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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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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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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奇術

  顧飄飄的臉龐映炫著桌上昏黃的燭光,漾浮起一抹神秘幽迷的色彩,仿佛她的精魂又在她所述說的奇術中游移,又在和某一種遠古的靈異之道互相呼喚,她的灰眸中發出那等奇幻的光華,連她的聲音也變得如此飄忽了:
  “是的,‘圓燈術’,那是一種古老奇異的心靈之術,相傳它創沿於蒙古大漠之中的‘薩滿教’,由教中的長老選擇特具稟賦的弟子三人世代傳授,不過,這種奇異的心法卻在兩百三十多年以前隨著‘薩滿教’的沒落而湮滅……我學得這樁奇術的經過非常偶然,那是在我年滿二十歲的生日第二天,記得正是黃昏,獨自一人沿著河堤漫步,就在堤下水畔,發覺了一個奄奄一息又渾身污穢的老人,那個老人躺在堤下河邊,下半身全浸進河水裡,眼看著就要逐為波臣,至少,也將下肢吃水浸腐,潰爛蝕敗難免……”
  查既白十分注意的道:
  “你救了那位老人?”
  顧飄飄點點頭,道:
  “是的,我救了那位老人,我不但救了他,我還替他找了一處容身之所,請來大夫醫治他的病痛,雇了人來照應他的日常生活起居……”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難得你竟會發此惻隱之心,倒是大出我的預料。”
  顧飄飄道:
  “人分善惡兩面,老查,最慈悲的好人終其一世亦不敢說從未行那妄歹,同樣的,再壞的人也總有趨善向德的時候,何況,我還不算是個多麼壞的人 ”
  查既白道:
  “差的只是個行為比例,我說飄飄。”
  顧飄飄耐著性子道:
  “你還要不要聽我繼續朝下說?”
  查既白道:
  “我這不正在聽著?”
  顧飄飄輕輕的接著道:
  “我當初搭救那位老人於危難,純系出自一片憐憫之心,根本不曾想到這件事還會有任何其他的發展;那位老人身體十分屠弱,健康情形極為惡劣,這是因為遭到長期生活折磨與疾病侵襲的結果……老查,你沒見過他,他那模樣實在可怕,瘦得皮包骨,眼眶深陷,全身的肌膚又幹又癟,暗青的筋脈凸蠕在額頭和四肢,好像在那層薄皮下隱藏著多條顫動絞扭的蚯蚓,看上去,他只是一具剩了口氣的骷髏……”
  查既白道:
  “照你這樣一形容,這位老人家已是‘茅坑上搭涼棚一離屎(死)不遠’的光景啦!”
  顧飄飄陰鬱的道:
  “不錯,儘管我如此費心費力的照顧他,他也只不過多活了半年左右……”
  籲了口氣,她又道:
  “半年裡,我幾乎每天都抽空去探視他,他卻從來不和我說話,明白點說,他從來不跟任何與他接觸的人說話,他這樣對我,我一點也不生氣,老查,你怎能和一個孤苦病弱,來日無多的龍鍾老人生氣?”
  查既白道:
  “我不會。你有此修養卻難能可貴。”
  不理會查即白的諷刺,顧飄飄續道:
  “直到在他去世前的一個月,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 -那也是個黃昏,卻天色陰暗,有風,雨意甚濃,我替老人租賃的房間裡光線極暗,在我到達的時候,房裡仍未掌燈,但是,在一片沉黝的浮動下,老人的雙眼卻閃亮著奇異的綠色光芒……老查,我說不出當時有一種什麼顫慄的感受,以及為什麼會從人的瞳孔中發出這種不可思議的光芒,可是事實就是那樣,他半倚在床角,兩眼中瑩綠的芒彩流轉爍炫,好像一對透自青翠琉璃罩後的燈盞,又好像是兩個隱於青色霧氛之中的明月,詭橘極了,也可怖極了……
  一時之間,屋子裡只看見他那對綠光曄閃的眸子在擴展,在晃盪,我的神智、思想,也在一霎的怔忡後完全附議在那兩團熒熒的綠光上了……”
  舔舔嘴唇,查既白發覺自己也有一股遭至夢魔懾窒般的壓迫感覺,他不禁大大的呼吸了兒口,搖搖頭道:
  “娘的,這是哪門子的妖法?飄飄,你怕是活見鬼啦?”
  顧飄飄道:
  “我沒有活見鬼,老查,這也不是妖法。”
  查既白迷惑的道:
  “‘圓燈術’?”
  顧飄飄笑了:
  “很聰明,老查,這就是圓燈術,也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圓燈術的功能,十分奇妙,是麼?”
  查既白嘀咕道:
  “什麼烏的圓燈術,縱然不是妖法,也帶妖氣,肚臍眼裡冒黑霧 腰(妖)氣,怎麼說也錯不了,否則,見過尋常人一對眸子會泛綠光?”
  顧飄飄嚴肅的道:
  “老查,你別以不知為強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我所不曾見過,不曾聞及的事物,可是大多大多了……”
  眼珠子朝上一翻,查既白道:
  “先不管我怎麼想,我說飄飄,你就接著往下說,我倒要拜識拜識;這勞什子的圓燈術,到底有些什麼奧妙!”
  顧飄飄道:
  “後來,當我悚然驚覺的時候,發現屋子裡的燈燭已經亮起,那位老人正坐在床沿微笑著向我點頭 就宛如方才的一切異狀完全沒有發生過,就好像先前的情景純為幻覺,但我堅信那不是幻覺,我非常明白,也非常肯定我所經歷的魔魔般的況境,只有一樣,在異象出現的當口,人的思維與心態就不易控制了……”
  查既白哼了哼:
  “我他娘受過這個門,曉得那等滋味!”
  顧飄飄道:
  “也就在當時,那位老人第一次開口向我講話,他的腔調很古怪,也很生硬,聽起來似乎不是中土華夏之人,倒像夷狄之邦或是疆塞外族的口音,可是我還勉強懂得他的意思,他沒有表明他的身份來歷,不曾吐露出一個謝字,甚至連姓名都沒有告訴我,他只是一再傳授這圓燈術的口訣,一再重複此術的修煉方法,並且再三提醒我要每天去他那裡熟悉圓燈術的竅門,就傳道之師來說,他確實是個好老師…”
  查既白懶洋洋的道:
  “看情形,你也是個十分用功的好學生。”
  顧飄飄笑道:
  “不瞞你說,那一個月當中,我的確下了很大的功夫去學習圓燈術的心法,我深深被那種奧妙又奇異的功夫所吸引,老查,那決不是你能以體會的一般老生之談,也決不似易術卦算那樣的複雜玄繁,它有其精神的根據,意識的依託,由實質的貫注力量融合以微妙的心靈製控,近似催眠之術,卻比催眠又深入一層,能在無表無跡的情況下伏敵降銳;我習得此術之後,多年來真是受益無窮……”
  她的眼睛抬起,表情變得悠忽又感慨:
  “天地之遼闊,世字之浩大,實在有許多我們至今尚不能理解或者根本不知道的神秘現象存在,莫說河海莽岳之深幽,廣漠平川之瀚博,就算人群之間,也有不少奇玄的學識與異術流傳著,它的妙用精微獨到,不可意識,這些珍貴的心法寶藏,正值得我們去探求、去挖掘……如果說,一個人看到花開花落,明白四時節令,曉得日出日沒,就以為已經完全了解了這個世界,那麼,這個人未免也就貧乏得太可憐,簡陋得太可悲了……”
  沉默了好一陣,查既白不禁深深咱嘆:
  “難怪老古人講,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能鬥量;就以你這個娘們來說吧,長得平凡尋常,外表毫不起眼,名聲是又潑又辣又臭,卻偏偏肚子裡有這許多貨色,腦袋中蘊得有各般稀奇古怪,你所知所見,確實卓越高明,超人一等,我他娘以前倒是低估你了!”
  顧飄飄喜形於色,滿心受用的道:
  “多謝謬譽,老查,能得你一贊,卻不是易事。”
  查既白道:
  “也要有那個斤兩的人才配得一贊,若是一幹窩囊廢,下三濫的角色,想要誇他卻又從何誇起?”
  顧飄飄歉然道:
  “老查,要不是嚴命在身,我實在不願這樣對待你……人與人之間就有這麼怪,圈子裡難以找到個合脾合胃談得來的對象,好不容易碰上個知心知性的角兒,卻又是這樣的敵對立場,世間事,就是不能盡如人意……”
  查既白無精打採的道:
  “飄飄,你的習性我業已多少了解,別看你他娘如此柔憎款款,善體人意,這只是表達你個人的感觸而已,絲毫影響不了你的原則與決心,該怎麼做你還是一樣怎麼做,姓查的不會起半點錯覺,更沒有些微非份之想……”
  顧飄飄低聲道:
  “我知道你了解我的個性為人,所以我才不避忌諱呀!”
  查既白又移動了一下姿勢,嗓音沙沙的道:
  “我倒想弄明白,我是什麼時候著了你那個圓燈術的道?記得你並未施法念咒,亦未設壇化符,就連你那雙眸子也正常得很,半絲綠光不現,我他娘怎的就人了邪中了魔啦?”
  呵呵一笑,顧飄飄道:
  “老查,施圓燈術心法的時候,其形態與方式各具其異,不見得都是同一個模子的情景表現,而且對於靜止和動態的人物施術法子也不一樣,那位老者教我的口訣可以分別適用於各種狀況,當然隨著環境的差異便有各種切妥的心法……”
  想了想,她又開口道:
  “比如那位老人第一次現示圓燈木的情況,叫做‘魔瞳定魂’,它可使被施術者心神震慴、思維凝滯,不由自主的迷失于施術者的雙眼光焰之中,這種方式比較適合於靜態而不含故意的對象,而我向你施術,是採取‘意態幻離’的心法,分次以靈智的力量透過我的目光貫注進你的腦海裡;老查,你回憶一下,我是不是多次向你注視,一直看著你的眼睛?時間雖短,但卻十分深切的看著你?”
  查既白點頭道:
  “不錯,當時我還以為你這樣看人有些肆妄呢……”
  顧飄飄道:
  “每一次注視你的眼睛,我就把一部份幻離的意識灌輸進你的心神之中,你當時不會感到有絲毫異態,直到一個時辰之後才會逐漸興起錯覺及幻境,最好再使對方出點力氣,略帶疲累,那麼,幻象的發生就會更見完美了。”
  查既白這才恍然悟解,他吶吶的道:
  “難怪你要拖延那一段時間,難怪你愣要我運送那口棺材……”
  顧飄飄但白的道:
  “是的,高潮則在棺材破開的一霎 在你心智迷亂、幻想叢生的情形下,再讓你淬不及防且大出意外的暮然看到你最親近的人那死活不知的模樣,你要是能再矜持下去,老查,那你就不是血肉之軀的人而是鋼打鐵鑄的羅漢了!”
  查既白恨恨的道:
  “你計算得好,顧飄飄!”
  幽幽一嘆,顧飄飄道:
  “我也是身不由己,老查,誰叫你和‘丹月堂’結仇結怨,誰又叫我為‘丹月堂’所屬,這樣的惡劣形勢,可不是我樂意造成。”
  查既白忽道:
  “那谷瑛 你沒下她的毒手吧?你求諸於她的,她全說了,你該沒有再迫害她的理由!”
  顧飄飄不悅的道:
  “姓查的,你怎麼這樣關懷那個女人?你說過與她並無特殊淵源,卻三句兩句又講到那女人身上……”
  查既白正色道:
  “因為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而且我的事和她沒有絲毫牽連,你衝著來的對象是我,她與‘丹月堂’並無糾葛,你不應難為她……”
  顧飄飄揚著眉道:
  “任何和你攪在一起的人,我們都認為對本組合含有敵意,若有必要,寧擒毋縱;至於這些人以前是否和我們有過怨緣,根本不予考慮,只要他們同你搭檔,就已具備‘丹月堂’仇敵的姿格了。”
  查既白怒道:
  “好,我現在只問你一件事 谷瑛總不會是個死罪吧?”
  猶豫片刻,顧飄飄極不情願的道:
  “我想,該不至於要她的命……”
  查既白接著道:
  “如此說來,她還活著哩?”
  顧飄飄道:
  “我沒有說過已經將她處死。”
  一場臉,她似乎十分溫惱的又道:
  “老查,你要把現在的態勢弄清楚,現在我在上,你在下,我是主,你是囚,我是贏家,你是輸家,我看得起你,好言好語給幾分顏色你瞧,你可別想拿著開染坊;天下也有你這種囚俘?重枷之下,不但不知惶恐慎畏,反而氣燄萬丈,倒過未聲聲質問那擒你的主兒?我要高興,回你兩句,一旦煩了我,姓查的,我會叫你鬼哭狼曝,直著嗓門喊天!”
  查既白呵呵笑了:
  “我說飄飄,可有人告訴過你麼?”
  微微一愣,顧飄飄悻然道:
  “告訴過我什麼?”
  查既白一本正經的道:
  “說你在生氣的時候越發漂亮?”
  抿著嘴唇,顧飄飄終於忍不住也笑了:
  “死像!”
  查既白卻雙頰下垂,苦澀澀的道:
  “你看,飄飄,如果我們不是敵對的立場,該有多好,這一陣子,活脫兩口子打情罵俏;操他老娘的,都是那‘丹月堂’煞了風景!”
  顧飄飄似笑非笑的道:
  “哪一個同你打情罵俏來著!姓查的,你少給我賣這一套!”
  朝門口看了一眼,她又把眼角挑起:
  “老查,你別再逗了,現在該我問你幾件事,你要老老實實的答覆我 ”
  查既白頷首道:
  “你問吧,只要我能回答的,一定明明白白告訴你。”
  顧飄飄道:
  “李沖和魏尚堯兩個人的下落我要知道。”
  查既白道:
  “你說的這兩位仁兄,可就是早先由‘丹月堂’派到周三與曹大處,準備引渡我的那兩個人?一個是屬於金牌級執事,一個屬於銀牌級執事?”
  顧飄飄道:
  “一點不錯,我說的就是他兩個,李衝外型高瘦,魏尚堯的個頭矮壯……”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這兩位我全會過,那姓魏的翹了辮子,姓李的落荒而逃矣!”
  顧飄飄神色已見陰沉,她道:
  “是周三和曹大幹的?”
  搖搖頭,查既白道:
  “憑他兩個豈有這等能耐?我說飄飄,你也未免高看他們了!”
  顧飄飄冷著聲音道:
  “那麼,又是閣下你的傑作?”
  挺挺胸膛,查既白大刺刺的道:
  “正是在下,飄飄,這並不是件離譜的事,聰慧如你,應該眼珠子一轉就心頭雪亮啦,呵呵,除了我老查,還會有誰?”
  目光微垂,顧飄飄慢鬱的道:
  “你好像很得意,老查?你知不知道如此一來,你和‘丹月堂’的仇恨又加深了一層?換句話說,你將遭至的報復也就更加重了一分!他們會用盡一切可以想到的手段來折磨你、懲罰你,不到那時,你不會明白那樣的痛苦有多麼難以忍受!”
  查既白安詳的道:
  “老實說,飄飄,我決不是個充殼子,愣扮好漢的人,但事實的表裡輕重,我可還分得一清二楚;眼下的情況,是他娘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總之是個不得全屍的下場,橫豎這一條命。多綴上點斤兩,也壓不了凡許秤頭,我是存了心啦,豁上一身刮,也牽拉幾個下馬,要我這條命,行,老子好歹要多拉幾個墊背的!”
  顧飄飄嘆了口氣:
  “老查,你真叫狠!”
  查既白道:
  “這不叫狠,飄飄,這是不甘心,我要活不成了,豈能便宜‘丹月堂’老子能多析他一雙,就必不會只叫他折一個!”
  顧飄飄道:
  “不過,對於本組合的傷害,到此為止,你已走到盡頭,再也無能為力了。”
  查既白的臉容上顯現出一抹古怪的表情,他緩緩的道:
  “難說,在我一口氣未斷之前,可難說得很,飄飄,你該曉得光是用嘴巴也咒得死人哪,何況人死變鬼,也還有索命的機會!”
  顧飄飄嗤之以鼻:
  “荒謬 別說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就算懷有圓燈術奇技的異士,也無法在死後有所作為,人死如燈滅,你寄託復仇的意念於鬼魂之說,未免也太幼稚荒誕了。”
  附近,已有一聲雞鳴傳來。
  輕輕伸展了一下腰肢,顧飄飄道:
  “天不久就亮了,老查,你好歹歇會兒,天一亮,我們還得上路……”
  查既白迅速的道:
  “恐怕還得趕上好幾天的程吧?”
  顧飄飄漫不經心的脫口道:
  “不用,最多一天 ”
  她驀地住口,雙目凝視查既白,眼中的神色冷厲而尖銳:
  “姓查的,你可是經常用這種方法套人家的話?”
  查既白笑笑,道:
  “人在疲倦或比較友善的氣氛中,往往會懈於戒備,有些平時不肯說的話也就未假思索的順嘴溜出,這只是一點小小的技巧運用,希望不至觸怒於你,而事實上,我並沒有得到什麼收穫……”
  顧飄飄沉默了一會,才深沉的道:
  “你自己多加慎審吧,老查,在押你回到我們總堂口之前,我不會對你稍有鬆懈,只要你起一點妄念,你就會知道你將付出多麼慘痛的代價!”
  查既白平靜的道: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
  又盯著查既白看了一會 飄飄卻發覺查既白己閉上雙眼;她咬咬下唇,轉身推門而出。
  查既白閉上眼睛自然不是想睡覺,他只是不願冒險再著一次圓燈術的道;天下任何事情,錯了頭一遭是疏失,若是同樣的疏失有了第二次,那就是愚蠢了。
  查既白不是愚蠢的人,尤其他深切明白,此時此地此情,決不能再有絲毫錯誤發生,如果他再犯了錯,便會像顧飄飄所說 要付出慘痛的代價了;這個代價,他知道他付不起,因為很可能他僅有付一次的本錢:他的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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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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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私仇

  查既白騎在馬上,就載著那麼沉重堅牢的鐵枷鋼鐐騎在馬上,模樣兒實在不雅,有幾分死囚臨刑之前逛街示眾的味道 好在馬兒經過的地方大多是荒郊野地,甚少人煙,要是真個通行鬧市大路,查既白還確實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才好哩。
  “七條龍”的頭兒樊魁親自跟在查既白的後面,非但是行動上須臾不離,就連目光也一直繞著他身上打轉,似乎生恐眨眼之間,姓查的就會隨風飄去一樣。
  後背斜別著“金背砍山人”的那條龍,與頭上纏著白布中的另一條龍分開左右採扶持之勢,再後面,則緊隨著那掉了下巴的仁兄及斷了一隻手掌的朋友;這支隊伍看上去不止是古怪,更帶著“敗將殘兵”的那股子索落,領先開路的顧飄飄好像也有這樣的感觸,以致使她神色沉鬱凝重,半點凱旋赴歸的興致也不見……
  從大清早啟行,到現在已走了一個多時辰;陽光業已從頭頂照了下來,雖不毒烈,卻也曬得人口渴心慌,查既白眼看著左近的幾位爺們一路喝水吃糧,自己就覺得越發喉幹腹飢,忍著憋著,心火不禁逐漸上升。
  當他看到一側的背著金背刀的朋友又一次仰起起脖子喝水,喝完了還發出那種滿足的長籲聲時,他再也忍不住瞪眼咆哮:
  “兀那伙計,且把水囊拿過來給老子喝兩口!”
  那條龍還瞪著查既白,半聲不哼的把羊皮水囊掛回鞍旁,完全是一副“烏不甩”的態度。
  查既白提高了嗓門叱喝:
  “個王八蛋,你沒聽見我的話?”
  對方索性連瞪也不瞪了,雙眼前視,硬擺出一副“聽而不聞”的架勢。
  跟在後面的樊魁這時沉聲回活了:
  “姓查的,你給我放安靜點,再吆喝,可是自己找苦頭吃!”
  鐵枷套在脖頸上,根本不能轉頭,查既白挺著腦袋罵:
  “娘的個臭皮,對待俘虜有這套個凌虐法的;吃不給吃飽,渴不給水喝,脖上套枷,雙腳上鐐,就算你們打了一條野豬吧,在開宰之前也得松松四蹄,給兩口水滋潤一下,你們對待老子這個活生生的人豈能如此糟踐?”
  樊魁冷冷的道:
  “這樣對你已是夠客氣了,更何況你這個‘活生生的人’也活不了多久,好歹委屈一歇,再挺一陣,我包你無論什麼東西部不需要了……”
  查既白咬著牙道:
  “那樊魁,你給老子伸耳聽著,只要老子一朝得出生天,你他娘的逍遙辰光也就到頭,你現說滿話,時間還太早了些,不到那一刻,誰也斷不准!”
  樊魁硬繃繃的道:
  “你就死了那條心吧,姓查的,你永不可能有逃生的機會,你這一輩子所剩的光陰已經非常短促了,短促得除了吐幾句穢言穢語之外,再沒有功夫表現任何行為……”
  查既白怒吼起來:
  “樊魁,樊龜孫,樊狗操的,你要是有種,現在我們就下地比劃比劃,別看我身上帶傷,手腳戴著這些破銅爛鐵,我要不能活活砸死你,就算你姓樊的‘揍’出來的,操你個二妹子,你敢不敢?”
  臉色大變,樊魁殺氣盈眼:
  “姓查的,你當我含糊你?”
  前面領路的顧飄飄偏身下馬,淡淡的道:
  “我們在這裡暫歇一會。”
  樊魁拋橙躍到顧飄飄面前,鐵青著一張臉:
  “姑娘,姓查的方才所言,姑娘一定都聽到了?士可殺不可辱,姓查的如此羞辱於我,實在令我難以忍受,還請姑娘做主!”
  顧飄飄走到一棵枝葉濃密的大樹底下,挑揀了一根凸出地上的粗大樹根,先用手絹輕拂幾次,然後才坐了下來,意態安閒的問:
  “你打算怎麼樣?”
  樊魁額頭上暴起青筋,握拳透掌:
  “回稟姑娘,屬下想教訓他一次!”
  微微一笑,顧飄飄道:
  “我看你不僅是想教訓他一次,而是打算替你的兄弟報仇洩恨吧?”
  躬身不語,樊魁的呼吸卻粗濁了。
  顧飄飄平靜的道:
  “樊魁,你自忖對付得了查既白?”
  猛一挫牙,樊魁的聲言迸自齒縫:
  “我會不藉生死,全力以赴!”
  又笑了笑,顧飄飄道:
  “那麼,如果出了事,堂口那邊如何交代?”
  樊魁急道:
  “還乞姑娘關照!”
  顧飄飄又道:
  “在查既白眼前的情況下做生死之鬥,你認為合適嗎?”
  窒了一下,樊魁抗聲道:
  “他殺害了我的兩個弟兄,又傷了另外三人,姑娘,這些死傷的人與你關係深厚,也都是你身邊的死士,他們蒙受的不幸,我們應該承擔報仇的責任,我們若能親手為弟兄報仇,現在是唯一的機會!”
  顧飄飄的目光游移,她看到其他四張面孔 其他四張充滿了仇恨、怨毒、憤意的面孔;四對血紅的眸子也正定定的投注向她。
  煞氣已在凝結。
  顧飄飄緩慢的開口道:
  “你們可知道,這查既白乃是老當家要親自處置的重犯?”
  樊魁低促的道:
  “屬下等全清楚,姑娘,但事貴從權,姑娘,我們可以編造很多藉口,說出很多理由,大不了受一頓責罰,我們寧受責罰,也要自己動手替傷亡的弟兄們報此血仇……”
  那頭纏白布的朋友忽然咽著聲道:
  “姑娘,請答應我們,我們都是你手下的人,被查既白所殺死的弟兄也是你手下的人,我們全侍奉你,跟隨你這麼些年,求你替我們擔待!”
  背別金砍刀的那條龍也激動的道:
  “我們情願回去接受堂口規律的處置,亦不甘心假他人之手洩此大恨,姑娘,請你成全我們!”
  顧飄飄閉上眼睛,半晌無話。
  “姑娘……”
  五個人廝啞的喊叫,由樊魁為首,各在就地跪下。
  這一手相當厲害,不啻是在將顧飄飄的軍;她靜靜的坐在那裡,仍然閉著雙眼,一張白素的面龐上沒有絲毫表情!
  依舊擱在馬鞍上的查既白看得分明,心裡更加有數,他忽然呵呵大笑,皮肉不動的道:
  “我說飄飄,看他們一片手足之情,兄弟之義,也是蠻可憐的,你何不順水推舟,真個成全了他們,也或許成全了我!”
  睜開眼睛,顧飄飄生硬的問:
  “也或許成全了你?”
  查既白道:
  “不錯,如果我死在他們手裡。頂多一陣亂刀就上了西天,一定比‘丹月堂’司徒老兒的手段來得快活乾脆,這般便宜的死法,豈不是也等於成全了我?”
  顧飄飄哼了一聲,道:
  “老查,你倒會出花樣。”
  查既白嘆道:
  “總歸性命一條,被列位拋上拋下,甩來甩去。人有這樣出花樣的?”
  顧飄飄一揮手,衝著她那幾條龍輕叱:
  “都給我起來!”
  當地五位仁兄站起,顧飄飄寒著臉道:
  “樊魁,你們的意思我很明白,但是,你可也知道你們給了我多大一個難題,叫我多麼‘坐蠟辣’?”
  樊魁垂著手道:
  “我們知道,姑娘。”
  顧飄飄冷森的道:
  “查既白是老當家指定要親自處置的人,固然老當家也有死活不論的口諭,但是卻亦在死活不論之前加上一條明令一一最好活捉;人,我們是擒住活的了,設若在半途上為了我們的私怨又殺了他,你們有沒有想到老當家的反應如何?”
  樊魁低沉的道:
  “我們想到過,所以才請姑娘多為擔待……這其中有某些卸責的方法可用,我們也都再三計議妥當,只待姑娘裁決……”
  顧飄飄奇兀的一笑,道:
  “不出所料,我早就盤算到你們方才這個行動不可能是出於臨時的激憤而必然事先有所商討:樊魁,又是你領頭出的主意吧?”
  樊魁忙道:
  “姑娘明察,這是大家兄弟的公意 ”
  顧飄飄眼角上挑。
  “恐怕昨夜商議了大半宿吧?”
  抹了把額上的汗水,樊魁吶吶的道:
  “屬下不能推辭,姑娘,屬下有道義上的責任……”
  顧飄飄冷然道:
  “也真苦了你。”
  樊魁低著頭:
  “姑娘言重……”
  顧飄飄嚴峻的道:
  “欺瞞堂口之罪異常嚴重,這一點,不用我說,相信你們也都清楚,但你們一再以情誼相迫,以淵源為理,我雖然明知這只乃狹義的私德作祟,而我也是個人,有血有肉有感觸的人,我不能太過峻拒你們 樊魁,我答允你們向堂口承當此事的一切責任,如果發生責任問題的話。”
  樊魁先是一陣興奮,聽到後面,卻又心生疑惑,他期期艾艾的道:
  “多謝姑娘成全,可是……呃,屬下不明白姑娘後頭那句話的意思,因為,如果我們做了,便一定會發生責任問題,聽姑娘所示,似乎尚有其他枝節?”
  顧飄飄陰沉的道:
  “不是枝節,而是原則!”
  樊魁迷惘的道:
  “屬下不懂 ”
  顧飄飄道:
  “你們要報仇,可以,但報仇也要有個方式及節制,更重要的,是在本已不公平的情況下多少顧慮幾分臉面;樊魁,現在你懂了沒有?”
  樊魁謹慎的道:
  “還請姑娘進一步說明……”
  顧飄飄道:
  “好,我就索性把話講清楚 向查既白下手,你們是打算一起上呢還是挑一個單對獨鬥?設若殺了查既白,自然一切都不必再說,假如扳不倒他,反過來被他擺平了,則接下來的場面還續不續?不續,也沒有問題,要是再續下去,光景又該拖到什麼時候為止?”
  乾咳幾聲,樊魁苦澀的道:
  “不知姑娘的意思是 ?”
  顧飄飄冷然道:
  “我的原則已經告訴你了,你該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回頭望瞭望他的幾個伙計,樊魁猶豫了好一會,才掙扎似的道:
  “回姑娘的話,我想 由我和包大鵬兩個人出手,如果我們辦成了事,自然最好,萬一不成,也就認了,至少我們已經為死難的兄弟盡了心力……”
  顧飄飄道:
  “我同意,這雖然不是最光彩的行事方式,最低限度還沒有到完全不顧顏面的地步!”
  說著,她朝馬上的查既白看去,表情深沉得很:
  “老查,為了成全我手下的這個心願,只有對你不起了;我的立場很困難,希望你能夠諒解。”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你客氣,飄飄,我明白你的苦衷,而且我也領受你的一番盛意,在你能做的程度而言,你確已儘量做到公平……”
  當然,查既白知道顧飄飄已經在暗裡維護他,雖則這“維護”的措施是如此牽強薄弱,如此欠缺公正,但在顧飄飄的處境來說,這已是她所能表示的最大優涯,查既白不會忘記顧飄飄和她手下“七條龍”之間是一種什麼樣的密切關係!
  查既白心裡若有所感 他覺得顧飄飄對他的確有幾分賞識,或者是,嗯,惺惺相惜,總之,隱約裡透出那麼一點對他老查另眼相看的味道。
  這時,樊魁轉身大步來近,他伸出一只足有胡蘿蔔般粗細的手指,對著查既白重重一點,口中暴叱:
  “姓查的,給我滾下馬來!”
  查既白氣定神閒的道:
  “你他娘急什麼?不是還有個幫手麼?何不湊齊了再開始戲耍?”
  樊魁吸了口氣,沉沉的道:
  “大鵬,咱們動作要快,提防夜長夢多!”
  “夜長夢多”這四個字可是有稜有角的刺人得很,坐在樹下的顧飄飄則恍若未聞,她神情冷漠的瞧著這邊,連臉上的一根筋肉都未扯動一下。
  一聲回應,那後背別金背砍山刀的一條龍疾躥而至,哈,原來這條龍的大名就叫包大鵬。
  查既白舔了舔嘴唇,道;
  “你倒會挑揀人手,我說樊魁,你他娘端端揀了個全身囫圇的,你那些缺胳膊斷腿的伴當卻就不敢重托了,呵呵,有眼光,有頭腦!”
  樊魁悶雷般低叱:
  “查既白,你下不下馬?”
  那包大鵬怪叫道:
  “不下馬就砍他下來!”
  查既白面色一沉,瞪著一雙眼道:
  “別以為老子含糊,只是有句話卻要先說明白 ”
  樊魁厲聲道:
  “什麼話?”
  查既白道:
  “咱們之間這場拼鬥,要弄到什麼地步才算停止?”
  狂笑一聲,樊魁道:
  “姓查的,只等你斷了氣就可停止了!”
  點點頭,查既白道:
  “換句話說,或是二位挺了屍也就算玩完啦?”
  樊魁暴烈的道:
  “不錯,姓查的,只要你自認有這個本事,我哥兒兩個的兩條命便擺在這裡!”
  於是,查既白就從馬上下來 他不是爬下來、不是跳下來、不是蹦下來,他是滾下來的,全身猛翻,整個人像個圓球也似從鞍上滾落,而只見他身形一傾,人已撞向包大鵬腰際。
  尖吼半聲,包大鵬側旋暴退,手腕上揚,金背砍山刀出鞘。
  樊魁的動作更快,腳步倏錯,雙掌已勁力萬鉤的印向查既白背後。
  剎那裡,查既白著地的身形突然倒豎,他頭頂著地,扣著鋼鐐的雙腳往上齊漱,腳鐐中間連著的環鏈便恰好迎上了包大鵬的金背刀。
  強銳的掌風呼嘯著從查既白倒豎的身側湧過,金背刀砍在腳鐐環鏈之間,爆出幾溜火星!
  查既白頂著地面的腦袋連著上身閃電般往前折彎,套在他脖頸雙手問的鐵枷暮而往下狠砸,這一砸,沉重的鐵枷幾乎把包大鵬的兩只腳背砸進了泥土裡!
  痛徹心脾的包大鵬那聲嚎叫還沒來得及從喉管裡擠出來,樊魁已經抖手十七掌狂風驟雨般猛襲查既白;查既白就以鐵枷擊地的反彈之力頻頻翻滾,卻在眨眼下愣是挨上了兩掌!
  這兩掌勁厚勢沉,雖是一記打在後腰,一記拍在肩頭,卻也震得查既白兩眼發黑,心跳氣喘,他一個斜側,人已重重摔落向地!
  狂嗅有如鬼嚎,那包大鵬雙膝跪地,急速前挪,他兩手緊握金背刀,扭屈著面孔,磨挫著牙齒,真像要砍山也似豁力揮刀劈斬查既白。
  正朝地下墜落的查既白突然雙腿微蟋倏伸,整個人在一霎間往上挺躍,他鐵枷引前上磕,“當”“當”幾聲撞響,包大鵬的金背刀又連連砍在鐵枷上面。
  斷叱聲宛如霹靂,查既白在一沉之下全身仿佛脫弦之矢般暴射而出、衝得包大鵬金刀拋手,人往後仰,撞得包大鵬後頭跌地,四腳揮舞 堅硬的鐵枷也同時搗得包大鵬臉骨碎裂,血肉模糊!
  於是,樊魁就幾乎和一頭髮了狂的瘋虎也似,發生那種不像人能發出的嘯嚎聲衝撲過來,他臂掄掌翻,腿飛腳踢,那架勢,恨不能一下子就把姓查的撕碎劈爛!
  查既白連串的在地下滾動翻騰 -他的動作非常奇怪,像一條水中的泥鰍,滑溜矯捷,又像貼地打旋的飛鷹,閃晃如電,他是那麼不可捉摸的全以脊樑和雙腳的撐持來變換著姿勢,看上去,真是稱得上滿場飛了!
  漫天的塵沙瀰漫,泥上升揚,拌和著沉重又急速的掌擊聲,樊魁已經用盡了力氣,卻連敵人一根汗毛也未拔下,他恨極怒極,口裡發出的咆哮怒吼之聲,就越發和一頭野獸相近了……
  老實說,查既白已經很累,非常累,但他不能停止這樣的閃躲動作,他明白只要稍有懈意或略現滯緩之狀,自己這條命就是別人的了;他竭力鼓勵自己振作,竭力為自己打氣,就像在激發另一個軀體的鬥志 自己的命,假另一個身軀的勞苦來持續不輟,他不相信他的對頭又能支持多久!
  當樊魁再一次回掌若風,並做一式斬至,查既白便又連人帶著鐵枷撞迎而上;樊魁獰厲的大笑著,身形碎而晃移,一腿側飛,緊跟著拋掌聚圓,霎時組合成漫天的削銳勁力,宛如交織的刃雨罩落。
  查既白曉得,拼命的關頭業已到了!
  掌力是削銳又剛勁的,而且密集緊湊,但是查既白仍然可以在一瞥之下分辨出其中的強弱程度,他用套在頸腕之間的鐵枷迎截著較為凌厲的掌力 他旋舞飛閃,倏左修右,進退迴環恍若流電掣洩,他的身形偶而頓挫踉蹌,那是因為他用自己的肉體來硬接敵人較弱的掌勢;就這樣,頭一輪狠攻已近尾聲。
  樊魁喘息著往後躍退,他知道自己至少擊中了對方十餘掌,他要找空隙察看一下,為什麼姓查的至今還未被擺平?
  當樊魁才往後撤,查既白已就地前滑,他的行動如同反射,像是和樊魁的舉止連成一體,快得自然又駭人心神;樊魁只一移步;查既白的雙腳已叉開分搶到姓樊的左右足踝之旁,鋼鐐當中連接的環鏈,更猛一下絞住了他的腳踝。
  樊魁怒極狂吼,兩掌蓄足力道奮擊查既白頭頂,查既白就勢側翻,硬生生把對方扭絞於地 查既白的反應快如石火一閃,在樊魁撲跌的同時,他全身暴起,雙腕間的鐵枷便狠命砸向樊魁面孔!
  顯然,他又想叫對方來一次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那條彩色斑斕的錦帶,就在此刻有若一道長虹般霍然飛卷過來,在陽光的映照之下,錦帶炫閃著奇異的光芒,而光色所聚的焦點,則是查既白的脖頸!
  “我操 ”
  查既白大罵一聲,極不情願的斜掠三步,鐵枷上揚,一個旋轉釘住不動。
  錦帶倏然倒卷,“呼”聲響動,業已回到它的主人手中一一顧飄飄。
  樊魁還坐在地下,喘息如牛,滿頭大汗淋漓,他瞪著眼,張著嘴,白粘粘的唾涎尚在嘴角,那模樣,活脫是一條脫水的乾魚。
  查既白比起他的對手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人是站著,卻不停的彎著腰嗆咳,一面急速的呼吸,一面全身顫動,他的衣衫全叫汗水濕透,不止是汗水,背脊和腿側部份,更浸染著一片赤紅 日前的舊傷又已迸裂流血了。
  從坐著的樹根上站起,顧飄飄毫無表情的開口道:
  “我想,這件事該已結束了。”
  其他三條龍面孔神色僵木,眼色沉滯,不但沒有一丁半點翔逸風發的“龍”味,看上去簡直變成三頭笨鳥啦。顧飄飄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起來:
  “你們還愣在那裡看什麼把戲?趕快把殘餘收拾乾淨,我等著上路!”
  於是,那三條龍這才如夢初醒,趕忙奔向前去,一個照料他們的頭子樊魁,另兩位匆匆抬起包大鵬的屍體,覓地掩埋去了。
  來到查既白的面前,顧飄飄瞅著他好一陣,才搖頭嘆了口氣:
  “老查,你真是個狠角色,不折不扣賣命的貨!”
  查既白喘吁吁的道:
  “他娘的……你少給我來這些片兒湯……人家說肐臂時子往內彎,是一點也不錯,事情到了節骨眼,你還是護著你的人……”
  顧飄飄平靜的道:
  “這是十分合理的措施,老查,我怎能見死不救,任由我的手下被你擊殺了?”
  查既白冒火道:
  “你一再強調公正,這算哪門子的公正?”
  顧飄飄冷冷的道:
  “別不知好歹,老查,我沒有放任他們並肩子對付你,我不曾親自下場動手,在‘丹月堂’一向的行事傳統來說,對一個敵人這樣做,已經是寬大得出了格,公正得逾了份!”
  咽了口唾沫,查既白苦笑一聲:
  “雖然這不成其為道理,但擺在‘丹月堂’的作風上,似乎也相當難能可貴啦……”
  顧飄飄沉著臉道:
  “不要說風涼話 老查,我屬下的‘七條龍’被你殺死了三個,殺傷了三個,再加上本組合以前栽在你手上的人,這筆血債,不但老當家的嚙舌錐心,痛恨莫名,你更引起‘丹月堂’全體的公憤,老查,你好生斟酌自處之道吧,沒有人救得了你,也沒有人幫得了你!”
  查既白冷笑道:
  “多謝提醒,顧飄飄,自我姓查的出來闖道混世,這大半輩子以還,都是頭頂一塊天,肩抗半爿山,自己做事自己當,誰也沒有幫過我,我也不曾求過誰;對你們‘丹月堂’,我老查若是稍有含湖,也不會攪得你們如此雞飛狗跳,用不著說這些話來嚇唬人,娘的,我早已豁出去了!”
  顧飄飄忽然形色晦暗,她低徐的道:
  “我知道你是條漢子,不過,我也見過‘丹月堂’對付了不少好漢,都是些和你一樣真正的好漢;我聽到他們由怒罵,叱叫開始,然後又轉為悲呼慘嚎,我是見到他們意志堅強的忍受第一道刑罰,也見到他們逐漸不支于續接的折磨,他們開頭之始或是昂然不屈,或是咆哮不休,但他們終於會輾轉哀曝,滿地翻滾……老查,肉體上的凌虐是極為可怕的,而一個血肉之軀的人,所能承受的痛苦也有其限度……”
  查既白鎮定的道: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顧飄飄,對於肉體所能承受的痛苦該如何適應及支撐,這一方面相信你不見得比我更了解,我曾經不止一次的親身嘗試過,至少比你嘗試得多,不過老實說,我並不準備在‘丹月堂’嘗試。”
  顧飄飄蕭然的道:
  “老查,這由不得你,而且你也不用妄想從我手裡逃生,你永遠辦不到!”
  查既白道:
  “我承認不容易,卻不相信絕對辦不到,至少,我還有近一天的時間!”
  冷冷一哼,顧飄飄道:
  “看在我們相處的這一段短暫辰光份上,你不要非逼得我向你下毒手不可,老查,你弄明白,我並不是個慈悲為懷的人!”
  查既白笑道:
  “我從來也沒認為你是個慈悲為懷的人,顧飄飄,你多少還有點靈性就是了!”
  顧飄飄目光四巡,她看到樊魁已經大致恢復過來,正在那邊調息吐納,也看到她的另兩個手下正在遠處挖坑準備埋人……她不覺突然有些感傷,這算是什麼樣的生活呢?
  整日價嗅著血腥,在生與死之間打滾,盡做些不是一個女人該做的殘怖之事,難道說,這就是她全部生命的意義麼,
  查既白己經注意到顧飄飄形色的茫然與空洞,他不能確定這位女煞星心中正在想些什麼,但他卻明白顧飄飄一定是興起了某種感懷,某類怨嘆,不錯,只有這時,顧飄飄的精神狀態才顯得像個正常的女人。
  輕咳一聲,查既白低低的道:
  “飄飄,我說飄飄呀 ”
  暮地一激靈,顧飄飄定了定心神,淡漠的道:
  “你在和我說什麼?”
  查既白和悅的一笑:
  “我什麼也沒說,飄飄,見你形色索落,雙眼失神,必是忽有所思,忽有所感吧?
  替你想一想亦乃可悲,一個女人應該享有的某些美好事物與幸福,你都不曾獲得,偏偏虛耗青春,在一幹勞什子的刀光劍影間進出,毒謀狠計裡花心思,實在是多麼不值又多麼可惜……”
  臉上的表情急速變化,顧飄飄努力掩飾著自己的心態,也冷冷的道:
  “你在胡說些什麼?你又如何知道我在想些什麼?自以為是,真是荒謬!”
  查既白是一副痛惜的模樣:
  “欸,這就是你叫人同情之處啦,心裡想的不能說,願意做的不敢做,能說能做的又都不是那麼情願……飄飄,你還打算耗多久哪?”
  顧飄飄突幾的笑了起來:
  “老查,我看你是有點是昏頭了,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查既白笑嘻嘻的道:
  “我沒吃過羊肉,也見過羊在滿山跑,將心比心嘛,我就知道你是樂不起來啦!”
  瞪了查既白一眼,顧飄飄掉過頭去叱喝:
  “你們還在磨蹭什麼,準備上馬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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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死囚

  這只是一個小村子,很靈小的村子;一條土路通過村子中間,土路兩旁,散散落落的約莫有百多戶人家。
  村子的位置相當偏僻,不在大道邊,也不靠著河川,不依著較大的城鎮,很帶著遺世孤立的韻味;村子四周,種著莊稼,雜糧地與麥田分理得井然有致,與村中的炊煙裊裊,雞犬相聞互為襯托,會令人產生一種和祥樸實的感觸,這種感觸非常溫暖又有親切性 泥土與大自然總是那麼芬芳甜美。
  村尾有戶人家,只是用短土牆圍繞著幾間瓦屋的人家,查既白便被押解進這戶人家的門裡,他一邊往裡走,一邊還得留神院裡奔跑啄食的雞只,防著踩沾雞屎。
  現在,只有顧飄飄,同他兩個人。
  忍不住四處張望,查既白迷侗的道:
  “餵,我說飄飄,這是什麼地方?莫不成你忽然回心轉意,領著我躲到一處世外桃源來啦?”
  顧飄飄腳步不停,似笑非笑的道:
  “這裡挺不錯吧?”
  查既白由衷的道:
  “汗陌縱橫,青翠滿眼,襯著農家小舍,古樹圍場,環境確然淳樸清新,了無喧囂之攏,再在夕陽晚霞映暉下見荷鋤人歸,童子騎牛歌唱,呵呵,光景就越發令人感到安詳溫馨了……田村拙雅可喜,正該終老於此。”
  踏進門檻,顧飄飄淡淡的道:
  “你很可能如願以償,老查。”
  這間正屋裡陳設極其簡單,一桌數椅,另一張擺設燭臺香爐的神案,如此而已。
  先讓查既白坐了下來,顧飄飄卻沒坐,她靜靜的站在桌邊,好像在等待著什麼,神色之間,十分端肅凝重。
  環室四顧,查既白仍然不解對方在弄什麼玄虛,他憋不住問道:
  “我說飄飄,你到底是搞些什麼名堂!你不是專心一意的要送我到你們組合的舵子窯麼?怎的卻把我帶來此處?這又是個什麼所在?”
  顧飄飄靜靜的道:
  “這裡就是我們的總堂口。”
  呆了呆,查既白不禁瞪大了眼:
  “什麼?這裡就是你們的總堂口?‘丹月堂’的總堂口?”
  顧飄飄道:
  “不像嗎?”
  查既白大大的搖頭:
  “你是在開玩笑,飄飄,名懾天下的‘丹月堂’,其總堂口居然會是這麼個模樣?
  簡直豈有此理!”
  笑了笑,顧飄飄道:
  “在你認為,我們的總堂口應該是個什麼樣子呢!”
  查既白乾咳一聲,道:
  “這不是我認為與否的問題,而是一般江湖組合的傳統及習慣,大多是有什等名聲地位便擺什等場面;我見過若干氣勢恢宏的幫派堂口,也見過不少建築寬廣的堂社老窯,他們或是警衛森嚴,或是防守緊密,總之,有一股氣氛,一股雄偉沉厚的氣氛,決不似此地,完全是個農村陋舍的樣子,‘丹月堂’的總堂口會是這個樣子,真他娘的匪夷所思了!”
  顧飄飄正色的道:
  “沒有人規定某一個幫派的堂口一定要擺成什麼模樣,而堂口的氣勢也不見得必須要與它的聲威成比例;我們老當家就喜歡我們的堂口像這樣,所以你看到的就是這樣;老查,其實我們都樂幹身處目前的環境,我們大多在此地生活過二十多年了……”
  查既白注視顧飄飄,曉得人家不是在講假話,他不由嘆了口氣,表情相當失望:
  “看來你說的不假……這裡果然是丹月堂的老巢……飄飄,似乎你並不會領我到一處世外桃源……”
  顧飄飄冷冷的道:
  “這裡雖不是你心裡所想的世外桃源,至少卻可以得償你的願望 終老於此。”
  查既白悻然道:
  “娘的,你這不是在吃我的豆腐麼?如果此地便是‘丹月堂’的舵子窯,龜孫王八蛋才想多留個一時半刻!”
  顧飄飄道:
  “由不得你了,老查。”
  查既白提高了嗓門道: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顧飄飄,眼下我人已來了,你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還他奶奶磨蹭什麼?擺著老子在這裡好看麼?”
  顧飄飄微微笑道:
  “別急,馬上就有人到來招呼你啦 ”
  接著顧飄飄的話尾,門外身影閃動,有一胖一瘦兩個人走了進來;胖的那個體形魁偉,面色紅潤,顎下留著一大把白鬍子,神態十分和藹慈祥;瘦的一位又幹又矮,肌膚焦黑,臉上皮層皺疊,一副要死不活的德性,看上去,兩個人的年齡都不小了。
  見到這兩個人,顧飄飄的形態頗為恭謹,她向前走上一步,垂手請安:
  “飄飄見過大老爺、二老爺。”
  那紅臉白胡老人呵呵一笑,虛虛扶了扶:
  “兔禮免禮,小飄飄,真有你的,這趟可辛苦你了。”
  顧飄飄肅立於側,輕聲輕氣的道:
  “大老爺過獎,這全是托了老當家和二位老爺的宏福。”
  那大老爺又是呵呵一笑:
  “好說好說,我在你這趟出門之前就早講過啦,我們的小飄飄一向腦筋活,點子多,辦事利落,只要她出馬,十有八九能竟全功!”
  黑皮枯瘦的二老爺衝著查既白一翻眼珠子,也不知是在朝哪一個說話:
  “這個人,就是查既白?”
  顧飄飄忙道:
  “回二老爺,正是那查既白。”
  鼻腔裡哼卿了一聲,二老爺道:
  “人嘛,看上去肥頭大耳,腰粗膀闊,倒似個人樣的人,只是他這模樣。卻不像有恁大的本事,居然能以連連做翻我們許多兒郎……我說小飄飄,果真是這傢伙,你沒弄錯吧?”
  顧飄飄謹慎的道:
  “一定不會錯,二老爺。”
  點點頭,這位二老爺上上下下打量著查既白好一會,又連連嘴巴噴噴有聲:
  “這姓查的,好像還有點骨氣,神色間居然不大在乎;我說小飄飄,他知不知道一旦來到這裡,就是死路一條啦?”
  顧飄飄欠著身道。
  “他非常清楚,二老爺。”
  二老爺一聳肩,轉向大老爺:
  “胡哥,你有話就問吧,對一個死人 -或者快要死的人,我實在提不起什麼勁頭來,這麼多年,真叫又煩又膩,看到他們,就像聞到了腐屍的氣味一樣……”
  那大老爺笑嘻嘻的道:
  “其實也沒啥好問的,我們大哥只是叫我們來驗明正身,看看姓查的是怎麼一副德性,剩下的事,自有他們辦了……”
  說著,他滿面慈祥的看著查既白,溫和的道:
  “查既白;你的好日子訂在後天早晨,等你嚥氣,恐怕要在後天傍黑的辰光了;過程會相當痛苦,但用那些方法,一來可以測定你的英雄氣概到底如何,二來,也可叫你有時間回憶一下你的所行所為,做適度仟悔;你要知道,比起我們那些死在你手裡的人來說,這樣的懲罰,已經是太輕微,太輕微了……”
  嘿嘿一笑,查既白開了口:
  “橫豎我只有一條命,怎麼折騰也就是這命一條;往寬裡看,我活宰了貴組合這麼多人,連本帶利也早就夠啦人所以,大老爺,我去生受便是。”
  那大老爺仍然是一面孔的和悅安詳,半點不生氣,他笑吟吟的道:
  “很好,能夠看得開總是好事,到了節骨眼上還盼你挺著點,憑你查既白這三個字,可千萬耍不得孬呀!”
  查既白一本正經的點著頭:
  “你放心,大老爺,我多少尚有點撐頭。”
  二老爺又哼了哼,接口道:
  “這姓查的傢伙活脫一只倒掛的風乾鴨,業已上了架子,嘴巴卻硬,我說胡哥,這樁事得交代他們,我生平最討厭尖舌硬嘴的人!”
  大老爺笑瞇瞇的道:
  “現在嘴硬不稀奇,要能一路硬到底才算好漢,小黑子,咱們騎在驢背止看唱本,且走著瞧吧。”
  被稱做“小黑子”的二老爺拍了拍巴掌,帶著痰音叫了一聲:
  “來人哪,押這姓查的下去 ”
  隨著他的招呼,卻不見有人進來,只那座靠在牆壁上的木雕香案忽然無聲移動,顯露出一個窄小的門洞來 開在牆壁上的門洞。
  門洞裡,像變戲法一樣鑽出兩個人,兩個精壯結實,全身金衫的人。
  二老爺一揮手,不耐的道:
  “把這傢伙帶走。”
  查既白站起身來,朝那大老爺一滋牙:
  “大老爺,有個問題,不知是否問得?”
  那大老爺笑容可掬的道:
  “你說說,我且聽聽看。”
  查既白道:
  “為什麼不現在就收拾我,還得等到後天早晨?”
  大老爺手撫白胡,笑道:
  “問得好,主要是等我們那大姪子回來,他非得親自開頭動手不可,再說,等待挨剮的滋味並不好受,讓你多嘗嘗這種滋味,也算是懲罰的一個項目。”
  查既白迷惑的問:
  “大姪子?”
  大老爺道:
  “就是我們司徒拔山大哥的少爺,司徒玉風,你該不會忘記,就是由你一手破壞了他的美滿姻緣吧?”
  “哦”了聲,查既白哺哺的道:
  “原來是他。”
  大老爺又道:
  “用不著惦念,你後天一大早就能見著他了,只不過,這樣的晤面恐怕不會太令你愉快。”
  說什麼“美滿姻緣”?講穿了就是恃強逼婚,硬要把一個情有所鐘的少女搶到自己懷裡,這完全是一種埋葬人家幸福,滿足自己私慾的卑鄙手段 查既白在心中咒罵咕詠著,但卻沒有多吐一個字。他明白,目前說這些,便是磨破了嘴皮也算白搭,鳥的個用都沒有!
  二老爺瞪起一雙鼠眼道:
  “哪來這麼多問題?人都快要死了,還落裡八梭問他娘什麼羊上樹?趕快押下去,別叫我看著生厭!”
  於是,那兩名金牌執事快步走近,兩個人一言不發,只在左右一挾,幾乎是把查既白凌空提到了窄洞之前。
  在進入窄洞的一剎那,查既白還記得回過頭來向默立於側的顧飄飄頷首示意 他好像是表示再見,但顧飄飄卻宛若無睹,臉上一片木然僵冷 如果不是十分細心,誰也不會發覺顧飄飄的唇角正在微微抽搐痙攣……
  從壁上的窄門進去,不是平行著到另一間房屋,而是斜斜延伸向地底;十幾級陰暗潮濕的石階走到盡頭,便是一條較寬的甬道,雨道兩側,隔著一問又一間囚室,每一間囚室的正面,都用兒臂粗細的鐵柵嵌隔著,囚室與囚室當中則以石塊砌封為牆,守衛者可以從外頭清楚看見囚室內的任何行動,但被囚者卻不能互相面對或交談。
  甬道的牆壁上分等距以鐵托承插著油脂火把,火把的光亮不僅紅得刺眼,更且發出那種難聞的噁心氣味 就宛如在烤炙著什麼腐肉的氣味一樣;而這種地窖似的所在又通風不良,人來到這裡,情緒上的不寧,再叫這衝鼻的味道一燻,如何還安定得下來,放眼看去,眼中的景致便不是地獄,也和地獄差不多了。
  現在,甬道兩側的囚室間間冷清空盪,竟沒有一個人被關在裡面,那種索落幽寂的氣氛,益增蕭煞與陰寒,叫人一看就心頭沉鬱得不想再活下去了。
  查既白抽抽鼻子,那混濁的空氣衝得他腸胃都起了翻攪,他只有咽著口水強自忍受,他當然知道,不忍受又有什麼法子!
  打開鐵柵門,兩個金牌級執事把查既白推入當中一問囚室裡,他們又仔細檢視過閉門後的鎖簧,這才走到一邊去 只是走到一邊去,並非離開。
  查既白打量著這間囚室,石牆鐵柵。地下鋪著粗糙的石板,頂上也是麻點斑駁的岩層,真個插翅也叫難飛;看情形,他們營造這座地下囚牢,還委實耗了不少功夫,居然硬生生打通了一層岩面!
  坐在涼濕的石板地上,查既白不禁嘆了口氣,這算怎麼回事呢?莫不成他姓查的果真運數到頭啦?就如此聽憑人家像宰豬一一樣任意剮割:
  他的腦子很雜亂,也很昏沉,他有許多事要想,有許多計劃要籌思,但在這一刻裡,他卻發覺不易集中心智,仙!煩得很,他必須要使自己平靜下來。
  於是,他閉上雙眼,盤膝跌坐,他要讓情緒安寧,心神澄澈,他切盼能在短暫的時間內恢復靈思 他賠不起辰光,因為他剩下的辰光業已不多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有人走近鐵柵的外面,他也感覺到那人站定了腳步,似乎正隔著柵隙向他睬視,他沒有睜開眼睛,他在等待。
  一個低沉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老查,歡迎你來到長壽村。”
  查既白緩緩睜開兩眼,在牆間火把青紅色的光焰映照下,他非常清楚的看到外面那個說話的人,嗯,老朋友啦,李衝。
  李衝的神采依舊,面孔刮得乾乾淨淨,一襲金衫挺拔爍亮,雙目炯然的利,還好,至少尚帶著一抹笑意,以查既白的感觸,他認為這抹笑意還算友善。
  打了個哈哈,查既白道:
  “久不相見啦、近來可好哇?”
  李衝又笑了笑,道:
  “真個是三年河東轉河西;老查,想前些日,你是何等意興風發,豪氣乾雲?那種威武狠霸之概,足以吞河岳,撼長天,幾曾何時,卻又淪為階下囚,籠中鳥,蓬頭垢面,滿身晦氣?老查,人的機遇,可確實不易揣測啊……”
  查既白點頭道:
  “不錯,人的機遇,果然難測,連我也不曾想到,有一天我居然會吃這種癟,栽這樣的斤鬥!”
  李衝平靜的道:
  “月圓則缺,水滿則溢,老查,也是你太狂做、大自大了,要是你能早點收斂鋒芒,韜光養晦,又何至於會有今日?”
  查既白站起身來,慢慢走到鐵柵之前,他目光四巡,悄聲道:
  “李衝,左近可有別人?”
  李衝搖頭道:
  “目前只有我在這裡。”
  於是,查既白講話了:
  “李衝,你是個雜碎,是個癲狗操的,我要刨你的祖墳,砸你的祖宗牌位一一你他娘還敢來教訓我,呸!老子現在還有一口氣在,尚未向閻羅玉應卯,即便到了那一刻,老子也不甘心獨自上路,包管要拉個毛孫墊背;老子橫豎一條命,賠就賠到底,你他娘亦斷然逍遙不了!”
  李衝立時就臉上泛了白,他急忙四面盼顧,一邊低促的道:
  “老查,老查,你別嚷嚷,別嚷嚷呀,萬一叫人聽了去可不是玩笑的事……”
  查既白惱火的道:
  “聽了去最好,你我一同飛昇極樂,共證仙道,老子都不怕,你還怕個鳥!”
  李衝連連拱手,苦著臉道:
  “老查,你這是怎麼啦?說著說著一下子就翻了臉?我也沒有冒犯你,頂撞你,只是好意勸說幾句,你又何必生這大氣?”
  哼了一聲,查既白道:
  “我生這大的氣?姓李的,你是否忘了我們的協定,我們的計約,一見你來,我還他娘私心竊喜,以為你果然重信遵諾,一旦得悉查某落難,就急著要設法搭救我啦,想不到你卻像個狗熊一樣在那裡,人五人六的說起風涼話來,李衝,你若是以為我老查死定,不打算守約,行!我要再求你一個字,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急急擺手,李衝忙道:
  “你誤會了,老查,你完全誤會了,我要是不想替你做點什麼,又何必冒險來到這裡?老查,我絕對沒有背信的意思,只求你聲音小點,別這麼吆喝,一朝話傳六耳,你、固然活不成,我也是死路一條!”
  查既白陰著臉道:
  “如此說來,你是仍有誠意遵守前約啦?”
  李衝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這不是已經來了麼?”
  “嗯”了一聲,查既白稍稍放緩了語氣:
  “或者你不敢不來,也或者你多少尚有幾分天良,總而言之,只要你幫了我,姓查的不會叫你白搭,反過來說,我老查也從不叫那食言怯懦之輩白揀便宜!”
  抹一把額頭上的汗珠,李衝喘著氣道:
  “我明白,老查,你不必強調,我自然心裡有數……”
  端詳著對方,查既白忽然笑了:
  “看你氣色挺不錯的,上次回來,大概沒露什麼破綻吧?”
  李衝趕緊低“噓”了一聲,壓著嗓門道:
  “老查,幫幫忙,少提那次的事情……也是我運道不差,掩飾得法,才沒有引起他們疑竇,但饒是如此,仍落了個辦事失當的罪名,硬在黑水牢蹲了三天……”
  查既白笑道:
  “只蹲三天黑水牢,你該燒高香啦,如果真個抖出原委來,你還活得了?”
  李衝沙著聲音道:
  “所以務盼你成全,老查。”
  查既白道:
  “你待成全我,我豈能不成全你?放心,我姓查的恩怨分明得很!”
  頓了頓,他又低聲道:
  “那什麼操他六舅的大老爺告訴我,說我大喜的日子在後天早晨?”
  李衝點頭道:
  “沒有錯,只等我們少當家的回來,少當家在昨天就奉差出去辦事了,預定明晚趕回,他早已交代,你若押到,必須等他頭一個親自動手,要不是他有囑咐,老查,現在你可能已在挨刮了!”
  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查既白恨聲道:
  “這小王八蛋……”
  李衝輕輕的道:
  “老查,最好你能逃出去,我真不敢想像他們懲治你的時候會是一種什麼等慘狀,就算你是銅澆鐵鑄,只怕也承受不住 ”
  查既白沉沉的道:
  “你說說看,那些**養的打算怎生作踐我?”
  吸了口氣,李衝的聲音裡隱含澀滯:
  “他們打算先零碎割你身上的肉,由每一個被你殺害的弟兄所屬派人出來,一丁一點的割你的肉,同時規定不准向你要害下手,一次只能割二兩以下;據我所知,大概已經有十六個人準備割肉工作;第二步,顧飄飄所屬的‘七條龍’要你臉上五官,他們不用切割方法,使另一種腐蝕性極強的藥物來爛掉你的耳鼻眼嘴……最後仍由少當家來做結束,他養了五條狼與狗雜交的兇惡小狼狗,這幾條小狼狗俱是齒尖舌利,尤嗜血腥,它們會把你剩下的骨血啃光……”
  查既白嘔了一聲,卻不由背脊透寒,全身冷汗洋洋;他屏息了好一會,才閉目握拳,痛恨之極的道:
  “好一群披著人皮不幹人事的惡毒畜牲,豺狼虎豹……他們還算是人麼?人會有這等不帶人味的人?我操他們的十八代血親,他們這不是報復,不是懲罰,這完全是幹的野獸勾當,做的是混滅天良……他們竟然想如此糟蹋我老查,如此令我碎屍挫骨,其殘暴狠酷,瘋狂悻亂,簡直都該打入十八層地獄……”
  李衝憂鬱的道:
  “你勿須激動,老查,這也不是頭一回,我們‘丹月堂’玩類似的把戲,已經好多次了……”
  查既白聲聲冷笑,臉色鐵青:
  “只是這一次,想要如法炮製,將把戲玩到我姓查的頭上,恐怕不會似他們想像中那麼如意!”
  李衝苦笑道:
  “可是你目前的處境業已到這步田地,要想扭轉局勢,可不是樁容易的事……”
  兩眼瞪突如鈴,查既白咆哮起來:
  “你是幹什麼吃的?聽你口氣似乎有隔岸觀火的意思?李衝,你是打譜任由他們來生剮於我?”
  李衝急切的道:
  “我怎會有這種想法?老查,上天明鑑,我對你立意至善……”
  查既白的聲音迸自齒縫:
  “那你就趕緊想法子呀,我落到這步田地,就完全要靠你的袖裡乾坤,大力支助,才能把局勢扭轉,死裡逃生,卻不需你他娘呆鳥一樣站在外面給我說些喪氣話!”
  咽著唾沫,李衝艱辛的道:
  “老查,你且稍安毋躁,我,我當然要想法子,你別急,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籌思出一條計策來……”
  查既白冷厲的道:
  “最好你是籌思得出一條計策來,為了我,也為了你;而且你要清楚一點 我們的時間都已不多了。”
  李衝又抹著汗道:
  “我知道,我知道……”
  查既白步步緊逼:
  “李衝,你曉得他們已把我的好日子訂在後天凌晨,我要你確實答覆我,不管你是用什麼錦囊妙計,行動的時間在哪一刻?”
  李衝的呼吸急促起來,他像在掙扎般道:
  “老查……但白說,我現在一點概念都沒有,要用什麼法子救你,又如何不落痕跡,我眼下實在還未定腹案,你別逼我,我需要靜下來好好想一想,你知道,這不能急就章,萬一稍微出惜,你我就全完啦……”
  查既白緩緩的道:
  “好,我不逼你,一切由你自己斟酌,不過,你務需記住,我的時間就是你的時間,我的命也牽連著你的命,你若打算摔耙子放手不管,到了節骨眼上,可別怪姓查的要找人陪綁!”
  “別再講了,老查,這其中與我有多大影響,我和你一樣明白……”
  查既白忽道:
  “對了,你是怎麼來在這裡的?你不怕他們起疑心?”
  李衝無精打採的道:
  “起什麼疑心?本來這一班就輪到我來看守你,上面指示必須由金牌執事負監管之責,如今組合裡金牌級執事只剩下幾個人,橫輪豎輪,早晚會輪到我,巧的是第二班就派我當差啦……”
  查既白嗤了一聲:
  “老子還以為你是為了救我,特意設法前來相晤,真是想豁了邊,將你塑造得大過仁至義盡,大慈大悲了!”
  李衝十分委屈的道:
  “你也休把我看得恁般瑟縮怯畏,老查,我要是沒有幫你的心思,每班監守者規定兩個人,為什麼只有我獨自執勤?這完全是為了我們能溝通意見,我才故意把另一個伴當支開,我的苦心,難道你就絲毫體諒不到?”
  想了想,查既白展顏一笑:
  “好像也有點道理;李衝,你這一班,要到什麼時辰才交接?”
  李衝道:
  “每班兩個時辰,還早著呢。”
  查既白若有所思的道:
  “這是說,近兩個時辰以內,沒有人會來打擾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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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謀生

  李衝道:
  “應該是這樣,和我同輪一班值勤的那個傢伙原是個賭鬼,我慫恿他推牌九去了,這一賭下來,只怕明朝還下不得桌!”
  呵呵一笑,查既白道:
  “很好,我們且先從現在開始,搭配著擬定計劃。”
  咽著唾沫,李衝惴惴的道:
  “在這裡?我在這裡怕定不下心來……”
  查既白瞪著眼道:
  “我都定得下心,你怎麼定不下心來?如今關在籠子裡的人是我,至少挨刮我也是頭一個,你就給我穩著點吧,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來不及另找高軒華廈從長計議啦。”
  李衝澀澀的道:
  “也罷,老查,你心中可已有了什麼念頭?”
  查既白放低了聲音:
  “有;不過我要先問你幾個問題,你要竭盡所知的回答我,千萬不能隱瞞什麼,然後我們再一步步的商議定奪。”
  李衝搓著手直點頭:
  “你寬念,老查,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什麼說什麼,半點不保留;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好保留的?”
  查既白滿意的道:
  “好極了,李衝,首先我要請教你一件事,就是我那伙計影子現在何處寧是生還是死?”
  李衝呆了呆,神情迷惘的道:
  “什麼?連你那位伙計也一遭被擒了?老查啊,這一次你可真叫栽得慘!”
  查既白怒道:
  “莫非你還不曉得影子也著了顧飄飄的道?”
  不停的搖頭,李衝道:
  “我可以對著上天發誓,我真不知道有這樁事;老查,我固然身為丹月堂的金牌級執事,但卻不一定能參予每一項機密,換句話說,堂口裡有許多情況,只要上面認為不需要我們曉得的,一樣不告訴我們;本組合的慣例,僅有與任務有關的人,才能接觸其中內涵……”
  查既白著急的道:
  “那麼,以你的權限而言,有沒有辦法把影子的下落探查出來?”
  李衝苦著臉道:
  “這不是權限的問題,老查,在我們丹月堂,凡是不該管不該問的事若愣要強行查問,別說是我,比我身份再高的人也一樣免不了蒙受嫌疑,一旦叫上面起了疑心,那就大大的不妙了,這檔手事,只能私下裡不露痕跡的去打探……”
  查既白道:
  “恐怕時間來不及了!”
  沉思俄頃,李衝道:
  “也不一定,要是以我的關係能摸到底,很快就會有消息,否則,再有多少時間亦是白饒,你知道,老查,事情苦已超過我這個階層的控制範圍,就無能為力啦!”
  查既白無奈的道:
  “好吧,就請你儘快設法查明影子的下落,這對我的利害影響極大;另外,那谷瑛的情況你是否清楚!”
  李衝不由嘆了口與。
  “她可是和影子一道失風被擒?”
  查既白道:
  “不錯,兩個人同時落在顧飄飄手裡。”
  李衝道:
  “這就是一樁事啦,找到影子自將找到谷瑛,要不,兩個人都不會有消息……”
  查既白又道:
  “我這鐵枷鋼鐐,你能不能弄到鑰匙啟開?”
  略一猶豫,李衝咬牙道:
  “可以想法子;我們組合裡的刑具一向都是製式的,你如今配帶的枷鐐正是特三號,只要弄到特三號的鑰匙就可開啟!”
  查既白緊接著道:
  “很好;這囚室的鐵柵門想也能以打開?”
  李衝業已豁出去了:
  “門鑰現在就放置於我身上。”
  查既白問:
  “要破牢而出可有阻礙?”
  李衝道:
  “沿石階上去,到頂之前的三級不可踐踏,那三級石階暗設翻板且連著警號,然後推開壁門以前必須在門上連敲六下,守伏門外的人才不會發動襲擊;老查,破牢出去並不十分困難,難的是你如何走出這個村子?”
  查既白舔著嘴唇:
  “你的意思可是說,這整個村莊都屬於‘丹月堂’?”
  李衝驚異的道:
  “莫非顧飄飄不曾告訴你?”
  額上已經見了汗,查既白艱澀的道:
  “她只帶我走進這爿村子,押我進屋……操她親娘的,她又何嘗真正透露了什麼給我?我還以為僅僅這幢房子的範圍才是你們的舵子窯……”
  李衝低沉的道:
  “我們這個村子,叫做長壽村,村頭加村尾,共有一百一十二戶人家,家家都是丹月堂的人,就連你所看到的婦孺老弱,也全是本組合兄弟們的家眷!”
  查既白喃喃的道:
  “讓我們好生計劃一下,總不能叫他們活活把我坑死在這裡……”
  李衝面有憂色的道。
  “老查,照眼下的情況看來,你能夠解脫刑具,打開柵門,甚至破牢出困,但接著來的問題是如何逃離村子,如何躲避本組合的追兵,我們的人行動極快,且早已擬就應變措施,每一種狀況發生,都有每一項對付的方法;便拿追捕俘虜來說,人人有固定的責任區域,追截的路線,呼應的特別信號,由點線交叉連接形成全面,再由中樞統籌指揮,隨時支援,任何情形之下發現目標,立可縮小包圍,形成鐵桶羅網,就算一只鳥也不易飛脫……”
  查既白注意的聽著,而且馬上問到重點:
  “告訴我那所謂‘中樞’的指揮方法與聯絡信號的類別?”
  李衝詳細的道:
  “長壽村周圍二十多三十裡的範疇,全為平坦的莊稼地或平原,只在村頭有座六七丈高的土丘,土丘上用鐵架構結成一細窄鐵塔,塔高也有三丈,平時鐵塔隱藏在土丘下的垂直涵洞裡,一但發生事故,鐵塔可由軸錐搖轉上升,立于丘頂,人站上塔端,能以看出甚遠;當然那站在塔頂的人也就是主持搜尋任務的人,如果他察覺了目標的方位,立即用煙火信號指明所在,以便各路人馬聚集包圍,其他擔任搜索的各組弟兄也都攜有這種花旗火箭,做為消息傳遞的工具……”
  查既白道:
  “假設情況發生在晚間呢?”
  李衝道:
  “也不要緊,我們養得有大批來自苗疆的金毛犬,這種狗嗅覺極靈,眼睛具有夜視的功能,奔跑速度又快,只要一放出去,便如水銀瀉池,四處鑽尋獵物;另外,我們還飼養許多掠水鷹,這掠水鷹飛翔如電,性情兇猛無比,發現任何異體都會主動攻襲,便在晚上,也一樣明察秋毫,不失準頭;我們曾做過試驗,證明一只掠水鷹,可在三丈以上的高空準確撲攫地下的一頭小小田鼠,而且是在夜暗之中……”
  查既白沉著臉道:
  “這‘異體’是人的說法,狗和鷹全乃畜禽之屬,它們卻又如何分別敵我?”
  李衝道:
  “我們自己人在行動的時候,身上都載得有一串熊脂丸,這種熊脂丸發出淡淡的特殊味道,由於氣味淡薄又獨特,只有金毛犬與掠水鷹才可嗅及分辨,它們自然也就有以選擇了……”
  似乎越說越有興頭,李衝雙手搓著,繼續接道:
  “由於金毛犬和掠水鷹都是行動快速,性情凶悍的禽畜,我們也就加以訓練來做傳信的工作,這些禽畜如今已可由特別的笛哨指引,帶送聯絡訊息,再配合上煙火的指導,各種發音器的輔助,我們很容易就明白各般狀況,進而採取最有效的措施……”
  現在輪到查既白苦著一張臉了,他有氣無力的道:
  “我說李衝,到時候我也要一串那什麼鳥操的熊脂九:在這樣的情勢下,我可不願再吃那些飛禽走獸的窩囊氣!”
  李衝忙道:
  “可是,熊脂丸每人只得一串”
  查既白冒火道:
  “你不會去偷一串?”
  乾咳一聲,李衝道:
  “是,我就只有去偷一串了……”
  頓了頓,他又小心的道:
  “不過,老查,你只打算一個人走?”
  查既白觸動心事,不覺十分沮喪:
  “我當然不能一個人走,無論如何我也要設法救出影子和谷瑛一起上路,但問題在於如何去救他們?到目前,我甚至不知他們人在何處,是生是死?”
  李衝道:
  “我儘量去打聽,不管有無結果,你都會很快獲得回音……”
  查既白沉默了一會,道:
  “李衝,現在大概的狀況我已明白,至於突脫的步驟我也有了腹案,麻煩只剩下兩樁,其一,我要帶影子和谷瑛走,其二,如何不使你遭受牽連?”
  李衝嘆了口氣:
  “難處就在這裡……”
  查既白思忖著道:
  “你當班的辰光,我不能行動,不是你輪值的時候,又無法行動,真他娘傷透腦筋……”
  李衝坦白的道:
  “而且,剩下的時間有限,說不定這一班以後,輸不到第二次當值,你的好日子就已到了 ”
  查既白神情凝重,雙目直視,好半晌不曾說話……
  李衝知道查既白在考慮著行事的方法,他不敢打擾,靜靜退到一邊,心裡頭卻也沉甸甸的宛若壓著一方石塊,說不出的那等憋悶法……
  不知過了多久,查既白忽然開口道:
  “李衝,不是你當值的時候,你能不能來這裡?”
  李衝走前一步,低聲道:
  “不行,因為你老兄是重要俘虜,頭一號死敵,上面對你的監守特別嚴謹周密,你沒看見我們金牌級的執事為了你全淪做獄卒了?平常不是最棘手的角兒,還派不到我們當差哩!”
  查既白慢吞吞的道:
  “然則你又如何給我傳遞資訊?”
  李衝胸有成竹的道:
  “這倒不難;老查,你可注意到你這間囚室角落上有個溺桶?”
  瞟了一眼那只污穢灰黑的木製溺桶,查既白皺著眉道:
  “怎麼樣?”
  李衝輕輕的道:
  “本來囚室裡的溺桶是每天早晨由一個老雜役負責取出清理,但你足特殊人犯,而且待在此地的時間不多,所以在你上路之前原不會有人幫你清潔溺桶,不過,這並非規矩,只是習慣,我可以運用某種方式不落痕跡的令那老雜役進來替你取出溺桶清洗乾淨,在他將溺桶送回來以後,你要的消息就可以在桶底的凹沿內找到!”
  查既白道:
  “他們不會檢查麼?”
  李衝笑道:
  “形式上會。卻只是隨便看看就算,你想想,臭烘烘的那玩意,推願意湊近去當塊寶似的撫弄?”
  點點頭。查既白道:
  “那麼,啟開我身上形具的鑰匙、柵門的鑰匙,也一概如法炮製?”
  李衝道:
  “鑰匙沒有法子夾帶進來,尤其囚室的鑰匙,交班就得交出,除非複製一把或現在就用以啟開柵門 ”
  查既白道:
  “現在開門會連累你 李衝,目下幾個問題我們一定要立即想法解決,一是刑具及柵門的鑰匙,二是熊脂九的交付技巧,三是怎生儘快查出影子及谷瑛的下落;這第三項可由溺桶傳遞消息.不過消息的好壞還要完全靠你大力……”
  李衝道:
  “剛才你想了好一陣子,可有什麼神機妙策?”
  查既白慎重的道:
  “要是你進出此地方便,事情要易辦得多,為了不使你蒙受嫌疑,就不得不大費周折了;我方才業已將各種情況通盤考慮過,而且擬定因應之道,只是皆非十全十美,萬無一失,事到如今,也只好冒險一試,顧不得那許多了!”
  拱拱手,李衝道:
  “多謝成全。”
  查既白忽然又凝神沉思起來,但這一次他卻沒有思忖多久,竟表情怪異的啼啼而笑。
  滿頭霧水的李衝,不禁望著查既自發呆,他不明白在這種境況之下,查既白為何還笑得出來?
  嘴裡“巴咂”一聲,查既白雙眉上揚:
  “你不知道我為什麼忽然這般高興,是麼?”
  李衝眨著眼道:
  “我的確不知道,但是我猜想一定有使你高興的理由,比如說,你腦子裡大概有了某種意念 對你我極有幫助的某種意念……”
  查既白的笑容凝結在臉上,形態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他緩緩的道:
  “將才我在想 每做一件事,尤其是具有危險性的事之前,我總是不停的想了又想,總希望它的成功機率高,總要求它能達到較完滿的目標,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忖量,一步步的策劃其細節,研判其可行性及或許遭遇的各種困難……李衝,現在你聽著,仔細聽著,我要把我再三設想過的行事計劃告訴你,如果你全能配合,則我們往後相逢的辰光就長著了……”
  李衝手心冒汗,十分緊張的道。
  “我在聽著,老查,我正在全神貫注的聽著……”
  兩眼垂注地面,查既白的聲音清晰又穩定:
  “明天清晨,等那老雜役進來取溺桶的時候,你要預先把刑具的鑰匙塞在他腰板帶的大後側裡面;當然,必須使他在不察黨的情形下將鑰匙塞人,相信這一點能耐你是有的,此外,你現在就弄一根鐵絲給我,大約要有五尺左右的長度,最好挑揀粗一點而且不易折斷的那一種鐵絲;至於熊脂丸,你可以在明晨之前暗中置于屋外門檻的右下角隙縫中 記住,就是這地牢外那間客堂的門檻,也是他們押我進來時暫歇了一下的那間屋子,屋外門檻約有寸許裂隙,應該可以塞得下一串熊脂丸;李衝,如若可能,你最好弄他三串熊丸,以備影子和谷瑛使用,我說的這些,你都清楚了沒有?”
  李衝一邊在心裡默念默記,一邊道:
  “錯不了,老查,我會一個字也不忘的牢記著;可是,有些事我不大明白,你所交代的某項措施,我不懂其中有什麼作用?”
  查既白慎重的道:
  “以後你會懂的,李衝,只要你把我所托的這幾樁事情會部辦妥,在你而言就算大功告成,再沒有你的麻煩了,其他的一切全由我獨力包辦。”
  李衝又回想了一下,道:
  “你交代的這些事項,我相信可以辦到,老查,你不妨有考慮考慮;是否除此之外,不需要我另做效勞了?”
  查既白正色道:
  “是的,只要你辦成這些事,就算幫了我的大忙,實踐了你與我之間暗定的諾言
   在我受危危于丹堂時加以援手的諾言;事後不管我能否突脫此地,保證不會令你遭至魚毫牽連,李衝,我答允你的絕對做到,你答允我的亦不可敷衍,所以你不能心存怯懼顧慮,非但要‘相信’辦得到,而且要‘必須’辦得到!”
  猛一咬牙,李衝用力頷首:
  “我答應你,一定辦到!”
  微微一笑,查既白道:
  “好,這已算是救了我的老命啦……”
  李衝卻並不似查既白這樣樂觀,他顯得憂心忡忡的道:
  “老查,你叫我安排的這幾樣行動,可確實有助於你的逃生計劃?”
  查既白道:
  “當然,否則我豈不是發了瘋,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一揚臉,他又反問:
  “怎麼著?看你的模樣,似乎不大放心?”
  李衝郁郁的道:
  “也不全是不放心,我只是覺得……覺得好像太容易了點……”
  查既白道:
  “是很容易,李衝,人間世上有些事情看似艱難複雜,解決的方法往往卻很簡單,在許多狀況下,最容易淺顯的子段經常是最有效的手段;比方說開一把堅固的大鎖,用鋸子切磨,使錘頭敲打,不一定能以奏功,只要拿把鑰匙往孔眼裡一插一轉就完事了,問題僅在於一一你要用心思去取到那把鑰匙,解決關鍵的鑰匙!”
  李衝吶吶的道:
  “看來你是找到啦?”
  查既白笑道:
  “我認為找到了,雖非十全十美,卻總是把解決關鍵問題的鑰匙!”
  李衝這時才籲了口氣:
  “奇怪,這檔幹事,你竟能用這麼短促的時間以如此簡易的方法便定了腹案,假設換成我,還不知要籌思多久,絞盡若干腦汁才下得了行動決心……”
  搖搖頭,查既白道:
  “所謂當機立斷,要等你去慢慢思考,從長計議,還不待有個結果,我他娘業已向閻王老子面前應卯去啦……”
  李衝且不答話,目光轉動,在這條甬道四周巡視,他忽然快步奔向那邊一技火把之前,抬頭細細觀察,然後他坫伸腳尖,用雙手小心翼翼的扭解一條鐵絲 一條筆管粗細,纏繞著火把鐵托護圈的鐵絲。
  由於鐵托的圓弧形護圈已經蝕鏽鬆動,為了避免插在其中的火把不穩掉落,不知什麼人便用了一根鐵絲纏結在護圈周沿,以增加承托的力量:李衝非常謹慎的將鐵絲解下,又以手指把護圈兩側的鏽屑浮上掩在原來的痕印上,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抹著汗水走了回來。
  查既白端詳著李衝手上的那根鐵絲,道:
  “你量量看夠不夠長?”
  李衝把鐵絲展開來,用手一比,低聲道:
  “約莫三尺多長,還差一點……”
  查既白道:
  “湊合吧,你且兩頭一曲拿給我!”
  李衝將手中鐵絲屈疊起來從柵隙中間交給查既白,邊笑著道:
  “已經先完成一樣了,剩下的事我今晚必然會張羅周齊。”
  把鐵絲暗藏在枷面之下,查既白硬是以時彎扣夾著,他已打算一直扣夾到要使用的那一刻 人到了要保命的辰光,那種撐頭可就大了,任是如何遭罪受苦,在平昔認為不能承擔的折磨,在這等節骨眼上全都不算一回事啦。
  搓著雙手,李衝又開口道:
  “老查,我交班的時間快到了,你想一想,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事?”
  查既白一笑道:
  “有…一我他娘又饑又渴,要能弄點什麼東西來吃喝一頓,就再好不過了。”
  李衝十分尷尬的道:
  “都是我考慮欠周;老查,本來這是樁最簡單的事,我當班之際原可暗裡藏點吃食帶進來,卻不曾想到你有這個需要,眼下若再到外面去拿,就大大麻煩了……”
  查既自打著哈哈,故作灑脫之狀:
  “算了,我也只不過是說說而已,豈能以此小不忍而亂大謀?我還挺得住,好歹熬上個兩天兩夜,出去之後再痛快飽餐一頓就是一一講起你們丹月堂也太他娘的刻薄寡恩,要生剮活人之前,居然連頓斷頭飯,索命酒都不給準備,真正不是些東西!”
  李衝歉然道:
  “堂口的這些規矩我早清楚,卻未能事先顧慮到,老查,幹祈包涵。”
  查既白道:
  “我不怪你,在你見我之前,還不知如何個緊張惶驚法,心裡又怎麼會想到這上面去?”
  李衝忽然表情黯淡,語音十分傷感的道:
  “老查,明日之後,不知我們是否還有相會之期?在此一別,我先祝你鴻運高照,逢凶化吉了……”
  查既白還沒來得及回答,用道那邊的石階上頭,已傳來幾下沉實清晰的敲擊聲
  外頭有人叩拍信號,大概是接班的伙計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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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掙命

  大概也只是夭剛濛濛亮的時分吧 其實在這地牢之內,根本看不到天光,查既白不過是約略的估摸著,因為鐵柵門的啟動聲驚醒了他,從眼縫中朝外瞄,一個又老又瘦又侗倭著腰身的老蒼頭正舉步走入囚室來。
  嗯,一定就是那清倒溺桶的老雜役前來執勤務了。
  查既白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懶懶的依壁站起,於是,他發現另兩名面目冷肅全身金衫的朋友正分立柵欄之外,神情十分戒備的注視著他。
  齜牙一笑,他打著招呼:
  “早哇,二位。”
  那兩名金牌級執事當然不會回答,他們半點表情也沒有,只四只眼睛激靈靈的裡外巡視,是一副隨時準備採取行動的架勢。
  老蒼頭不知是年紀大了點或是身上有什麼病痛,舉步艱辛遲緩,動作也僵硬得很,查既白亦朝對方點了點頭,笑容可掬:
  “辛苦你了,老哥,不過那玩意不算重,我兩天沒吃沒喝,就是撒點稀糞淡溺,也輕飄如水,包你老哥一手提著就走。”
  老蒼頭張開那缺牙的癟嘴呵呵乾笑,走過去拎起溺湧,又吃力的轉回身來 就這一霎,他的背脊距離查既白只有尺許,而且這人的正面剛好半遮住查既白的身體,沒有人感覺到有任何異樣,查既白業已伸手自老蒼頭的大後側腰帶內摸出兩把串在一起的鑰匙,他出手之快,技巧之精妙,恐怕連巧手三娘谷瑛也會大吃一驚!
  老蒼頭慢吞吞的走了出去,鐵柵門立即,‘嘩嘟’一聲關攏,那兩名金衫級執事這才暗中籲了口氣,雙雙退到一邊。
  查既白的手掌心裡緊握著那兩把冰涼冷硬的鑰匙,又仔細以手指的觸覺來試探鑰匙的齒矩與厚薄,他很滿意,他知道以所戴刑具的鑰孔形狀,正可用這兩把鑰匙啟開
  忽然間,他對李衝起了一陣莫名感懷,他真想用力擁抱那李衝一下。
  頭一步已做到了,相當完美的第一步。
  靠到柵欄邊,他輕咳一聲,向在左側踱著方步的那位金衫伙計開口道:
  “嘔,朋友,眼下是什麼時辰了呀!”
  那金衫人冷冷的橫過一眼來,連哼也沒哼一聲。
  查既白嘆了口氣,道:
  “你們不給吃的,不給喝的,這都也罷了,如今連老子和你你們說說你們亦不肯答腔,這樣對一個快要去死的人,是不是太過嚴苛了一點?”
  另一邊的那個金衫人走了進來,絲毫不帶笑味的一笑:
  “姓查的,我們和你,有什麼話可說,一個弄不巧,沾著你身上的三分鬼氣,只怕要觸上好幾年的霉頭!”
  查既白滿面愁苦的道:
  “人還活在這裡,身上居然就帶著鬼氣啦!這位朋友,至少我現在仍和二位一樣,能說能動又能思想,差的只是肚皮沒二位那麼脹飽……”
  那金衫人昂起臉來道:
  “雖則你眼下還活著,不過在我們看來,你已經算是個死人了,姓查的,一個死人何需吃喝?好歹你挺著,往後就沒這麼煩惱了!”
  金衫人的同夥極為不耐的插嘴進來:
  “順棋,你和這傢伙磨什麼嘴皮子!無聊!”
  叫順棋的金衫人笑笑,道:
  “就是無聊才同他扯淡嘛,反正閒著也是尿尿,何不消遣消遣這老小子?”
  那人搖搖頭,道:
  “小心他玩花樣,聽伙計們說,這傢伙什麼怪點子都能出,而且心狠手辣,經常在不知不覺問就把人擺了道!”
  順棋頗不以為然的道:
  “哪有這麼玄法?如今他刑具加身,人又關在鐵籠子裡,只有等待挨刀的份了,我就不信他還有什麼花巧可使!”
  對方皺著雙眉道:
  “話雖這樣說,但我們責任所在,還是謹慎點好,若是萬一出了什麼紙漏,你我誰也擔待不起!”
  這時,查既白笑吟吟的接上口道:
  “你老兄未免過慮了,我老查業已落得這步田地,猶有啥的皮調?正如這位順棋老兄所言,大家聊聊,只是解解煩悶,尤其是我,更需要藉著談笑之便,於口角春風之餘,暫時求個精神上的寬鬆……”
  那順棋嘿嘿冷笑:
  “原來你也知道害怕?”
  查既白感唱的道:
  “好死不如賴活,縷蟻尚且貪生,我他娘正值英年,又何嘗想死,而且自古艱難又唯一死,誰會不怕,誰又敢說不怕?”
  另一個金衫人輕蔑的道: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姓查的,你這劫數逃不掉,還不如硬氣點,扮出條漢子模樣來!”
  查既白不悅的道:
  “老兄,你是坐著說話腰不痛,如果你換成我,尚有這樣的氣勢,那才叫有種,待挨刮的是我,你卻唱的哪門子高調?”
  對方臉色一沉,陰酷的道:
  “你是在指責我?”
  查既白大聲道:
  “不是指責你,我是在教導你,好要你明白設身處地多替別人打算的道理,娘的個皮,淨說些風涼話並不能就算是漢子!”
  金衫人的眼下肌肉不可控制的抽搐起來,眼珠子暴瞪著查既白,滿口牙也挫得咯咯有聲 顯然是氣得不輕!
  他那叫順棋的伴當趕緊過來將他拉開,一邊回過頭去怒罵:
  “姓查的,你他娘真個瘋狗過街亂咬人,說著說著話你那千方百計就不是人話了,簡直不可理喻,存心胡鬧!”
  當然是故意找茬,查既白要不藉這個機會多罵幾句,往後想要罵恐怕也難尋相同的對象了:他猶在那裡咆哮:
  “你們兩個才是瘋狗,一對骯髒下流的癲皮瘋狗;我告訴你們,要充英雄,扮好漢,我比你們地道得多,老子在肩頭立人,胳膊跑馬的辰光,你兩個邪蓋王八還不知縮在哪個龜洞裡……”
  這金衫人暮地大吼一聲,顫巍巍的指著查既白:
  “姓查的,你這千刀殺,萬刀剮的野種,要不是因你行將就死,要不是上頭嚴令與你保持隔離,我現在就能生吱了你!”
  查既白“呸”了一聲:
  “甭在那裡空嚷嚷,你要是真有這個熊膽,就給老子一頭撞進來,嘿嘿,到時候你便知道是誰能生吹了誰!”
  這金衫人正在憤怒的忖度著如何出這口鳥氣,甬道石階上頭,已經傳來幾響清亮的敲擊聲,叫順棋的仁兄不禁臉色微變,略帶緊張的道:
  “老伍,別再吵了,會不會是外面有人聽到這裡的喧叫聲下來查視啦?”
  被稱做老伍的金衫人只有強行按捺著自己,面孔上像掛著一層青霜:
  “你且去應門看看。”
  那順棋快步而去,沒多久轉了回來,模樣己變得十分輕鬆:
  “我操,嚇了我一跳,還以為真是被什麼人聽到這裡起了叫囂,準備下來刮我們鬍子了,原來卻是那倒尿桶的老小子!”
  老伍冷冰冰的道:
  “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對囚犯還作興這一套!”
  步履聲沉緩的沿著石階響過來,那老蒼頭又已在甬道上出現,手上,當然拎著溺桶。
  順棋正待過去開啟鐵柵門,老伍已突兀出聲:
  “且慢 ”
  呆了呆,順棋愕然回首:
  “幹嗎?有什麼不對?”
  眼下的肌肉又在抽動,這位老伍惡狠狠的道:
  “姓查的和我們堂口結有深仇大恨,而且更乃待死之囚,一個快要死的人根本用不著溺器,人都要死了,還何需如此講究?”
  那順棋不解的道:
  “但,但他總要小解呀,莫不成叫他尿在地下?”
  老伍大聲道:
  “尿在褲子裡也是他的事,我們犯不著操這份閒心;順棋,叫老家夥把溺桶放下,人出去,這裡沒他的差使了!”
  於是,順棋只有向老蒼頭交代幾句,打發他離開,然後才低聲問老伍:
  “你的用意,只在叫姓查的尿濕褲襠?”
  老伍陰沉的道:
  “這只是折磨的開始,從此刻起,我不準他坐下,不准他依靠任何東西,也不准他睡覺,娘的,上面叫我們與他保持距離,卻沒有不許我們整治他!”
  柵欄中的查既白不由暗裡著急,他頗為埋怨自己的孟浪 只顧著消遣對方,罵幾句圖一時之快,卻沒想到為自己帶來了難題;那只溺桶下面,粘附著李衝遞來的資訊,如今溺桶拿不進來,要怎麼才取得到這個資訊?
  他愣愣的注視著靠在牆邊的那只溺桶,心中又煩又惱,好半晌沒哼出聲來。
  老伍看見查既白的神態,以為是自己的恐嚇發生了效力,他臉孔一揚,表面上是對著他的伴當說話,實則是在講給查既白聽:
  “雖說只有一天一宵的活頭,這十來個時辰卻是可快可慢,人要在遭罪的光景裡,一刻一分都不好挨,若是安安逸逸的呢,十年也能快若一朝過了;娘的皮,我倒要看籠子裡的那一個待怎生消磨這十來個時辰!”
  那順棋嘻嘻一笑,道:
  “不過姓查的如要亂整一通,那股子味道可叫人受不了……”
  老伍冷峻的道:
  “至少他隔得近,首當其衝的是他,他若亂拉亂尿,未必然燻得著我們!”
  啞啞咳了一聲,查既白先在臉上堆起笑容,湊近柵欄之前:
  “二位老兄,說真的,人這玩意有時也叫犯賤,明明兩天兩夜不曾粒米滴水下肚,偏偏還得尿有得拉,實在不知道那些東西是如何生出來的;就這一會吧,業已腹中鼓脹。
  內急之至,眼看著那只溺桶,竟就越發憋不住啦,二位老兄行行好,還請開恩把溺桶給我提進來……”
  老伍雙眼望著頭頂,理也不理,唇角上卻已勾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叫順棋的金衫人在邊笑啼吭的道:
  “姓查的,若要準你用桶小便,還會把桶擺在籠子外頭?你就別打這個譜啦,湊合著往褲襠裡放一放吧……”
  查既白悻悻的道:
  “我這麼大的一個人,如何能朝褲襠裡撒尿?這猶不說,濕漉漉的滋味更叫難受,你們磨人也不該用這種下作方法
  那順棋哼了一聲,道:
  “這也叫報應,娘的,我兄弟陪你聊幾句,你卻不識好歹,扯開嗓乾淨罵人,我們豈是由得你罵的?你出口骯髒,就免不了要吃生活,我說姓查的,這才只是個開頭,到明早之前,你還有得樂的……”
  查既白又央求道:
  “不管如何,先讓我把這泡尿撒尿出來一一”
  對方是一臉孔惡作劇的神情:
  “沒有掐春你那玩意,姓查的,你倒是自便呀!”
  眼珠子一翻,老伍搭腔道:
  “不用理他,越說話越多!”
  舔著嘴唇,查既白知道騙不過那只尿桶來了,現在只好改變計劃程式,且先冒險過這一步驟,再做打算。
  那順棋雙臂橫抱胸前,極有興趣的注意著查既白,他想看清楚,一個有幾十歲年紀的大男人,在這種情形下,待如何撒出這泡尿來。
  查既白背過身來,兩腿微微下蹲,用力吸氣,掙得臉紅脖子粗,嘴裡還發出那種噓噓的怪聲……
  順棋忍住笑,不自覺的靠邊柵欄,連老伍也側轉頭來,斜著一雙眼朝裡頭瞄。
  於是,先是一聲“當哪”輕響,掛在查既白頭腕間的鐵枷突然分解啟開,跟著又是“哺嚏”兩響,套在他雙踝上的鋼鐐也散落腳邊,卻就是不見一滴尿水!
  兩只眼球差一點便蹦出了眼眶之外,順棋驚得猛一下張大了嘴,胸隔間卻似堵塞著一把稀泥,那聲駭叫竟不能立時擠出喉嚨!
  他是永遠也不能把聲音擠出喉嚨了,因為查既白已經笑吟吟的將挾在時彎處的鐵絲“掙”聲抖直,而由曲折到彈伸的終點便是順棋的咽喉 插進去,又從後頭透出來!
  老伍在一霎裡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他只在本能上覺得有些不對勁,疑惑中他走前半步,嘴裡猶豫著問:
  “順棋,你怎麼 ”
  那根鐵絲就在這瞬息裡刺進老伍的左胸,鐵絲長有三尺以上,加上查既白的手臂延伸,距離足夠,主要的,是查既白出手太快太準,更主要的,是老伍根本毫無防備,他做夢也沒有夢到對方在此等禁制之下會突然來上這麼一招!
  鐵絲刺進老伍的左胸,又猝而旋轉,痛得這位金牌級執事“嗷”一聲窒噎,嘴巴倏歪,滿口血沫子噴濺下,人已向上跳起,隨著一頭撞至鐵柵,再像堆爛肉一樣軟塌塌的委頓於地!
  收回鐵絲,查既自不禁在自家腦門上抹了把汗;方才的行動,他冒了極大的危險,因為對方乃屬於“丹月堂”金牌級執事之流,絕對可稱得上是高手,他本人身囚鐵柵之後,又需要先行開啟枷鐐刑具,動作的每一步必需連貫,細節的每一環定要銜接,不但求迅速,更要準確,他非常明白他行事的任何程式都只有一次的機會,萬一稍有差錯延誤,就永遠無法達到目的 發難的過程進行是首度冒險,而在敵人驚魂未定,出其不意的暴襲中收至奇效是二度冒險,只要其中一樣不能成功,他這條老命也就注定泡湯了。
  查既白很滿意自己的收穫,他覺得相當幸運,至少,目前還算相當幸運。
  柵門的鑰匙應在那順棋的尸身上,查既白沒費什麼功大便摸到了手,他很輕易的開門出來,又很痛快的伸個懶腰。
  走到溺桶旁邊,他掀開桶底,哈,果然發現沿在桶緣內側貼有一塊小小的方形油布,撕下油布,原來還是兩層,就在雙層油布的夾縫間,有一張薄薄的紙條,紙條上也只是極簡單卻明確的幾行字:
  “影子,谷瑛,在村北雜樹林的一口枯井中。熊脂九三串遵囑置妥。祝平安。”
  默念幾遍,查既白也顧不得講究,把紙條塞進嘴裡嚼了幾嚼,合著唾液吞下肚子裡去,一拍肚皮,他自嘲的想:
  “他娘,姑且算是一頓早飯罷!”
  看也不看地下的兩具屍體一眼,他快步行向石階,當然他不會忘記李衝的警告
  石階盡頭連著有三級不可踐踏。
  現在,他已站在壁門之前,接下來就要突圍而出了;深深呼吸幾次,他又將手中的鐵絲順直,別看這小小一根鐵絲,在他運用起來,卻不啻一件兇狠的殺人利器。
  不輕不重的,查既白在壁門本擂了六次。
  然後,他伸出手扭動門上的鐵把,就那麼輕巧的微響,壁門已朝外啟開。
  查既白發覺自己掌心間居然粘膩膩的一片汗濕,他先不出門,卻迅速往外探視一在隨門移開的神案旁,正有
  三個人在低聲談笑,一個金衫,一個銀衣,另一個全身黑裳,三個人大概毫未起疑,連目光都未向這邊瞥掠,兀自在那裡高興的討論著什麼。
  不錯,憑哪一點起疑呢、警示未起,暗號吻合,更加上他們絕對不相信鐵籠子電身負刑具的查既白會在他們同伴的監釣1脫困而出,便叫他們擔心也擔不起來啊。
  這三位兄不擔心,不起疑,查既白卻沒有禮尚往來的必要,他的身形宛如閃電般躍出門外,手上鐵絲穿掠似青蛇撲噬,快不可言的直透那金衫人的後腦,左時暴抬後撞,結結突突搗上廠另一個銀衣人的心窩,待僅存的黑衣朋友愕然相對,他的右膝已重重頂擊在對方的褲襠之間!
  心口與下襠全是人體上最軟弱而易致命的部位,查既白全力攻擊,挨已的人豈有活路?至於那位金牌級的執事,被鐵絲透腦穿過,就更死定了 幾乎只在人們眨眨眼的須臾,查既白業已解決了這二個在正常狀況下頗堪一搏的敵人。
  一陣旋風般卷向門外,查既白在早與李衝約定的門檻位置下急急伸手摸索,不錯,他手指才一伸入,便接觸到三串疊在一,起的細潤珠環,也顧不得審查這幾串珠環的形狀色澤,他一股腦塞進懷裡,抬足便往北邊的方向奔掠。
  此刻正是凌晨,天光烹微,還不見有人起身活動,藉著大地間這一片濛濛的霧氣掩護,查既白的行跡得到極大的便利,他在連續不斷的閃隱騰躍下,業已到達村北那片雜樹林於之前。
  果然是一片雜樹林子,只見高矮不同的樹木糾結生長,枝葉交錯蔓延,形成那樣凌亂鬱密的蒼蒼青翠,貿然一見,像是無路可通,但要仔細辨認,卻能在雜蕪的林隙間找出一條算不上通路的小徑來 -經人長久踐踏後所留下的痕跡。
  查既白一頭鑽了進去,順著小徑往前疾行,枝丫刮過他的頭臉,雜草搔刺他的腿腳,他似毫無感覺 比起他現在的焦迫心情,那點痛癢簡直已引不起他的反應了。
  暮然他停住了腳步,目光定定的注視著前面的一個點 一棵枯樹之下的一口井,一口砌石斑剝,井架坍斜的井。
  定了定神,再把呼吸調勻,查既白輕悄得像一片落葉飄向那口枯井之側,他偌大的軀體,動作上卻顯示著如此的靈巧細緻,這時假若有人在旁窺及,一定會驚異不置。
  查既白伏貼在井邊不動,他不相信影子和谷瑛就這麼簡單的被囚在井中;“丹月堂”
  一向不是個疏忽大意的組合,對每一樣狀況,都有其慣性的安排,而兩個重要的俘虜,在他們來說,更不是一樁應該疏忽的事。
  遣憾的是李衝不曾在紙條上詳述有關這口囚人枯井的細節 守衛、警衛,或各項機關埋伏的佈置,查既白一概不知,在這樣的情形下,若貿然行事,成敗的比率便不大有把握了……
  更令查既白苦惱的是,他已沒有時間再做觀察或刺探,他甚至沒有仔細考慮的餘地,只要“丹月堂”一旦發覺出事,則必大舉出動,周圍兒方里的闊幅立將堤騎四布,鷹犬遍處,到了那時,這個地方馬上就會是他門搜索圍堵的重點,如此一來,樂子可真大”!
  咬咬牙,查既白也顧不得那麼多。他身形一起,並未攀扶懸在井壁上的那條繩梯,管自凌空往下墜落。
  自井門到井底.約莫只有大把深的高度,他幾乎才一躍入,便己到了井底,腳下踩著的土地堅硬乾燥,還有冬散的估葉斷枝,空氣也相當清爽。
  這裡的光度來自兩個方向,一面是從井口反映進來的天光,一邊是從平著井底的一間石窖透出的燭焰,不錯。這問石窖是由井底平行鑿通砌成。就好像這口枯井打橫延伸了一段。
  查既白背脊貼著井壁朝內端詳,不覺眉頭便皺了起來 -井底到石窖中間,雖然只有幾步的距離,但當中卻也以一道鐵柵欄分隔,像這種粗逾兒臂的鐵柵欄,若沒有工具光用人力去拆拗,乃是極不可能造成損毀效果的;在柵欄後面,對坐著一個金衫人,一個銀衫人,兩位朋友正把腦袋靠在石壁上閉目打噸,顯然他們尚沒有察覺查既白的潛入!
  睜大雙眼的查既白此刻不禁有些發呆,因為他竟沒有看到影子和谷瑛的蹤跡!
  石窖的面積並不大,由那插在壁上的一根牛油燭光照耀下,足可一目了然,裡外看個分明,的的確確沒有影子和谷瑛的下落!
  這一下查既白的腦門上可就又急出汗來,他迅速的思忖著 莫非李衝在這緊要關頭詼了他?莫非影子和谷瑛業已遭了毒手?或者,他們已被移到另一個地方囚禁?
  一連串的臆測又被他自己一連串推翻,他不相信李衝會在盡了如許力量之後再留個爛污尾巴,李衝不會不明白,他早已和姓查的站在同一條船上,到了這個時候想往下跳,絕對是來不及了;而影子于谷瑛如果遭了毒手,李衝的消息乃來自清晨,決不會不告訴他這個事實,假若說他二人另被移至他處囚禁,鐵柵欄之後這一位金牌級執事和銀牌級執事又守在那裡發什麼愣?
  查既白越想越覺得其中大有名堂,他立即決定,管他娘的人在不在,且先下手弄個清白再說!
  一陣奇異又幽詭的怪聲便從查既白的嘴裡發出,很輕很輕,很細很細,有點深山猿啼的韻味,也仿佛郁林間隙拂過的風聲,透著恁般悠悠晃晃,令人心裡怔忡茫然的玄秘感應……
  後腦靠在壁上打噸的那個金衫人慢慢睜開兩眼,哈欠一聲又再閉上;另一位銀衫人卻跟著睜開眼睛,傾耳聆聽,一邊面帶迷惆的循聲搜視。
  那金衫人可能認為他方才聽到的聲音乃是處於半睡眠狀態下所產生的錯覺,但是,經一個哈欠之後他己清醒了不少,卻仍然發現那怪異的聲音在他耳問裊繞 他猛的撐開眼皮站起來,幾乎把他的伴當驚得一跳!
  急急以指比唇,“籲”了一聲,金衫人壓低嗓門道:
  “大頭,你可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連忙點頭,叫大頭的銀衫人道:
  “聽到了,我才在找這怪聲的來處,他奶奶的,像弔死鬼夜位,小寡婦哭墳,那等幽怨淒涼法兒,聽在耳朵裡真有點發毛!”
  金衫人一直朝著柵欄外打量,邊猶豫著道:
  “該不該開門出去瞧瞧?”
  大頭也頗為顧忌的道:
  “可是上面嚴令執勤時間不准擅離,如果這一瞧瞧出了毛病,我說陳兄,咱哥倆的麻煩就大啦……”
  姓陳的金衫人搓著手道:
  “我怕是有什麼奸細混進來弄鬼 ”
  大頭疑惑的道:
  “有什麼奸細有此能耐?竟混得進‘丹月堂’的舵子窯?再說,就算有奸細潛入,他哪裡不好去,端端跑來此處作甚?”
  金衫人想了想,道:
  “情理是這樣說,但天下離了譜的事並非沒有,就拿這怪聲來講吧,在這口囚人的枯井底下。怎麼會突然有這樣古怪的聲音出現?”
  怔了一會,那大頭突然臉有驚怖之色:
  “對了陳兄,這口枯井並不是只如今才關著那一男一女,這是咱們堂口多處囚俘的所在之一,使用的年月可長遠著,說不定以前什麼人囚死在此處,因而冤魂不散,回過頭索命來了……”
  金衫人也不由暗裡打個冷顫,一旦談到鬼神,不論是誰,再嘴巴硬,表面上逞強,心中也多少有幾分忌憚;久遠的傳說,環境的熏陶,加上來自世代老古人的渲染,便未親見親歷,也不由得不在意識中植下了根苗,提起那些怪異而超乎自然的事蹟,就不信也不敢全不信了……
  大頭又悸懼的道:
  “這口枯井裡囚過不少人,也有些就死在這裡,挺了屍才抬出去;人要死得不情不願,那口冤氣便難散,聚成了精魂四處遊蕩,早晚摸回原處來作祟;我就聽到刑堂的老疤眼說過,他前年有一夜值勤在此地,便親眼看到一個惡鬼,沒有身子沒有手腳,只一顆七竅流血的人頭在懸空裡飄浮著,一條白慘慘的長舌垂掛唇外,還搖搖晃晃的像和他招呼……”
  吸了口氣,金衫人強行壯膽的道:
  “別他娘越說越玄,老疤眼八成是灌多了騷尿,眼花目眩啦,人間世上就真算有鬼吧,也不會在大清早出來現形,要出來多半是是在深更半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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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搏襲

  大頭的眼皮子不受控制的連續跳動,他慢慢的又朝鐵柵欄外窺探,乾幹的咽了口唾液,卻越發覺得喉嚨裡像掖進一把沙。
  “陳兄,誰說冤魂的出現大多是在深夜的辰光,但也有那成精的厲鬼不受時間的影響,抗得住雞啼和天色的時限,你沒聽過也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活見鬼的事?大太陽明晃晃的照著它都不怕,在這陰陽交渡,混飩未開的清早,它就更無所畏懼了……這不是還繞旋著那怪聲不散麼?弄不好它就會現形給予們看啦!”
  金衫人的臉色是益見陰晦怔仲了,他吶吶的道:
  “你別越說越當真,咱們是幹什麼吃的?他娘宰人宰了這許多年,到頭來若叫鬼嚇著,還能再朝下混世?且穩住了,不會有什麼異像出現的!”
  大頭側耳靜聽,那詭怖的聲音仿佛應合他的心理,比方才又清晰了點,而且,似乎也比方才更往這邊接近了!
  金衫人故作輕鬆的道:
  “許是這口枯井年代久了,有什麼地方裂了縫隙,風從縫隙中灌進來,便發出這種怪聲……”
  那大頭慘慘的一笑,道:
  “如果照你這樣說,那聲音就不該忽高忽低,更且還會迂迴移動;陳兄,你聽從縫隙中灌進來,有這麼個曲折晌法的?”
  金衫人不禁又怕又怒,他大聲道:
  “就當是個鬼吧!有鐵柵欄擋著,它能啃了我們的鳥?”
  笑得更慘了,大頭道:
  “鐵柵欄若能擋得住鬼,那鬼也就不叫鬼了;陳兄,鬼是有形無質、變化無窮的,它可以幻為一陣陰風,形成一股黑氣,穿牆透壁,無所不到,只有咬破中指,含一口血去噴它,或許能以驚得它走……”
  猛一跺腳,金衫人道:
  “好,若真是個鬼,我們就用這法子一試,大頭,耗下去不是名堂,且開了柵門,出去看看到底是啥玩意發出遼操他娘的音調!”
  大頭尚在顧慮著:
  “但,但我們職責在身!”
  金衫人冒火道:
  “查明可疑狀況也是我們的責任之一,況且真有惡鬼索冤,你我生命能否保住都是問題,哪還管得了許多!你開門,我出去看看!”
  大頭忽然哆咦了一下:
  “你可得小心,記住咬破中指,先兜頭噴它一口血光!”
  金衫人下意識的看著自己兩隻手問:
  “是哪一隻手的中指?”
  大頭忙道:
  “好像兩隻手任哪一只的中指都行,陳兄,臨到節骨眼上你可別怕痛,更別叫那鬼物嚇住了,等它撲近附身,就一切完啦!”
  也忍毫不住了個哆咳,金衫人隨即大笑一聲,算是給夥伴壯膽,亦是替自己壯膽:
  “你放心,我不會容它摸近,開門!”
  大頭掏出鑰匙,過去開啟柵門,卻抖索索的折騰了好一陣才算對準鎖孔,“喀嚓”
  一聲開了鎖。
  柵門一開,金衫人已從靴筩裡拔出一柄程亮鋒利的匕首,臉上居然是一副慷慨赴義的神情,大踏步邁將出去。
  大頭看著金衫人的那種眼色,亦充滿了“壯士一去不復還”的震悸與感動,而出自本能的反應,他也順手抄起了擱在木凳下的朴刀。
  那根鐵絲便在這時從斜側的角度暴刺過去,金衫人在淬遭狙襲的情況下竟然有其不同尋常的動作 他突向後仰,手中匕首往上飛挑,同時雙腳閃電般彈出,三個招式一氣呵成。
  “掙”聲輕響,刺來的鐵絲被削斷了尺許長的一截,旋風般撲到的查既白暮地身形半轉,以自己厚實多肉的背臀硬迎對方的兩腳,“砰”的一記悶響,他全身一個踉蹌,卻在右手的一個倒弧下將剩存的大半截鐵絲插進了金衫人的小腹。
  “嗷”的一聲曝叫,姓陳的金衫人卻不管自己小腹上那根致命的鐵絲,他雙手緊握匕首,凸瞪雙眼,一頭撞向查既白!
  查既白移挪的速度怕得驚人,他連續旋飛閃騰,在第三次讓過對方的撞刺之後,反手一掌把那金衫人硬生生震跌出五步之外!
  事情的發生到結束,只是人們眨眨眼的光景,而查既白行動如電,閃挪似風,袖舞衣拂之間,直如魔騰鬼躍,柵欄之後的那位大頭仁兄,一時竟被懾窒當場,驚恐得居然分不清姓查的到底是人是鬼了!
  當大頭的神智恢復,赫然發現查既白已站立在他面前,不但站在他面前,一只左手也緊貼上了他背心死穴的位置。
  一股寒意打自心底上升,這位丹月堂銀牌級的執事連臉孔都變綠了,他的嘴唇扁扯向兩側,舌頭宛如發了直。
  “你……你……你是誰?你……想……要什麼?”
  查既白笑容可掬的道:
  “別怕,老弟,你且先寬懷,只要你合作,我保證不取你性命,相反的,如果你不聽話,要同我為難,就休怪我老查下你的毒手了!”
  兩腿發軟,下腹部也往下墜塌,這大頭業已提不住氣了。
  “你……你……查……查既白?”
  點點頭,查既白笑得更加可愛:
  “不錯,我是查既白,我已經從地牢裡逃出來了,所以我絕對不是鬼,如果我逃不出來,你就算看到鬼啦……”
  大頭掙扎著道:
  “你……你想十什麼?”
  查既白輕輕的道:
  “把我的伙計影子和那女人谷瑛放出來,這就是我想幹的,而且還需你幫著我幹。”
  打了個冷顫,大頭驚懼的道:
  “不,不行……放了他們,我就是死路一條……”
  嘿嘿笑了,查既白道:
  “老弟,你怎麼生了這麼個豆腐渣腦筋,假設你不放他們,豈不更是死路一條?你依了我,往後對你的組合尚有解釋的餘地,不一定會要命,若不依我,你又向誰去解釋?
  老子手掌使力一拍,你馬上就得挺屍!”
  大頭還在央告:
  “老查……老查……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這不是開得玩笑的事,擅縱俘囚,乃是個死罪,你不能這樣害我……”
  臉色一沉,查既白厲聲道:
  “玩笑,我操你的親娘,我有這個閒功夫與你開玩笑、外頭死了那個姓陳的你該看清楚不是玩笑吧?人死了豈會是玩笑?你如認為死了人是玩笑,老子不妨也同你玩笑一番!”
  哆嗦著,大頭痛苦的道:
  “好,好吧,我……我放人便是!”
  查既白警告著對方:
  “老弟,不要玩花樣,動作放利落點,我明白告訴你,憑你這凡下子,我可以在一招之內就活活砸死你!”以查既白的功力而言,這位大頭當然不是他的對手,但也決不至於連一招也搪不過,問題在於這位仁兄早破了膽,喪了志心理生理全有著極大的脅迫感,叫他反抗他也沒這個種,更搞不清自己能和人家對上幾招了。
  蹭蹭挨挨的走向右側的石壁,大頭伸手在一塊突出的暗色圓鈕上按了一按,於是,半爿石壁立刻往內滑開 敢情裡頭還有一小間隱蔽的黑獄。
  影子白雲樓和谷玻兩人全坐在地下,約莫是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光線一旦射入,他的四只眼睛全不由瞇了起來,而影子卻仍能在細合一縫的眼簾問看出是誰來了!他猛然起身,激動的叫著:
  “老闆,你還是來了,你果然找到了我們了!”
  白雲樓這一起身,便帶動了啼哩嘩啦的連串聲音,查既白打眼一看,娘的,他這伴當身上的居然也披掛著同他一樣的刑具,不但白雲樓如此,谷瑛亦半件不少!
  查既白重重一哼,大聲道:
  “老弟台,給我夥伴與湯家娘子解下那些零碎破爛來!”
  大頭不哼一聲,走過去取出鑰匙,三兩下啟開了影子和谷玻身上的鐐銬,然後又木然呆站在一邊。
  谷瑛搓揉著手腳處被長久禁制的部位,一面幽幽的看著查既白,又幽幽的嘆了口氣。
  查既白拍拍谷瑛肩頭,十分歉然的道:
  “我說谷瑛,你也別這麼幽怨,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但我遭的罪卻更大,算我對你不住,待出了這裡再向你賠補吧!”
  眼圈紅紅,谷瑛傷感的道:
  “老查,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怨自己運道差,命不好,江湖上混了這些年,除了混得屢遭逆橫乖蹩,什麼也沒撈到……”
  影子急忙在旁勸慰著道:
  “你就看開點吧!日子總有否極泰來的一天,人哪能一輩子走霉運?咱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好辰光還長遠著……”
  查既白道:
  “我們走,有什麼話出去再說,娘的,大難還沒完全渡過,可別人樂觀!”
  說著話,他領頭朝外走,影子和谷玻剛跟出來,那大頭才待跨步,他已回身一把推向石壁。
  “老弟,你且莫急,好生給我呆在裡頭,你們的人自會來此相救,”
  影子笑道:
  “這黑獄的滋味可大不好受,又潮又熱又悶的,能叫人透不過氣來!”
  查既門邊行邊道:
  “你們受得了,他也該受得了,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三個人攀出枯井,林子裡仍然一片寂靜;清晨的空氣鮮潔甜美,呼吸間有一股特別的芬芳涼爽,那種泥土與青草樹木混合的氣息飄漾在周遭,同晨霧的浮沉相融滲,應合著鳥聲輕嗽,這原是一個多麼安詳寧馨的早晨。
  深深呼吸著,影子低聲道:
  “好像他們還不曾發覺什麼?”
  皺著雙眉,查既白道:
  “不敢講,按說他們應該有了反應才對;這麼靜,我看不是好兆頭!”
  影子四面搜視,道:
  “老闆,咱們趕緊離開此地才是正經!”
  查既白頷首道:
  “走!”
  依據查既白印象中的方位,出了林子應該往北邊去,才是逸出丹月堂總壇所在長壽村的正確方向;他們很快到了樹林側沿,但在出林前的一剎,查既白卻又猶豫起來!
  影子目光尖銳的朝周遭觀察,邊低促的問:
  “老闆,有什麼不對?”
  舔著嘴唇,查既白沉聲道:
  “照理說該朝北走才是我們突脫的正確方位,可是若按這樣的方向走,我又覺得大大的不妥!”
  影子不解的道: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查既白輕輕的道:
  “你想想,我們既知道往北走能夠逃離此地,丹月堂那乾烏電王八蛋又何嘗不曉得?
  說不定他們早就布好陣勢在北邊的出入道路上等著我們去自投羅網啦!雲摟,這種當可上不得!”
  連連點頭,影子道:
  “不錯,丹月堂上下都是追獵捕襲的老行家,對於脫逃者的習慣性及可能採取的路線,他們必然早有經驗與研究,老闆,我們偏偏不照他們設想的情況去做,我們乾脆反過頭走!”
  查既白先從身上取出那三串熊脂丸 直到現在,他才有功夫審視這三串玩意,約莫是龍眼核那般大小的圓潤珠丸串結成一條項圈,珠丸的色澤灰中略微泛黃,放在鼻端聞,實在沒啥味道;他分給影子與谷瑛一人一條,自己的這一條也掛了上脖頸;影子一面照著懸掛,邊問道:
  “這又是什麼東西?老闆。”
  查既白道:
  “叫熊脂丸。”
  影子迷惑的道:
  “熊脂丸?為什麼又要戴這熊脂丸?”
  查既白道:
  “丹月堂畜養了一種金毛犬,一種掠水鷹,全是些嗅覺靈敏,行動快捷又兇猛無比的畜牲,它們受過特別的追獵訓練,相當厲害,而它們分辨敵我的方式便在於這串熊脂丸上,丹月堂的人都分得有這麼一串玩意,這玩意能夠發出某種輕淡的獨異氣味,金毛犬和掠水鷹便藉之判明目標……”
  影子笑道:
  “老闆你卻是從何處拿來的?而且,一下子就拿到三串?”
  查既白道:
  “李衝,你還記得我早就按下的這步暗棋?”
  影子道:
  “當然記得,老闆,這次你能脫身,大概也是李衝幫的忙吧?”
  查既白道:
  “多虧了他,否則還真他娘麻煩了!”
  影子巴結的道:
  “老闆,我覺得你的道行越來越高,眼光也益發看得遠了,爭雄決勝之道全在你運籌帷幄之中,放眼天下,幾人能比?”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現在就奉承我,未免早了點,我說雲樓,咱們還處在險地,不曾逃脫人家的掌握哩!”
  影子道:
  “那麼,我們這就選擇方向開始逃命吧!”
  忽然,谷瑛驚恐的低呼起來:
  “你們看,天上飛的是些什麼怪鳥?”
  查既白和影子急忙抬頭望向天空,乖乖,怕沒有百多只吧?全是一種羽翼漆黑,嘴啄如鉤的犀厲,每一只鷹的翅膀都在三尺以上,收斂之間升降如電,起落點掠宛如流光怒矢,同時還發出一聲聲十分尖銳短促的欸鳴,百多只犀鷹就這樣在天空穿梭交織,忽起忽降,真個蔚為奇觀!
  影於低聲問:
  “掠水鷹?”
  查既白道:
  “大概是吧!我也是頭遭見到這種扁毛畜牲!”
  後面的谷玻湊了上來,神色惶惶的道:
  “看來他們已經發覺出事了,老查,如今該怎麼辦好?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我看他們的人很快就會追搜到附近……”
  查既白十分鎮定的道:
  “不要慌張,我們走一步是一步,只要有分毫希望亦不放棄,丹月堂要想再圍住我們,至少也得狠狠耗上一番力氣!”
  “嗖”的一聲,一只掠水鷹斂翅撲落,卻僅在查既白的頭頂掠過,又尖叫著沖天而起,眨眼間飛得不見蹤影!
  影子不由咋舌道:
  “好厲害!”
  伸手摸觸著自己項間的這串熊脂丸,查既白道:
  “李衝給的這件玩意,似乎相當有用……”
  影子忽然一扯查既白與谷玻,三個人立時把身子低伏下來,查既白順著影子的手勢看,那口枯井的方向已見人影幢幢,間或夾雜著幾聲狂野的狗吠!
  谷瑛抖索索的道:
  “他們果然追來了!”
  查既白平靜的道:
  “朝南走,記住儘量隱伏身形,利用溝渠、低窪、草樹及突出的地勢掩護,人眼若看不到我們,那幹鷹犬是起不了作用的……”
  就這樣,三個人弓身疾行,時而靜臥不動,時而匍匐前進,在雜草矮樹中求取隱蔽,而任何一處溝窪也是他們暫時藏身之所;離開原地沒有多遠,三個人全變成了灰頭土臉,渾身污穢,光景頗為狼狽。
  潛行中,偶有掠水鷹撲降騰起,疾飛而去,也時見那種高大猙獰,金毛如絲的靈犬奔躥左右,但是,鷹和犬畢竟不加侵犯,縱有靠近過來的,也都是一沾即走,連叫也難叫一聲。
  抹著額上的汗污,影子憋著嗓門道:
  “老闆,禽畜和人就是不同,連咱們形跡可疑也察覺不出,只知道憑氣味分敵我,功效上差遠去啦……”
  喘了口氣,查既白道:
  “要不是李衝的這幾串熊丸,我們樂子就大了,恐怕業已被這些鷹犬發現好幾次都不止嘍!”
  遠處不同的方向,有隱約的笛哨聲傳來,那五彩繽紛的花旗火箭也一再衝飛上天,爆開一溜焰光,又同花雨灑落。
  影子笑道:
  “可真叫熱鬧,老闆,元宵節的花燈焰火,也不過就是這般情景了……”
  查既白道:
  “這是他們遞傳信號的方法,用笛、哨,加上火箭來指引可疑的地區,發出代表某項意義的指令,以便於調集人手,靈活配備行動……”
  影子道:
  “老闆,李衝實在告訴你不少事!”
  這時,他們已來在一道土堤之下,堤的另一邊是半人高的莊稼,查既白不忍谷瑛的艱辛疲累,特地示意暫歇下來,谷瑛一面喘著卻仍在逞強:
  “老……查……沒關係……我,我還能再挺一會……”
  查既白道:
  “歇一陣吧,反正也多走不了幾步路,經過這些日的折磨,你也夠虛夠弱了,硬撐下去是有損無益,像這樣的潛行伏走法,最是累人不過……”
  影子低聲道:
  “老闆,你的背腰腿側部位都有血漬浸印出來,莫不是舊傷口又掙裂了?”
  點點頭,查既白道:
  “可不?痛得像火炙,抽動到連心窩都跟著跳……”
  影子焦慮的道:
  “那怎麼行?要先想個法子止血敷藥 ”
  擺擺手,查既白道:
  “現在到哪裡想法子?這點罪我還受得了,只不過皮肉之傷,未曾波及要害,且熬過這一陣,再看情形吧……”
  影子正想開口說什麼,土堤之上上團金閃閃的巨大光影摹而撲落,出於本能的反應,影子就地翻滾,雙腳碎彈,“汪”的一聲厲吠中已把一頭兇惡的金毛犬踢了一溜滾!
  那頭金毛犬在滾跌的一剎又跳了起來,這畜牲大約弄不清為什麼會挨踢 氣息上分明是自己人,自己人為什麼竟做出這種令它這狗腦袋想不通的粗暴動作來?這畜牲並未朝上再撲,卻他娘衝著影子,吠叫個不停!
  查既白暗叫要糟,顧不得可能引發的後果,他雙手撐地,暴射向前,兩腳猛然夾住那狂吠的金毛犬脖頸,人隨勢翻,“喀嚓”聲響裡,己將那頭惡狗的頭骨生生絞折!
  急厲的曝叫隨即轉為低沉的悲曝,這頭金毛犬只是抽搐了幾次便已寂然不動,但是,狗死了卻還有跟狗行動的人活著,查既白他們立刻聽到了連串的笛哨聲尖響,同時有腳步聲與衣袂飄風的聲音迅速移轉過來!
  影子咬牙咒罵:
  “這頭該死的孽畜,真正可惡透頂!”
  查既白嘆了口氣:
  “人算不如天算,雲樓,準備拼一場吧!”
  影子一轉身背脊貼上土堤,他急促的道:
  “要下手就得速戰速決,我們經不起!”
  查既白還未及回話,土堤上已突的冒出四張人臉來,查既白衝著那四張向下俯視的人臉瞅牙一笑,也不管對方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反應,他挺地一個快不可言的倒翻,兩腳狠辣無比的淬而絞卷,“喀嚓”一聲骨折之音響起,四張人臉中的一個已被他兜頭絞斷脖頸一一就如同先前那金毛犬一樣!
  影子的發難更不較他的老闆稍慢,貼著土堤的身軀突向上起,他的雙掌扁曲如眼鏡蛇的毒唇,又準又重的分別插上了另兩個敵人的咽喉,那兩位仁兄朝上撐立後倒跌,影子的雙手收回之時,赤漓漓的全是血跡!
  第四張臉發出一聲不似人的叫聲,猛往後縮,查既白“呼”聲騰翻過去,腳步尚未踏實,一抹冷芒已面對著射來!
  斜身錯步,查既白倏然讓開,那抹冷芒卻帶著出奇強勁的力道擦過他的耳側,“噗”
  的一記插入土壤之中 竟是一柄銀亮鈍頭,尺許長短的龍角棒!
  查既白一下子心火怒升,他正要咒罵幾句,目光所及,不由暗叫一聲苦也 他以為對方只得一人倖存,但是擺在面前的景象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四個金衫人,兩名銀衫人正站成一個半弧形陣勢面對著他,另一個黑衣朋友尚坐在一邊地下粗濁的喘氣,看情形,剛才幸而逃命的一位,就是這喘得狗熊般的仁兄了。
  六個金衣銀裳的殺手四周,還有三條巨大凶悍的金毛犬,那三條金毛犬對著查既白只是搖尾吐舌,喉中悶悶低曝,卻並沒有撲噬的意思,態度上要比它們的主子友善多啦!
  一個長臉黑膚的金衫人疑惑的看著那三頭惡狗,又細細注意查既白,另一個白白胖胖的金衫人便慢吞吞的發了言語:
  “你就是那姓查的?”
  查既白乾咳一聲,笑道:
  “猜得一點不錯,老兄,我就是那姓查的!”
  望瞭望土堤邊兩具身著黑衫的屍體,這金衫人陰冷的道:
  “果然功力不凡加上心狠手辣,只一出手就幹掉我們三名鐵牌級的弟兄,姓查的,你值得慶賀,‘丹月堂’的上下三級執事,大概快近一半叫你宰了!”
  查既白搔搔後頸,道:
  “希望你們各位不要湊齊那一半的數目。”
  對方緩緩的道:
  “這一次,你決不會再有以前的運道,姓查的,我們將在此地圍死你,而且必不予你絲毫苟延殘喘的機會!”
  左右一看,查既白道:
  “朋友,你們的人馬分布在這廣闊數十裡的地面上,要攏過來也需要一段時間,你以為我會給你們這段時間?”
  白胖的面孔上是一副莫測高深的表情,這位金衫人陰沉的道:
  “會需要一點時間,查既白,但這點時間要比你預料中的短促,在這短促的辰光裡,我們有絕對把握將你迫阻於此!”
  查既白笑道:
  “你們注意,我會拼命的!”
  那金衫人冷然道:
  “沒有人相信你將柬手就縛,姓查的,我們等著了!”
  長臉黑膚的金衫人似乎微覺不安的回頭張望了一下,他那白胖的同伴好像明白他在憂慮什麼事,形色非常沉穩的道:
  “不急,黑焰火箭一旦出現,這裡即是我方全力匯集之地,也就是姓查的斷魂之時,李衝做事踏實得很,我們馬上就能看到火箭升空!”
  查既白差一點就跪在地下叩謝蒼天 由對方的言語中推測,李衝當然也是他們的一組,而且那施放信號示警聚人的責任明白是由李衝承擔,如此一來,查既白豈不是大大的有了生路?
  現在,信號該已發出卻尚未發出。
  那長臉黑膚的金衫人突然出聲道:
  “姓查的,另外你那兩個同伴呢?”
  查既白皮笑肉不動的道:
  “我們是分開逃生的,這樣機會較多,你他娘吃了這些年奔命飯,竟不知道分散目標,誘敵迷亂的基本原則?”
  一條金衣閃閃的人影,便在此時從後面一處斜坡頂狂奔而下,一面跑,那人一面大叫:
  “火箭全部失靈不能用啦,一定是什麼時候被濕氣浸蝕過,楊超,你們身上還有沒有另外攜帶備份?”
  剎那間,眼前的凡位丹月堂殺手全都臉色大變,那叫楊超的白胖朋友猛退三步,腦袋卻不敢稍轉的咆哮著:
  “三枝黑焰火箭全給了你,哪裡還有備份?快,用竹笛,用銀哨,用一切可以傳信的工具通知我們的人,快呀!”
  長臉黑膚的金衫人連連跺腳:
  “李衝,這下子可叫你害慘了!”
  從斜坡頂奔下的金衫朋友,果然正是腰違不久的李衝,李衝也是滿頭大汗,一副又急又恨又無奈的表情。
  “你們怎能怪我?那三枝黑焰火箭不知何時受了潮,根本燃不著,大夥事前疏於檢查,臨到節骨眼上卻叫我背黑鍋,我 ”
  說到這裡,他突然煞住話尾,好像到這時他才看見查既白,瞪著眼,他形色愕然,做功十足的道:
  “這一個,可是那話兒?”
  楊超氣急敗壞的叫:
  “快快傳訊示警哪,李衝,這不是姓查的,莫非還另外鑽出個鬼來?”
  查既白泰山篤定的呵呵笑了,他心裡有數,他決不是半截腰上鑽出的鬼,倒是眼前這幾位,便不是鬼,也離著做鬼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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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突圍

  隨著楊超的叫喊,其他幾個“丹月堂”的大小執事立即紛亂的開始動作,有的掏出銀笛,有的摸出竹哨,全都那麼忙不迭的朝嘴里塞
  查既白便有如一頭發狂的犀牛一樣,猛衝向前,衝著那黑膚長臉的金衫人撲擊,對方嘴裡含著銀哨,一時卻來不及吹響,連連打著旋轉急閃暴退 查既白似是要繼續追襲的勢子就在此刻淬向側移,雙掌翻飛如電擊,一名銀衣人悶曝著震上半空,人在懸空間手舞足蹈,猶發出一聲要死不活的微弱竹笛聲 “噬……”
  另一名金衫人的兵刃剛拔在手,土堤那邊,一條黑影騰彈而起,有若一抹橫過天際的電光,伊然掠至那金衫人的頭頂,同時一把泥上已驟珠密雨般急勁灑落!
  楊超滿頭大汗的截向查既白,一對粗沉的竹節鞭揮劈掣舞,口裡怪叫:
  “姓查的同黨全匿藏在此,弟兄們,分開圍牢,立時傳警 ”
  查既白才讓過第四個金衫人與那僅存其一的銀衣人的夾攻,楊超這時湊了上來,他不但不退,反面硬迎上去:
  “看老子赤手空拳接你傢伙!”
  楊超叱喝連聲,雙鞭猛旋直挺,不但勁力強渾,而且去勢疾厲快速,查既白做出兩手硬攫的姿態,卻在鞭端搗來的一剎擦地穿進,右腳暴起,“當”的一記踢飛了楊超的右手竹節鋼鞭,楊超弓身後退,左手鋼鞭揮落,目標乃是老查的脊樑骨。
  查既白倒仰的軀體突然橫滾,用力一把抱住楊超的大腿,那揮落的竹節鞭立時失去平衡,只有鞭反手的護托擊中查既白的背部 雖然很痛,卻無大礙,查既白就勢全身猛撐,愣是一頭撞在楊超胯下,結結實實的撞在那裡。
  但凡是個男人一不管是多麼勇武剛健的男人,都明白這玩意的軟弱嬌嫩,萬萬是撞它不得的,天下一等一的英雄好漢,也不可能把功夫練到那上面去,一朝觸碰稍重,都能痛得人涕淚橫流,又如何經得起這鐵錘擂擊般的一撞?
  楊超狂曝一聲,整個人捧著胯襠往上跳起,不僅一張白臉扭曲得汎了青紫,兩顆眼珠也幾乎鼓出眶外,而他也只是這麼一叫一跳,業已重重摔落地下,除了四肢抽搐,再也沒有別的動作了。
  查既白並不曾去觀察楊超挨這一撞之後的結果,他根本就不用觀察,因為他就早知道經自己這抱頭一撞會是何等結果 那有陰囊爆裂的人還能活得成的?
  方才夾擊查既白的那名金衫人與銀衣人這一刻裡全紅了眼,他們忘了吹笛,忘了嗚哨,兩個人全像發了瘋一樣衝到;金衫人的一柄大砍刀,銀衣人的一條鏈子錘,就那麼又狠又快的交互攻來。
  查既白閃晃著鷹騰逸走,龐大的軀體做著難以言喻的輕靈動作,每在鋒刃與鋒刃的間隙裡穿掠,在錘鍊與錘鍊的串接中回舞,不但身法矯捷利落,更且姿態美妙!
  那邊,影子白雲樓獨力對付一名金衫人,那金衫人先前吃了滿頭臉影子灑落的泥土,正形狀狼狽卻咬牙切齒的狠拼著影子,模樣巴不得能將對方咬下一塊肉來!
  黑膚長臉的金衫人虎伺一旁,腳步慢慢向查既白這邊靠近……
  只有李衝在裝模作樣的吹著銀笛,也不知他是在發的什麼信號,有一聲沒一聲雜亂無章,而且,發出的笛聲更恁般有氣無力,要死不活!
  查既白心裡焦急,非常焦急,他很清楚眼前的拼鬥必須速戰速決,不能糾纏下去,雖李衝在幫著拖延時間,這時間卻不可能拖過太久,附近全是“丹月堂”的人,只要被他們察覺有一點不對的跡象,事情就大大的糟糕了!
  於是,他下了決心 再用自己這身人肉換取有利契機吧!
  鏈子錘正兜頭飛掣,帶著強勁的破空呼嘯,查既白縮頭塌腰,矮身躲避,斜刺裡,大砍刀又匹練般橫斬而至,他淬然向上躍起 看樣子是想拔空閃讓,那橫斬的大砍刀立時上翻,阻截查既白的去路。
  其實查既白完全是一種欺敵手段的運用,對方大砍刀的角度一變,他動作有如石火倏現,雙掌掌沿快無可喻的反拋上那金衫人的大砍刀刀背,砍刀摹然揚升,剛好碰上凌空砸落的鏈子錘,“當”聲撞擊中火星四濺,金衫人的身形才在搖晃著想圖退避換招,一只突來的手掌已仿佛天外飛來的詛咒,如此狠厲的插進了他的咽喉。
  金衫人半聲噎窒住的慘嚎尚未寂息,查既白血淋淋的五指已拔出對方的喉嚨,就在這俄頃問,那黑膚長臉的金衫人已恍若鬼魅也似來至查既白的身後,他的出手異常快捷,兩只藍汪汪的尖銳分水刺暴扎老查背心!
  同一時裡,銀衣人的鏈子錘再次回繞直彈,亦指向查既白的腰肋。
  “喀嚓”咬牙,查既白猛往後挫,在後挫的一剎過程間他龐大的軀體閃電般斜側兩分,雙手強而有力的齊伸急抓 黑膚長臉的金衫人右手分水刺“嗤”的劃開了查既白右腰側一條三寸長的傷口,但他馬上警黨的發現自己擊空的左臂已經落在敵人的雙手中,落在那強硬有如銅鉤的十指緊握!
  等不及這位金衫仁兄有任何反應,查既白運力猛扯狠拗,同時旋身拋肩,於是,金衫人手臂的骨骼斷裂聲清晰的傳出,整個人也飛過查既白的頭頂,就和早經演練安排過一樣湊巧,堪堪迎上那記原來砸向查既白腰眼的鏈子錘!
  當金衫人的人頭碰上錘頭的瞬息,當赤紅的鮮血和花白的腦漿正以奇異眩詭的圖形迸濺,查既白己撲倒了那個心膽俱裂,目瞪口呆的銀衣朋友,他宛似在撲殺一頭豹,一只狐,毫不留情的齊掌如刀,插進對方喉嚨。
  這時,李衝停止了裝扮的動作,他淬然衝到影子的方向,正被影子逼得捉襟見時的那名金衫人驟覺來了幫手,心情方一松,卻萬萬料不到李衝手中那柄鋒利的角柄短刀竟一下子捅人了他的胸口!
  摹地張大嘴巴,這金衫人是滿臉驚異迷惆的表情,他的喉管發出渾濁的咕嚕聲,踉蹌幾步,又瞪大著眼睛一頭栽倒。
  李衝身形不停,他一個迴旋到了另一邊,他不曾忘記還有個嚇傻了的鐵牌級執事,那位鐵牌級仁兄居然猶坐在地下,目光呆滯的不知想些什麼,直到李衝的牛角短刀刺進他的心房,他的形色都沒有變化一下!
  拔出短刀在靴底揩抹血跡,李衝邊低促的道:
  “老查,快走!”
  說著,他領先跳下土堤,引導隨後趕至的查既白等人匆匆離開;土堤上,只有那幾只金毛犬還在無所適從的徘徊著,它們嗅嗅這具屍體,觸觸那具屍體,這般畜牲大約弄不清楚,為什麼氣味相同的那些人,思想和行動卻會不相同?
  外面長滿了糾結叢生的雜草,雜草掩隱著這個淺淺的洞穴,從穴邊朝外看,可以看到人們的靴筩或女子的裙擺,外面的人若打算發現這個洞穴,則非除去雜草俯下身來細察不可,大致而言,這裡暫時還算安全。
  查既白、影子、谷瑛、李衝等四個便緊緊站在洞穴裡,他們卻在喘氣,模樣十分疲乏,經過這一陣拼命,加上又一陣奔逃,不但體力虛脫,連精神上也都感到負荷太重了。
  好一陣子,查既白才開口道:
  “李衝,多謝你了!”
  李衝苦笑著道:
  “不客氣,老查,說真心話,我是騎虎難下,上了賊船,不豁開來幹也不成;你想想看,萬一你們落在他們手中,無論各位能否替我守口,我這日子還過得安穩麼?與其提心吊膽的提著腦袋等結果,還不如乾脆防止這樣的情況發生,雖說心裡有點歉疚,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查既白低笑道:
  “這倒也是實言,李衝,我就喜歡實說實話的人,話不中聽,卻坦白可愛……”
  嘆了口氣,李衝道:
  “我卻想不到會這麼快又遇上你們,我原希望別和列位再朝面的,我知道在這種形勢下遭遇,我的處境可就難過透頂啦……”
  查既白關懷的道:
  “剛才的事,會不會引起他們的猜疑,對你有所不利?”
  李衝愁眉苦臉的道:
  “這還用說?不需多盤算就會明白對我乃是大大的不利;我們這一組共是十一個人,五名金牌級執事,兩名銀牌級執事,再加四名鐵牌級執事,如今他們全死絕了,卻端端只剩下我一個完好無缺,老查,若換成你,你懷疑不懷疑?”
  點點頭,查既白道:
  “套句你的話一一這還用說?”
  影子插口道:
  “在自己身上開點小傷,可能搪塞得過去!”
  李衝又嘆了口氣:
  “恐怕不行,他們都死了,我卻只受輕傷,堂口裡的人一定會問,各位為什麼偏對我如此寬宏大量?設若因此再一查對地牢中的值勤名冊,發現我也監守過查老大,這嫌疑就更重啦……”
  查既白沉吟著道:
  “在地牢中的一段,只要他們不曾查鑰匙與熊脂丸的事,大概不至露出破綻,主要是方才的情況,你該怎麼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使他們相信……”
  一直默默無言的谷瑛忽道:
  “我以為李爺只有一個極委屈的法子或可一試;他在自己身上弄點小傷,然後乾脆明說因見大勢已去,不甘徒做無益犧牲,這才匆匆退脫 ”
  李衝忙道:
  “唐家嫂子,你這是教我承認臨危退縮,這可也是個重罪啊!”
  谷瑛說:
  “你先被遣至遠處山坡發放信號,及至察覺信號失效不能發射,這才趕回現場想取備份火箭,但在你歸到原處時,搏殺早起且已接近尾聲,你雖力圖抗桔,卻在負傷之下難挽頹勢,在這種危殆時分,就算多賠你一條性命也於大局無補,因而才促使你突圍脫走 李爺,如此說法,‘丹月堂’的人或能接受?”
  考慮了好半晌,李衝才徵詢查既白的意見:
  “老查,唐家嫂子這樣說,也有幾份道理,你看行不行得通?”
  查既白謹慎的道:
  “如果我是主事者,我可以接受這樣的解釋,但你們‘丹月堂’這個鳥組合的通性與傳統卻往往悻違常情,不照正理出牌,是不是他們也信得過,就在你個人的判斷和斟酌了……”
  深皺雙眉,李衝喃喃的道:
  “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最靠邊坐著的影子打了個哈欠,道:
  “真累人,老闆,我們還得在這地洞裡耗多久?”
  查既白道:
  “我看總得等到入黑,夜晚行動,比大白天要有掩遮,他們的鷹犬業已不能造成威脅,現在我們的機會己增加很多……”
  影子笑道:
  “上天可千萬保佑,別再叫那些王八羔子圍住我們,否則就真的要命啦……”
  查既白道:
  “除了要上蒼保佑,我們自己更需慎加小心,天助自助者,天人交匯,就無往不利了。”
  李衝轉過頭來,沉沉的道:
  “只要今晚上能夠脫離此處,大概就算出險了;在這段時間裡,他們一定會傾力搜索,遍地追尋,仍有相當的威脅,不過老查方才說得對,金毛犬與掠水鷹一旦失去作用,對他們而言,成事的把握業已降低甚多……”
  查既白笑瞇瞇的道:
  “這一次,司徒拔山父子定要氣得吐血!”
  李衝道:
  “老當家與少當家固然將大發雷霆,底下人也輕鬆不了,多少會提出幾個倒霉的頂紕漏;而你,老查,和本堂口的怨隙也就更深了!”
  查既白大馬金刀的道:
  “我怕個鳥!”
  李衝低聲道:
  “我知道你不怕,要怕也不會把‘丹月堂’攪和得這樣烏煙瘴氣,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審慎點終錯不了,這一遭,你不就險險乎栽了斤鬥?”
  查既白打了個哈哈:
  “你的好意我省得,但李衝,像我們在江湖上混世的這些人,千萬不可挫了銳氣同豪氣,狂話說得,心思可要細緻,你該相信我不是個有勇無謀的大老粗,否則,我也活不到現在了……”
  李衝點頭道:
  “這個當然,老查的機智反應,絕對是天下一流的,我親自領教過,怎能不信?”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查既白問道:
  “李衝,我們這一逃脫,哪顧飄飄會不會擔責任?”
  李衝琢磨著道:
  “很難講,照說人是她擒回的,自然大功一件,但人也是在她回來後逃掉的,苦上面追究責任,誰也得多少沾點干係一一一”
  查既白笑道:
  “司徒拔山父子就應該首先引咎自責才對!”
  李衝陰鬱的道:
  “話是這樣說,然而高高在上的領導者誰會首先引咎自責?哪一個又敢指控他們?
  位置最尊顯的人往往也就是最正確的人,對固然對,錯也一樣對;以你的事情而言,要不是老當家與少當家因為私怨而引起開頭,又何來這連串的血雨腥風?只是這些怨言只能埋藏在組合兄弟的內心裡,大家互有顧忌,都諱於啟口罷了……”
  查既白“嗯”了一聲,道:
  “那顧飄飄,聽說甚得司徒拔山器重?”
  李衝道:
  “不錯,她是我們組合的紅人,是老當家最賞識的硬角兒,老當家對之譬若股 ,視同心腹,她也著實有她的本事,是個極不簡單的女人!”
  查既白頷首道:
  “這娘們的確有她的一套,不但心眼活,點子多,反應快,更且裝什麼是什麼,扮什麼像什麼,花樣百出,叫人防不勝防,再加上她一貫的心狠手辣,翻臉無情,哪怕是她親爹,大約也弄不清楚她是在盤算些什麼,下一步又得玩哪一手把戲!”
  笑了笑,李衝道:
  “很對,她就是這樣一個捉摸不定的女人,相當可怕的女人,相當可怕……”
  查既白道:
  “你跟她熟?”
  李衝道:
  “在同一個組合相處這麼多年,不熟也早熟了,只是很少接近,她的地位比我高,又是主子面前得寵的人,我犯不上巴結套近乎,再說,她實在厲害得過了頭,我亦不敢招惹,免得增加麻煩!”
  查既白笑道:
  “說句不怕見笑的話,這娘們對我倒還不錯哩……”
  忍不住也笑了,李衝道:
  “可能她會很欣賞你,老查,但只要她奉命宰你,她絕對把公事與自己的個人的觀感分得一清二楚;她會流著淚求你原諒,哀哀告著她的無奈,然後仍舊一刀插進你的心窩一一你信不信?”
  查既白一拍手道:
  “完全正確,這娘們就是如此!”
  影子也接口道:
  “而且她的功夫相當高明,就算單打獨鬥,我恐怕也不是她的敵手;我向來以自己的輕身術自詡,那次交鋒,我竟發覺她在這方面的修為亦同樣不凡,真個挑出來比較,亦未必佔得那女人上風!”
  查既白一瞪眼道:
  “真是長他人志氣,越說越玄啦,到底顧飄飄不過是個三絡梳頭,兩截穿衣的婦道,還能上得了天去?就拿她栽我這一次來說吧,要不是她習得一種名叫‘圓燈術’的邪門心法,你們問問她,她贏得我麼?哼!”
  影子不解的問:
  “圓燈術?這又是什麼名堂?”
  於是,查既白簡要的把“圓燈術”的奧妙與施用方式解說了一遍,在傾聽之下,不但影子和谷瑛噴噴稱奇,感到不可思議,就連身為“丹月堂”金牌級殺手的李衝也覺得十分新鮮;他感嘆的道:
  “我早聽說顧飄飄往年曾獲奇緣,蒙一位異人傳授她某種特技奇術,想不到這等奇術竟具有如此功效,能令人產生幻覺變像,進而束手受製……顧飄飄學得這一手,可謂終生享用不盡了。”
  查既白道:
  “也不見得,我就有法子破它,若是不信,你們且等著看,如果那娘們還能用。圓燈術,再栽我一次,我他娘就算是她生養下來的!”
  李衝頗有興致的問:
  “你有什麼法子破它?老查,說出來我們見識見識。”
  查既白道:
  “很簡單,不要去看她的眼睛就行了,萬一四目交觸,要馬上移轉視線,不給她傳達心神與異覺的機會,這樣一。來,她的感應無法透進你的腦子,自然就不會著她的道!”
  影子打岔道:
  “老闆,你試過?”
  查既白道:
  “還沒有試過,但我想這法子一定靈,你不妨推斷一下,別人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一旦溢於形容,造成實體的影像,便多少帶有幾分感染性;而如果那人哭的時候,你不曾見其眼淚,聞其嚎陶,笑的光景沒有看到他開懷的模樣,明朗的歡愉,這哭與笑,就絕對形不成多大的反應力量,至少比諸實際又直接的承受來得淡漠……”
  影子連連點頭:
  “不錯,老闆果然深具見地!”
  李衝笑道:
  “但這到底只是推理,不具臨場實效,下一次要碰上顧飄飄,老查你還是要加小心,可別一下子法寶不靈,那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查既白信心十足的道:
  “用不著這多顧慮,我倒十分期冀能再有一次機會,好好來抖摟那娘們一番!”
  影子道:
  “只要今晚上逃不過這一關,老闆,你的機會包管馬上就到,姓顧的女人一定搶在前頭與你對陣!”
  查既白眼珠子翻動:
  “你他娘講點好聽的行不?今晚上若是逃不出去,我那來的精力再和顧飄飄拼鬥?
  光身上這些零碎創傷,就夠把我拖垮了!”
  一邊的李衝“啊”了一聲,趕緊從懷裡掏出一只扁狹的紅木小盒:
  “我差點忘了,老查,我這裡隨身帶得有一盒上好的金創藥,這金創藥是我們組合特別替自己人配製的,對於各種割裂傷口,瘀血腫痛具有奇效,你且拿去敷用!”
  查既白道:
  “還是勞你駕替我上藥包紮一下吧,藥盒子你還是自己留著,否則萬一我們又掉進那些人手裡,這藥盒子很可能就成為你的催命符了!”
  李衝一想也是,他啟開盒蓋,又把查既白的衣衫掀卷,仔細為查既白敷起藥來,靠另一頭坐著的谷瑛更十分體貼,她背過身去,將自己的裙擺上扯,露出自己的村裡,她很快的把襯裡撕成布條,疊平了再擱到李衝旁邊。
  查既白感激的道:
  “等眼前這檔子麻煩過去,谷瑛,老子送你十套真絲襯裡。”
  谷瑛不禁笑了:
  “聽你這樣一說,我恨不能把裡外衣裙全撕了給你!”
  查既白咧開大嘴道:
  “那就不成名堂了,你老公湯彪不找我拼命才怪!”
  影子白雲樓含笑的道:
  “老闆,你知道我樣樣欽服你,其中更有一樁,尤為我所敬佩,並且自知這一輩子也不能望你項背,老闆,你曉得是哪一樁麼?”
  傷藥抹在創口上,總會多少刺激得肌肉收縮,形成炙痛,查既白一邊瞅牙咧嘴,邊吸著氣道:
  “啊……哪一樁?”
  影子賊兮兮的笑著:
  “你這黃連樹下彈琵琶 苦中作樂的精神,老闆,是大多數人 -包括我在內,永遠都學不會的一套絕活!”
  查既白乾咳一聲,道:
  “這你就不懂了!人他娘處在逆境,陷於絕地,最重要的就是想得開,看得透,心思但然,這才能加強求生求變的意志;光他娘唉聲嘆氣,盡朝牛角尖鑽,管個鳥用,與事又有何補?”
  李衝雙手在忙,口也不閒著:
  “可不是,再怎麼自怨自憐,你的敵人也不會同情你,老查,看得穿這一層,你的修為業已是爐火純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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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隱憂

  查既白頗與感慨的道:
  “但凡人活著,不論身處哪一行,哪一道,都難免遇上些艱困境況,要在艱困中保持樂觀的心志,才有更大的希望突破逆窘,以我們在刀口上報血的這門行當來說吧,入險陷危更是家常便飯,要不泰然處之,保持情緒上的安定來順應局面的變化,事態就不嚴重也往往搞成嚴重了。再說,任何形勢之下,我總認為人要不失天真,只要不天真得變為幼稚,多半是有益無害的……”
  手法熟練的使用著谷瑛撕下的襯裡布條替查既白裹扎傷處,李衝邊道:
  “除了你之外,我看我們組合裡的大老爺亦頗得個中三昧,那老小子可真是諱莫如深,什麼樣的情況下都能沉得住氣,這麼多年來,我就從來不曾見他生過氣、變過臉;他能笑嘻嘻的看著一個人被凌遲碎刮,笑嘻嘻的親自動手將對頭宰殺得屍橫遍地,更笑嘻嘻的目睹自己身上的人肉被削掉斬落……”
  查既白接口道:
  “一面經歷這些過程,一面還在笑嘻嘻的講些天官賜福,和氣生財的話?”
  李衝道:
  “就是如此,越在他笑容可掬,言詞和悅詼諧的時候,我們越覺得背脊冷冷,心裡發毛,他可以在眼皮子都不眨的一剎間連續扭斷十個人的脖頸,老臉上的表情卻竟那般慈祥悄梯,充滿一片祥瑞之氣……”
  查既白道:
  “我見過那什麼烏操的大老爺,雖只見過一面,我已感覺得出這是一位十分厲害的人物,還有另一個二老爺,陰陽怪氣的,又黑又瘦又幹又矮,活脫一根狗鞭 李衝,他們兩人在‘丹月堂’中的地位似乎極高?連顧飄飄那等炙手可熱的角色,看到他們都十分恭謹。”
  李衝道:
  “大老爺、二老爺在我們組合裡的身份僅次於老當家。別說顧飄飄見到他二人要規規矩矩,就把少當家的算上,也一樣不敢放肆,衝著大老爺二老爺,還得尊敬有加的稱一聲大叔、二叔哩……”
  查既白道:
  “哦?這兩位與司徒拔山是否有什麼特殊關係?”
  李衝道:
  “當然與老當家的淵源極深,他們二位都是老當家的師弟,自學藝、出師,至開道混世,幾十年來,師兄弟三個人全在一起,可謂情同骨肉手足,尤其大老爺、二老爺對老當家的刀,份忠耿信服,簡直連少當家的都不能比;幾十年來,大老爺二老爺皆無成家之念,他們早已決定把終生功事獻給老當家,獻給‘丹月堂’了。”
  查既白十分注意的道:
  “這兩個,叫什麼名姓?”
  李衝的神色間,居然浮起一種連他自己都抑壓不住的肅敬之意:
  “大老爺簡六合,人稱‘不動老君’,二老爺奚超一,人稱仙人爪,不過他們的名號兩道上知之者甚少,反不如他們在組合中大二老爺的尊稱來得響亮……”
  查既白道:
  “這大老爺簡六合,二老爺奚超一,想來都是功力極高的好手?”
  李衝道:
  “據我所知,大二老爺尚未遇過敵手!”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就是遇上,他們也不會告訴你,天下之大,能人輩出,說是所向無敵,未免誇大渲染,金剛羅漢都難保不碰著托塔天王!”
  李衝笑道:
  “老查,你好像對我們的簡大老爺和奚二老爺不大欣賞?”
  查既白道:
  “只要可能與我為敵的人,我是全不欣賞,這簡六合同奚超一,不但可能與我為敵,而且一定會與我為敵,此等人物,如何欣賞得起來?”
  李衝輕聲道:
  “如果萬一遇上,老查,你可務必要加小心,他二人不但功力深厚,所學詭異難測,其心狠手辣尤為可怕,你不曾親見,不知他們有多歹毒!”
  查既白冷然道:
  “娘的,莫非我就是吃齋念佛的角兒!”
  影子笑呵呵的接了上來:
  “況且我們老闆更多加幾樣 頭腦細密,反應靈活,行事精妙,只要不是以眾凌寡並肩子上,我們老闆便不含糊!”
  搖搖頭,李衝道:
  “若說真個以一對一,無論武學修為,心思快捷方面,老查都不見得穩佔簡大老爺或奚二老爺上風,只有一端,老查可能揀得幾分便宜”
  查既白道:
  “說說看。”
  李衝替查既白掖好衣衫,緩緩的道:
  “你那拼命似的搏戰方法,恐怕會令他們難以適應。”
  查既白不以為然的道:
  “未必吧?我的拼鬥習慣你們‘丹月堂’上下早有所聞,既有所聞,便一定思妥對策,至少在心理也有了準備,又如何揀得便宜?”
  李衝笑道:
  “這你就沒有考慮到了,老查,雙方拼命,無非是各憑功力,各論膽識,各覓時機,到節骨眼上擊殺對方也就是了,有什麼高明對策可言?此外心裡有準備是一回事,臨場流血割肉又是一回事,以我而言,我也早就知道你老查的一貫上陣手段,可是一旦朝面對,結果又是如何?嘴巴說,心中想,和實際的搏殺情況完全不同,這種差異,你的經驗該比我更多……”
  查既白頷首道:
  “這倒也是實情,人他娘是活的,要怎麼個變化法誰也不能事先擬定模式,雙方交手豁命,其問的形勢更乃瞬息轉換,難以預料;李衝,你這一說,我又憑增信心,自忖還能拼上幾場!”
  李衝低咱道:
  “老查,我現在的心情十分矛盾複雜,希望你拗得過‘丹月堂’,卻又覺得對組合有一種不可言宣的愧疚,如果‘丹月堂’扳倒了你,那股子惱恨只怕更會把我逼瘋……”
  查既白笑道:
  “你的感受我能夠體會,不過還是我壓倒‘丹月堂’比較對你有利 你想活得長遠,活得平安,就該多幫著我達到目的……”
  李衝澀澀的道:
  “我不是白痴,這一點自然看得清楚,問題在於過程艱難重重,要想把‘丹月堂’攪散,實在不是一種易事,多少人都有這個打算,結果卻不見有人成功……”
  查既白道:
  “你的意思是說,直到目前,我們仍未能穩操勝券?也就是說,你並不認為我們一定贏得了與‘丹月堂’的這連串爭戰?”
  李衝直率的道:
  “不錯,你別看本組合在你手上連連損兵折將,傷亡慘重,其實主力仍在,並沒有遭受到多大影響,一旦你陷入本組合精英之屬的圍襲之中,境況就會大大的不妙了……”
  沉默了一會,查既白道:
  “我相信你的忠告,這確是實情,如今我們所剪除的,大都是‘丹月堂’的一幹羽翼,其啄爪主體並未損傷,而這些人才是莫大的威脅!”
  影子在思忖著,一邊沉沉的道:
  “那司徒拔山父子,那簡六合、奚超一,那什麼‘丹月堂’鎮堂三寶,大概就是他們之間的精華所在,骨幹之屬了……”
  李衝道:
  “我們刑堂的大執法‘妖嬰’屠含笑,以及他手下的四名護法金剛尤其不可輕估,這幾位角兒的歹毒霸道,強悍兇惡,更不在前面那些人之下!”
  查既白極快的在心中轉著念頭,念頭越轉,他就越覺得背脊泛冷,胸口發脹,有股不可言喻的鬱悶消沉感;話風落到這不愉快的現實問題上,便不是那乾雲的豪氣或勇往直前的壯志能以涵蓋抹煞的了,敵人的陣容如此強大,潛力這等雄厚,將這些組合起來,就是一種要命的力量,而光憑一身血肉,滿腔威烈之慨是決計抵擋不住的,還需要更精妙的抗桔方法、更扎實的應對手段,才堪堪可求禦敵自保,這方法,這手段,要如何來力,以審思履行,產生功效,就是一樁愁煞人的當務之急!
  影子最為了解他老闆的習性,一見查既白的形態,他就知道老查又犯了愁,影子當然明白他的老闆為了什麼發愁,因為就連他自己,眼下也覺得心頭沉甸甸的舒展不開
   和“丹月堂”,的的樑子結,這日子真叫越來越難過啦!
  嘆了口氣,查既白開口道:
  “操他娘的,我們可算桶翻了個馬蜂窩,這一群接一群的帶刺玩意就沒完沒了的朝身上纏來了……折騰這麼一段辰光,賠進不少血和肉,回眼望望卻連人家一根主筋還沒撥弄著,人家則又撲著湧著到了頭頂……”
  影子十分同情的道:
  “感覺很累,老闆?”
  查既白失神的道:
  “不只身子累,連他娘精神也泛了……”
  影子緩慢的道:
  “但是,我們卻非撐下去不可,除非我們自甘認命,不打算朝下活了,這一步一步的血路荊棘球必須走完,決不能半途而廢,老闆,若是我們撐不下了,也就表示我們連求生的意志也消磨淨了……”
  李衝動容道:
  “老查,你的伴當講的對,如今你們好比闖進一群狼窩裡,奮力和那群惡狼拼搏下去,說不定還能有條生路,若是打譜放棄抵抗或萌思退縮的念頭,則必助長狼群兇焰,越發撲噬更急,到了那步田地,境況該多淒慘,憑你這號人物,豈能忍受那樣的窩囊下場?”
  查既白哼了哼,道:
  “誰說我有了退縮或是認命的念頭?笑話!我老查就算脖子套上吊繩,人懸空掛將起來,還要比別人使勁多蹬幾腿,豈會像你們所說的這樣自己作踐自己?我他娘只是覺得累,覺得膩味了……”
  影子嚴肅的道:
  “老闆,我們覺得累,覺得膩味,但人家卻非如此,人家且更積極,更迫切的要把這玩命的遊戲繼續玩下去。我們為了要生存,求活路,也只好陪著對方繼續玩下去;正如老闆先前所言 自憐自怨是一種最愚蠢頹喪的行為,你的敵人決不會因此而同情你,身處逆境,要心思但然,看得開,看得透,才能激發求生求變的意志,老闆,你自己說的話,自己的的信念,怎麼卻在接觸到問題的中心時起了動搖?”
  查既白忽然嘿嘿笑了:
  “我的信念一點也沒有動搖,個人的習性與原則乃是先天的遺傳和後天的歷練所形成,豈會輕輕易易的走了樣,變了質?你們兩個且把心放寬了,別真以為我老查就此洩氣扮孬;說句不中聽的話,我便不想活了,也得打譜為著各位活下去呀……”
  影子沒有說話,他心裡興起一股深深的感觸,亦可說是頓悟 對查既白那種無奈撐命下無奈情緒的頓悟。
  沉默了一會,李衝忽道:
  “老查,該到我回去的辰光了。”
  查既白道:
  “你是該回去,‘丹月堂’裡有你這個朋友在暗中幫忙,我們的機會多少要大一點;只是,你有把握編造出一個足以說服他們的好理由麼?你那一夥人全死淨了,單剩下你一個,而且,又失蹤了這麼久……”
  李衝苦笑道:
  “方才湯家嫂子的建議,我認為勉強可做藉口,雖說仍不算十分完美,好歹湊合著蒙一蒙吧!”
  影子道:
  “萬一蒙不住呢?”
  咽了口唾液,李衝道:
  “我想最多也就是扣上頂臨陣畏縮的帽子,大概還要不了命,只不叫他們查出通敵之實,其他指控我尚能抗得起;在一個幫口混到我今天的地位,明裡暗裡的靠山總有幾個,到時候他們也會為我出力說情……”
  查既白露出少有的感傷之色,沙著嗓門道:
  “李衝,真個牽累你了……”
  強顏一笑,李衝故作豪情萬丈:
  “沒有什麼大不了,能替各位分憂解危,也是樁臉上生光的事,至於後果是好是歹,我自會一肩承當,誰叫咱們擠在一條船上呢?”
  查既白道:
  “往後我們怎麼聯絡?”
  李衝想了想,搖頭道:
  “你們不要找我,以免露了形跡,只要‘丹月堂’得悉你們的消息,我想我也會馬上知道,我總儘可能先和你們聯絡就是!”
  接著晦澀澀的一笑,他又道:
  “當然,我是說我這趟回去不出紙漏的話,如果出了紙漏,自身都已難保,恐怕就無法為各位效力賣命了……”
  查既白沉聲道:
  “穩著點,李衝,你他娘一向思維細密,心工計巧,嘴巴又能說會道,這一關口,務必要設法搪過,不光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們!”
  李衝咧咧嘴,道:
  “這還用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們身處這般逆境,猶不甘不認的奮力掙命自保,我比你們各位總還輕鬆些,豈會嫌命長了?老查,你放心,包管後會有期!”
  真的後會有期麼?不要說李衝沒有把握,查既白和影子又何嘗有把握?幾個人心裡全像壓著那等沉鬱的灰覆,濃稠得散不盡,化不開;前途荊棘重重,要想安然無損的全身通過,委實是難了……
  黑夜。
  荒野的夜色不但深沉,不但淒清,更有一股子說不出的險惡氣氛,仿佛黑夜是一張巨獸大開的嘴巴,無時無刻不在伺機吞噬弓;奔命於它齒椽的人們,又好像是一個幽遵不測的洞穴,專等著人們墜落其間,墜落向渺不可知的黑暗。
  蟲聲在遠近嗽嗚,偶而也有幾聲尖厲若鬼怪的鳥啼叫,這真是他娘的一個要命之夜!
  查既白、影子、谷瑛三人,半伏著身軀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野地裡疾行著,時而一只夜鳥升空,時而一頭小獸受驚躥走,每一種突發情況,都使他惕悸,連連頓止,提心吊膽的活脫鬼門關上踩鋼索。
  然而他決不停歇著,他們雖然是時伏起,卻總認定一個方向,毫不氣餒的往前挺進,他們要珍惜這段夜幕深垂的寶貴時間來與死亡的陰影競爭,能夠多走一步,就算脫離了敵人的魔手一分!
  以查既白的功力而言,走這段路本不算什麼苦事,麻煩出在他創傷未愈,加上心理負擔太重,這一奔命起來,受的罪就不輕了;影子比較鬆快自如,但卻須照顧一腳高,一腳低,跟頭連連的谷瑛,荒野裡地面崎嶇多變,說不定哪裡一條窪溝,哪處一道坎堤,不小心踩空碰上,好歹就是一跤,影子前需注意緊隨查既白,後要攙扶谷瑛,大半夜路趕下來,一樣是氣籲籲,汗流泱背!
  又趕了好一陣之後,領頭的查既白終於緩下腳步,長長透了口氣。
  影子緊攙著谷瑛,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好半晌提不起勁來說話,而谷玻更是咬牙,這一陣狠提快跑,業已累得她臉色泛青,虛汗透衣,滿身滿頭的灰上草屑,她卻半聲不哼,似是認定了跑斷氣就拉倒!
  抹著額上的汗水,查既白舔著嘴唇道:
  “雲樓……我們這是到了哪裡啦?”
  呆了呆,影子愕然道:
  “老闆,不是你在帶路麼?”
  目光四轉,查既白道:
  “我帶路是不錯,我是衝著一個方向走,至於走到何處,我怎會知道?”
  望望天色,影子道:
  “快天亮了,老闆,可要歇息一會?”
  查既白一屁股坐下,有氣無力的道:
  “這一夜拼趕,趕得我四肢乏力,五內如焚,趕得我逆血回湧,虛汗洋洋,再不歇下來喘口氣,就不用‘丹月堂’的那些王八蛋來索命,我自己便把性命奉上了……”
  影子乾笑道:
  “我倒還好……”
  谷瑛跟著坐下,卻因脫力太甚,全身抖個不停,她緊閉雙眼,連連乾咳了幾聲。
  查既白關切的道:
  “你還挺得住吧,谷瑛?”
  影子也不再避諱什麼,他搶上一步,在谷瑛肩背部盡用力的搓揉推拿:
  “我看她是有點虛脫了,老闆,如今非得歇口氣不行啦,這一陣趕,約莫也已經脫離險境,‘丹月堂’的人不會把網撤到這麼遠……”
  查既白喃喃的道:
  “希望是不會……娘的皮,這人在長途奔跑的辰光,怎會發生恁多毛病?心跳得像擂鼓,氣喘得活似拉風箱,五臟六腑就宛若燒著一團烈火,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影子笑道:
  “逃命嘛,總不比平時練功長跑那樣自在逍遙……”
  查既白嘆息一聲:
  “說起來真叫窩囊,我老查自從闖道混世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叫人家追得如此狼狽 堪堪就和喪家之犬差不多遠啦……”
  影子安慰著道:
  “你也別太怨艾,老闆,所謂三年風水輪流轉,誰亦不敢說吃定了誰,往後日子長遠著,安知我們不會把司徒拔山父子攆得恨爹娘少生兩條腿!”
  嘿嘿笑了,查既白卻咬著牙道:
  “我一定要想法子報這個仇,娘的,他們今天將我逼得這般淒皇,有朝一日,我必然追得他們四處亂竄 雲樓,咱們且把脊樑挺起來!”
  影子輕聲道:
  “我們從來也不曾屈服過,老闆,只是敵眾我寡,吃了點虧罷了!”
  查既白伸了個懶腰,肚子裡響起一陣鳴動,他手撫肚皮,又往周遭打量:
  “說到吃虧,我這才想起業已有兩三天沒祭五臟廟了,又饑又渴,真不是味道;雲樓,倒要先想個法子弄點東西來吃,才是正經!”
  影子窮目四望,邊道:
  “在這荒郊野地,卻到何處去討吃食?附近連一戶人家都不見……”
  吞了口唾液,查既白道:
  “能找到條山泉流溪什麼的就可先湊合解渴,沒有人家,打只野兔野雞燒一番亦堪充饑,你他娘動動腦筋呀!”
  停止了為谷瑛推拿動作,影子道:
  “好吧,我且去附近走一趟,但願能找到點吃喝的東西回來!”
  目注影子的身形消失在黑暗之中,查既白又不禁嘆了口氣,自言自語的道:
  “他娘,真不知作了什麼孽,竟遭到這等折磨……”
  谷瑛緩緩張開眼睛,低沉的道:
  “這就是江湖生涯,老查,你原該比我更能適應才是。”
  查既白苦笑道:
  “你覺得好些了吧?這幾趟委實苦了你。”
  谷瑛幽幽的道:
  “老查,我方才說的話,你可有感觸?”
  查既白道:
  “你說我應該比你更能適應江湖生涯?不錯,但卻不是像這種叫人追攆逃命的江湖生涯,這不叫江湖生涯,這是他娘的流竄逃亡,在道上闖,闖到這步田地,也就快砸鍋啦!”
  搖搖頭,谷瑛不以為然的道:
  “不,老查,說穿了只一句話 你向來勝多敗少,不慣於嘗試輸家的味道而已;其實一個真正的江湖豪傑,必須能淡然得意,忍受失意,你想想,人活著,哪有永遠一帆風順,不遭逆困的好光景,連神仙也免不了會有煩惱呢……”
  查既白悻然道:
  “谷瑛,就憑你這把火候,也配給我講解道上爭生求存的道理?娘的,我老查今天時運不濟,連個三絡梳頭,兩截穿衣的婦道也數劃起我來,人一旦霉了,遇上什麼光景也都反了常啦……”
  谷瑛一點也不生氣,神情十分懇切的道:
  “別不高興,老查,在經過這麼一段日子相處以後,我們也算患難之交,從前我不了解你,甚至畏懼你,躲避你,但我們在一起這麼久,對你我已經有了一個新的認識、新的觀感;老查,因此我對你說的話語,出自肺腑,字字發由內心,我不會故意諷刺你,更不會存心調侃你,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真正掬誠相交的朋友!”
  怔忡了好一會,查既白才艱澀的道:
  “我心情不好,難免出言無狀,谷漠,謝謝你的海涵與曲諒……我想,你說的不錯,是我這些年來上風佔慣了,才受不了失敗的打擊,希望你別介意我先前的那些屁話,我會記住你的諫言 一個江湖人,必須能淡然得意,忍受失意……”
  谷瑛笑道:
  “那才是真正的豪傑!”
  查既白打了個哈哈:
  “豪傑不豪傑我根本談不上,至少不叫人家看成個輸不起的草包,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沒關係,這一陣失了臉面,下一場再扳回來,只要他娘的人不死,最後哪一個笑臉還不一定哩!”
  谷瑛點著頭道:
  “好極了,老查,我就怕你挫了銳氣,失了鬥志,想想看,似‘丹月堂’這等以殺人為業的邪惡組合,有多大的勢力,多厚的力量?除了你老查敢以一己之力與其抗抬,更連連挫其鋒銳,兩道上還有誰具有你這等勇氣和雄心?只憑這一點,你已足可顧盼自豪,至於將來成敗,乃盡其在我,任什麼人也沒有資格加以批評 -他們不敢批評,因為在你之前,從來沒有人膽敢明著與‘丹月堂’為敵!”
  雙手一拍,查既白大笑:
  “好婆娘,經你這一說,我他娘頓覺豪氣乾雲,熱血沸騰,結,豁上了!”
  正說到這裡,遠處已傳來影子的低呼聲:
  “老闆,老闆……”
  查既白站起身來,雙手扠腰:
  “在這裡,雲樓,可找著吃喝的東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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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故舊

  黑暗中,影子氣籲籲的奔到近前,臉上的神情十分興奮:
  “老闆,我們運氣不錯,就在那片林子過去,有一道斜坡,哈,坡上居然有戶人家,還是幢磚瓦房哩,你說湊巧不湊巧?”
  查既白道:
  “會不會是幢廢棄了的空屋?你看清楚有人住在裡頭?”
  影子忙著:
  “錯不了,屋裡業已掌起早燈,亮晃晃映著人影閃動,莊稼人起身搶在日頭前,包準是在做朝食啦,咱們快一步過去,說不定正好討碗熱粥喝,順便要兩個白糢,又解渴,又搪飢 ”
  吞了口口水:“娘的,我們使銀子買!”
  影子道:
  “那就更方便了,能加買點雞蛋肉食什麼的,吃起來就益發適口適心啦。”
  谷瑛笑道:
  “經你們這一說,我也覺得嘴饞起來,這些天來總是飢一頓少一餐的,壓根沒好好吃過喝過,待會找上那戶人家,可得央他多弄點爽味的東西補一補……”
  查既白道:
  “就是這話,最好能買上一只老母雞燉它一鍋,再加個蹄膀肚子或火腿什麼的提提味,噴噴,老子一個人就幹得下半鍋,哪怕花上一百兩銀子也情願!”
  影子摸著肚皮,喉結不停上下移動:
  “我的親娘,饞蟲業已爬到嘴邊啦,想想看,那油旺旺的一鍋燉雞,鍋裡襯著半肥瘦的蹄膀,紅白交問的火腿片浮沉著,香味不但撲鼻,更且沁心;老闆吃半鍋,剩下半鍋我和谷瑛也就好歹消受啦……”
  谷瑛道:
  “我們還等什麼?”
  點點頭,查既白手指林邊:
  “走,開路吃燉雞去!”
  走過那片稀疏的樹林子,果然看到斜坡上孤伶伶的那戶人家,不錯,是兩間相連的磚瓦房屋上的煙滷還在裊裊冒著炊煙,敢情真是在做早飯啦。
  “咕”的吞了口唾沫,查既白好像已經看到那鍋熱騰騰,香噴噴的燉雞擺到桌上了,隱約間,他似乎還聞到了那股了誘人的雞湯味道。
  影子搶在前面,於微露的曙光中舉手叩門 十分溫文爾雅的舉手叩門。
  只敲了幾下,門裡已傳來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
  “誰呀?”
  影子先把自家的衣衫撫整了一番,然後才以一種非常和悅的腔調回話:
  “我們是幾個過路的行旅,為了貪圖趕路,夜裡走得早,這一大段腳程趕下來,真叫又饑又渴,特地上門來討碗水喝,還請行個方便……”
  厚重的土門輕輕啟開,屋裡的燈光映照著那當門而立的人 -嗯,是一個老年人,一個老年的女人。
  那老太婆眯著眼打量影子,皺紋重疊的面孔上展現出一抹笑顏,她咧開那張于癟又缺了幾顆牙齒的嘴巴,說話有些不關風:
  “呵呵,原來是趕夜路的外鄉人,小夥子,你們一共有幾位呀?”
  影子陪笑道:
  “老大娘,我們一共三個人,叨擾之處,必有小小補報……”
  站在較遠處暗影中的查既白,一聽那老太婆說話的聲音,覺得頗為耳熟,他稍稍向前移近了點,仔細瞧去,卻差點笑了出來!
  真他娘的人生何處不相逢,那門裡的老太婆不是別個,竟然就是前些日子趁火打劫,硬索了查既白三萬五千兩銀子買命錢的‘虎姑婆’牟香!
  這時,牟香笑得更親熱了,她一偏身子,擺出好一派慈祥長者的悄梯神情:
  “欸呀,說什麼補報不補報?出門在外的人,誰沒有不便的時候?快別提這些,小夥子,招呼你的伴當進屋來坐,巧得很,我這才熬好一鍋稀粥,蒸妥兩籠黃麵食呢……”
  影子微微躬身,感激的道:
  “多謝老大娘慷慨,我們也就敬領了。”
  說著,他趕緊回頭低叫:
  “老闆,老闆,人家老大娘有請啦……”
  牟香雙眸閃亮,喜不自勝:
  “小夥子,你還是和你們老闆一道搭檔的呀?你們老闆在哪兒發財哪,蒙黑起早的趕路,必是有一票重大的生意等著做吧?”
  不待影子回答,查既白己從昏暗中露了面,他笑呵呵的道:
  “可不是?牟大娘,所以我身上尚帶著大筆的現銀,成把的金銀子哩!”
  牟香不禁呆了呆,由於屋裡亮,外頭黑,她一時沒有看清說話的人,卻相當警覺的往後退了一步,仍然笑得恁般和氣:
  “外頭是哪一位呀?聽口氣似乎還認得我老婆子 ”
  重重抱拳,查既白皮笑肉不動的道:
  “在下姓查,人稱老查,牟大娘,咱們可是有一陣子不曾把晤啦!”
  牟香神色急速變化著,嘴裡卻誇大的叫嚷出來:
  “我道是誰?想不到竟是你老查來啦,老查啊,這天下真是何其大義何其小,我這才在吩叨著不知什麼時候見得著你,你卻自己找上門啦,稀客稀客。老查,快請進來坐,我老婆於要好生看看你……”
  查既白心裡竊笑 -娘的,好一一個積世的老虔婆,你倒不是想看看我查某人,只打譜用面子先把我老查穩住,再圖後謀罷了!
  他哈哈笑著,大大方方的朝門衛走,影子在旁有些迷惘的道:
  “老闆,啊,你和這老大娘竟是素識?”
  查既白擠眉弄眼的道:
  “何止素識?我們在銀錢上還有來往哩。”
  三個人進了這間擺設粗陋的堂屋,牟香先招呼著他們落坐,一邊拉開嗓門朝裡喊:
  “熊娃子啊,叫小狼把稀粥和饅頭端出來,再切盤野味、洗上一把蔥白,我們家裡來了貴客啦!”
  裡屋有人答應著,牟香這才瞇起雙眼端詳查既白,她在上下打量一陣之後,不由搖頭嘆氣。
  “老查,看來你似乎時運仍然不濟,怎麼弄得般狼狽法?全身裡外又是血污、又是灰土,就像剛和什麼人大拼之後倉皇奔命的模樣……”
  查既白也嘆了口氣:
  “你正說對了,牟大娘,這些日子來,我可的確過得不順當,盡和刀口子結緣,他娘就同個賣人肉的差不離了,說起來,咳,真叫慘……”
  牟香滿臉同情之色,她仿佛相當關切的道:
  “都是和些什麼人卯上啦?天可憐見,你身上那橫一道、豎一條的傷口,連我光看著心裡全透麻涼,割在肉上一定痛死人啦,欸,老查,你也真是的,自己一點也不珍惜自己身子,人要這樣挨割挨剮下去,能撐得多久哇?”
  查既白當然不會告訴對方他是和誰結了仇,他清楚牟香的底細,知道這老婆娘是個標準“見利忘義”的東西,大半輩子全靠落井下石的招數掙金摟銀,如果牟香探悉他們乃是和近在颶尺的“丹月堂”結下梁於,十有八九會暗裡前去通風報信,領取賞金,查既白可不願再花一次買命錢、再遭一次可能對實際毫無幫助的勒索!
  舔舔嘴唇,他故意愁眉苦臉的道:
  “牟大娘,人是肉做的,肉長在我自己身上,我又不曾發瘋發癲,怎會如此作踐自己?也是沒有法子啊,事情罩到頭上,總不能頂著,扮熊耍孬一樣要遭罪,伸頭一刀,縮頭亦是一刀,就不如硬挺著幹啦!”
  牟香跟著不著邊際的感嘆了一陣,又衝著影子和谷瑛問查既白:
  “老查,這兩位是?”
  查既白簡單明暸的道:
  “朋友。”
  “哦”了一聲,牟香道:
  “能跟著你同患難,必定是極其要好的朋友了?”
  查既白笑笑,道:
  “不錯,我們是極其要好的朋友。”
  指了影子,牟香道:
  “這小夥子叫你老板,我還以為是你的伙計呢。”
  聳了聳肩,查既白道:
  “我們是伴當,原沒什麼主從之分,大概我比他癡長幾歲,在稱呼上他高抬我一點就是了……”
  這時,影子吞著口水,低聲道:
  “老闆,那鍋雞湯……”
  查既白打了個哈哈,道:
  “你不提,我還差一點忘了,是的,那鍋雞湯……”
  牟香下解的道:
  “雞湯?什麼雞湯?”
  查既白一本正經的道:
  “牟大娘,不瞞你說,這幾天來,我們三個可是受了不少折磨,吃沒吃好,喝沒喝足,人被糟蹋得不成話啦,所以麼,我門想吃點好的東西補一補,也把枯乾的五臟廟滋潤一下,我們一致決定,。先來上一鍋老母雞燉的雞湯,湯裡再加個時子、一段雲腿,湯要熬得濃、肉要燉得爛,當然,裡面能再加點香菇竹筍什麼的配料,就他娘更美了……”
  牟香愣了片刻,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說老查呀,看樣子你們三位可真是被折騰得不輕,以你老查的身份場面,平日裡別說吃只雞,吃塊肉,哪怕是現燉一只活鳳凰你也不會覺得稀罕,瞧瞧眼下吧,只不過是熬鍋雞湯,你竟說得這般鄭重其事法,倒叫我一時傻住啦,老查呀,先頭我還以為你打譜叫我準備一鍋人肉湯呢……”
  查既白忙道:
  “聽你這一說,似乎燉鍋雞湯不成問題?”
  牟香嘿嘿一笑,雙掌連拍:
  “熊娃子,昨天你打的那只山雞不是早用文火燉在灶上了麼?這一夜熬也該熬出味來啦,給我一道端出來,為娘的便少補一次,權且替貴客加道菜吧……”
  裡問又一聲答應,隨即從門後轉出一個怪人來 -說這人“怪”一點不錯,精瘦的身軀,膚色黝黑透亮,肌肉結實扎棍,塊塊墳突如栗,全身上下汗毛濃密茸生,偏頂著一張狹長臉龐,臉上的五官也都是細窄的,兩眼卻綠光隱射,這人的形態間,頗具有那麼點狼味,再加上他斜披袒肩的灰褐狼皮掛靠,看起來就益發接近了。
  這怪人左手上托著一瓷缽的稀粥,右手拎著二淺口竹筐的黃面悻諄,頭頂上更頂著一只大木盤,木盤中盡是油亮鮮鬱的大塊滷肉,還有把切肉的刀子插在上面;稀冒著熱氣,悻伸散發著剛出籠的暖香,而滷肉的芬芳尤其引人入勝,這些味道加合在一起,人便不餓,也會透著三分餓了……
  查既白不由食指大動,他搓著一雙手連聲贊嘆:
  “往昔裡真他娘人在福中不知福,大魚大肉視若糟糠,今番受過委屈,才知道那是人間珍品,果腹充饑的無上妙物;瞧瞧這滾燙的米粥,熱騰騰的饅頭,油旺旺的滷肉,我操,就算吃了下地獄,我姓查的也情願!”
  牟香笑嘻嘻的道:
  “盡情的吃吧,那只山雞也該燉爛了;還是昨天熊娃子使彈弓獵著的,好大好肥的一只彩羽母山雞,怕沒有四五斤沉,膘垂油厚,包管出味,就叫巧,像是端端為著你們燉上鍋的……”
  看著那怪人一樣一樣朝桌上擺置這些吃食,查既白連吞口水:
  “感謝老天爺的恩賜,竟在大地上孕育了這麼多美味可口的食物給我們享用,人他娘活著能夠吃飽原就該心滿意足了,想不透為什麼還有那些層出不窮的爭紛糾葛,莫非個個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牟香指著木盤裡大塊大塊的滷肉道:
  “啊,這是鹿肉,這是免肉,那一塊是野豬的後腿肉……全都經過老滷淹泡,味道香醇厚重,你們且先吃著,吃飽了以後如果能夠心無他念,志無他求,將一切慾望全泡在口腹的滿足之內,則我老婆子不惜再割下自己身上的人肉來饗食各位!”
  原來牟香所言乃是大框框套著小框框 畫中有畫(話),暗駁查既白的一時感嘆,皮裡陽秋,是指人活著那能端巴望填飽肚皮算數!
  查既白老實不客氣的拿起一個饅頭,一分為二,就著木盤裡的小刀切下一大片鹿肉來夾往當中,牟香正等著看他那張嘴大嚼之狀,查既自己把夾肉饅頭送到她的面前:
  “牟大娘,不是我多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入之心卻不可無,你要叫我們這三個餓鬼開始大嚼,能不能先吃一口給我們看?”
  牟香先是臉上變色,卻隨即接過夾肉饅頭來,咬上一大口,跟著又咬上一大口,一邊使勁咀嚼,邊憤然作聲:
  “這年頭,不是好人做不得嗎?我老婆子滿腔熱誠,一片真摯,卻換來人家的猜慮疑忌,早知道,還不如關上大門來個不理不應,也少了這些嘔事!”
  已走到裡屋門邊的那個怪人,聞聲之下站住腳步,側臉望向牟香,是一副“聽命行事”的架勢,看情形,他對牟香似乎十分尊敬忠耿。
  一揮手,牟香沒好氣的道:
  “沒有你的事,小狼,進去幫熊娃子的忙!”
  等那叫小狼的怪人走了進去,查既白和影子、谷瑛三個已開始動手吃喝起來,查既白一面狼吞虎肌一邊陪著笑,伊晤不清的道:
  “你可……,別生氣,我說牟大娘,江湖走道,我少不得謹審點…哦,卻絕對沒有猜忌你的念頭……我說牟大娘,今天你我立場互易,你也會像我這樣做……可不是?”
  牟香咬著夾肉糢,悻悻的道:
  “一片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這世道還像個世道麼?我們也算舊識,你這麼不相信人?”
  又切了一大片狸腿肉朝嘴里塞,查既白順手再咬進半個黃面悻諄,他他腮幫上鼓得老高,在上下顎的用力咬合動作中,更用木勺舀了大半碗米粥:
  “相……信……我怎會……不相信你?這只是例行……,公事……”
  哼了哼,牟香走過去端起粗瓷碗來,大口嚼吸碗裡的米粥:
  “好,不用你說,這粥,我老婆子也替你。例行公事,的品嘗過了,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伸出油膩的大手,查既白替谷玻也舀了一碗米粥送過去,邊衝著牟香瞅牙一笑:
  “放心,牟大娘,對你我是早就放心了……哦,剛才你是說了些什麼來著?好像說要割你身上的肉給我們吃?”
  牟香怒道:
  “如果你們只需填飽肚皮就能清心寡欲,再無他求,我就可以這麼辦!”
  喝了一口粥,查既白笑道:
  “我乃是有感而發,牟大娘。,你之與我論調不同,只是因為你不曾像我們這樣遭過飢渴,一朝你也嘗試嘗試,想法就會有異了……”
  牟香找了張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幽淒淒的冒出幾句話:
  “老查,你照實說,你們真的是湊巧摸到這裡的?”
  使勁吞下口裡的東西,查既白瞪眼道:
  “然則你以為我們是怎麼來的?就算你還欠我五千兩銀子,我也犯不著到處追蹤或尋查於你呀!”
  牟香眼珠子一翻:
  “我欠你五千兩銀子?”
  查既白打著哈哈:
  “莫不成你還忘啦?我說牟大娘,你不是救過我一遭麼?你不是為了救過我那一遭而向我索取了二萬五千兩銀子的報酬麼?”
  牟香形色自若的道:
  “不錯,救你與你那伴當一命,我並不認為二萬五千兩銀子的需索有何過份之處!”
  查既白笑道:
  “是不過份,而且我也照付了,牟大娘,問題在於你老人家多拿了我五千兩銀票,說好二萬五千兩的報酬,卻超額五千兩成為三萬兩,這不是你欠我的麼?”
  牟香微微一怔,又作尋思之狀,好一陣子,才“哦”了一聲,是種恍然而悟的表情:
  “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好像不是我有意多拿,緣因你的銀票數額湊不攏我們談妥的價碼,少一張就欠數,多一張便超出,而我呢,偏又一時找換不開,所以,啊……”
  查既白咧開大嘴:
  “所以,牟大娘你便索興超額先收五千兩了,你說過,多出來的錢算欠我的,這一欠,可有好長一段辰光了吧?”
  臉色一沉,牟香老大不快的道:
  “要好耍滑不耍賴,我老婆子走三江過五湖,肩膀上跑得馬、胳膊上立得人,什等場面沒見識過、什等境況沒經歷過?區區這點銀子,難道我還會坑你騙你?老查,你也未免小看我了!”
  查既白忙道:
  “決無此意,只是碰巧遇上了,順便提提而已,牟大娘,總不能說,我老查連開口都不該吧?”
  哼了哼,牟香道:
  “放心,老查,我老婆子只要該收的,不該我要的我乃分文不取,你不信,無妨堆座金山在我前面試試,我連瞅也不會瞅上一眼!”
  查既白呵呵笑了,他心裡在想,這老太婆真他娘生了好一根巧舌,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明明是落井下石,節骨眼上撈橫財的黑心主兒,偏偏就能假撇清,扮出那等的三貞九烈,冠冕堂皇來,娘的,堆座金山給她看?不必金山,只那麼一堆銀屑,這老婆子就必定兩眼眩花,準備動點子玩活人了;所謂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虎姑婆乃是專門打那加一的一棒,一傢伙就能把人砸個死去活來!
  牟香直視查既白,惱怒的道:
  “你笑什麼,莫非我說得不對?”
  連連點頭,查既白道。
  “對,對。牟大娘,你說得對極了,我也知曉你一向是這樣的人一一耿直清介,一絲不苟,該你的是你的,該我的是我的。”
  牟香一仰臉,道:
  “犯不著再加條尾巴,那五千兩銀子,我決計會還你!”
  拱拱手,查既白道:
  “多謝多謝,這倒真是及時雨,身處如此困逆,原攜財物業已四大皆空,正愁難以為繼,大娘慷慨,好歹撐過這陣艱難,幾個人添衣補食,想是夠了……”
  這時,一邊的谷瑛像已吃飽,她剛把手上的粗瓷碗放下,滿口塞著滷肉的影子已急忙含混不清的示意:
  “等等……後頭還有哩……還有雞湯沒喝……”
  正待伸手切肉的查既白趕緊縮回手來,衝著牟香一瞅牙:
  “可不是:我倒差一點忘了,光叫這些粗肉稀粥填滿肚子,香噴噴的雞湯就喝不下了啦;我說牟大娘,那鍋燉雞呢?彩羽母山雞、油重膘厚的彩羽母山雞?”
  牟香沒好氣的道:
  “也沒見過這麼嘴饞的人一一你們稍候,少不了那鍋雞,我老婆子五千兩白花花的紋銀都不想賴你分文,豈會賴掉一鍋雞?”
  就在這時用卜高大粗壯的熊娃子已從裡屋走了出來,雙手用厚厚的棉布摯托著一只瓦罐,好傢伙,蓋子尚未揭開,那陣子的香氣己透鼻入胃,真是純正濃郁的原汁雞湯!
  熊娃子仍然是以前的那身穿著打扮,一點也沒有變化,查既白看在眼裡,不禁暗中懷疑,這位漢苗合種的女人,是不是再也沒有其他行頭了?
  瓦罐端置桌上,牟香親手掀開蓋子,嘩,雞汁的異香騰騰升浮,便越發濃重甘膩,引得人饞涎欲滴;牟香先給自己舀了一碗,一邊撮唇吹散熱氣,邊噴噴有聲的吸嚼了兩口 -她這也算是“例行公事”,證明雞湯的成份絕對只是雞湯。
  影子拿起查既白與谷玻先前喝粥的瓷碗,連肉帶湯各舀了一碗,分別遞到二人面前,他自己舀的那一碗,乖乖,差點就溢出碗口啦。
  雞肉燉得很酥很爛,油黃濃稠的湯汁上浮著片片薄膘,另有幾星淺褐的菇丁浮沉其問,端的色香味俱全,不曾入口,光看著已是大大的享受了……
  查既白也撮嘴吹拂湯麵的熱氣,然後,他深深呼吸著,大口大口喝下半碗雞汁
  咂著舌頭,他無限滿足的長噓:
  “我操他娘,活了這大半輩子,竟不知道雞湯有這麼個好喝法,我說牟大娘,真正是多謝,就憑這一手調羹之妙,你母女倆何苦去吃雜八地?專開個店賣燉雞連湯,財就發不完……”
  嘿嘿笑了起來,牟香眼睛閃亮:
  “老查,果然有你說的這麼適口?”
  又大口喝完碗裡的雞汁,查既白道:
  “決不是故意巴結,牟大娘,我險險乎把舌頭一遭吞下肚裡了!”
  牟香似是十分受用,她眉開眼笑的道:
  “這只山雞可不是我調理的,乃是我家熊娃子的手藝;老查呀,我家熊娃子不但人生得標致,閨女該會的她也全會,不論女紅刺繡,量布裁衣,不論下廚調羹,灑掃整潔,她都精巧勤快得很;再說呢,她會的而一般姑娘連邊都沾不上的就更多了,她力大無窮,上山砍得柴,下海摸得魚,功夫好、心眼活,要是哪一家兒郎有幸得我們熊娃子垂青,呵呵,這一生一世享用不盡啦……”
  人高馬大的熊娃子,居然也懂得害羞,她那張大臉盤浮起一抹釀紅,依蹭在牟香身邊扭捏著,一邊還擰絞雙手,好一派嬌羞不勝的模樣。
  查既白不覺吞了兩口唾液,卻不知怎的一開口仍然嗓門發沙:
  “啊,牟大娘這位令媛,確然不同凡響,有她獨成一格的長處,將來,啊,端看是哪家小子有這個福氣了……”
  忽然又嘆了口氣,牟香道:
  “可恨這丫頭偏又目高於頂,等閒人看不上眼,年歲也不小了,青春虛耗,她雖說不急,我這為娘的卻替她擔心;女娃子大了,總不能成天到晚仍跟著老娘親闖道混世,吃雜八地呀,再這樣下去,丫頭越發野得不像話啦!”
  查既白陪著笑道:
  “正是這話,令媛固然一片孝心,要多侍奉你幾年,然則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這做母親的可是期望早早替令媛說妥婚事,也算了卻一樁心願;不知牟大娘你是否業已相中什麼人家的兒郎?”
  牟香搖頭道:
  “這倒還沒有,婚姻主要靠緣份,此外也得我們家丫頭中意才行,咳,她呀,好像大底下男人沒一一下放在眼裡,以前就有好些個俊俏小子粘纏過她,這丫頭卻連理都不理人家……”
  說著,她轉過頭去,憐愛的瞅了瞅依在身邊的熊娃子,這位腰粗膀闊的“大”姑娘靦腆的哼卿了兩聲,似乎想鑽進她娘懷裡的架勢。
  查既白深深吸了口氣 只有這樣他才不會笑出聲來,他連連眨著眼,扁著嘴,表情有些古怪,影子見狀,趕忙又舀了一碗雞湯送過來,查既白捧起湯碗,急急吸喝,卻又差一點噎了氣。
  牟香格格笑道:
  “慢點吃,慢點吃,真個餓鬼投胎不是?就算我們熊娃子的東西做得可口適味,你也別過了量呀,看看這副德性……”
  放下瓷碗,查既白手撫肚腹,打著飽嗝,十分滿足的道:
  “飽了飽了,真個飽了,牟大娘,一飯之賜,勝過平時三日之飲。謹此致謝,辰光不早。我們也就不再叼擾啦!”
  牟香殷勤的道:
  “急什麼呀、老查,多日不見,好不容易叫你誤打誤拒的碰上了,正是機緣難得,咱們可得多聊聊,你放心,我這裡有吃有喝。包管比你現在享用的更要豐盛精緻,而且我家熊娃子的手藝你嘗試過。我再叫她多下功大,準備幾樣拿手的菜式出來給大夥打打牙祭……”
  查既白忙道:
  “心領心領,牟大娘,且待下次再來相擾,我們實在有事在身,延宕不得,盛情高誼,我老查就代表大家多謝啦。”
  牟香盯著查既白,忽道:
  “老查,你們到底是招惹了哪一路的神聖?看你惶惶栖栖,心緒不寧的樣子,顯見對方來頭不小,能把你老查逼得這麼狼狽的主兒,當今天下,扳指頭數一數還的確沒有幾個!”
  乾笑一聲,查既白道:
  “這個,牟大娘你就不用打破砂鍋問到底了,總之不是臉面上有光的事,即使我不說,往後你遲早也會知道……”
  略一沉吟,牟香道:
  “好吧,你不願講,我也不好多問一熊娃子啊,你到為娘的房裡,就在床頭櫃第三只抽屜,去數五千兩銀票來。”
  熊娃子點著頭走進裡屋,望著好龐大的背影,查既白低聲問。
  “牟大娘,你這位小姐,不會說咱們漢語麼?”
  牟香好像有些窘迫的笑了笑:
  “怎麼不會?你沒聽見我都是用咱們的言語同她說話?她只是,啊,嗓門不大細緻,聲音稍稍粗了一點而已,女娃子嘛,就因此不大愛開口啦!”
  “哦”了一聲,查既白道:
  “原來如此,其實乃小毛病,算不了什麼,算不了什麼。”
  此刻,熊娃子又從裡面大步行出一一真他娘是龍行虎步,虎虎生風;查既白迎著熊娃於滿臉堆笑,暗裡卻在嘆氣;似這樣一位龐然大物的女子,有誰敢要敢娶,還委實得有點膽量才行!
  接過熊娃子手上的一疊銀票,牟香手指沾著唾液,一張一張仔細數著,然後,她交給查既白,邊鄭重其事的道。
  “你且點點數,別說我老婆子少了你的!”
  順手將銀票朝懷裡一塞,查既白笑道:
  “不必了,若連你牟大娘都信不過,這天下之大,還有誰人可信?不會錯啦。”
  影子和谷瑛已經站起身來,查既白亦起立拱手:
  “再一次多謝,牟大娘。”
  牟香笑嘻嘻的道:
  “好說,有空來玩呀,我們不一定尚有合作的機會哩……”
  查既白內心竊笑,表面卻一本正經的道:
  “當然當然一一一”
  先走到門邊的影子已將前門啟開,他習慣性的巡視四周,又跟著有了動作 -不是開步外出的動作,而是暮然把門關上,迅速往後退回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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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追兵

  正打算送客的牟香,見狀之下不由一愣,她疑惑的道:
  “這位老弟兄,你可是怎麼啦?前一腳才踏出門,後一腳又跳了回來,大天八亮的,莫不成還真活見鬼了?瞧瞧你那副德性!”
  背脊梁頂著門扉,一向習於鎮定的影子,此刻果然臉色泛白,有著掩隱不住的惶急之態,只這一剎,連呼吸竟都急促起來!
  搶上兩步,查既白低低的道:
  “可是發現了什麼情況?”
  微微點頭,影子用極輕的語調道:
  “那話兒來了,老闆。”
  倒吸一口涼氣,查既白咬著牙:
  “操他的老親娘,真叫陰魂不散,連此地都能追到 雲樓,他們還離著多遠?”
  咽了口唾沫,影子道:
  “業已順著斜坡掩過來了……”
  查既白的臉色也不自覺的透了青:
  “大概有多少人?”
  影子道:
  “影綽綽的一時點不清楚,但不會少於十來二十個……”
  站在後面的谷瑛,這時難以抑制的籟籟顫抖起來,連聲音也變成哭腔:
  “老查……我們怎麼辦?我們怎麼辦啊……我再也沒有力氣奔逃了……”
  查既白搓著手,一轉身,正好迎上牟香那張狡黠又故意裝扮得一副關切之狀的笑臉,他心裡嘆著氣,無可奈何的苦笑:
  “我說牟大娘,這番恐怕又要借助你的大力過關啦……”
  牟香笑得有如一只剛下過蛋的老母雞:
  “什麼話!我說老查呀,咱們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好朋友;但凡我老婆子能以幫得上忙的事,你儘管交代,我決計替你承擔到底,先前我不是說過嗎,咱們有機會可以合作合作,眼下豈不是合作的機會業已來啦?”
  “合作”這兩個字,有很多種解釋與意義,但此時此地,由牟香嘴裡說出來,則無可諱言的充滿了銅臭之氣一一“合作”在她而言,即是招財進寶的另一個名詞。
  查既白當然體會得出牟香的心思,他乾笑一聲,道:
  “我就知道牟大娘你是一個維忠維義的女中豪傑,講情感、重交誼的前輩英雄,雖則牟大娘你這般仁慈慷慨,我老查亦不敢白領盛情,只待事過,姓查的必有補報!”
  牟香笑得越發見眉不見眼:
  “好說好說,老查,你真是個上路的可人兒,你倒告訴我,要我老婆子怎生幫你們這個忙 幫你們一共三個人的大忙?”
  口氣裡業已帶出斤兩的計算方法來了,牟香斜眼掀唇,一派待價而沽的模樣,查既白暗裡咒罵,表面上卻陪著笑臉:
  “請你想法子讓我們躲一躲,牟大娘,只要躲過這一劫,查某人自有孝敬”
  牟香打蛇隨棍上,現熱現炒,也沒那多的客氣了:
  “多少?”
  查既白忙道:
  “五千兩銀子!”
  表情一冷,牟香突然間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這一遭可是三個人哩,上一回,兩個人我賤價要了你兩萬五千兩銀子,目下三個人卻落到了五千兩,老查,這算哪一門行情?”
  舔著嘴唇,查既白急得五內如焚:
  “牟大娘,你就算幫幫忙,做好事吧,似你這等獅子大開口,吃人不吐骨頭的需索法,恐怕連百萬富翁也招架不住,我查某人一個窮浪蕩,又如何負擔得起?”
  哼了哼,牟香神色如霜:
  “好一個查既白,我老婆子一片善心,要幫你們渡過劫難,到頭來反落了個不是人,竟把諸般惡名全扣到我老婆子身上了!結,我也不想要你那幾文‘孝敬’,你也不用肉痛這幾兩銀,咱們好聚好散,三位請吧,踏出此門,雙方再無瓜葛!”
  查既白又急又氣又窩囊的道:
  “欸,欸,牟大娘,你,你這不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麼?上一回你救了我和湯彪,那是性命交關的事,我才付了你兩萬五千兩的巨額銀錢,這一次可比不得上一回,你豈能照葫蘆畫瓢,又待硬敲一記?”
  冷冷笑了,牟香陰沉的道:
  “你言中之意,這一遭就不是性命交關的事了?我看你是故作輕鬆吧?”
  查既白如果能夠辦到,他發誓會咬下牟香身上一塊肉來;抹著腦門上的汗水,他焦躁的道:
  “牟大娘,現在的情況,不若上一次那般嚴重,我們仍有抗拒仇家的餘力 ”
  牟香重重打斷了查既白的話:
  “不錯,我也相信你們有抗拒對方的餘力,只是這股力道不夠雄渾悠長罷了 老查,你少在我牟香面前玩這一套,你姓查的是何等樣人,又有何等的身價!若非敵勢強大,難操勝算,憑你查某人那股鋒頭,豈會如此惶急憂驚迫求,退避藏匿?你給我放明白點,我老婆子幾十年江湖打滾,設如叫你蒙住,豈不是白混了?”
  此刻,影子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老闆,是好是歹,還得早拿主意,再糾纏下去,就叫那幹王八羔子圈牢啦!”
  嘿嘿一笑,牟香好整以暇的道:
  “你估量著辦吧,我老婆於只聽你姓查的扔一句話過來!”
  又抹了一把汗水,查既白深深吸了口氣:
  “你且開個價再說。”
  像上次一樣,牟香又伸出五個手指頭來 查既白注意到這老虔婆的五只手指,仍和以前她伸出三隻手指時的情形一樣,那是五只晶瑩白潤,看上去何其柔嫩的手指,與她一張老臉上縱橫的皺紋有著強烈的反比!
  略微沉默,查既白道:
  “該不會是五千兩吧!”
  牟香半眯著眼,道:
  “很聰明,我這一次只收你五萬兩銀子!”
  查既白呻吟一聲,連額頭都冒了汗:
  “五,五萬兩?”
  牟香安詳自若的道:
  “是的,五萬兩這個價錢已經非常便宜了,所以一分一釐也不能少,你要願意,就點個頭,說句話,否則,各位請便,沒有人攔著各位!”
  “牟香,你簡直欺人大甚!”
  牟香若有所恃,夷然不懼:
  “我這是姜大公釣魚,願者上鉤,老查,談生意,沒有強買,也沒有強賣的,你要覺得委屈,咱們就算拉倒,誰也不欠誰的!”
  那邊,谷瑛顫顫的低呼:
  “老查……”
  跺了跺腳,查既白恨聲道:
  “好,好。五萬兩就五萬兩,人在屋簷下,安能不低頭?不過我可要告訴你,牟香,三年風水輪流轉,下一次碰上,我們之間還說不定是哪一個觸霉頭!”
  牟香得意的道:
  “你唬不住我,老查。”
  查既白壓著嗓門咆哮:
  “價錢我業已允了你,你還不快快找地方隱藏我們,莫非要等那干人熊撲進來你才變把戲?”
  牟香慢條斯理的道:
  “不用怕,我老婆子拿人錢財,自當替人消災,你允了我五萬兩銀子,我少不得渡你們逃此一劫,放心,我有主意…”
  查既白低促的道:
  “那就快呀!”
  一伸手,牟香笑吟吟的道:
  “銀子拿來,咱們是先小人,後君子!”
  呆了呆,查既白氣吼吼的道:
  “你暈了,我怎可能在自己身上攜帶這多銀票?你他娘要錢也得給我點時間呀!”
  眼神一硬,牟香又板起麵孔:
  “你是說,你現在沒有這麼多銀票:姓查的,咱們是一手交錢,一手辦事,這種買賣還作興賒欠?”
  查既白惱火的道:
  “銀票不是擺在我一個人腰裡,我們三個分別藏在各自身上的隱蔽處,眼前情況急迫,如何來得及拼湊,你讓我們先躲起來,事後自會全數交付,半文錢不少你的;牟香,你可聽過我老查說話不算話,欠了誰的帳來著!”
  稍稍猶豫了一下,牟香十分勉強的道:
  “也罷,我便姑且信你一遭,但你剛才所收的五千兩銀票可要先交給我,就算是預付的訂金!”
  嘆了口氣,查既白只有把懷里那張牟香先時還他的五千兩銀票掏出,乖乖送回人家手上 真是過路財神,這一陣子,那疊銀票連溫熱都尚不曾溫熱哩。
  牟香一招手,道:
  “你們跟我來!”
  查既白與影子、谷瑛三人匆忙隨後。跟著牟香進入裡屋,裡屋分兩間,左邊一間是灶房,右邊一間是臥室,臥室中除了幾件簡單的陳設外,還砌著一張土炕,牟香來到土炕一側,兩手摸索,又使力一抽一拗,只聽得輕輕的一聲響動,她已將一塊尺許正方的鐵柵框取了下來,努努嘴,牟香道:
  “三位,裏邊請啦!”
  查既白狐疑的俯身向框眼裡打量,邊謹審的道:
  “我說牟香,這不是炕底的續火眼嗎?能躲得下我們三個大活人?”
  牟香冷冷笑道:
  “人家的土炕用這裡續火加柴,我卻不是,我的上炕從不生火,我早就把炕底下改築成一間小小的密室了,別說你們只三個毛人,再加三個也一樣容納得下;姓查的,你們到底要不要進去掩藏?”
  查既白將心一橫,不再多言,他趴伏下來,相當艱辛的順著那尺寬的框眼爬了進去一一框眼之內是一道橫嵌,橫嵌下居然還砌有三級階梯,他不需踏那階梯,只一翻身就著了地,哈,這炕下果然夠得上寬闊,不但能以伸直腰桿,地面還是用青石鋪設的呢,此情此景,要說有什麼缺點,就只光線稍嫌暗了些。
  當影子和谷瑛隨後而至,外面又傳來鐵柵框架合攏的咋嚏聲響,一時之間,這炕底密室就更為黝暗了,於黝暗中,查既白沒有出聲,影子一谷瑛也沉默著,在如此接近的距離裡,除了那股化不開的濃黑,就只剩下一片窒人的僵寂……
  約莫是牟香出去的當口把房門掩緊了,外面雖有聲音隱隱約約的聽不清切,但必然是發生了情況殆無可疑,如何去應付那等情況,在目前來說,就是牟香的事了,她不是說過麼,拿人錢財,少不得就要替人消災。
  暗影裡,谷瑛抑制的開了口:
  “老查……你聽到外面的響動嗎?大概是‘丹月堂’的人找上門來了……”
  查既白慢吞吞的道:
  “不錯,是那些邪蓋王八摸到了,但眼前我們卻無需憂慮煩惱,自有牟香那老婆娘替我們掩遮攔擋,這老幫子是有名的狡猾詭詐,我們且等著看她耍把戲 ”
  谷瑛郁郁的道:
  “她掩遮得過去嗎?會不會出漏子?”
  查既白無聲的一笑:
  “這老幫子必定會使出渾身解數,搬演她壓箱底的功大,以最佳的表演來法除‘丹月堂’方面的疑竇,事到如今,她不只是為了這五萬兩銀子的誘惑,更為了保全她的老命,她絕對清楚,僅需絲毫破綻顯露,她就會第一個墊底!”
  谷瑛仍然不安的道:
  “‘丹月堂’的人精明老到,行事細密慎審,一旦啟了他們的疑心,要想不落痕跡的妥善打發,恐怕很不容易,老查,我們多少也得準備準備,你可別把事情看得太簡單順遂了……”
  查既白平靜的道:
  “你放寬心,‘丹月堂’那些潑皮貨雖說不好纏,我們也照樣鬥得他雞飛狗跳,損兵折將,這批人熊的道行高低,我肚裡雪亮,我們多加防範是對的,卻不受那個唬,若有萬一,拼命殺出重圍也就是了!”
  谷瑛嘆了口氣:
  “我怕跑不動了……”
  查既白安慰著對方:
  “不關緊,有我和影子在,到了節骨眼上,哪怕是連背帶拖,也會把你一道弄出去,何況形勢發展,還未必然有這麼惡劣……”
  影子接上來道:
  “老闆說得有理,湯家嫂子,你就別盡犯愁啦。”
  谷瑛又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查既白在這間小小密室裡來回走了幾步,又用手指在四周壁沿上輕輕敲彈,偶而推推這裡,按按那裡,不住的搖頭。
  影子沉聲道:
  “老闆,可是在找尋其他的暗道或秘門?”
  查既白道:
  “看樣子沒有,這炕底下的密室大小,只怕牟香那老幫子尚未經營到複壁網線的程度……”
  影子道:
  “依你看,老闆,這地方牟香是打算用來做什麼的?”
  查既白一笑道:
  “還不是置放一些見不得人或不願示人的東西,不過,她目前似乎不大使用了,此處很乾淨,亦不見有什麼物品堆積,可能這老幫子又換了新所在啦,娘的,若尚有什麼隱密價值,她也不會叫我們進來躲藏……”
  湊近了一點,影子又壓著嗓門道:
  “有件事情,我想問一下:老闆,你答應牟香的五萬兩銀子,真的要全數給她?”
  查既白笑了:
  “為什麼不給?這原是我們的承諾呀,你要知道,雖盜亦有道,我們久走江湖,越發該重視信用!”
  影子搖頭道:
  “盜亦有道不錯,重視信用也不錯,問題是在於對什麼樣的事,什麼樣的人,像牟香這種貪婪自私、趁火打劫的混帳東西,我們根本就可以不理會她的訛許勒索,將來便是傳揚出去,我們也不怕站不住腳!”
  用手摸著肥厚的下巴,查既白的表情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他的雙眼卻閃爍著光彩 種惡作劇的光彩,他的腔調也透著古怪:
  “你的看法很正確,雲樓,可是我們必須兌現我們的承諾,不給那老幫子落一點口實;此外,做一樁事的原則儘管遵守,運用的手段卻無妨靈活,我們給她錢,這是我們該付的,然而,誰又能說她將來不求我們?誰又敢肯定她求我們的時候得以免酬?雲樓,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影子不禁蕪爾:
  “老闆,還是你高,面子裡子全顧到了,牟香老婆娘的苦頭有得吃啦!”
  查既白莊重的道:
  “這不叫吃苦頭,這是做生意,是一種服務,服務豈有不給錢的;就如同牟香為我們辦事,少她一文都不成,等到我們有幸替她效勞的光景,她又如何能殺價?彼此公平交易,才是愉快的‘合作’。”
  影子有些迫切的道:
  “想來老闆你早已胸有成竹!”
  查既白淡淡的道:
  “還談不上胸有成竹,只是個概念而已,不過原則既然決定,法子就可由人去籌思,雲樓,關於各種找錢的門路,我是行家,大老遠就能嗅到銀腥銅臭的味道!”
  影子由衷的道:
  “我完全承認,而且甘拜下風!”
  噓啼一笑,查既白道。
  “便叫牟老幫子暗裡得意去,咱們是騎在牛背上看唱本,端走著瞧啦!”
  沉默了一會的谷玻,邊側耳聆聽外面的動靜,一邊小聲道:
  “老查,你聽,怎麼這會又沒什麼聲音了;大約是‘丹月堂’的人全撤走了吧?”
  查既白也專注的傾聽了片刻,然後,他搖頭道:
  “還沒有走,只是他們把嗓調放低了,而且說話的人也大為減少,谷瑛,這種情形並不是佳兆,我們要加幾分小心一一”
  谷瑛驚慌的道:
  “老查,怎麼說這種情形不是佳兆?”
  查既白鎮定的道:
  “這表示他們可能已展開搜索行動,人在行動的時候,廢話就不多啦!”
  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谷瑛惶怵不安的道:
  “那,我們該怎麼辦?”
  查既白輕輕的道:
  “以不變應萬變,谷瑛,沉住氣,不必緊張,天塌下來有我老查先使頭頂著!”
  影子笑道。
  “不,老闆,天若塌下來,牟老婆娘得第一個抗住!”
  查既白也在黑暗中笑了:
  “這老幫子與‘丹月堂’來人作首次接觸,可能會十分艱苦,任她又刁又滑,那般殺胚卻也個個精鑽,人人好狡,兩頭這一碰上,想想雙方各逞手段,鉤心鬥角的場面,定然是夠熱鬧的……”
  影子忽然若有所思的道:
  “對了,老闆你似乎不曾告訴牟老婆娘追我們的人是屬於哪個堂口!”
  查既白忍住笑,道:
  “當然不能告訴她,牟香的毛病我明白,如果說了真話,難保她不出賣我們,再則假使知道我們的對頭乃是‘丹月堂’的一幹煞神,恐怕就不一定敢幫我們這個忙了!”
  影子道:
  “另外,就算她肯幫忙,價碼也必然會大大上漲,少不得狠敲我們一筆!”
  查既白窩心的道:
  “老子叫她拿這票黑心財也不得安穩,娘的,白花花五萬兩銀子,豈是這麼輕鬆撈法的、不費點精神,成麼?”
  影子在四周走動了一會,抬眼朝鐵柵框外端詳:
  “只不知牟香現在正於什麼?‘丹月堂’的人又在做啥、大概不會彼此幹耗在那裡,大眼瞪小眼吧?”
  查既白道。
  “耗不多久了,我判斷牟香準會領著他們逐舍搜索,每個角落都查看一番!”
  谷瑛憂心忡仲的道:
  “合共巴掌大小的地方,這一搜一查,我們還往哪裡躲上?”
  查既白道:
  “這種事該叫牟香先去擔心,她敢領著人家到處搜,就該有應付的方法,要知道萬一出了紕漏,她乃是第一個倒霉!”
  影子道:
  “還有,剩下四萬五千兩銀子也泡湯了!”
  谷瑛籲了口氣,道:
  “你們二位倒蠻樂觀……”
  輕拍谷瑛的手背,查既白低聲道:
  “人要看得開,多往好處想,天下事並非件件都那麼惡劣或艱險,船來橋頭自然直,谷瑛,這些日子當中,我們經歷了多少驚濤駭浪,生死界上打了幾次轉,還不是平平安安的過來了;你別擔憂,憑‘丹月堂’的那些殘兵敗將,不見得就能陷住我們!”
  影子亦道:
  “如今再加上牟香的協助與掩護,形勢更不至於壞到何等地步,那老婆娘已成騎虎之局,不豁出死力替我們遮攔是不行的了……”
  查既白搓著手道:
  “雲樓的看法和我一樣,我們……”
  他摹地打住了話尾,又輕輕噓了一聲,影子急速奔近鐵柵框眼之前,略一聆聽,隨即低促的道:
  “有人進屋來了!”
  於是,在一陣嘩窒的靜默裡,房門開啟的聲音清晰傳來,跟著又有燈火的光亮閃映,似乎有好幾人擁進屋裡,步履雜亂聲中,一個粗啞的嗓門響起:
  “娘的,這間屋子怎麼這般昏暗法!大白天裡也一片黑沉沉的!大家把招子放亮,別漏了什麼可疑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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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險關

  牟香的聲音接著傳出,是一種遭受冤枉的委屈腔調:
  “各位同源,你們裡外全查看過了,這間內室是我老婆子同我那閨女的睡房,寬窄就只這麼大小,別說藏不住你們要抓的三個人,怕連只老鼠也找不著地方可躲;我決計不會哄騙各位,句句都是真言實話……”
  炕底下,查既白心裡竊笑不已 那老虔婆,果然是唱做俱佳,七情上面,撒謊如同家常便飯,風風雨雨,翻來覆去,只聽她一個人在搬弄攪合了!
  粗啞的聲音頗不耐煩:
  “哪來這麼囉嗦?牟老婆子,要不是你居住的所在正是他們可能逃亡的方向,要不是那片斜坡上有幾處新折樹枝的痕印,我們也不會無故找岔生非;人在不在你這裡不是光憑你說,要由我們來判斷!”
  牟香似是不服的道:
  “你們判斷!你們卻是如何個判斷法?總不能紅口白牙,強拿一頂莫須有的帽子給我扣上吧?”
  在一片翻箱倒櫃的嘈雜聲裡,另一個尖細的音調接道、“大家都是闖道混世的人物,一座山抗不過一個理字,就連我們‘丹月堂’所屬,行事也不行硬壓橫來;我說牟香,我們的判斷方法十分簡單 搜著了人,你就認命,搜不著人,我們自會向你道擾收兵!”
  牟香氣籲籲的道:
  “我如今還能說什麼?天下之大,即便誰都敢惹,也不敢去開罪司徒拔山老當家及他的手下,好歹我全領受就是
  說到這裡,她又忽然像被什麼人狠擰了一把似的叫了起來:
  “餵餵,那位朋友,你搜查也該有個譜兒呀,櫃子上擱的是我一只舊衣箱,你就用不著再費神翻抄了,我包管衣箱裡藏不下三個大活人!”
  乒乓兩響中,那粗啞嗓門在叱喝:
  “趙子誠,你他娘怎的年紀越大越往回混了?找能藏人的地方搜,別他娘胡亂撥弄,倒叫人說我們組合沒有規矩,欠缺紀律!”
  炕下暗影裡,查既白靠牆坐了下來,一面分別將影子及谷瑛也拉在兩邊坐下,他目光向上凝注,低沉的道:
  “小心,他們就快搜到這裡了!”
  影子悄聲道:
  “我省得,老闆。”
  查既白感覺得到谷瑛的身子在微微顫抖,他伸手過去握了谷瑛的手掌,觸指處一片冰涼,查既白不由暗裡嘆氣,他非但沒有絲毫鄙夷或輕蔑的念頭,衷心之內更充滿了歉疚與憐憫;這些日子來,谷瑛受的罪可是大多了,連串的劫擄加上連串的奔逃,辰光和辰光的銜接裡除了血腥、殺戮,就是暴力、脅迫,而人的精神所能忍受的壓力終究有其極限的,不要說是一個婦道難以承擔,即使最堅強的鐵漢,也絕對會興起身心俱疲的頹喪感覺!
  谷瑛明白查既白的安慰之意,她輕輕抽抽鼻子,噎著聲道:
  “不要緊,我眼前還撐得住 ”
  一側,影子細細的道:
  “別說話……”
  幾條人腿遮住了自鐵框眼中透入的微弱光線,人腿在移動,淡淡的光影便也在不定形的明滅幻映著;好像有人低下頭來往炕內端詳,又用手指敲打框眼,牟香似乎站在門口的位置,只聽她不慌不忙的發著話:
  “我說炕前的老弟,那是我燒炕時用的續火眼,裡頭除了柴燼就是土灰,你要不嫌臟,可以爬下去仔細查看一番……”
  敲打框眼的聲音停止了,這位仁兄直起腰桿,聲調中可帶著惱怒:
  “姓牟的,你可要搞清楚,我是‘丹月堂’的人,不是你的下屬,該怎麼搜,怎麼查是我的事,還輪不著你來指揮調度,娘的,倚老賣老!”
  牟香也大聲道:
  “我犯不著指揮你,是你們領頭的方才在講,要找能藏人的地方搜,別胡亂撥弄,我只不過怕你挨刮,好心提醒你一聲,怎麼著,我老婆子還錯了不成?”
  那人憤怒的道:
  “娘的,給了鼻子長了臉呀!居然衝著老子發熊?”
  粗啞的嗓門冒火了:
  “吵,吵,吵什麼,要搜的人不見鳥影一條,卻淨耗著精力磨嘴皮子!楊端,你給我閉上嘴,還有牟香,你也少答腔,我們敬你一把年紀,也算江湖前輩,才對你多少忍讓幾分,可別不識好歹了!”
  牟香的語氣又一下子變了,變得軟塌塌的:
  “老弟台,你說得是,我老婆子眼下還能混碗江湖殘飯,莫非憑這張老臉賣點故人顏面,你們老當家也和我有過交往,明白我老婆子的為人,休說‘丹月堂’的金字招牌我不敢頂撞,就算只論交情,我也不可能幫著外人朝裡扒呀!”
  這幾句話似是發生了作用,那粗啞嗓門的朋友乾咳兩聲,猛的嗆喝:
  “走,我們再往別處去搜!”
  一陣步履聲迅速移向屋外,牟香的聲調猶自斷續傳來:
  “別急著走呀……各位稍稍歇息一會嘛……喝杯茶再上路不遲……欸欸,太客氣了,我老婆子可不敢當……”
  在炕底下的查既白,再也忍不住憋聲笑了起來,一面笑,他一邊還在無音無形的罵:
  好個老幫子,真是好個老幫子!
  不等牟香送“客”迴轉,查既白和影子、谷瑛已自動從炕底下的密室爬了出來,這處密室,在情急之際是個匿藏避難的好所在,然而卻決不是一處令人喜愛耽擱其中的地力“,因此,狀況一旦消失,查既白他們即已迫不及待的出來透氣了。
  是那叫小狼的怪人進來招呼他們出去,查既白只一腳踏入前堂,已覺得氣氛不對
   牟香正虎著一張老臉坐在那裡,面色鐵青;熊娃子站在她娘背後,活脫一座女門神,現在,這位女門神卻輕手細腳的在替她娘搥背捏肩……
  重重抱拳,查既白打著哈哈:
  “牟大娘,真個有你一手,這遭可全憑了你,要是不然,我們幾個樂子就大來哉!”
  從鼻孔中冷哼一聲,牟香先示意她閨女到外面探探光景,然後,才揚著面孔,火爆的道:
  “姓查的,我向來認為自己見多識廣,經驗老到,然則今天與你一比,卻浩歎不如,差遠了去,查既白,你才真叫老謀深算,叫門道高!”
  查既白忙道:
  “牟大娘何來此言?”
  牟香大聲道:
  “老查,你是在存心坑我整我;你與誰結仇、同誰有怨,是些什麼人追你攆你,事前半句口風不透,全瞞著我,待到人家找上了門,我才清楚你躲的是哪一路神聖 姓查的,你叫我一個老婆子獨力幫你和那幹殺胚周旋,自己卻縮頭一躲,死活不管,你,你真是做得出啊1”
  查既白咧嘴乾笑道:
  “話不是這樣說,牟大娘,你幫我們這個忙,乃是有代價的,五萬兩銀子不是、彼此既然妥議定當,是應付什麼人便不關緊要了,莫論‘丹月堂’的人來你得掩護我們,就算是閻王老子派來拘魂的牛頭馬面,你也一樣要實踐論言,終歸是把我們藏在土炕之下,誰來了還不都是一個‘躲’字決?”
  微微一窒,牟香惱怒的道:
  “你在事先怎麼不告訴我,你避的乃是‘丹月堂’那些人王?”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因為事先我並不打算求你幫忙,牟大娘,你當五萬兩銀子只是五個制錢,你以為我查某人又有幾個五萬兩、趕到出門之前,才發現情況緊急險惡,那時業已來不及細說緣由過往啦!”
  牟香恨恨的道:
  “你害得我好慘,差一點就過不了關;姓查的,你可知道,若吃他們察覺我在掩護你們,騙他們,我會有什麼後果?”
  用手一抹脖頸,查既白道:
  “當然明白,不過二十年後又還你一個更加年輕俊俏的牟大娘罷了!”
  牟香忍不住叫了出來:
  “查既白,我這條老命險險乎就賣在你手裡,虧你還有臉說俏皮話,你是故意給我老婆子小鞋穿,早打了譜要陷害我!”
  查既白慢條斯理的道:
  “牟大娘此言差矣 你也想想,我答應你交付紋銀五萬兩以為掩護我們三人的代價,這可是五萬兩銀子,偌大的數目,自不會是等閒之事,如果我們要躲的人只是幾個三流毛賊、六等窯子,我犯得上躲,更犯得上花銀子求你幫忙?你早該明白來者不善,正如同你先前所說,能逼得我老查閃閃藏藏的人,普天之下還能數出幾個?”
  呆了半晌,牟香才沙著喉嚨道:
  “老查,你該再加幾成 ”
  查既白笑容可掬,語氣卻十分決斷:
  “有言在先,價碼早定,牟大娘,可別不知滿足!”
  牟香沉沉的道:
  “可是我耗了這許多精力,擔了恁大的風險…”
  查既白嘿嘿笑了:
  “牟大娘,你是把我當財神爺看了?不錯,我就算是座神,也不會是財神,而是一尊不折不扣的瘟神,你以為我是幹什麼吃的?我的銀子是如何積儹起來的?你兩次敲到我頭上,卻偏偏又被你敲了個準,我那種冤,那股窩囊,簡直不能提了,你猶待得寸進尺,獅子大開口之外順手再摸一把,這就未免不上路啦!”
  牟香嘆了口氣,道:
  “好吧,算我倒霉,五萬兩……”
  一直不曾開口的影子忽道:
  “牟大娘,‘丹月堂’方才一共來了多少人?”
  牟香想了想,道:
  “十七八個左右,進屋的有六個,其中有四個是他們”金牌級,的執事,其餘的人全在屋外分散搜查,看來相當慎重仔細……”
  影子又道:
  “還有沒有另外帶頭號令的人物?”
  牟香搖頭道:
  好像沒有更高職銜的人了,里里外外,全由那個姓喬的金牌級執事調度指揮,你們也可能聽到他的聲音,粗粗啞啞的……”
  籲了口氣,影子轉向查既白,道:
  “老闆,看情形在這一路追兵裡,並沒有那兒個棘手的角色在內!”
  查既白道:
  “阿彌陀佛……”
  牟香疑惑的道:
  “你們在說什麼人?”
  查既白微笑道:
  “不關你的事,牟大娘,我們郡該同感慶幸:因為先前丹月堂,那幹狗熊裡,只要加上一個我們顧慮中的角兒,眼下大概就不能在此說話扯談,你我早不知爬到什麼所在……”
  背脊上泛起一陣涼,牟香猶有餘悸的道:
  “想一想也真叫險,你要知道,‘丹月堂’可不是好鬥的,萬一一出了紕漏……”
  查既白笑道:
  “恁情如此,他們也沒鬥過你老人家,所謂人是老的滑,姜是老的辣,任他‘丹月堂’高手如雲,歷練精到,一樣要吃你牟大娘的洗腳水;牟大娘,你好段數、好計較、好功力,連我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淬了一口,牟香沒好氣的道:
  “去你娘的,我老婆子不稀罕你五體投地,要的乃是你五萬兩銀子!”
  查既白頷首道:
  “我查某人自來一言九鼎,重信遵諾,你這五萬兩 不,現在只剩四萬五千兩銀子,我是一個子兒也不會短缺,牟大娘,你儘管放心!”
  伸出手來,牟香說:
  “就煩你此刻賜付吧!”
  查既白慷慨的道:
  “沒有問題;我說雲樓,還不趕快點出四萬五千兩的銀票交給牟大娘、記住要揀那流通較廣,信用卓著的老字號票主,好叫牟大娘兌取的時候方便省事……”
  牟香立刻笑逐顏開:
  “老查呀,我一向就喜歡似你這種乾脆利落的人物,辦起事來爽快果斷,毫不拖泥帶水,這才真叫闖道混世的角兒!”
  拱拱手,查既白笑道:
  “好說、好說,過譽、過譽。”
  這時,影子己將點數好的一疊銀票遞給了牟香,這位財述轉向的“虎姑婆”瞇著一雙眼,又用手指沾著口水,開始仔細點查起來。
  片刻後,牟香笑嘻嘻的收妥銀票,笑嘻嘻的道:
  “不錯,正好四萬五千兩,而且是‘大輝珠寶號’發出的票子,他們的票子十分牢靠,分店也多,就在前面不到三十裡的雙榕鎮,便開得有大輝的支號,只不知這個數目的票額,他們是否一時湊得周齊……”
  查既白懶洋洋的道:
  “這個不用擔心,人家就算節骨眼上沒這多現銀,臨時向同行或錢主調度也沒有問題,牟大娘你票子在手,還怕取不足數?”
  牟香吊起雙眼,打了個哈欠:
  “查呀,辰光也不早啦,不是我老婆子逐客,你們也該上路了,我這裡不夠安全,你們各位還是儘快遠離的好……”
  站起身來,查既白道:
  “多謝賜助,更謝美食相款,牟大娘,我們這就告辭了。”
  牟香竟連送的意思也沒有,她揮揮手,又打了個哈欠:
  “好走好走,不送不送。”
  查既白暗地罵了一聲,領著影子與谷瑛大步離去,而這大步也才灑開兩步,這差一點和一頭衝進門來的熊娃子憧個滿懷!
  身形偏閃,查既白忙道:
  “姑娘小心,可別摔著了!”
  熊娃子一見查既白他們是正打算出門上道的模佯,不由搶上前來,一把抓住查既白的衣裳,用力朝里拉,一邊拉,一邊圓睜雙眼,又驚又急的出聲:
  “不,不能走,你們現在不能走……”
  這位漢苗合種的“大”姑娘還是第一次在查既白麵前開口說話,她的腔調不但生硬僵直,音韻尤其粗啞,宛若鏽刀刮磨鍋底 尚是一把鈍了刃的鏽刀;聽在人耳裡,有說不出的那等不自在法!
  坐在椅上方待心滿意足的打上一腦,牟香淬聞自己的閨女在恁般焦急的發話,不禁驚得霍然站起 她非常清楚女兒的個性,如非事到必要,熊娃子向來是三緘其口,慣以表情動作來傳達她的意思,而眼下不但開了口,更且如此惶怵的開了口,一定就有極不尋常的情況發生了!
  查既白先還以為這熊娃子是對自家有所垂青,捨不得任他離去,及至看清對方的神色,才明白是想豁了邊,桃花運交岔了;趕緊攢著熊娃子的手,查既白生恐這位仁姐將他這一百兩一套的衣衫撕裂,朝門外打量著,他忙道:
  “什麼事?什麼事呀?你別急,有話慢慢說……”
  影子和谷瑛也有些發愣,他們正不知這是怎麼回事,牟。香已雙手扠腰,瞪起一對眼珠子大聲叱喝起來:
  “幹嗎大驚小怪的?熊娃子,還不放手?你一個黃花閨女,蔥白水淨的名門佳麗,卻拉著臭男人的衣裳做甚、簡直豈有此理,替為娘的丟臉!”只是五萬兩銀子才過手,業已變成:‘臭男人’了,查既白苦笑一聲,連連搖頭。
  熊娃子慌忙鬆開手,形容焦切的往門外指點:
  “娘,不能走,他們不能走……外面有人,許多人來了……”
  呆了呆,牟香疑惑的道:
  “很多人來了?是些什麼人呀!”
  熊娃子滿臉恐悸的道:
  “剛才來過的那些人,什麼堂……的人!”
  像突兀間被一只馬蜂刺進肉裡,牟香幾乎跳了起來:
  “什麼?你你你……你是說‘丹月堂’的人又轉回了頭?”
  熊娃子一見自己的意思溝通了,立亥如釋重負的道:
  “是,是他們,十多個人……”
  牟香頓時有手足無措之感,她正不知該如何處理這驟發的場面,影子已閃至門邊,細細觀察,一面並將觀察所見低促的傳告:
  “不錯;是有十多個人,丹月堂,的朋友,他們隔著這裡尚有幾百步遠近,採取散圍陣形慢慢包抄過來,每人的動作都很小心謹慎,好像不願有所驚擾……他們之中,金、銀、鐵等各級執事全包括得有……”
  查既白慢慢的道:
  “目標是這幢屋子麼?”
  影子點頭道:
  “毫無疑問,老闆。”
  居然微微一笑,查既白道:
  “好兔崽子,倒有一番心思,果真小看了他們!”
  上前兩步,谷瑛又在顫抖了:
  “老查,你趕快拿定主意,我們該如何是好!”
  先向谷瑛眨眨眼,查既白背著雙手,閒閒的道:
  “事到如今,我又有什麼主意可拿?至於該如何是好,則更不知期于何策何計了!”
  怒哼一聲,牟香虎著面孔道:
  “姓查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查既白故作不解之狀:
  “我是說牟大娘,形勢演變到這等惡劣地步,我可一點門道也沒有了,真叫他娘的,嘔,束手無策,實情如此,莫非我講得不對?”
  牟香咬牙瞑目的道:
  “你們不能活神活現的待在這裡,若吃,丹月堂,的人發現,你們好歹我不管。卻一定會牽連上我,這豈是玩笑得的?”
  查既白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當然不是玩笑,牟大娘,然則計將安出?”
  牟香急怒交加,口不擇言:
  “虧得你還有你奶奶的閒情咬文嚼字!姓查的,你們不能在我的地方現出,不能叫他們看見,我老婆子開罪不起那幹殺胚!”
  呵呵一笑,查既白道:
  “言之有理,我們亦不該再對牟大娘你有所牽連,就此告辭 ”
  說著。他一轉頭,衝著門邊的影子道:
  “雲樓,準備好,咱們殺出重圍 娘的皮,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恁情豁死拼搏,也不能扮孬裝熊!”
  猛然橫身相攔,牟香驚恐得連舌頭都打了卷:
  “你,你打算幹什麼?你你莫不成是瘋了?”
  查既白凜烈的道:
  “瘋?我一點都不瘋,我比任何人都正常;牟大娘,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牽累你,我們更不可能在你屋裡叫他們看到,我們馬上就離開此地,橫豎拼他一場,就是死也落得一條硬漢之名。”
  牟香那張老臉上的皺紋抖動,頰肉抽搐,她吸著氣罵:
  “查既白……你個殺人不用刀的老滑貨,你這不是充好漢,你是存心要坑陷我,拿口黑鍋叫我背……你簡直可惡可恨到了極處!”
  查既白怒道:
  “否則又叫我們怎麼辦?你不願我們在此地被‘丹月堂’的人察覺,又不讓我們離開,難道叫我們三個化做一陣輕風消散?”
  連連跺腳,牟香的樣子像要吃人:
  “離開?你們現在只一出門,形跡就會落在人家眼裡,不論你們是死是活,將來我如何脫得了干係?‘丹月堂’的人親見你們由我的地方出去,我他娘便生了十張嘴,也難以解釋得清楚,一朝被‘丹月堂’找上門來,我還要不要活、要不要混?查既白,你們嫌命氏了,卻休想拖我下水!”
  忽然又十分溫柔的一笑,查既白道:
  “牟大娘,上天作證,我們決不想拖你下水,我們只是打算脫離此地,免得為你增加麻煩,你想想,我們怎會連累一個善心助人如你的老大娘?”
  一旁的熊娃子不停扯動著母親的衣角,惶急的道:
  “快來了,他們快來了,不要再講話,想法子、要想法子……”
  牟香面孔歪曲,兩邊太陽穴在不住的“突”“突”跳動,她惡狠狠的道:
  “好,就算我再做一次好事 姓查的,領著你的朋友,馬上回到炕底下的密室裡去,這裡仍由我來替你們應付!”
  查既白嘿嘿笑了,神情竟然相當從容:
  “不勞大娘你多費心,這一次,我們可不再躲躲藏藏 娘的,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想我查某人也堪堪算是一條漢子,卻老叫人家逼得縮頭縮尾,活脫一只罩蓋的王八,真叫做是可忍孰不可忍,眼下那些人熊再繞回來,說什麼我老查也不裝孬,是生是死,我們拼了!”
  呆窒了一下,牟香的聲音居然也發了抖:
  “你……你說什麼?你,你們不躲了?”
  用力點頭,查既白一派慷慨赴難壯烈之色:
  “對,我們不躲了,我們決心和‘丹月堂’的人豁起來幹!”
  倒吸一口涼氣,牟香顫巍巍的道:
  “那 那我怎麼辦?”
  查既白一拍胸膛,頗有泰山石敢當之慨:
  “你寬念,我說牟大娘,死活全由我們自己承擔,包管不會涉及你一絲一毫,只要我們一動手,你關起門來困大覺就行,連隔山觀虎鬥都不必!”
  牟香的雙頰抽搐得更厲害了,她的嘴唇也往裡扁了進去:
  “天打雷劈的查既白,你完全是在自說自話,一廂情願,你連一了半點也沒替我設想……你們拼命不關我的事,但我以後卻如何向。丹月堂,解說清白,如何推卸責任?
  只要他們這群人裡走掉一個,我就有好日子過了,更何況你們根本就沒有把握能以吃定他們,一旦你們挺了屍,接著就會輪到我……老天啊,我的命有多苦,這人心又多險詐,我一番慈悲行善行好,到未了竟落得這樣的報應……”
  查既白意志堅定的道:
  “你就別嚎了,牟大娘,我們非拼一場不可,也休要叫你小看了我們,他娘這些年鐵血江湖,豈是白混過來的?”影子又從門邊朝外張望,面無表情的道:
  “他們來得更近了,只有百多步的距離,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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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奇跡

  牟香身子一哆嗦,猛然咬了咬牙:
  “查既白,你這殺千刀的,你說,你明說好了,到底你想怎麼樣?”
  查既白故作茫然:
  “我是打譜拼命呀,還能想怎麼樣?”
  衝前兩步,牟香的一張老臉歪曲著:
  “你的心思我清楚,用不著擺這副架勢來威脅我,好,方才收你的五萬兩銀子我還給你,這總如你的意了?”
  查既白是一派受了委屈的模樣:
  “牟大娘,想我查某人也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水裡來、人裡去,含糊過誰?你卻愣逼著我抹下這張臉盤,縮短脖頸扮烏龜;區區五萬兩銀子豈就連我的名節、威望、尊嚴全都買淨、這個價碼,未免是在糟蹋我了!”
  不由恨得渾身發抖,牟香吸著氣問:
  “算看清你了……你,你要多少?”
  查既白好像十分勉強的道:
  “這樣吧,牟大娘,人生一世,好歹得挑揀一樣,不為名,就為利,你既要我拋舍聲譽,抹黑顏面,橫豎是不要臉了,那個利字便不能不多加斟酌,我也不討價還價,除了你還我的五萬兩銀子之外,再加五萬兩咱們就成交!”
  仿佛頭頂挨了一記焦雷,牟香雙眼發黑,腦袋昏沉,腳步踉蹌著往後倒退;她右手摀著心口,顫巍巍的指著查既白:
  “好個黑心黑肝的東西……查既白,你這是吃我的肉,吸我的血,刨我的老根啊!
  十萬兩銀子,你,你不如殺了我……”
  查既冷冷的道:
  “我原也不指望使這點銀子斷送我一世英名 雲樓,咱們朝外衝他娘的!”
  又是一哆嗦,牟香伸手急攔,跺了跺腳,幹聲嚎著:
  “你是我的祖宗,我的親爹,算我前輩子欠你的,就這個數,我答應你!”
  查既白老實不客氣的道:
  “我倒還不頂情願哩,也罷,先將銀票點足!”
  奉還了先前收下的五萬兩銀票,牟香又另外湊足了五萬兩,在點交銀票的過程中,一來是焦惶急切,二來是憤恨心疼,這位虎姑婆抖索索的幾乎將一把票子撒滿地下。
  於是,查既白與谷瑛、影子三個又非常合作的回到裡間炕下的密室之內,而以前後腳之差,“丹月堂”的殺手們業已進屋。
  查既白他們不怕牟香臨時變卦,一點也不怕,因為查既白吃定了這老幫子終歸還是把性命看得比金錢重要,深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
  “丹月堂”的人馬去而復返,乃是一般江湖朋友追獵目標物時所慣用的伎倆,不足為奇,查既白確信牟香能夠打發他們,而且絕對比第一次更要容易。
  靠在密室的牆腳下,查既白不禁閉目蕪爾,和牟香這一番鬥法,他不但扳回劣勢,還額外的賺了一筆;“十方瘟神”這名號豈只叫著玩的?
  一行人經過了多少生死艱危、荊棘險難,總算回到了“三合鎮”,座落於大街橫巷裡的那幢二層樓房,仍是人物依舊,只不過,除了鹿雙樵、席雁、湯彪及丫鬟小玉之外,更多了一撥查既白他們做夢也沒想到的稀客 “丹月堂”的老少當家司徒拔山、司徒玉風,以及那大老爺“不動者君”簡六合、二老爺“仙人爪”奚超一,更加上一位別來無恙的顧飄飄!
  樓下的客堂裡,鹿雙樵、席雁、湯彪與小玉囚個人坐在一道,“丹月堂”的朋友中,只有一個人是坐著 不用說,除了司徒拔山,誰也沒這氣勢!
  沒想到興沖沖的趕回來,卻竟碰上這麼一個要命的狀況,查既白不由心往下沉,背脊泛涼一一歷盡折磨,到最後還是躲不過這一劫,他已暗自決定,好歹拼他娘的!
  司徒拔山是一位看上去十分土氣的矮小老頭子,布衣布鞋,容貌平凡得毫無驚人之處,如果不經指點,誰也不會相信他就是威名渲赫的司徒拔山,是天下最兇狠、最具實力的殺手團頭號首腦,老實說,這位黑道霸主、模樣更似一個鄉間老農!
  不明白這些追魂索命的人王是怎麼找來,怎麼跟上的,查既白目注鹿雙樵小兩口,得到的只是那等無奈又悽惶的苦笑。
  於是,司徒拔山開口了,聲音低沉,微帶暗啞:
  “查既白,我是第一次見到你,雖是首度相見,我已知道你就是老查無疑;不用奇怪我們是如何找到這裡的,我們有許多方法可以達到目的 只要我們必須達到這個目的;查既白,你和我們‘丹月堂’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這一點,相信你很明白?”
  頭皮有點發麻,查既白手心出汗,幹聲笑著:
  “不錯,我很明白,這一陣子,貴組合與我有不少親近的機會……”
  指了指在那一排長凳上的鹿雙樵等人,司徒拔山道:
  “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不先殺死他們;在昨天夜裡,我們已經摸到這裡了。”
  查既白道:
  “假若老當家要下毒手,時間倒是足夠,我想,是為了令少君與席姑娘那一樁婚事吧?”
  委實看不出半點玉樹臨風的味道,倒似一根他娘的枯藤!
  司徒拔山嘆了口氣。道:
  “玉兒與席姑娘之間,實無緣份可言;若是有緣,也不會徒生如許波折了 -查既白,設若我告訴你,‘丹月堂’與你的血海深仇,就此一筆勾消,永無瓜葛,你怎麼說?”
  呆了好一陣,查既白忽然笑了起來:
  “老當家,我會說,我不相信!”
  司徒拔山點頭道:
  “這是正常的反應,但是我確有此意。”
  疑惑的望著對方,查既內迷惘的道:
  “老當家會主動與我化仇解怨、在貴方損失這多人手,又在少君婚事遭受折辱的情形下?不,我還是不能相信!”
  司徒拔山的眉字間隱蘊愁苦,神韻裡亦有著掩藏不住的委屈:
  “你身上背負著‘丹月堂’兒郎許多條性命,雙手染滿‘丹月堂’兒郎的鮮血,我們曾立誓要以最殘酷的手段向你報復,我們不能忍受這樣的屈辱,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查既白,我們認了,我們有意與你消解怨隙…”
  查既白還是不敢接受這個事實,那些拼殺。那些惡鬥、那些橫死的面孔,惡毒的詛咒。居然就此化於無形、一筆帶過?他吶吶的道:
  “老當家,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吧?”
  一側站立著的大老爺“不動老君”簡六合白胡輕掀:
  “當然沒有這麼簡單,若非事不得已,豈能與你善罷甘人,我們這樣做,也附有一個條件……”
  查既白謹慎的問:
  “什麼條件?”
  簡六合慢吞吞的道:
  “要你那株‘如意本草’,我們知道你從‘血鶴八翼’手裡弄到這件寶貝!”
  腦中靈光一閃,查既白目注面帶病容的司徒玉風:
  “是少當家的需用此物?”
  輕咳一聲,司徒拔山接上來道:
  “前些日玉兒自外頭回來,忽覺身子不適,延醫診視,才知玉兒竟是得了一種幾同絕症的怪病 經瘴氣感染成為‘肝瘍’,除了‘如意本草’,無藥可治……”
  頓了頓,他又艱辛的道:
  “我六十多歲,只此一子,也是我司徒一脈單傳的香煙,我……我不能斷了這條根,查既白,現在你大概可以體悟我之如此施為的苦衷了?”
  沉思片刻,查既白道:
  “老當家可有保證?保證在我獻出‘如意本草’之後,不再侵害於我及所有的關係人?”
  司徒拔山形色凜然:
  “我司徒拔山的承諾就是保證,查既白,一言乃如九鼎!”
  查既白道:
  “不過,我也有個附帶條件 ”
  那二老爺“仙人爪”奚超一勃然色變:
  “你還有條件?姓查的,莫要給了鼻子長了臉,不識好歹!”
  司徒拔山擺了擺手,皺著雙眉:
  “說吧。看我們能否接受。”
  查既白道:
  “敢煩老當家出面調停我與‘血鶴八翼’之間的梁子,只要霍達向老當家表明不再與‘安義府’的馮子安大人為難,我便立時將他兒子霍芹生交還一不過,還希望老當家在其中有所擔當!”
  查既白這一手相當高明,也是徹除遣患的最佳方法;“血鶴八翼”固然一向做岸不群,但是他們誰都可以不買帳,對“丹月堂”卻不能不退讓三分,正如查既白天不怕、地不怕,一朝與“丹月堂”卯上亦十分痛苦的情形一樣,更何況此中尚牽連八翼之首霍達的命根子在內?司徒拔山亦算有著相等的交換條件了。
  那奚超一憤然道:
  “姓查的,你倒會趁機要挾!”
  司徒拔山緩緩的道:
  “好,查既白,我答允為你出面說項,也自信霍達兄弟能賞我這張老臉,然而,霍達那個寶貝兒子,你不曾難為他吧?”
  查既白鄭重的道:
  “霍芹生正被我監禁在一個秘密處所,行動雖是不便,卻活蹦亂跳健朗得緊,包管比他以前要肥壯得多!”
  點點頭,司徒拔山道:
  “等我通知,你便將這孩子送回去……”
  查既白道:
  “為防萬一,老當家,容我派人攜帶‘如意本草’隨同各位一同登程。”
  深深望著查既白,司徒撥山道:
  “影子?”
  查既白陪笑道:
  “我行事向來小心,或曰逾越,還乞老當家垂諒!”
  說著,他轉向影子白雲樓套了幾句隱語:
  “伙計,你帶著‘如意本草’跟著老當家回去,完事之後到鳥棲的地方找我們,到達長壽村,再面稟老當家用水字第六號方法與我們聯絡;你放心,這次去那裡是上賓,不會做階下囚啦……”
  影子笑了笑,輕輕向他的“老闆”眨眼。
  於是,司徒拔山站起身來,面對席雁:
  “席姑娘,你與玉兒,乃是無緣,我亦不再強求,令尊那裡,我會派人前往招呼,希望你的雙親能夠原諒於你,至於黑山鐵刀牧場方面,則要靠你們自己努力了……”
  席雁站起,不知怎的竟喉頭哽咽,情緒激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司徒拔山率眾而出,顧飄飄走在最後面,經過查既白身邊的當兒她略微一頓,極輕極輕的丟下句話:
  “我會問影子,那水字第六號聯絡方法是什麼……”
  查既白有些怔忡,似乎沒有看到谷玻與她老公湯彪的熱切擁抱情景,他只在暗裡祈禱,影子別到時候賣關子洩密才好 這幾十年來,還是頭一次交上桃花運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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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遠處升起了縷縷炊煙,向晚中,點點燈火自農家窗櫺間透了出來,逸淡的清風緩緩吹來,翠綠的山谷間蒙上了暮靄,白茫茫中已有了黑黯,天已黑了,大地沉淪在一片謐密之中……
  遠處,有一盞燈,那是盞血紅的燈籠,淡紅色的燈光泛射著令人寒悸的光暈,斜吊在半空中,隨著山風不停的搖晃著,燈呈八角,上面繪著一只振翅欲飛,雄昂威猛的大鷹,在光影裡顯得那麼蒼勁和威武,大鷹似守夜的神,孤寂落寞的守在那裡,只聞風聲呼嘯,蟲聲鳴鳴…。
  突然,有一道灰淡的人影向這裡疾速而踉蹌的奔來,此人一身黑衣,滿身血跡,他彷彿已經奔了不少的路,劇烈的喘著氣,但,他絲毫也不敢停下身子,竭盡全力的向前奔跑著,血,沿路淋灑著,這人顯然受了很重的傷,血水都染透了衣服,但他咬著牙,瞪著那雙如珠子的目光,朝著那盞紅燈快速而跌撞的跑著。
  那只血鷹瞪著那雙鷹目,散射著兇惡焰光,目注著這奔來的人影,它彷彿主宰著夜裡生靈的生命,那雙眸子含隱著恁多的關注和憤怒。
  驀地裡,夜幕下,突然顯現出七八條快速的人影,他們如幽靈的使者,那麼快速而迅捷撲殺過來,一個接一個的連著躍來,滿帶著血腥的漢子似已知道生命即將終結,他啊了一聲,加速自己的身子向那盞鷹燈撲去,但,緊跟著他身後的那群漢子根本不給他有緩和的機會,在呼嘯中,已有一個全身黑袍的漢子當頭向他撲去,那揮灑的掌影裡隱含著深厚的勁道,他發掌之後,已道:“韓七爺,你真以為那只鷹能庇佑你子子孫孫麼?我苗子可不信這個邪……”
  苗子那一掌已重重擊在韓七爺的身上,他根本沒有回手之力,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從嘴角裡噴了出來,踉蹌的身子立刻向前翻去,就這 翻身的剎那,自他手裡驀地射出一道白光朝那盞搖晃的燈籠上射去,暈紅的閃光倏地一滅,神威勇猛的大鷹隨著燈滅而逝,但遠處卻適時的響起一聲暴戾的鷹叫,只見一團黑影自空中疾旋而來,直往苗子撲去。
  苗子的兄弟已隨著苗子的掌勁而落在韓七爺的身旁一根繩索立刻套在韓七爺的身上,那只旋落的黑鷹已悄無聲息的滑落,鳴然聲中,那利爪如刃的撲向苗子,苗子啊一聲道:“血鷹.....”
  他動作好利落好快速,立即翻身斜移,避開鐵鷹的追撲,大鷹似乎明白眼前這些人都不是易與之輩, 撲不著陡地翻閃向半空,嘴裡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叫…
  只聽有人喝道:“苗大哥,真想不到鐵鷹會在這裡出現,咱們兄弟犯不著和這只鷹的主人為敵,帶著姓韓的快走……”
  苗子嘴裡嗯了 聲道:“好,兄弟,撤...,.”
  站在那裡的六個漢子已將韓七爺給硬拉了起來,苗子的話聲 落,他們已挾著韓七爺往夜色裡奔去。
  突然一聲斷喝道:“站住!”
  沉凝的喝聲雖無碎金裂石之威,卻令這群人全如釘立在地上的泥塑樣,連移動腳步的力量都沒有了,苗子是這群人的首領級人物,他畢竟見識過不少的場面,此刻他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那隻手已摩挲著那柄隨他有十六年之久的寒玉刀,每當他的手觸及到這柄視如生命的寶刀之時,一股濃烈的殺機便會自心田中燃起,雙目也會迎著寒玉刀而森冷,他那寬厚的唇角立刻掀起那抹慣有的酷厲笑意,認識他的人都知道,苗子的嘴一掀,立刻就要死人,他的刀會毫不容情的隨手而出……
  遠處,站立著一個全身銀袍的青年,他正冷漠而逸淡的瞄著苗子和那群僵立的漢子,此人面若朱玉,氣定神閒的一副灑脫冷嚴之色,。凝立在那裡,如一尊高不可仰的天神,令這群人有種自慚形穢之感,苗子心裡一陣震顫,自出道江湖以來,他還沒碰上過能令他寒懼的人,而眼前這位年青人雖沒開過口,卻令他有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他長吸口氣,慣有的冷酷語氣,道:“閣下是在叫我兄弟站住?”
  那年青人嗯了聲,淡淡地道:“除了你們,這裡還有別人麼?”
  僅僅幾個字,透著一股令人抖顫的寒意,苗子長吸了口氣,五指已如鐵鉗似的握住了刀柄,他彷彿有了生命的保障,臉上已顯得沉穩和冷靜,冷澀的道:“兄弟,你這是跟誰說話?是我苗子,還是我那班子小弟兄.....”
  苗子,五龍會天蠍堂堂主,江湖上的狠角色,一柄寒玉刀曾酷厲的連砍了十八名太湖寨子的高手,憑他苗子的名,還有那柄寒玉刀,在江湖上的確是個響噹噹的人物,憑他的名氣,他相信普天之下,還鮮有不買帳的……
  嗯,誰知那年青人並沒有被他的大名唬住或嚇住,僅從鼻孔裡輕淡的嗯了一聲,淡淡的道:“原來是五龍會的小角色,難道你們主子沒告訴過你們這是什麼地方?我是何許人?苗子,別衝著你那點小兇名便敢在這裡耀武揚威,你沒見過真佛,總看過山神吧,今夜你們每個人砍了自己的右臂,算是給你們自己一點善意的忠告,否則,你們將看不到明日的太陽……”
  世上如果真有狂人,這位年青朋友就是唯一的狂人,那份自負的口吻,立刻使這些人頭皮發麻,自心底裡升起一股子涼氣,他們擔心的角色莫非正是這位主兒 血鷹鐵無情,果然,空中旋轉的大鷹在一聲暴戾的長鳴之後,已悄然的落在這年青人的肩上,這青年很有耐心的摩挲著大鷹的羽毛,正在眼也沒瞧苗子一眼,氣定神閒的彷彿與這裡毫不相干一樣,韓七爺已被捆得像個棕子,他望著眼前的年青人啊了一聲,顫聲道:“鐵少主.....”
  嗯,鐵無情淡然的點點頭,表示已知道了,苗子自踏入江湖還沒碰過這麼張狂的年輕人,他暗暗運足了勁,嘿嘿兩聲道:“朋友,要架梁插手管閒事,先衡量對方是個什麼貨色,五龍會不是平空鑽出來的,那可是血雨腥風中掙出來的一點名,你血鷹只不過是靠了……”.話語間,他那班子兄弟全抽出了兵刃,苗子這幾句話已告訴了他們,今夜是不能擺平了,這些天蠍堂的兄弟可全是狠角色,雖然知道血鷹鐵無情是個大人物,但要他們自斷手臂,他們寧死也不肯幹,五龍會是個大組合,黑山白水間還有那麼一點份量,傳言中,血鷹鐵無情是個神化的人物,畢竟那僅止於傳言,他們親身並未經歷過,眼前這位豐逸的年青人除了那份氣勢較人高出一層外,他們實在看不出有何驚人之處。
  苗子的手在動,七八位兄弟的手也在動,寒索的刀刃如銀樣似的閃光飛灑出來,自各個不同的角度中,七八件兵刃全在這位鐵朋友的身上招呼,而那位瀟灑的年青人居然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僅在嘴角上露出一種寒森森的笑意,苗子的寒玉刀如劃過空中的銀虹,驀地里那只黑鷹在對方的刀刃一閃間,已撲向半空之中,舒展著碩大的雙翅在天空中盤旋。
  鐵無情的雙目倏地一寒,冷溢的道:“你們找死!”
  誰也沒看清處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覺得他手中多了一道銀弧,苗子的寒玉刀彷彿遇上了一道牆,不但砍不進去,只覺對方有股絕大的吸力,似要將他那柄視如生命的寒玉刀吸了過去,苗子心裡大寒,遞出一半的刀刃立刻縮手疾撤,硬生生的往後退了半步。
  但,搶先攻來的三個漢子都沒有他這樣幸運,鐵無情手中的銀光僅是那麼劃過,空中立刻傳出慘厲的三聲悲吼,血水如泉水般噴出來,三個漢子已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每人的喉結處全開了個血洞,他是怎麼出手的?什麼樣的兵器?連功力高絕的苗子都沒有看清楚,苗子臉色剎那間變得蒼白,他過殺無數的人,殺人如切西瓜那麼快速利落,可是絕沒有眼前的鐵無情那麼準確和乾淨,這種殺的手法立刻將這活著的四位道上朋友給震慴住了,苗子啊了一聲道:“毛三,看看咱們這三位兄弟還有沒有氣?”
  毛三那張臉早已慘白,他根本不用看已可肯定的搖搖頭,此刻他和另二位兄弟驚恐的瞪著鐵無情,天蠍堂自出道至今,在苗子的統馭下,栽的從沒有今夜之慘,僅是一個照面,兄弟們就躺下了五個,他毛三瞪著那雙死魚眼,嘴角有些顫抖的道:“苗堂主,黑仔、狗子,老鼠全完了。”
  苗子心裡一陣慘痛,這班兄弟全是追隨他許多年的老弟兄,出生入死已有相當的時間,如今鐵無情僅是那麼一揮手,三個情如手足的兄弟全死於非命,黑子、狗子、老鼠在他們圈子裡也有相當的名聲,可是在人家手裡卻禁不住一招。
  苗子恨得直跺腳,厲吼一聲道:“咱們給他們報仇……”
  他絕不相信那柄寒玉刀會輸給任何刀劍之下,憑他修煉多年的刀技,他不信會討不回這個公道,橫了心,鐵了膽,那柄寒玉刀在半空中閃現出一蓬灰淡的冷光,斜斜的已瞄向了鐵無情。
  此刻大夥才看清了鐵無情手中那柄渾圓有刃的兵刃,冷  中,有若鞭子般的軟厲,卻又有劍刀之利,江湖上識得這種兵器的人不多,鐵無情卻將這武器稱為“索命鞭”,但它似鞭卻又非鞭,兼具了刀劍的優點,能砍又能戳,武林中又有人稱它為“刀劍索”,因為長鞭上的鋒刃可隨著握柄伸縮的藏於鞭架之中,只要鐵無情運指一按啞簧,利刃立刻能自鞭骨上彈出來,不用時又可縮回鞭骨中,平時可當鞭子使用,應敵又可當劍或刀使用,所以識者不多,了解它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鐵無情鼻子裡哼了哼道:“苗子,天蠍堂的哥子們,只怕回不了老窩了……”
  苗子嘿嘿地道:“江湖上都把你說得神龍活現,我苗子卻不信邪,天蠍堂兄弟全死光了,自然會有五龍會的大檔頭出面替兄弟報仇,今夜,苗子先會會你。”
  此人在那柄寒玉刀上的確下過一番功夫,隨著他的話聲,寒玉刀劃起一溜刀影,空際響嘯著  破空之聲,那威烈的一刀,居然將鐵無情罩在一片刀影之下。
  站在苗子身後的三名天蠍堂高手,此刻哪顧得了捆在地上的韓七爺,各自瞄準了鐵無情,將手中的刀迅快的揮灑出去,他們俱隨苗子行動多年,知道在什麼狀況下最能致敵於死,他們配合苗子的快刀,四個人全卯足了勁,四種兵刃幾乎同時落向鐵無情。
  鐵無情在長笑聲中,那銀淡的身影如幽空的鬼魅一樣,突然移了出去,苗子只覺自己那握刀的手腕上一陣劇痛,右掌血淋淋的飄飛出去,寒玉刀直往空中拋去,那只巨鷹怪叫一聲,驀地向那柄寒玉刀撲去,伸爪勾住了那柄刀,然後,落向鐵無情的身邊。
  苗子慘叫道:“你…”
  失了右掌,刀再也玩不成了,苗於那股子痛苦只要從他那張青紫的臉上就能看出來,當他再抬頭時,他已看見隨著他身後的三名弟兄,厲怖的死在那裡,以苗子那久歷的江湖經驗,居然沒看出鐵無情用什麼招式毀了他們。
   冷澀而不屑的一抿唇角,鐵無情道:“苗子,你應該慶幸.....”
  苗子眼見自己帶出來的兄弟全部死在鐵無情的手裡,眼眶裡含了一泡淚水,一聽鐵無情口語裡尚有種輕視之意,頓時兇性隨著血脈奮張起來。
  他仰天大笑道:“媽的,血鷹殺我弟兄毀我右手,你還說我該慶幸,這個仇五龍會是記住了,天蠍堂也絕不會因為我斷了手而跨了,鐵無情,這仇恨似海難填……”
  淡淡地一笑,鐵無情冷冷地道:“本來你也該死,為了留個活口,回五龍會傳達這項訊息,所以我故意手下留情,且記,韓老七是我的人,五龍會欲置他於死地,那就是跟我過不去,跟我過不去的人,那後果只有一個死……”
  最後那個“死”字字音拖得很長,如空中凝結的冰渣子一樣,苗子歷經太多的風浪,可謂見多識廣,可是聽進耳裡,全身泛起了一陣顫抖,彷彿這個字有著無窮的威力,任誰都對這個字有所寒悸。
  鐵無情說完話,再也不看苗子一眼,緩緩走到韓七爺身邊,運指輕輕一彈,韓七被捆的繩索立刻斷裂開來,韓七爺確傷得太重了,虛弱的睜開了眼,幹澀的嘴唇一顫道:“少主 ”
  點點頭,鐵無情輕聲道:“別急,先治傷要緊,有話慢慢說。”
  韓七爺哪顧的身上那慘重的傷勢,一臉焦急惶恐之色,顫聲道:“少主,敘親園被人盜了……”
  鐵無情的心如被巨錘重重一擊似的,敘親園是他爹鐵夢秋的墓園,他為了紀念自己的父親,率領著幾位兄弟親自監工修築了這座宏偉的墓園,為的是紀念父親的一生,如今居然有人盜墓,這可是人神共憤的事情。
  他神色一變,顫聲道:“是誰幹的?那可是滔天之罪,盜墓者死,這些人可夠狠,難道他們……”
  韓七顫聲道:“老爺子的棺木已被撬開……”
  鐵無情變色道:“可是五龍會幹的?”
  韓七慘聲道:“屬下弄不清楚,只知道有幾十個江湖高手突襲墓園,我和黃龍在睡夢中被人偷襲,黃龍奮戰而死,我只好突圍向少主稟報.....”
  嘴裡說著話,眼裡的淚水已汩汩的流了出來,鐵無情伸手拍拍他這個老屬下,黯然的長嘆道:“別難過,韓七,黃龍的死咱們會找回來,眼前咱們必須追查是何人物破壞我們鐵家的祖墳,這段梁子,鐵家的人誓必血還……”
  語音甫落,他神情隨之一變,灰茫茫的夜影裡,三道人影風馳而來,三個人俱是長袍曳地斜背長劍,均年約四十歲,個個太陽穴隆起,顯然俱是內家高手,韓七面上顯露著無比的憂恐和驚悸,道:點點頭,鐵無情冷厲的道:“我明白,這三位一定是去敘親園的朋友……”
  當中那個面色略呈蠟黃,一只眼珠子黑的少白的多,眼“你就是鐵夢秋的兒子?”
  鐵無情點點頭道:“正是。”
  剎那間,這三個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先前說話的“血盟之主鐵夢秋還真會玩手段,建了座敘親園妄想以障眼法騙過天下人,嘿嘿,老鐵,你也太天真了,我們海狼派絕不信你會無疾而終,果然在那座鬼園子裡沒見著老鐵的屍骨。”
  海狼派是西南武林中最具聲威的一個幫派,這三位是海狼派的護法,由田軍率領,隨著田軍左右的叫霍明、趙金虎,三個人俱在海狼派身兼重職,個個都是武林高手。
  鐵無情滿面恨意的道:“你們動我爹的棺木了。。。。。。”
  “如果不將老鐵從地裡挖出來,怎麼能證明他死了?血鷹鐵無情,令尊藏在何處?快快給我招來。”
  鐵無情滿面殺機的道:“挖人祖墳,毀人墳墓,這是天理難容,海狼派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這樣狂妄,你們三個今夜別想跑掉一個,我要你們死得連喊的機會都沒有。”
  說著手里那支“索命鞭”已緩緩舉起,拇指輕壓啞簧,快利的鋒刃陡地彈射出來,只見一蓬銀光閃閃生輝,泛射著寒厲的光彩。
  田軍是個很識貨的人,他目梢子略略一瞄,已知道這年青人具有一身不俗的功夫,嘿地一聲,三個人幾乎在同時扯出了背後的長劍……
  三道耀眼的光華自劍鞘裡泛射出來,他們俱是劍道高手,僅一晃肩,已將鐵無情困在中間。
  田軍冷冰冰的道:“如果你想在我們兄弟面前動武,你會死得更慘……”
  鐵無情緊握著鞭子,道:“衝著你們偷襲敘親園的惡行,你們就別想活著……”
  那根鞭子如空際的寒星,溜地一聲卷向田軍身上,田軍的劍更快,斜側裡封了過去,霍明和趙金虎的兩枝劍犀利的盤向鐵無情的左右兩肋,處在這三大劍手之下,鐵無情頓感壓力奇重,立刻撤回鞭子疾厲的連著七式,此人年少功沉,這七式連環發出居然將這三個人逼退了好幾步,那快速的鞭法連田軍都暗中折服……
  田軍的劍如雨水灑落的連環攻擊,霍、趙兩人更是配合得嚴厲緊迫,鐵無情一時間還佔不了便宜。
  韓七忽然躍了起來,道:“少主,我助你.....”
  他在重創之下,身手居然快得出奇,手裡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匕首,搶進圈中,緊緊貼著鐵無情,鐵無情精神一振道,“你行麼,老七.....”
  那鞭梢已如電般的射出去,這一著拿捏的準,在韓七移身的剎那,已對準了趙金虎的腦殼敲去,趙金虎在韓七衝進場中時略略遲疑了一下,那鞭梢子已無情的敲上了,哇地一聲慘叫隨之而起……
  只見血影進現,一蓬稀稀有如豆花的腦汁噴灑出來,趙金虎那龐大的身子隨著往地上摔去。
  田軍一震道;“老趙.....”
  霍明吼道:“**兒,趙金虎蹬了腿了……”
  田軍憤怒的吼道:“老七.....”
  鐵無情的鞭梢子立刻卷向半空,田軍在吼韓七,鐵無情只覺有些怪異,尚未會過意來,韓七手裡那柄匕首倏地一轉,斜側裡突然向鐵無情戳落,這一著太意外了,鐵無情何曾想到爹爹的老部屬韓七會在這節骨眼上偷襲自己,神情變了一變,刀刃已插進他的肋骨之處。
  鐵無情痛得疾縮身子,顫聲道:“你.....”
  韓七爺嘿嘿地道:“少主,在老爺的時代我和黃龍就來臥底了,我是海狼派的弟兄,這次如果不是我們故意布下疑陣,只怕傷不了你,江湖誰不知道鐵夢秋有個能幹的兒子,要砌底毀了血盟幫的勢力,先要殺了你……”
  這太意外了,韓七和黃龍都是血盟之主的舊屬,已跟隨了鐵家許多年,哪裡想到居然是海狼派臥底的,鐵無情剎那間明白了血盟幫何以會被迫殺得那麼淒慘,幫中兄弟無論在哪裡都會著了道兒,他們的行蹤是被自己人出賣了,各個慘傷之下,只怕還不會想到是自己人出賣了他。
  血盟、血盟,武林中最正直的一派,也是最緊密的組合,血盟在鐵夢秋老盟主的統馭下確實風光過,三山五嶽,五湖四海,誰都得側目。.五年前,血盟兄弟在結盟紀念十週年的聚會的日子裡,三咐‘六名兄弟全遭到伏擊,血盟三十六友在趕赴聚會的途中,幾乎全部傷亡,敵方對每個兄弟的行蹤都瞭如指掌,顯然組合中出了內奸,鐵夢秋那一天遭受七名高手的暗襲,兩條腿都毀了,他為了防止敵人再次追殺,命鐵無情替自己建了一座墳,對外宣稱自己已死,這事情僅有他們父子知道,哪想到這事依然瞞不了海狼派的眼線,連墓園都挖了。
  最令鐵無情難過的是父親的老部屬,多年的老兄弟韓七竟是來臥底的,不但賣了血盟三十六友的生命,更喪盡江湖應有的義氣,他忍著那刃傷,厲叱道:“韓七,你和他們串通好來殺我……”
  韓七哈哈地道:“不這樣怎能逼出你老子……”
  血已染透了他的衣衫,那一刀使他痛得連腰都直不起來,田軍雙目含著厲怖的殺機,道;“霍明,拿下他.....”
  霍明朝前跨出兩步,身子一掠,舒開指掌就往鐵無情的身上點去,鐵無情忍著那股錐心的痛苦,疾速後退,躍起身影向後奔去。
  呱
  半空裡響起一聲戾叫,那是黑鷹如箭的自空中穿下,兩只利爪已抓向霍明的雙目,霍明哪想到這只鷹會如此霸氣,等他發覺之時,兩只利爪已戳進他的雙目之中,兩顆眼珠就地被抓了出來,痛得霍明雙手亂揮,那只鷹在長叫聲中脫空飛去。
  田軍喝道:“畜牲!”
  兩點寒光脫空射去,黑鷹如射空的急矢飛得很遠,田軍的暗器全數落空,鐵無情藉這機會已奔出丈外,韓七和田軍那容他走,雙雙撲落過去,此刻鐵無情才了解韓七那身傷全是假的,故意安排五龍會天蠍堂苗子等人迫殺他,使他深信不疑而上當。
  韓移身撲落,道:“別放走他,田爺,千萬別讓這小子跑了,”
  轟然一聲巨響,一蓬煙霧自鐵無情手裡噴射出來,田軍和韓七只覺四周黑壓壓的,並有股煙硝子傳了過來,兩人在一震之下紛紛後退,當他們舉目之時,鐵無情早已失去了蹤影,田軍恨聲道:“立刻通知兄弟,咱們進谷裡搜….”
  風在呼嘯,沙塵瀰漫,那黑烏烏的石板屋裡僅有一盞昏黃的油燈在搖晃著,油燈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年漢子穿著一身的黑衣,坐在輪椅上,他手裡拿著那柄與他相處將近二十年的碎玉劍,冷寒的劍刃泛射著寒光,而他卻不停的用白巾擦拭著這柄劍,日復一日的在揩拭著,他就是血盟三十六友的盟主鐵夢秋,自他雙腿毀了之後,他隱身這山裡已有二年,終日都不說一句話,只是望著那柄劍,他這種沉默連鐵無情都不知道原因,只知道父親變了,變得如同一個陌生人……
  鐵夢秋依然在擦拭著那柄劍,劍已經夠亮了,也夠利了,他還是在揩拭著,難道他真是夜夜磨劍的人?
  鐵無情已悄悄的進了屋裡,鐵夢秋只不過抬眼望了他一眼,在那眼裡顯得很冷漠。
  鐵無情恭聲道:“爹.....”
  只聽鐵夢秋鼻子時裡嗯了一聲,冷冷地道:“你受傷了?”
  鐵無情苦笑道:“這點傷並不算什麼。爹,海狼派五龍會全有人向這裡摸來,咱們刻意安排的敘親園都遭到毀壞,顯然爹裝死的事已瞞不住江湖同道了。”
  鐵夢秋將手裡的劍往空中一彈,劍上發出一聲龍吟,他冷澀的面上浮出一絲殺機,嘿嘿地道:“海狼派五龍會算什麼?血盟三十六友不會在乎這些,兒子,你必須承擔血盟兄弟留下來的恩怨……”
  鐵無情一怔,父親這種笑是他從來沒見過的,說話的口音也與二年前不一樣,雖然自己因為練功而疏於噓寒問暖,但也不該變得令人有種陌生之感,他愣愣的道:“爹,你怎麼啦?”
  鐵夢秋嘿嘿地道:“怎麼?我哪裡不對勁.....’鐵無情皺眉道:“我總覺得你有點怪‧.....”
  鐵夢秋冷冷地道:“孩子,血盟三十六友是爹爹多年的好兄弟,如今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只剩下老夫苟延殘喘,使咱們鐵家的勢力一下在江湖上消逝了……”
  鐵無情淡淡的道:“人生有起有落,時高進低;這有何難過的……”
  鐵夢秋嘿嘿的道:“你爹難服這口氣,難咽這股恨……”
  嗯,鐵無情眉頭一皺道:“我只想知道血盟三十六友為何會著人擺道,又為何會引起這麼多江湖人物的不眠不休的追殺,爹,如果我料得不錯,其中一定有什麼隱情……”
  鐵夢秋目中寒光一湧,道:“不准你問....”
  鐵無情心裡突然冷了一半,他自小和爹相依相守,對爹的習性瞭如指掌,雖然兩人隔了數年再相聚一起,但這種習性並無太多的改變,而今日卻覺得格格不入,尤令他詫異的是爹爹的口音都變了,他忽然發覺眼前的人與他有種遙不可及的感覺,腦中意念流閃,脫口道:“爹,你可知道小牛他……”
  小牛是他的乳名,當年娘生下他後,希望他壯得像牛一樣,小牛小牛,親朋好友沒有不知道他喚小牛的,哪知鐵夢秋略略一怔,道:“小牛是誰……”
  鐵無情一震,爹爹怎麼連自己的乳名都記不得了?難道父親受傷後,記憶力真的那麼退化麼?他心念一轉,猛然想起父親的雙腿已毀,道:“爹怎麼連小牛都不知是誰了?”
  鐵夢秋冷冷地道:“談別人幹什麼?爹爹.....”
  鐵無情上前道:“爹,我看你的腿可有起色……”
  他欲掀開鐵夢秋覆在腿上的被子,哪知鐵夢秋的右掌霍地切了過來,叱道:“別亂動。。。。。。”
  鐵無情神情一變道:“你不是我爹.....”
  要知鐵夢秋傷足之後,那傷處每日都在潰爛,天天都要上藥,鐵無情與父親相處甚久,他從不假手於人,親自為爹爹上藥,今日鐵夢秋突然拒絕他掀開被子,已與常情不一樣,再加上口音已變,連鐵無情的乳名都不知道,頓時使鐵無情動了疑念,鐵夢秋吼道:“大膽,你這不肖子居然連老子都不認了……”
  鐵無情雙眉一軒,大聲道:“你是誰?何以冒充我爹,我爹呢……”
  鐵夢秋仰天一聲大笑道:“你果然比你老子精明得多,居然瞞不過你,哼,鐵無情,你發現得太晚了,目前我已按排好了,各路英雄好漢全會跟你糾纏不清,你們鐵家將永無安寧之日……”
  鐵無情冷冷地道:“我爹雖為血盟之主,但為人正直,所樹仇家並不多,何以會人人與我鐵家為敵,朋友,你要說出個道理來。”
  鐵夢秋大笑道:“小子,這件事只怕你還沒弄懂,要知道血盟三十六友得了一筆世上最大的財富,那是一批黃金,三十六友見財起意,人人都想擁為已有,你老子心狠手辣,設計毒殺三十六位兄弟,嘿嘿,血盟兄弟在人人自危下,死的死,跑的跑,留下那批黃金,卻召各門各派的爭奪,所以海狼,五龍會全追到這裡.....”,鐵無情怒聲道:“胡說,我爹豈是那種人……”
  那人冷冷地道:“你爹雖然設計得很好,殊不知螳螂捕蟬,還有黃雀在後,我!嘿嘿,那批黃金全落在我的手裡,你爹將永遠背著這個黑鍋,天下各路漢子全會不擇手段的追殺你們,嘿嘿,我會永遠逍遙法外……”
  淡淡一笑,鐵無情冷冷地道:“朋友,你別忘了我是鐵夢秋的兒子,我不會讓你的毒計成功,我會將這件事公諸天下,讓你永遠得不到……”
  那人仰天大笑,他自覺自己設計得天衣無縫,天下將沒有人知道那批黃金在他們手裡,而將焦點全落在鐵家身上,讓鐵家永遠在人家的追殺下過日子,但,人在最得意的時候,往往會暴露了自己的弱點,那一陣大笑,卻使鐵無情突然覺得口音好熟好熟,他腦子裡念頭迅快的流轉,頓時,想到,眼前這個人定是父親的好友或血盟中的兄弟,否則決進不了這裡。
  念頭 轉間,他啊了一聲道:“範六叔,姪兒總算想起你來了。”
  那人聞言全身大震,脫口道:“你怎麼知道是我範老六……”
  他自認自己掩飾得天衣無縫,雖然鐵無情發覺自己不是真正的鐵夢秋,可是決不會認出自己是範老六,他心裡一寒,頓覺眼前的年青人不是易與之輩。
  鐵無情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六叔,三十六友中各有所學,各有所長,六叔善易容,善模仿,你天天跟隨著我爹,只有你最了解我爹的習慣,可惜,你的聲音變不了,我一聽就知道你是誰了。”
  範老六嘿嘿地道:“你知道也好,我範老六敢做敢當,那批黃金是我吞了,可是江湖上卻不知道在我這裡,小子,你和你爹將背負私吞黃金之名,所有的人都會找你們要黃金……”
  鐵無情冷澀的道:“你好狠,這種移花接木的事只有你幹得出來,六叔,別忘了,鐵家還有我,我不會讓你逍遙法外……”,範老六呸了一聲道:“小子,你自身都難保了,眼下有太多的人來找你們了,這地方雖然隱密,嘿嘿,我只要略施手段,你和你爹決逃不出去……”
  鐵無情恨聲道:“你把爹藏哪裡去了?”
  範老六不屑的道:“兩條腿已毀的人,不值得我殺他,留他一口氣由別人折磨不是更好?小子,別怪六叔狠,只怪你爹太毒了”
  鐵無情面上一冷,目中殺機畢露,冷冷地道;“六叔,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可是今日我必須將你留在這裡,等我見著我爹,咱們把事情談個清楚,誰是誰非再做定論……”
  雖然他身上的刀創未復,使自己功力打了折扣,但他知道自己決不可放廠範六叔,這個人太重要廠,往後鐵家能否在江湖上翻身全靠這個人了,隨手抖出了索命鞭,一蓬銀樣的光暈隨著灑出。
  範老六哈哈 聲大笑道:“小於,你動手可就大錯特錯廠,別說你已受了傷,就是沒受傷你也不是老夫的對手…”
  說著在空中吹了一聲口哨,哨音 落,這 秘室之中突然多了三個漢子,頭一個潛進來的是個紫面大漢,斜背著長劍,一身藍袍,鐵無情心弦大震,此人是三十六友中的陸大先生,是父親視為左右手的生死兄弟,緊跟在陸大先生身後的是一個矮不隆冬的壯漢,額上有顆拇指般的大痣,是三十六友的老八,有奪命手之稱的雪飛狐,再過來就是小時曾抱過鐵無情的林善,此人溫文而雅,胸中頗有點墨水,心地在三十六友中算是比較和善 些。
  鐵無情拱手道:“原來是三位叔叔伯伯……”
  範老六沉思道:“不錯,三十六友就剩下我們這幾位老弟兄了,你老子想私吞這批黃金,嘿嘿,還得看看我們兄弟們答應不答應,鐵無情,令尊不仁,我們只好不義,黃金是我們幾個人得了,罪卻要由你們父子承受……”
  鐵無情怒聲道:“好呀,你們這幾位長輩可真露臉,陷我父子於不義,怪不得我爹會毀了雙腿呢,原來是你們聯手……”
  奮命手雪飛狐恨聲道:“六哥,宰了他,咱們遠走高飛……”
  範老六搖搖頭道:“幹掉他太便宜他們父子了,眼下江湖各派都在尋找這批黃金,目標在咱們大哥身上,留下這小子,各幫派都會尋上他,向他要黃金,江湖上絕不會想到黃金在咱們手中,他父子百口莫辯,豈不正背上黑鍋……”
  林善嗯了聲道:“好主意,咱們走…”
  此人看起來滿臉善相,骨子裡卻較其他人更狠毒,嘴裡的話聲 落,眼梢已向陸大先生略一施眼色,陸大先生的拳掌在三十六友中最渾厚,突然擊出 掌,鐵無情原本傷勢就不輕,哪裡閃避的了這一下重擊,嗡地一聲,人已暈過去。
  範老六在一聲長笑中,大袖一揮道:“封了這裡,讓別人挖他出來,江湖上再也沒有人知道黃金落在咱們手裡……”
  林善沉思道:“你看妥當麼?”
  範老六淡淡地道:“妥當,這小子落在別人手裡,說破了嘴別人也不會相信,況且江湖上都知道咱們幾人全死了,咱們只要改名換姓,兄弟,過過納福的日子吧……”
  地室裡響起一連串的長笑,只聞轟地一聲大響,彷彿出入的大門已被封閉了,剎那間,這裡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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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在一片黑漆漆中,伸手連五指都看不清楚,一陣摸索中,鐵無情的手忽然觸及一個人的身子,他的心在劇烈的跳動著,那特有的氣息和熟悉的觸感,他斷定地上躺著的是他的父親 鐵夢秋,那雙被毀的腿,已僵曲在那裡,他顫聲的道:
  “爹……”
  似乎還有那一絲氣息,嗯了一聲,身子輕微的顫動了一下,鐵無情的心頓時松了下來,至少爹爹還有口氣在,他強忍著身上那股酸楚和痛苦,勉強的站了起來,仗著平日對這裡的熟悉,他燃起了火把,眼前,他的父親鐵夢秋斜躺在地上,那花白的髮絲已紊亂的有如雜草,略顯蒼白的臉更是憔悴得幾與死人差不了多少,他微開著雙目,淒涼中透著一泡淚水,似乎有話要和兒子說。
  鐵夢秋舉起了左手,像是要坐起來……
  鐵無情急忙扶起他的父親,道:
  “爹,別說話。”
  鐵夢秋喘了口氣,顫聲道:
  “不說就來不及了。”
  鐵無情苦澀的道:
  “爹,我是你兒子,不管你做了什麼事,兒子都會體諒你,現在,我只請你,以身體為重……”
  鐵夢秋似乎很憤怒,喘聲道:
  “孩子,爹是三十六友之首,豈會是見利背義之人,血盟兄弟是得了一批黃金,但爹爹決沒有獨吞之意,只是在想盡辦法要藏起這批金子,然後再研究如何用這筆財富,誰想到兄弟中有人設計我,有人利用我殘殺自己兄弟,使三十六友毀在自己人手中……”
  點點頭,鐵無情道:
  “爹,孩子知道,是六叔、八叔,還有林叔及陸大先生,你別說了,孩兒見過他們了……”
  “哼!”鐵夢秋恨聲道:
  “陸大、林善、雪飛狐、範老六,他們勾結害我倒也罷了,最不該藉我之名義殺害自家兄弟,讓江湖上的人都認為我吞了那批黃金……”
  鐵無情面色一冷;怒聲道:
  “爹,孩兒會洗刷這個罪名……”
  搖搖頭,鐵夢秋苦澀的道:
  “兒子!範老六不殺我們父子並不是他特別的仁慈,他已將全部的事扣在我們父子身上,這一著好狠好毒,讓鐵家百口莫辯,永遠都無法為自己辯護……”
  鐵無情淡淡的道:
  “爹,鐵家子弟永遠不會向人低頭的,再困難艱苦的陰謀,我們也要設法破除,爹,孩兒有功夫,有能力,範六叔他們決逃不出應得的報應……”
  鐵夢秋嘿嘿地道:
  “好,孩子,難得你有這份志氣,黃金財寶都是身外之物,有一件東西比這些黃金更為寶貴……”
  一怔,鐵無情怔怔的道:
  “爹,我不明白……”
  鐵夢秋伸出那雙抖顫的手,白懷裡拿出一個金色的面具,這面具金光閃閃,雄威武猛,透著一股逼人之色,鐵夢秋顫聲道:
  “這副金面具是在那批黃金裡面的,是武林最珍貴的金面王,傳說武林中有一個金面尊者,生平最喜歡黃金,舉凡黃金打造的東西他全部都收藏,將這些金器寶物全藏在大漠的金城裡……”
  鐵無情一愣道:
  “這只是傳言,爹,那是神話……”
  鐵夢秋搖搖頭道:
  “不,這傳言雖無法證明,可是這金面具卻是唯一擁有進入金城的指引,爹相信這金面具一定有什麼意義……”
  鐵無情淡淡的道:
  “它不過是個面具……”
  他將這副金面具接在手中,只覺柔軟細緻,不自覺的將面具罩在臉上,只見一片金光自面具上泛射出來,照得室內一片金光,居然使鐵夢秋睜不開眼來……
  誰知鐵無情自戴上這具面具後,只覺有股浩然的力量使自己有股莫名的衝動,幾乎要衝出這座石室,在外面大大的跳躍一番,這股神奇的力量令人狂躍不已,他急忙扯下面具道:
  “爹,這玩意好怪……”
  哪知面具拿下來,面具裡掉下一片葉子,上面居然有一片字跡,他急忙在光亮處看,只見一片經文被刻在這片金葉上面,這些文字古怪難認,居然是梵文,他看了看又收回面具內。
  鐵夢秋此刻似已油盡燈殘喘聲道:
  “孩子,這是爹爹與血盟三十六友拼命得來的唯一寶物,三十六友中無人知道黃金中有這面具,你好好收著,將來也許你會用得著……”
  點點頭,鐵無情道:
  “我會的……”
  他不願父親太勞累,依著鐵夢秋旁邊盤膝而坐,哪知腦子裡盡是那篇古文,不知不覺中,人已依著古文中的心法練起功來……
  等他自朦朧中醒來之時,忽無發覺鐵夢秋早已斷氣,手腳冰冷,已不知何時死了,頓時慌於起來,抱著他爹的屍體痛哭起來,剎時間,復仇的焰火如針戳著他樣的自心底裡翻湧上來,他不禁大吼道:
  “爹,我會給你報仇,也會給血盟兄弟報仇,陷害你的人永遠別想逃出我的手裡……”
  這聲大吼居然震的得石室嗡嗡直響,地上塵土,壁上石屑全都抖露下來,這一驚非同小可,自己何來如此深厚的內力,這才想到自己在盤坐期間,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已過了三數日,不但不知飢餓,連身上的刀傷都自動好了,頓時使他想起那篇經文,此刻他才知道這頂金面具果然有種難以理解的神奇力量。
  草草地葬了鐵夢秋,他才想到走出這石室的念頭
  突然,室外傳來一陣鐵石敲擊之聲,那敲擊聲音愈來愈近,似乎離這裡不遠,他暗中冷笑,揮掌向發聲的石壁上擊去一掌
  砰的一聲響
  他這掌是在憤怒的情形下揮出去的,力量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誰知砰然一聲中,那石壁居然平空破了個大洞,碎裂的石塊竟將外面的人擊個正著發出兩聲慘叫,顯然有人被石塊擊傷了。
  塵土飛揚中,只見室外站立著二十餘道人影,俱是一身黑衣,全都手握刀劍,俱很緊張的守在四處。
  耀眼的陽光頓時自外面泛射進來,鐵無情乍見陽光,十分刺眼,差點連眼睛都睜不開來。
  那破洞之處有人叫道:
  “出來了,出來了。”
  鐵無情面上殺機濃烈,心裡正在悲痛,父親的死對他打擊相當慘重,當年父親為了避過死劫,不惜詐死,還設計了敘親園,誰知此事原本天衣無縫,卻壞在自家兄弟手裡,爹爹詐死的事居然被範老六諸人給出賣了,他心中難抑那股子悲憤,對眼前的人影全都恨上了。
  他緩緩的跨出去,只見兩個藍袍老人負手在那裡,用一種極為冷漠的目光冷冷地愀著他,而這兩個老人的身後,圍繞著二十多個清一色的黑衣漢子。
  左邊的老者留著一綹三羊鬍子,雙目在開合間有股寒光射出,右邊那個一臉深沉,臉上始終帶著一股深沉的笑意,袖裡刀劉玄、笑面狼劉沛昆仲,江湖上不識者不多,鐵無情沉冷的一聲笑道:
  “劉氏兄弟……”
  笑面狼立刻仰天一笑道:
  “你就是血鷹鐵無情,鐵夢秋的那個兒子?”
  鐵無情冷冷地道:
  “五龍會的朋友,在下久仰了。”
  袖裡刀劉玄朝前踏出半步,道:
  “鐵朋友,苗子的那隻手可是你毀的?”
  淡淡的一笑,鐵無情嗯了一聲道:
  “兩位是為了苗子那隻手而來的……”
  袖裡刀劉玄大笑道:
  “可以這麼說,不過苗子斷了一隻手還驚動不了我兄弟,五龍會今來此,嘿嘿,要請你老子交出私吞的那批黃金,俗語說見者有份,不義之財人人可取,血盟三十六友存者不多,令尊要那麼多黃金也用不了,不如,嘿嘿,大家分分,也好交個朋友……”
  淡然的搖搖頭,鐵無情冷澀的道:
  “如果我說這批黃金不在家父手中,諸位會信麼?”
  笑面狼劉沛大聲笑道:
  “朋友,你這話只有鬼才相信,鐵夢秋是個什麼樣的人,兄弟清楚得很,他能賣了兄弟,不惜將血盟兄弟的誓約拋諸腦後,這票黃金必定落在他的手裡。”
  鐵無情搖搖頭道:
  “諸位既然不信,在下不必再解釋了……”
  袖裡刀劉玄嘿嘿地道:
  “你爹呢?”
  鐵無情冷冷地道:
  “死了。”
  袖裡刀劉玄冷厲道:
  “鬼才相信,敘親園我兄弟已查過了,那不過是個空墓,你爹想一手遮天,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姓鐵的,五龍會兄弟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不說出你爹的下落,嘿嘿,老夫要押你回五龍會見我們當家的……”
  鐵無情冷笑道:
  “你何不試試?”
  要知鐵無情此刻心裡一陣悲愴,那股衝擊的殺意早已燃滿胸田,他真想大叫一聲,發洩出心中那股鬱悶,一見五龍會仗著人多硬要吃定自己,頓時激起他的怒憤,唰地一聲,索命鞭已扯在手中。
  笑面狼嘿地一聲道:
  “小兄弟,給我拿下!”
  話語一落,七八個五龍會的漢子已蜂湧般的向鐵無情衝殺過來。
  這些人俱是劉氏昆仲手下,平日已驕狂慣了,仗著五龍會在江湖上的名聲,一向沒將人放在眼裡。
  笑面狼劉沛一聲令下,人人都爭相的撲向鐵無情。
  他們一心一意想拿下鐵無情,居然全是空手而來。
  鐵無情嘿地一聲道:
  “找死!”
  他在江湖上獨自創出血鷹之名,並未倚靠血盟之名來提升自己,自有一番不凡的功夫。
  索命鞭非尋常兵刃,雖有鞭之形,實有劍之銳,一見八九道人影向自己疾撲而來,手中之刃迅快的旋轉殺出銀虹下,血影如雨般的灑落。
  三個首先撲來的漢子已被索命鞭劈中,血肉模糊中慘叫而亡。
  這一著似乎出於任何人意料之外,他們決沒想到血鷹鐵無情的身手這麼快速。
  在一揚之間,慘聲連連,餘下的人立刻拔出劍刃,拼命般的向鐵無情撲落。
  冷厲的劍刃有如疾落的雲雨,那麼快速的罩向他。
  在長笑聲中,鐵無情鬥然躍射起來。
  叱道:
  “殺!”
  淺淺銀光中,他真如一只盤旋半空中的大鷹,鞭梢子隨著撲落的身影,幻化成數點,疾厲的殺了過去。
  連著又是三聲慘叫,五龍會又死了三個。
  袖裡刀劉玄怒叱道:
  “媽的,你還真的狠 ”
  此人能有袖裡刀之名,果非尋常之人,
  大袖一展,在飛舞中一柄寬有五尺的刀刃自袖子裡鬥然射出,照著鐵無情的胸口射出。
  他出刀的手法怪異,與尋常人皆不一樣,出刀之勢如雷奔發,鐵無情尚在一愣間,那刀影已至,他疾忙一挫身子,喝道:
  “好刀法!”
  索命鞭霍地一卷,硬生生的將射來的刀刃給卷在一起,暗中勁力奮發,硬將對方的刀拉回一邊,袖裡刀劉玄想不到這年青人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能將自己的刀給卷了過去,暗中雖然吃驚,卻猛地抽回刀子。
  突然
  笑面狼劉沛大叫道:
  “什麼人?給我站住 ”
  只見五個青一色的黃袍漢子俱斜背長劍,面容冷肅的朝這裡健步而來。
  他們似乎有著相當的默契,不發一語的居然是朝炸開的方洞洞口行來。
  顯然這些人是要去看看裡面究有何物在內……
  袖裡刀劉玄霍地躍開,道:
  “二弟,這是什麼人?”
  這五個黃袍漢子猛地同時站住。
  只聽一人冷聲道:
  “海狼派兄弟在此,誰敢妄動休怪我們兄弟劍下無情,姓鐵的和我們海狼派有恩怨,此人必須由我們海狼派的人處置……”
  袖裡刀劉玄哼地一聲道:
  “海狼派又怎麼樣,難道五龍會怕了你們?姓鐵的人我們要定了,這裡是我們五龍會先發現的,任誰都不准踏進石洞一步。”
  那先前發話的黃袍漢子是這五個人當中的領導者,他長的一張麻臉,立刻臉色一沉,道:
  “老夫是海狼派的宇文傑,姓鐵的是我們海狼派急於緝拿之徒,其中過節並不需要老夫說明,五龍會與敝派同為武林一脈,大家不要傷了和氣,劉兄弟,這位鐵朋友交給老夫,敝派當會登門道謝……”
  宇文傑三個字一抖露出來,的確是令全場中人心弦一震。
  要知此人是為北派少林的高手,一身功夫早已聞名江湖,自投身海狼派之後,更是聲威大震。
  今日此人親自前來,可見對鐵家父於是何等的重視。
  嗯,大夥心裡都很有數,若不是鐵氏父子身系偌大一筆財富,宇文傑只怕不會有那麼大的興趣親率手下來此湊這個熱鬧,自古財色害人,此意當真不假。
  袖裡刀劉玄哈哈地道:
  “宇文朋友太客氣了,江湖上誰不知血盟之主鐵夢秋發了一筆橫財,誰擁有鐵家的人,就等於握了一筆財富,我們五龍會只不過比貴派搶先了一步,如果貴派高抬貴手,嘿嘿,五龍會定有重謝……”
  宇文傑鼻子裡哼了一聲道:
  “劉兄是不給老夫面子了?”
  袖裡刀劉玄沉下臉去,道:
  “那倒不敢,不過敝派當家的一再交待,務必將鐵氏父子帶回審問,在下身不由己,難違上命,尚請貴派念在多年交情上,放過在下一馬……”
  宇文傑斜視了袖裡刀劉玄一眼,道:
  “那好,鐵無情交給你,那個石穴便由我們海狼派的接管了,這樣你即可回去覆命,老夫面子上也過得去,難不成你兩樁都要吧?”
  此刻大家心裡可有數的很,鐵無情雖是很重要的人,但,那石穴之中卻可能是藏金之處,如果血盟的金子都是藏在裡面,那才是他們的目的。
  宇文傑不愧是個老狐狸,他眼珠一轉,已命身後的四個同伴向那石穴口逼去。
  笑面狼劉沛嘿嘿地道:
  “那怎麼成?我早將那裡當成我的窩子,誰在進去,那可得看看姓劉的答應不答應,餵,兄弟們,給我守住那個洞口,誰敢硬往裡闖,你們就給我殺……”
  五龍會的那些黑衣漢子早已擺好陣勢,刀劍出鞘分別站在洞口之前,海狼派那四個黃袍漢子彷彿根本沒將五龍會的人瞧在眼裡,硬是往那石穴裡闖。
  數道刀影已閃電的劈出,五龍會的漢子倒也不是省油的燈,刀影下,逼得那四個漢子只好先略略退了一下身子。
  這四個黃袍漢子決非普通之輩,他們只是礙於五龍會的面子,所以遲遲未能出手,此刻眼見五龍會的人霸佔穴口,頓時顯現得十分焦躁。
  其中一個喝道:
  “宇文兄,難道咱們就這樣耗著?如果他們再不知趣,休怪我童山不客氣了。”
  又是一個厲害角色,童山名震魯境是位獨行盜,此人素來就心狠手辣,做案從不留活口,海狼派能將這號人物給收歸派裡,可見決不是個簡單的門派。
  宇文傑嘿地一聲道:
  “好,如有人擋阻,你們就殺 ”
  童一山就是等著這句話,宇文傑的話聲一落,童一山和其他漢子已在喝叱中向五龍會的兄弟衝去,剎那間劍刃流閃,血影崩現,五龍會中已有數個躺在地上。
  笑面狼劉沛吼道:
  “好呀,海狼派仗勢欺人……”
  他眼見自己人倒下去好幾個,心裡那股怒火當真能煮沸開水,在吼聲中,他躍身向童一山撲去,兩個人頓時交擊在一起。
  鐵無情見兩方人手已展開一場混戰,心裡只覺有股莫名的笑意。他不禁仰起頭來哈哈笑了起來。
  這陣長笑令人覺得奇怪,身處在兩派的爭戰中,猶有心情發笑,宇文傑晃身搶了過來,道:
  “小子,你笑什麼?”
  鐵無情不屑的道:
  “我笑你們這種人真夠可憐的,為了些身外之物,竟然連寶貴的生命都不要,殺得你死我活……”
  宇文傑嘿嘿道:
  “財寶能令人瘋狂,尤其血盟這批黃金,會令多少人為之流血,為它賣命,連老夫都無法避免 ”
  語話間,突然一個掠身猛向鐵無情斜躍過來,伸手向鐵無情的右腕疾抓來,此兄是個江湖的老混混,他知道五龍會免不了翻臉,他不但要那穴裡的東西,還要擒下鐵無情以便和血盟交換條件。
  宇文傑手法之快,殊出斜立在對面的袖裡刀劉玄的意外,他此刻最怕鐵無情落在海狼派手裡,一掄刀影疾速射殺出去,嘴裡已喝道:
  “姓鐵的,留心。”
  哪曉得鐵無情嘴角上漾起一抹令人迷惑的笑意,在宇文傑的掌指尚未觸及鐵無情的剎那,驀然間一道閃光斜著飛了出去,血影噴灑中,宇文傑那張臉有如被割下一層肉來似的,血淋淋的削掉了半張臉,那條索命鞭握在鐵無情的手裡。
  他瀟灑無比的在那裡冷笑。
  慘叫著,宇文傑躍起來暴退,而身後袖裡刀劉玄的刀已斜砍而來,宇文傑不愧是個武林高手,在那麼慘重的傷勢下,尚能冷靜的應變,一斜身,人整個飄起來,閃過袖裡刀劉玄的飛刀,一腳踹在劉玄的胸口,袖裡刀劉玄連翻帶滾的被踹出七八步外。
  宇文傑滿面鮮血,雙目泛射著一束令人寒顫的恨意,他是太輕敵了,在他眼裡,血盟之主鐵夢秋才是唯一的敵手,鐵夢秋的兒子血鷹鐵無情雖是後起之秀,畢竟是仗著血盟鐵夢秋的餘蔭,功夫哪會強到哪裡去?
  正是因為這種想法,他才忽略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其實鐵無情確實是靠著自己的本事闖出來的局面,只是當年其父鐵夢秋的名氣太大,才使別人覺得他是得自先人的餘蔭,私心裡自然會不將他放在眼裡。
  嘿,以宇文傑那麼高絕的身手能在一招間被人撕破了那張臉,眼前的年青人功夫已非尋常可比了。
  他憤怒的吼道:
  “媽的,你還真有一套……”
  鮮豔奪目的血滴沿著他那張臉不停的流下來,使他心裡塞滿了無限的殺機。
  雖然他受的傷那麼重,可是復仇的烈火燃燒著他那顆怨皆必報的心,雙掌交錯,在憤怒的厲吼中,向鐵無情撲來。
  鐵無情心裡一陣衝動,他知道與這些人已無法善了,索命鞭陡地的揮起一片銀光,向宇文傑那疾速拍落的掌影中穿去。
  宇文傑突然伸掌抓住了索命鞭的梢子,哪曉得當他用勁一扯之間,鞭梢子上鋒利的刃刺已戳進他的掌指間,他痛的疾忙縮手,弓身一退。
  只聽一聲冷笑,鐵無情冷冷的道:
  “你這是送死,”
  那鞭梢子已點向他的眉心之處,厲叫聲中,宇文傑那龐大的身子已叭地一聲摔在地上,眉骨盡裂,一點血痕掛在臉上,瞪著一張大眼睛,厲怖的死在地上。
  袖裡刀劉玄大顫,道:
  “好,鐵無情,你還是個高手……”
  雖然宇文傑是和他在對立之間,可是血鷹鐵無情那超俗的功夫,頓時令袖裡刀劉玄起了寒意,他這才知道眼前的鐵無情比誨狼派的人更可怕。
  鐵無情冷冷地道:
  “你還要留下我麼?”
  袖裡刀劉玄尚未答話,那洞口處的兄弟笑面狼劉沛已被童一山狠狠的剁了一劍,只見笑面狼劉沛仰天而倒,一股鮮血從背後冒了出來,袖裡刀劉玄心弦一震,手足之情頓時溢於言表,疾速奔過去,吼道:
  “弟弟,你還挺得住麼?”
  笑面狼劉沛顫聲道:
  “我掛點了,哥別讓他們全得了去……”
  話語間,童一山已和那三個黃袍漢子朝石穴裡躍去,五龍會兄弟已死了好幾個,哪裡擋得住海狼派的高手。
  袖裡刀劉玄雖然貪圖那批足可傲世的黃金,可是兄弟的生命似乎比那些黃金更重要,立刻抱起笑面狼劉沛向身旁的一個漢子道:
  “立刻通知總壇快速派人援助……”
  那漢子應聲而去,他立刻將其兄弟尋一乾淨地方,親自為他上藥,鐵無情打心眼就瞧不起這些人,淡淡的一笑,揚起步子緩緩而去。
  遠遠的,那只鷹已在天空翔翻,他身後那些人居然沒有理會他,連身受重傷的劉沛都愣愣的任他離去。
  劉氏兄弟已很清楚的知道,鐵無情才是個可怕的敵手,他們已傳出了訊息,相信他決走不出多遠……
  當鐵無情已拋開身後那些令他厭惡的兩派人物時,他忽然發覺在他身旁不遠處,一個滿面如玉的白髮老人雙手背負在後,雙目精光閃爍的望著他,鐵無情嘴角上掛著一聲淡淡的冷笑,若無其事的直步而行。
  那老人突然道:
  “年青人,站住。”
  鐵無情冷冷地道:
  “你也是為那批金子來的……”
  那老人鼻子裡哼了聲道:
  “俗人之見,那批黃金又值幾何,老夫豈會為了金子來此?老夫來尋的可比那些金子價值高出太多了。”
  鐵無情一愣道:
  “你既然不為那批黃金,那是為什麼?”
  那老人仰天笑道:
  “你還跟老夫裝蒜麼?這問題只有你能答覆我……”
  鐵無情想了想道:
  “我不明白老先生的意思。”
  那老人嘿嘿地道:
  “鐵夢秋可是江湖上頂尖的聰明人,以他的才智,他根本不會看上那批黃金,我相信他把最重要的東西交給了你……”
  鐵無情冷冷地道:
  “你何必拐彎抹角,有話何不直說。”
  那老人嘿嘿地道:
  “我要知道王者之尊可在你手裡……”
  鐵無情一怔道:
  “王者之尊?”
  他並不知道何者為王者之尊,對這神密老人的話語並不十分了解,但他卻想到父親給他的那只金面具,難道那就是這老人所說的王者之尊……
  那老人點點頭道:
  “是,老夫哈多,就是為了王者之尊來的,年青人,如果你擁有王者之尊,尚請明示老夫……”
  鐵無情搖搖頭道:
  “我不明白什麼是王者之尊,老先生可讓我走了吧?”
  哈多臉色一沉道:
  “年青人,我最討厭不說實話的人,如果你不說實話,別怪老夫無禮了。”
  此人性子剛烈,說完話,突然伸手捏住了鐵無情的手臂,這人的功夫可真是高得太令人不可思議了,鐵無情眼見他的手指抓來,怎麼閃也避不開他的指掌範圍,鐵無情心裡一驚,道:
  “你想幹什麼?”
  哈多冷冷地道:
  “我要把你帶回去慢慢追問 ”
  他根本不管鐵無情願不願意,突然將鐵無情一挾,撮口一聲長嘯,只見一匹神健異常,通體黃毛的巨馬篤篤的奔馳而去,仰起頭來一聲長嘶彷彿十分歡愉之色,那老人挾著鐵無情一躍而上,道:
  “大黃回去。”
  那匹黃馬居然能懂此老之言,嗥嗥一聲叫,揚起四蹄朝前奔去,鐵無情被那老人挾在脅下,頓覺動彈不得,只覺耳邊風聲呼呼,眼前景物往後倒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奔了多少路,耳中嗡嗡直鳴,頓知這是一匹好馬,有日行千里之勢……
  突然,那老人一聲斷喝道:
  “停!”
  那匹黃驃馬立刻剎住了身子,哈多將鐵無情往地上一放,人已躍下馬來,然後揮頭就走,根本不理會鐵無情。
  鐵無情抬頭一看,只見這裡一片花樹,四周全是淡黃豔紅的花朵,一條碎石子路,在這片花樹中間,直通一棟巨大的屋宇,石階扶梯而上,屋前有兩尊巨大的石獅把守兩邊,三兩的家丁在那裡修剪花草。
  他愣了一愣,忖道:
  “這是什麼地方?”
  此刻他舉目遠眺,只見這片花樹排列整齊,以天干地支之數,前後有序的排列著,心中一凜,驚道:
  “陣法 ”
  要知鐵無情自幼隨父習武,見識自是高人一籌,血盟三十六友中,更是不乏奇人異能之士,尤其是最喜歡的十九叔管天龍最善於五行之術,常常指導他這方面的知識,因此他只要略略那麼一察看,立刻就看出一點苗頭,哪知他的話聲一落,立刻在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道:
  “你還蠻有眼光嘛。”
  鐵無情心裡一震,憑他的功力居然連身後來人都不知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人人都有那麼高的武功,他心裡一驚,回頭下,只見一個全身白羅衣衫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後,這少女明眸皓齒豔麗奪目,一看那種淡淡的笑意就知道是個很善良的少女。
  他愣愣的道:
  “姑娘,這是……”
  那少女笑笑的道:
  “我叫哈娃娜,那位老先生是我父親,我們來自域外的大漠,這裡是我們哈家的別館,你到這裡,將了卻我們哈家多年的一樁心願,我們尋找你已經有好久了……”
  鐵無情愣愣地道:
  “你們找我幹什麼?鐵家跟哈家有什麼關係?”
  哈娃娜格格地道:
  “那關係可大了,血盟三十六友挖了王者之尊的藏金之後,域外各路英雄全都為了這批金子瘋狂,而中原更是風起雲湧的向血盟追殺,他們的目的只是要這筆財富,可惜他們不知道真正令人瘋狂的並不是那些黃金,而是王者之尊的金面王……”
  心裡鬥然一跳,鐵無情這才知道所謂的王者之尊就是父親交給自己的那面金面罩,他只知道金面罩裡藏有一片金葉子,裡面有段他並不十分了解的練功字圖,其他並無出奇處,何以哈多和哈娃娜也是為這面具而來。
  他心裡震蕩之下,脫口道:
  “金面王跟你們又有什麼關係?”
  哈娃娃睜大了眼睛,道:
  “那關係可大了,我爹爹是王者之尊的守護者,每一位王者之尊的主人都是哈家的主人,哈家曾發過毒誓,哈家只要有傳人在後世,世世代代守護著王者之尊……”
  鐵無情愈聽愈糊塗,道:
  “我怎麼從未聽過這種事……”
  哈娃娜淡淡地道:
  “中原武林知道這件事的並不多,除了你爹出入過域外耳聞過外,連三十六友,也未必能知道,但這件事在域外可不同了,它已成為神話般的傳誦著,多少人為金面王瘋狂,人人都想佔為已有……”
  鐵無情哼地一聲道:
  “那只不過是一個面具而已,有何瘋狂之處……”
  哈娃娜哼哼地道:
  “你懂什麼,金面王不但擁有權利財富,還有無比的尊敬,當然那份尊敬還需要刻厲奮鬥才能得來……”
  鐵無情黯然的一嘆道:
  “可惜我對這些都沒興趣……”
  他一心一意要為父親的慘死而復仇,對權位財富全沒有當一回事,此刻他腦子裡所思索的盡是那幾個出賣父親的兄弟影子,他發誓定要讓這幾個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哈娃娜冷澀的道:
  “你已成為金面王第三代的主人,這是更改不了的事實,我們哈家將永遠的跟隨著你……”
  鐵無情大聲道:
  “你們怎麼知道金面王就在我手裡……”
  哈娃娜冷笑道:
  “這道理太簡單了,我父親是何許人,他只要釘住五龍會和海狼派的人就能尋著你父親,因為這兩個組合裡雖都不是真正的高手,卻是追蹤你父親最積極的人,他們消息靈通,我爹爹只要盯住他們一定會找到你們父子……”
  鐵無情也冷冷地道:
  “你們可以找我爹呀,何須找我……”
  哈娃娜格格地道:
  “我爹爹是何等樣的人,他怎麼會糊塗的不追根究底,你們藏的那地方,我爹爹早進去看過了,他發現你爹已死,並藏在很難尋的地方,除了找你,我再想不出再找何許人……”
  鐵無情真是駭懼了,他將父親屍體埋藏起來,自認無人能尋到埋屍之處,哪想到哈多能在多人的目注下進入穴室內,而不被海狼和五龍會的的發覺,這份身手的確令人駭異了,他詫異的道:
  “你們到底找我幹什麼?”
  哈娃娜正色的道:
  “如果金面王真在你手裡,你就是我哈家的主人……”
  鐵無情訝異的道:
  “那怎麼可能?僅僅一面罩具,怎會一下子變成你家的主人,姑娘你這話太玄了。”
  搖搖頭,哈娃娜滿臉正色的道:
  “你不會懂的,金面王系尊者之尊,此面具得之神匠之手,傳說此面金罩非有德者不能居之,三代傳人俱是德道之人,你一臉善相,此神具非你莫屬……”
  鐵無情似在夢中,哪會想到這其中會有這多過程,他不覺的拿出那面王者之尊,金光閃顫中,哈娃娜突然跪了下去,顫聲道:
  “我主在上,請受奴婢一拜……”
  鐵無情急搖手道:
  “起來,起來,姑娘,這……”
  那知眼前一晃,那個白髮老人哈多不知何時也已跪在地上,他恭聲道:
  “天幸,王者之尊又重現江湖了……”
  鐵無情急忙道:
  “老丈,快請起來。”
  哈多低頭道:
  “謝主人,老奴哈多永遠追隨你……”
  他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站在那裡,鐵無情身邊突然多出了這對父女,實在不知怎麼辦,道:
  “哈老爺子,我對王者之尊了解太少了,你們這樣突如其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哈多嘆口氣,道:
  “天生神物,擇主而居,少主只怕還不了解王者之尊的來由,王者之尊遠來之大漠,傳說此物系由大理之王室流出,落在第一代主人哈哈兒手裡,他以這面王者之尊在大漠邊陲創出了王者之尊的之名,做了不少可歌可泣的事,老奴哈家承受哈哈兒故主再造之恩,發誓永遠為王者之尊的奴人,二代主人努哈赤更發揚了尊者聲威,努哈赤在大漠無端失蹤,而這面王者之尊也告失蹤,不意血盟三十六友突然發覺這批黃金,緊跟著王者之尊現了蹤跡,也許這全是天意……”
  鐵無情嘆息道:
  “想不到這個金面具還有這麼多的曲折故事……”
  哈多恭聲道:
  “王者之尊尚有一柄王者之劍,還在老奴手裡保存,少主既擁有王者之尊,一定已見過那套王者神功秘訣,如果兩者配合,少主當可天下無敵……”
  鐵無情愣愣地道:
  “這從何說起……”
  哈多長嘆道:
  “天意,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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