖腹取心的滋味不可!”
  他說到這裡,一脫身旁的粉面花刀洪引道:
  “小子,站到一邊去,俺替你接下了!”
  此刻,但見人影倏閃,三個面目冷酷,滿頰鬍鬚的中年大漢已一字立於身前,在他們的白色衣衫正中,都以銀絲凸繡著一個精巧的心形圖案,果然,他們是陝中莽牛山白心山莊的人物。
  當中一個膚色稍黑的中年大漢,冷竣的一哼,道:
  “閣下既然意欲強為洪引出頭架梁,那麼,報上萬兒領死,我三戟絕魂定然成全於你!”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洪聲道:
  “你們三個就是白心山莊,貽武院的三大護院麼?奶奶的,憑你們莊主諸葛老兒也不敢如此兇橫,放出你們這三塊材料這般張狂,真他娘的有眼不識金鑲玉,這一套,在俺狐偃羅漢面前卻吃不開!”
  “狐偃羅漢”四字剛一出口,宛若四聲焦雷,震得三戟絕魂與那一旁嚇得發顫的粉面花刀俱不由驚退一步。
  其實,這也正就是所為“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啊!
  三戟絕魂微一遲疑,當中那個已沉聲道:
  “區區黑戟絕魂郭達志。”他一指立於右側的那個濃眉巨目大漢:
  “這是郭某拜弟青戟絕魂馬魁元。”
  狐偃羅漢不待這黑戟絕魂郭達志將話說完,已向那冷然立於左方的大漢一努嘴道:
  “這個就是那位紅戟絕魂餘倚了,嗯,幸會幸會,不過,三位是否還想在俺老嚴眼皮子下逞展威風呢?”
  三戟絕魂面色大變,黑戟絕魂郭達志抗聲道:
  “白心山莊與閣下素無瓜葛,本莊諸葛莊主亦與閣下有過數面之緣,這趟混水,閣下還是不淌為妙。”
  狐偃羅漢嘿嘿冷笑道:
  “如俺不識抬舉呢?”
  黑戟絕魂郭達志聞言之下,雙眸暴睜,怒道:
  “嚴笑天,得些好意便回頭,我三戟絕魂全是看在閣下成名不易,更與本莊莊主有過交往,才不願與下為難,若給你台階你不下,這卻怪不得吾等得罪。”
  一旁那心性最烈的青戟絕魂馬魁元亦厲聲道:
  “姓嚴的,別狗咬耗子多管閒事,敬酒不吃吃罰酒便難看了,三戟絕魂豈會畏懼你那區區虛名?”
  狐偃羅漢摸了摸肥大的肚皮,回頭向楚雲一瞧,微微齜牙撇嘴。
  楚雲沉靜的注視著情況的變化,這時,他知道另一場拼鬥己至一觸即發的關頭了,狐偃羅漢回頭望來,他深沉的一笑,這一笑中,顯示著贊勵。
  於是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
  “世人俱道俺痴,你卻比俺更痴,世人皆謂俺狂,你卻較俺更狂。”
  三戟絕魂聞言之下,正自愕然,狐偃羅漢已長笑一聲。驀然展出二十一掌十七腿,迅若雷轟電閃般。攻向三人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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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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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魂絕其二 是非難辨

  狐偃羅漢的出手是迅捷而凌厲的,沒有一絲間歇,根本就不給三戟絕魂留一絲一毫的餘地。
  在他那宛如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中,瞬息間就將三戟絕魂逼出四步之外。
  這時,三戟絕魂中,為首的黑戟絕魂郭達志,森冷的面孔已然漲得通紅,他腳步適纔站穩,手臂翻處,已自長衫內拔出一柄烏黑油亮的三尺短戟來,當胸一橫,隨即狂怒的大吼道:
  “好,好,嚴笑天,這可是你先行啟釁,找到白心山莊頭上,怪不得我三戟絕魂不講規矩!”
  在他怒吼中,性烈如火的青戟絕魂馬魁元,紅戟絕魂餘倚二人,亦同時閃電般拔出兵器 那是與黑戟絕魂一般式樣的三尺單手短戟,只是顏色不同,一技色呈青瑩,另一則為赤紅。
  狐偃羅漢並不緊張,他一摸左肩傷口,心中忖道:
  “好傢伙,楚非伙計這藥未倒真靈驗得緊,現在傷處雖仍有點隱隱作痛,但卻絲毫不防礙動手出招。”
  想著,他向面前咬牙切齒的三戟絕魂齜牙一笑道:
  “夠了,少給俺老嚴來這套王二麻子,今天衝著你們這三塊廢料的張狂之態,俺老嚴就得替諸葛老兒管教管教你們!”
  青戟絕魂馬魁元雙目怒瞪,大叫一聲道:
  “你便試試看!”
  青瑩瑩的短戟在晨曦中劃過一道奪目的光芒,又猝然抖成萬點流墾,刺向狐偃羅漢上盤九大要穴!
  而在同一時間內,紅戟絕魂餘畸亦側身撲上,劈,戮,鉤,刺,抖手便是十三戟!
  狐偃羅漢腳踵一旋,移出三步,雙掌掀起一波波強勁凌厲的掌風,猛推而出,口中還不時大叫道:
  “真他奶奶,這一個世道也變了,盡是他娘的車輪戰加上群毆戰!”
  語聲未己,一道強烈的黑色芒鋒,挾著尖銳的呼嘯向他胸前刺到,相距尺許,又猝然轉向一旁,掛兩肩,抹咽喉,端的隼利之極!
  狐偃羅漢身形微仰,左臂略翻,人己倏而移開一尺,反拋掌,豹尾腳,兩式齊出,又將逼近身側的黑戟絕魂郭達志逼出兩步。
  立於一旁觀戰的楚雲,抿唇一笑,朗聲道:
  “老兄,出手狠點,讓這三個不開眼的東西見識見識。”
  狐偃羅漢急出七腿十六掌,聞言豁然大笑道:
  “對,俺老嚴勁頭來了,奶奶的,三戟絕魂,絕你娘自己的魂吧!”
  話聲中,狐偃羅漢身形如飛穿走,倏而揮掌如削,倏而腿影似山,倏而舌綻春雷,倏而指戳時拐,在三溜交織的光網中往來遊動,縱橫飛躍!
  三戟絕魂紛紛叱喝不停,彼進此退,交相掩護,短戟揮舞劈戮,身形移動不息,三人聯手製敵的“鼎角戟”法,已然傾力施出。
  一時之間,但見幢幢人影,上下翻飛,四面竄掠,渾厚而凌厲的掌影腿風,夾雜在閃掣不停的彩光戟芒中,迷幻之極,驚險之極。
  誰也不肯稍事退讓,在電光石火般的交互出擊中,全是狠攻猛打,招招不離對方重穴要害!
  於是,三十招在瞬息間便告過去。
  狐偃羅漢一身功力雖然高絕卓越,但他夜來激戰多時,所對敵的又是四位在江湖中極為辣手的角色,因此真力消耗甚巨,更何況,他又身負大小創傷數處,雖是不太嚴重,也多少有些影響,是而,此刻交手的三戟絕魂,雖然武學方面較夜來的迅雷手康仰山等人遜弱,卻也予狐偃羅漢十分吃力的感覺。
  三戟絕魂此刻所施出的“鼎角戟”法,乃是以狠辣快捷著稱,攻退有致,變化莫測,最適宜以多吃少的戰陣,三戟絕魂習練多年,經驗豐富,早已達到收發如心,熟能生巧的地步了。
  狐偃羅漢身形閃掣間,抖掌劈向黑戟絕魂郭達志,同時腳尖急起,分踢青戟絕魂二人手腕,口中邊怪叫道:
  “呵呵,天已大亮了!”
  三戟絕魂移步閃躲,聞得狐偃羅漢叫聲,俱不由呸了一聲,但是,卻又毫無意識的向空中一望。
  狐偃羅漢抓住這微小得毫不足道的機會,霍然進身上步,“拔山三連環”倏出如浪,呼呼轟轟,有如群山崩雪,又似江河倒流,神威無倫!
  高手相鬥,主在製敵先機,三戟絕魂微微一窒之下,立時失去了大好的主動時機,在狐偃羅漢最適宜正面硬攻的“拔山三連環”渾厚的威力之下,俱不由紛紛招架退後,模樣十分狼狽!
  狐偃羅漢連連追擊二十一腿十九掌,怪笑道:
  “朋友們,可不是天亮了麼?”
  三戟絕魂個個氣得兩眼發黑,五內生煙,短戟傾力反撲,力圖取回先機。
  於是,戰況又轉激烈,在閃電般的接觸交擊中,二十招又極快的過去。
  楚雲默立一旁,注視著場中倏起忽落的四條人影,心中想道:
  “這三戟絕自己昔日曾有所周,看來武功十分不弱,只是比起迅雷手康仰山,紫杖鎮天包洪鳴等人來,卻要遜色得多,不過,狐偃羅漢體力損耗過巨,只怕這場仗打下來,也不見得能佔太大的便宜哩……”
  想著,他冷沉的側過頭去,向立于身旁神色緊張惶恐的粉面花刀道:
  “洪朋友,閣下與莽牛山白心山莊到底結了什麼梁子?以至于使得他們對你如此痛恨?”
  粉面花刀洪引面色微微一變,雙眼輕轉,閃礫的道:
  “啊……其實也沒有什麼,乃是為了一件小事,雙方發生誤會,白心山莊卻心黑手辣,欲將在下置之死地……”
  楚云何等沉練聰慧,嘴角一撇,已知道這粉面花刀刁滑成性,必不是好路數,他冷淡的道:
  “不論閣下屬於何道何門,既然吾等為閣下接住這檔子事,便會傾力為閣下擔當到底,不過,若閣下行為確實有違江湖道義,那麼,只待此事一了,吾等自會與閣下另行結算。”
  粉面花刀聞言之下心頭一震,畏縮的向楚雲臉上一瞧,他直到現在,還弄不清楚楚雲與狐偃羅漢的關係,自然更不知道二人間的微妙情形,在粉面花刀表面的觀察及推測,尚以為楚雲與狐偃羅漢都是深交多年,彼此互相熟悉的老友哩。
  其實,楚雲適纔之言,明眼人一聽即知,這是一個久闖江湖的行家口吻,楚雲為了明暸確情,才不惜冒著被人識破根底的危險,發言相詢,自然,他也知道,粉面花刀不明他與狐偃羅漢的微妙關係,必然不敢多說話,假如,他對粉面花刀講的話被狐偃羅漢聽到,則必被狐偃羅漢看出端倪。
  這時,場中四人又交手了十五招,但是,一時之間,尚不易分出勝負。
  楚雲默默想道:
  “看樣子,這粉面花刀必然不是個正道人物,假如他犯了眾所不齒之事,自己等人又不明不白的為了他頂缸架梁,日後到是麻煩,嗯,非要想個方法,讓這小子將詳情吐出才好,免得自己等人被其戲弄利用,做了好事,反而惹個臭名。”
  他正想著,身旁的粉面花刀已悄然向外移出一步,雙目不住的四處溜轉,好似在打量地形,欲隨時見機而遁一般。
  楚雲劍眉微皺又舒,左手小指閃電般輕輕點出,毫無聲息的戮在粉面花刀肋下“麻筋”
  之上,並且又用同一手法點了他的啞穴。
  他這個行動,看起來是如此自然,絲毫不拖泥帶水,貿然一見,決不知在他左手幾乎察覺不出的微微拂動中,己暗地裡施展了手腳。
  粉面花刀洪引第二個念頭尚未在胸中興起,全身驀然一顫,立時分毫不能移動的定立當地。
  楚雲向前挪出一步,面孔上裝出一副和煦的笑容,語聲卻異常冷酷的低語道:
  “朋友,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朋友你是哪一路的,彼此心中有數,現在,不給你點苦頭吃,諒朋友你還不肯吐實。”
  說話中,他微笑著伸出手去,像是一個老朋友般親熱的握在粉面花刀手上,然而。他卻以小指指節,輕輕按住洪引腕脈之上,時松時緊,有節奏的輕按,緩放著。
  休看楚雲只是以小指指節發力,須知他目前不但功力突飛猛進,而更清楚人身血管流轉的趨勢,把握住血液流環的有利時機,做為克制敵人的工具,人體之內,無論哪一個部分,都是不能缺乏鮮血滋潤的,何況,腕脈血道,原就是最脆弱的部位啊。
  粉面花刀驟覺右半身的血忽順忽逆,翻湧激盪,一條右臂更加有如萬蟻齧咬,酸癢無比,滋味之難受,直比砍他兩刀還要來得痛苦,加以全身四肢不能移動分毫,無法稍作抗拒,酸,癢,麻,辣,各股味道交集,一張白粉面孔,早已變成豬肝之色。
  楚雲輕悄的道:
  “如何?還有更妙的享受在後面,閣下如有興致,不妨慢慢地逐一嘗試。”
  粉面花刀又竭力忍耐了一刻,卻再也抑制不住,額上汗水如注,眼皮連連眨動,閃礫不定的目光中,滿是乞求之色。
  楚雲鬆開五指,又順手解了洪引啞穴,雙目凝注鬥場,低聲道:
  “不要耍滑頭,朋友,在下洗耳恭聽了。
  粉面花刀此時已經能夠開口說話,卻仍然無法移動,他喘息了片刻,語聲含混的道:
  “這位兄台……你……你要知道什麼呢?”
  楚雲面色一寒,冷冷的道:
  “三戟絕魂為何追殺於你?”
  粉面花刀神態猶豫,狡猾的道:
  “事情很簡單,的確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兄台,你又何苦追根究底呢?二位兄台維護洪某之舉,洪某日後必當圖報……”
  楚雲越聽越感到這粉面花刀話中大有文章,他正待再度追問
  場中一聲暴喝驀然響起,戟芒亂閃中,一條人影斜斜躍出尋丈之外!
  於是,楚雲急忙移目瞧去,只見狐偃羅漢汗落如雨的移立當地,那身躐蹋的布衫,自襟以下裂開半尺,肌膚之上,血痕殷然!
  而那跌飛之人,不是別個,正是三戟絕魂中的紅戟絕魂餘倚!
  狐偃羅漢氣喘吁吁,雙目一翻,吼道:
  “怎樣小子們,老狐狸的幾招三腳貓還能登堂入室吧!任你們大展群毆之戰,卻奈俺何?”
  黑戟絕魂郭達志滿臉通紅,他回頭一望甫自地下艱辛坐起的拜弟餘琦,大叫道:
  “三弟,傷勢如何?”
  紅戟絕魂手中短戟尚未失落,他沙啞的道:
  “大哥不用管我,嚴老賊只是震斷了愚弟一根肋骨……”
  青戟絕魂馬魁元狂吼一聲,閃電般欺身攻出十一戟,厲聲道:
  “三弟,待二哥為你砸碎嚴老賊狗頭 ”
  狐偃羅漢旋身移步,倏出三腿十六掌,大笑道:
  “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吧?不信你就試試!”
  笑聲中,身形如電,劈出一十六掌,攻向正伺機而動的黑戟絕魂郭達志。
  此刻,楚雲已感到情勢嚴重,狐偃羅漢雖然仍自攻守如風,猛辣無比,卻是有些不利落了,連夜來的拼鬥奔馳,加以身上的創傷未曾痊癒,這都是令他不能正常發揮的徵結所在。
  交相穿織的激戰,瞬息已過去了一百五十多招,狐偃羅漢全身已被汗水濕透,嘴巴大張,細目如鈴,他已逐漸感到有些轉動不靈,心餘力絀了。
  自然,僅剩下的黑戟絕魂與青戟絕魂二人,情態亦不較敵人稍好,二人每在互相掩護之下,才能做一次令敵人感到威脅的攻擊,然而在迥異的角度之下,卻遇到敵人強而有力的反襲。
  於是,在黑、青二絕的戟光中,一個胖大的身影在微小的隙縫裡穿掠,在罡烈的掌山拳風之下,兩條魁梧的身軀往來翻飛。
  對敵的三人,在瘋狂的攻拒裡,已各自感到身手逐漸沉重,因此覺得敵人的攻勢亦愈來愈強,三人的處景,此刻已全是強弩之未了……
  狐偃羅漢敵了舐鹽濕的嘴唇,急忖道:
  “奶奶的,這一夜來連闖兩關,弄個不好若是栽於此處那才冤呢!然而這兩個小子好像吃了狼心豹子膽似的,倒越來越狠了!”
  思忖間,黑光驟射,一道銳利的勁風,有如鋼錐般筆直地扎向狐偃羅漢背心,同一時刻,另一溜青色芒影,亦急奔小腹刺來,來勢中,更將兩胯罩於其間!
  狐偃羅漢微吃一驚,他多肉的面孔一沉,竟然毫不閃躲,大馬金刀的立於原處,左臂怪蛇也似自肋下穿向背後,右掌卻豎立如刀,猛截青戟絕魂兵器!
  黑戟絕魂冷酷的面孔變得一片猙獰狠毒,他大喝一聲,正待全力刺下,卻驀覺手肘“曲池穴”微微一麻,所有力道立已在瞬息之間消瀉得無影無蹤。
  光影倏然交織,一縷黑芒如流星趕月般飛射至空中,足有三丈來高,狐偃羅漢左腿驟然後蹴,一條人影應勢倒地,翻滾而出!
  正值此際,狐偃羅漢的右掌已狠狠地切在正面攻來的青戟絕魂兵器之上,於是
  青色短戟猝而刺向地下,戟端利鉤割裂狐偃羅漢掌緣,在鮮血迸濺中,狐偃羅漢竟然一頭撞迸青戟絕魂馬魁元胸口!
  慘厲的呼號,自馬魁無溢滿血液的口中發出,繼而順嘴流下,強健的軀於如一堆軟泥般倒子塵埃!
  爭鬥自突然間展開,又在瞬息間結束,但是,卻結束得有些淒慘。
  狐偃羅漢歪歪倒倒的搶出兩步,正待說話,一溜紅色的精芒,已如強弩流矢般,不聲不響地猛射而至!
  而此刻.在狐偃羅漢精疲力竭之下,他是絕對無法閃躲這致命的一擊的,但是,就在這位獨腳巨梟霍然怒吼之際
  那溜赤紅色的精芒,卻宛似驟然失去控制一般,嗡然一震彈飛至空中達五丈之高。
  隨即一個暗啞怨毒的狂吼聲破空傳來:
  “好殺才,老子和你拼了!”
  三道白光,在語聲揚起時,有若三條白練,急然溜射而出。
  但是,這三道寒光的攻擊目標,卻轉移了方向,不是對著狐偃羅漢,卻是飛向站於遠處的楚雲!
  狐偃羅漢瞑目大叫:
  “**養的餘琦,竟向不識武功之人下手,老子活劈了你!”
  叫聲中,他已不及;也無力飛身往救,雙掌猛翻,傾力劈向那坐在地上的偷襲者 紅戟絕魂餘倚而去!
  此刻,楚雲明朗的面孔上有著一片湛然神采,他好似有意,又似無心地將身軀極為從容自然的搖晃了一下,看不出他在閃躲,更看不出有什麼神異,然而,那三道白光卻在他身形搖晃中,紛紛呼嘯擦過,”砰”“砰”連聲的釘立在那株高大的白楊木上!
  赫然竟是三枚白虎釘!
  這時,狐偃羅漢的罡烈掌風,亦如鐵錘般擊在正欲滾身逃避的紅戟絕魂身上。
  一聲如狼曝般的嚎叫驟而響起,紅戟絕魂的身軀被那片凌厲的勁風,撞得連連翻出七尺之外,終又寂然不動。
  狐偃羅漢掌勢發出之際,目光急回,已然看到那三溜白光險極的自楚雲身側擦過,而楚雲閃躲之法,卻又是如此神妙與不露痕跡。
  這個久闖江湖,憨面辣心的獨腳巨盜,此刻不由目瞪口呆,驚異至極,不錯,這是他自出道以來,首次所見,最為精絕的閃避身法之一!沒有三十年以上的艱苦磨練,不克臻此境界,而楚雲,卻只不過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
  狐偃羅漢震驚的望著楚雲發呆,他張大著嘴巴,甚至於忘記去探視地上的三名敵人,楚雲淡淡一笑,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千鈞一髮中,使出了在回魂島密洞內習練的奇功,雖然已儘量掩飾與假裝,卻依舊沒有逃過狐偃羅漢那一對尖銳的目光。
  “兩條半人命,再加上日後纏連不盡的仇怨,這便是包攬閒事的代價,我說得對麼,老兄?”
  楚雲緩緩的說完,又平靜的行至狐偃羅漢身前。
  他的腳步聲細碎而輕悄,狐偃羅漢擦了一把汗水,有些喘息的道:
  “伙計,你到底是誰?”
  楚雲故作訝然,道:
  “我是楚非呀,老兄,你受傷不重,怎會昏了頭不成?”
  狐偃羅漢忽然仰天發出一陣大笑,鮮血淋漓的右手倏而抓向楚雲左肩。
  有如一片自空中飄落的雪花,那麼輕靈,更似夜霧中的一個幽魂般那麼虛幻,在狐偃羅漢手掌尚未伸至楚雲肩頭一半的距離時,楚雲己不可捉摸的移到狐偃羅漢左側,速度之快,便好似他原來便站在那裡一樣。
  於是,他一拍狐偃羅漢肩頭,笑道:“別生氣,老兄。”
  狐偃羅漢一掌拍空,聞聲霍然回頭,楚雲已好端端的立於自己的身旁,神色之間真摯而誠懇。
  狐偃羅漢全身一震,瞳孔大睜,良久,他才鎮定下來,苦笑著道:
  “伙計,假如你去演戲,準是天下第一塊奇材,俺姓嚴的自來遊戲人間,玩弄他人,卻料不到竟被你耍得團團亂轉,欸,想來想去,俺不如你,俺不如你。”
  楚雲深刻的注視著狐偃羅漢,半晌,始徐緩的道:
  “老兄,我喜歡你的性格,為人,及一切,原諒我有我的苦衷,請相信我,你是我今生到目前為止,所最為投緣的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險詐與冷酷的人雖然太多,但是,你沒有,在情感的領域裡,我希望你與我能結成堅定不移的夥伴,直至永久,你願意麼,老兄?”
  狐偃羅漢雙臂大張,不顧身上的創傷,和楚雲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激動的道:
  “伙計,你說得太對,俺想說的話,都被你說了,呵呵,天下雖大,難得知心,伙計啊,你知俺的心知得太多了,俺當了大半輩子強盜,心情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的激奮過,好伙計,你真是俺的好伙計!”
  楚雲深沉的一笑,道:
  “我會記得你這些話的,更會珍惜我們的情感,你也是,對麼?”
  狐偃羅漢忽然雙臂一松,向楚雲兜頭一揖,笑道:
  “伙計,自昨夜至剛才,在暗裡出手幫助於俺的人,定然都是你了,這是救命大恩,不得不謝,俺老嚴這廂一禮。”
  楚雲連忙閃至一旁,雙手急搖道:
  “罷了,只要彼此相交以誠,相系以心,又何必在乎這點效勞呢?老兄,千萬不要如此才好。”
  狐偃羅漢長笑站起,一伸大拇指道:
  “好,俺老嚴記著便是,伙計,老實說,你這身功夫,可真嚇得死人,昨夜俺一見之下,還當是出了鬼呢,好好的,真俊,俊極了,昨夜康仰山那幾個老兒,做夢也不會想到有個武功強絕的高手在暗地裡給俺助陣,呵呵,今天一大清早,三戟絕魂又搶著來觸他娘的霉頭,對了,這三個小子不知翹了辮子沒有?”
  說到這裡,他已回過身來,朝躺在地下不動的三戟絕魂走去。
  楚雲向塵埃中斑斑的血跡微一瞥視,搖頭道:
  “不用看了,黑戟絕魂郭達志被你震飛兵器之後,又在那記‘豹尾腳’下踢中有肋,只怕肋骨盡碎,離死不遠了,青戟絕魂被你的鐵頭功撞裂五臟,早已死去多時,紅戟絕魂麼,若老兄你不再加上那兩掌尚有希望,此刻,怕也一命歸陰矣。”
  狐偃羅漢仍然向前逐一檢視,大叫道:
  “楚非伙計,你這對招子可真厲害,一眼之下,比俺親自動手還來得明白,果然絲毫不錯,呵呵,郭達志這小子在俺背後出手之際,定然又是你弄了手腳,否則,只怕俺那豹尾腳非但用不上,還要先吃一戟了。”
  他說到這裡,忽然站起身來,若有所疑的道:
  “伙計,你真的叫楚非麼?”
  楚雲笑道:
  “楚為姓,豈可隨意更改?至於名麼?非者非也,自然是假的。”
  狐偃羅漢急切的道:
  “伙計,現在,你的真名總可以賜告了吧?”
  楚雲頷首道:
  “自然可以,不過,卻須在解決兩件事以後。”
  說著,他伸手入懷,拿出一個紫色泛著白點的精巧玉瓶,行至黑戟絕魂郭達志面前,回頭道:
  “老兄,留他一命,你不會介意吧?”
  狐偃羅漢笑道:
  “也罷,但是,只怕他日後尋到俺老嚴頭上,卻不會如此慈悲呢。”
  楚雲莊容道:
  “如有那一天,我既能救他的命,自然亦能取它回來。”
  說罷,他雙手齊動,右手撬開黑戟絕魂郭達志的牙關,倒入瓶內乳白色的液體,左掌卻隔著衣衫,為他接合右肋斷骨,雙管齊下,同時行動,卻快捷迅速無比。
  片刻間,他已做完一切,又走到那呆如木雞般的粉面花刀洪引面前,沉聲道:
  “洪朋友,為了你,吾等已惹下了一身麻煩,更背上兩條半人命,現在,朋友你不要再使我們多費手腳,將你與白心山莊結怨詳情明告,以便彼此心中有個交待。”
  狐偃羅漢怪叫一聲,道:
  “對了,剛才還好好的,至於為什麼事打得天昏地暗,俺到現在還摸不清楚,姓洪的,你倒是說說看。”
  楚雲一笑道:
  “老兄,這位朋友十分難纏,適纔更想趁你們激鬥之時開溜,嗯,他如肯痛快說出原因,倒也不用我點上他的麻筋了。”
  狐偃羅漢微微一怔,雙目仔細一瞧,怒道:
  “餵,姓洪的,又不是老婆偷漢子,有什麼不好說的?俺老嚴為你打得頭破血流,總該知道為了什麼事呀,他娘的裝糊塗可以,真糊塗卻不幹。”
  那粉面花刀洪引眼珠骨碌碌一轉,支吾的道:
  “二位兄台,實在沒有什麼事,欸欸,二位何苦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呢?在下對二位銘感五內,救命之恩,容……”
  狐偃羅漢不侍對方將話說完,哇哇大叫道:
  “這叫什麼?這叫做未叫羊肉卻惹得一身騷,媽的,你算將俺老嚴當孫子看了,是麼?
  好的,不上刑你是不肯講實話的,俺老嚴別的不會,於了幾十分無本生意,對上刑逼供這一套卻是拿手。”
  說著,他移動著胖大的身軀,步履蹣跚的行向粉面花刀洪引身前。
  粉面花刀洪引早就聽過狐偃羅漢素以心黑手辣著稱江湖,又看到眼前這慘厲的一幕,三魂七魄,早已嚇得去了一半,他全身不由自主的顫驚著,苦苦叫道:
  “嚴兄,前輩,請萬勿如此,有道是英雄不問來路,好漢休究根由,在下確實無可奉告 ”
  狐偃羅漢嘿嘿笑道:
  “給你上兩手,當屎尿齊下之際,只怕連你祖宗八代的家譜都能倒背出來,那時,自然便有得奉告了。”
  他停住腳步,回頭向楚雲一齜牙道:
  “伙計,意下如何?”
  楚雲恬淡的一哂,道:
  “適可而止,老兄。”
  狐偃羅漢輕輕頷首,驀然提起粉面花刀後領,像老鷹捉小雞似的將他掛在那株白楊樹枝之上,又將他的一雙薄底快靴脫了下來,楚雲相隔五步之外,隨手一彈,解開了粉面花刀被點的麻筋。
  於是,這位角色手舞足蹈,魂飛魄散的大叫道:
  “二位兄台,二位英雄,饒命啊,要金要銀,在下無不奉上,但請千萬不要傷在下的賤命……”
  狐偃羅漢大笑道:
  “嘿!嘿!老子金滿箱,銀滿倉,後花園裡養鳳凰,你小子有麼?現在,俺卻想玩個小把戲開開心哩。”
  他隨即拗下一只小樹芽,快慢有致的在粉面花刀腳心劃動起來。
  於是,粉面花刀雙腳亂擺,身軀狂扭,繼之大笑出聲,哈哈不絕,自然,笑聲裡沒有包含絲毫喜悅的成分。
  逐漸地,他笑聲變得嘶啞於澀,淚珠紛紛奪眶而出,四肢亦無力的垂下不動。
  楚雲微微探頭,正待出身阻止,一個衰弱的嗓音起自二人背後。
  “嚴笑天,你想知道你愚蠢到什麼程度麼?好!好!郭某便告訴你!”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停手回頭,只見說話之人,正是那身受重傷,險死還生的黑戟絕魂郭達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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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各執一詞 皓腕黑痣

  郭達志面色慘白,嘴唇乾裂,頸項艱辛的挺起,雙眸黯淡的望著三人,日光中,閃射著怨毒與痛楚。
  狐偃羅漢暗中忖道:
  “好傢伙,楚非伙計那瓶藥液倒是真靈,郭達志這小子幾乎去了半條命,卻在盞茶時刻就能開口說話,看樣子,楚非伙計還確有兩手……”
  楚雲凝視著對方,冷沉的道:
  “閣下請說。”
  黑戟絕魂郭達志喘息了片刻,繼續的道:
  “粉面花刀洪引這雜碎,原是河朔道上一個下三沛的雞鳴狗盜之徒……在他窮途末路之時,幸遇……幸遇本莊諸葛莊主好心收容……不想這小子狼心狗肺,竟在身受大恩之下,以怨報德……非但誘姦了本莊三名使女,更盜去鎮莊之寶‘玉獅球’逃逸無蹤……可恨……可恨嚴笑天你這老匹夫,竟然不問青紅皁白,罔顧武林道義,包庇賊子,殘厲橫行,使郭爺兄弟三人徒勞無功,含恨而死……嚴笑天啊,任你日後舌生蓮花,亦是百口莫辯……白心山莊必不會放過你的……”
  說著,他全身一顫,禁不住嗆出一大口鮮血來,雙目更是滿布紅絲,怒瞪如鈴。
  狐偃羅漢聽得面色連變,厲聲道:
  “郭達志,你說的話可是句句實在?”
  黑戟絕魂頹然躺下,低弱的答道:
  “郭爺 讓你終身為此事耿耿不安,豈肯胡言亂製?……自然句句當真。”
  狐偃羅漢大叫一聲,吼道:
  “洪引你這王八羔,竟敢矇混於俺,老子先宰了你再說!”
  身軀一動,抖掌便待劈出。
  一旁的楚雲急忙趨上兩步,微微搖首示意,說道:
  “這不過只是一面之詞,老兄,等我們問明了粉面花刀以後再做定奪,總不至於太晚吧?”
  狐偃羅漢怔愕的呆了一下。勉強點頭道:
  “也好,就先看看他們玩的這場狗屁倒灶究竟是什麼名堂。”
  楚雲右臂一伸,身形隨著右臂冉冉升高,仿佛自頭頂摘取一枚果實般,輕易的將粉面花刀自樹枝上解下。
  粉面花刀雙腳始才落地,便似渾身沒有骨頭一樣癱瘓倒下,雙目翻白,嘴吐涎沫。
  狐偃羅漢走上前來,向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大罵道:
  “別他娘的裝死賴活,惹得老子性起,一掌送你回姥姥家去……咦,你還不結俺起來?”
  楚雲一笑道:
  “洪朋友,以樹枝搔搔腳心,不會如此嚴重的,現在,你若是不再好好地坐起說話,再要裝模做樣,區區便叫你永世也坐不起來!”
  這幾句話十分靈驗,才一出口,躺在地下不動的粉面花刀洪引立時欸了一聲,愁眉苦臉的坐了起來,嘴角的唾沫也被他順手擦去,十分狼狽的望著楚雲等二人發呆。
  狐偃羅漢蠻不是那股味道的一笑道:
  “姓洪的,你倒是聽話的緊,來吧,現在開審,第一,郭達志適纔所言是否真確無訛?”
  粉面花刀哭喪著臉,嚅嚅地道:
  “二位兄……不,前輩,在下以生命保證,決無此事,二位深明道理,定然知道在下委實冤枉……”
  突然,黑戟絕魂郭達志嘶啞的叫道:
  “洪引,你這狗賊,老子說的話哪一句是冤枉你的?你說啊……”
  一口鮮血,又自黑戟絕魂口中噴出,他全身亦不由自主地急劇顫抖著。
  楚雲橫移一步,沉聲道:
  “郭朋友,在下的傷藥雖然十分靈驗,卻也經不住閣下如此不知保重,若朋友你再不平心靜息,只怕也要步你兩位把弟後塵了。”
  黑戟絕魂聞言之下,勉強閉目調息,身軀卻仍在輕顫不止。
  狐偃羅漢在一旁看得真切,他厲色道:
  “姓洪的,善惡到頭終須報,你小子休要花言巧語存心抵賴,須知逃得過此關,躲不了天劫,俺老狐狸也不是三歲稚童,豈會……”
  他話聲未罷,楚雲己神速無比的晃身上前,雙掌一閃,已在剎那間摸遍了粉面花刀渾身上下。
  “沒有那‘玉獅球’呀,老兄。”
  狐偃羅漢忽然若有所悟,略一沉吟,道:
  “是了,這小子如果當真盜去那‘玉獅球’,定然會視若供壁般珍藏某處,依俺老嚴做了幾十年無本生意的經驗判斷,那‘玉獅球’隨身攜帶的可能性甚大。”
  此言一出,粉面花刀神色微微一變,又在瞬息間恢復了原狀。但是,卻己被目光如箭的楚雲及狐偃羅漢二人看在眼內。
  二人相視一笑,狐偃羅漢又道:
  “藏物於身的這個法門,俺是老行家了,除非吞下肚去,俺沒有尋他不出的,嘿嘿,幾十年的無本生涯不是白乾的,楚非伙計,來,俺說出一處所在,你便搜他一處。”
  楚雲頷首答應,目光卻緊緊注視在粉面花刀身上。
  狐偃羅漢大叫道:
  “頭髮。”
  楚雲應聲將手掌略一伸縮,已探搜殆遍,微微搖頭。
  “袖口!襟縫,襠叉,褲管,鞋底。”
  狐偃羅漢連聲喝叫,楚雲雙掌不停探索,但是,換來的卻是無數次搖頭。
  狐偃羅漢禁不住有些迷惑了,他確定那枚“玉獅球”定然藏在粉面花刀身上,但是卻究竟置于何處呢?
  他在地上來回蹀躞了一陣,喃喃自語:
  “奇怪,莫不成這小子比俺還精明?法門比俺更高超?不信,不信。”
  突然,他目光無意問瞥向粉面花刀半坐的身軀,粉面花刀右肩腫上正飄拂著一絡刀穗!
  狐偃羅漢精神一震,大叫道:
  “刀柄!”
  粉面花刀狂吼一聲,縱身跳起,但楚雲卻較他更快一步,單指閃電般戳向對方“軟麻穴”,右手一抽,一柄極為尋常的虎頭鋼刀已握在他手中。
  狐偃羅漢一手接過鋼刀,略一端詳,用力向左扭轉三圈,“  ”一聲輕響,連著青色絲穗的刀柄底蓋已被旋開。
  他往外一倒,陽光下驀而映起一溜彩色繽紛的霞光,晶瑩流燦,悅目已極。
  楚雲注目一瞧,狐偃羅漢手中已多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珍物來,那是兩只青色的玉獅,環抱著一個嫣紅的彩球,再襯以雪白如玉的盤坐,這幾件小小的物體,湊成了一個價值連城的“玉獅球”:雕刻之細膩,生動,以及精巧,真可說已達巧奪大工,鏤月裁雲之境,的是令人垂涎。
  狐偃羅漢在掌中反覆把玩,無忍釋手,面孔上流露出一股喜愛之極的神色。
  楚雲十分漠然的無動於衷,是的,他在回魂島秘室之內,較這“玉獅球”更珍貴百倍的異品他已看得多了,而且,盡皆屬他所有,當一個人有了,或看穿了一切別人所夢寐以求的東西之後,那麼,他會對這些東西視如草芥,不值一顧,雖然,這些或是世上在所難求,千載難逢的珍品。
  狐偃羅漢目光中有一絲貪婪的色彩,與幻異閃爍的“玉獅球”互相映輝,半晌,他始抬起頭來道:
  “伙計,這小玩意十分可愛,是麼?”
  楚雲平淡的一笑,道:“不錯,但它屬於別人。”
  狐倡羅漢心頭一凜,宛如冷水澆頭,滿腔貪念頓時消逝一空,他愣了一陣,始歉然地道:
  “是的,白屬於別人,欸!強取豪奪的事於多了,老毛病一時半刻總改不掉。”
  他又似自諷,又似解嘲的苦笑一聲,向楚雲聳了聳肩。
  楚雲真摯的道:
  “老兄,除了精神意志,連這副臭皮囊都是身外之物,不想也罷,棄了也罷,目前,倒是該如何善後呢?”
  狐偃羅漢一聲不響,過去將“玉獅球”塞入黑戟絕魂郭達志手中,沉聲道:
  “姓郭的,今日之事,一錯在爾等舉止張狂,言詞傲慢,不留餘地予人,二錯在俺行事魯莽,性格毛躁,未辨明事實原委,可謂秋色平分,錯在雙方,是以依俺之意,正可兩相抵消,互不賒欠!”
  黑戟絕魂郭達志緊握著手中的“玉獅球”,面色鐵青的哼了一聲,沒有吐出一個字。
  狐偃羅漢多肉的面孔一板,又道:
  “現在,俺劈翻了你們兩人,卻為你們尋回了‘玉獅球’,這個交易大家都不吃虧,不過,你姓郭的若不服氣,回去休養個一年半載,再來尋俺清結了斷也行,俺姓嚴的世居狐偃一山,找起來十分方便,俺包準等著就是,甚而至於,你回去哭訴諸葛老兒亦可,就說俺老嚴已交待清楚,善因惡果,只等他自己取決了。”
  楚雲這時忽然踏上一步,淡淡的道:
  “郭達志,你對今日之事,好像並未將在下算入,不論在下是否動手,既在此地,便應算上一份,江湖上的事,是非本在人為,各執一詞,人言人殊,在下雖不願招惹於人,但亦不願別人過份跋扈。”
  黑戟絕魂郭成過雙目倏睜,向楚雲狠狠地瞪了一眼沙啞的道:
  “郭爺忘不了你,彼此記著了。”
  楚雲冷然一曬,狐偃羅漢卻已不耐,怪叫道:
  “咦?你小子倒還挺硬朗嘛,咬牙切齒的充好漢,奶奶的,今日若非看你已經去了半條命,就得給點苦頭你吃!”
  楚雲不再多說,閃身至粉面花刀洪引面前,冷沉的道:
  “洪引,我再問你一遍,對於你所為之事,還有什麼可說的麼?”
  粉面花刀洪引面青唇白,上下牙床捉對發抖,顫聲道:
  “兄台……前輩……在下老實招供,盜那‘玉獅球’確有其事,至於那三名使女,卻是她們甘心情願,在下決未稍作脅迫……自心山莊諸葛莊主生性暴戾,動輒酷刑相加,在下忍受不住,始才出此下策,諸葛莊乃與在下舊日瓢把子素識,才得以轉入其白心山莊,供其驅役,絕非如郭護院所言……”
  楚雲劍形的雙眉微皺,對女人的心性,他揣摸得太清楚了,其中或者有著些許偏差,但是,他已暗中原諒了粉面花刀這許多劣跡中的一環。
  狐偃羅漢兩手交叉,用力一扭,憤然地道:
  “伙計,宰了算了,留著這小子也是禍根。”
  忽然,楚雲右掌倏一伸縮,已在粉面花刀左臂陰筋主脈連點三次,他望著驚恐逾恆的粉面花刀道:
  “洪引,在一年之後,你到普境狐偃山來,那時,我們會探明一切事情的真像,對自己,時別人,也有個良心上的交待,不過,休想耍些邪門外道,我這“禁脈封筋’手法,天下不會有第二個人識得解法,若你到期不來,潛伏在你體內的真力便會適時發作,渾身抽搐而亡。”
  說罷,他隨即拍開粉面花刀被製的穴道,喝道:
  “不用說話,不用感謝,去吧。”
  粉面花刀,爬起身來,惶恐的向二人抱拳長揖,步履蹣跚的行去。
  狐偃羅漢回頭道:
  “俺說姓郭的,放好你的寶貝‘玉獅球’,免得別路朋友見了眼紅,休息一番,你也可以勉強上道了,你那二位拜弟的貴軀,可要俺幫忙收拾收拾麼?”
  黑戟絕魂閉目不睬,面孔上流露出深刻的仇恨。
  楚雲拿起樹下的包裹,一哂道:
  “我們走吧,已經有些早起的農人在注意著這裡了。”
  狐偃羅漢無可奈何的皺皺鼻子,與楚雲大步行去,口中吊兒郎當的唱著:“俺好心上前伺候啊,卻撲來一鼻子白粉灰……”
  “下營”鎮中。
  一條東西大街貫穿這並不十分寬卻異常繁華的小鎮。
  楚雲與狐偃羅漢正自這條唯一的大街上漫步而至,狐偃羅漢信目流覽四周,邊道:
  “伙計,空城汁唱了沒有?”
  楚雲一望當空的烈日,微笑道:
  “餓是有一點,不過卻不想現在就吃飯,老兄,咱們溜達溜達再說。”
  狐偃羅漢嘿嘿一笑,雙目瞥及一個扭著腰肢的冶豔徐娘,正自一家酒樓內走了出來,拋給他一個媚眼,進入一乘青衣小轎中。
  大羅漢摸了摸面孔,呵呵笑道:
  “伙計,你看見那娘們沒有?她給俺送秋波哩,俺並不怎麼太老吧?再過兩個生日才夠得上五十歲呢,暖,屈指一算,又有半年未到那些銷魂窟去了。”
  楚雲嘴角一撇,道:
  “色字頭上一把刀,老兄,你是老江湖了,怎麼還不曉得這個門竅?走吧,於兩杯再說。”
  狐偃羅漢邊行邊道:
  “伙計,俺看你八成是個和尚命,在外面闖,斷然不能耽溺女色之中,但是,逢場做戲,調劑調劑,卻亦是一樂,俺們自莫家村走了七八天,沿路看到的盡是些粗腳大手的角色,哪有剛才給俺送秋波的這位標致,嗯,俺看清楚了,那青衣小轎簾上繡著“小紅軒”三個字 ”
  楚雲拉著狐偃羅漢走向一家掛著“得勝樓”招牌的酒樓前,低聲笑道:
  “老兄,就憑你這個打扮生像,人家花窯子裡的大茶壺不揍你出來才怪哩。”
  說著,二人已來至酒樓門前,這時,樓下座頭食客眾多,毫無空位,喧嘩之聲,嚷成一片,酒菜香混著汗臭氣洋溢四周。
  狐偃羅漢衣襟向來是敞開的,他一摸肚皮,齜牙道:
  “呵!呵!掌櫃的你好買賣,四方財源滾滾來,車如流水馬如龍,金子銀子大把大把進櫃檯。”
  一個店小二頭頂冒汗,手上端著一盤“紅燒整雞”匆匆行過,眼角一斜,叱道:
  “去、去、去,正是上坐的時候,別來窮囉嗦,要小錢也不看光景。”
  狐偃羅漢信口文章早已成了習慣,卻不料人家竟將他當成沿街乞討的無賴,他一怔之下,低聲說道:
  “伙計,便憑這小子的幾句狗屁,俺們又可以白吃他娘一頓霸王飯了。”
  楚雲早已忍耐不住,他急忙一扯身旁的狐偃羅漢道:
  “老兄,算了吧,咱哥倆這身穿著也夠土氣了,人家當你要小錢的還算客套呢,誰叫你出口便是有平有厭的一大串?”
  一面說著,一面強拉著狐偃羅漢人內,略一環顧之下,便待舉步往樓上行去。
  正在這時,樓梯口響起一陣細碎的步履聲,一縷有如白蘭花似的清香微微地向四周播散。
  狐偃羅漢用力一吸鼻子,抬頭往梯口望去,雙目頓時一亮,脫口贊道:
  “啊,好個美人胎子,不是趙飛燕的姐姐,也準是楊玉環的妹妹!”
  楚雲冷漠的一瞥,只見樓梯之上,正跚跚走下一個年華雙十,瓏鼻鳳目的少女,那小巧紅嫩的櫻唇,含著一股似笑非笑的神韻,柳眉微挑,有著令人心旌搖盪的魁力。
  她背後尚跟著一個體格魁梧,滿臉橫肉的大漢,亦步亦趨,像一頭忠實的看門狗般嚴伺左右。
  在擦過二人身邊時,這少女向二人回眸一笑,真是風情萬種,不飲也醉,轉過頭去的時候,她又有意無意的舉手一撩雲鬢,於是,雪白的皓腕之上,一粒豆大的黑痣,赫然映入楚雲眼中!
  狐偃羅漢瞪眼咧嘴,低聲道:
  “這妮子回頭一笑,更是迷人,不過,不知她是對俺笑呢,還是對你笑?”
  楚雲望著那啊娜的背影,淡淡的道:
  “你塊頭大,自然是對你笑。”
  說著,二人已抬級登樓,尋了一付座頭落坐。
  狐偃羅漢扯開那破鑼似的嗓子,高聲吆喝店中小二,楚雲藉故站起,道:
  “老兄,我到樓下看看,即刻便來。”
  狐偃羅漢笑道:
  “小子,俺還當你是鐵打心肝哩,快去吧,遲了就看不見那妞兒了,呵呵。”
  楚雲心中十分驚服狐偃羅漢反應之快,雖然他猜錯了楚雲的真正意向,但這份眼光己夠厲害了。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匆匆往樓下走去,來至門口,遊目四顧之下,果然看到那少女的身影,正在她身側大漢跟隨之下,轉過街去。
  楚雲大步行去,片刻間,他已走完這條唯一的街道,轉過街口,便是一排房舍,房舍之旁,有一十分潔淨的碎石小道。
  那少女正悠閒的在小道上行著,柳腰輕擺,搖曳生姿,滿臉橫肉的大漢,則畢恭畢敬的跟在一旁。
  楚雲略一沉吟,又下意識的按了按背在肩後的狹長包裹,故意踏著沉重的步子,急急跟上。
  彼此相距約有五丈,不用一刻,便已接近到可以低聲交談的距離,楚雲又移快幾步,叫道:
  “餵,等一下。”
  那魁梧大漢霍然止步,目瞪如鈴,厲色道:
  “你叫誰等一下?哼!我看你不想活了!”
  少女仍舊緩緩向前走著,脆銀鈴般笑道:
  “真是個傻小‘子,你不用把腳步放得那麼重,我也知道你跟在我後面,快走吧,別自尋苦惱,謝虎,放他去。”
  那叫謝虎的彪形大漢聞言之下,哼了一聲,又狠狠瞪了楚雲一眼,方才十分不情願的轉身欲去。
  楚雲含蓄的一笑,四周一望,見這條碎石道上十分清靜,沒有什麼閒人來往,他滿意的點點頭,又舉步跟上。他腳步始動,那少女已知曉,清脆的一笑,頭也不回的向前行著,幾絡秀髮,輕拂耳邊,單是自後面望去,也是誘人已極。
  那名叫謝虎的大漢猛然一個轉身,有如一座山似的擋在楚雲身前,吼道:
  “朋友,你是吃了狼心還是豹子膽?緊緊跟在我家小姐身後,究竟意欲何為?假若不是小姐吩咐,老子早就捏碎你這不開眼的癲蛤蟆了!”
  楚雲仍舊含著一抹深刻的微笑,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沉靜的望著眼前這位橫眉怒目的大漢。
  那少女走了兩步,徐徐地回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瞅著楚雲,又向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傻小子,是缺少盤纏麼?還是和家中媳婦吵了嘴?去吧,回去好好種地過日子,別盡想些歪心眼兒了。”
  楚雲淡淡一笑,道:
  “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尚未回答,那叫謝虎的大漢已緊握雙拳,踏前一步,兇狠的道:
  “住口,你敢對我家小姐如此說話,非 ”
  那少女微微擺手,風吹荷舞般笑道:
  “好吧,我叫黎嬙,現在,你還有什麼問題麼?”
  楚雲嘴角微撇,冷漠的道:
  “叫你旁邊這頭瘋狗滾遠一點,我有話要問你。”
  叫黎嬙的少女,聞言之下粉面陡地一寒,蕭煞的道:“你有些過份了,謝虎,給他留點記號。”
  彪形大漢早已怒火滿腹,躍躍欲試,此刻大喝一聲,兩只拳頭有如一對鐵錘,猛然擊向楚雲太陽穴。
  少女輕蔑的一挑柳眉,轉過身去
  正當她的身軀才轉到一半的時候,一聲狂叫起處,牯牛大的一團黑影,如一堆稀泥般摔落在她的身前。
  這少女 黎嬙,驚異的轉眸望去,倒在面前的,竟然是她那武功不弱的跟隨 謝虎!
  楚雲則閒散的背負雙手,宛若那彪形大漢的狼狽像全然不是他的傑作一樣。
  黎嬙微微一怔,又清脆的笑了起來,脫著楚雲道:
  “喲,還看不出你倒是個練家子啊,我哪些時得罪了你呀?卻這麼狠心,一點面子不留……”
  楚雲雙目半閉,冷冷的道:
  “難道說金鉤銀鞭與姑娘你就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不成?”
  黎嬙神色一凜,水汪汪的眸子左右一瞟,輕聲道:
  “朋友,你是誰?”
  楚雲劍眉一軒,毫無感情的道:
  “別管我是誰,我的問題還沒有得到答覆!”
  忽然,黎嬙又咯咯笑了起來,俏皮的道:
  “年輕人,對一個女孩子問話,是這種問法麼?”
  “不要自找難堪,這一套你拿去應付別人吧,在下見多了!”楚雲生硬的道。黎嬙嘴角抽搐了一下,仍然笑道:
  “年輕人,你若也是在江湖上闖的,應該聽過‘大洪二子’的威名吧?否則,‘鳳目女’黎嬙可能也不太陌生?他們都不是隨便容人放肆的呢。”
  楚雲心頭微震,面前的風目女黎嬙他雖然未曾聞及,但湖北大洪山的“鬼狐子黎奇”
  “左拐子宋邦”卻是聞名已久,這“大洪二子”俱是鄂境黑道領袖人物,在江湖上,更是兩個 赫一時的霸才!
  黎嬙眨了眨她那雙細長而美麗的丹鳳眼,輕笑道:
  “年輕人,你或者知道很多事,但是,你去吧,我不會難為你的,記著別向他人洩露,你這一身功夫還很不錯,要知道在一照面之間能打倒我的跟隨,卻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呢。”
  楚雲微微一笑,笑意中流露出極端的輕藐與不屑,他沉聲道:
  “其實,打倒‘大洪二子’也不會比收拾那塊廢料困難多少,現在,你最好乖乖將那座翠佛拿出來 ”
  風目女黎嬙花容大變,柳眉倒豎,她氣極而道:
  “你……你竟敢侮辱我的父親……你……”
  楚雲安閒的一拂衣袖,道:
  “如何?你能不顧金鉤銀鞭死活,乘狐偃羅漢與半面鬼使皮昌拼鬥之機,坐收漁人之利,難道在下區區便不能做個黃雀之後的隼鷹麼?”
  鳳目女黎嬙怒道:
  “我問你!你是否與狐偃羅漢是同路之人?”
  楚雲閉目道:
  “雖未全中,相差不遠。”
  “遠”字適纔出口,五股勁風,已突然襲向他面部七竅,來勢奇快,狠辣無比!
  楚雲仍舊沒有睜開眼睛,頸項巧妙的微微一側,左手五指彎曲如鉤,閃電般扣向敵人腕脈,雖未細瞧,時間位置卻是拿捏得奇準!
  鳳目女驚呼一聲,急退三步,纖掌微晃,又拍向對方中盤七處重穴。
  楚雲聽風辨位,猝然橫移一步,又是單出左掌,略一伸縮中,一連串的掌影己如漫天花雨般瀉向鳳目女身前!
  於是,鳳目女黎嬙又身不由主的後撤五步,方適險險躲過,她粉面漲得嫣紅一片,俏目瞥處,發覺有些閒人遠遠駐足觀望,氣得她一跺腳道:
  “你 你欺人太甚,我今天拼了一死也不饒你,走,到僻靜地方去分個勝負!”
  楚雲緩緩睜開眼睛,一笑道:
  “老實說,就憑你這兩手,再多上三五個也不夠瞧,算了吧,還是乖乖地交出翠佛,摃起地下這個草包,回去哭訴‘大洪二子’,他們既然是你的尊親長輩,必然會替你出頭的!”
  風目女黎嬙氣苦得目蘊淚光,嬌軀輕顫,恨聲道:
  “我恨死你了,我一定要殺死你,你要是個男子漢便跟我走!”
  說罷急一轉身,順著小路如飛而去。
  楚雲深沉的一笑,俯身提起那摔得人事不省的謝虎,輕若無物般飄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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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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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8, 10:23 PM   #563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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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巧戲鳳女 三鴻飛現

  這條碎石小路的盡頭,是一片稀疏的竹林,自竹林的隙縫中往外瞧去,可隱約看到一棟十分氣派的黑門巨宅,黎嬙窈窕的身影,到了竹林前已驟然停止,粉面含煞的轉過身來。
  但是,當她忿恨的目光回掃的時候,卻沒有發現楚雲的蹤跡,來路上一片寂然,靜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黎嬙驚異的四處搜尋,修篁迎鳳搖晃,日光之下,只有她自己映投在地上的長長影子,那寒倫而狂傲的年輕人呢?她氣得猛一跺腳。
  “你當在下臨陣脫逃了麼?笨丫頭。”
  一個冷沉的語聲自她背後響起,黎嬙霍然掠出三步,腳下一旋,又轉身過去。
  只見楚雲嘴角噙著一絲淡漠的笑意,眼簾半闔,正立於五尺之外,悠閒的向她注視著,地下,如死豬般躺著那大漢謝虎。
  黎嬙心中一跳,想道:
  “這年輕人到底會是誰呢?自己的一身武功全然承自父親,在小一輩的武林人物之中己算上流之列,但是,比起來卻較人家相差得太遠了,甚至連他摸到身後五尺之近尚不自覺
   ”
  楚雲早已注意到黎嬙遲疑與迷惑的神色,他故做不察,沉聲一笑道:
  “便是養一只狗,大概也會與主人之間多少有點感情,但是,你這位跟隨忠心耿耿的結果,卻換來你毫無人情味的摒棄,看來,若非在下將他提至此處,只怕現在還躺在路上曬太陽呢。”
  黎嬙面色緊板,冷冷的道:
  “姑娘不妨老實告訴你,大洪山的屬下只有一條心,永遠效忠‘大洪二子’,不問其本身的利害遭遇,謝虎如不幸犧牲,他也會毫無怨言的死去,你這倫俗寒生,豈知大洪山的仁規義矩?”
  楚雲冷然地一哂道:
  “一意專橫,私利圖己,尚有一篇大道理誇耀,可笑亦復可悲。”
  黎嬙悄無聲息的移前兩步,忽然展顏嬌笑道:
  “你盡情的罵吧,謝虎這半條命,自會有人代他索還。”
  楚雲雙手微搓,倏忽身形暴轉,雙掌極快的一晃,已將黎嬙全身三十六處大穴罩于掌影之下!
  黎嬙估不到對方會在此種情形下突起發難,她尖叫一聲,手忙腳亂的退出尋丈之外,方始勉強站穩。
  這時,楚雲並未乘勢追擊,仍然一派灑落的卓立原處,望著黎嬙嘲弄的一笑。
  雖然,這一笑是如此的輕淡,卻不啻是一把尖刀,深深扎人這位倔強的風目女心坎之內,不錯,在行道江湖以來,只有她嘲笑別人,似目前的狼狽處境,在她尚屬首次。
  於是,黎嬙怒極的嬌喝一聲,雪白的雙手挽起一道美麗的弧圈,似片片梨花般飄舞攻上。
  楚雲雙腳釘立不動,身軀在靜止中做著不易察覺的閃躲,剎那間,已將黎嬙每一掌躲過,好似平地突起的長虹,他神速無比的在黎嬙掌勢消竭之際劈出一拳,是那麼恰到好處,又將這位鳳目女逼出七尺之外。
  楚雲自從出手開始,始終是輕描淡寫的未盡全力,但是,饒是如此,已將這位大洪二子之首的愛女逼得捉襟見時,招架無方。
  黎嬙此時粉面煞白,小巧的鼻翅微微翁動,她又習慣的一跺腳,“嗆卿”一聲,隱於衣衫之內的兵刃已翻手拔出!
  銀亮的寒光裡泛射著秋水也似的澄瑩,鋒芒閃縮不定,明眼人一看即知,這是一柄吹毛截鐵的利劍!
  楚雲雙目微微一睜,笑道:
  “好劍,可惜有靈神兵,卻操諸於一個無能而庸碌的女人手裡!”
  黎嬙斷叱一聲,高叫:
  “你胡說!”
  劍光隨即如匹練般暴卷而上,寒氣森森,宛似晶雪瑩冰,漫天蓋地的攻上。
  楚雲腳尖拄地,猛然一個大盤旋,已在瞬息間脫離了這片劍網,他絕不遲疑,雙掌交叉,電掣般揮出十幾掌,掌掌凌厲,一氣呵成。
  黎嬙心中一凜,嬌喝連連,手中劍時如龍騰,或如鳳舞,倏似風起,繼似花落,招中套招,式中藏式,變化萬千,這正是大洪二子之首鬼狐子黎奇滴傳之“青雲劍法”。
  頃刻之間,十五招已經過去,黎嬙拼命搶攻,式式不離敵方要害,但是,卻絲毫奈何不了來去自如,瀟然灑脫的楚雲。
  在一次絕快的閃掠中,楚雲暗忖道:
  “看來面前這妮子功力相當精湛,輕身之術更加不凡,卻是太嬌縱了,怎生想個法子壓壓她的氣燄才是。”
  想著,他身形迅如閃電般翻轉過來,一口氣展出九指,十腿,二十三掌!
  這些狂厲而猛辣的攻擊,幾乎全是穿插在黎嬙那綿密不竭的劍勢中,而威力之恢宏,更是大得出奇!
  於是,一聲驚呼隨之而起,窈窕的身影驟退兩丈。
  楚雲冷冷一笑,如鬼魅般揉身進步,詭異之極的將右掌幻成一片渾圓的光影,右手卻迅捷已極的扣向黎嬙腕脈!
  這乃是回魂島密室中,那深奧浩瀚的“太陽掌”法內一個招式的環節,在黎嬙尚未喘過一口氣的時候,已有如電光般襲到。
  黎嬙猝覺勁風襲來,速度是如此驚人,在直覺的反應裡,她知道憑自己目前的功力是無法從事抗拒的。
  於是,在一聲怒叱中,她雙腳倏起,連環不斷的瞅向敵人小腹丹田!
  人影倏然飛晃,銀芒溜閃生輝,黎嬙的尖聲長叫,再度響徹四周。
  待至一切靜止之後。
  只見楚雲神色飄逸的獨立於竹林之前,左手倒握著一柄形式奇古,精光耀目的長劍,右手卻掂著一只小巧玲瓏的鹿皮小蠻靴!
  在他五步之前,正愕然立著那刁嬌的風目女黎嬙,她赤著右足,手中空空如也,畫一般的面魔卻倏約倏白,羞怒不堪。
  楚雲目光一掃黎嬙那裹著薄紗的纖細足踝,那白嫩晶瑩的腳趾,狂放的一笑道:
  “小妮子,現在,是區區該回家種田呢,還是你應該回去倒在娘懷里大哭一場?”
  黎嬙美麗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血色,嘴角抽搐不停,俏嬌的風目中,滾動著兩顆珍珠也似的淚水,混身更簌簇地抖個不停,她已羞憤到了極點。
  楚雲昔日在江湖之上,素有“浪子”之稱,平素狂蕩不拘,豪邁縱性,更不注重小節,他經過此次巨變之後,往日心性,早已隱藏大半,此刻,卻又有些流露出來。
  目注著黎嬙的窘迫,楚雲將手中小蠻靴在食指上一轉,眨眼道:
  “嗯,三寸圓膚,纖纖玉踝,裊娜蓮步,亦不過如此矣。”
  驀然,黎嬙美眸緊閉,左手食中二指並起,疾點自己頸下“喉頭穴”!
  “喉頭穴”乃人身三十六處重穴之一,若然戳中,必死無疑!
  楚雲倏探右掌,慢條斯理的道:
  “有志氣,不過,小妮子,人生還長得很呢。”
  他右手掌一揮之下,那只精巧的鹿皮小蠻靴,已準確無比的擊中黎嬙時彎的“曲池穴”,那柔弱的身軀也隨著軟綿綿的倒在地上。
  楚雲冷然卓立,微瞥手中利劍,只見劍柄之上,以銀絲纏縷成“天紳”二字,他輕蔑的將這柄“天紳”劍插在地上,沉聲道:
  “黎姑娘,佩劍奉還,那座翠佛還是由你親自交回金鈞銀鞭為妙,光棍不擋財路,莫掃清別人辛苦掙來的名聲,更不要砸人家飯碗,你是個女兒家,在下不便搜身,但請切記,留人一步,即是留己一步,日後,若你欲親自報復今日之恨,那麼,咱們總會有會面的一天,恕在下不再留名。”
  他說完正待轉身離去,眼角一瞥,已看出竹林後的巨宅大門驀然啟開,三條人影,如飛而至。
  楚雲目光凝注之下,微微一動,急忙抽出一張布帕蒙住面孔,袖手立於一旁,毫不畏懼的瞧著來人。
  來者俱是五旬上下的老人,個個身手超絕,行動利落,略一起落,己如飛也似的到達楚雲身前。
  當中一個生有一雙倒喪眉的黃面老者,銳利的眼睛一瞥之下,失聲驚呼道:
  “遭透,果然是黎姑娘!”
  另外一個神色精悍矍礫的老者,向楚雲冷冷一瞧,暴喝道:
  “兀那小子,適纔是你在此處與人動手麼?”
  楚雲隱在布帕下的嘴唇不屑的一撇,沒有回答,但是,他輕藐的神態已由雙目中流露出來。
  黃面老者急步走至鳳目女黎嬙身前,伸手為她拍活穴道,惶恐的道:
  “黎姑娘,可有人傷著你麼?都是老朽那一幹下人該死,不知姑娘出外未歸,傳報來遲,以至令姑娘受這無妄之苦。”
  一直沒有開口,唇間蓄著兩撇八字胡的那個老人,踱方步似的來到楚雲面前,輕咳一聲道:
  “小夥子,大約是你沒有睜眼吧?”
  楚雲冷冷一哼,仍然不語不動。
  黃面老人又焦急的道:
  “黎姑娘,可是眼前這小子傷了你?請告訴老朽,無論是準,老朽定然為姑娘出了這口氣!”
  黎嬙緩緩地睜開那對淚意盈然的美目,一眼看到楚雲,熱淚又不禁奪眶而出,嗚咽著道:
  “我恨死你了,我一輩子也不要看見你 ”
  精悍老人霍然轉過身來,一步步向楚雲移近,陰森森的道:
  “好雜碎,果然是你!嘿嘿,還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今天要不給你留點記號,會令天下人笑我‘冷竹雙煞’太也無能!”
  楚雲大剌剌的一笑,譏道:
  “老小子,你不用稱字道號,在下也知道你倆是‘冷竹雙煞’,你叫胡金,那生著倒喪眉的叫朱安,對麼?”
  精悍老人微微一怔,隨即又若有所思的微微遲疑了一下,腳步亦不由停了下來。
  留著八字胡的老者呵呵一笑,道:
  “小夥子,你倒還見過點世面,不過,今日你即便是老夫等的親兄弟,只怕亦無法饒過你這次!”
  楚雲生冷的一笑道:
  “老兒,你敢說此大話,便憑著你那塊‘南山一儒’的招牌麼?”
  這身著紡綢長衫,唇蓄八字胡,形似教書先生的老者聞言一愣,奇道:
  “咦,你還認得老夫?小夥子,報個萬兒聽聽。”
  楚雲雙手一負,悠閒的道:
  “相逢何必曾相識,干戈相見之前,還是少拉點交情為妙。”
  不錯,楚雲在未遭巨變之前,與面前這“冷竹雙煞”“南山一儒”,皆有過數面之雅,是而他識得三人,因此,他也怕三人認出他的廬山真面目。
  南山一儒一摸八字胡,沉吟道:
  “奇怪,你這口音似曾在哪裡聞及,咱們又在什麼地方見過呢?我楊文顯可不是健忘之人 ”
  驀然,一聲厲喝起處,人影倏閃,冷竹雙煞老二胡金已掠身而到,他一邊伸手急扯楚雲蒙面中,一邊喝道:“小子,老夫定要使你現出原形!”
  楚雲絲毫不動,右掌並指如戟,閃電般戳出,微微一晃之下,指風已遍罩胡金肋下大小一十六穴!
  胡金驚叱一聲,雙臂猛抖,在空中一個大翻身又折了回去。
  南山一儒楊文顯呵呵一笑,抖手便是十九掌攻向楚雲,腳下“流霞腿”猛閃而出,神鬼莫測的踢出七腿!
  楚雲仍然不閃不躲,雙掌上攔下截,連消帶打,奇妙無倫的一一擋過。
  冷竹雙煞之首朱安睹狀之下,不覺心中大凜,斷喝一聲,如飛撲上,拳腿齊出,狂風暴雨般展出十一招!
  勁風如飆,凌厲無比,若一道洪流般卷向楚雲而至!
  楚雲朗一曬,雙腳釘立如樁,大馬金刀地硬封硬攔,在一連串的“劈啪”暴響中,朱安竟被震退五步之外!
  南山一儒楊文顯細目大睜,搖頭晃腦的道:
  “咦?此子何許人也?功力競高至如此,怪哉,怪哉!”
  楚雲劍眉一舒,笑道:
  “楊老兒,喝杯老酒,泡壺香茗,奕上局棋,課課八子,是何等的逍遙自在?為虎做倀,東奔西跑的生涯卻不太清高哩。”
  冷竹雙煞老二胡金厲叱一聲,身形閃動間,又狠辣無比的攻來七腿十三掌,攻勢才出,忽的一個大斜身,雙時急拳,間不容髮的連續撞上六肘!
  楚雲依舊半寸不移,雙掌翻飛如電,急攔猛架,剎那間又穩居上風!
  一旁虎視眈眈的朱安嘿聲吐氣,適時而動,掌指配合著腿勢,嚴密無隙的急攻而上,的是招招狠實,式式猛辣。
  南山一儒微掖長衫,說道:
  “天將降大大任于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小夥子,老夫等便看看你是否堪承大任!”
  說話中,身形迅速遊走不定,在每一次奇妙的移動中,絕著險招,已綿綿而出。
  楚雲力敵三名武林一流高手,毫無懼色,他在電光石火般的交擊攻拒中,站立部位分毫未動,他只覺得體內真氣流轉不息,呼之欲出,四肢伸縮之間,流暢無比,揮灑自如,面前的三名強敵,幾乎沒有給他感受到多少壓力。
  於是,他仔細的出招折式,默默體察,他要在目前的實際拼鬥中,更深一層的了悟自己功力的精進。
  頃刻間,三十招過去了。
  鳳目女黎嬙已自地上站起,穿好了靴,默默站於一旁觀戰。
  她那一雙攝魂奪魄的美目,隨著四人的進退溜呀溜的,嫣紅的嘴唇抿成一道美妙而迷人的弧線。
  驀地
  楚雲站立原地不動,兩掌分襲冷竹雙煞,在掌影幻掠中,又詭異無比的攻到南日一儒面前。
  三人身形同時暴退,又同時挺進,六條鐵臂奮力還攻下,南山一儒呵呵笑道:
  “小夥子,你還真有兩手 給我倒下!”
  笑聲中,倏而發出一聲厲喝,右腿疾若雷電般踢出!
  楚雲毫不慌亂,掌勢仍然分拒冷竹雙煞,左腿膝蓋一縮一拐,立將南山一儒踢來的腳尖帶到一旁。
  冷竹雙煞見情不妙,猛然拼力攻出十七掌,南山一儒幸得解圍,身形卻轉了一個大圈子,幾乎一交跌倒!
  一旁的風目女黎嬙不覺露齒一笑,心中忖道:
  “這外表寒倫的青年,一身所學真是深不可測,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皆是爹爹十分器重之人,武功更是卓越無比,但是,合他們三人聯手之力,卻仍然佔不到這青年絲毫上風,而且,看目前情形,人家好像尚未使出全力 打到現在,他連原位都沒有移動,腿式更未施出。”
  場中人影再度翻躍晃閃,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復退又上,掌腿翻飛,暴喝如雷。
  黎嬙抿唇輕哂,又想:
  “面前這青年叫什麼名字呢?武功如此高強,定非無名之輩,他穿著雖然窮酸,氣度卻如此雍容飄逸,而且,長得亦異常英挺,但是,哼,這傢伙太狂傲了,簡直欺人太甚,他
   他適纔竟脫去我的靴,啐 輕薄。”
  想到這裡,一疊聲緊密暴響,又連連響起,黎嬙急忙轉目凝視鬥場
  三條人影沖天飛起,各據一方,略一盤旋之後,又宛如三頭大鳥猛撲而下。
  黎嬙心頭一震,低呼道:
  “啊,這是爹爹秘傳他們的‘雷鳥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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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金雕絕技 狐冥杳然

  當黎嬙腦中的意念尚未轉完,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的六只鐵臂,已似鷹爪般張開,在三人撲下的身形距離楚雲還有五尺之際,口中井同時發出宛如雷鳴般的低吼!
  來勢是隼利而猛烈的,這三位武林一流高手,像是久經練習過這種合力襲敵的招術,施展之下,不但配合得緊密無間,威力更是宏大得驚人!
  風目女黎嬙櫻口微張,美眸凝注,她競不由自主的為那不知姓名的青年擔憂,但是,在剎那間
  只見楚雲長笑一聲,古銅色的肌膚頓時泛出一片隱隱約約的紅光,隨著他浩然無畏的湛湛神采,雙掌快捷無匹的分自十六個不同的方位推出,他推出的掌式看來是如此嚴肅而沉穩,卻又如此威猛與迅速。
  這一連串詭異的招式,在頃刻間結成一片,宛若天羅地網般反卷而上,勁力澎湃中又似陽光的萬道金霞,神異而無可言喻的同時圍向撲來三人!
  這乃是他在回魂島密室內,所習得的“太陽掌”式中,第一式的一個環節而已!
  冷竹雙煞齊聲驚呼,身形如殞星般飛出三丈之外,又自竹林的頂梢落下,竹枝拆斷的“嘩啦”聲亂成一片!
  南山一儒見機較早,傾力躲閃之下,亦被這片激盪無比的威力震出尋丈之遠,方始勉強拿樁站穩。
  楚雲並未乘勝追擊,他冷硬的一笑,做然背負著雙手,雙目似笑非笑的瞧著面前三個狼狽不堪的敵人。
  冷竹雙煞皮粗肉厚,僅是摔得頭暈腦漲而已,並沒有遭到太大的傷害,二人一骨碌爬起身來,顧不得拂去沾在身上的枝葉及整理撕裂的衣衫,雙雙狂吼一聲,便待再度衝上。
  南山一儒急忙橫身阻止,向二人連使眼色,一面又仿佛陷入苦思之中,像是在盡力回憶著一件事。
  冷竹雙煞老二胡金一向性烈如火,見他這麼一攔,不由哇哇大叫道:
  “媽巴子的,老夫今日非活剝了這小子不可,簡直是騎到我們頭上來了,老楊,你讓開,攔在中間則甚?”
  南山一儒楊文顯依然默默無言,灰眉緊皺,雙目凝注天邊……
  冷竹雙煞之首朱安,為人到底較為穩重,他一見自己老友如此反常模樣,便知道他定然是在苦思一件與目前爭鬥極有關連之事,於是,朱安強忍住滿腔怒火,反勸自己拜弟道:
  “老二,冷靜一點,今朝便是這小子肋生雙翼,亦無法逃出吾等手掌 ”
  楚雲微微一笑,不溫不火,側過頭去,向怔在一旁的風目女黎眨了眨眼。
  黎嬙不知何故,美麗的面龐上竟然升起一朵紅雲,她輕啐了一口,又不勝嬌羞的垂下頸項。
  忽然
  南山一儒猛可一拍自己腦門,大叫道:
  “小夥子,你剛才那一招是跟誰學的?”
  楚雲冷然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南山一儒面孔上浮起一層深刻的驚悸與震蕩之色,仿若在喃喃自語:
  “如果我記憶力沒有錯,如果我眼睛沒有花的話,那麼,我又看見了五十二年前那使我驚心動魄的一幕,是的,就是這一招,就是這一招將威震塞北的‘十六飛鴻’車舉擊斃,使我的師父面無人色,使我才七歲便能將這件事深刻心版 ”
  冷竹雙煞面面相覷,隱約感到一絲駭然……
  南山一儒驀而雙目大睜,急切的道:
  “小夥子,你可識得‘無畏金雕’武血難?”
  說到後面,這位江湖上名蜚一時的黑道高手,語聲竟然微微顫抖起來。
  “無畏金雕”這四個字宛如天際突起的閃電迅雷,冷竹雙煞亦倏而感到一陣暈炫,全身亦不由自背心冒起絲絲寒氣。
  “無畏金雕”武血難的名號,像是蒼空中光芒萬丈的太陽,是那麼炙熱,那麼煇耀卻又如此眩神奪魄,他的智慧,武功,毅力,使他成為近百年來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奇才,沒有人能超過他,更沒有人能頂替他,他那些 赫一時的風雲往事,件件都是一個“人”的力量幾乎做不到的,而他卻都那麼完滿的成功了,雖然,這些早已是五十多年以前的殘跡,雖然,這位吒叱一生的雄主已消冥于世,但是,他的名號卻仍能使後輩的江湖豪士聞而色變,慴伏有加!
  風目女黎嬙年紀不大,對這位昔日的武聖卻不甚了了,她迷惑的大睜著那雙俏麗的眼睛,溜呀溜的瞧著各人發怔。
  楚雲神色有些莫名的激動,周身血液加速循流,他並不知道這位武林絕才多少往事,甚至在以前亦是十分陌生,但是,在此刻,他卻覺得有一股異常的情感在交流,有一陣超然而超空間的聲音在向他呼喚,好似……好似這位“無畏金雕”正站在他面前慈祥的微笑,好似他們的內心早已交匯為一,好似他們彼此間,已認識很久,很久了……
  南山一儒恐懼的望著楚雲澄清而蘊育著極度幻彩的雙瞳,強笑道:
  “小夥子,請告訴老夫,武前輩你認得麼?”
  他一連問了三遍,楚雲始驚然醒悟,奇異的呢喃道:
  “是的,我或者認得他,雖然我們沒有見過面,但是,我們已親切的以心聲交談過很久了……假如那位島上的神秘老人便是他的話……”
  南山一儒聞言之下,茫然無言,冷竹雙煞則垂手沉思,四周、俱是一片靜寂。
  忽而,一聲低沉的呻吟響自竹林,黎嬙的清脆語聲隨起道:
  “啊,幹嗎我們都呆了?別忘了還有謝虎仍然躺在地下哪,哼,他正是被這……人打傷了。”
  冷竹雙煞宛如大夢初醒,急忙趨前探視,楚雲則朗朗一笑道:
  “謝謝你,這次你沒有叫在下‘傻小子’。”
  黎嬙小嘴一撅,白了楚雲一眼,恨恨的道:
  “誰和你講話,我不理你。”
  南山一儒緩緩抬起頭來,沉聲道:
  “黎姑娘,是否還需要將此人截留?”
  冷竹雙煞在林邊同聲叫道:
  “自然不能將他放過,適纔幾乎讓這小子唬了一記,媽巴子的,他憑什麼會識得‘無畏金雕’?就憑年齡也不夠呀,老楊,你別被他那一下不知何處偷來的怪招嚇暈了,天下哪有這種巧事?”
  南山一儒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低聲道:
  “不管這年輕人是否識得武老前輩,但適纔他使出的那一招,卻走然是武老前輩昔日曾經展露過而又絕傳了五十多年的奇技,這一招我記得太深刻了,到死了也不會忘記。”
  楚雲灑脫的一笑,道:
  “各位,在下相信你們的苦頭也吃得差不多了,吾等彼此之間既然並無深仇大怨,在下之意,不如就此拉倒,否則,嗯,各位心裡有數,不論在下一身陋技是偷來抑是搶來的,單憑各位是攔阻不住的。”
  冷竹雙煞勃然怒吼:“好小子,簡直欺人太甚,老夫與你拼了!”
  南山一儒亦自色變道:
  “小夥子,休要得了便宜賣乖,老夫吾等若畏懼於你,豈不是倒活回去了?”
  楚雲清澈的目光一飄,灑然道:
  “三位若有興致,在下必然捨命奉陪,不過,在下奉勸三位,能下台時還是早些下台的好!”
  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怒火頓熾,紛紛移步上前,蓄勢以待,空氣在剎那間又緊張起來!
  忽然,風目女黎嬙踏上一步,輕柔的道:
  “算了,三位叔叔,放他去吧。”
  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乃是多年至交,三人在表面上隱居於下營郊野,平時在江湖上亦是獨來獨往,其實,三人俱屬大洪山“大洪二子”麾下,更是“他們”的得力臂助之一,在大洪山地位極為崇高,風目女黎嬙為“大洪二子”之首“鬼孤子”黎奇的獨生女兒,平素嬌生慣養,目高於頂,雖然日常情笑兮兮,骨子裡卻冷若冰霜,對父親屬下更是絕少假以詞色,此刻,卻甜甜蜜蜜的叫了三人一聲“叔叔”怎不令這蘭位江湖上響噹噹的角色受寵苦驚?四肢百骸都酥酥麻麻的?
  性子最烈的冷竹雙煞老二胡金聞言之下,怒氣頓消,呵呵一笑道:
  “也罷,既是姑娘吩咐,便便宜了這不開眼的小子!”
  朱安亦頷首道:“姑娘大人大量,自不屑與此等人計較,老楊,咱們放他一馬!”
  於是,南山一懦楊文顯一捋八字胡,酸溜溜的道:
  “黎姑娘量大如海,二位仁兄存一心而息事寧人,兄弟自當附諸駭尾,不予責難。”
  楚雲望著三人,心中暗自微哂,沉聲道:
  “三位,在下多謝了,尤其是這位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更是終生銘感。”
  說著,面前四人面孔齊皆一熱,楚雲卻輕輕一拂衣袖,飄然舉步行去。
  他頭也不回的地步出十多丈外,背後忽然響起一片細碎的步履聲,片刻間,就已移至身後,一陣淡淡的,令人有如同墜人夢幻中一般的白蘭花香氣,輕輕的傳人鼻管。
  楚雲眼角一瞥,微笑道:
  “黎姑娘,莫非後悔在下走得太輕鬆了不成?”
  追來的人果然正是鳳目女黎嬙,她那一張悄臉兒紅嫣欲滴,嬌生生的站著,扭怩的輕語:
  “餵,你……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
  她隨即補充道:
  “請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就好比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一樣。”
  楚雲眼簾半垂,悠然道:
  “名字只是一件最虛偽的代名詞,就好似任何東西的名稱一樣,其含意亦不過僅是一種象徵,真正的意義,還在於名字所代表的實質,黎姑娘,隨便你叫我什麼都行,你認識我本人,總比得到那空虛的名字來得實在,對麼!”
  風目女黎嬙迷惑的眨了眨眼睛,十分羞怯的道:
  “那麼……我可以再看一次你的面孔?我是說,假如你扯下面中……”
  楚雲隱藏多年,自來平靜無波的心湖,這時竟起了一絲輕微的漣漪,他回頭向黎嬙身後一看,只見冷竹雙煞等人正在為受傷的謝虎忙亂,並沒有注意到這邊,於是,他輕輕將蒙住面孔的布帕拉下。
  黎嬙深刻的向他那堅毅而鮮明的俊俏面龐注視著,此刻,這位慧黠的少女,竟然沒有絲毫猶豫與羞澀,但是,這會是一種什麼力量所使然呢?
  半晌
  楚雲微微一笑道:
  “姑娘,夠了吧?在下也該去了。”
  黎嬙驚然醒悟,垂下玉頸,輕柔的道。
  “或者……或者我能再見到你。”
  楚雲搓了搓手,道:
  “希望如此,而且,在下十分感激姑娘惠於交言,你本來是不理在下的呢。”
  黎嬙粉臉微紅,尚未說話,楚雲雙手一拱,身形飄然倒掠出七丈有餘,兩臂一張,似頭大鳥般冉冉而去。
  太陽微微偏西了些,陽光有些灼熱,黎嬙心不在焉的拭擦了一下鼻尖上的汗珠,心想道:
  “這個青年真是個怪人,武功好高唷,簡直不在爹爹與二叔之下,尤其是輕身之術,更是匪夷所思,自己素來以為自己的輕身工夫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但與人家一比,欸,根本連邊也摸不上……不過,這人太古怪了……古怪得有些令人難以釋懷。”
  她沉思著,腳步卻緩緩向竹林之前行去,不錯,那裡還有她的三位“叔叔”在等著呢。
  楚雲一到大街,腳步自然而然的放慢,這一陣耽擱,也有了將近一個時辰,他有些焦急的大步行往那家“得勝”酒樓而來。
  一到酒樓門外,他卻不禁一愕。因為,門外這時競圍滿了不少人,正在引頭張望,竊竊私語,尚有幾個皂役公差在往來逡巡,如臨大敵。
  楚雲疑惑的向左右打量了一陣,漫步往前行去,邊向一看熱鬧的人問道:
  “這位兄台,酒樓內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麼?”
  那人朝楚雲望了一眼,低聲道:
  “你還不知道剛才的事?連衙門孫大捕頭都來了。”
  楚雲急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人面孔上露出驚悸之色,搖了搖頭,道:
  “半個時辰之前,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得勝樓內有一個光頭土老,竟然與兩個四十多歲的紅衣大漢打了起來,後來其中一個紅衣大漢競被那光頭土老一掌打死,另一個卻匆匆逃去,那土老也如瘋子一般,邊笑邊叫的追了出去,得勝樓已被砸得稀裡嘩啦,兩個店中夥汁亦被波及受傷,欸欸,下午我還想來喝上一盅,看樣子是喝不成了……”
  楚雲連忙道了謝,大步往前行去,雙臂一分,立將擠得水洩不通的閒人排到兩邊,他纔來至酒樓門口,一個殺雞也似的尖嗓子己帶著哭聲叫道:
  “青天老爺呀,孫大捕頭呀,你老人家可得力賤民作個主,維持維持公道,你老人家看看賤民我幾十年來辛苦經營的這個酒店,下營鎮哪個人不伸出大拇指,誇聲“‘物美價廉,賓至如歸’啊,今日被那三個毒千刀的土匪當作擂臺,搗了個七零八落,還留下一條人命,你叫我如何再做生意,如何去打這場官司啊……天啊,我王進財哪輩子作的孽……”
  楚雲目光一掃,就看見一個時辰之前還是熱鬧非凡的這家酒樓,此刻卻已面目全非,不但桌塌椅翻,地下一片污穢零亂,甚至連樓梯也坍下了一大截,碎碗破盤,隨處皆是,牆上地上更有點點滴滴,觸目驚心的血跡!
  一個穿著福字長衫的中年瘦子,正在哭哭啼啼的向一個官差打扮的威猛大漢訴說經過,那如喪考批之狀,的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酒樓內外站立著十多個公人,尚有數人里里外外的穿走不停,想是在探察現場,以作交待。
  楚雲這時已可肯定,適纔那路人所述及的“光頭土老”,十有八九必是那位老狐狸嚴笑天,但是,與他交手的兩名紅衣大漢又是哪一路的人馬呢?他們為什麼又會不明不白的忽然打了起來呢?
  於是,楚雲大踏步向酒樓內行去。
  兩名公人凶神惡煞的一攔楚雲,其中一個厲聲道:
  “站住,你瞎了眼不成?難道連這裡出了人命案子都沒有看見?”
  楚雲淡然一笑道:
  “所以,在下想進去看看。”
  兩名公人面色一變,雙雙一抖手中鐵鍊,大叫道:
  “大膽奸細,竟敢堂堂人內打探消息,先鎖了你,再追究同黨餘兇!”
  楚雲理也不理,向那正在與掌櫃說話的威猛大漢叫道:
  “孫大捕頭,區區在下有情稟報。”
  那威猛大漢果然正是下營衙門捕頭 快尺孫望,他聞聲之下,向楚雲略一打量,洪聲道:
  “朋友是誰?有什麼事情賜告孫某?”
  楚雲一哂道:
  “孫大捕頭,請先喝止你手下這兩個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小角色再說,這兩位仁兄可兇得緊哩。”
  快尺孫望對江湖中事甚具經驗,更是知道“真人不露相”這句俗言的含意,並不以楚雲衣衫寒倫為賤,他急忙喝住那兩個假虎為倀的手下,換上一副笑臉上前道:
  “朋友高姓大名?請莫與這兩個狗才一般見識,嗯,咳,在下孫望,朋友可有什麼高見指教?”
  楚雲先不回答,又向四周環視一遍,始沉聲道:
  “孫大捕頭,適纔發生之事,事主可是一個胖大的布衣漢子?”
  快尺孫望微微頷首,具有深意的道:
  “不錯,那人與兄台素識麼?”
  楚雲避重就輕的支開道:
  “究竟為了何事而至發生爭鬥,孫大捕頭可知道麼?”
  快尺孫望向身旁一瞥,那個瘦長掌櫃已唏噓的道:
  “誰知道為了什麼鳥事啊,正吃著酒便突然動上手,天啊,我的血本完全彼這三個喪盡天良的土匪坑了……”
  楚雲裝做不忍,探手從懷裡摸出兩錠淨重十兩的金元寶,塞入掌櫃手中道:
  “那光頭大漢,可能是在下一個遠親,貴店所有損失:便由在下代為賠償便了,掌櫃的,這些區區之數,大概足夠了吧?”
  那瘦長掌櫃怔愕的呆立不動,他做夢也想不到,面前這個看似寒倫的青年,竟然會懷有如此巨量的財物,更會慨然給他做為賠償。
  忽然
  快尺孫望厲聲道:
  “朋友,憑你如此打扮穿章,怎會懷有許多黃金?哼?只怕非愉即盜,來路可疑!”
  楚雲毫不在意的一笑道:
  “怎麼?孫大捕頭看著眼紅麼?罷了,假如大捕頭想要,在下自當孝敬兩錠,如此張牙舞爪,又何苦來哉呢?”
  快尺孫望面孔一熱,突然搶上一步,急扣楚雲左腕,邊大吼道:
  “好賊子,衙門裡去再說。”
  楚雲輕描淡寫的一抬手,搔搔頭髮,已不著痕跡的閃了開去,快尺孫望反倒蹌踉移前兩步,幾乎一頭撞人楚雲懷中。
  這時,後面三名捕快,同時一聲大喝,兩條鐵鍊,一柄鐵尺,嘩啦一聲同時罩向楚雲頸項肩頭。
  楚雲身軀灑然微側;右手一折一進,將撞向身前的快尺孫望向後推去。
  於是,在快尺孫望尚未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兩條鐵鍊已如怪蛇似的纏在他的頸部,一柄鐵尺,亦狠狠擊在左肩骨上!
  吃六扇門飯的衙役公人,都有他們對付犯人的一套,三名捕快一擊得手,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下面已各自飛起一腿踢向對方,手中鐵鍊亦用力向前一扯。
  只聽殺豬也似的大叫響處,一個驚天動地的聲音怒吼道:
  “媽個巴子,你們這些狗才都他娘的瞎了眼睛不成?竟然連老子也動起手來了?反了,反了,來人哪,都給老子帶回去審,都是奸細……啊!好痛……”
  其實,快尺孫望倒也會兩手把式,雖不高明,尋常三五條大漢卻也不是對手,奈何楚雲卻將他藉力一抓一推,這輕淡的一抓一推,莫說是快尺孫望,就是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也只好身不由主的東歪西撞了。
  楚雲耳聞門週邊觀的人群譁然驚呼之聲,眼光一飄,已看見十多名公人兵刃齊出,紛紛撲至。
  他朗聲一笑道:
  “各位再會了,六扇門的朋友,咱們改日重敘吧!”
  說著,他身軀奇異的一晃一閃,自十多名公人身旁急掠而過,怪的是這十多名公人個個都看見他從自己身側擦過,卻沒有任何一個人來得及捉住對方一點衣角!
  於是,在人們尚未及發出再一次驚呼出口的時候,楚雲那瘦削而健壯的身軀,已經如同鬼魅般消失無蹤,仿佛隱逝於空氣之內。
  快尺孫望臉紅脖子粗的站立起來,破口大罵道:
  “**養的,都是一群酒囊飯袋,人呢?人都不見了,你們還站在這裡發什麼呆?快追呀,媽的,這麼多人卻逮不住一個奸細,氣死我了,回去都給老子關起來……”
  十多名公人齊聲厲喝,裝腔作勢的蜂擁而出,在目前,你叫他們去追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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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仗義援手 豪士肝膽

  夕陽被暮雲簇擁著,暮雲亦染上了一片嫣紅,只是,這嫣紅與遼闊而灰藍色的蒼穹相映,卻有著一股淒涼的意味。
  是的,這是黃昏,霞照淒迷。
  一條寬大婉蜒的道路,迄邐於前,路上,踽踽行走著一個修長而結實的身影,只見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衣,外罩一件黑色的長衫,從頭到腳,一片純黑,黑得飄逸,黑得蕭煞。
  他不是別人,正是在下營鎮戲弄官差的浪子楚雲。
  距離他離開下營鎮起,今天已是第三個黃昏了,而他並沒有尋到那位肝膽相照的好友
   狐偃羅漢嚴笑天,但是,他相信狐偃羅漢不會遭到意外,因為,狐偃羅漢除了機警沉練與武功卓越之外,最重要的,是這位江湖巨梟有一顆不欺暗室的英雄赤心!
  他不緩不徐的走著,雙目凝注在西方那一抹殘餘的晚霞上,四周已盪漾著霧樣的煙靄,像一個寧靜而有著淡淡哀愁的夢境。
  楚雲輕輕發出一聲帶有感嘆意味的低呼,於是,晚風拂開了他的長衫,左邊胯下,斜斜掛著一柄奪目而珍罕的瑩白玉鞘長劍,鞘身上,尚雕有一條生動威猛至極的黑龍。
  他這時的形態,與三日前判若兩人,一個倫俗寒酸的漁人,轉眼變成一個容光逼人,英姿煥發的豪士,這時,如果有人同時看見他以前與現在的形狀,定然不敢相信這仍是同一個人。
  “太陽又下山了……我改回目前的打扮,假如嚴老哥看到了,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想法?”
  楚雲嘴唇微舐,摸了摸昨天在一個經過的城鎮上選定的衣衫,又想:“嚴老哥與那兩個紅衣大漢拼鬥,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現在又去了哪裡呢?欸,真有些懷念他……
  “對了,反正現在找不著嚴老哥,倒不如先上綏境拐子湖一行,看看那兒是否像那位神秘老人所說,有他一幫舊屬在那裡等待著一個新的首領……”
  楚雲不由加快了步子,但是,瞬息問他又停了下來,殘霞餘暉映照下的面龐,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
  “可是,我的仇恨 如山的仇恨,便先攔置不管麼?我為了什麼沒有死去?為了什麼能奇蹟似的以超然的意念支撐著沒有在驚濤駭浪中倒下?我知道,那是為了仇恨,仇恨,仇恨 ”
  他那線條鮮明得如同雕塑般深刻而堅毅的英挺面孔,在不自覺的抽搐抖動,他己將這一筆無日或忘的血債隱藏在心中太久了,他不願去想,因為,他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與負擔,但是,在每一分,每一寸光陰裡,在清醒或睡夢中,他又何時遺忘得了?他又如何不刻骨鏤心?
  “百角堡……三羽公子,蕭韻婷 ”
  楚雲顫抖的仰望灰沉的夜空,目光充滿了悲憤與痛苦,他雙手緊握,劍形的雙眉下泛著無邊的煞氣……
  於是,恍愧中,嬌妻那甜美如花的面魔在向他迎笑,但是,眸子卻飄向另一個露出森冷笑意的青年儒生,那年輕儒生揮動著白色的羽毛摺扇,像魔鬼般隱現在濃霧裡,一聲慘絕淒厲的嚎叫忽然響起,一張多皺而慈祥的面孔倏而變成極端的痛苦與扭曲,於是,濃霧如沸騰般翻滾,翻滾中舞動著那青年儒生的身影,蒼老的面孔碎成片片,雷聲憤怒的響起,濤浪洶湧,鞭影,刀光,寒芒,交織成一片,鮮紅的血液四散迸濺,冷森的陰笑遠遠傳來,如勾魂使者的長號,其中,夾雜著另一個冶盪而嘲弄的諷哂……
  “天啊!”
  楚雲悚然大叫,一切幻境隨之消失,他全身冷汗淋漓,恍若自一個噩夢中醒轉。
  無力的靠在路旁一株大樹上喘息,他用力撕著自己的頭髮,牙齒緊咬著下唇,深深的,深深的。
  良久,復良久。
  楚雲盡了一切力量,才使翻湧的心湖平靜下來,他凝視著夜空中閃爍的寒星,背脊上如蛇一般婉蜒起一股涼氣:
  “我怎麼了!怎麼變成如此衝動與懦弱?難道瀕臨死亡邊緣的教訓,仍不能改變我昔日的孟浪與毛躁?難道回魂島上將近一千多個日子的磨練仍不能使我的意志堅強與冷靜?冥冥中的神啊,假如你看見這世上的一切醜惡,假如你看見我的痛苦,那麼我求你幫助我,給我力量,讓我用我的雙手粉碎這世上的一切罪孽,用仇人的血洗清他們所背負的債……”
  於是,他霍然站起,雙臂在空中有力的揮舞著,堅決的告訴自己:
  “是的,容我自強,容我振奮,沾我血的朋友,你們等著吧,等著我回去飲你們的血!”
  像有一股神異的力量支持著他,楚雲拂去長衫上的灰土塵屑,好似拂去適纔的悲創,大步向前行去。
  這時,一鉤新月,如初婚的婦人,羞澀的露出那迷人的臉蛋,在那如同棉絮般的雲後。
  楚雲飄然行著,腳步像浮在地面上的空氣,那麼輕靈,又是那麼流暢,不帶起一絲塵土……
  一陣轆轆的車輪聲,忽然自路後響起,其間有清脆的蹄音,隨著車輪聲順風傳來。
  楚雲放慢腳步,行向路邊,他無意招呼這夜行中的同路者,所以行向一邊,只是為了讓身給背後的車輛過去。
  片刻間,一輛黑篷雙轡馬車,自他身旁行過,馬車後跟有兩騎,似隨車的護衛,馬上騎士,乃是兩個神態沉穩的黃衣大漢。
  楚雲眼角一飄,管自行走,那兩個騎在馬上的黃衣大漢卻互瞧一眼,回首向他打量起來。
  這二人的目光中充滿了警惕與疑忌,甚至將馬的速度也緩了下來,楚雲微微一笑扭頸望向一旁。
  忽地,其中一人沉聲道:
  “朋友,夜深路遠,可願與在下等同騎趕上一程麼?”
  楚雲淡淡的道:
  “盛意心領,路途遙遙,卻洋溢著詩情畫意,不是麼?”
  那兩個黃衣大漢,聞言似是一怔,另一人冷然道:
  “朋友,只怕你言不由衷吧!”
  楚雲雙目怒睜又闔,一笑道:
  “你我同路異途,言談之中,何苦帶刺?二位兄台,陽關大道好走,在下另行獨木之橋了。”
  他語聲始住,前行不遠的篷車忽然繞將回來,趕車的是一個矮小精悍的短衫漢子,那漢子唇角的一顆肉痣最是顯眼,他將手中皮鞭一抖,啪的一聲脆響,尖聲叫道:
  “大彪,吳勝,這小子可是那面的?”
  那名喚大彪的黃衣漢子沉聲答道:
  “不敢說,可是形態卻使人疑慮。”
  楚雲一聽對方的口氣如此的張狂,剛平下的怒氣不禁又升了上來,他行上兩步,冷漠的道:“好朋友,閣下嘴皮子上最好積點德,坦蕩大道,難道在下行走兩步都犯疑麼?”
  趕車的瘦小漢子黑夜中面孔一寒,尖聲道:
  “咦?你***吃了狼心豹膽不成?競敢教訓起咱來了,咱便臭你這王八小子幾句,諒你也只有聽下的份!”
  楚雲神色不變,沉靜的道:
  “就憑這幾句話,你將仗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瘦小漢子嘴角的肉痣一抖,怒叫道:
  “好哇,咱‘一鞭卷龍’湯小庸倒要試試 ”
  叫聲中,他手上長鞭“劈啪”連響,向著楚雲摟頭蓋臉就是八鞭,快捷,狠辣兼而有之!
  楚雲冷冷一笑,不躲不閃,右掌奇異的倏伸又縮,出手之間,已抓住這“一鞭卷龍”湯小庸抽來的鞭梢!
  於是,在車座上的這位“一鞭卷龍”霍然色變,身軀急起,抖手便是七點寒星,徑襲對方!
  楚雲身形如幽靈般在這七點寒星中飄掠而過,右臂肌肉猝然突起,用力一帶,立將這湯小庸扯下車來!
  兩名黃衣大漢驚呼一聲,同時翻手拔刀
  楚雲狂笑連聲,手中皮鞭一抖一揮,已將那死命抓著鞭柄不放的湯小庸拋了出去,筆直地飛向兩個黃衣大漢頭上!
  於是,一連串的“欸呀”之聲傳出,三個人已如滾地繡球般跌做一堆,兩匹坐騎亦“唏哩哩”的奔到一旁。
  楚雲單手一翻,握住鞭柄,長長的皮鞭如雨點般急落而下,沒頭沒腦的抽向地上滾在一起的三人。
  隨著皮鞭的起落,這三人如殺豬般翻滾號叫不停,在瞬息間,楚雲已揮出三十多鞭,他冷冷一哂,住手卓立不動。
  “一鞭卷龍”湯小庸奮力站起身來,雙目怒瞪欲裂,嘶啞的叫道:
  “好哇,好極了,你這**養的揍了咱,咱誓必不放你過去,小子,你有種再上呀,咱這身骨頭還能再挺個百八十鞭!”
  楚雲淡然道:
  “好朋友,你口把式倒硬,不過,在下卻不是慈悲之人,你道在下治不服你麼?”
  這時,那兩名黃衣大漢亦已鼻青眼腫的爬了起來,湯小庸越發尖吼道:
  “你是英雄,**養的,咱這條命交給你了!”
  吼叫中,他便待往前衝進,但是
  篷車內忽然傳出一個蒼老而屠弱的語聲道:
  “小庸,你回來,容老夫問問這位朋友!”
  這位“一鞭卷龍”湯小庸聞聲之下,倏然止步,一收適纔那瘋狂拼命之狀,誠惶誠恐的趨向篷車之旁。
  他掀開車簾,恭謹的彎下身子,低聲向篷車內的人說著什麼。
  半晌,車簾被掀了起來,掛向兩旁,在車內燃起的暈黃油燈下,一個方面大耳,銀髯如雪的老人,緩緩靠向車門,舉目向楚雲站立的方向望來。
  這位銀髯老人,容貌形態甚是威武堂堂,但是,自他蒼白的面色及轉動遲滯的眸子看來,卻好似身染重疾。
  楚雲緩緩向前行了數步,那兩名黃衣大漢卻緊張的攔在面前,厲聲道:
  “朋友,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們兩人,便請你一併成全了!”
  倚在車內的銀髯老人,忽然低沉的道:
  “大彪,你與吳勝讓開,這位朋友不是你們攔得住的,老夫有話與他一談。”
  楚雲冷然自兩名黃衣大漢中間走過,來到車門前三尺左右站住,雙手抱拳一揖道:
  “前輩請了,辱蒙召見,未知前輩有何賜教葉銀髯老人藉著車內蒙隴的燈光,向楚雲仔細打量了一陣,在燈光下,楚雲的形態更現得超脫與深沉,老人頷首微笑,低聲道:
  “年輕朋友,你與‘灰旗隊’及‘莽狼會,可是同路人麼廣楚雲心頭一動,他知道那“灰旗隊”乃是兩河一帶最為霸道的綠林幫會之一,出動時皆以一面灰色旗熾為志,個個心黑手辣,趕盡殺絕,但在其魁首“銀戈飛星,’常大器率領之下,卻是神出鬼沒,來去如風,令人揣測不定,難以捉摸。
  至於那“莽狼會”,楚雲卻甚是陌生,不知是一個什麼樣的江湖組織。
  他微微一笑,道:
  “前輩放心,在下雖然不才,倒還不至於和‘灰旗隊,之流為伍,前輩忽然提起他們,想是曾經結怨不成?,,
  銀髯老人浩歎一聲,道:
  “老弟眼光果然厲害,不錯,‘灰旗隊,與‘莽狼會,在兩河一帶,近些年來已算得上是綠林幫會中最為猖狂的兩撥人物,欸,老夫與他們素來河並不犯,卻不料這些角色為了擴充勢力範圍,竟尋到老夫頭上 ”
  老人微微一頓,又沉聲道:
  “老夫世居魯境流坡塢,承先父遺蔭及道上朋友賞臉,尚混得薄有虛名,但是,壞也壞在這裡,‘灰旗隊’‘莽狼會’在月前一個晚上,便大舉而來,見面之下,當即提出兩個條件,一是要老夫加入該等盟下,共同為非做歹,一是即日離開流坡塢三百里以外,永不能回,欸,老夫雖然自知力量薄弱,難與彼等抗衡,但是,卻也不能容人如此欺侮 ”
  楚雲沉靜的一笑,道:
  “於是,梁子便結下了?”
  銀髯老人目光黯淡,點點道:
  “是的,老夫年雖老毫,卻也忍不下這口氣,當即翻臉動手,在這一仗,尚幸老夫門下弟子齊心用命,拼力抵擋之下,雖然傷亡累累,卻將彼等擊退,只是,這一仗打得太僥倖了,‘灰旗隊’及‘莽狼會’首要人物大多未到,老夫正自慶幸,不想在第三天,‘灰旗隊’首領‘銀戈飛星’常大器及‘莽狼會’瓢把子‘九輪君子’古幾率領大批好手到來,欸,一場激戰之下,老夫師弟七人落得五死二傷,門下弟子更是傷亡殆盡,六十年來辛苦創立的基業,亦在旦夕之間,冰消瓦解……”
  楚雲十分同情的注視著車內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誠摯的道:
  “前輩,你是否也在這一戰中受傷?”
  老人苦笑一聲道:
  “不錯,老夫在與常大器拼鬥之時,吃他一掌印在肋下,又被‘莽狼會’右使者曹功偷打了一枚金菩提在肩頭,尚幸老夫體魄硬朗,拼命突圍而出,但是,老夫一生中辛苦掙來的薄名,卻也放逐流水了。”
  楚雲雙目微閉,沉吟不語,銀髯老人咳嗽了一陣,徐緩的道:
  “老弟,萍水相逢,陌路相交,老夫本不該交淺言深,與你毫無關連的提起這些不幸之事,倒令老弟你見笑了。”
  忽然,楚雲睜開眼睛,沉聲道:
  “請恕在下冒昧,前輩可是魯邊‘白獅門’掌門人,號稱‘美髯神鞭’的魏百豪魏老前輩?”
  銀髯老人微覺意外的一怔,隨即呵呵笑道:
  “不敢,魏百豪正是老夫,想不到老夫於此窮途潦倒之際,仍然有人識得老夫賤號……”
  楚雲一笑道:
  “魏前輩,吾等俱為江湖中人,扶危濟困,乃為理所當然,何況前輩大名,在下更是素仰已久,現在,在下不妨言明,前輩所以不嫌在下愚魯,直告目前境遇,是否有意令在下薄效棉力?”
  美髯神鞭聞言之下,不由老臉一熱,窘迫的道:
  “老弟,說實在話,老夫亦不願再作虛套,老弟適纔教訓老夫門下弟子之際,身手之超絕博奧,老夫已曾親眼目睹,老弟你一臉正氣,行事磊落光明,老夫即知為可信可賴之人,目前,老夫等已是山窮水盡,四面楚歌,加以‘灰旗隊’‘莽狼會’等追兵在後,意欲趕盡殺絕,滅我‘白獅門’根脈,老夫身受重創,心餘力繼,門下隨行弟子,俱皆技藝平平,故而甘冒老弟拂袖之危,意圖請賜一臂之助……”
  老人話尚未完,楚雲已豪邁的一笑道:
  “前輩無需如此,區區小事,在下敬候差遣便了!”
  這位魯邊“白獅門”的掌門人,感激逾恆的伸出一雙顫抖的手,緊緊與楚雲相握,在面部的皺紋重疊舒展中,他沉緩的道:
  “疾風知草勁,患難現親朋,老弟,多少異日奉承抬舉老夫之人,在此刻俱皆離棄老夫而去,他們畏懼與落魄的‘白獅門’再有交往,他們深恐與己身的利害有所衝突……老弟,你不但不記者夫門下適纔冒犯之過,更以陌路人的身份慨允助力,老夫會永遠記著你,‘白獅門’所有弟子也會永遠感激你今日的義舉,江湖上的草莽雄風,熱血豪義,都在老弟你身上證明尚未敗落殆盡……”
  楚雲深沉的一笑,低聲道:
  “前輩謬獎過甚,在下不過略效微勞而已,尚未有所表現,前輩卻如此看重在下,實令在下汗顏。”
  美髯神鞭正待答話,篷車內忽而傳出一個稚嫩的嗓音道:
  “爺爺,孫兒現在可以說話了吧?”
  楚雲輕笑道:
  “前輩,藏于車內的,想必是令孫了!”
  美髯神鞭愛憐的回身掀起一條毛氈,毛氈下露出一張白淨而清秀的小臉來,那小臉上一雙靈活的眼睛,正好奇的向楚雲凝望著。
  楚雲抿了抿嘴唇,和聲道:
  “小弟弟,你怕麼?”
  這孩子一眨眼睛,天真而不畏生的道:
  “我不怕,有爺爺和我在一起,好多好多壞人都不敢來欺服我,這位叔叔,我叫妹真,你叫我真兒好了。”
  美髯神鞭魏百豪苦笑著道:
  “這是老夫在刀光血雨中,最不能釋懷的一個累贅,天幸皇天有眼,使老夫在千鈞一髮之中能將真兒救了出來,否則,老夫怎有顏面去見他九泉之下的爹娘?”
  楚雲安慰了老人幾句,沉聲道:
  “前輩,吾等有此已耽誤了不少時間,在下之意,不如即時趕路尋個鎮甸住下,一則可以暫避對方耳目,再則亦可充分休息一陣。”
  美髯神鞭頷首道:
  “不錯,前面再出去三十裡,便有一個小市集,老夫年前曾經路過,吾等今夜可暫宿該處。”
  說完了話,他已有些疲憊的躺下身子,楚雲輕輕為他放下車簾,正待轉身,車簾忽又掀開,老人伸出頭來,十分歉疚的道:
  “老弟,我真是昏了頭了,尚未請教老弟你尊姓大名?”
  楚雲最怕的便是別人間及他的名號,到目前為止,甚至連狐偃多漢嚴笑天他都沒有吐露過,此刻,他靜靜的一笑道:
  “前輩,在下楚非,在江湖上一事無成,浪蕩至今,前輩便請直呼在下陋名便了。”
  老人世故極深,聞言之下,明白對方必有隱衷,輕輕點頭,又縮頸退回車內。
  楚雲緩緩行出兩步,那“一鞭卷龍”湯小庸靦腆的走了過來,訕訕的道:
  “楚大俠,咱們這就登程麼?”
  楚雲望著他頸項上血紅的鞭痕尚未褪去,雖然已將那件被鞭梢撕裂的破衣換去,但是,仍然看得出這位毛躁漢子曾經吃過一次小癟。
  這時,那喚做大彪、吳勝的兩個黃衣大漢,亦已尋著坐騎牽了過來,楚雲有些歉然的道:
  “湯兄,適纔不知湯兄乃‘白獅門’下,以至發生誤會,多有冒犯之處,尚請湯兄原諒,另外二位兄台,也請湯兄轉達在下歉意。”
  一鞭卷龍湯小庸一拍那瘦骨稜稜的胸脯,英雄本色的道。
  “嘿,這叫什麼話,俗語說得好,英雄不打不相識,不管是楚大俠你揍了咱,還是咱揍了你,既然大家都是合得來的朋友,還不是哈哈一笑,當作玩了一場小把戲?趙大彪與吳勝算起來還是湯某人的師弟,他們更是不會存在心裡,楚大俠,何況你老非但不記湯某等人的過失,更仗義相助師門於絕境,那些小事,又算得了什麼!”
  趙大彪與吳勝亦走到面前,雙雙抱拳道:
  “楚大俠,湯師兄說得對,我們近遭慘變,為人行事難免有些魯莽,你老這幾下子,倒不啻是給了我們兄弟一次明確的教訓呢!”
  四人又客套了一番,當下各自登騎上車,揚鞭而去。
  楚雲坐在車前湯小庸身旁,望著夜色中往後疾速移動的樹影,低聲道:
  “湯兄,魏老前輩與湯兄等人,準備投往何處?是暫避一時呢,抑是搬取救兵?”
  湯小庸一揚手中皮鞭,道:
  “我們準備投往三宮山白馬崖‘碧目老農,周遠周老前輩處暫住一時,順便也可與周老前輩商量今後對策,周老前輩是掌門師伯生平至交,在三宮山左近威名甚著,到了那裡,好歹也有個照應。”
  楚雲移動了一下坐姿,又道:
  “那麼,在下定然陪送各位到自馬崖,不過,‘白獅門’重興是否有望呢?”
  一鞭卷龍湯上庸神色黯然的道:
  “灰旗隊與莽狼會素來兇狠暴戾,而且高手極多,目前勢力已更形龐大,在兩河一帶,武林正邪二道,大都難以與之抗衡,本門在重創之下,精英盡失,只怕 只怕重振基業,不太容易了。”
  “車輪轆轆的在道路上滾動著,二人沉默了一陣,楚雲沉聲道:
  “湯兄,二個人來到這世界上,總要經過些坎坷與磨難,貴門日來之變,僅是這人生的旅途上一個小小的挫折而已,切莫頹唐灰心,天下沒有永遠不能成功的難事,也沒有永遠矗立不倒的頑石,只要有信心,有毅力,灰旗隊與莽狼會之人又何足慮哉?”
  湯小庸深深的點了點頭,揚鞭催馬,答道:
  “真是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過,欸,這卻不是理論上的問題,而是實際的對壘啊!”
  楚雲一笑道:
  “理論不過是一件事情的真理,要做到成功的地步,還在於本身的奮鬥與努力,湯兄,這便需要毅力與信心了。”
  篷車震動了一下,湯小庸急忙握緊韁繩,謹慎的向前路探視。
  楚雲呼了口氣,忽道:
  “湯兄,魏老前輩受傷可重?”
  一鞭卷龍湯小庸憂慮的道:
  “不瞞你說,楚大俠,掌門師伯肋下所受的一掌,已震動內腑至劇,最少也要養息四月以上始能痊癒,左肩上那一粒金菩提,倒不怎麼嚴重,大約已經收口了,可恨曹功這王八羔子,竟用他娘的下三流偷襲戰 ”
  楚雲沒有說話,仰首望著晴朗的夜空,夜空是一片清澈,好似一大塊黑得發亮的綢緞,他雙手微微輕搓,仿佛在思忖著什麼。
  靜寂在黑夜中播散,道路上,只有嘰嘰的蟲聲與車輪馬蹄著地的聲音,氣氛顯得十分單調。
  忽地
  楚雲挺身坐起,側首傾聽,面色逐漸轉寒。
  一鞭卷龍湯小庸口中“得兒呼”一聲,正待再度揚鞭催馬,楚雲卻沉靜的道:
  “湯兄,你看見前面路旁的一片疏林麼?”
  湯小庸回眸望去,迷習的道:
  “不錯,楚大俠難道發現了什麼岔眼之事麼?”
  楚雲嚴肅的道:
  “湯兄請將篷車趕入疏林之內隱匿,並與趙、吳二兄多備暗青子以防萬一,在下即時在此下車,以探背後來人。”
  湯小庸心頭一跳,左右張望,但見夜色沉沉,風吹草動,哪有半點人影?
  他疑惑的道:
  “楚大俠,可有什麼動靜?怎的咱連個鬼影也沒有看見?”
  楚雲一笑道:
  “假如在下聽覺不差的話,半裡之外,約有十數騎正急奔而來,此時此地,卻是小心些好。”
  他語聲始住,人已飄然而下,向湯小庸及趙大彪、吳勝三人一揮手,卓然獨立道中不動。
  不多久,當那輛篷車及車後雙騎適纔隱入疏林之內時,一片疾若密雷般的蹄聲已遙遙傳來。
  楚雲抿唇一笑,想道:
  “若嚴老哥笑天在此,只怕又會躺在地下,裝瘋賣傻的戲弄來人一番了。”
  這時,蹄音更近,黑夜中果然現出十多團騎影,捷如飄風般狂奔而到。
  楚雲站立道中,黑衫飄拂,他那一雙澄澈的眼睛中閃射出兩道精芒,如騖鷹似的凝注來騎。
  片刻間,十數騎影已掠至他身前不及五丈之處,馬上騎士也同時發現了站在路當中的楚雲。
  為首一騎倏而怒喝:
  “擋路的小了,你想死不成!”
  接著一個沙啞的語聲隨即吼道:
  “撞死這個瞎眼的狗雜種!”
  楚雲冷然一笑,驀然厲聲道:
  “通通給我滾下馬來!”
  這時,他早已看出來人俱是清一色的紅、白相間彩衣,袖口上各繡有一只猙獰兇惡的狼頭!
  不用說,只要一看來人的穿著打扮,便知道定然是那“莽狼會”的屬下無疑!
  楚雲喝聲出口,十數鐵騎俱已“唏哩哩”的人立而起,但馬上騎士卻並無一人摔落,一聲口號,十多條人影已自馬背上同時飄落,行動利落,整齊劃一!
  楚雲不由暗贊一聲,大步迎上五尺,冷漠的向來人面上逐一掃視,形態狂傲之極。
  對方為首一人,是個年約六旬的修偉老者,袖口上繡的狼頭為純銀之色,他那紫黑的臉膛上泛起一股暴怒的火焰,厲聲道:
  “你是誰?報上名來,無論是哪一路的,今夜老夫必扯斷你一條腿!”
  楚雲冷冷的道:
  “你們是誰?大爺願意站在路中,憑你還管不上,要斷在下一腿十分容易,不信你過來一試便知!”
  這修偉老者雙目倏然怒瞪,額角青筋根根暴起,狂吼道:
  “好他媽個乳臭小子,‘莽狼會’不吃這一套,老夫先活劈了你!”他正待猝然發難,一個五短身材,面貌奇醜的矮小漢子已搶身而出,沙啞的叫道:
  “二當家,這小子且由本使者試手!”
  原來,這體魄修偉的老者,乃是“莽狼會”副首領“鳴天斷碑”霍敬,矮小漢子則是“莽狼會”左使者飛蠍杜守浩,二人俱是兩河黑道中,兇名久著的 赫人物,又同是一般的心黑手辣,殘毒無倫。
  飛蠍杜守浩一步搶出,厲聲喝道:
  “小子,閻羅殿報到之時,莫忘了是飛蠍杜守浩成全於你!”
  楚雲仰天狂笑,古銅色的雙掌倏而粗漲,“莽狼會”諸人早已站好有利地形,準備必要時一擁而上。
  但是,除了“鳴天斷碑”霍敬之外,其他各人竟沒有發覺楚雲雙掌的異狀!
  霍敬神色微動,大聲道:
  “杜使者留意,這小子好像有點邪門 ”
  在他語聲尚未作一個結束的時候,楚雲已有如焦雷般斷喝一聲,抖手便是二十三掌十七腿攻向飛蠍杜守浩,攻勢凌厲,宛似迅雷驚電!
  這位目空一切的莽狼會左使者,估不到對方竟敢先行動手,而且,威力之大卻又如此出人預料!
  他醜惡的面孔突而掠過一絲猙獰之色,猛然退後三步,右掌陰手急甩,一溜藍色閃光徑向楚雲飛至。
  這溜藍色閃光甫始飛出,競似奇蹟般驀然碎裂成一團團米粒大小的燐光,帶著刺鼻的火辣氣息,將楚雲周身前後左右罩滿!
  來勢是迅速而刁狡的,不但未曾出聲招呼,甚至連發射暗器的方式也是詭密而陰詐的,這帶著火辣氣息的藍色燐光,正是飛蠍杜守浩最為歹毒的暗器 “雨磷箭”!
  楚雲冷沉的一笑,身形宛如一縷輕渺的煙霧,在剎那間已不可捉摸的自團團的黯慘藍光中飄掠而過,是那麼虛無,那麼奇異,幾乎不像是一個人體,而是一條淡淡的影子。
  飛蠍杜守浩睹狀之下,心頭大震,怒吼一聲,又是兩蓬藍色火焰,兜頭飛出。
  一條黑影如騰起的隼鷹,猝而拔空七丈之高,雙臂展處,又猛烈無比的反撲而下,來勢之快,威力之雄,的是驚魂奪魄!
  飛蠍杜守浩面孔扭曲,大斜身,一道銀虹己突然如滾桶般翻卷而出,勁風襲體如飆!
  “鳴天斷碑”霍敬經驗何等老到,見狀之下,已知情勢不妙,他踏前一步,同時擺手示意。
  於是,在此刻,十數聲怒叱隨之而起,十多條紅白相問的身影,紛紛凶悍無比的衝入戰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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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屍橫莽狼 魂滅魄散

  飛蠍杜守浩使出的兵器,是一柄精光閃耀的薄刃緬刀,此刻有如層層密雲,堆集而上,似欲將敵人斬成千片萬段!
  兩下的來勢都是十分神速而猛烈的,然而,就在那滾滾的寒光沾及楚雲衣衫尚差一線之前,楚雲已驀而長笑一聲,瘦削的身軀竟似月光下的幻影般,飄渺而不可捉摸的自凌厲的寒光中穿過,一道強厲的勁氣,同時衝撞向飛蠍杜守浩而至!
  此刻,十多種不同的兵器,亦有如亂蛇閃掣般,帶著急銳的風聲,襲向楚雲背後!
  杜守浩面孔血紅,狼狽已極的倒躥出丈許之外,手中緬刀揮舞如電,竭力護住身前要害。
  楚雲並未乘勢追擊,大喝一聲,身形霍然暴轉,雙臂如鐵杵般硬分猛格,一連串驚呼起處,五六件兵刃己凌空飛起!
  他決不遲疑,快捷得似長空的流虹,略一伸縮,四名莽狼會弟子已慘叫不絕的被劈翻出五步之外。
  在另一陣號叫尚未再起的時候,又有三名莽狼會弟子命喪當場!
  突然
  一條龐大的人影凌空撲落,一聲轟然大喝隨著漫天掌影,宛似決了堤的洪流,洶湧厲烈的攻向楚雲。
  於是,在這每一掌的渾然勁力中,楚雲宛似一片落葉飄出,腳尖尚未沾地的時候,又倏然似彈簧一樣,疾如流矢般倒射而回,一排勁烈無匹的罡風,亦狠辣的壓向敵人,而這時,正是那突襲者的掌勢勁道已經消彌無蹤的時候。
  時間拿捏的準確,出手之恰到好處,便是天下任何一個武林高手看到,也只有嘆為觀止!
  那突然偷襲者 “鳴天斷碑”霍敬雙掌登實,卻不見了敵人的影子,不由大吃一驚,腳步急旋,又似狂風暴雨般展出九腿十九掌。
  僅存的五名莽狼會弟子,此際怒喝如雷,又奮不顧身的藉勢衝上,他們並非悍不畏死,而是他們副首領的加入戰圈,給各人壯了膽!
  楚雲狂放的大笑一聲,如遊魂般穿過漫天的掌山腿影,在五柄密集的兵刃中縱橫穿錯,雙掌有如千百把快刀同時劈落,五股血箭自那五名僅存的莽狼會弟子胸際濺出,而功力高絕一時的鳴天斷碑霍敬竟然措手援救不及!
  十二條屍體安靜的躺在地上,血濺灑在四周,夜風拂起他們紅白相間的彩衣,但是,甚至他們繡縷在袖口的黑色狼頭,亦顯得了無生氣,空氣中充滿了血腥與殘酷。
  鳴天斷碑霍敬震驚逾恆的呆在當地,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在自己十四個人的同力合擊之下,竟然落得如此慘厲的結果 己方僅存兩人的結果。
  飛蠍杜守浩更是恐懼的大睜雙目望著眼前這一身黑衣的敵人,他無論如何也猜測不出,對方到底是用什麼身法從自己凌厲的刀光中穿過,更能藉勢將自己逼得左支右絀?
  氣氛中含蘊著恐怖,恐怖裡更有著迷惑……
  楚雲輪廓鮮明的面龐上浮起一絲冷清的笑意,在夜色中襯著他一身黑衣,現出一股如魔鬼般的殘忍與蕭煞。
  於是,他生硬的道:
  “莽狼會的朋友,江湖上新出道的野蠻人,記著一個教訓,當你們對別人要趕盡殺絕的時候,那麼,別人對你們也會趕盡殺絕!”
  “鳴天斷碑”紫黑的面孔此刻已漲成豬肝似的紫紅,他怨毒的道:
  “你可是為白獅門頂碴的?好朋友,留下名來。”
  楚雲緩緩的道:
  “難道在下還畏懼你們這些不成氣候的跳梁小醜報復?回去告訴你們的首領‘九輪君子’,聯合灰旗隊的鼠輩庸才,在下到了該去的時候,自會給予你們一個報復的機會;只要你們有這個本事報復!”
  “鳴天斷碑”霍敬自從出道以來,幾曾受過如此諷辱?他幾乎抑制不往又待動手,但是,當他看見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當他想到對方那有如幽靈般不可捉摸的身法時,卻又不由自主的洩了氣。
  飛蠍杜守浩緊握緬刀的右手冷汗涔涔而下,但他的驚悸較之“鳴天斷碑”更深,甚而之於此刻,他仍然的呆立不動,木然的目注著自己副首領的舉止。
  楚雲沉靜的一笑,道:
  “白獅門的恩怨,自有白獅門與各位自行了結,不過,在下如有興致,到時亦說不定插上一手玩玩,現在,二位還不收拾殘餘,即時上路,難道尚有什麼未竟之意麼?”
  鳴天斷碑霍敬氣得渾身簌簌直顫,憤怒的忖道:
  “自己率領會中左使者及十二名弟子追趕白獅門漏網遺孽,卻不想半途裡殺出這個魔頭來,現在十二名弟子已死亡殆盡,自己與杜使者又吃了暗虧,目下再度動手,想亦不過徒增傷亡而已,但是,若就此回去,又如何向瓢把子交待呢?”
  他那一對環眼中,目光時變,袖口上的銀色狼頭,也在輕微的抖動,仿佛欲破袖攫出。
  驀然
  楚雲黑色的長衫飄起,在奇快的剎那間,已向鳴天斷碑攻出二十一掌,雙臂微曲,又幾乎在同一時間,向敵人撞出十六肘,兩腿齊飛,有若迅雷疾電,踢向一旁的飛蠍杜守浩!
  他這猝然發難,大出霍、杜二人預料之外,兩聲驚呼尚未來得及出口,二人已被逼得紛紛倒躥出七尺之遠,形狀極為狼狽。
  楚雲厲聲叫道:
  “你們怕回去交待不了是麼?在下便成全二位於此!”
  叫聲中,又如風捲殘雲猛撲而上,身形縱橫如電,掌腿洶湧似天瀑倒懸,澎湃厲烈無比:
  鳴天斷碑狂吼一聲,倏而推出十三掌,聲嘶力竭的吼道:
  “好朋友,鳴天斷碑霍敬請你成全了!”
  一道銀芒,如新月的瑩光,突然己側旁溜瀉而至,一個沙啞的語聲叫道:
  “藏頭露尾的小輩,飛蠍杜守浩這條命你也取去吧!”
  楚雲大笑連連,足下用力一撐,身軀已忽然拔升空中七丈、略一盤旋,又似一只魔手般攫落!
  鳴天斷碑沉樁立馬,全力推出七掌,掌勢渾厚雄勁,大有拔山移鼎之慨,他已將一口精純的真氣,完全逼人這推出的七掌之中!
  如一片烏雲,楚雲的身形急撲而至,於是,如焦雷般的轟然巨響暴起,沙土齊飛,塵灰迷漫。
  灰沙中,一條人影驀又飛起,毫不停滯的攫向正待搶身上前的飛蠍杜守浩!
  杜守浩雙目怒睜,手中緬刀舞如匹練,霍霍有聲,宛如一個涓滴難入的光球!
  撲來的人影微微一頓,競不可思議的隨著這舞動的光球旋轉過來,其旋轉速度之快。好似較這光球更有過之!
  於是,在飛蠍杜守浩手中緬刀緊密的揮舞中,在一絲幾乎難為人類肉眼察覺的微小間隙裡,那條鬼魅也似的人影如流光般倏而閃縮,一條手臂連著那柄緬刀,竟硬生生被劈落塵埃。
  這人影正是楚雲,當他以“魂游一絲”的絕高奇功,適纔奏效之際,飛歇杜守浩驀然慘號長叫:
  “杜守浩去了,二十年後重為一條好漢!”
  號叫裡,他僅存的左手猝而揮閃,三枚其大如拳,隱泛藍光的碩大球形物體,頃刻間來至楚雲頭頂!
  有如曇花的開放 一霎那間三枚球形物體驀而爆裂,像是正月裡的煙花,又似夜空中的繁星,點點藍色的火焰,如密雨般急灑而落,籠罩範圍幾達兩丈!
  同一時間,飛蠍杜守浩忽然全身倒立,單臂猛撐,一個矮小的身軀,竟以雙腳為箭矢,射向楚雲胸前!楚雲澄朗而深這的雙眸閃出一片火的的湛然光彩,強有力的雙臂好似有擎天之力般緩緩抬起,於是,他已將體內如怒濤般的真力全部貫注雙掌,更自全身每一寸骨節,每一個毛細孔中滲出!
  一片宛似濃雲般的綿綿潛力,似有形的羅網,在剎那間將楚雲渾身上下,一絲不漏的罩人其中,於是一
  點點的藍色火焰有如遭到一陣狂風般四處飄射,飛蠍杜守浩倒飛而來的身軀,又帶著瀝灑的鮮血拋摔而出,身上更沾燃著那被反震而回的自己發出的藍色火焰!
  絲絲的炙肉之聲刺耳的響著,空氣中瀰漫著焦臭的惡味,飛蠍杜守浩在地上痛苦的哀號,翻滾,泥土糅合著血跡,將他此刻的形守,塑染得似一個淒怖的魔鬼!
  楚雲宛若未見,沉靜的轉過身來,夜色中,在他適纔與鳴大斷碑對掌的地方,有一灘紫黑的血跡,而鳴天斷碑卻已蹤跡沓然!
  於是,楚雲冷然凝眸四顧,在右側的黑暗中,有一條隱約的人影,滿跚的,卻又顯然是亡命的在一拐一拐的奔逃……
  楚雲冷酷的笑了,瞳孔中射出幻異的光彩,他並未追趕,雙掌輕快的互相搓揉,喃喃自語:
  “去吧,快逃些,在我還沒有想起昔日別人對我的殘酷手段之前……”
  半晌……
  他回頭望去,只見那不久前尚猖狂無比的飛蠍杜守浩,早已寂然不動的躺在地上,身上焦痕斑斑,皮爛肉綻,醜惡的面孔扭曲得不成人形,雙目瞪著夜空,但是,目光中沒有一絲生氣,像是一對木吶的琉璃珠。
  “欸,為什麼我現在的心腸競是這般硬辣?為什麼我目前的手段是如此狠毒?能眼看著別人瀕死前的哀號而無動於衷?眼看著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在手下斷送而毫無憐憫,我以前不是這樣啊,難道 難道我是在報復?難道多年來堅苦的生活使我變得孤僻而冷漠了麼?”
  楚雲有些迷惘與悲哀的想著;他注視著自己修長而有力的雙手,這雙手掌,正閃晃著古銅色的光潤,然而,在此刻,卻有著懾人的氣息。
  他癡迷的望向地上的屍體,又想:
  “在回魂島密室之內,那‘魂游一絲’的功夫,不但可以練成一股收發由心的真氣,更能使輕身之術進入一個微妙而神異的境界裡,今夜首次將這股真氣自體內逼出,尚未用盡用完,想不到威力競是如此恢宏,天啊,那神秘老人真是匪夷所思啊,自己目前不但武功已達巔峰,而且更能將那‘太陽掌’博奧的三式分開使用,甚至連昔日的尋常招式,如今使起來也是威力倍增,不可同日而語,一但是,那位神秘的老人是誰呢?會不會便是那位早年叱吒江湖的‘無畏金雕’武血難呢?”
  他默默的沉思著,好似已忘記他此刻身處何地一般,良久
   聲細微的輕響將他驚然驚醒,在那兩道精芒閃射的目光倏而瞥視之時,一個低細的嗓音猝然響起:
  “楚大俠,你老沒事吧?”
  楚雲看清了說話之人,正是那位隱於林內的“一鞭卷龍”湯小庸,他此刻正站在六丈之外,驚異的向這邊張望。於是,楚雲淡淡的道:“托福,大約湯兄以為在下已被來人拾掇了?”
  湯小庸黑暗中面皮一熱,連忙大步奔到,有些尷尬的道:
  “楚大俠切莫誤會,欸,湯某早成驚弓之鳥了,適纔在林內耳聞這邊慘叫不絕,掌門師伯及湯某甚為楚大俠擔憂,對頭個個是窮凶極惡之輩,身手又皆不弱,若楚大俠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叫敝門日後如何對武林朋友交待,所以他說到這裡,目光無意間向側旁一掃,面前這種淒厲的景象,立時將他下面的話驚得猝然噎了回去。
  楚雲輕鬆的一笑,道:
  “這些人袖口上皆繡著一顆狼頭,假如不錯,他們大約都是莽狼會的角色吧?”
  一鞭卷龍湯小庸目瞪口呆的呆立良久,方始啊了一聲,激動的道:
  “楚……楚大俠,這是你一個人幹的?”
  楚雲似笑非笑的道:
  “依湯兄看來,在下莫非尚有幫手不成!”
  湯小庸震驚的望著楚雲那堅毅的面孔,嚅嚅說道:
  “楚大俠……你這一身功夫可嚇死人哪,地上躺著的俱是莽狼會拿得出來的角色,個個都有兩下子,繡著黑色狼頭的莽狼會一百名‘拈香弟子’的一部分,較尋常會眾高上一級,而那身上好似燒焦了的矮小漢子,更是莽狼會的一流人物,名叫飛蠍杜守浩,他那一手‘雨磷子母箭’可厲害得緊呀,本門七師叔便是喪在那雨磷箭之下,這遭痛快,楚大俠,你可替七師叔報了仇啦,啊啊,真了不起,做翻這些雜碎,前後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哩!”
  楚雲微闔雙目,思忖道:
  “想那飛蠍杜守浩最後發出的球形物體,便是那所謂‘雨磷子母箭’的母箭了,嗯,確實有些霸道,不過,卻奈何不了自己所習的‘魂游一絲’奇技呢 ”
  一鞭卷龍湯小庸又過去一一檢視了地上的十三具屍體,吐了口唾沫,恨聲道:
  “老子叫你狂,這下子狂到你媽的姥姥家去了,莽狼會啊莽狼會,日後還有好戲等著上演哩,咱們走著瞧了。”
  他自言自語的說到這裡,忽然抬頭道:
  “對了,楚大俠,他們一共來了多少人?有沒有溜掉的?”
  楚雲沉聲道:“共有十四騎,只有一個人負傷逃去 ”
  湯小庸急問道:
  “那漏網之魚楚大俠可識得麼?”
  楚雲一哂道:
  “往日未曾見過,好似叫什麼、‘鳴天斷碑’霍敬 ”
  語聲未已,湯小庸已驚叫道:
  “老天,這是莽狼會的副首領呵,楚大俠,這老小子一身武功可十分高強哩。”
  楚雲頷首笑道:
  “不錯,可惜此人心浮氣躁,不知澄神製敵,在與楚某硬拼內力中震傷內腑,匆匆落荒逃去。”
  湯小庸有些惋惜的道:
  “這老小子是罪魁禍首之一,他倒也命大!”
  楚雲緊了緊外著的長衫,悠然道:
  “來必見得,留著他一條老命,回去哭訴那些狼狽為姦的夥伴,也叫他們知道天下之大,也有人不畏懼那邪惡勢力!”
  一鞭卷龍湯小庸微微一凜,隨即恍然道:
  “有理,楚大俠之意,想是藉霍老鬼之口傳訊,告訴那撥土匪強人,是誰做翻了他們?
  對,這才是大丈夫之磊落行徑,也免得他們日後亂吹狂吠!”
  楚雲微微一笑,緩緩走了兩步,沉靜的道:
  “湯兄,吾等可以去了,免得令魏老前輩久候。”
  湯小庸急忙點頭,二人大步往前面那片疏林行去。
  行走中,楚雲輕聲道:
  “湯兄,你手中舞的皮鞭十分利落,可是跟魏老前輩學的麼?”
  湯小庸臉上又自一熱,訕訕的道:
  “說來慚愧,掌門師伯手上一根‘萬鑽鞭’,使起來有如靈蛇閃掣,千變萬化,連那灰旗隊瓢把子‘銀戈飛星’常大器也畏懼三分,但是,欸,咱跟師伯苦練了三年之久,卻僅得皮毛而已,連十之二成也及不上,所以,欸,咱拿著鞭子亂揮之際,便被楚大俠一頓好揍。”
  楚雲正色道:
  “湯兄,話不是這樣說,武家有雲:“欲得驚人技,須下苦功夫’,湯兄天份甚高,魏老前輩在‘鞭’上功夫造詣至深,湯兄大可循此而進,苦加磨礪,異日成就,當不可限量
   ”
  一鞭卷龍湯小庸摸了摸圍在腰間的純牛皮鞭,激動的道:
  “楚大俠,依你老看來,咱這根鞭子,可還拿得出去麼?”
  楚雲暫時沒有回答,仰目向已逐漸接近的疏林望了一眼,又加快了腳步,沉聲道:
  “老實說,在下亦不用抬舉湯兄,以湯兄目前的鞭上功夫,對付江湖中尋常武師,自是綽有餘裕,穩操勝算,但是,若遇到武功較高的人物,只怕湯兄就要吃虧了 ”
  一鞭卷龍湯小庸對楚雲分析自己的武功如此詳盡,由衷的感激,他誠摯的道:
  “楚大俠,難得你老不以咱所學淺薄而鄙棄,咱可是打心眼裡感謝你老,日後只要時間許可,咱一定拼上這條賤命也要在功夫上痛下苦功,以期能為白獅門略盡綿薄之力 ”
  他正說到這裡,楚雲忽然以指比唇,示意噤聲,目光炯然的望向路前 那兒,正有一個模糊的人影,仿佛步履十分踉蹌的向疏林這邊行來!
  湯小庸看了好久方始看清,喃喃低語道:
  “媽的,又是什麼邪門?今夜的怪事好像特別多呢!”
  楚雲沒有作聲,凝注著那條人影,那踉蹌而來的人影,似是十分疲憊的坐倒在疏林之外,他大約尚不知道疏林內正隱匿有一輛篷車。
  而此刻,楚雲與湯小庸二人,正離著那片疏林有四丈之遙,二人已在發覺來人時,迅速隱入路旁。
  楚雲目光尖銳,細一注視之下,已看出來人競是一個瘦長枯乾的老道,只見那老道衣冠不整,發舍散亂,滿面痛苦疲困之色,口中尚在不停的喘著粗氣。
  片刻後,那老道士緩緩移目林內,神色上透出驚疑之色,好似發現了什麼
  驀然
  這老道自懷內抽出一柄精光閃爍的鋒利匕首,猛而站起,沙啞的吼道:
  “樹林內是什麼人?給你家道爺滾出來!”
  楚雲冷靜的一哂,未做表示,一旁的一鞭卷龍湯小庸已沉不住氣,倏而跳立路中,尖吼道:
  “老牛鼻子,你***窮叫個什麼勁?樹林裡供著你的活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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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枯道凝霜 絕劍一現

  一鞭卷龍深恐那老道會傷及樹林內的各人,是而情急之下,甫始現身便毛躁躁的吼了起來。
  那瘦長枯乾的老道,聞言之下似是一怔,待他看清了一鞭卷龍之後,鼻孔中哼了一聲,雖在喘息,語聲卻十分陰森的道。
  “小輩,今天衝著這幾句話,本道爺便要慈悲於你,哼,你這叫自尋死路!”
  一鞭卷龍湯小庸尖笑一聲,唇角的肉痣微微一抖,冷笑道:
  “媽的,咱看你才是離著正果不遠了,渾身沒有四兩肉,***三根筋吊著個脖子,還在咱一鞭卷龍湯某人面前發橫使賴!”
  瘦長道士聽到湯小庸報出名號,不禁微一沉思,隨即冷厲的道:
  “不管你是一鞭卷龍也好,一鞭掃蛇亦罷,今夜你這條狗命必得飛昇極樂!”
  說著,一步一步的緩緩向前逼進,手上的匕首閃出道道青芒,在黑夜中有著砭人肌膚的寒凜。
  一鞭卷龍湯小庸毫不畏懼,大馬金刀的向前一挺胸膛,大叫道:
  “老牛鼻子,你唬得著誰?媽的,刀槍棍棒咱見多了,什麼樣的玩意也耍弄過,來,來,走進一點,咱可以牽著你這牛鼻子戲耍一陣!”
  瘦長老者冷哼一聲,距離湯小庸尚有尋丈之遙,右手匕首猝然向前一揮!
  湯小庸正在開口諷刺,一股凌厲的宛如有形之物的銳風,挾在一片青白的寒光中,急似閃電般掃到!
  那柄匕首長僅尺許,握在那老道手中更距著湯小庸有尋丈之遠,所以,湯小庸做夢也想不到,這老道隔著如此距離一揮之下,竟然與近身相搏有著同樣的威力!
  他魂驚魄散的疾速低頭躍身,只聽“嚓”的一聲輕響,一綹頭髮已在那涼森森的鋒芒下掃落!
  瘦長道士冷冷一笑,極其不屑的嗤道:
  “道爺還以為你這一鞭卷龍有什麼絕活哩,看來亦不過是個銀樣蠟槍頭,窩囊廢一個!”
  湯小庸驚魂甫定,怒罵一聲,身形倏偏,“ ”的一聲,一條怪蛇也似的鞭影,猝然卷向老道頸項!
  老道腳步未動分毫,手中匕首略一顫動,青白色的芒尾驀而暴漲,有如電掣般反削揮來皮鞭!
  於是,湯小庸大喝一聲,急速挫腕揚時,“唰”“唰”“唰”就是七鞭,鞭身撕裂空氣,刺耳已極的抽到老道身前。
  老道兩條灰色的長眉微微一皺,好似在忍受什麼極大的痛苦,他驀然緊咬下唇,腳步不穩的搶上一步,匕首倏揮十一次,十一道鋒利的芒尾,競霍然暴伸而出,奇快無比的卷向湯小庸!
  他這展出的凌厲光芒,好似將十一次出手融為一次施出,青白色的光華如匹練般舒卷不已,不容敵人有任何一毫迴環的餘地!
  一鞭卷龍湯小庸的武功,論起來不過是武林中的三流角色,怎能躲得過這老道“運氣凝劍”的上乘內家劍術絕技?
  他但覺眼前刀光電閃,青白色的寒芒耀目生輝,根本連對方出手的來勢都看不真切,又如何招架躲避?
  正在此間不容髮之際
  一股猛烈的勁風,有如啟雲天中倏搗而下的巨大鐵錘,猝然向那老道襲至!
  於是,驚呼聲自老道口中發出,寒芒急急迎向那片勁風,只聽“轟”然一聲大響中,光芒與勁氣同時消逝,但是,那片勁風的餘力,卻將老道撞出三步之外,一屁股坐於地上!
  夜影中,一個瘦削而壯實的人影緩緩行出,冷然瞥視了老道一眼,轉向那神膽俱顫的湯小庸道:
  “湯兄,你受驚了!”
  湯小庸大大的喘息了兩口,感激逾恆的向來人道:
  “楚大俠,又是蒙你援手,啊啊,這老牛鼻子料不到恁般厲害,他是用的什麼邪門啊?
  咱幾乎被他斷送了性命!”
  楚雲淡漠的一笑道:
  “這位道長用的是劍術中最精奧的奇技之一:“運氣凝劍’,不過他好似身有暗疾,所以這‘運氣凝劍’絕技尚未發揮至極限,否則,只怕湯兄你縱有十條性命,也早就報廢了。”
  說到這裡,楚雲嘴角微微一撇,轉眸望向那仍然坐在地上,面色忽青忽白的老道。
  這老道等到一口氣調順了過來,雙眼一翻,陰狠的道:
  “好小輩……你竟藏於暗處算計道爺……好,好,道爺會叫你即時看到顏色……”
  楚雲微笑道:
  “什麼顏色?是道長坐在地上的顏色麼?”
  老道長枯於的面孔驀然漲紅,仿佛氣忿至極,但是他尚未及說話,卻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呻吟。
  楚雲冷然踏前一步,沉聲道:
  “道長,若在下未曾看錯,道長好似身染暗疾,而且還十分嚴重;因此,道長還是平心靜氣來得好些,暴躁憤怒,只有對道長本身不利。”
  老道重重的哼了一聲,怒聲道:
  “小輩,看來你倒有兩手,竟然識得道爺所使的手法,不過你這乘人于危的小人行徑,道爺卻要好生管教於你!”
  楚雲毫不動氣,淡然道:
  “罷了,以道長的身手,已足可列為武林頂尖之流,只是修身養性這一宗卻僅是未進後學,差得還遠,老實說,道長手底下的功夫,在區區看來,雖已登堂,卻尚未入室呢。”
  老道灰眉怒軒,叫道:
  “好小輩,你口氣未免也太大了,道爺如非行動不便,即刻便要試試你這小輩有多大道行,哼哼,普天之下,除了我‘枯道凝霜’一本,還有幾人能施出這‘運氣凝劍,的功夫?”
  枯瘦老道報出名號,楚雲不由暗自一震,忖道:
  “原來這其貌不揚的老道士,竟是中條山玄武觀的主持,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咳,這老道士是出了名的難惹難纏呢……”
  一旁的湯小庸駭得一哆嗦,失聲道:
  “什麼?你這老牛鼻……啊,不,道長竟是一本道人?以赤手空拳撕裂中條九頭白額大虎的一本道人?”
  枯瘦老道十分得意的嘿了兩聲,道:
  “怎麼?難道山人尚是假冒的不成?哼!你這兩個小輩便是不識得山人廬山真面目,也該聽說過山人手中這柄‘凝霜短劍’吧。”
  湯小庸一想不錯,神情中不禁透出一片惶恐之色,他帶有求援意味的將目光向楚雲一瞥,微微退後兩步。
  原來這“枯道凝霜”一本道人,在武林中是個聲威懾人的怪物,平素絕步不出中條山,更少與江湖中人交往,性情十分怪異乖僻,他的派別來歷,武林中人鮮有知悉,而他為何出家當了道士,出家以前是做什麼的,就更難令人揣測了。
  嚴格說起來,這“枯道凝霜”一本道人的名氣,較之狐偃羅漢,半面鬼使等人更有過之,而又是個身在五行之外的亦正亦邪的人物。
  此刻,楚雲灑脫的一笑道:
  “一本道長,盛名之下,果無虛士,道長技業驚人,在下更是素仰久矣,只是這次小小的誤會,尚請道長看在區區薄面,賜予揭過……”
  一本道人冷然搖頭,道:
  “天下哪有此等便宜之事?小輩,除非你等二人當面向道爺叩三個響頭,承認過錯,否則,道爺便要爾等每人自斷一手以謝此罪。”
  一鞭卷龍湯小庸硬著頭皮道:
  “道長,俗語說得好:“不知者不罪’,久聞枯道凝霜雅人大量,必不致與晚輩等為難……”
  老實說,白獅門連遭慘變,湯小庸等人已成驚弓之鳥,實不願再樹強敵,故而說話之間,一反適纔魯莽之人,儘量婉轉平和,以求息事寧人。
  哪知一本道人雙目驟睜,煞氣畢露的道:
  “住口,道爺豈會被你這黃口小子幾句巧言所惑?道爺限汝二人於半炷香時刻內叩頭認罪,過時休怪道爺不行上天好生之德了!”
  忽然,楚雲冷漠的啟口,聲音幽冥得似來自另一個世界:
  “一本,一本,當有一條梯子接你自困境中下來,那麼,你便要把握住這個時機,莫要這梯子收回時,再自半空中摔落。”
  一本道人驚然一凜,但隨即又吼道:
  “好小輩,你是說道爺不趁此下台,便會自討沒趣是麼?好極,道爺便討討這個沒趣試試!”
  楚雲沉靜的一笑,笑容又在嘴角凝聚,像是一抹含雨的雲彩!
  “一本道長,你要試探在下麼?”
  不知怎的, 赫一時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任他見過多少驚心動魄的大場面,在看到楚雲這樣含有深意的微笑時,亦不禁有些寒凜的感覺……
  空氣中有一陣短暫而不調合的沉默,一本道人努力咽了口唾沫,語聲有些沙啞的道:
  “是便如何?莫不成道爺尚含糊你?”
  楚雲玄異的一笑,緩緩掀開長衫,露出左旁懸掛的黑龍玉鞘長劍 他掛劍的部分與眾不同,一般使劍者,大多將劍背於背後,或者掛在腰際,但是,楚雲掛劍的部位卻在左胯,而且,特別懸掛得底。
  當那柄以瑩玉為鞘,上雕黑龍的珍罕長劍映入一本道人眼中時,雖在黑夜,亦可看到他神色大變,瞳孔驟張!
  但是,尚不待作出另一個表示,“錚”的一聲輕響起處,夜色中倏而閃出一恍似浩月般的明亮圓弧,圓弧驀然長射十丈,變成一條濛濛的劍氣,幾乎在這圓弧出現,劍氣盤繞的同一時刻,一切驟斂,楚雲又仿若另一個人般安閒的卓立原地 速度之快,好似他本來便站在那兒沒有移動一樣。
  一本道人雙目圓瞪,嘴已張得老大,良久,他才“啊”了一聲,驚惶的道:
  “這好似絕傳武林已久的‘弧光劍法’啊!善哉!善哉!這位施主,不知貧道猜得可對?”
  楚雲冷然一哂,道:
  “好眼力,道長,這是弧光劍法的哪一招?”
  一本道人微微一窒,搖頭道:
  “貧道今天六十有八、早在五十多年以前,曾目睹昔日武林瑰寶‘無畏金雕’武老前輩施展此招,於七丈之內以劍芒虛空斬斷一株合包巨樹,自武老前輩隱居江湖後,如此神技,不復重現……想不到今日卻在施主身上得見……”
  楚雲淡淡的道:
  “此技較之道長‘運氣凝劍’功夫如何?”
  一本道人老臉一熱,郝然道:
  “施主高姓大名?貧道認栽了。”
  楚雲微微一笑,道:
  “道長無須過謙,武學一道,浩瀚無際,在下不過乃蒼海之一栗,實不足道也。”談話中,他謹慎的沒有提到名號。
  一鞭卷龍湯小庸十分驚異於這名蜚一時的“枯道凝霜”形態之改變,他只知道楚雲適纔顯示的一手劍法神妙無倫,但是,到底高深到什麼程度,他卻有些茫然。
  這時,一本道人萬分感嘆的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古人此言,殆不欺我,施主,無畏金雕武老前輩可與施主有著淵源?”
  楚雲深沉的仰首夜空靜靜的道:
  “在下對他老人家十分神往,我們或有很深的淵源,但是,也可能毫無關係。”
  一本道人有些迷惑的道:
  “無畏金雕技比天人,正氣滂礡,五十年來,無出其右,施主不知於何時得傳其不世武功,武老前輩如今仍在人間麼?”
  楚雲眼簾微闔,望著空中淡銀色的天河,微沉的道:
  “道長,世上有許多東西,我們皆在探索之中,道長的賜詢,請讓吾等保留一個完美的答案,在下或有隱衷,道長想必不會定欲追究吧?”
  一本道人忙道:
  “這個當然,唷 ”
  他皺了皺眉,枯稿而鬆弛的臉皮微微一顫,右手撫向右邊腰際。
  楚雲趨前兩步,道:
  “道長,可是暗疾復發?”
  一本道人長長吸了口氣,苦著臉道:
  “欸,說來真令貧道汗顏,貧道為了尋求一味珍奇藥物之配製,月前下山四處探求那味靈藥之方主藥 ‘黃花百斑蜂王’,貧道歷盡艱苦,方始在離此不遠處的一塊臨河巨岩下,發現一窩極難尋求,卻又奇毒無比的‘黃花百斑蜂’,貧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將那窩毒蜂消除殆盡,但是,正當貧道依照醫書所載,伸手入那蜂巢之內,捕捉那應該縮眠不動的蜂王之時,卻不想醫書記載竟然不大靈驗,那只碩大無朋,其大如拳的蜂王非但並未縮收藏身,競在貧道伸手入內之際,急飛而出,欸,貧道失驚之下,雖將那蜂王一舉砸爛,右腰上卻被它尾部毒針螫了一記……”
  楚雲略一沉思,道:
  “針尾可留在道長肌膚之內?”
  一本道人頷首道:
  “不錯,貧道已封住毒針四周血氣流循,只是這毒性好生厲害,貧道此刻不但右腰全然麻痺,連右邊身軀也感到炙痛無比……”
  楚雲又道:
  “道長可有方法自療麼?”
  一本道人尷尬的道:
  “貧道醫術尚稱不惡,但對目前己身所受,卻是無能為力……”
  楚雲古怪的一笑,忽然轉首向著疏林,沉聲道:
  “樹後可是趙大彪,趙兄麼?且請現身一見。”
  隨著語聲,那隱匿林內甚久的趙大彪已自一顆柏樹後走出,有些惶然的道:
  “楚大俠,事情都完了麼?怎的適纔好似在林外又有叱喝之聲?敝掌門師伯久候二位不歸,深恐發生意外,故令在下前來探視。”
  楚雲大聲道:
  “請趙兄回稟魏老前輩,此間已經無事,半個時辰之後,吾等即可啟行了。”
  他又回頭道:
  “湯兄,此間經過情形,請詳報貴掌門師伯,以免他老人家懸掛。”
  一鞭卷龍湯小庸答應一聲,招呼了師弟趙大彪,二人同時向疏林之內走去。
  一本道人搖頭道:
  “貧道早就疑慮林內有人,果然不錯,施主,他們可是與施主同路麼?”
  楚雲含笑點頭,道:
  “是的,現在,請讓在下一觀道長傷處。”
  一本道人奇道:
  “什麼?莫非……莫非施主尚識醫道不成?”
  楚雲笑道:
  “不敢言知,只不過略通皮毛而已,據在下揣測,道長之傷,可能尚不至於過份嚴重,即時施術,或較日後來得簡易。”
  一本道人間言之下,微微猶豫了片刻,終於將灰白的道袍掀起,露出右腰一塊已然紫漲得有如巴掌大小的肌膚來。
  楚雲蹲下身軀,仔細探視了一陣,斷然道:
  “長吸氣!”
  一本道人不由自主的長長吸人一口氣,楚雲又連聲道:
  “行血,納勁,氣轉三車,澄靈台,順鼻息,氣洩右腰陰脈!”
  一本道人馬不停蹄的順著楚雲語聲施為,至“氣洩右腰陰脈”一語出口,楚雲左掌倏拍一本道人背心“命門穴”,右手食中二指往一本道人傷處一按,動作疾如閃電,一本道人狂吼一聲,楚雲手中已拈著一枚帶著絲絲紫血,細銳的寸許的烏黑針刺!
  他凝視著這枚“黃花百斑蜂王”的尾刺,沉聲道:
  “道長,請自行擠出瘀血殘毒。”
  一本道人顧不得疼痛,雙手用力,壓擠傷處四周肌膚,紫黑色的烏血汩汩而出,楚雲急忙掏出一方白絲帕,為他抹拭乾淨。
  半盞熱茶之後。
  楚雲又取出一個瑩潔透明的水晶小盒,灑落一些白色藥未於一本道人傷口之上,為其包紮妥當。
  一本道人舒適的籲了一口氣,無限感嘆的道:
  “施主,你這行功療毒之法,貧道尚是首次見到,的是高明之至,神效無邊,料不到施主除了武功驚人之外,醫術一道更是如此精湛,貧道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
  楚雲淡淡的道:
  “雕蟲小技,何值一哂,道長,但願你我能結一方外至友,在下於願足矣。”
  一本道人灰眉一揚,緊緊握住楚雲雙手道:
  “施主,貧道素來獨行獨往,不喜與人結交,但是,施主的磊落風範,雍容威儀,確令貧道道折服無己,只要施主不惜折節下交,只怕貧道尚難於高攀呢。”
  楚雲一笑道:
  “先前之事,想道長不會再予計較了?”
  一本道人連呼荒唐,道:
  “施主萬莫再提,嘿嘿,想起來確令貧道無地自容,欸,施主說得對,貧道在養性方面,實在尚須磨礪。”
  楚雲連忙肅容道:
  “戲諺之言,道長豈可當真?置諸一笑,便算在下未曾啟口便了。”
  說著,楚雲緩緩將一本道人扶起,又抬頭望瞭望天色,低聲道:
  “群星閃爍,夜空澄碧,明日天氣定然絕佳,‘太極星座’已倒移半寸,現在大約已是初更了。”
  一本道人衷心的道。
  “施主,你真是個奇才,這許多學識,不知都是自哪兒學來的?”
  楚雲一笑道:
  “此乃一些極為淺顯的日常問題,算不上學識,道長,當你在注視觀察研習之後,那麼,便一定會知道這只不過是些小小的知識而已。”
  他微微一頓,回首向林內高呼:
  “湯兄,時光不早,吾等可以上路了。”
  隨著語聲,疏林內傳來湯小庸的回答:
  “楚大俠,這就來 ”
  片刻後,一鞭卷龍湯小庸仍然駕著那輛雙轡篷車,在趙大彪、吳勝二人的左右護衛下,緩緩駛出。
  一本道人看見篷車,低聲向楚雲道:
  “施主,車內可載有婦孺?”
  楚雲未置可否的一笑,篷車車簾已被掀開,長髯如雪的美髯神鞭魏百豪探首出來,正待向楚雲說話,目光卻瞥到站於一旁,面色枯稿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
  美髯神鞭似是微徵,凝眸細瞧之下,啞聲一笑道:
  “這位道長可是中條山一本道人?”
  一本道人亦向美髯神鞭打量了一陣,驀而叫道:
  “施主可是流塢坡白獅門魏老掌門?”
  美髯神鞭魏百豪疲憊中帶有欣悅的道:
  “老朽正是,呵呵,十二年不睹道長風采,此時此地重逢之下,老朽幾乎不敢相識呢。”
  一本道人行前三步,興奮的道:
  “十二年前貧道行腳三宮山白馬崖,於‘碧目老農’周施主處得見老掌門,當時便對老掌門談吐風範十分心儀,奈因塵事相擾,未克久聚便已匆匆告別,不料竟於此處得晤老掌門,這真是‘有緣哪怕隔山水’……”
  他說到這裡,已注意到老人孱弱的神色,不由急問道:
  “老掌門,你可是受了掌傷?”
  美髯神鞭魏百豪苦澀的一笑道:
  “不錯,想必道長也曾聞及本會與兩河‘灰旗隊’‘莽狼會’之間發生之事吧?”
  一本道人沉思了半晌,額首道:
  “貧道於旅途之中,似曾風聞過貴門與‘灰旗隊’‘莽狼會’之間所生之瓜葛,但是看來這件事還較貧道所聞來得嚴重?”
  美髯神鞭艱辛的移動了一下身軀,啞聲道:
  “老實說,道長只要看看老夫等目前的狼狽之狀,便知道這次爭紛給予本門何等嚴重的打擊了……”
  說著,老人已將前後經過,又斷續的向一本道人講述了一遍。
  一本道人聽得面上神色大變,美髯神鞭語聲一停,他已激憤的道:
  “好個灰旗隊、莽狼會的魔孽,貧道不料他們競是這般橫行無忌,有有乾天,貧道雖然獨來獨往,從不與江湖中人打交道,此番也要看看,這般魔崽子到底有多高道行!”
  美髯神鞭魏百豪嘴角一陣抽搐,尚未說話,一本道人仿佛已下定決心般斷然道;“罷,罷,雖然貧道已與三宮山周施主有十餘年未曾來往,和老掌門更是一面之緣,但也要拼出這付臭皮囊,與老掌門相偕至三宮山一行,路上好歹也有個照應。”
  美髯神鞭感激良深的顫聲道:
  “準說世情冷暖,有如春冰薄紙?老夫等在幾瀕絕境之下,先得楚大俠慨賜援手,後蒙道長仗義如此,若白獅門得以重興,二位深恩大德,必永力白獅門弟子感懷!
  一本道人枯稿的面上,漾起一絲少見的湛然異彩,呵呵笑道:
  “老掌門言重了,貧道雖為武林同源,日常所為卻少令他人贊譽,久而久之,貧道也不覺有何異處,一意非行天下,遂為天下人不解不諒,善事義行更是從未做過,此次若能替老掌門略盡綿力,非但可使天下人知悉貧道並不如言傳中之乖僻,更可為貧道本身積一善功,呵呵,說來慚愧,貧道出家數十年,善功卻是積得歷歷可數呢。”
  楚雲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二人暢述舊情,心中想到:
  “看樣子,這一本老道心性卻是不惡,外界傳言,總是過份渲染了些,他們彼此之間並未有深厚交情,一本老道卻肯恁般仗義相助,這位‘枯道凝霜’盛名之下,如今不但應該除去‘孤僻’二字,更應該加入‘道義’的成分了……”
  這時,一本道人看了坐在車首的一鞭卷龍湯小庸一眼,十分歉然的道:
  “老掌門,這位想是貴門弟子了,咳咳,真是不打不相識,嘿,嘿嘿,此子根骨不差,若能加以磨練,倒是一塊上好材料呢。”
  美髯神鞭含笑不語,湯小庸連忙抱拳為禮道;“不敢,尚請道長多加栽培。”
  一本道人大笑道:
  “孺子可教,呵呵,你如開始便這般溫和達理.又何至於令貧道大發肝火?”
  一鞭卷龍湯小庸面孔一熱,一本道人又道:
  “罷了,不用臉紅,輸給貧道也算不上丟臉,現在,倒是吾等應該起程了。”
  楚雲一言不發,扶著一本道人進入篷車之內,自己又坐回車前原來的位置。
  湯小庸看著一切弄妥之後,口中“得兒”一聲,皮鞭揚起一聲脆響,篷車已行出疏林,向著大道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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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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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大漠浩瀚 麻風之谷

  時光是飄渺而難以捉摸的,像一抹雲彩,一縷輕煙,又似一個變了心腸的情人那嘴角虛無而空洞的微笑。
  半個月之後。
  三宮山青翠的峰巒玲瓏的浮凸在曲堤東方三十裡的地平線上,這山並不雄偉高聳,但是卻十分巧致靈秀。
  迄邐在三宮山之前,有一條植滿松柏的山徑小路,此刻正有兩條人影緩緩沿路而來。
  這兩個人,一個是全身黑衣,神態沉穩飄逸的楚雲,另一個人卻是大名鼎鼎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
  一本道人的毒傷好似已全然痊癒了,面色雖然仍舊瘦黃枯槁,精神卻異常矍礫,只是眉宇之間,好像隱隱含有些說不出的離懷愁緒。
  楚雲隨手折了路旁松樹上的一根枝芽,在手中輕輕拗弄,深邃的雙眸凝向天空,低聲道:
  “道長,長安雖好 ”
  一本道人黯然道:
  “是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欸,貧道寄情山水,長伴青燈黃卷,自以為已是大徹大悟了,誰知卻依然排除不了這亂絲般的離愁。”
  楚雲微微仰首,一笑道:
  “道長,佛家有雲:因果相循,有因則必然結果,今日吾等離別,既是原因,異日吾等重逢,則稱其為果,假如我們不分離,又哪有再見之期呢?”
  又緩緩行了一段,一本道人低聲道:
  “楚施主,雖然你沒有告訴貧道,此去所欲為何,但貧道亦可猜出,施主你必是去辦一件與本身極有關連之事,貧道閱人多矣,但以施主這般豪邁中蘊育深沉,忠義裡含有真摯的奇才,卻尚是初次僅見,貧道恨不能與施主多事盤桓……”
  楚雲停下腳步輕輕的道:
  “道長,皇天保佑,在下等得以平安無事的護送白獅門魏老掌門等人來至三宮山,道長毒傷已復好如初,更難得道長慨允為白獅門出力,助其重整門牆,這些雲天高義,在下除了以同心人身份感到贊佩外,站在江湖道義立場,在下更為道長鼓掌喝彩,武林仁義,到底尚未泯滅殆盡!”
  一本道人老臉競微微一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罷了,施主你對貧道如法謬獎,貧道是確確實實的愧不敢當,人家‘碧目老農’周施主才是恩盡義至,不但熱誠款待魏老掌門及貧道等人,又一再擔待日後一切結果。從他親送施主你下山三裡之遙看來,可見這位‘碧目老農’更不願施主你離去呢。”
  楚雲悠遠的道:
  “再會之期,指日可待,道長,在下敬贈道長一點小小禮物。”
  一本道人雙手亂搖,急道:
  “使不得,使不得,出家人原是四大皆空 ”
  楚雲微笑道:
  “道長,記得道長曾經說過:需要那‘黃花百斑蜂’的蜂王來配製一味靈藥,假如在下猜得不錯,道長想要配製的那味靈藥,可是專門醫治‘腦抽搐’這種怪症的?”
  一本道人聞言之下,不由奇道:
  “不錯,難道……?”
  楚雲深沉的道:
  “是的,在下知道這味靈藥的奇效,不過,道長,在下可以奉贈道長一個祕方,便是這味靈藥,若尋不著‘黃花百斑蜂王’之時,以枇杷果核三錢,加合螻蛄兩只,以一碗‘陰陽水’蒸煮,可以十足抵用,或者,效果可能比那滲有‘黃花百斑毒蜂’的靈效來得更高。”
  一本道人聞言之下,驚愕得有些張口結舌,直望著楚雲發呆;在他想來,如此深奧,卻又十分明確的藥理,不該是像楚雲這般年輕的人所能知曉的啊!
  於是,一抹微笑在楚雲嘴角展開:
  “道長,我們若行往一座高山,很多人只知道沿著前人行過的大路走去,卻不知道,在這大路之外,還有很多條更為方便的捷徑呢。”
  一本道人欽佩得五體投地的道:
  “楚施主,貧道不知應該如何感激你這豐厚的賜予,啊啊,貧道最疼愛的一個小弟子便是患有此種怪症……欸,貧道恐怕無法向施主你做相對的報償了………
  楚雲長笑道:
  “區區心意,何值一哂?而且,道長曾言:出家人原本便是四大皆空啊。”
  一本道人單掌問訊為禮,千恩萬謝,盡在不言之中。
  楚雲抱拳躬身,沉聲道:
  “別了 ”
  “了”字出口,一條瘦削的身影,宛如一片被風吹拂起的枯葉,是那麼輕俏,卻又神速無匹的飆然掠出七丈之外,終至杳然。
  一本道人依依的凝望前路,凝立不動,良久,良久……
  在一片浩瀚無際的金黃色沙漠上,有一匹高大神武的黑色駿馬,正放開四蹄,在揚起的滾滾塵沙中奔馳著,馬上騎士,也是個全身一片純黑的青年俊彥。
  天空是一片蔚藍,偶而有兩片飄浮的雲彩,在空中輕閒的飄移著,像是澄碧的浪波上幾點白鷗張開的長翼。
  蒼穹是一道渺遙的弧蓋,而弧蓋似一個藍色的琉璃罩子覆蓋著大地,無邊的沙漠延長至地平線的盡頭,象徵著寬闊,豪邁,粗曠與永恆。
  天是澄藍的,沙是金黃的,雲是潔白的,地上的人與馬卻是一身純黑,這純黑在長天下移動,在沙漠上成了一個小點,與空中的白雲相映,在遼闊的金黃色上做著堅毅卓絕的競走。
  於是,空中的烈陽光輝更盛熾了,似一把火傘高張在頭頂上。
  黑色的駿馬身上滲著汗水,黑衣的騎士鬢鼻窪也滲著汗水,他的黑色長衫卻被風拂起,露出左胯下那一柄雕有黑龍的珍罕長劍。
  這是楚雲,他在一個萬馬聚集的販馬場上,自一個偶然的發現中買到胯下這匹異常難尋的“雙日駒”,在日夜不停的奔馳下,在他出發的第二十個午時,已到達了目前的境界
  綏遠境內的沙漠。
  空中的陽光十分猛烈,曬得人馬俱皆焦渴無比,楚雲以手遮額,向遠處眺望了一陣,心中忖道:
  “自己這次摒當一切,依照那神秘老人所囑,至此尋找他所說的‘拐子湖’,但是,黃沙渺渺,一望無際,又哪裡去尋這‘拐子湖’呢?那位神秘的老人,卻又未詳細說明這湖的方向位置……”
  沙漠是寂靜而沒有半點聲息的,楚雲環視著四周如波紋,又似小丘似的黃沙,又看著它們被帶著熱氣的風吹成一圈圈的小漩渦。
  於是,他策馬奔到一座沙丘之下,藉著這沙丘的陰影,擋住了熾烈的陽光,雖然仍舊是懊熱無比,但卻較諸適纔在太陽的直接照射下涼爽得多了。
  楚雲輕俏的下馬,自鞍旁拿下以羊皮製成的水囊,自己先飲了個飽,又倒在手中捧著給坐騎喝了,方才有些疲憊的坐在沙地上休息。
  空氣有著出奇的沉悶,仿佛濃厚的雲翳,而那與尋常不同的燠熱,更是令人難以消受,沉悶而又煩躁。
  楚雲的衣衫已給濕透了,汗濡濡的十分不舒服,他甚至連運功調息都懶得去做,管自半倚在沙堆上閉目養息。
  忽然
  他似乎聽到一陣極為輕細的沙沙之聲,緩慢的自右方移近,而又有一陣更為細碎的聲息,則自身後移到,速度好像較那右方的聲音快捷得多。
  在沒有睜開眼睛前,楚雲的腦海中急速閃過幾個念頭:
  “自己在進人沙漠之前,已向當地土著約略探問過沿途情形,據他們說這路五十裡方圓之內,不可能再有人煙水草,但是,這兩種方向迎異,聲音不同的韻息,卻又是自何而來呢?”
  念頭自他腦海中一轉,楚雲雙眸驟然睜開,在他目光瞥掃之下,卻幾乎驚得從沙堆上跳了起來!
  在他擴張的瞳孔中,映射出一幅恐怖的畫面:那是一個手足俱全的人類,只是這人不但頭頂寸毛不生,瘡痕斑斑,甚至連面孔上部長滿了已經潰爛的瘡疤,全身浮腫得成為紫紅之色,在他穿著的一件破爛不堪的衣衫遮掩之下,予人一種驚懼而作嘔的感覺,好像這已是一個不屬於人類的人類似的!
  另一個思想如雷殛般在楚雲腦中閃過,他脫口叫道:
  “大痲瘋!”
  此刻,那人距著楚雲約有五丈之遙,正站在一個高起的沙堆上,像是忽然自沙漠中浮現的幽靈一樣,用那一雙遲滯而腫爛的眼睛向楚雲直怔怔的凝望。
  氣溫雖然是如此沉悶燠熱,但楚雲卻覺得有一股寒氣自背脊冉冉升起,他幾乎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立起來,瞪著這染有“大痲瘋”的人發呆。
  楚雲十分清楚,這“大痲瘋”是一種極為劇烈的傳染病,被染之人,周身腫漲潰爛,日夜折磨,痛苦輾轉,終至無可救藥而死,其病狀之殘酷,患病人之痛楚,實為百症之冠,而患染此病之人,又大多被隔離遺棄,不得與常人相處,精神及心理上的負擔,更非筆墨所能形容。
  所以,凡事沉靜逾恆的楚雲。驟然發現這染有大痲瘋的病人,那有些失常的舉止,卻並非顯示他心中畏懼,而是多少年來累積留傳的渲染,使他心中本能而自然的升起一股戒備之心:當一個人在突然的機緣中,發現一件他素聞中的事情,而不論這事情的成分是好是壞,這個人的神經一定是緊張而惶亂的,只是因人而異,程度各有深淺罷了。
  那患有大痲瘋的怪人,在楚雲站身立起時,艱辛而近乎木吶的舉起手臂,向楚雲身後指了兩下,遲滯的眼神中,好似隱約流露出焦慮的神色。
  於是,當楚雲辯明暸這怪人的意思後,那陣細微的“沙沙”之聲,己更形接近,而且,在這片輕細的聲息中,好似還含有一股節奏分明的“嘎”“嘎”之聲!
  楚雲尚未回身,心頭己自一跳,從他昔日行走深山大澤的經驗判斷,他已明白身後這陣聲音是發自何物!
  但是,他並沒有繼續回身,微微仰起麵孔,讓一抹感激的笑意浮上嘴角,雙手抱拳,向那染有大痲瘋的怪人深施一禮
  在那怪人尚未看清楚雲面孔上微笑的綻展時,在烈陽的光輝映射之下驀而閃出一道迷濛而寒森的劍氣,如雨後經天的虹彩,在劃過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長弧後,又似一抹流光般逝向虛無。
  而這時,楚雲面孔上的微笑依舊,一條粗若兒臂,長約五尺的斑斕“響尾蛇”,已血雨橫飛的被劍芒斬成九段,拋出尋丈之外。
  空中仍是一片澄朗無雲,火傘高張,楚雲出手之快,就好像這條響尾蛇原先便已斷成九段,早就擺在那裡一樣。
  那染有大痲瘋的怪人,似乎驚異至極的張大腫爛的眼眶,口中發出陣陣的“啊啊”之聲。
  楚雲灑脫的一笑,沉聲道:
  “朋友,謝謝你的警告,吾等在這裡見面,好很有些奇怪,是麼?”
  那怪人好似聽得懂楚雲的言語,又伸手向楚雲招了一下,可怖的面孔上,展示出一絲可以意會的笑意。
  楚雲輕笑一聲,也未聳身作勢,一條身影已如驚鴻般掠向沙丘之上。
  這怪人的形態,近看比遠望更為嚇人,周身尚散發出一股有說不出的惡臭,不但刺鼻,而且令人噁心。
  但是,楚雲並沒有絲毫嫌棄之狀,他走上一步,便待伸手與這怪人相握。
  這染有大痲瘋的怪人,一見楚雲向他伸出雙手,竟十分惶急的向後退了兩步,雙掌亂搖,口中啊啊不停,他的意思,宛如不願楚雲沾染到他的身體,進一步說,他是唯恐己身的惡疾,會傳染到對方啊。
  其實,楚雲又何嘗不明白呢?他目光凝注面前的怪人,誠摯的道:
  “朋友,貴姓大名?”
  怪人一見楚雲不再前進,方才放心似的吐出一口氣,嘴唇蠕動了良久,始艱辛的吐出幾個字:
  “你 來 自 中 土?”
  楚雲頷首笑道:
  “不錯,綏境風光,卻別有情調。”
  怪人又思索了一陣,含混不清的道:
  “改路……前面……是……痲瘋……谷……”
  楚雲往日曾經聽過傳說:蒙古藏邊一帶,有這“痲瘋谷”之名,乃是將染有大痲瘋惡症之人,全然逼迫押送到一個荒涼偏僻之處,與廣大民眾隔絕,任其自生自滅,這些痲瘋患者聚集之處,便多稱為“痲瘋谷”。
  自然,這種做法是極其殘忍而不人道的,但是,在沒有方法治療這種可怕的惡症時,為了其他人的生命安全,亦只有出此下策,痲瘋病人一旦被送至“痲瘋谷”內,便等於定了終身監禁,永遠不能與外界接觸,甚至他們最親近的人也包括在內,所以,不幸患染此疾之人,在心理上所受的磨難,往往比肉體上的痛苦更有甚之,但是,除了他們自己的哀傷呼號,又有誰能反應出他們的淒楚呢?
  楚雲十分同情的搖了搖頭,低聲道:
  “朋友,告訴我一件事,你這大痲瘋惡症,已患了幾年了?”
  那怪人好似有些迷惘的向楚雲凝望了一陣,有些顫抖的伸出他那已經爛掉了食中二指的右手,再展開僅存四指的左掌,嘴唇顫抖不停。
  楚雲一望之下,嘆息了聲,仰望長天,仿佛在苦思一件事情。
  良久
  他目光平視,悠然道:
  “朋友,我想助你,但是,如今已遲了,你患這惡症,是否已有六年以上?”
  怪人宛如十分驚異的連連點頭,楚雲一嘆道:
  “老實說,以我的一身醫術,有很多世人視為絕症的怪病,在我看來說皆可藥到病除,這大痲瘋惡疾也不例外,但是,我適纔苦思之下,卻想不出有什麼方法能治癒患染三年以上的病者……”
  怪人這時忽然上前一步,呆滯的雙眸似乎閃射出一絲興奮的光彩,他口齒不清的道:
  “你……是說……三年……年……以下的……可以抬……治好?”
  楚雲用力頷首道:
  “是的,絕對可以醫好。”
  怪人仿佛高興至極,手舞足蹈的在沙地上晃了起來,口中更是啊啊大叫不停,那樣子雖然難看的像是填鴨,但是,卻可直接的表露出他發自內心的激動與喜悅。
  楚雲嘴唇微抿,有些奇異的想道:
  “怪了,他這絕症已患染六年以上,我已無法將他治好。但是,他在聽了我能治癒三年以內的患者時卻如此高興,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正想著,那怪人已停止了動作,回首向他連連招手,一面步履蹌踉的往右側行去。
  楚雲略一沉吟,口中發出一聲尖銳的啼亮口哨,沙丘下的那匹“雙日駒”啼哩哩一聲長叫,立時放開四蹄跟了上來。
  於是,楚雲隨在那怪人身後,緩緩向前行去。
  陽光是炎熱的,但那怪人好似絲毫不覺,他沒有說話,管自悶著頭行走,二人一馬,沿著漠漠的黃沙在炎熱的陽光下蠕動。
  約在一個時辰之後。
  楚雲以那雙尖利如箭的眸子,已可遙遙望見在浩瀚的沙漠上,有著無數塊矗立的白色巨岩,這些白色的岩石是如此的高大,以至使岩下微微移動的人影:看來便好似一些渺渺的螞蟻一般。
  前行的怪人回首向楚雲笑了一下,走得更快了 自然,他行走的速度便是再快,也不值一個健康的常人一哂。
  楚雲知道,前面那片直接曝曬在烈陽下的白色巨岩,大約便是那“痲瘋谷”了。
  他輕輕一嘆,沉聲道:
  “朋友,快到了,是麼?”
  前行怪人啊了兩聲,又急忙點頭,楚雲微笑道:
  “那麼,你的意思,是要我設法治癒痲瘋谷內患病在三年以下的其他病人羅?”
  怪人又連連頷首,含混不清,而語聲顯然又在顫抖的道:
  “請……可憐……他……他們……”
  楚雲驟然覺得喉頭有些梗塞,雙目也有些濕潤,他在這剎那之間,有一股深刻的感受在心中澎湃,是的,眼前這遭到人生最大的苦難痲瘋的患者,在他自己完全陷入絕望的深淵中時,猶不忘伸出援手給別的受難者,他的善良發自內心,真摯而懇切,沒有絲毫虛偽,也沒有一點矯揉造作,更不以己身的絕望而罔顧遭難的同伴,這是人與人之間最超然的愛,最浩博的情,而在文明的世界裡,又到哪裡去尋找啊?
  在很多個日子以來,在令人膽顫心驚的殺伐裡,在藏龍臥虎的武林中,在波橘詭詐的江湖風雲內,楚雲見到的,聽到的,可以說大多,大多了,但是,眼前這已油竭泉涸,瀕臨去日不多的痲瘋病人,卻給予他一種盪氣迴腸的感覺,一種自他重人江湖以來所未曾遭逢過的深刻感受!
  於是,楚雲閉上眼睛,待心緒略微平靜,然後才大步行上,沉聲道:
  “朋友,在你身上,我又看到了人性的善良,假如你不幸去了,那麼,你的靈魂亦必是安適的,因為你是這污濁的世界上,極少數真正的好人之一……”
  這染有大痲瘋的怪人,腫爛的目眶中含蘊著晶瑩的淚光,瘡痕滿布的面孔上輕輕痙攣,他忘情的伸出那雙殘缺的手掌,卻又羞驚的縮了回去。
  但是,當他縮回一半時,卻被楚雲那雙強有力的雙手握個正著,楚雲掌心的熱力,深深浸潤著這怪人枯澀的心田。
  於是,二人並肩往前行去,他們誰也沒有出聲,但真摯的情感,卻已在沉默中相互交流。
  約有頓飯的時候,二人一馬已來到那堆高聳的白色巨岩之前,而這堆白色巨岩之下的情景,又是多麼令人驚驚啊。
  楚雲大睜雙目,望著那些站臥於遠處,向他瞪視的“人”群,他們有著最令人恐懼的外形一一潰爛的四肢,斑駁浮腫得有如厲鬼似的面孔,襤樓不堪的衣衫,襯著污穢的環境,惡臭的空氣,在陽光的照耀下,這是活生生的人間地獄啊!
  氣氛中飄浮著無形的痛苦與古怪,這些痲瘋病的患者,皆以漠然的目光向楚雲瞧視,他們枯瘦的軀體沒有移動,嘴唇沒有開合,甚至沒有一切應該有的表示,但是,這不能責怪他們,當一個人對生命失去指望的時候,你又叫他們拿什麼來振奮呢?
  楚雲望著四面這些已不能稱之為“人”的人群,心中有著深長的嘆息。
  他往前走了兩步,用舌尖舐了舐嘴唇,大聲道:
  “朋友們,我們或者根本就不認識,但是,我願意自己能對各位有所幫助,請不要懷疑我,相信我是各位的朋友。”
  他說完了話,四周仍是一片寂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聲答腔,楚雲感到有一股隱約的翳悶在空氣中形成。
  這時,站在他身旁的怪人蹣跚的走向他的同伴,以手勢及笨拙的言語,向那些失去一切生氣的人們說明楚雲的來意。
  但是,仿佛仍然沒有任何效果,那些痲瘋病患者依舊冷漠的沒有絲毫表示,不錯,當經過無數名醫的診斷,奇藥祕方的治療,再加上多年來的傳說及事實,都無法對他們有所幫助的時候,一個年輕的陌生人又怎能引起他們的希望呢?
  楚雲猶豫了片刻,斷然道:
  “朋友們,在這種情勢之下,我難道會對各位有什麼不良企圖?請相信我,凡是患染痲瘋病在三年以下的,我定然可以使他恢復昔日的健康 同平常人相等的健康!”
  仍是沒有回答,楚雲正待進一步設法解釋的時候,巨大的岩石後卻驀然摔出兩個人來,一個粗暴的吼聲隨之而起,尚夾雜著一連串令人不易聽懂的怒罵聲。
  周遭的痲瘋病患者似是十分畏懼那怒吼之人,紛紛向四處躲避,與楚雲同來的怪人亦蹌踉行進,斷續的道:
  “快……走……快!”
  楚雲覺得十分奇怪,直這個地方,還會有誰看不開而如此暴躁?難道說,這人莫非不是痲瘋病患者麼?
  那怪人一見楚雲卓立不動,仿佛有些急了,扯著楚雲衣袖,以手連連指向巨岩之後,而這時,又是兩聲哀號,兩條人影,似空中拋球般飛跌出尋丈之外。
  楚雲輕輕一拍那怪人肩頭,大步行前,迅速給那倒在地下的四個痲瘋病人搓揉了一陣,口中已冷厲的道:
  “在這種處境之下,朋友你還不予同病者以憐憫的情感麼?”
  隨著楚雲的語聲,一條高大得令人吃驚的身影,隨著日光的照射而映投在地面上,更映迸楚雲瞳孔之中。
  於是,楚雲緩緩抬頭,站在七尺之外,有一個身高八尺,披著銀釘軟甲的魁梧大漢,正瞪著一雙銅玲也似的巨眸,凶神惡煞般的向他啟步逼近。
  這大漢不但一身打扮穿著遇異於四周之人,神情形態更是兇橫無比,他頭頂寸毛不生,卻在腦後蓄著黃毛小辮,濃眉如刷,再加上滿臉粗厲之氣,確實十分懾人。
  楚雲毫不驚惶,往這大漢面孔雙手仔細一瞧,已發現上面生滿了隱約的紫紅色斑點,而且更有些浮腫,他心中忖道:
  “這大漢好似不像中土或邊區人氏,他頭臉雙手的紫紅色斑點,乃是大痲瘋病的初期徵候啊!”
  此刻,一雙雕縷著花紋的牛皮鞋已在他的面前站住,楚雲一看這牛皮鞋,立時恍然大悟,暗自一笑道:
  “啊,原來這位仁兄是蒙古人……”
  他仰首望向那大漢粗厲的面孔,一笑道:
  “朋友,你能說漢語麼?”
  那蒙古大漢呸了一聲,大吼道:
  “站起來,讓老子教訓你!”
  楚雲一聽這蒙古大漢漢語竟然十分流利,不覺有些驚訝,但是仍舊不慌不忙的道:
  “朋友,彼此有話好說,如此大呼小叫的作甚?”
  那蒙古大漢狂笑一聲,道:
  “你怕了?哈哈,老子早就知道你們漢人都是銀樣蠟槍頭,早年那些出口的皮貨商人還不是滿口吹得震天價響,只待老子一出手便摔得他們七葷八素,不知姓甚名準,你小子在我哈察面前還是裝個孫子來得便宜。”
  楚雲淡然一哂,道:
  “你叫哈察?大約你也患了大痲瘋吧?”
  那叫哈察的蒙古大漢額角青筋暴起,瞪著楚雲吼道:
  “不錯,我哈察倒霉,上天不生眼叫我生了這種絕症,但是我哈察不要躲躲藏藏,不要牽扯親人,獨自跑到這痲瘋谷等死,我哈察不怕死,我哈察是好人,二十年後阿拉大神一定會給我一副比現在還要強壯的身體!”
  楚雲微微頷首,又道:
  “那麼,你為什麼憑了你這付強健的體魄去欺侮那些垂死的可憐人?”
  哈察狂厲的道:
  “住口,我哈察有骨氣,決不在大痲瘋絕症之下屈服,我看不慣他們那整日毫無生氣的模樣,大痲瘋可以折磨一個人的身體,卻無法摧毀一個人的精神,我哈察不怕大痲瘋,它可以使我全身潰爛,卻不能使我精神受損,我要在臨死前的每一段時刻與它搏鬥,他們害怕,他們不敢搏鬥,我哈察便摔他們!”
  這粗獷的蒙古大漢所說的話,雖然有些不成章法,卻含蘊著一個真理:這真理便是奮鬥與堅毅!
  楚雲異常感動的望著對方,誠摯的道:
  “哈察,你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哈察拍著胸膛狂笑道:
  “誰都說我哈察是英雄,包括口內的皮貨漢商及蒙古汗薩欽斯十二旗的父老兄弟們!”
  楚雲一笑道:
  “但是,真正的英雄卻不欺侮弱者!”
  哈察聞言之下,腦後的小辮猛然一拋,大叫道:
  “我哈察的對手全是蒙古一流的勇士,你竟敢侮辱我,站起來,我要教訓你。”
  楚雲深知蒙古的角力摔跤是天下聞名的,而眼前這蒙古大漢看來更屬此道高手,是以他心中不敢稍存大意,而且摔跤之技乃近身相搏,與掌腿兵器另成一格,更須小心應付。
  於是,他緩緩站起,面含微笑的道:
  “哈察,你是蒙古的第幾流摔角勇士?可參加過各旗聯盟的摔跤大會?”
  哈察粗擴的道:“你站穩了,我哈察代表汗薩欽斯十二旗參加蒙古各旗聯盟摔角大會,哈哈,在全蒙古的親王環視之下,在各旗第一流的角力勇士強健的雙臂下,我哈察獲得紅帶金牛首旗武士之銜!”
  楚雲十分清楚,這“紅帶金牛首旗武士”便代表著最強健的勝利者,而“紅帶金牛”更是蒙古第一個武士的標誌!
  於是,楚雲沉聲道:
  “如今,你已失去這些榮譽了?”
  哈察怒道:
  “榮譽是永生的,今世我已得到,來生我哈察必然仍是蒙古第一武士!”
  楚雲一哂,道:
  “你相信來生?你不想在今世重獲你的光榮?”
  哈察望著他的雙手,那雙寬大粗厚的手掌上,正生滿了紫紅色的醜惡斑點,他有些半神經質的大笑道:
  “憑什麼?憑什麼今生再去獲得那些榮譽?我哈察已是一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大痲瘋患者了啊!”
  他說到這裡忽然止住笑聲,勃然暴怒道:
  “好小子,你竟然膽敢諷刺於我!好啊,我哈察便叫你嘗試一下紅帶金牛武士的威風!”
  隨著語聲,他那如一條牡牛也似的壯大身軀,已猛撲而至,雙手抓向楚雲肩頭,腳尖已奇妙的扣向對方足踝。
  楚雲知道,哈察使的是一手最尋常的摔跤式,但在他那強有力的撲擊下,卻顯得威猛無比。
  於是,楚雲如鬼魅般輕移三步,哈察立即撲了個空,但是,就在這幾乎不足一線的隙縫裡,這位蒙古角力好手已大吼一聲,寬闊的肩頭猛撞敵人前胸,雙手閃電般撈向楚雲手腕。
  楚雲不閃不躲,任他一把抓實!
  哈察弓背曲身,與拋肩一個動作,向外猛摔而出。
  於是一條瘦削的身影凌空而起,劃過一道弧線,向下跌落,但是,就在快要沾地的時候,卻仿佛奇蹟般霍然飛起,直達空中七丈!
  哈察正得意的張開大嘴,但當他目睹楚雲那瘦削的身軀幾乎不可能的忽然飛起之際,那張開的大嘴卻驚異得再也合不攏!
  七丈之高 這是多麼不可能以人力躍升的高度啊!
  在哈察第二個念頭尚未興起的時候,楚雲已輕悄得如一片落葉般飄回原來的位置,含笑卓立不動。
  於是,哈察又狂吼一聲,左掌在楚雲眼前一晃,右掌絕快無倫的抓到楚雲腰際,腳步一旋,往外疾扯。
  以哈察的一身力量,這一扯之力,便是一匹牡牛也會被他橫摔出去,但是,楚雲卻穩立如故,紋絲不動,哈察好似感覺在用力扯著一座萬仞巨山一般,絲毫用不上勁道。
  他拉著楚雲的衣衫掙得面紅耳赤,口中粗氣直喘,卻猶自奈何不了對方。
  楚雲安閒的一笑道:
  “哈察,你便憑著這點力氣撈得‘紅帶金牛首旗武士’之名麼?嗯?”
  驀然
  哈察在楚雲說話之際,左掌猛劈對方頸項,右掌用力往前拉扯,雙腳前盤向敵人小腿,他進攻之快,換式之猛,確實不愧為摔跤名手!
  但是,奈何此刻他碰著的卻是武林中一顆正待大放異彩的慧星 浪子楚雲,此番卻沒有他的便宜佔了。
  楚雲長笑一聲,隨著他右手的拉扯之力往前閃進,無形中已避開那劈至頸旁的左掌及盤至腿前的雙腳,他那進身的方式是奇詭而迅捷的,宛如一縷輕煙
  哈察不料右手得力,在他失著之下,左掌雙腿已經落空,全身因而失去重心,往前微傾。
  高手相鬥,便是把握住一線之機,在瞬息間作最有利的決定性攻擊,楚雲自是深知這個竅要,他左時倏撞對方抓在腰際的手腕,同一時間內雙臂奮力挺舉,霍的一聲,竟然將哈察那碩大無朋的身軀凌空舉起!
  哈察為蒙古一流摔跤好手,他自然十分清楚,當一個摔跤者被敵人凌空舉起時,除了使刁耍賴以外,已沒有勝利的希望了。
  於是,他按照自己旗下的摔跤規矩,雙腿伸直張開,兩掌互拍三下,仰天舉直,表示認輸。
  哈察這光明磊落的氣度甚令楚雲欽佩,更在他那一身摔跤絕技之上,因為,一個人的成名,除了他的本領之外,尤其重要的還是他的德行。
  楚雲豁然大笑,平穩的放下哈察,一伸大拇指道:
  “好朋友,由於你的氣度,我承認你是蒙古‘紅帶金牛首旗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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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喜得良伴 隱祕漸白

  哈察那威武的面孔上,透著異常的尷尬與驚愕,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面前這陌生的漢人,竟懷有如此深博的奇技,何況,對方更較他矮瘦了一大截啊!
  這位曾經獲得“紅帶金牛”標誌的蒙古首席武士,怔愣愣的瞪視著楚雲,嘴巴卻大大的張著。
  楚雲輕鬆的聳了聳肩,笑道:
  “哈察,願意跟著我麼?”
  哈察迷惘的道:
  “跟著你?以一個大痲瘋患者的身軀?”
  楚雲沉聲道:
  “我能將你醫好,和你以前一樣的強健!”
  於是,這位蒙古有名的武土更驚異的睜大眼睛,半晌,他又傻呵呵的搖著頭,不大相信的道:
  “你能醫治大痲瘋?不信,不信,多少名醫自古來都束手無策,而且你武功雖好,醫道卻並不見得也好啊!”
  楚雲見他有些執迷不悟,略一沉吟,道:
  “哈察,得了大痲瘋的人還有救麼?”
  哈察用力搖搖頭,道:
  “這還用問,假如有救,我哈察也不用跑到這鬼地方來了。”
  楚雲一笑道:
  “反正沒有救,且讓我試試如何?這叫‘死馬且當活馬醫’!”
  哈察考慮了一下,大聲道:
  “好,萬一你醫不好也沒關係,你打得過我我就服你!”
  楚雲劍眉一舒,命這蒙古武士席地坐下,他也面對面的坐了下來,向對方面孔雙手仔細察視了一番!
  “哈察,你患染大痲瘋病,據我估計,大約只有四、五個月?”
  哈察又奇怪的睜大眼睛,叫道:
  “咦,你怎麼知道?我染了大痲瘋只有四個半月。”
  楚雲坐在沙地上,迅速用手挖了一個小坑,又自懷內摸出一個水晶瓶子置于坑邊,再以一張手帕大小的黑色油潤之物鋪在坑內,將水晶瓶內的液質完全傾入小坑內的黑色油潤之物上。
  哈察迷惑的道:
  “你要開始施術了嗎?”
  楚雲微笑不語,右指倏出,在哈察尚未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前,已正確無誤的點在他“軟麻穴”上!
  哈察“欸”了一聲,楚雲又快速的將他全身拍了四掌,於是,他便仿佛僵硬似的坐著不動了!
  楚雲神色肅穆的又自腰際摸出一枚碩大而珍異的指環來,指環上雕鏤的太陽,在日光下被幻成一團絢爛的色彩,楚雲十分小心的將指環對著微偏的烈陽,手指輕輕移動,仿佛在校正指環的光度。
  自他甫將指環摸出之際,哈察立時宛如被重擊了一棒似的神色倏變,雙眸似欲突出眼眶,焦急而希冀的向楚雲瞪視著。
  忽然,楚雲手指急偏,那枚指環上幻映的彩色光輝竟在剎那間變成一道小指粗細的紅光,像一縷火流般映射人小坑內輕漾的液質上
  “呼”的一聲,那液質竟隨著指環匯集射人的陽光焦點燃燒起來,似魔術般躥起了青瑩瑩的火苗。
  楚雲一語不發,掌一伸,一粒龍眼大小的紫色藥丸已塞入哈察口中,同一時間,他雙掌起落如飛的在哈察全身七經八脈拍打起來。
  於是,黏臭的黯黃色漿液自哈察全身毛孔滲出,口中嘔出,頭頂霧氣騰騰,他腹內更似滾燙般沸湧不已,腦中有如萬針扎刺……
  一炷香後。
  楚雲驀然大喝一聲,雙手分脫哈察腳上牛皮靴,將那雙微微腫漲的大腳按人一旁小坑內的火焰裡。
  哈察頓時有如殺豬般大叫一聲,在青瑩瑩的火苗烤炙之下,那雙大腳上竟連串的滴落紅黃相間的混淆黏液。
  片刻後,楚雲雙臂肌肉墳起,用力一抖,已將哈察拋出兩丈之外,如一塊隕石般重重的落在柔細的沙地上。
  他籲了一口長氣,站起身來,在地上來回的蹀躞著,卻不時仰首望著空中日光的移動。
  良久
  楚雲拂去身上的細沙,大步行至哈察身前,而四仰八叉躺在沙地上的哈察,那面孔及四肢上隱約的紫紅色斑點,競奇蹟似的消除殆盡,嘴角尚留有不少黏黃的穢物。
  於是,楚雲滿意的笑了,伸手拍開哈察的“軟麻穴”。
  這位蒙古武士在地下蠕動了兩下,吐出一大口氣,孱弱的移轉過健頂的身軀,目光失神的望著俯身向他微笑的楚雲。
  楚雲低沉的道:
  “哈察,你的神保佑你,你患染的大痲瘋已經痊癒了。”
  哈察的目光突然凝結,嘴唇嗡合,卻不敢相信的輕輕搖頭。
  楚雲拿起他的雙手,舉在他雙眼之前,肅然道:
  “哈察,沙漠有海市蜃樓,虛幻的美景,但是,你的病根已除,卻是像空中的陽光一樣真實!”
  在迷濛的目光裡,哈察終於看清了自己的雙手,那是一雙粗厚寬大的手掌,膚色黝黑,筋絡分明,但是,卻再也看不見那些醜惡的,令人發狂的紫紅色斑點!
  他直勾勾的注視著自己雙手,像是一個古玩家在鑑賞他最心愛的古物一樣,良久,良久
  一聲瘋狂的大叫驀然出自哈察口中,他欣喜欲狂的自地上跳起,又因支持不住,而倒了下來,於是,他在地上爬、滾、四肢亂舞,時而大笑,時而痛哭,像一個悲喜超過負荷的三歲稚童。
  楚雲安靜的卓立一旁,嘴角泛著安詳的微笑,微笑中透著慰藉,也漾著愉快。
  哈察忽然跪在地上,以一張涕淚泗流的面孔埋入沙中,全身匍匐,雙臂高舉,口中誠摯的高呼:
  “神啊,感激你賜給哈察重生,感激你遣使一位有無限力量的奇人治癒哈察的大痲瘋……”
  他祈禱甫畢,又匍匐至楚雲腳下,如雨點似的親吻著楚雲的足尖,懇切的仰起麵孔,真摯的道:
  “父母賜給哈察生命,而大痲瘋又要奪去哈察的生命,而最後,卻由你自絕症中救回了哈察,主人,自今而後,哈察便是你的奴僕了,你的跟從,你財產的一部分……因為哈察今後的一切,完全是你的賜予。”
  楚雲輕輕將手撫住他的右肩,沉聲道:
  “哈察,別這樣說,我會待你如友,而你更會似一個朋友那樣自由……”
  一陣鼓譟喧嘩之聲,隨著一群蓬頭垢面,連滾帶爬的痲瘋患者,有如潮水般湧向楚雲而至,含混不清,有如呻吟般的哀吼四面響起:
  “救救我啊,我是最可憐的痲瘋病人……”
  “我們相信了,你是神的使者啊……”
  “天啊,救救我,救救我……”
  楚雲有些驚愕的高舉雙手,大叫道:
  “各位朋友,慢慢來,慢慢來,不要慌,請注意我只能治療三年以下的痲瘋患者……”
  喧嚷的鼓譟,隨即又淹沒了楚雲的聲音
  沙漠仍是炙熱與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的沙粒如一顆顆的火鑽,散發著刺目的光輝與熱力。
  楚雲牽著坐騎,疲憊的在沙地上踽踽行走,他身後,尚跟著一個魁梧得如一頭巨牛般的異裝大漢 哈察。
  楚雲回頭向身後一望,籲了口氣:
  “哈察,這兩天來,我總算盡了最大努力,不但治好三十多個三年以下的痲瘋患者,甚至連六七個患病超過三年的病人也治癒了,現在,我們離開那痲瘋谷有多遠了?”
  哈察邁動那雙沉重的牛皮靴,急急跟上兩步,恭敬的道:
  “主人,我們離開痲瘋谷已有十多里了,不知主人要到哪裡去?”
  楚雲伸手抹去臉上汗漬,低聲道:
  “哈察,你可知道有個拐子湖麼?”
  哈察像忽然想起一件事似的跳了起來,急聲道:
  “對了,主人不提,我倒險些忘了,主人啊,你為我治病時用的那枚指環,是否名叫‘喉羅指環’?還有你身上佩的長劍,是否名叫‘苦心黑龍’?”
  楚雲聞言之下,微微一怔,奇道:
  “咦,你怎麼知道?連我都不曉得這指環和長劍的名字呢。”
  哈察又向楚雲索來指環細細一瞧,再把著長劍端詳了片刻,連連點頭道:
  “不錯,不錯,是了,一定是了,這便是五年前那摔了我一跤的奇裝老人告訴我的東西……”
  他沒頭沒腦的一講,更使楚雲滿頭霧水,急切的問道:
  “哈察,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得詳細一點!”
  哈察雙手奉還指環,追憶的道:
  “主人,老實說,前天被你打敗,那是我第二次吃虧,在五年之前,當我正要參加蒙古各旗聯盟摔角大會之前不久,在一次酒醉之後,藉著酒興一連摔翻了二十多個牧羊人,而就在此時,一個全身黑衣,胸前背後各繡有一枚金色太陽的六旬老人飄然而至,諷笑我只有一身笨力氣,專門欺侮老實人,我那時驕狂無比,自大己極,大怒之下,便與那異裝老人打了起來 ”
  楚雲一笑道:
  “於是,你輸了?”
  哈察面上一熱,有些微窘道:
  “是的,摔不了幾個式子,我便被他跌翻地下,但是,他的技藝及手法我卻十分佩服,因此反而成了朋友,我們握手言歡,喝了一夜,他大約酒後異常興奮,不但授予我極多摔跤秘技,還告訴我他是出來尋訪他們的首領,而他們的首領已失蹤了四十多年了,他更托我留心攜有‘喉羅指環’及‘苦心黑龍’長劍的人,因為這兩樣東西,都是他們首領早年的隨身珍物,更是他們隱居拐子湖諸人最大的希望……”
  楚雲頷首道:
  “那麼,這位老人告訴過他們首領的名字?”
  哈察肅然道:
  “是的,他們的首領好像十分神聖,有如我們的大神一樣,那位老人在提及他的名字時,竟面朝西方跪下,告訴我,他們首領的名號叫‘無畏金雕’武血難!”
  楚雲聞言之下,不由大叫一聲,雙膝向著海的方向跪下,雙臂高舉,仰首向天:
  “使我恢復生存信心的老朋友,你果然便是武林中的尊聖無畏金雕,老朋友啊,我早已與你的情感在冥冥中溶合了,你賜給我一切,更使我在極端的頹喪中有了精神上的寄慰,時間與空間只是大自然中的必然過程,而我與你,老朋友啊,我們的心永遠連系,你看著吧,你等著吧,我會盡力使你的;日部得到你以前給予過他們的溫暖。”
  於是,楚雲垂首深沉的默禱,半晌,他回過頭來,卻發覺哈察也似半截鐵塔似的楞愣地跪在他的身後。
  楚雲笑著要哈察起身,說道:
  “哈察,你可知道拐子湖的確實方位麼?”
  哈察點頭道:
  “主人,天下之大,只有綏境有個拐子湖,而那位異裝老人更告訴過我拐子湖的大概方向位置,因為他要我萬一遇到那攜有指環長劍之人,可以帶他到拐子湖去!”
  楚雲略一沉吟,道:
  “是的,我也早已打聽到天下只有綏境有個拐子湖,不過,大家對這地方俱是十分陌生,甚至告訴我拐子湖座落方位的那人,也僅是多年前經過那地方一次而已……哈察,你去過麼?”
  哈察一伸舌頭,道;
  “誰敢去?聽說那拐子湖湖水如緞,四季澄清,湖旁有座奇山,上面建著宮殿般的玲瓏軒閣,但拐子湖周圍三十裡之內,卻冥無人煙,據說住在拐子湖的一些奇士,不准外人前往窺探,如被發覺,重則喪命,輕則成殘,有不少邊陲好漢,便曾受不住誘惑而冒險前往,結果一個個無聲無息的完蛋大吉,這都是我在聽過那神秘的異裝老人訴述後,片斷打聽到的一些事情……”
  說到這裡,哈察又補充道:
  “不過,那位異裝老人雖然告戒我不可冒險,卻特別聲名,如萬一尋著那攜有‘喉羅指環’及‘苦心黑龍’長劍的人,則大可堂皇前去……”
  楚雲默立不動,深深忖思,他將在孤島中遭逢的奇事細細回憶,又將日來接連遇到有關“無畏金雕”及“拐子湖”的種種傳聞連貫,終於,由片段而成了一個整體,那便是:回魂島上神秘的主人,必是那位武林中的第一奇才無畏金雕武血難,而他的留書指示是完全正確無誤的,他昔日的部下,果然正在忠心耿耿的等候著他!
  楚雲深沉的感嘆,是的,時間雖然是如此悠久,卻依然不能隔絕無畏金雕部屬對他的深摯懷念,依然無法淡漠他們對昔日領袖的熱誠愛戴,誰說人世間,盡是生冷與薄倖呢?
  哈察摸了摸腦後小辮,道:
  “主人,我們這就去麼?”
  楚雲忽然仰天長嘯一聲,豪氣飛揚的道。
  “是的,即刻便去,我願老朋友的部眾,能對我這陌生的浪子有相對的感情,讓我們共同在江湖上轟轟烈烈的於一場!”
  於是,仍是二人一騎,在陽光下,在沙漠上,邁開大步,昂然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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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趕盡殺絕 拐子湖畔

  沙漠的氣溫變化是詭異而離奇,在白晝,火傘高張,有如炙熱的烙鐵,而一到夜晚,便寒冷得宛似嚴冬。
  此刻,正是接近黃昏的時候。
  浩瀚的大漠,那落日的景象,是淒涼而壯麗的,渾圓的夕陽,如一團豔紅又加上迷濛的火球,是那麼遙遠,是那麼鮮豔,卻又如此帶著落寞的意味。
  天色黯了,大地逐漸晦蒙。
  腳步也緩緩停了下來,這是四只腳,加上後面兩雙馬蹄。
  不錯,朋友們知道,那是楚雲與他的夥伴 蒙古的“紅帶金牛首旗武士”哈察。
  楚雲抹拭了一把額角的汗水,籲了一口長氣,遙望著西方的落日,輕緩的道:
  “哈察,黃昏的景致一向是淒迷而豔麗的,而沙漠的夕陽餘暉,更美得令人難以忘懷,你有這個感覺嗎?”
  哈察愣頭愣腦的想了一會,瞧著西大的晚霞半晌,有些尷尬的道:
  “主人,咳咳,大概是我看這景致看多了,或是 或是我太笨,因為,我從來沒有感覺到這沙漠的黃昏有什麼美處,假如一個花姑娘,我就可以說出她是美在那臉盤上呢,還是嬌在那腰肢上,至於這黃昏,咳咳,每天都一樣嘛 ”
  楚雲啞然失笑,搖搖頭,改變話題道:
  “哈察,我們已走了差不多一天了,還有多久才能到達拐子湖?”
  哈察極目眺望了一陣,又沉吟了片刻,低聲道:
  “明天太陽爬到半天的時候,我們已可以望見拐子湖湛藍的湖水了,我是說,假如我的記憶力不錯的話。”
  楚雲淡然一笑道:
  “希望你的記憶力不錯,否則,在這一望無垠的大漠上散步,卻不是一件好消受的事呢。”
  說著,二人已哈哈大笑起來,哈察到馬背上拿下食物裹囊及水袋,過來放在楚雲面前。
  裹囊內裝著數只滷好的整雞,及晒乾的熟牛肉、火腿、鹿脯等等,另外,尚有一大瓶美酒。
  楚雲正待食用,卻發覺哈察盤膝坐在一旁,規規矩矩的目不斜視。
  “咦?哈察,你怎麼不吃呢?”楚雲奇怪的問。
  哈察也滿臉恭謹的道:
  “主人,哪有主僕共桌用膳的道理?”
  楚雲豁然大笑道:
  “哈察,你是我的好友,只要我們彼此真誠相待,又何苦拘泥於這些虛偽的形式呢?
  來,一起吃!”
  哈察微微猶豫了一會,終於有些拘束的走了過來。
  楚雲笑著遞給他一只油肥的雞腿,自己仰頸喝了一大口酒,又傳給哈察,二人盡興的吃喝起來。
  這時,夕陽已全然落在地平線下,炎然的空氣也逐漸轉為寒瑟。
  楚雲咀嚼著一塊牛肉,笑道:
  “這沙漠的氣候真是古怪,像一個多變而狠心的姑娘,一刻熱得像火,一刻冷得似冰,嗯!哈察,你說是麼?”
  哈察用力咽下一大口火腿,臉紅脖子粗的道:
  “是,不過,假如有哪個娘們敢對我哈察變心,那麼,我就會毫不客氣的扭斷她的脖子,就好像扭斷我仇人的脖子一樣。”
  楚雲笑了,但是,在笑裡卻含蘊著苦澀;不是麼?他以往深愛的妻子,如今不但已棄他而去,更逼得他走投無路,幾乎葬身於無情怒海中,可是,到目前為止,他卻並沒有正式採取報復的行動,並非他還有顧忌,只是時機尚未成熟,楚雲期待那時機成熟的一天,已翹盼得太久,太久了。
  忽然,哈察關心的問道:
  “主人,你在想什麼?”
  楚雲悚然一凜,強笑道:
  “沒想什麼,只是心情有點抑鬱。”
  哈察愣愣的看著楚雲,魯直的道:
  “主人,假如你有什麼心事,或有什麼不如意,只要用得著我哈察,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替你去做。”
  楚雲拍拍這位蒙古武士寬厚的肩頭,感激的道:
  “謝謝你,到了那時,我自然忘不了你 ”
  他活聲尚未說完,面色卻突然凝聚,仿佛在傾聽著什麼聲息。
  哈察微微一怔,隨即俯身下去,將耳朵緊貼沙土,半晌,忽然跳了起來,急促的道:
  “主人,是馬蹄聲,還有 ”
  楚雲淡漠的道:
  “不過,還有駝鈴聲,而且不在少數,哈察,在這寂寥的沙漠夜晚,是否還有商旅馬隊經過?”
  哈察搖頭道:
  “這條路不是一般商旅慣經之處,而且聽那蹄聲十分急迫,若是商旅行客,卻用不著如此奔馳,恐怕……”
  楚雲接道:
  “是馬賊麼,對不?”
  哈察沉重的點頭,道:
  “主人,在這片遼闊的沙漠上,有一撥異常剽悍的劫匪,首領名叫魯花,聞說一身本事十分高強,手段更是毒辣無比,他慣用的一柄蛇刀,已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
  楚雲頷首道:
  “會是他麼?”
  哈察移目向聲息傳來的方向眺望,低聲道:
  “不一定,不過,現在正是一般馬賊出動的時刻,而魯花及他手下,在這一帶活動的可能最多。”
  他說到這裡,忽然低叫:
  “來了,還點了火把,人數好像不少。”
  楚雲仍然坐在地上,悠閒的道:
  “哈察,我們是否應該躲開?”
  這位蒙古首席武士雙目射出一陣毫光,有力的道:
  “不,主人,憑我哈察 身為紅帶金牛武士,若遇著這些毛賊也逃避,還算什麼英雄?他們不來惹我便罷,若來了,哼!我就摔死這些混蛋!”
  楚雲隨手抓了一把細沙、又輕輕灑出,身軀也慢慢站了起來!
  “好!有骨氣,是英雄的,便不能畏懼,更不能逃避,我們且等著看!”
  這時,北面有一行火把,極快的向二人站立的方向移近,逐漸地,楚雲看清在火把的照耀下,有一排騎影 三分之二是馬匹,其他全是駱駝。
  楚雲微微一哂道:
  “哈察,來人約有百餘。”
  這時,楚雲已看得更加清晰,在那行騎隊之中,為首一人,頭頂扎著花色鮮豔的頭巾,身披黃色皮擎,面孔好似甚為猙惡……
  哈察挺立在楚雲身旁,沉靜的道:
  “主人,大約是了,聽說那魯花便是這種裝束。”
  二人靜靜的站在原地,目注著那一行騎影漸漸移近,移近。
  於是,在隱約的火光中,來人終於發現了他們,一陣鼓譟聲隨即響起,在那頭扎花中的猙獰大漢指揮下,片刻間已如狂風般將楚雲及哈察包圍在中間。
  火把的紅光如蛇信般閃縮吞吐,映著圍成一圈的百餘名彪形大漢,他們手中所持的長矛與彎刀,在火光下泛著森森寒芒,與那一張張兇狠暴戾的面孔相襯,越發顯得獰惡無比。
  楚雲夷然不懼的向這些披著大氅,頭扎黑中的兇惡大漢逐一掃視,嘴角不屑的輕撇,雙手負在背後。
  這時,一騎越眾而出,馬上騎士,正是那縛著鮮豔頭巾,面孔猙狩的兇厲大漢,他騎在馬上,雙目如銅鈴似的瞪著眼前二人,驀然大吼道:
  “你們是誰?可是窺探我們行動的奸細?”
  楚雲古怪的一笑,道:
  “你叫魯花?”
  馬上大漢微感一愕,隨即厲聲道:
  “正是爺爺,小子想你在這時尚徘徊此處,定然有著好謀!”
  楚雲氣定神閒的道:
  “何謂姦謀?這片沙漠如此遼闊,又非閣下所有,難道在下便來不得麼?嘿嘿!真是笑話。”
  那魯花目中兇光突射,大叫道:
  “老子宰了你!”
  楚雲輕蔑的一笑,他身旁的哈察已狂吼一聲,蠻牛似的向那魯花衝去,邊怒叫道:
  “你就試試!”
  他如一陣風似的衝到魯花馬前,雙手猛然攫向魯花雙腿,魯花厲吼一聲,飄身下馬,右手急揮,一道彎曲的蛇形寒芒,已突然戳向哈察。
  時間是快速的,哈察嘿然一聲,雙臂肌肉突起,用力一扳一摔,已將魯花坐騎硬生生的扯倒,而魯花施出的攻擊,恰巧被他自己的坐騎擋住!
  於是,一陣嘶叫出自那匹健馬的口中,熱血暴濺。
  同一時間,周圍的強人紛紛怒罵連聲,寒光倏閃,數十只長矛,已如飛蝗般向哈察射到!
  楚雲長笑一聲,身形忽然掠進,一雙鐵臂幾乎有如開山的六丁巨神,同時飛舞,勁力湧處,那飛射的無數長矛,全然四散墜落。
  哈察大叫一聲,滾向前去,兩手分抓馬匹前腿,往回猛收,一聲啼哩哩嘶叫起處,又是一匹健馬被扯倒於地。
  楚雲大笑道:
  “哈察,這些傢伙稀鬆得令我失望呢!”
  笑語中,七溜寒光,猝然襲向楚雲背後。
  於是,這位江湖浪子倏而轉出六步,身形突起,掌腿如電中,十三名凶悍強人,已被他連續劈翻墜地。
  這時,那魯花吼叫不停的向楚雲奔來,手中蛇刀揮舞戮刺,兇狠的攻向楚雲。
  楚雲冷冷一哂,猝而偏向一傍,在魯花肩頭輕輕一拍。
  這位凶殘的盜首顯然大吃一驚,怪叫半聲,那柄形狀奇異的蛇刀倏轉,迅捷的刺向自己人胸膛。
  楚雲足尖微旋,沉聲道:
  “嗯!這柄蛇刀式樣不錯。”
  右掌急劈魯花天靈,左手則神鬼莫測的抓向對方持刀手腕。
  楚雲的出手是如此的快速而輕靈,以至于幾乎沒有任何一絲餘隙可供閃躲,魯花驚叫一聲,手中兵器已被楚雲一把奪過。
  順著來勢,魯花不由自主的向前搶出幾步,而楚雲卻早已好整以暇的將他自敵人手中奪過的蛇刀平舉胸前,於是
  鮮血隨著慘叫,如獸曝般驟然響起,那柄彎曲的蛇刀,正自魯花背心透出,他在這兵刃上染了別人太多的鮮血,而最後仍然不能避免以自己的鮮血來祭刀!
  目睹著首領的慘死,剩餘的強人已譁然大亂,驚叫著各自逃竄,在剎那間潰不成軍。
  哈察這時幾如出押猛虎,勇不可當,他那魁梧的身軀過處,人影紛紛摔滾而出,如拋彩球似的四處翻春跟鬥。
  楚雲輕笑一聲,驀然掠起,抖手間已震飛六名強人,他在空中略微換氣,又似脫弦之矢,閃電般追上一小群已奔出數十丈之遠的騎影,在那些魂飛魄散的強人尚未及驚呼出口之前,他已冷叱一聲,掌掌連衝,漫天而起,在一股股的熱血交織迸灑中,在一聲聲的慘號彼此起落裡,這一群二十餘名強人,已紛紛倒斃馬下,無一倖存。
  這邊,哈察腦後所結成的焦黃小辮一顫一拋,而一條條的彪形大漢立時東倒西歪的跌翻在地,哈察來勢之猛,宛如怒洪所經,一掃無餘。
  瘦削的身影甫去又回,如同鬼魅般在人堆中往來飛掠,而不似出自人口的悲號慘吼,好像永不停息似的連續響起,剛才還是一個活生生大漢,眨眼間卻已變成了一具毫無生氣的屍體,而這生與死的迅速形成,依舊在那瘦削的身影快愈雷電般的縱橫下不斷發生。
  寂靜的沙漠,此刻在受著血的洗禮,在上演著一幕淒怖的戲劇,而戲劇的主角卻近乎是瘋狂的。
  終於,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地下,橫七豎八的躺滿了死狀獰惡的屍骸,斑斑的血漬,灑瀝得四處皆是,一雙雙毫無生氣,如死魚也似的眼睛,失去意識的瞪著,呼號聲已靜止了,代之而起的,卻是死樣的沉默,殘殺已經過去,對地上的屍體來說,世間的一切榮辱,一切罪惡,都已絲毫沒有意義了。
  是的,還有什麼比永遠的安息更來得永恆與平淡呢?
  楚雲滿身血漬的站在地上,沙漠寒瑟的夜風,吹襲得他有些顫懍,適纔如沸騰似的血液,這時已經平靜下來,他有些奇異自己這近於瘋狂,超過殘忍的舉動,在平時,他並不是一個嗜殺的人啊!
  哈察雙臂挺舉著一匹四肢亂擺的健馬,他有力的嘿了一聲,又將這馬匹重重的摔落地上,跟著又過去狠狠踏了數腳,眼看著這活生生的畜生哀叫漸微,他才滿意的回過身來,又待過去對付另一匹失去主人的駱駝。
  楚雲低沉的嘆息一聲,說道:
  “哈察,罷了。”
  哈察急忙行了過來,目光掃過遍地屍體,不由打了個寒噤,低聲道:
  “主人,他們 都死了?”
  楚雲輕輕點頭,沒有說話。
  哈察這時才覺得背脊上涼嗖嗖的,他惶然道:
  “主人,在平時我並沒有這般狠心,不過,我看主人對他們下手毫不留情,所以我知道主人對他們一定十分痛恨,因此,我也對他們痛恨,我也狠心,連他們的坐騎我也要殺,我要將他們的脖子通通扭斷。”
  楚雲落寞的笑笑,喃喃說道:
  “哈察,雖然這些都是十惡不齦的兇惡之徒,我們卻做得過份了,欸!奇怪,我今夜為何竟如此衝動呢?”
  哈察呆了一會,道:
  “我也不知道。”
  楚雲又嘆息了聲,緩緩在沙地上往來踱著,望著遍地的屍體發怔。
  夜風,吹得更寒了。
  哈察默默數著地下的屍體,忽然叫道:
  “好傢伙,整整一百零五人,啊!真不少哩!”
  楚雲重重一踩腳,道:
  “哈察,別數了,收起地下那柄蛇刀,我們走。”
  說著,他已大步行至自己坐騎之前,略一檢視,哈察已放好那柄彎曲的蛇刀,又挑選了一匹精壯的駿馬,邊道:
  “主人,這就是麼?”
  楚雲嗯了一聲,飛身上馬,向哈察招招手,放轡而去。
  兩乘騎影逐漸消失於冥森的夜色中,而沙漠的夜原來便是寂靜的,不帶一絲喧囂,任何一場自然的風暴,任何一幕人為的悲喜劇,都會在這無邊的寂寥中逝沒,像是從未發生過一樣。
  翌日。
  當空的烈陽仍然炙熱無比.渺浩的大漠依舊平盪延展,但是,空氣中卻似乎隱含有一股清新的氣息。
  當楚雲與哈察二人,吃力的催動坐騎,爬上一個沙丘之際,一片令人驚異而雀躍的景色,已映人那兩雙缺乏水份的幹澀瞳孔中。
  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波如緞似的湛藍水色,平得似鏡,光滑得如玉人的凝脂肌膚,這片澄碧的湖水之旁,有一座青翠而靈秀的山巒,在那一片含黛的翠絕色中,隱隱浮現著一片玲瓏軒閣,有如雲霧中的廣寒宮室,遠遠望去是如此飄逸出塵,卻又含蘊著不可預知的神秘。
  這片景色是恁般奇異而美妙的呈現在眼前,幾乎有著海市蜃樓的綺麗與渺茫,令人不敢置信在這片燥熱而廣恆的沙漠中,會有著如此神妙的人間仙土。
  哈察痴了似的張著大嘴,愣愣地望了半晌,驀然篡民背上跳了起來,歡欣無比的叫道:
  “啊啊,那老頭子沒有騙我,這真是個好地方,主人啊,大神創造的天地是多美妙啊!”
  楚雲贊嘆的籲了口氣,頷首道:
  “能在這地方住一輩子,什麼也不去想了,造物主的奧秘是無邊的,誰能知道在這片死寂的瀚漠中,會隱匿著如此一處絕妙的佳地呢?”
  澄碧的湖水輕吻著沿湖的金黃色細沙,粼粼的波光映照著烈陽,四周安謐而和祥,好似這是個被世人遺忘的樂園……
  楚雲緩緩下馬,喃喃說道:
  “拐子湖,這名字卻不大適合這美麗的地方,中原一帶,山水雖佳,卻也少有眼前的如此景致呢。”
  哈察高興的道:
  “主人,我們現在就下去麼?”
  楚雲沉默了片刻,用手背擦去鬢角汗水,面前這嫵媚的景色,使他生出一種渴望去接近,卻又忐忑不安的感覺。
  忽然,他沉聲道:
  “哈察,你不是曾經說過,住在拐子湖的奇人,從來不准外人在臨湖三十裡的範圍內活動麼?現在,我們已深入拐子湖之濱,卻並沒有遭到阻礙呀?”
  哈察睜大了眼睛,想了一想,也覺得有些怪異的向四周打量了一陣,正待啟口說話
  一個冷厲的聲音,己如寒冰似的響了起來:
  “現在,兩位朋友,你們已遭到阻礙了。”
  楚雲神色微變,霍然轉身,六丈之外,已赫然站立著四個一身黑衣,胸前繡縷著金色太陽的中年大漢。
  這四個黑衣人是如此冷峻,以至他們適纔出現,便好似已驅走了浮在周遭的熱氣,更令人有一種寒冷的感覺。
  在他們黑色的衣衫上,精工繡縷的太陽,那金色的絲線微微閃射著交錯的光輝,令人有著炫目的感覺,好似那真是烈陽的光彩一樣。
  哈察微微弓背,虎視眈眈的注視著來人,一副隨時動手的模樣。
  楚雲淡淡的一笑,雙手抱拳道:
  “朋友們可是居於拐子湖之高人?”
  四人中,站在為首的一個,冷然說道:
  “好朋友,這些全是廢話,我們不要虛耗時間,現在爾等各自斷去一條左臂,然後即刻上路。”
  這黑衣大漢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餘地,好像楚雲等自斷一臂,是天經地義的事兒一樣。
  哈察目中兇光暴射,喉頭如野獸般低聲呼嚕了起來,大有擇人而食之勢。
  楚雲溫和的一笑,向哈察搖搖頭,又道:
  “朋友,如此說話未免過於武斷了,在下等人又未曾侵犯貴處,若朋友們不表歡迎,在下等大可即時轉回,又何苦這般咄咄逼人呢?”
  黑衣大漢冷酷的面孔上泛起一絲令人寒懍的怒意,他兇厲的瞪視著楚雲,一字一頓的道:
  “現在,你們再加斷一條右臂,自己動手,還是由我們代勞?”
  楚雲悠閒的一哂,不在乎的道:
  “嗯,自己砍自己手臂真還不忍下手,朋友們,麻煩各位代勞了。”
  四名黑衣大漢神色倏變,腳步已緩緩向二人逼進。
  楚雲長笑一聲,掀開外罩長衫,於是,他掛在左胯上的黑龍玉鞘長劍,已赫然映入那四名黑衣大漢眼中!
  立時仿佛著了魔一般,那四個黑衣大漢個個顫抖不息,四雙眼睛,直勾勾的瞪著那柄珍罕的長劍,驀然,四人同聲驚呼:
  “苦心黑龍!”
  楚雲一笑,又自懷中摸出那面晶瑩嫣紅的“太陽牌”握舉手中,牌面上的殷紅赤陽,宛如在閃射條條光輝,燦爛奪目!
  四人全身猛顫,如遭雷殛,大叫道:
  “太陽牌!”
  聲音出口,四個人已全然跪到地上,四雙眼睛,卻似凝望著久別的親人,充滿真摯的情感,熱淚盈眶的凝注不動,仿佛他們對這面“太陽牌”已思念得大久了,片刻也不忍釋目。
  楚雲神色嚴肅,緩緩說道:
  “朋友們,無畏金雕武老前輩與各位可有淵源?”
  這四名黑衣大漢癡迷了一陣,竟然全部激動的號啕起來,哭聲淒厲,斷人肝腸。
  楚雲深有所感,他讓面前四人儘量發洩了心頭的積鬱,始真摯的說道:
  “四位朋友,英雄流血不流淚,若武老前輩知道,亦定然不願諸位如此。”
  良久,這四名黑衣大漢方才強按悲愴,仍由那為首之人顫聲問道:
  “請恕小的四人不明尊駕來歷,多有冒犯,不知尊駕是否知悉小的們首領現處何方?”
  楚雲誠懇的道:
  “諸君且請平身相談,如此倒令在下深覺不安。”
  那黑衣大漢不敢稍動,垂首道:
  “尊駕手持首領令牌,宛如首領親在,小的們如何膽敢平身?”
  楚雲啞然失笑,急忙收牌入懷,道:
  “現在,各位可以起來了吧?”
  四人惶然站起,這才向楚雲及哈察仔細的打量了一陣,楚雲笑道:
  “四位,武老前輩是否已失蹤五十餘年了?”
  四名黑衣大漢連連點頭,為首之人答道:
  “不錯,五十年前,首領未知何故,意態消索,悄然離山而去,拐子湖諸人驟陷於群龍元首狀態之下,各人俱皆惶惶終日,憂慮難安,乃四處遣人探尋首領蹤跡,天涯海角幾已尋遍,卻是沓如黃鶴,多年之前,拐子湖諸人俱為首領一力提攜,跟隨首領出生人死,皆視首領為親父摯兄,猝然遭此突變,愁雲慘霧已將拐子湖深深罩住,人人意志消沉,不再做出世之想,但是,五十年來,卻未曾一時一刻放棄尋訪首領之心,未得水落石出之前,拐子湖諸人將永不復用‘劫後恩仇’之名。”
  雲翳展朗了,隱祕大白了,楚雲感動至深的道:
  “朋友,現在貴處不知由哪一位兄台代掌?”
  黑衣大漢恭聲道:
  “小的職輕位薄,這等大事,自當由本處二代副首領知悉,現在小的即向宮內傳報。”
  說罷,他自懷內拿出一件閃耀精亮,前銳後豐之物,此物尾部成喇叭狀,其內按有精巧的風葉,黑衣大漢退後兩步,奮力將之投入空中。
  一陣尖銳刺耳的嘯聲突然響起,飛出十丈之後,微微一頓,又藉著尾部風葉的催動,繼續如飛而去,銳嘯搖曳,劃空而過,有如一顆縱橫長空的流星。
  楚雲驚異的望著這奇妙的傳訊之物,笑道:
  “朋友,這傳訊之物十分精緻神異,想是武老前輩恩製而出的?”
  等衣大漢連忙點頭道:
  “正是,尊駕如何知曉?”
  楚雲感嘆的道:
  “很簡單,只有武老前輩那異於常人的聰慧,才能設計出超絕的物體。”
  忽然,楚雲又驚奇的問道:
  “朋友,你可曾親眼見過武老前輩,及他的信物?”
  這時,楚雲才發覺面前的四個黑衣大漢,俱是四旬左右年輕人,而無畏金雕失蹤已有五十年,按時間計算,不可能與無畏金雕相處過呀?
  為首的黑衣大漢凝眸注視下面的湖波,悠然道:
  “整個‘劫後恩仇’中,當年曾與首領同生共死的盟友,如今只剩下寥寥四五人而已,小的全為第二代弟子,但是,先人雖以相斷去世,但他們的職掌全已由第二代所繼承,生生不息,永遠等待著首領歸來,雖然,‘劫後恩仇’上下已愈來愈失望,但時光悠悠,卻沖淡不了全盟上下對首領的誓死忠誠與懷念,這不論見過首領不曾,時間與空間,是阻不住人們對他崇仰之人的緬懷的,便是首領不幸去世,我們也會等待著那手執‘太陽牌’的人歸來,因為,依首領的臨去留書,假如有一個手執‘太陽牌’之人到來,他便是我們的新領袖!”
  楚雲心頭大大的跳了一下,面孔因興奮而漲得通紅,仰望天空的浮雲,他有著一股發自內心的喜悅。
  忽然,哈察在一旁叫道:
  “看,有人來了,像空中的飛鳥一樣,好快!”楚雲移目望去,果然發現在湖邊的沙地上,疾如鷹隼般掠來十數條黑影,更有一人,身形如閃電般超眾奔來。
  最多只有數次眨眼的時間,那奔掠於最前的黑影,已驀然騰空六丈,如一頭大鳥般忽然落在楚雲等人面前。
  這是一個年約七旬,濃眉豹眼,鬚眉如漆的修偉老者,最令人注目的,卻是他眉心一塊紫色的心形痣記,他的穿著與那四名黑衣大漢無異,唯有左腕之上,卻戴著一圈絢爛的銀色護手。
  此人一到,那四名黑衣大漢立時躬身為禮,站到一旁,老人微微頷首,如電的目光卻射到楚雲及哈察二人身上。一名黑衣大漢恭謹的道:
  “稟副首領,適纔小的已親見首領昔年揚威天下之‘太陽牌’!”
  老人驀然一震,急道:
  “在哪裡?”
  黑衣大漢沉聲道:
  “乃是這位朋友所攜 ”
  楚雲微微一笑,又掏出那面“太陽牌”來。
  老人目光急顫,仔細一瞧,悲聲叫道:
  “武叔叔,我又看見你老人家了……”
  叫聲中,他已仿佛不勝負荷般緩緩跪於地上,雙目熱淚如湧。
  楚雲急忙搶前一步,雙手扶住老人,惶然道:
  “前輩,且請節哀自重……”
  這時,人影連晃,十多條人影已紛紛自空而降,驚愕的站在一旁,但是,當他們看清楚雲手中的“太陽牌”時,俱不由哀叫驟起,齊齊跪於地上,眼淚與哽咽之聲混成一片。
  半晌
  老人涕淚縱橫的道:
  “兄弟,武叔……武首領可是尚在人間?”
  楚雲侍老人稍微平靜了一下,始詳細的將自己如何怒海餘生,飄流回魂島上,幸得神秘老人 無畏金雕武血難的室藏秘技之事,從頭至尾,絲毫不漏的說了一遍,又小心翼翼的腎懷內取出無畏金雕在石室內為他留下的每一張羊皮字條,雙手捧在老人面前。
  一看見這些書於羊皮上的白色字跡,這位七旬老人又忍不住熱淚奪眶,抽搐著道:
  “是的,這……是武叔叔的親筆字跡,我早已印於心版,化了灰我也認得,武叔叔曾經說過,當他名揚天下之後,便去尋找一處永遠也沒有人能找到他的地方安度餘年,他要轟轟烈烈的生,默默無聞的死,是的,他畢竟做到了……”
  說著,與眾人哭聲相合,老人又悲痛的抽搐起來。
  淚是有形的,它代表人性的最深處感情,內心的創痛是無敵的,但卻可自有形的淚水中映出,“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人非木石,又哪能隱諱心中由衷的悲喜呢?
  良久啊……良久。
  哈察張大嘴巴站在一旁,莫明所以的茫然望著各人,心中想道:
  “奇怪,他們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呢?雖然舊有的首領已去,但新的不是更有朝氣麼?”
  這時,眾人的哽咽聲已慢慢平息,空氣中的悲戚成份亦悄然減弱,那七旬老人向楚雲面前一站,默然而深刻的注視著楚雲條線鮮明的面孔。
  另一個有著一把金黃虯髯的五旬大漢,忽然啞聲問道:
  “副首領,這位兄台是 ”
  老人驀然雙目驟睜,怒叱道:
  “住口!你竟敢直呼繼承武叔叔地位之人為兄台?”
  虯髯大漢面孔微熱,連忙垂首退下,楚雲卻急忙道:
  “不,不,前輩,在下豈敢如此放肆無狀?‘劫後恩仇’在武老前輩領導之下名震四海,在下才鮮識淺,怎能代替武老前輩地位,這……”
  老人雙臂高舉,沉緩的道:
  “劫後恩仇第二代副首領,‘紫心雕’仇浩謹尊盟主留諭,恭迎本盟新任盟主!”
  氣氛在剎那間轉為肅穆,在紫心雕仇浩率領之下,所有在場的黑衣人,已全部恭謹的跪下。
  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服,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異議,湛然而誠摯的崇敬之色,自每一張迎異的面孔上流露出來,就好似他們跪拜之人,是他們數十年來所深深敬仰思慕的無畏金雕武血難本人一樣。
  哈察亦跪在眾人之後,他滿心歡喜,這位豪邁魯直的蒙古首旗武士,也在衷心的為主人這份榮譽而欣慰呢。
  這事實來得太快了,雖然早在楚雲預料之中但他仍然有些承擔不住的感覺,他那堅毅英挺的面龐漲得更紅了,幾乎有些手足無措的急急扶起各人。
  紫心雕仇浩內心充滿了喜悅與悲戚,喜悅他們自今後繼有人,領導有人,悲戚的卻是舊主永遠不復重回了……
  此刻,他恭謹的為楚雲引見各人:
  五個神色嚴峻,舉止沉穩至極的中年大漢,乃是“劫後恩仇”下“五方黑鷲”崔廣、崔思、崔秀、崔仁、崔和,另外四名肥瘦各異,面容沉穆的五旬老人,則號稱“八大爺”:梁又君、古炎、司馬衛、霍定。
  紫心雕仇浩一指那有著金黃色虯髯的老者道:
  “此乃本盟‘爪環’環主,‘金髯客’畢力,更請盟主恕其適纔不敬之罪。”
  楚雲連道不敢,這時,他已約略知道,站在面前的各人,大約皆屬“爪環”之下,聽令于金髯客畢力。
  紫心雕又道:
  “本盟之下,共分‘首環’‘羽環’‘爪環’等三環,首環為行動之主,羽環為奇襲之主,爪環主防,內部刑堂則由老夫兼之,更有一‘凌霄堂’,凡本盟元老,盡入凌霄堂中。”
  楚雲略一沉吟,道:
  “那麼,凌霄堂有多少人呢?”
  紫心雕仇浩道:
  “除設堂主一人外,本盟當年之老尚有三人。”
  二人又略談片刻,在紫心雕的恭請之下,楚雲偕哈察等一行,緩步向拐子湖畔之山麓行去。
  這座青翠的山巒,並不十分聳拔雄偉,但卻有一股難言的清奇之秀,沿著山勢的起伏,築有一條寬闊的山路,路旁樹木青幽,成林成蔭,再向前走,已可看到一片依山而築的華麗屋字。
  這片屋宇連綿延長,約有數裡,遠望紅牆綠瓦,畫棟雕梁,不但極盡奢美之能事,更有超然林園之幽境,由此可見,當年為這些建設,曾耗費多少心血與財力了。
  在第一棟金碧輝煌,如宮殿似的巨屋之前,此刻已肅立著數百名黑衣漢子,每人胸前繡縷的太陽皆閃幻出陣陣光彩,每人的面孔上俱流露出真摯的仰慕表情,他們是無畏金雕所創的“劫後恩仇”屬下,這時,他們早已接到通知,在異樣的心情下,近接著這令各人又是歡愉,又是哀悼的新任盟主。
  於是,在紫心雕仇浩陪同之下,楚雲含笑而至,於是,在一片攙雜著哽咽的歡呼聲中,所有的人全然跪拜於地。
  眼前如宮殿似的豪華室宇上,在陽光下閃映著三個龍飛鳳舞的蒼勁字體:“振翼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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