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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幡毀竿折 淮陽風雲

  “催命使者”楊真,功力原本甚高,加以此時情急出手,威力之大,更是驚人。
  “斷魂鏢”秦驥,雙掌已貫足紅砂掌力,楊真的“九鬼奪命幡”幻影如山,瞬息間,已將他上盤十二大穴,完全罩住。
  幡桿尖端,顫成點點銀光,已極為奇異的逼至。
  秦驥冷笑一聲,大斜身,腳下微妙至極的一旋一轉。雙掌同時一招“流矢貫盾”閃電般劈向楊真脅下。
  “催命使者”楊真,昔日跟隨綠林道總壇主辣手神魔黃雙溪苦練武技,功夫上,亦自有獨到之處。這時,他出手無功,毫不慌亂,陰陰一笑,“九鬼奪命幡”已猝然一抖,又戳向秦驥胸前。
  換招應變之快,確是不可言諭。
  秦驥不由喝道:“來得好!”身影晃掠間,已拔空丈餘。
  楊真厲笑一聲,“九鬼奪命幡”化成層層幡影,直追而上。
  在這頃刻之間,二人又已換了十餘招。
  “斷魂鏢”秦驥,這時不由心中暗暗焦慮。
  因為,他若收拾不下這眼前的敵人,則不僅自己顏面攸關,而更將耽誤幫中大事。
  在這種情形之下,一旁掠陣的“八臂神煞”顧子君,是極不好出手相助的。
  秦驥焦慮之下,不由心神微分。
  “催命使者”楊真的面孔上,掠過一陣醜惡而陰森的笑意,左掌倏揮,推出一陣勁風,右手的“九鬼奪命幡”已悄然無聲的指向秦驥的小腹。
  待秦驥驀然驚覺,掌勁、毒幡,均已同時襲到。
  “斷魂鏢”秦驥怒喝一聲,雙目圓瞪如鈴,不退不閃,右掌傾力劈出,左掌猛然下擊。
  楊真估不到對方竟會如此拚命,他大驚之下,收招已自不及。
  “劈啪”巨響中,沙土飛揚,人影晃閃。
  “八臂神煞”顧子君,驚喝一聲,掠身疾進。
  只見“催命使者”楊真,雙手緊摀肚腹,面上慘白得毫無一絲血色。
  一雙瞳孔,已逐漸擴散,掌中,尚緊緊握著半截殘斷的旗杆。
  秦驥雙掌,此刻仍自血紅,他提聚的紅砂掌力,尚未完全散去。
  這時,他髮髻亂成一團,滿面大汗,腳下,正棄著半截“九鬼奪命幡”。
  秦驥適纔雙掌齊出之際,已存著成敗在此一舉的念頭。但他因急欲解除一幡戳來之危,故而雙掌擊出掌勁,已不太平均。就在他紅砂掌力劈出的剎那間,掌緣已絕快的截斷楊真兵器。在同一時刻又揮掌拍出,掌風拂處,已印在兩尺以外的楊真小腹之上。
  但是,他因左掌擊出勁力較輕,自己亦被對方掌風撞擊了一下,只是尚不嚴重罷了。
  這時,“催命使者”楊真,已“哇”的一聲,直噴出兩大口鮮血,人也氣絕倒地。
  小腹之上,赫然有著一個清晰異常的手印。
  “八臂神煞”顧子君,用手一扶秦驥。關注的問道:“秦堂主,你沒有受到大傷害吧!”
  秦驥微微搖頭,一面緩緩盤坐地上,調息起來。
  顧子君急急轉頭望去,不覺眉頭微皺。
  只見十二紅巾與四名香主,已將那些沒有什麼武功造詣的“黑旗幫”眾,殺得哭號連天,屍橫遍地。
  但“冷雲幫”中,也有二人掛彩。
  顧子君開口喝道:“本幫弟子暫停,網開一面,放其生路吧!”
  “冷雲幫”紀律精嚴,顧子君此言一出,眾人已齊齊住手躍身退後。
  “黑旗幫”倖存各人,不由譁然一聲,頭也不回的急急逃走,甚至連受傷倒地的同伴也不顧了。
  顧子君暗暗搖頭太息,一面命人為雙方傷者包紮傷勢,一面急行至河岸向對岸望去。
  這時,只見對岸兩道閃耀奔掠的灰、銀光帶中,那到灰虹,已逐漸呆滯。
  彷若一個有氣無力的老人,正在推動著一個不是他體力所能承擔的巨磨似的。
  匹練般的劍芒,卻伸縮如冷電精光,往來縱馳,將那道灰虹團團圍住!
  “八臂神煞”顧子君,一捋紅髯,忖道:“‘七煞劍’武功之高,確是匪夷所思,就憑這冰海第一高手的能耐,竟也難為其敵……”
  正想著,驀見場中人影分飛,“七煞劍”吳南雲已仗劍拄立,嘴角微微冷笑。
  “冰海釣叟”戰玄心,正愕然呆立,手中的“千寒釣竿”尖端,已被削斷尺許左右。
  “八臂神煞”顧子君目光銳利,雖在這十五、六丈遠的距離,仍可看得十分清楚。
  他轉頭向眾人道:“兄弟們,吳堂主已獲全勝了。”
  十二紅巾等人因相距過遠,無法向顧子君一樣看得仔細,聞言之下,不由齊齊歡呼著,跳了起來。
  岸對面,“冰海釣叟”戰玄心,仍舊如痴似醉的呆立當地,怔怔的望著手中的一截殘竿。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為何自己竟躲不開對方那招劍光如萬點寒星般的劍式。
  其實,他又哪裡知道,這正是吳南雲“七煞劍”法中,最凌厲的三絕招之一:“流星縱橫”。
  戰玄心能在此招之下,逃出活命,已屬頗為不易的了。
  吳南雲此刻面色十分蒼白,胸口微微起伏,他力戰“冰海釣叟”亦已施出全身功力。
  他目光凝注在對方面上,默默無言。
  一旁憋了很久的“雙連掌”浩飛,這時,大步向前。洪聲道:“戰老兄,如今勝負已分,閣下也好見風轉舵,施展那三十六著的最後一著了,否則,老夫便再陪你玩上一陣,亦無不可。”
  濮陽維一見這位老而彌辣的老哥哥,又在挑動對方火氣,不由暗暗著急。因為,現在時間匆促,已不能再多事延誤了。但浩飛話已出口,自己卻怎能上前阻止?
  “冰海釣叟”戰玄心,氣得須鬢亂抖。厲聲道:“好,好,老夫今日認栽便是。只是,閣下與吳大俠的這番厚賜,他日老夫必要補報。”
  “雙連掌”浩飛哈哈笑道:“戰老師,我浩飛只要死不了,一定等著你。”
  戰玄心一聽浩飛說出姓名,不禁微微一震。他心中十分驚疑:“這莫非便是十五年前,名震河朔的“雙連掌”?”
  此時,“七煞劍”吳南雲,已還劍入鞘。冷然道:“戰玄心,本座‘珠耀劍’刃口未鏽,隨時準備以閣下的鮮血祭劍……”
  “冰海釣叟”戰玄心已羞憤至極,他狠狠的向地下一跺腳,回頭便走。
  驀然。
  一個冰冷得毫無一絲感情的聲音響起,道:“戰玄心,你走了麼?是否還想再來?”
  “冰海釣叟”霍然回頭,已發現那說話者,正是那聲威震動天下的“玉面修羅”。
  他不由心中一凜,口齒含混的吶吶說道:“你……你待如何?”
  濮陽維冷然一哂。緩緩說道:“戰玄心,須知此次容你全身而退,乃是本幫體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又念閣下一身武功,成名不易,若下次尊駕再來尋仇報復,那時。恐怕你就來得去不得了!”
  戰玄心面孔抽搐,雙手十指微曲,想反唇頂撞卻又不敢,這口氣又咽他不下,一時雙目發呆,竟痴在當地。
  濮陽維淡淡一笑,回頭一望三丈外的一株合抱大樹。冷冷的道:“戰玄心,本幫主便叫你見識一下中原武技!”
  語聲未住,他身形已恍若一縷輕煙般,微一晃閃。在快得幾乎不是肉眼所能察覺的剎那間。
  三丈外的那株合抱大樹,已“嘩啦啦”的一陣巨響,整整齊齊自根部至頂,斷成二十七截!
  劍勢之快捷,甚至令在場的任何一人,連那劍光的閃耀都未看清。
  這正是修羅九絕式中,奇絕天下的第九招“永別修羅”。
  “冰海釣叟”大叫一聲,一口鮮血已“哇”的一聲噴出,單臂一抖,手中那根“千寒釣竿”已震斷為兩截。
  他悲厲的慘笑一聲,頭也不回的疾奔而去。
  場中一片沉寂……。
  “冷雲幫”在場的群豪,亦是第一次看見自己幫主,施出這令天下武林道驚懼懾服的劍術。
  “七煞劍”吳南雲素以劍術自豪,此刻,不由慓然一嘆,雙目癡迷望天。
  “雙連掌”浩飛眨一眨那雙大環眼,大步過來,一握濮陽維雙手,激動的說道:
  “老爺……不,這回我可開了眼界了,呵呵……這招劍式一出,只怕天下之大,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躲得開去。”
  濮陽維正待說話。
  愕立在一旁的秋月大師,亦哇哇大叫道:“幫主,這簡直已到達登峰造極的地步了!
  我佛曰:‘紅塵萬物’皆是一空,幫主這招劍式一出,確是無論何物,也要一掃而空了。”
  濮陽維淡淡一笑,說道:“各位過譽了,武學一道,如汪洋瀚海,無際無邊,在下尚差得太遠……”
  “七煞劍”吳南雲緩步上前扶著濮陽維雙肩,低聲說了八個字:“君若蒼海,我乃一粟。”
  濮陽維真摯的一笑。亦低聲回了八個字:“君似山高,我若水長。”
  一言出口,眾人齊豪邁的大笑起來。
  天色已近黃昏,這一陣折騰,又耗去不少時光。
  濮陽維等“冷雲幫”群豪,又跨在鐵騎鞍背之上,冒著淒淒秋風,奔向回程。
  這一路十分平靜,沒有遭遇到任何阻礙。
  但是,卻仍可時時發現四周隱蔽之處,常有一些不明身份的大漢,探頭窺視。
  第三天凌晨,一行十四人,已奔馳至田家埠外三裡之處。
  “雙連掌”浩飛這時手搭涼蓬,遠遠望著這片不甚大的村鎮,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說道:“幫主咱們是否入鎮小憩一刻?本座看來,各位也好似甚為疲累了。”
  濮陽維正待說話。
  “七煞劍”吳南雲已學“雙連掌”的口氣,說道:“浩堂主,本座看來,倒不是閣下疲累,大概是肚中酒蟲在作反了罷!”
  浩飛不由老臉一熱,雙目一瞪。吼道:“好!好!吳刑堂,下次你可別跟我浩鬍子要酒喝,就是任你說破了嘴,也別想飲上一滴……”
  濮陽維笑著阻止了二人的爭鬧,說道:“好了,好了,依在下看來,目前實不宜入城,一則城內必有丐門及‘黑旗幫’屬下的眼線,再者,咱們時間也不太充裕。此刻吾等先往舜耕山探察一番,也好早做準備。”
  他又向四周打量一下地形,松轡夾腿,已帶馬率先行去。
  日正當中。
  延綿巍峨的舜耕山,已聳立於各人眼前。
  一路行來,塵土蔽天,“冷雲幫”群眾,除了濮陽維、顧子君、吳南雲等人,仍神色自若外,其餘各人早已汗流浹背,灰塵滿身。
  吳南雲回頭一瞧,浩飛?髯之上,沾滿了灰沙,已將那一把黑髯染成土色。
  他微微一眨眼,正待取笑兩句。
  “八臂神煞”顧子君已沉聲道:“大家注意,前面山窪中,好似有幾條人影晃閃……”
  濮陽維星目半合,緩緩說道:“浩堂主,請即率二位香主前往一探。”
  “雙連掌”浩飛答應一聲,身形已若大鳥般,騰空而起。
  兩名香主,亦急急縱身跟去。
  三條人影,迅若奔雷,瞬息間已消失在那深凹的山窪之內。
  濮陽維微一揮手,“冷雲幫”群豪已然四散分開,嚴陣以待。
  一刻後,山窪內已傳來幾聲叱喝,跟著又是一聲慘叫。
  人影晃處,“雙連掌”浩飛與兩名香主,每人手中都提著一個人,已向這邊急急奔來。
  浩飛用力將手中那滿身污垢,鶉衣百結的大漢擲在地上,氣籲籲的道:“幫主,事情恐怕不妙了,那山坳之內,除了這幾塊廢料外,竟連一個鬼影也沒有,但是,地下的雜物遺燼,卻可證明曾有大批人馬,在此處歇宿過。”
  靜立于浩飛身後的兩名香主,亦將擒獲的兩名漢子置于地上。
  躬身稟道:“啟稟幫主,弟子擒獲的兩名漢子,看那一身裝束,定然是‘黑旗幫’賊子……”
  濮陽維面上毫無表情,他一言不發,默默仰首沉思,這當兒,“八臂神煞”顧子君,已拍開那丐門弟子的被製穴道,他絕不多言,即以錯脈手法逼供,這丐門弟子受不住那刺骨般的痛苦,只有將那丐門幫及“黑旗幫”諸人行?,全然吐露出來。
  “八臂神煞”顧子君傾耳靜聽,一雙濃眉已逐漸緊皺,面上更現出十分焦慮的神色。
  濮陽維這時,緩步向顧子君身側,問道:“顧監堂,可問出什麼消息沒有?”
  顧子君急急低聲道:“幫主,目前情勢,於我幫甚為不利,適纔本堂以錯脈分筋手法,逼出那丐門弟子實言,他說‘鶉衣幫’確與‘江北丐幫’聯手,更有‘黑旗幫’遺孽及時趕到加入,三方人馬聯盟之下,約有數百人之多,已於今日凌晨,分數撥行往淮陽山落月峰,襲擊我幫總壇,看情形,只怕他們已較吾等先去百多里了……”
  濮陽維略一沉吟,斷然喝道:“全體上馬,兼程趕回淮陽山。”
  眾人轟然應諾,齊齊認蹬登鞍。
  “雙連掌”浩飛忽然說道:“幫主,適纔在山坳中,已吃本座宰了一個冀圖逃脫的臭要飯,這擒來之人請示如何處置?”
  濮陽維雙眉一豎,隨即又微微搖頭道:“放了他們吧,蝦兵蟹將,豈能興風作浪。”
  浩飛答應一聲,各人已齊齊抖 行去。
  舜耕山,亦不過只有兩日左近的路程。
  “冷雲幫”群豪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第二日午時,已可遙遙望見,那連綿無際的淮陽山脈。
  各人都像回到了自己久別的家園一樣,每人心中,皆漾起一絲親切的感覺。
  自然,在這層親切之外,更掩有一種焦慮與揣測的陰影。
  淮陽山麓之落月峰,便是“冷雲幫”總壇重地的所在地。
  在周圍一百五十裡以內,全為“冷雲幫”所轄的範圍,樁卡廣布,防衛周密。
  但是,濮陽維一行十四騎,此刻已深入百里左右,卻仍未見到一個人影。
  所有明樁暗卡,亦全然靜寂無聲,杳無一人。
  濮陽維身在馬上,已驚得冷汗微沁。
  他怒睜著那雙煞氣隱射的俊目,心中卻有如火炙般的焦慮。
  “冷雲幫”諸人,又有誰不是與濮陽維懷著同樣的焦慮呢?
  這淮陽山總壇,原是他們發祥的根據地,“冷雲幫”上下一體的大家庭啊!
  眾人屏息靜氣,任由坐下馬匹狂奔。
  從他們每個人的面孔上,都可以找到一層濃厚的憂慮與不安。
  這時,一十四乘鐵騎,蹄聲如雷,已彷若狂風般馳至一片稀疏的樹林之前。
  濮陽維目光如剪,微微一掃之下,便可看見林中,正躺著十數具屍體。
  每具屍體穿著各異,其中,赫然有五具青色衣衫的大漢在內。
  疾奔的馬匹尚未及停穩,濮陽維已掠身至樹林之中。
  他環目四顧之下,以可推斷出不久之前,這林中已發生過一場不大不小的激戰。
  倒斃地下的十數條人中,倒有一半多是丐門及“黑旗幫”屬下。
  濮陽維面色鐵青,大喝一聲:“走!”
  身形掠處,已如閃電般追上前行座騎。
  塵土蔽天,十四騎又已拚命馳去。
  “七煞劍”吳南雲目光四掠,只見幫中各人全已身離馬鞍,一雙腳踹在蹬內,隨著馬匹的高竄低馳,身形也如波浪般,上下起落。
  他急急將內力逼成一線,以“傳音入密”的心法說道:“幫主,這一路來,本幫所布的樁卡,全為本座親自部署,共有明樁六十九處,如今竟無一人在此,想是總壇告急,所有弟子均已應召回山防衛……”
  濮陽維也以“千里傳音”答道:“南雲,適纔林內死去弟子,卻為何沒有應召歸壇?”
  吳南雲用手拂去長衫上所沾灰塵,策馬疾奔。道:“此處樁卡乃內圍第一道警戒,奉命不待緊要關頭,不准撤離,只怕本幫總壇內圍地界後,尚會發現更多慘況。”
  他一語未完,果然眾人策馬所經各地,在沿途的林側、溪旁、土坡、高地,皆發現了橫倒在地,死狀極慘的屍體。
  屍體之中,著青衣者為“冷雲幫”弟子,鶉衣者為丐門中人,黑衣者則為“黑旗幫”
  幫眾。
  各人此時,已無暇下馬探視,只有強忍悲痛,急急縱馬趕去。
  隨處可見遺屍殘劍,斷肢血股,樹木岩石之上,刀斧印痕宛然,肚腸四灑,鮮血淋漓。
  這時,遠處那一座若小山也似,上雕“唯我獨尊”金色大字的巨大岩石,已遙遙在見。
  亦即是說,落月峰回雁山莊,入口之處已快到了。
  濮陽維隨手將路旁一段樹枝,折下縛于馬尾。
  又吩咐各人照樣做了。
  一切完竣後,他一聲暗號,十四條人影已紛紛自馬背飛落。
  僅有十四人無人駕馭的駿馬,仍自拖著尾上所縛的樹枝,揚起老高塵土,蹄聲如雷的向著回雁山莊的入口奔去。
  濮陽維等十四人也急急展開輕功,蛇伏狐行,輕悄得不帶一絲聲息的向前掩進。
  不一刻,各人已潛至回雁山莊入口處,一叢深長蔓延的雜草中。
  這時,只見適纔各人所騎的十四匹駿馬,俱已全然倒斃在那座巨岩之下。
  馬屍上竟如蝟刺似的,插滿了密密麻麻的利箭。
  入莊道路兩路隱蔽之處,卻隱約看出人影晃閃,刀光映日。
  這時,正有十數名丐門弟子,在檢視著十四匹倒斃的馬屍。
  其中一個五短身材,神情慓悍,身前縫著十二塊補釘的丐門弟子,正在洪聲大叫道:
  “即刻傳報龍頭幫主,便說‘冷雲幫’可能已有援兵趕到,目下十四匹空騎闖入警戒線,已全然被本幫伏樁利箭射死……”
  這時,青石道上,已有兩名丐門弟子應命向上奔去。
  那面孔精悍的丐幫門人,又左看右翻,仔細的察視了一陣,自言自語的道:“真***玄虛,這幾匹馬渾身大汗淋漓,鬃毛盡濕,想必剛才奔馳了一段長路之故,但又為何寂然不見一人?總不會這些馬匹發了瘋,獨自在山中亂跑罷!”
  這時,山上又疾如閃電般,掠下一個身長玉立,渾身黑衣的中年人來。
  他身形始住,已睜開那雙精光閃閃的俊目。沉聲道:“林舵主,可發現了什麼礙眼的事?”
  這被稱為林舵主的精悍漢子,已向那黑衣人躬身道:“啟稟趙副幫主,適纔本座發現,前途灰塵蔽天,蹄聲急驟,測知可能是‘冷雲幫’遺孽援兵趕到,哪知……”
  他尚未說完,黑衣人已微一擺手,道:“這些我都知道……林舵主,此地乃由你負責防衛,務要多加小心。”
  他四向環顧,又微微一嘆道:“欸!‘冷雲幫’能在江湖上博得如此聲譽,果然不易相與,咱們已向回雁山莊攻了一個上午,卻連第一道門戶也攻不進去,倒反而傷亡了好些人手……”
  那精悍漢子也低聲道:“副幫主,說真格的,只憑人家那應變之快,紀律之嚴,已足以令江湖上一般幫會望塵莫及,我們三百多人突然襲到,又是攻他們措手不及,內部空虛之際,滿以為能水道渠成,手到擒來,欸!哪知僅是自外面第一道關卡,攻到這入山之口,已損傷了八十多人!”
  二人如此閒談,卻不由使“冷雲幫”隱身暗處的群豪,大大的舒了一口氣。他們這才放心,知道總壇尚未失陷,誠為不幸中的大幸了。
  這時,那黑衣人已往四周搜查了一遍。回頭道:“林舵主,這十四匹空馬,得來甚為怪異,你可得好生注意,須防‘冷雲幫’之人摸了進來,須知葛幫主正與龍頭幫主在商議,如何以火器進攻回雁山莊之事。欸!想不到那什麼‘黑水一絕’竟如此的厲害,‘江北丐幫’
  三老之一的‘鐵臂乞’古庸何等身手,亦竟在兩百招上,吃人家一掌震傷……”
  草叢中的濮陽維,雙目炯然的望著外面,靜靜的聽著他們二人的談話。
  這時,“七煞劍”吳南雲已附嘴在他的耳旁道:“幫主,那黑衣大漢便是江南‘鶉衣幫’副幫主,‘黑衣玉虎’趙硯池,那短小精悍的漢子本座也認識,乃江南丐幫四川分舵舵主‘神眼追風掌’林延貴……”
  要知道吳南雲久走江湖,足跡遍及南七北六一十三省,自是見識多廣,武林之中,稍微出名一些的人物,他大多識得。
  濮陽維亦輕聲道:“聽二人說話,好似總壇尚未失陷,吾等要即刻展開行動,以免他們策定以火進攻後,那就較為棘手了。”
  一直伏身側旁的“八臂神煞”顧子君,此刻插口道:“對方行動亦可謂十分嚴密,竟然能瞞過本幫各地分舵耳目!本座之意,目下事不宜遲,便請幫主即刻籌劃一切,發號施令,盡速展開行動。”
  濮陽維略一沉思。
  毅然說道:“便請顧堂主率十二紅巾五人,由入山道路側旁迂迴殺上,掃蕩敵人埋伏之箭手,以渙敵方軍心。”
  他又向“七煞劍”吳南雲道:“吳堂主與秋月大師請施展輕功,由入山秘道轉入莊門之外,伺機滲入敵陣,往返衝殺,以亂敵方耳目。”
  再向秦驥等人道:“由浩堂主、秦堂主,與在下率領四位香主,自入山大道衝上,三方人馬會聚之後,集齊莊內各人,予敵人以痛擊。”
  各人齊齊頷首應命。顧子君、吳南雲等人,已率各人隱身而去。
  片刻之後,濮陽維已抖手發出一枚“冷雲幫”旗火信號:“千里傳鴻”。
  “雙連掌”浩飛大笑一陣,亦揚手發出另外一枚。
  豔紅的火焰在空中炸開,這顯示著攻擊展開。另一朵深藍雜白的煙火,在相反的方向爆裂,乃告訴回雁山莊的諸人,援兵已到。
  兩枚信號一發,四周已響起一片喊殺之聲。
  濮陽維身形急掠,自草叢中穿出,一個照面,已將身前張口結舌的兩名丐幫弟子震飛。
  “雙連掌”浩飛、“斷魂鏢”秦驥亦率領著四名香主,掌劈腿掃,刀光勝雪,如一群出柙猛虎,向入山正路衝殺而上。
  兩旁隱蔽埋伏的弓箭手,這時,也傳出陣陣的慘號悲 。
  只見人影翻飛,血光隱現,已如波浪般似的被顧子君、十二紅巾等人衝破一道缺口。
  措手不及的丐門弟子、“黑旗幫”幫眾,像被猛虎追逐著的羔羊,亡命的自隱身之處,翻滾而出,紛紛逃竄。
  他們狼狽得,甚至連放箭還攻的時間也沒有。
  “神眼追風掌”林延貴驚愕之下,不由鬚眉倒豎,雙目血紅。他狂吼一聲,已不要命的向濮陽維攻到。
  濮陽維冷冷的一笑,身形有若鬼魅似的閃向一旁。口中譏諷的道:“林大舵主,敢情閣下只有這一把莊家把式麼?”
  林延貴為江南鶉衣派中有數的人物,掌管整個四川地區的幫務,武功機智,皆屬上乘之選。
  他的職位雖然是舵主,其實在“鶉衣幫”中的地位僅較“黑衣玉虎”趙硯池略低罷了!
  他疾撲之下,敵人倏而?跡已杳,正在吃驚之際,卻聽到對方譏諷之言。
  他不由氣得目眥欲裂,暴叱一聲,倏抖雙掌向後劈去。
  濮陽維不欲纏鬥,微微一哂,身形已若狂風電擊般掠閃出擊。
  未及二十招,素有“神眼追風掌”之稱的林延貴,已自滿頭大汗,氣喘如牛了。
  濮陽維極為瀟灑的一轉身,掌勢已幻成千百掌影。
  勁風如嘯中,夾著如火焰般的炙熱壓力,,疾湧而至。
  “神眼追風掌”大喝一聲,額際青筋暴露,亦悍不畏死的出掌迎上。
  轟然一聲巨響中,濮陽維身形僅略略一晃,“神眼追風掌”已慘呼烈號,被震飛尋丈之外了。
  身形在空中翻了兩轉,始滿口鮮血的,重重跌落在地上。
  一旁的數名丐門弟子見狀之下,不由魂飛魄散,心膽俱裂,驚俱得連逃走的勇氣也消失了。
  濮陽維面如寒冰,他環目一掃,冷喝道:“鼠輩!還不自行逃命?難道尚要本幫主一起送你們上路麼?”
  幾人彷若冷水澆頭,全身機伶伶的一顫,忙拔腿狼狽而逃。
  濮陽維嘴角勾起一絲嘲弄的微笑,身形微略,已射出了八丈之外。
  這時,四周喊殺之聲震天,兵刃交擊不絕,情勢混亂已極。
  濮陽維氣納丹田,厲聲一嘯,如一條白光曳影,急射而出。
  所經之處,無論是丐幫門人,或是“黑旗幫”幫友,無不身殘肢斷,慘號連天。
  “八臂神煞”顧子君亦是神威大展,那如紅雲似的魁梧身軀,帶起呼呼勁風,掌勢如開天劈地,雄厚無倫。
  丐門兩名長老,竟在十招之內,吃他全然擊斃。
  十二紅巾僅存的五人,手握銀色尖錘,遠攻近戮,金黃色的軟甲,在秋陽反映下,閃閃生輝,紅巾飄拂中,的是威風凜凜,令人生畏。
  濮陽維抬頭一看,“斷魂鏢”秦驥正與三個江南“鶉衣幫”中,胸前補有十一塊補釘的掌老激戰。
  四周尚圍數十名鶉衣百結的丐門弟子,在吶喊助威。
  “雙連掌”浩飛卻被“鶉衣幫”副幫主,“黑衣玉虎”趙硯池截下,亦自打的難分難解。
  其餘的四名香主,則分別被十數名武功不弱的“黑旗幫”與丐幫弟子包圍,正在浴血苦戰。
  濮陽維雙目半合,默祝道:“但願能殺一儆百,寒敵之膽。欸!我也不願多造殺孽啊!”
  正在這時,已有一聲悲厲的慘號傳來。
  星目驟睜,卻發現已有一名屬下香主,橫屍臥倒在地。
  濮陽維心中一震,暴喝一聲,急急縱身抖掌,猛劈而出。
  無儔的勁力,彷若重重的山岳。一連串的慘叫起處,丐門弟子已倒地十多人。
  濮陽維絕不停留,身形如電掣般一閃,“黑旗幫”的兩名頭目,已被他凌空劈落山下。
  忽然,他身後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一名“鶉衣幫”長老,已吃秦驥紅砂掌力震死。
  秦驥雙掌揮舞如飛,逼得另外兩名對手,亦步步後退,神色惶亂。他嗔目大喝道:
  “相好的,再不知機退走,可莫怪秦驥手辣……”
  他心中,實在也不願自己的雙手染上太多的鮮血。
  故而,希望這些眼前的敵人,能見機退下,但是,秦驥卻想得太單純了。
  這些丐門弟子和“黑旗幫”眾,此次大舉前來侵襲,除了報復前仇以外,主要的尚想挽回昔日失去的聲譽。他們早就抱定了孤注一擲的心理,不到黃河,豈能就此罷手?
  況且,目前情勢混亂,尚未確知,到底哪一方會得到勝利?
  兩個江南“鶉衣幫”長老,仍自一言不發,悶著聲拚力招架,自然,他們目前已沒有還手之力了。
  濮陽維冷哼一聲,身形如巨鯨分波,向圍著秦驥身邊吶喊的敵人急衝而到。
  丐門弟子所遇披靡,時見一條條的大漢被凌空拋起,悲號怒叱,彼落此起……“雙連掌”浩飛力戰“黑衣玉虎”趙硯池,已將近有百招左右。
  這兩人原是十五年前的仇人,驟見之下,當即動手,這時早已殺的滿身鮮血,須發倒豎。
  二人全是狠攻猛擊,下手毫不留情。
  浩飛一面出招,一面哈哈笑道:“老相好的,你如今還去風流不?十五年前老夫那一記腳踢肥屁股,想閣下仍記憶猶新吧!”
  “黑衣玉虎”連出七掌五腿,冷冷答道:“浩鬍子,你被‘九指魔’公孫無畏像趕羊似的逼下盟主大位,也不見得有多光彩。”
  浩飛濃眉倏展,大喝道:“趙硯池,今日便叫你知道,浩鬍子是否還有昔時的威風?”
  說著右掌一招“龍馬翔空”左掌一記“直搗黃龍”連擊而出。
  一股渾厚威猛的勁風,逼得“黑衣玉虎”匆忙閃退,不敢力敵。
  這邊,濮陽維已取出“赤手金拐”往返縱橫。
  連掃帶劈之下,一身雪白長衫之上,已沾滿了斑斑血漬。
  這時,據守回雁山莊入口大道的丐幫門下及黑衣幫眾,已傷亡累累,愧不成軍。
  僅有少數的死硬份子,尚在拚死力敵。
  驀然。
  山道盡頭,回雁山莊之內,又爆出了一枚五彩繽紛的旗火信號,隨即響起了一片激奮吶喊的衝殺之聲。
  無數叱喝之聲起,遙遙可見山莊門前,人如潮湧,刀光似雪。
  瞬息間,又展開了一場血戰。
  濮陽維一掌震飛兩名“黑旗幫”幫友,引吭大呼道:“各位兄弟,本幫孫堂主已率眾殺出,大家同心協力,將敵人趕下淮陽山!”
  “冷雲幫”群豪一聲轟諾,個個形似瘋虎,呼喊震天的疾撲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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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戰火彌天 焰熄成燼

  濮陽維腳尖微一點地,幾個縱躍,已如流星般搶先掠上。
  他閃目四顧,只見回雁山莊的黃銅巨門大開,身著青色勁裝的“冷雲幫”弟子,已與丐門及“黑旗幫”各人,殺做一團,難分難解。
  丐門龍頭幫主“冷面乞”常公明,正與黑水一爵孫寒在作殊死苦戰。
  雙方全是以硬打硬,狠拚猛鬥,絲毫不為對方留一步退路。
  疏發黃眼的“鐵翼金睛”伍百修,卻縱躍如電,靈活已極的力敵兩名“鶉衣幫”長老。
  忽然,一聲怒叱傳來,響起一個破鑼也似的嗓音:“媽巴子的,老子今天叫你們知道,我俞大元是否只會縮在窩裡,不敢出來應戰。”
  濮陽維循聲注視,只見禿頂胖大的“力拔九岳”俞大元,正移動著那若半截鐵塔也似的身軀,大馬金刀的連續揮掌劈出。掌勢恢宏,雄厚已極。風聲雷動中,尚隱隱夾著呼嘯之聲。與他對手之人,赫然竟是丐幫三老之一“鐵臂乞”古庸。
  古庸雖然練有一雙無堅不摧的“鐵臂功”此刻亦竟招架不住,左攔右擋,神情極為狼狽。他那副黝黑枯乾的面孔上,已沁出粒粒汗珠。
  濮陽維目光四轉,不由險些失笑出聲。
  原來,由秘道來援的“笑面佛”秋月大師,正舞開那柄精光閃耀,沉重逾恆的佛門方便鏟,敵住“江北丐幫”僅存的四名大弟子。鏟風激盪中,逼得四人團團亂轉,招架不迭。
  “笑面佛”正喜開那張大嘴,哈哈笑道:“我說四位要飯的施主,老衲之意,各位尚得再回山去苦練十年,否則憑這點功夫,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濮陽維暗中一哂,緊握赤手金拐,緩步向前行去。
  在莊牆左近,卻又被他發現了一場,令人目眩神迷的激鬥。
  原來這拚鬥中的兩人,正是“七煞劍”吳南雲,與駝背僂身的江南“鶉衣幫”幫主,“駝神”葛非!葛非雖然背脊隆起老高,卻絲毫不影響他身形的靈活。此刻,他手中正揮舞著一條顏色漆黑,上雕一個猙獰虎頭的鐵臂,與“七煞劍”吳南雲,打得人影不分,劇烈異常。
  濮陽維一見葛非出手之凌厲,招式之怪異,已知此人功力甚為精深淵博。
  “七煞劍”吳南雲此際戰來,亦十分吃力。但是,顯然他在武功方面的造詣,比葛非高上一著,二人狠攻快打之間,已可看出葛非身手,已逐漸不若初時凌厲。
  濮陽維腦中倏然掠過一個念頭:“‘黑旗幫’幫主‘摩雲鵰’白英,怎的尚未看見?”
  想著,他縱目四顧。
  這時,周遭人影晃閃,殺聲震天,鮮紅的血,零碎的肢體,四處灑落。雙方的幫眾,彷彿都已失去理性,紅著雙眼,髮髻散亂,拚命的向對手致命處招呼。每個人的口中,狂吼喊叫著,每個人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殺死對方”。戰場的景色,淒厲得足以令一個膽小的人昏厥於地。日光黯淡,蒼涼的暮靄中,繼續不斷的進行著,這人與人之間的殘酷屠殺。
  驀的,高大魁梧,威風凜凜的“八臂神煞”顧子君,已率著十二紅巾的五人,急衝而上。他身上所著的紅衫,與沾染上的鮮血,已混成一片。
  顧子君忽然張嘴發出一聲令人心驚膽悸的長嘯,身形驀然一個翻轉,三面黃光閃閃的巨大銅鈸,已旋轉著斜斜飛出。
  “八臂神煞”的“雙掌七鈸”乃為武林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絕技。
  在淒絕的氣氛下發出,更覺來勢雄厚,無懈可擊。三面銅鈸以驚人的速度,飛落丐幫人群之中。隨著一陣陣悲厲的 嚎,銅鈸上已沾滿了鮮血。
  但那三面銅鈸,卻仍急旋如故,如三個有靈性的魔鬼般,縱橫削劈。
  顧子君的銅鈸之技,甚為深奧怪異,每次發出,皆以內力貫注其中,故而銅鈸能旋轉甚久不落,往來飛回,令人防不勝防。
  顧子君三鈸一出,已嗔目大呼道:“各位兄弟,莫放走了‘黑旗幫’的任何一人,咱們要血債血還。”說話中,他雙掌已帶起狂猛無的勁風,閃動間,將“黑旗幫”三名武功不弱的頭目,震出丈許之外。
  濮陽維這時已發覺顧子君神色有異,他如此激動,與他平日的沉穩舉止,迥然不同。
  濮陽維思忖間,不由心頭掠過一絲不祥的念頭。他大喝一聲,急急掠至顧子君身旁。
  大聲問道:“顧堂主,山下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八臂神煞”顧子君,雙目布滿血絲,襯著他那顫動箕張的紅髯,顯得極為駭人。
  他這時,猛力的攻向一群“黑旗幫”幫眾,一面悲聲道:“幫主,適纔‘摩雲鵰’白英這個卑鄙無恥的狗賊,突然自暗影中襲出,攻擊‘斷魂鏢’秦堂主……。”
  他一掌劈下,又劈碎了一名“黑旗幫”幫友的天靈。血漿迸濺中,他又大聲說道:
  “秦堂主這時已擊斃了兩名“鶉衣幫”長老,快攻到山頭,他在不防之下,雖以‘斷魂鏢’絕技將白英給收拾了,但他自己也與白英這廝。雙雙墜入崖底,生死不明……”
  原來,“黑旗幫”幫主“摩雲鵰”白英,在濮陽維與“冷雲幫”群豪,大舉進攻山頭,回雁山莊各人裡應外合的吶喊衝出之際,便已察覺形勢不妙。
  此人心機深沉,狡詐無比,當下暗一忖量,已悄然掩向入山道路之處,暗中窺探。
  白英心中早已打好算盤,如“冷雲幫”大舉反攻之下,仍不能佔得上風,他便現身出來,幫同丐門諸人向山頂掠到。
  反之,若是“冷雲幫”能挽回頹局,他便來個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當他正隱在一叢灌木之後不久,已看見“斷魂鏢”秦驥將“鶉衣幫”的兩名長老擊斃,身形如飛般,向山頂掠道。
  白英驟見之下,急急做了一番思考,瞬息間,他已暗自下了決心,要以最陰毒的手法,暗襲“斷魂鏢”秦驥。恰好秦驥縱身掠處,正經過一處極險的山崖之旁。
  本來,落月峰並不甚高,但這山崖的形勢,卻極為奇特的向上突出兩丈,而且,再加上峰頂原有的高度,也有八九丈之深。
  崖下盡是些奇形怪狀的峋嶙巨石,及糾結蔓延的枯藤雜草,顯得十分荒蕪。
  這時,“斷魂鏢”秦驥因適纔力斃“鶉衣幫”長老三人,真力損耗甚多,加以他心中,又懸念著回雁山莊戰況,是而,毫未注意到側旁,竟隱伏著一個陰險惡毒的敵人。
  “摩雲鵰”白英覷準了秦驥奔掠甚快的身形,他原本十分俊秀的面孔,已逐漸變得猙獰可怖。
  白英手中的兵器“碎骨點筋錘”頂端所附的帶刃鋼球,隨著他嘴角一絲陰森的笑意,倏然飛出。以無比的快速,彷若一團天際流星的曳光,疾襲向秦驥背後。
  白英也在手中暗器射出之際,長身猛撲而出,抖掌劈向“斷魂鏢”兩脅。
  須知“摩雲鵰”白英,乃為“黑旗幫”幫主,武功上自有其超人之處。
  這急驟而至的發難,威力自然更較平日倍增,任是“斷魂鏢”秦驥功力再高,一時也手忙腳亂,躲避不及。
  但他倒底不愧為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就在那幾乎不能閃避的剎那間,他卻抓住了一絲極為短暫的空隙,傾力側身躍出。
  饒是如此,那來勢急速凌厲,其上附滿了鋒利尖刃的鋼球,已結實的擊在秦驥右肩胛之上。尖銳的鋒刃,已深深陷入骨髓之中。
  幾乎在同一時間,“摩雲鵰”白英凌厲的掌風,亦已襲向秦驥兩脅。
  好個“斷魂鏢”秦驥,他強自壓制住刺骨錐心的痛苦,拚命向前搶出五步,左掌驟然自腰間掠過。反手拋甩,十三枚黑衣銀身的“斷魂鏢”以無比的快速,連續射出。
  十三只“斷魂鏢”幾乎是不分先後的同時飛出。鏢飛疾勁,撕破空氣,發出“嘶嘶”
  之聲。銀虹閃耀中,頃刻間已到了白英身前。
  “摩雲鵰”白英在這猝施辣手的情形下,做夢也想不到,對手竟在身負重傷之餘,仍能發出如此凌厲的反攻。
  白英素有“摩雲鵰”之稱,輕身之術自然不凡,他驚懼之下,狂喝一聲,身形已突然向空中拔升。但是,距離是如此接近,白英又是猛勁掠來,加以秦驥在重創之下,早已目眥皆裂,出手之間,無異已將全身功力逼往掌上。獨門“百虹濺血”的“斷魂鏢”
  法,更已展至極限。任是白英輕功再高,豈能如此輕易躲過?
  一聲尖長的悲號中,十三只“斷魂鏢”已有七只插入白英小腹之內。
  “斷魂鏢”所蘊勁力,竟將他撞出丈餘之外。
  “摩雲鵰”白英這時猶自不倒,大翻身,已顫巍巍的挺立地上。豔紅的血,順著插在他小腹內的鏢身向外流淌。白英淒厲恐怖的面孔上,已扭曲成一種令人驚懼的條線。
  他滿頭長髮凌亂不堪,雙目瞪得已將眼角微微裂開,牙齒深深陷入唇內口中,更發出一種“咯咯”的慘厲低吟。這是一種在死亡之前,野獸作最後一搏的兇戾表示啊!
  秦驥此刻,已冷然的面對著“摩雲鵰”白英。他精悍的面孔上,已變成煞白,一條右臂軟軟垂下。但是,從他雙目中所射出的火焰,可以看來,他這時的憤怒,已達到了足以摧毀任何阻礙他復仇的障礙。
  他一步一步,緩慢而沉重的向“摩雲鵰”白英逼近,滿口剛牙,也咬得咯咯做響。
  “摩雲鵰”白英這時已感到全身癱瘓無力,下盤更疼痛得向一只魔手,在抓撕著他的五臟內腑。他強吸一口真氣,勉強壓制住翻騰如湧的氣血。雙手提聚全身功力,凝神等待著這在他生命中,最後一次搏鬥。白英知道自己受創之深,已不能用世上任何一種藥物治癒。
  一個人,在他明知生命已毫無希望的時候,他總不甘心就此待斃,多少總要做一種甚至是毫無意義的掙扎。哪怕這種掙扎,對他的需求,並沒有一絲幫助。
  白英已將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精力,完全貫注雙臂,雖然,他這時的功力,已不及平昔的一半。
  秦驥一步步的接近了。他除了肩胛處深重的創傷外,兩脅之上,也受了不輕的掌勁波震。這時,他所受的傷害,也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
  二人好似經過一場殊死撲擊後,俱皆受了重傷的猛虎,瞪著雙眼,鼻翹煽動,緩緩的接近……接近……。
  “摩雲鵰”白英驀然厲喝一聲,傾全身之力,推出兩掌。“斷魂鏢”秦驥冷然一笑,左掌已疾迎而上。
  兩團勁風,“轟”的一聲觸散,兩人的身形,已同時踉蹌後退。
  白英此時,更已臨近了山崖的邊緣。
  “斷魂鏢”秦驥仍自冷哼一聲,艱辛的向前行來。嘴角已滲出絲絲鮮血。
  驀的……秦驥大喝一聲,如瘋狂般疾撲而上。
  那只已成朱紅色的左掌,幻閃不定的劈向白英全身要害。
  白英此時雙目已逐漸迷茫,神智陷入昏迷。
  但是,一種潛在的求生本能,竟激發起他一股超乎尋常的巨大力量。
  就在“斷魂鏢”秦驥和身猛撲之際,他已不可思議的倏然轉身,倏伸雙手,死死的將秦
  驥抱住。這時,秦驥的掌勢,已結結實實的劈在白英胸前。
  白英口中狂噴著鮮血,喉頭咯咯的響著,猛力一轉身,已緊抱著秦驥向崖上翻落。
  秦驥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白英臨死之前,仍能發揮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其實,這是一種人類潛在的本能中,極不可思議的奇異現象。
  假如勉強分析它的話,只能說這是一種生命瀕臨絕望之前,最後的掙扎,也就是所謂的“迴光返照”吧!
  秦驥一掙未脫,用力過度,人也跟著昏迷過去。
  就在兩人自崖頂墜落的剎那間,已被自山下大道攻上來的“八臂神煞”顧子君及“雙連掌”浩飛二人瞥見。
  二人不由雙目盡赤,肝腸寸斷。
  浩飛才將“黑衣玉虎”趙硯池震傷,正覺欣慰,這時目睹情形之下,一團豪氣頓化雲煙,他狂吼一聲,奔至崖頂,向下痴痴的凝望著。
  顧子君只有強按悲痛,一面令浩飛儘快到崖下尋找,看看秦驥是否有救,自己已急急向山頂奔去,意欲將此事稟告幫主知曉。
  “八臂神煞”顧子君一面鬚眉煽動,若一只猛獅似的橫掃敵人,一面聲嘶力竭的向濮陽維斷續的說出經過。
  濮陽維聞言之後,默不作聲。但是,面孔上的肌肉,卻在痙攣的微微抽動。
  他此刻的難過與悲恚,只怕更在顧子君等人之上。
  濮陽維嘴唇緊抿,身形突然斜掠而出,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妙曼優雅的弧線,已輕如一片落葉似的,落在丐幫龍頭幫主“冷面乞”常公明的身旁。
  這時,“黑水一絕”孫寒已逐漸佔得上風,將常公明攻勢壓制下去。
  濮陽維突然大喝一聲,冷然道:“常公明,你有膽與在下一較身手麼?”
  一旁的“八臂神煞”顧子君,此時亦抽身退出。
  他此刻不由心中納罕。因為他奇怪濮陽維在聞知“斷魂鏢”秦驥生死不明後,怎的尚有心緒再與丐門諸人單獨拚鬥?
  其實?濮陽維在聞及“斷魂鏢”秦驥惡耗後,心中的悲痛,早已難以按捺。只是他素來深沉,未曾表露於外而已。他之所以找常公明一較長短,為的是不願雙方幫眾,再多增加些無謂的傷亡。而且,到目前為止,“黑旗幫”可說是死亡殆盡,主要人物全部被殲。
  濮陽維縱有滿腔悲憤,還能再做些什麼呢?他極不願意再向那些“黑旗幫”中,武功低庸,無足輕重的幫眾們再下煞手。
  其實,濮陽維想的極為透徹,即使將“黑旗幫”僅剩不足數十人的幫眾完全殺死,又濟得什麼事呢?
  他如今只想速戰速決,將目前尚握有部份實力的丐門諸人一舉殲滅。
  也好盡速分出人手,去尋找生死不明的“斷魂鏢”秦驥。
  “冷面乞”常公明,這時貫足“少陽神功”疾出五掌,將“黑水一絕”孫寒逼得稍退一步,自己已縱身躍出。
  他那一張皺紋重疊的面孔,這時仍毫無表情。冷冷的道:“好極,老夫正想與閣下一分生死,目前正是大好時機。”
  濮陽維遊目四周,淡然道:“尊駕是否願意喝令貴幫諸人住手?以便吾等單獨了結。”
  “冷面乞”常公明正待說話。
  驀然一連串的慘號傳來,“江北丐幫”僅存的四名大弟子,已全然在瞬息間,吃“笑面佛”秋月大師連環十二式擊斃。
  常公明大喝一聲,雙目盡赤,身形急閃,已亡命般的撲向秋月大師。
  就在他尚未達到已嗔目待戰的秋月大師身前之際,一聲狂笑起處,一條龐大的紅影,已自空墜落,勁風倏起,二人已於頃刻間連對六掌。
  “冷面乞”震得身形亂晃,那條紅影悶哼一聲,亦微挫兩步。
  “冷面乞”一揮額前汗漬,厲聲喝道:“顧子君,老夫與你拚了!”
  原來,這自空飛落之人,正是業已悲憤滿膺的“八臂神煞”顧子君。
  他這時大笑一聲,說道:“常公明,此次血難浩劫,全然由你一手造成,今日本座教你難逃公道!”
  說著,他已呼呼轟轟的推出五掌。
  砂土飛濺中,二人又已狂叱一聲,戰在一處。
  顧子君的“大力千斤掌”威震武林,此次傾力攻出,威力之大,更是足以開山裂石。
  常公明長嚎一聲,毫不退讓,亦閃電拍出五掌。
  這時,場中人影翻飛,怒叱悲號連起,形勢更加混亂。
  一聲淒厲高吭的慘叫起處,牆邊與“七煞劍”吳南雲格鬥的“駝神”葛非,已歪歪的退出丈餘之外。但那聲慘叫,卻並非自他口中發出,而是葛非被吳南雲快逾電光石光的一劍,劃破手臂後,順著後退之機,將一名“冷雲幫”香主猝然震飛時的悲號。
  這時,那名香主慘叫出口,人已滿口鮮血的摔落地上。
  立在一旁觀戰的濮陽維,面色十分凝重,他那雙上挑的俊目,冷森而淡漠的注視著葛非,神情肅煞得令人不寒而慄。
  “七煞劍”吳南雲,以超越的“七煞劍法”刺傷對手後,他卻料不到葛非竟然如此狡詐,乘身形微撤之際,猶自出手傷人。
  吳南雲怒叱一聲,“珠耀劍”倏然發出一片眩人神目的光芒,彷若七枚烈陽齊輝,銀輝萬丈。
  “駝神”葛非身手固然高絕一時,但他適纔以自己一生苦練的“龍形十九掌”應敵,尤自首尾不靈,捉襟見肘,心中便知不妙。
  此刻驟覺眼花撩亂,眼前竟全然被一片燦然光輝眩迷,絲毫不能見物。
  他驚駭之下,不由脫口大呼:“七陽爭輝!”身形隨著呼聲,亡命般向後飛掠。
  但是,吳南雲手中的“珠耀劍”已冷森森的到達葛非胸前三尺左近。
  正在千鈞一髮之際,驀然一聲厲喝傳來,一條黑影已若閃電般掠入那片銀色光網中。
  悶哼、怒喝,隨即傳來。劍光驟斂,吳南雲冷然卓立,面色毫無表情。
  “駝神”葛非卻已萎頓的扶著牆壁,急促喘息,面色漲若豬肝。
  在他一旁站立的,赫然竟是那與“力拔九岳”俞大元交手過的“鐵臂乞”古庸。
  這時,禿頭胖大的俞大元,正怒氣沖沖的掠到。他哇哇大叫道:“姓古的,閣下輕功倒是美得很哪!你既然與本護法交手之際,尚能縱身救人,本護法就更要掂掂閣下還有什麼絕活兒未露?”說著,雙掌齊揮,勁風罡烈中,更挾有“轟轟”之聲。
  這正是關東獨釣崖,“大力尊者”所傳絕學“雷霆掌”。
  古庸適纔與俞大元交手,可說是吃盡了苦頭,他那鐵臂功本來擅長以硬碰硬,但遇著一身外家功夫已達巔峰的“力拔九岳”俞大元,卻是毫無用武之地。
  古庸每次出手,不是被震得雙臂酸痛,便是如擊在萬載堅石之上,絲毫佔不了便宜。
  只是他身形閃掠間,較俞大元靈活多多,故而尚能勉強扳成平手之局。
  俟至“駝神”葛非遇險命危,因古庸距他最近,他睹狀之下,亦顧不得自身難保,電閃般急掠而出,一手拉著早已閉目待斃的葛非,自己也拚命向後躍出。
  饒是如此,他自己長衫襟袖,已被吳南雲劃破裂了一道二尺多長縫口。
  此刻他心神未定,“力拔九岳”又已揮掌攻到。古庸驚怒之下,不由狂吼一聲,雙臂貫足真力,猛然推出。“劈啪”一聲暴響,俞大元已挫後三步,“鐵臂乞”震得身形一歪,“碰”的撞在牆壁之上。
  俞大元哈哈大笑道:“古老前輩,憑閣下這幾手不成氣候的玩意,也配在江湖上稱英雄道好漢?”
  要知古庸年紀已六旬以上,不但武功極高,在“江北丐幫”中,地位更是超然。
  江湖上,任誰提起“鐵臂乞”來,也要退讓三分。
  如今竟一再受挫於成名較晚的“力拔九岳”手中吃癟,怎不令他氣苦欲絕,老臉無光?
  古庸大喝一聲,又待拚力衝上。
  一旁的濮陽維已緩步向前,冷然道:“古庸,省點精力吧!稍停本幫主還要與你親自了結昔日秦嶺的那段公案……”
  “鐵臂乞”古庸,霍然收招,緊閉雙唇,一言不發。
  “力拔九岳”俞大元咧嘴一笑,一個大旋身,就將身後早已畏縮不堪的丐幫弟子,凌空拋起。他大聲道:“幫主,既然這位姓古的前輩尚要與幫主親熱,本護法就只有玩拋繡球的把戲了。”
  濮陽維微微一哂,目光環顧四方。只見“鐵翼金晴”伍百修,這時已將江南“鶉衣幫”
  兩名長老點倒,正縱身人群中,往來衝殺。
  雙方人馬此時俱已疲憊不堪,筋疲力盡,但各人猶渾身浴血,拚死力鬥。
  遺屍更見增加,甚至連慘呼哀叫,也是那麼有氣無力。
  濮陽維倏然斷喝一聲,洪聲道:“凡我‘冷雲幫’弟子,全後撤二十丈待命!”
  一言出口,“冷雲幫”幫友已齊齊轟諾一聲,向後撤離。
  這時,“黑旗幫”的殘兵,早已傷亡累累,僅剩下十數餘人,已不能再發揮什麼作用。
  丐門諸人此刻亦已紛紛住手,有些更已支撐不住,緩緩坐下調息。個個力疲神竭,虛軟已極。這時,場中僅有“八臂神煞”顧子君與“冷面乞”常公明,猶在作殊死之鬥。
  “八臂神煞”神威懾人,“大力千斤掌”揮動如鋼錘猛雷,掌風尖銳,觸體如削。
  只見一團紅影上下翻飛,往來電掣,聲勢奪人魂魄。
  “冷面乞”常公明,亦將“少陽神功”發揮至極限,夾雜著大力鷹爪功,在身形如雲迴轉中,出手如風,傾力拚搏。
  “黑水一絕”孫寒,這時悄然至濮陽維身側,低聲道:“幫主,天幸我幫援兵,早回一步!依目下情勢看來,來犯全軍覆沒,已成定局。吾等是否乘機衝上,以便將敵人一網成殲?”
  濮陽維微微搖頭,道:“不用,對方目前只有常公明,及古庸二人,尚能勉力支撐,餘下諸人,已不足慮。”
  他冷然向激鬥中的二人一瞥。又輕聲道:“丐門弟子及‘黑旗幫’幫眾,已被我幫消滅大半,其餘之人,亦大多精疲力竭,不足為患,依我之意,還是放他們去吧!”
  “黑水一絕”孫寒,素知幫主為人,乃是外冷內熱,在他內心深處,。實包含著一片真摯純厚的感情……。
  孫寒聞言之下,暗暗點頭,他微一躬身,退至一旁站立。
  濮陽維雙目徐徐閉上,他努力令自己紛亂的思潮平復,要以最冷靜的頭腦,來處理眼前的局面。
  “八臂神煞”與常公明激鬥,已至三百招左右。
  看二人的交手情形,已愈來愈慢,每一發招,無不慎重異常,再三思考,始緩緩推出。
  四只眼睛,亦瞪得有如銅鈴,絲毫不瞬的注視著對方。
  在場觀戰諸人,大多為武林高手,此刻各人面色,已逐漸緊張。
  因為,他們知道,勝負之分,已在不遠了。
  濮陽維自微合的眼簾中望去,嘴角不由勾出一絲微笑。
  因為他知道,常公明與顧子君激鬥的結果,勝利必然是屬於自己這一方面。假如不出意外的話。
  驀然……就在“冷面乞”常公明滿頭大汗,緩緩推出一招“拔山移鼎”之際,他身形倏然如一騰空鷹隼般,猝而拔起。
  人們尚未看清他下一個動作,一團冷電寒光,已向“八臂神煞”顧子君當頭罩下。
  只見那團銀光揮舞成一圈圈密密層層的光影,光影中銳風呼嘯,籠罩範圍之廣,幾達兩丈以上。
  濮陽維等“冷雲幫”群豪,估不到“冷面乞”常公明,竟然會在對掌中,突然使出兵器。而且,來勢又是如此的快速凌厲,幾乎令人不及思量,該如何去閃躲。
  濮陽維雙目怒睜,大呼道:“顧監堂留意,這是丐門鐵缽!”
  果然,常公明手中突然施出的,正是“江北丐幫”歷代幫主秘傳的“丐門鐵缽”。
  而且,他現下所使用的招術,更是丐幫不傳之秘“托缽十六斬”中,最為狠辣陰毒的一招“盛頭於缽”。
  “八臂神煞”顧子君,滿頷紅髯根根倒豎,環目中精光暴射。
  在一圈圈幻閃的光影中,他彷彿看到常公明那皺紋重疊的面孔上,有著一絲獰厲的陰笑。眨眼間,一股尖銳得有如利刃的勁風,已撲面襲到。
  “八臂神煞”驀然狂笑一聲,單腳拄地,身形竟似一只蚱蜢般蹦跳起來。
  但那跳躍速度卻又是如此迅捷,他單腳一彈之下,人已如影子般幻閃到另一個方位。
  立在濮陽維身側的“黑水一絕”孫寒,見了自己兄弟的應變之快,不由脫口喝采:
  “好一招腳旋乾坤!”
  就在孫寒一言甫畢,“八臂神煞”顧子君已厲喝一聲,彷若陰霾的天空,暴出一聲震人耳膜的巨雷。喝聲中,五面精光閃爍刺目的飛鈸,已急速射出。顧子君雙臂揮動如電,發鈸手法之快,宛如一尊雄偉懾人的八臂巨靈。
  飛鈸的邊緣劃破空氣,發出一陣極為刺耳的“嘶嘶”之聲。
  顧子君又怒喝一聲,雙腳立地,兩掌齊揮,另外兩面銅鈸,已如一對初升的旭陽,閃耀著逼人的光芒,然飛至空中三丈。
  兩面銅鈸在空中鏘鏘一碰,又旋轉著向下飛到。
  這時,常公明那招凌厲無匹的“盛頭於缽”恰好力盡無功。
  他正暗自驚駭這對方這手“腳旋乾坤”功力無比之高。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喝中,五面精光閃閃的銅鈸,已疾速飛到。
  幾乎就在常公明眼光才觸及閃光的剎那間,五面銅鈸已分成五個不同的方向,到了他的身前。
  常公明不由心膽俱寒,身形傾力倒翻,雙腳急撐,人已如流星般向後倒射而去。
  五面銅鈸一聲清脆的互撞,又霍然分散,宛如五只俱有靈性的魔鬼,張著黃色閃輝的巨吻,又翩然向常公明的身影追到。
  “冷面乞”淒厲的嚎叫一聲,咬牙切齒的揮動手中鐵缽迎上。
  但是,空中的兩面飛鈸,亦適於此際,帶著尖銳的風聲飛落。
  這詭異而狠辣的手法,正是“八臂神煞”輕易不露的絕技“奪命七鈸”。
  “冷面乞”常公明這時怒叱連聲,將手中鐵缽揮動如飛,凝成一道緊密而雄厚的光圈。
  他想拚著自己一生苦練的“托缽十六斬”在名震江湖的“奪命七鈸”手法之下,做一次以生命做賭注的掙扎。澄黃的金光閃爍,銀白色的光華電掣,只見一片眩人眼目的異彩,籠罩著場中。已分不出人影。
  驀然,五面精光閃爍的銅鈸,在一陣緊密的暴響中,破碎著散落於地。
  但是,彷若在同一時刻,一聲淒厲得不似自人類口中發出的尖銳慘號,亦跟隨著劃破每個人的心膽。場中此時一片沉寂……“八臂神煞”浩飛雙目怒張,紅髯無風自動,如一尊金剛巨靈般挺立於地。
  名震一時的“冷面乞”常公明,卻已緩緩的坐在地下。他面孔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好似脫離肌膚般,交錯成一片極為令人不敢仰視的痛苦線條。
  他那一雙以大力鷹爪功震駭江湖的“鐵掌”正抓著一面鋒利的銅鈸,而且,已將其拗成碎片。但是,常公明的小腹之上,卻端端正正的插著另一面銅鈸。而且,這面銅鈸,已深深陷入他體內一多有半。
  “冷面乞”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這時竟出乎眾人意料的,仍是一片漠然之色。
  好似這奪取他生命的銅鈸,是切入別人的腹內一般。
  他緩緩的移動著那遲滯的眼珠,望著自己小腹上的銅鈸,又向四周各人迷惘的掃了一眼。這一眼中,是含有如此多不可解釋的含義,是自嘲?是悲痛?抑是憤怒?
  他嘴角嗃嗃動著,彷若要說些什麼?
  但是,他沒有,僅以一聲嘶啞而低沉的笑聲,結束了他留在世間的一切榮、辱、甘、苦。常公明平靜的俯倒於地,沙塵沾染著他灰白的發稍。
  四周,仍然是一片寂靜……忽地,痴立牆角的“鐵臂乞”古庸,好似悚然驚醒。他發出一聲能撕裂人類耳膜的哭號,如一頭被人殺傷的巨虎,向“八臂神煞”猛撲而到。
  雙臂掄處,幻成數十條臂影,掃向顧子君腰際。
  古庸這時出手,兩臂所帶起的勁風,可以顯示出,這恐怕是他有生以來,首次傾出如此巨大的勁力。
  “八臂神煞”猝覺身側勁風襲來,驚怒之下,他已閃電般向旁迴轉。
  就在此時,一道冷森森的劍氣,以不可言喻的快速,如一條整個貫射空中的長虹般,發出凌厲得令人魂消魄散的威力,急卷而來。
  “八臂神煞”如此功力,亦竟未看清劍光來處,便已聞得半聲厲叫。
  這聲慘叫驟然中斷,好似方才出口,便忽而被人堵住。
  這時劍光驟然收斂,顧子君急向一旁瞧去。
  只見“鐵臂乞”古庸,雙目呆視天空,一雙鐵臂已整齊得好似切下的肉片般,絲毫不亂的排在地上。
  但是,卻可自那此刻始才冒出的血水斷痕中看出,這雙手臂已被斬成二十七段!
  “鐵臂乞”古庸彷若已不知道痛苦,他像白痴似的四周呆望。
  喉間發出一種似野獸的低吼,緩緩向前走去……濮陽維適纔以“修羅九絕式”中,那天下幾乎無人能擋的一招“永別修羅”斬斷“鐵臂乞”雙臂後,此時,雙目冰冷的凝望著正一步步向前行去的古庸。
  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卻又像在空白的後面,充滿了錯綜複雜的思潮。他低下頭來,心中暗暗默祝:“恩師啊!無能的弟子,總算將恩師昔日的大仇前雪了。恩師!弟子祈求你能含笑瞑目,餘下的大任,便由弟子獨自去負擔吧……你老人家在地下也可以安息了。”
  一聲砰然的巨響,打斷了濮陽維的沉思,他目光一閃,已看見“鐵臂乞”古庸,已仰面朝天的倒斃地下。
  手臂斷處,熱血如湧,沾染得四周草地一片血紅,是那麼鮮豔,而又那麼淒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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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幽潭鱗蟒 辣手情心

  濮陽維沉默的望著地下一片雜亂的屍體。
  他們已不能歡笑,不能悲哀,甚至連一絲微的感受,一聲最低沉的嘆息也沒有……
  人活著到底是為的什麼?是為了爭名奪利,是為了活著而活,抑是只為了等待那人人必有的永久安息的一天呢?
  他迷惘的搖頭太息!他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願去想。
  好似驟間遺失什麼,全身輕飄得毫無重量,又好似驟然間加重了什麼,壓得他連氣也喘不過來。
  塞外雙尊之一的“黑水一絕”孫寒,默默行至濮陽維的身側。
  他眼中流露出一股了然而關切的目光。
  低聲說道:“幫主,請入內稍息,敵人餘孽,自將遵囑,放他們生路。本席還要實時傳令,前往尋找‘斷魂鏢’秦堂主的?跡,浩堂主一人之力,恐怕搜不遍那片崖底……”
  濮陽維悚然一驚,他迅速的抬起頭來。說道:“哦!在下沒有什麼,倒是各位太辛苦了。”
  這時,“力拔九岳”俞大元快步向前,一扶濮陽維的身軀,洪聲道:“幫主,你先休息一下,餘下的事,自有顧監堂調度。”
  他自幼與濮陽維相處在一起,無形中,比別人更增添了一份關愛。
  濮陽維感激的一笑,朗聲說道:“本幫弟子即將雙方受傷人馬包紮,敵人殘兵任其自去,不得稍有留難。”
  此言一出,摀傷頹立牆角的“駝神”葛非,及丐門、“黑旗幫”等餘下不足五十人的殘兵敗卒,不由個個驚喜得大睜雙目。
  從他們那一張頹唐的面孔上,都可以尋出一絲欣慰感激之色。
  他們在濮陽維尚未言明之前,都以為自己必不能逃過對方最嚴厲的報復。
  因為,他們明白,自己這些人,暗襲“冷雲幫”之舉,委實也做得太過了。
  這時,濮陽維感到一陣衷心的快感。
  他深深覺得,只有給予人一種再生的機會,才是自己最大的快樂。
  饒恕一個人,總比戮殺他來得令人愉快啊!
  此時,“八臂神煞”顧子君亦大步向前。向濮陽維躬身道:“幫主,本席之意,目前是否應急於遣人尋找秦堂主的下落……”
  濮陽維輕輕點頭,卻緩步的行至江南“鶉衣幫”幫主“駝神”葛非的身前。他雙手抱拳道:“葛幫主,此次尊駕率眾大舉侵犯本幫總壇,雖然目下勝負已分,但是,尊駕對在下如此處置,還覺得公允吧!”
  “駝神”葛非的手臂之上,被“七煞劍”吳南雲深深的刺入一劍,早已深透入骨,皮肉翻卷,加以真力損耗過度,此刻只覺渾身酸軟乏力,頭暈目眩。
  他心中更是萬分悲痛,因位眼看己方的人馬一個個命斷屍橫,自己卻毫無能力加以援手。
  固然,一來是自己身負重傷,無力出手,再則,尚有那功力高絕的“七煞劍”吳南雲,在一旁虎視眈眈。
  這時,他勉強挺起那原本已十分佝僂的身軀,伸手一撫唇下灰白的須髯,啞聲說道:
  “江湖上講的便是一個義字,老夫為了替有結盟之義的‘江北丐幫’湔雪前恥,始出此下策。如今事已至此,夫復何言?不論閣下對老夫施以何種手段報復,老夫絕不皺眉,所求者,但請閣下莫與敝幫弟子為難……”
  濮陽維清越的一笑,搖手說道:“葛幫主,適纔在下早已言明,既往不究,今昔恩怨,一筆勾銷,今後是友!是敵!全在閣下一念之間。”
  “駝神”葛非蒼白的面孔上一陣抽搐,鬚眉顫動,雙目淚光隱隱。
  他在一聲淒涼而悠長的嘆息後,向濮陽維當頭一揖,已緩步向山下行去。
  這一聲嘆息,卻又含蘊著不少寶刀鏽卷,壯士無顏的哀痛。
  濮陽維望著這一行破碎殘敗的行列,緩緩向山下行去,不由喟然,他迴轉身軀,大聲道:“請顧堂主、吳堂主及秋月大師,主持此間善後事宜,我與孫堂主及兩位護法,前往搜尋秦堂主的下落,九節堂下弟子二十名隨行。”說著,他已首先縱身躍起,急掠而去。
  “黑水一絕”孫寒,“力拔九岳”俞大元及“鐵翼金晴”伍百修,忙率著二十名青衣幫眾,急急縱身隨上。
  濮陽維身形如一朵飄忽的白雲,悠悠而起,飄飄而落。眨眼間,他已來到了適纔“斷魂鏢”秦驥,與“黑旗幫”幫主“摩雲鵰”白英二人,墜落的斷崖邊沿。
  這時,草地中仍然一片零亂,尚有瀝瀝未幹的血痕,灑落四處。
  濮陽維全身一冷,雙目微微合上。他呢喃的道:“秦兄!秦兄!莫不成你竟於此時此地,棄我而去?”
  忽而,他睜開眼睛,向那八、九丈深的崖底,仔細望去。
  仔細得甚至不放過任何一根細小的草木,一塊微不足道的岩石。
  但是,他失望了。不但未瞧出秦驥與白英二人?跡所在,甚至連一絲身形滾落時的痕跡也尋不出。因為,這座山崖乃系突出直起,根本便沒有斜坡,又到哪裡去找尋二人容身之地呢?
  濮陽維略一沉吟,暗忖道:“浩飛老哥哥已經落入崖下甚久,這片壑崖雖然甚是深邃荒蕪,卻也不至於連兩個掉下去的人也找不著……”
  他想到這裡,不由悚然一驚。忖道:“莫不是這崖底有什麼特殊的異處?以致牽制浩老哥哥,不能前去救人?”想到這裡,濮陽維已不再考慮。
  他仰首長嘯一聲,人已如脫弦流矢般,疾射向山崖之下。
  崖下,到處都是一片糾結蔓延的萋萋野草,荊棘灌木,巨石嶙峋,參差各異。
  這時,濮陽維身形落下,正站在一處較為突出的岩石上,他雙目如電,向四面打量。
  但除了山風的呼嘯,草木的簌簌聲之外,一切都顯得異常寂靜。一種令人有著窒息的寂靜。
  濮陽維正待盤膝坐下,運用“百里傳神內視大法”以查探周遭情況。
  忽然,右手方向已傳出一聲低啞而粗獷的怒叱。
  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濮陽維一聽之下,便已知道這叱喝之聲,是出自“雙連掌”浩飛口中。他不由精神一震,雙臂猛抖,已呼聲拔高五丈。
  人在空中,極目而望,遙遙發現再左側二十丈遠近,一片密集的小樹林前,隱現著浩飛那魁梧的身形。
  濮陽維大喜過望,他在空中輕嘯一聲,已優雅而快捷的,向那片密林之前略去。
  濮陽維灑然在空中旋身,翩翩而下,目光瞬處,不由令他頓時一怔。
  原來,那獨自站立地下之人,正是“雙連掌”浩飛。
  但是,他此刻卻不言不動,雙目儘自凝注密林之內。只見他滿頷?髯無風自動,面上肌肉緊繃的情狀,便知浩飛彷彿正在聚集全部精力預防著一種極為厲害的攻擊。
  這時,浩飛雙目血紅,雙掌交叉,“小封門”橫在胸前。
  他甚至連已落在身旁不遠的濮陽維都未察覺。
  濮陽維不由十分奇怪,順著浩飛的目光望去。
  驟然間,他那尖敏銳利的眼光,亦彷彿凝結了,神色也逐漸變化。他眼睛注定的地方,竟是一灣隱再濃密枝幹下的極小水潭。這灣水潭大約有三丈方圓,雖在深秋之際,潭水仍是澄綠盈溢,豪未枯竭。在那潭水之上,尚有著幾株枯枝斜斜伸入,假如沒有另外一件令人吃驚的事情介入的話,端的是一幅異常清幽雅緻的圖畫。
  但是,這時在那彎潭水岸邊,卻躺著一個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的中年黑衣人。
  他側身臥著,胸前微微起伏。
  但是,每一次起伏,都自他肩胛處湧出縷縷血漬,有些更已凝聚成暗紫色的硬塊。
  這倒臥潭畔之人,正是“斷魂鏢”秦驥。
  秦驥身旁,四仰八叉的倒著“黑旗幫”幫主“摩雲鵰”白英。
  這時,他下半身卻已完全失去。
  原來,那波潭底竟伸出一個其大如鬥,形如蟒蛇的怪頭,正“卡嚓卡嚓”的啃嚙著白英的兩條大腿。這怪物彷彿只伸出身軀的一半。只見那顆怪頭,呈三角之形。
  兩支眼睛,完全包藏在一片透明的厚厚眼膜之內。
  上半截生滿了紫茸茸的寸許長毛,頭部瘰?斑斑,高低不平,令人看來作嘔。
  濮陽維這纔明白,為什麼使“雙連掌”浩飛如此緊張,不敢稍怠的原因。
  他面色已逐漸轉為沉靜,微一跨步,再浩飛的肩頭一拍。
  浩飛大吃一驚,正待反掌揮去,濮陽維已閃電般掠至他身軀的左側。
  身形快得好似他根本就沒有移動,原來便是站在那一邊似的。
  浩飛驟覺微風一晃,他又急急的向左面望去。
  目光掠處,只見濮陽維正對自己含笑點頭。
  浩飛不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將聲音壓得低低的道:“幫主,天幸你適時趕來,欸!
  這怪物可害苦老哥哥了……”
  濮陽維微微一笑,也輕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看情形秦堂主尚有回生之望……”
  浩飛雙眉緊皺,低聲道:“天幸秦堂主雖然重傷墜崖,尚未喪命,適纔本座搜尋到這裡,便看到目前的這幅景象,本座雖然大喝數聲,但是這畜牲好似絲毫不懼,本座又怕他驟然襲向秦堂主,故而只有在此與它幹耗,以備這畜牲蠢動時,冒險一拚……”
  濮陽維劍眉一展,太息道:“只是白英這廝,死後尚不能保得全屍……”
  “雙連掌”浩飛亦微微搖頭,默默無語。
  濮陽維正待說話。驀然身後竟響起了一聲極為清脆的呼喚:“維哥哥,維哥哥……”
  這聲音是如此的甜美柔膩,甜美得彷彿是濃厚的蜜汁,柔膩得好似一塊芬芳的玫瑰糕。
  濮陽維心中一動,回首望去,草叢深處,又現出那明艷可人的白依萍來。
  濮陽維不由暗叫一聲“糟!”
  開口大呼道:“萍妹,你怎麼來的?快回去,此地危險……”
  他話說得太快,白依萍尚未聽仔細,身形又如一只花叢中的蝴蝶般,掠向濮陽維身旁。
  濮陽維不由連聲叫苦,尚未說話,一旁的“雙連掌”浩飛,已倏然大喝一聲,身形猝然向前飛去。人在空中,兩掌已呼呼劈出。
  濮陽維顧不得警告白依萍。大叫一聲:“快回去!”人已倏然拔空,如鷹隼般向那潭中的怪物撲下。原來,正在濮陽維回頭與白依萍說話之際,那潭中的怪物,已驟然回頭,向還昏迷在潭邊的“斷魂鏢”秦驥咬去。
  “雙連掌”浩飛大驚之下,不由狂喝一聲,撲身往救。這時,他雙掌齊揮,狂飆如潮,洶湧而出。任如此罡烈的勁風,亦僅將這怪獸擊得在水中一個翻滾,怪頭一仰,“嗚嗚”兩聲,竟伸頭向“雙連掌”浩飛咬來。
  巨吻大張,利齒森森,一條鮮紅如叉的舌信閃動,看來好不驚人。
  這時,濮陽維亦已掠身撲到。
  他斷喝一聲,右掌顫成圈圈圓弧,猛力擊下,左掌貫足“赤煞掌”勁力,傾力推出。
  頓時熱風如火,勁力摧山,將一大片潭水凌空擊飛。
  碎石流珠中,那巨大怪物已被震至潭水中心。
  這時,那怪物半透明的眼睛,竟突然變成血紅之色,全身的紫色茸毛,根根倒豎。
  那“嗚嗚”的吼聲,亦逐漸高吭淒厲,令人聽來驚心膽戰。
  濮陽維大喝一聲:“浩堂主小心!”自己已搶先向“斷魂鏢”秦驥身旁掠去。
  正在此時,那潭中的怪物,又寒人心魄的厲叫一聲,帶著一大片晶瑩澄綠的潭水,有若一股沖天而起的水柱,向濮陽維當頭壓到。
  濮陽維手指適纔沾及秦驥的衣角,潭中怪物已猛撲而至。
  他雙目驟然怒睜,嘿聲吐氣,單掌猛揮,左手一抓一揮,已將秦驥向後甩出。
  右手的“赤煞掌”掌力,亦恰於此時推出,勁風如鐵鑄巨錘,轟然巨響中,又將那怪物震回潭中。
  “雙連掌”浩飛大喝一聲,縱身急掠,恰巧將凌空而落的“斷魂鏢”秦驥接住。
  濮陽維正自微微舒氣,那潭水中的怪物又是嗚嗚連叫,已緩緩向岸上爬來。
  濮陽維凝神戒備,雙目凝注,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時,那怪物一反適纔的狂暴,竟慢吞吞的劃上岸來。
  此刻,濮陽維才見著這怪物的全身。目光掠處,他不由全身汗毛直豎,心頭作嘔。
  原來,這怪物形態臃腫粗短,除上半身生滿了茸茸的紫毛外,下半截竟全是凹凸不平,疤疤癩癩的肉瘤。腹下更生著兩只粗約人腿,晶紅透明的腳爪。
  濮陽維不由看得呆了。他自下山兩年以來,曾經過無數次的驚險場合,見過多少奇怪的奇聞異事。但這眼前的怪獸,卻是平生未曾見過。
  這時,他身後的“雙連掌”浩飛,又將秦驥交付隨後趕來的白依萍手中。
  他驟然回頭之下,亦不由全身一震。
  浩飛又仔細的向這怪獸端詳。忽而脫口大呼道:“幫主留神,這怪物是洪荒時代的遺獸,名曰‘赤爪鱗蟒’!”
  須知“雙連掌”浩飛一生闖盪江湖,武功高強,見聞更是廣博。
  他早年自奇書搜異志中,偶爾得知這種上古遺留下來的怪獸。
  同時,他也知道這怪獸的毒性極大,性情更是凶殘暴戾無比。
  濮陽維聞言之下,不由更加全神戒備。他口中應道:“在下自當留意,秦堂主是否無恙?”
  浩飛緩緩行至濮陽維的右側五步,答道:“幫主放心,適纔本座已替秦堂主探察過傷勢,他僅是流血過多,只要及時施救,定有生望。”
  濮陽維心頭一寬,雙手十指已微微屈起。他已決定,稍停要以自己傾絕天下的“修羅九絕式”除去此奇毒怪獸。這時,“赤爪鱗蟒”已爬行至距離二人不足三丈遠近,口中籲籲出聲,雙眼半透明的眼膜,已更形豔紅。
  濮陽維無意間目光一瞬,不由悚然一驚。
  原來,那原先清靜澄絲的潭水,自這“赤爪鱗蟒”上岸後,竟已變成污穢異常。
  潭水翻揚混沌,腥臭燻人,更隱隱看出潭面泛起一些魚蝦之屍。
  雙連長浩飛,雙目圓瞪。低聲說道:“幫主,這怪物的那對爪子,具有避毒去邪的奇效,憑這怪物的污穢性情,所到之處,無不骯臟異常,唯有他那雙晶紅透明的爪子,卻是一對寶貝,能鎮百邪。”
  濮陽維微微點頭,但是,他卻暗暗奇怪,這“赤爪鱗蟒”身形原來快若飄風,怎的目下行動如此緩慢?
  他正想到這裡,耳際已聽到背後隱約傳來一陣極為微小的悉啐之聲。
  濮陽維最初,尚以為是隨後的“黑水一絕”孫寒等人到了。但是,他隨即疑心大起。
  因為,這悉啐之聲,竟像是有人伏著身軀,緩緩爬行,身體經過雜草枯葉時,所帶起的聲音。若是孫寒等人,大可堂堂正正的過來,卻用不著如此鬼祟呀!
  濮陽維心中一震,驀然回頭。但是,已經晚了。
  一個碩長瘦削的黑衣人,正將手掌貼在白依萍背心的“命門穴”上。
  濮陽維回頭,白依萍始才驚呼出聲。
  濮陽維倏覺全身血氣上湧,他暗一咬牙。
  沉聲對正驚愕回頭的浩飛道:“浩堂主,且請注意面前的‘赤爪鱗蟒’……哼!我就不相信這掌下游魂的‘黑衣玉虎’敢做出什麼事來?”
  “雙連掌”浩飛聞言之下,不由恨得將腳一跺。切齒道:“媽巴子的,早知道這小子心思如此狠毒,原先就不該手下留情,饒他一命。”
  濮陽維冷冷一笑,雙目寒森森的注視著正威脅著白依萍生命的“黑衣玉虎”趙硯池。
  原來,趙硯池自與“雙連掌”浩飛交手,不敵受傷後,浩飛因念他一身武功,成名不易,故未趕盡殺絕,任其狼狽離去。
  但這“黑衣玉虎”卻是滿心憤恨,切齒不已。
  可是,他眼見己方大勢已去,自己武功又不是人家的對手,悲怒失望之下,不由滿腔氣苦。但仍他不甘心就此退去,乃悄然隱匿山道之旁的隱蔽之處,默然窺探“冷雲幫”
  動靜,以便乘機而動。
  濮陽維縱身下崖時,他已看見。
  及至白依萍獨自溜開褚千仞等人,悄然快馬趕到淮陽山,她亦不早不遲的聞到心上人的嘯聲,更看見濮陽維落崖時的身形。
  於是,這位多情的佳人,亦急急棄馬,跟?而下。但是她哪裡知道,她所遇到的並不是心上人的甜言蜜語,而是一些她做夢也想不到的磨難。
  白依萍跟?下崖時,已被隱身暗處的“黑衣玉虎”趙硯池發現。他因而悄然施展身形,跟躡而下,而在濮陽維浩飛二人權身貫注“赤爪鱗蟒”之際,乘機將白依萍製住。
  此時,“黑衣玉虎”趙硯池竟不敢仰視濮陽維那寒冷如利剪般的眼光。
  他故意扭頭他視,陰惻惻的道:“濮陽維,任閣下武功再高,嘿嘿!恐怕也不及在下手心註銷之快吧!”
  濮陽維冷冷一笑,說道:“你若想如此,亦簡單之至,只要閣下這條命活得不耐煩了。”
  “黑衣玉虎”趙硯池那張清俊的臉龐,這時忽然變得極為獰厲醜惡。他狂笑一聲,道:“濮陽大幫主,閣下等前有毒獸,後有伏敵,哈哈,這前後夾攻的滋味,想是不太好受吧!”
  濮陽維眼角一掠那已緩緩停住身軀,更在逐漸鼓脹的怪獸。冷然一哂道:“趙硯池,少說廢話,你意欲如何?”
  “黑衣玉虎”寒森森的一笑,說道:“我要你親自砍下浩飛的狗頭,來換取你的心上人的一命。”
  “雙連掌”浩飛聞言,狂吼一聲,正待返身猛撲趙硯池。
  驀然……
  那前面的“赤爪鱗蟒”已“嗚”的一聲淒厲尖叫,張口噴出一口腥臭撲鼻,其色翠綠的水箭,向濮陽維浩飛二人疾射而至。
  濮陽維大喝一聲,身形閃電般掠向空中,雙掌傾力劈出。
  “雙連掌”浩飛亦暴叱一聲,右掌“流光如矢”左掌“后羿射日”猛推而出。
  一時掌風激盪,若山崩海嘯,翠綠色的水珠迸濺,點點滴滴。
  憤怒的叱喝聲,淒絕的獸鳴聲,亂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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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血爪寒毒 迴腸九轉

  兩名當世高手的合力一擊,威力之大,足以裂石開山。
  那“赤爪鱗蟒”怪吼一聲,立時被震得在地上連連翻滾出去。
  但是,這怪獸雖然受此重擊,卻似乎並未能使它致命,連稍微嚴重一點的傷害也沒有。
  塵土飛揚中,這怪物又兩足立地,怪眼血紅。
  瘰?不平的肚腹,微微鼓動,好象在略做休息,準備下一次的猛撲似的。
  這時立於兩人身後的“黑衣玉虎”趙硯池,細瞇著一隻眼睛,陰狠的注視著二人。
  自然,他的手掌仍是緊貼在白依萍的“命門穴”上。
  美豔絕倫的白依萍,此刻微微轉動了一下身軀。
  於是,她背後那只足以奪取她生命的手掌,便貼得更近了。
  她凝眸睇視著自己的心上人兒,正與那“赤爪鱗蟒”對峙,心中卻在急快的打著主意,忽而,白依萍伸手緩緩地理著鬢髮,動作輕柔得足以令任何一個男子醉心……。
  她嬌媚的一笑,說道:“背後這位英雄,你幹嘛對我這麼兇?我並不認識你,而且,更沒有開罪你的地方呀!”
  “黑衣玉虎”趙硯池素性風流自賞,雖然年已半百,卻仍是舊習不改。
  他忘情的注視著白依萍掠理鬢角的纖手,是那麼晶瑩潔白,柔細無瑕……
  雖然,他並沒有看見白依萍那嬌媚的笑容,但是,他可以體會出,這眼前的少女微笑的時候,一定是足以傾國傾城的……
  白依萍的說話,他卻聽在耳內。
  這時,他本想冷冷一笑,但不知怎的,笑出的聲音,卻是如此和熙。
  他竟然有些訥然的答道:“姑娘,並非在下有心如此,實乃情勢所逼,不得不從權一次……。”
  白依萍銀鈴似的一笑,說道:“這位壯士,你若肯放棄成見,與我維哥哥協力合手,去殺死那只怪物,這樣不是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嗎?”
  “黑衣玉虎”趙硯池聞言之下,不由哭笑不得。
  他深吟一刻,緩緩說道:“姑娘,天下的事繁複得很,在下與‘冷雲幫’的仇怨,不共戴天,並非如此容易解決的……”
  他說完話,不由暗忖道:“這妮子也太天真了,難道我江南‘鶉衣幫’的聲望,與自己挫敗于浩飛掌下之辱,就能這樣輕描淡寫的一筆勾銷?嘿嘿,真是笑話……”
  他正想著心思,不防白依萍猛然向前躍身縱去。
  “黑衣玉虎”趙硯池,驚悚之下,怒叱一聲,已如影隨形的疾跟而上。
  但是,就在此時……
  那洪荒遺獸……“赤爪鱗蟒”驀然“嗚|”一聲淒厲長號,那條污穢龐大的身軀,竟如電般疾向濮陽維疾撲而來。
  濮陽維早已知道身後發生的事,可是眼前情勢危急,已不容他再去分身了。
  一陣中人欲嘔的惡臭,迎面襲到,尚夾著強烈的勁風。
  濮陽維厲嘯一聲,身形如一道白光般電射而上。一道銀芒隨即閃出,寒森森的劍氣透過重重空間,凝結成一片冰雪似的透明劍帶。龐大的“赤爪鱗蟒”爪尾齊揮,抓得砂石飛裂,塵土瀰漫。但是在這銀芒閃耀的剎那間,那怪物包藏在血紅色眼膜後的一雙眼珠,已被完全刺瞎。
  濮陽維手中“修羅劍”以眩人心神的飛快速度,在空中連連刺扎,就在他一口真氣流轉未息的時候,這“赤爪鱗蟒”毛茸茸的頸項上,已被戮穿了十二個血洞。
  本來,這“赤爪鱗蟒”上半身的紫色長毛,密密生長,而且堅韌如鋼,等閒兵刃,休想動得分毫。
  但是,在濮陽維手中的曠古神兵:“修羅劍”下,卻又不值一顧了,這時,縱躍至右側的“雙連掌”浩飛,亦狂吼著劈出九掌,這九掌他已傾足全身的真力,勁力如削拂過,雖未將這“赤爪鱗蟒”如何,也將它下半身紅白相間的腐肉,掃得片片飛落,污血橫濺。
  濮陽維身形始落,已大呼道:“浩堂主請留意,這畜牲雖身受重傷,只怕尚有一番掙扎呢?”他說著話,目光已向四周望去。
  只見白依萍若一朵輕飄得沒有一絲重量的雲霧,飛快地在前面奔走。
  “黑衣玉虎”趙硯池卻怒叱連聲的在後面追趕。
  趙硯池的武功,雖較白依萍高出許多,但在輕功方面,卻強不了多少。
  因此,他一時之間,亦追不著白依萍。
  濮陽維見狀之下,急速在腦中思忖著,能不能夠於此時前往救白依萍。瞬息間,他下一個決定:“不能去!”因為目前的“赤爪鱗蟒”較之“黑衣玉虎”趙硯池,更為令人擔心。
  況且,就算是“黑衣玉虎”趙硯池擒獲白依萍,他又敢怎麼呢?
  濮陽維做了決定之後,嘴角抿成一道堅毅的弧線,緩緩向那“赤爪鱗蟒”靠近。
  “雙連掌”浩飛也緊張得微躬著身軀,舉步向前。
  濮陽維此刻,已將大部份的注意力,集中在這上古遺留的怪獸身上。
  但是,他卻估錯了一點,這“赤爪鱗蟒”固然凶殘暴戾,可是,有時候人類的心腸,卻更較這怪獸陰毒上十倍有餘。
  “雙連掌”浩飛額際汗珠,點點滴滴地順腮流下。他沒有用手擦拭,口中喃喃罵道:
  “***,這畜牲真是害人不淺,待會兒誓必將它挫骨揚灰不可……”
  濮陽維星目怒睜,左手捏著劍訣,右手卻空無一物。
  本來,他那“修羅九絕式”便是出鞘即見血的啊!
  這時,那“赤爪鱗蟒”不進不退,血紅的巨吻微微開合,雙目的鮮血,似兩道小小的溪流,簌簌流下。喉間恐怖的低號,配合著那兩只赤色晶瑩的怪爪,在地上暴怒的劃刺。
  污穢腥臭的紫血,染遍了周遭的草木泥土,再被那斜陽的餘暉射映著,幻成一幅極為刺目的畫面。逐漸,“赤爪鱗蟒”的肚腹,又開始鼓脹,鼓脹的宛如一只充滿了氣體的圓球。沾滿了腐肉的肌膚,亦緩緩凸出,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兇獰形態。
  濮陽維面色如霜,他低低開口道:“浩堂主,這畜牲雙目已盲,不能視物,唯其如此,我們更要小心它困獸之鬥……”
  浩飛答應一聲,凝神不再說話。
  忽然,濮陽維眼角一晃,竟發現右側一條白影,慌亂的向自己與怪獸之間奔來。
  他心中一動,凝目望去,不由面色倏變。大叫道:“萍妹……快停步,這裡危險……”
  一語未已,那條白影好似收不住腳,踉蹌向前倒下。
  濮陽維目光如箭,他已看出,白依萍之所以頹然倒地,完全是受了在後面追趕的黑面玉虎趙硯池一掌之故。
  濮陽維剛牙緊挫,雙目欲裂。他狂聲呼道:“趙硯池,本幫主絕不會放過你的!”
  語聲出口,他人已在空中,向白依萍踣倒的身影趕去。
  然而……
  就在這時,那凶殘無比的“赤爪鱗蟒”已厲烈淒絕的長嘯一聲。帶著一片飛舞的砂石,向濮陽維撲到。同一時間,“雙連掌”浩飛也同時發動。
  他雙掌連出,口中呼道:“幫主快救白姑娘,這畜牲要……”
  浩飛始才說出一半,那“赤爪鱗蟒”又是一聲尖厲的嘯叫,巨吻大張,一股碧綠腥臭的水箭,彷若永無絕境似的,自那利齒森森的口中噴出。
  濮陽維大喝一聲,“修羅劍”立時快得不可言喻的急然抽出,在空中舞起一道密密的光圈,護住身形。這道光圈,嚴密的彷若是一輪有形的晶瑩物體。無數股蘊有奇毒的水箭,全被擋住,涓滴不入。他舞動的劍光範圍之大,足以掩遮住倒在地下的白依萍。
  濮陽維這時暗暗的長籲一口真氣,手中發出的銀芒,陡然擴展到一倍。
  “修羅劍”這急速的旋動,快得幾乎已不是人類的力量所能使出。劍氣嘶嘶,回風急盪。遠遠看來,彷若是一團直徑約有兩丈大小的透明銀珠。
  “雙連掌”浩飛貫足全身真力於兩掌之上,循環不停的擊出,以抗拒源源不止的水箭。
  但是,由他逐漸退後的身形看來,顯然是他已不能再支持多久了。
  濮陽維緩緩靠近白依萍的身軀,他這時右手舞劍,只有左手尚能使用。
  白依萍的身形微微顫動了一下。
  濮陽維低聲呼道:“萍妹……你沒有事麼?”
  白依萍艱辛的爬起身來。她微微搖頭道:“哥……我還好,只是背後被掌風掃了一下……”她語聲黯啞,面色慘白。
  濮陽維心中清楚,知道自己所深愛的人兒,必然受傷不輕。他內心之中一陣絞痛,舞劍的右手自然一慢。驀然,一股水箭又如長龍也似地,漫天噴來,沉重的壓力,險些突破了那道嚴密的劍幕。
  濮陽維悚然一驚,急急運功抵抗。
  他感傷的道:“萍,別怕!有我在此,誰也傷不了你……”
  這時,他著左手已觸著了白依萍的身軀……
  在絕對安全的四丈之外,一塊巨石後面,立著滿面陰笑的黑面玉虎趙硯池。
  他那對陰森的雙瞳,閃出陣陣獰惡的目光。面前碧綠的水箭與銀白的劍氣,反映出的豪光,與呼轟罡烈的掌風,響成一片。
  黑面玉虎趙硯池不由深深為這位洪荒怪獸的淫威所懾。但是,更令他驚懼的,卻是濮陽維那凝劍成氣的絕高身手。此刻,他心中急快的忖道:“看情形,若不是那小妮子牽制著濮陽維,只怕任這怪物再凶殘十倍,也早就被他宰了。”
  他眼中又閃出那股令人看來厭惡的光芒。
  他接著又想:“所以,目前的情勢,那濮陽維比怪獸更要對自己不利……”
  黑面玉虎趙硯池用手一拂下頷,想道:“至於浩飛這個傢伙……”他眼光一斜,繼續想道:“只要我能將濮陽維拾奪下來……嘿嘿,他獨自一人,必然抗拒不了這怪獸的奇毒水箭,那時,連自己動手都用不著……”
  黑面玉虎趙硯池滿意的一笑,眼角那堆不易察覺的魚尾紋,又皺在一起。
  他十分贊許自己這一石二鳥的陰毒計謀。腳步卻逐漸的向前緩緩地移去……
  場中,濮陽維單手將白依萍托起,這時,他身外的那道劍芒,已更形嚴密。
  白依萍那編貝也似的玉齒,緊緊的咬著下唇。顯然,她是極力的在忍受著痛苦。
  濮陽維額際,微微滲出的汗漬,這整天來不停的搏鬥與累勞,已然消耗了他不少的體力。他身形緩緩向後移去,驀然!
  那“赤爪鱗蟒”口中所噴的水箭,彷彿這次已傾出了全力似的,又兇猛的向濮陽維射到。
  濮陽維正待加強手中真氣。猝然間,他覺出背後有三股強勁得異乎尋常的銳風襲到。
  來勢之快,竟不容他運起“六彌真氣”護身。
  濮陽維大喝一聲,一種本能的反應,使他將封密在身前的劍芒向後一帶。
  而在同一時刻,那雙目已瞎的“赤爪鱗蟒”因渾身傷痕累累,早已支持不住。
  這時,它淒厲欲絕的狂嚎一聲,已經乾癟下去的肚腹,又猛然間鼓脹起來。
  而這次鼓脹是沒有限制的,就在快得不能再快的瞬息間,這“赤爪鱗蟒”的肚腹,已“澎”的一聲,整個暴裂。紫紅色的腸臟,斑斑的膚肉,挾著如雨點似的污血,四處迸射。
  而且,其中更有一枚膽形的綠囊,向濮陽維身前急飛而到。
  濮陽維竭力鎮定心神,劍光回掃中,已將三只“倒須梭”磕飛。
  但恰於此時,那枚綠色的膽囊已混在污血之中,“波”一聲裂開。
  膽囊內突然散發出一大蓬綠色污水,竟帶著無比的勁力,落向那已經微見疏散的劍光之內。
  濮陽維才覺手中“修羅劍”一震,欲待將劍勢扳回,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小撮綠色污水,已似點點閃光,向濮陽維射下。他大喝一聲,身形猝然如電般向後飛掠。
  但是,晚了!
  就在他腳步適纔離開地面的一剎那之間,同時傳出了托在他手臂上的白依萍一聲痛苦的嬌呼。這聲音是在如此忍耐下發出,但它仍然嚴重得使濮陽維的身形,幾乎自空中摔落地下。此刻,他迅速掠至五丈外飄落。他不敢瞧視心上人痛苦的面容表情。
  白依萍驀然一聲泣血似的呻吟,翻身抱住濮陽維。
  含糊不清的說道:“哥……我冷……冷得很……”
  濮陽維這時目光一掃,不由心頭大震,目眥皆裂。
  原來,白依萍那副美豔得足以令人不敢仰視的面龐,這時已然完全腫脹得變成了暗紫之色。那雙明媚的剪水雙瞳,亦腫得有若核桃。她急速的喘息著,呼息似逐漸窒息……
  濮陽維肝腸寸斷,他長籲一聲,緊緊地抱著白依萍顫抖的嬌軀,熱淚已如雨點般灑落下來。風聲微響,?髯如戟的“雙連掌”浩飛縱身掠到。
  他驟見之下,亦不由驚愕一怔。
  吶吶的說道:“幫主……幫主,白姑娘……這是怎麼一回事?”
  浩飛一連說了三遍,濮陽維始抬起那淚水縱橫的面容。
  顫聲說道:“浩堂主……萍妹她……她被那怪物傷了……”
  浩飛聞言之下,十分驚異。因為,他適纔親眼目睹濮陽維那道凝聚的劍氣已不是任何物體所能突破的。但是,為何竟在如此嚴密無隙的劍芒之下,卻仍能使白依萍受傷?
  他急急蹲下身來,檢視白依萍的傷勢,一面將自己的疑惑,告訴了濮陽維。
  濮陽維雖在悲痛欲絕的情況之下,神智仍未昏亂。他聞言之後,突然立起。
  這時,他想起在那危急之際,猝然襲到的三只“倒須梭”。
  他悲傷的吼道:“趙硯池這鼠輩,他竟敢乘著危急之際,暗算於我……否則……萍妹焉會如此?”
  “雙連掌”浩飛登時勃然大怒道:“**養的雜種,乘人之危的奴才……老子非活剝了這小子不可!”
  濮陽維這時,悲憤已達極點,他狠狠一跺腳,急急將懷內一只縷金玉瓶拿出,一連倒了三粒具有解毒奇效的“玉璞丸”扳開白依萍緊咬的牙關,餵她服下。
  雙掌頓時起落如飛,將白依萍周身血脈全然封閉。
  這時,“雙連掌”浩飛虎目一掃,瞥見五丈之外,污紫的血水中,有著一枚破碎的膽囊。
  原來,這膽囊並不是單獨射出的。一端尚有一條極細的血線,連在那破碎的“赤爪鱗蟒”肚腹之內。
  浩飛又仔細的向白依萍臉上望去。他微微仰首,沉思起來。
  濮陽維此刻霍地站起,悲聲道:“浩堂主,萍妹煩請暫予照顧,在下這就去追擒那‘黑衣玉虎’趙硯池……萍妹若有不測,我必將這趙硯池剜心祭靈。”
  說著,他已掠身六丈之外。
  但是,浩飛卻好象在思索著一件什麼事情,濮陽維對他說話竟好似全然未聞似的。
  濮陽維強自忍住目中熱淚,身形落地後,一個踉蹌,竟險些拌倒地上。
  他知道自己連日勞累,心緒悲傷,加以東徵西戰,內力損耗,已經達到他幾乎不能支撐的地步……。他微一定神,一股澎湃如火山鎔岩似的憤怒,使他勉強支起身軀,搖搖欲墜的又待再度躍身縱去。正在這時……
  草叢中嘩啦一陣,“黑水一絕”孫寒,與“冷雲幫”兩大護法“力拔九岳”俞大元及“鐵翼金睛”伍百修,率著二十名弟子出現。
  “黑水一絕”孫寒,目光甫一接觸濮陽維的面孔,心中不由微感一震。因為,他從來就沒有見過,自己幫主的面色,像眼前這麼難看,鐵青中還微微透出灰白之色。
  “黑水一絕”孫寒一抹額頭大汗,急步向前。恭身道:“幫主,你是否身有不適?
  本座因斬除一窩攔路毒蛛,及接運二十名弟子下崖,故而來到稍遲……”
  濮陽維頭腦一陣昏眩,眼前金星亂冒。
  他強吸一口氣,緩聲道:“無妨,在下尚可支持,秦堂主身負重傷,尚煩請各人盡速施救,在下與浩堂主,已除去這壑底一條上古時代遺留的‘赤爪鱗蟒’……”
  “黑水一絕”孫寒驟聞“赤爪鱗蟒”四字,不由全身一震。
  目光掠處,立時望見正躺在一株青柏底下的“斷魂鏢”秦驥。他急一揮手,“鐵翼金睛”伍百修隨即率領二十名弟子奔去。
  “力拔九岳”俞大元卻大步向前,一扶濮陽維。顫聲道:“少爺!不!幫主!你……
  是否受傷了……快請坐下,由我攆你回去……”
  俞大元得嗓音雖然是沙啞的,但是,他那股真摯激動的情感,卻使他那有如破鑼般也似的聲音,變得如此感人,較之世界上最柔美的音律,更來得令人感動。
  濮陽維望著“力拔九岳”俞大元,強撐著身軀。
  低聲道:“大元,我不要緊……我真的沒有什麼。”但是,他語聲的低啞,以及微微顫抖的身軀,已使武功深奧的俞大元覺出,自己的小主人,不但內力耗傷過巨,而且,好似更受到了什麼嚴重的精神打擊。
  自然,“黑水一絕”孫寒也已看出了一絲倪端。他回目四轉,看見不遠處正呆呆沉思的“雙連掌”浩飛,以及躺在浩飛身前的一位白衣少女。從那少女窈窕的體形看來,孫寒不用細想,便知是幫主的心上人,華山“白雁”……白依萍。
  但是,白依萍竟好似昏迷在地上,使人一看即知是受了重傷。
  “黑水一絕”孫寒的眼光,柔和而慈祥地望著這個較之自己年齡小了幾乎有兩倍以上的幫主。以關切的口吻說道:“幫主,可是白姑娘受了傷?”
  濮陽維頭腦又是一陣昏眩,這句簡易已極的詢問,就彷彿一把鋒利的尖錐,深深的刺入他心靡深處。他默然的點頭,斷續的將下崖以後的經過,一一說出。
  “黑水一絕”孫寒尚未說話……。
  “力拔九岳”俞大元已自哇哇叫道:“媽巴子的,趙硯池他這個畜牲,老子就第一個饒不過他……”
  “黑水一絕”孫寒亦怒聲道:“幫主,你如今真力耗損過鉅,如何還能再去追捕‘黑衣玉虎’那廝?本堂主之意,還是立刻發出那赤血令,派遣幫中高手四出追擊,再通令本幫各地分舵,協力偵尋捕捉,諒這廝插翅難飛……。”
  濮陽維尚未說話,“力拔九岳”俞大元已自怒吼連聲。
  大聲道:“幫主,孫堂主,本護法卻咽不下這口氣,非要即刻出發,擒住這小子,才能消去我心頭之恨!”說著,他不待二人回答,徑自轉身掠去。
  正當此時,又是一陣分開雜草樹枝的唏嗦之聲。
  一條人影宛如閃電般掠至各人身前。
  這突如其來的人,不是別個,乃是“七煞劍”吳南雲。
  這時,各人俱已看清吳南雲手中,尚且提了一個身著黑衣的人。
  濮陽維凝目一看,不由大喜道:“吳堂主,你怎的將趙硯池這廝擒獲的?”
  吳南雲朗聲一笑……
  說道:“適纔本席與顧堂主處理傷亡後,久久不見幫主等人回來,本席深恐此處或者人手不足,又擔心秦堂主安危。故而稟明顧堂主後,獨自趕來。”
  他說道這裡,向各人面上一瞥。
  又道:“哪知本席正行至斷崖之際,卻看見這‘黑衣玉虎’神態極為惶恐的自崖底爬上,本席當時疑心大起,便上前詢問,那知這廝竟不由分說,當頭便給本席兩枚倒須梭,本席一時憤怒,便與他打了起來……哈哈……這老小子卻恁的膿包,在第五十回合上便吃本席點倒……若非幫主一再明令,儘量予來敵生路,本席便要他一輩子好受。”
  濮陽維面色冷冰冰的好似寒鐵一般。
  他冷哼一聲道:“能赦天下任何一人,卻不能饒過這乘人之危的鼠輩!”
  吳南雲聞言之下,不由微感一愕。
  “力拔九岳”俞大元立時大步向前,連罵帶吼的將一切情形經過,詳細的講了出來。
  “七煞劍”吳南雲劍眉一豎,正待說話。
  “力拔九岳”俞大元大罵一聲道:“**養的賤種,老子先給你吃點小甜頭再說!”
  說著,左右開弓,一連便是十幾個大耳括子。
  俞大元素有“力拔九岳”之稱,其力之大,外家功夫之深,自是可想而知了。此刻,十幾個耳括子下來,雖未用真力,亦早已將“黑衣玉虎”面孔,打得腫起老高,滿口鮮血和著牙齒直往外流。
  濮陽維雙目帶煞地微微擺手,道:“俞護法,且請住手……”他話才說到一半,驀然聽到“雙連掌”浩飛的聲音叫道:“呵呵……我想起來了,白姑娘中的毒,正是‘赤爪鱗蟒’的綠絲毒膽內所藏的寒毒隔身汁!”
  濮陽維聞言之下,不由精神一震,回身掠至“雙連掌”浩飛身前。
  急道:“浩堂主,你既然知道這毒物的名稱,可有解救之法麼?”
  浩飛這時一抹臉上大汗,咽了口唾沫。洪聲道:“奶奶的,我這記性還不錯吧!可是真難想起來,這還是二十多年前,看奇書上記載的呢……”
  他急急向濮陽維投去歉然的一瞥。
  續道:“白姑娘適纔服下幫主的三粒怯毒神丹‘玉璞丸’後,腫脹已略見消散,而且呼吸較為通暢,只是這‘玉璞丸’的功效雖大,卻尚不能根治這‘赤爪鱗蟒’的劇毒……”
  濮陽維心頭一冷,但他仍懷有一線的希望。問道:“那麼難道就便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救治了麼?不管有多大的困難,要什麼代價我們都毫不吝惜的付出。”
  同時過來的“七煞劍”吳南雲,“黑水一絕”孫寒,“力拔九岳”俞大元亦同聲道:
  “是的,只要能救活白姑娘,任何代價我們都不吝惜的付出。”
  濮陽維感動著向三人一瞥,仰首強忍住星目之中,兩顆如珍珠也似的淚水。
  “雙連掌”浩飛一聽哇哇大叫的道:“咦咦?好象本座便會吝惜什麼似的,老夫也一樣不惜一切啊!只要能救活白姑娘……”
  “七煞劍”吳南雲眉頭一皺。說道:“好啦!好啦!浩鬍子,咱們也沒說你什麼……
  快說吧!要什麼藥物才能醫好白姑娘的毒傷?千年參王?百年雪蓮?抑是血心蜜桃?”
  “雙連掌”浩飛連連搖手道:“全都不,要根本治好白姑娘的毒傷,卻要有三般事物,缺一不可。”
  濮陽維伏身將白依萍輕輕抱起,悲傷的凝視著她的面龐,默默無語。
  “七煞劍”吳南雲急急問道:“是那三種事物?”
  浩飛仰首,略一沉思,說道:“第一,便是產在滇境鬼號江源頭的魔魚金卵,第二,便是嵩山少林寺藏經閣後,一只朱頂白鶴的精血。此二物相合,便成了怯毒聖藥。其三,則需要一個武功超絕,內力深厚的高手,以真氣為其打通奇經八脈,再修養一個月,便可痊癒……”
  “七煞劍”吳南雲微一思忖。
  問道:“浩鬍子,朱頂白鶴只要在深山憂領,隨處可得,又何苦非要上少林寺去求那些和尚?而且,一個弄不好,便有大動干戈的可能……”
  “雙連掌”浩飛搖頭道:“其它地方的朱頂白鶴,可一定有三百年以上的壽齡麼?
  便是有,也絕不會整天飼以少林聖藥‘紫羅丹’啊!”
  浩飛又一拍胸脯道:“如果幫主要上少林寺,本座這過了氣的綠林盟主,拚了這把老骨頭,也要陪幫主走他一趟。”
  “七煞劍”吳南雲勃然怒道:“浩鬍子,你當本席便畏懼了少林寺的和尚了麼?”
  濮陽維緩緩抬起頭來說道:“各位為了在下,如此盡心,確令在下心中感激……”
  他目光向眾人面上一掃。接著又說:“只是,本幫新遭大創,百事待理,實不宜為了在下一人之事,勞碌各位再事奔……”
  “黑水一絕”孫寒一直緘口無言,此時,一捋唇上灰白的鬍鬚。
  開口道:“幫主,想白姑娘定為幫主至心所愛之人,這男女之間,情之一事,本席雖未親歷,但本席卻知道,這乃是關係著一個人的終生幸福……”
  他微一停頓,彷若整理了一下思緒,又說:“幫主乃是本幫上下的靈魂,本幫盛衰,亦全系於幫主一身,假若白姑娘萬一有了不測,試問,那時幫主尚有思緒籌劃幫務麼?
  尚有精力再為全幫奔波麼?所以,要救助白姑娘,亦即等於充填幫主本身的精力,更是間接使‘冷雲幫’中興有人。”
  濮陽維面孔肌肉微微抽動,他無言的望著各人。
  “黑水一絕”孫寒這番明晰細膩的分析,不禁使他啞口無言。
  “黑水一絕”孫寒又道:“所以,本席之見,不論以任何代價,甚至與少林寺的和尚干戈相對,亦在所不計,而且,好在本幫大敵,如今已一一崩潰被殲,便請幫主儘量調派幫中人馬,為白姑娘之事設法……”
  “七煞劍”吳南雲等人不由連聲贊同,熱情洋溢。
  濮陽維實在感動得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一下紊亂焦躁的心神,說道:“孫堂主之言,實令在下心中有愧,在下亦不願多做虛套,但是幫中大任,仍較在下個人重要,況且各位連日征戰,亦過於辛勞,實不宜太過勞師動眾,如今在下便做決定,出外尋求藥物。由刑堂吳堂主及俞護法二人隨行。在下亦可乘機前往嵩山少林寺,以踐三年前與‘鐵掌’華武之約。”
  他雙目疲累的一閉,續道:“幫中要務,便請顧、孫二位堂主暫理,由其他各堂協助……”
  “雙連掌”浩飛聞言之下,哇哇大叫道:“幫主,本座為何去他不得?少林寺的和尚既嚇不倒吳刑堂,便也嚇不倒本座……”
  濮陽維微微一笑,低聲道:“浩堂主,你近日來連番奔勞,已夠疲累的了,在下甚願你能藉機休憩一時,而且,萍妹傷後之軀,用藥方面,更須你多加照顧。”
  浩飛不由一呆,隨即像記起一件什麼事情似的。
  忙道:“幫主,本座倒險些忘了,將那‘赤爪鱗蟒’的一對爪子斬下,再將其透明骨髓中的精血提煉出來,可以暫保白姑娘病勢,兩月之內不致惡化……”
  濮陽維急道:“如此甚好,稍停便請俞護法率人辦理此事,並清除那鱗蟒尸身,以免遺毒傳播害人。”他這時,將目光投到躺在地上的黑面玉虎趙硯池的身上,冷然道:
  “將他先押著,等在下回山後親自處置。”
  俞大元答應一聲,自去辦理。
  此刻,“鐵翼金晴”伍百修快步行來,瞪著那對金黃色的眼珠。
  洪聲說道:“幫主,秦堂主已由本護法屬下弟子護送回壇……”
  他又踏前一步,聲音放的很低,說道:“而且,幫主近日過於勞累,也應早些休息……”
  濮陽維含笑答應,一拍“鐵翼金晴”伍百修的肩膀,親自抱著白依萍,與眾人向外行去。
  天色更暗了,有若夢幻似的薄霧,飄忽在這幽深的崖底,墨綠色的天幕上,已隱約的閃出了第一顆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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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魔魚金卵 鬼號江頭

  落月峰。
  回雁山莊兩扇金銅色的巨門大開,四處明如白晝的燈火,映得門前的兩尊巨靈石像,更顯出無比的威武莊嚴。
  回雁山莊里里外外,正傳出陣陣猜拳行令之聲,以及熱烘烘的酒菜香氣。
  身著青色勁裝的幫友,往來不絕,個個紅光滿面,豪氣飛揚。
  原來,今晚正是“冷雲幫”慶賀連次大捷的慶功宴。
  這時,回雁山莊的場地上,正開了五十多桌的酒筵,坐滿了一群群的幫友。
  廣場盡頭,則是一些大舵主及大頭目之位。
  高大恢宏的冷雲廳,亦開了十桌筵席。
  朝外坐的,竟全是袖口縷有銀線的各堂屬下香主。
  中間一席,則是幫主濮陽維及各堂堂主。
  濮陽維神態落莫,雙眉微皺,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哀傷。
  坐在他身旁的“八臂神煞”顧子君,此刻一舉酒杯,起身向濮陽維道:“日來本幫連次大捷,全憑幫主指揮得度,始能有如此輝煌的戰果……本席僅代表全幫上下,恭敬幫主水酒一杯……”
  濮陽維連聲謙讓,與顧子君仰首一幹而盡。
  “雙連掌”浩飛,又立起身來,酸溜溜的說道:“幫主,本來這個慶功宴是要等褚堂主、秦堂主等人回山後,才一併舉行的,但是為了幫主遠行在即,故提前於今晚,本座雖然不能親隨幫主,但亦以水酒一杯,恭祝幫主此去一帆風順,萬事如意……”
  濮陽維心中一哂,仰頭喝下。
  浩飛又轉向“七煞劍”吳南雲道:“當然,吳刑堂也照樣……”
  顧子君哈哈一笑,說道:“浩堂主,先請坐下,你假如想下山,至少也要等候幫中諸事安頓以後……此刻本座是歉難照准的……”
  須知“八臂神煞”顧子君,掌理“冷雲幫”監堂職務,其地位僅在幫主以下,權利之大,實與副幫主毫無差異。
  “雙連掌”浩飛一聽顧子君如此說法,已知今番想下山熱鬧一番的念頭,委實是行不通的了。
  他嘿然坐下,也不理“七煞劍”吳南雲向他擠眉弄眼,獨自與黃湯嘔氣。
  顧子君低聲對濮陽維道:“幫主近日來已精力交瘁,下午又與那‘赤爪鱗蟒’搏鬥甚久,本席之意,還是請幫主休息三天再走。”
  濮陽維搖頭苦笑道:“在下目前心焚如火,焦慮無比……欸!好在幫中事務,大體妥善,在下決定席終之後,實時動身,也好早去早回……”
  這時,“黑水一絕”孫寒亦湊過身來道:“褚堂主等一行,據報已到達淮陽山前三百里處之馬家集,預料可於後日午時到達,本席已派遣幫中弟子多人,前往接應……”
  濮陽維含笑點頭,又與“笑面佛”秋月大師,“力拔九岳”俞大元,“鐵翼金睛”
  伍百修等人談了一陣。
  這時,“八臂神煞”顧子君,悄悄請濮陽維入內休息,以便養足精神,夜間趕路。
  回雁山莊仍是一片喜氣洋洋,杯觥交錯,人語喧嘩。在人們的興奮中,光陰總是溜走的極快的,明月,已逐漸爬升到中天。
  更鼓三響,大多數的“冷雲幫”幫眾,已逐漸歸寢。
  席散人靜,四周岑寂,只有在暗處來回巡行的幫友,仍以戒備的眼神,四處巡查。
  這時,回雁山莊自莊門之內,走出高矮不等的十數人來。
  領先的,正是一襲白衫,意態瀟灑的濮陽維。
  他親率著“七煞劍”吳南雲及“力拔九岳”俞大元二人,回身向送行的“八臂神煞”
  顧子君等人一一話別。
  始轉身上馬,與吳、俞二人揚鞭而去。
  “八臂神煞”顧子君率領眾人,恭身肅立,直待二騎遠馳,始迴轉門內。
  夜風尖銳的呼嘯著,吹拂在人的臉上,宛如刀削般的刺痛。
  天空中烏雲密布,大地一片黑暗,這原來便是個冷瑟蕭然的初冬之夜呀!
  單調而急驟的馬蹄聲,遠遠傳出,是那麼的清晰,就像是一粒粒的冰珠,摔落在青石道上,而又那麼快速的消逝,隱沒……
  濮陽維挺坐馬上,星目半閉,任坐下駿馬狂奔。
  他腦海中翻湧著無盡的思潮,臨行時,前往探視白依萍的景象,又在他腦海中緩緩地浮起……在淺藍色紗帳卷遮下的繡床中,躺著那原本艷似天仙的心上人兒。
  但是,她目前卻變成一個多麼令人驚懼的形象呀!
  重重輕紗之後,她靜靜的睡在一張柔軟的錦墊之上,那副腫脹得發紫的面孔,雖然沒有任何表情,但是……
  濮陽維淒迷的想著:“但是,我仍然可以看出,她臉上正對自己由衷的信賴的與愛心,這愛心是那麼的深厚……欸!那藍色的繡房中,氤氳著夢一樣飄忽的氣息,可是,這情景對萍妹來說,不是太悲哀了麼……”濮陽維用手揉了揉眼睛,眼眶中是濕潤的……
  他低沉的嘆息了一陣,又繼續想道:“萍妹若醒轉過來,看到自己的模樣,不知道會不會傷心欲絕?一個女孩子,容貌對於她是多麼重要呀……雖然即使是萍妹變成世界上最醜的女人,我也會永遠愛著她的……”
  濮陽維癡迷的沉思著,幾乎已遺忘了他身後尚跟隨著“七煞劍”吳南雲及“力拔九岳”俞大元。
  這時,吳南雲與俞大元正雙騎並轡,他們關切的注視著濮陽維,心中微微太息,但是,他們此刻又能做些什麼呢?一個陷入深沉悲哀的人,無言的慰藉,原是最好的關注啊!
  “力拔九岳”俞大元,他雖然沒有介入任何男女間的漩渦中,但是,他多少亦了解一些其中那種刺骨縷心的滋味。
  他眼睜睜的望著自己的小主人,他有許多話要說,但是,不知怎的,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風聲吹拂得更尖銳了,四周的樹木被割得颯颯做響。就好像一個痛苦的傷者,在做著無助的呻吟。
  三匹駿馬這時已排成一條直線,儘管氣候寒冷,馬匹鼻孔中,卻直噴著熱氣,渾身大汗如注。吳南雲看了俞大元一眼,乾咳了兩聲。
  低沉的道:“幫主,咱們已經奔馳了兩個多時辰了,是否該找個地方讓坐騎歇歇?
  順便也好生個火,袪袪寒氣?”
  濮陽維緩緩回過頭來,淒然的一笑,說道:“也好,南雲,為了我個人的事,卻勞累了你與大元……欸!不知此去成功與否……”
  “力拔九岳”俞大元一扯他那破鑼也似的嗓子道:“少爺……少幫主。”
  他用力的一拍自己的腦袋,又道:“***,我怎的老改不了稱呼……幫主,你快別這樣說,莫說只是為了這些小事;便是要我大禿子上刀山、下油鍋,只要幫主一句話下來,我大禿子若是皺皺眉,便不算他奶奶的英雄好漢。”
  濮陽維不由被俞大元這幾句雖然粗俗,卻又真情洋溢的話感動了。
  他破顏一笑,帶馬向一片荒蕪田園旁的茅屋馳去。
  這茅屋原是看田人草草搭就,用來看守莊稼的,這時,因為收穫季節已過,裡面無人居住,任它孤零零的立於田野之上。
  濮陽維勒住馬 ,翻身落地,與吳南雲、俞大元相偕入內。
  這間簡陋的茅屋,裡面尚算潔淨,而且,還鋪著一堆厚厚的稻草。
  吳南雲將帶在身邊的火意熠子燃著,找出兩截殘燭點起。
  昏黃的燭光,映得三人的影子在地上微微晃動,在這淒厲的北風呼嘯之下,卻有著一絲冷清孤單的意味。
  濮陽維親自找來的一堆木柴,引著了取暖。
  他盤膝坐在地上,眼睛望著嗶剝燃燒的柴火,臉上有著一絲奇異的紅暈。
  他又彷彿陷入一個深沉的夢幻之中,自然,這夢幻中有甜蜜,也有辛酸……
  俞大元伸手入囊,拿出一個朱紅葫蘆來,雙手奉於濮陽維身前。
  但是,濮陽維卻好似沒有看見一般,仍凝視著面前的火堆……
  俞大元微一嘆息,又將葫蘆送到吳南雲的身前,但是俞大元卻又發現,吳南雲也正在痴痴的凝注著濮陽維,面上洋溢著一種湛然的神情。
  “力拔九岳”俞大元不由奇怪的轉頭望去,這時,他才發現了吳南雲注視的原因。
  在火光的照耀下,映出濮陽維孤單的身影,而他面孔上,正閃耀著一片令人震悚的永恆之光,那上挑的眼睛中,卻幻出多少人癡迷的情懷。
  挺直的鼻樑下,那張抿成優美弧形的嘴,宛若一張愛神的弓,又似一張詩人的琴弦,是那麼的聖潔,而又那麼的含蓄。
  這時,他身上散發出一股異乎尋常的氣息,似聖潔,又似淒迷……
  忽而,濮陽維悚然驚悟。他愕然的向吳南雲道:“南雲,你為何呆呆的瞧著我?”
  他又一拍俞大元的肩膀,灑脫的笑道:“大元,你怎麼傻啦!”
  吳南雲這時才啊了一聲驚醒,緩緩的說道:“幫主,你長的實在是太俊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比你長的更俊俏的男人,只是……這股俊美,卻顯得有些淒涼……”
  濮陽維聞言一怔,繼而又笑道:“來!咱們喝點酒驅驅寒……其實,男人有什麼俊不俊的,這副容顏,誰還能永遠保留呢?”
  “力拔九岳”俞大元哈哈一笑,雙手奉上酒葫蘆,說道:“幫主,我大禿子聽不來這些文謅謅的話,來!來!來!還是喝酒要緊。”
  濮陽維一笑接過,喝了兩口,又交給“七煞劍”吳南雲,一面說道:“南雲,我們一路奔馳,趕了多少路程?我只顧在馬上發呆,竟沒有注意到……”
  吳南雲微一沉思,答道:“大約已百來里路了,本來不會這麼快的,因為一路上沒有耽誤,而且幫中樁卡尚未派出,所以我們走得快了些,否則,倒有些延誤呢!”
  濮陽維好似記起一件事情似的,忽然又問道:“南雲,那滇境的鬼號江,到底在什麼地方?而且,那魔魚金卵到底又是什麼東西,你是否知道?”
  吳南雲伸手將柴火撥旺,說道:“這鬼號江我尚未去過,但是,卻聽過本派掌門師兄述及。”
  他仰首沉思一陣,又道:“掌門師兄說過,這鬼號江位於雲南一座名叫斷腸崖的左近,是怒江的一條支流,他雖然名字叫做江,但其實並不寬闊,約有二十丈寬窄,流經數十裡,江水色呈烏黑,江中因為陷洞石礁甚多,所以水勢洶湧,有如萬馬奔騰……”
  “力拔九岳”俞大元突然插口道:“吳刑堂,那麼它為什麼稱作鬼號江呢?”
  吳南雲又喝了口酒,繼續說道:“這鬼號江江名的由來,並不是說它江水奔騰如雷,而是指每當月圓之夜,這江水流速便更形加劇,而且所發出的聲音,更是淒厲欲絕,如夜鬼哭號,其聲懾人魂魄,這種音響懼人的景色,更以其源頭為最,故而當地土著咸稱其為鬼號江……這其中尚包含著一個淒豔絕倫的故事……”
  吳南雲說到這裡,語聲逐漸轉為低沉,昏暗搖曳的燭光,襯著屋外呼嘯的北風,更令人有著一種神秘而淒涼的感覺。
  這氣氛感染著屋內的三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許久……許久……濮陽維雙手微搓,笑道:“茅屋夜談,聞君口述前人遺事,誠為一樂,南雲,你還是繼續講下去。”
  吳南雲舉起那朱紅葫蘆,連喝了兩口酒,沉默了一陣,語聲才幽幽而起……
  悠遠得彷若自另一個遙遠縹緲的世界傳來,似迷惘,又似夢中的囈語:“傳說在三百年前,這鬼號江並不叫現在這個名字……它那時叫連心江。江畔住著兩戶淳樸的農家,他們交往過從甚密,而這一家唯一的獨生女兒,也許配給那一家的獨子……他們的生活是安謚而平靜的,在一淒豔的秋天裡,兩家正式訂了日子……那正是一個月圓之夜,雙方為這一對小情侶正式成婚……當然我之所以說他們是情侶,乃是因為遠在他們倆人知道彼此早已屬於對方之前,已經有了一段純潔而真摯的感情,他們互相深愛著,已經到了任誰也不能使他們分離的地步……當二人知道家中的決定之,他們的喜悅與興奮,是可想而知的……”
  吳南雲說到這裡,低沉的語調,也變得較為活潑了,好似他已經親眼看著面前的這一對純潔的青年男女微笑著一般。
  濮陽維緩緩說道:“我猜這個少年必定是異常英偉健壯,而且,那少女一定也是十分美麗了。”“七煞劍”吳南雲雙目望著地下。徐徐搖頭道:“那少女的確長得十分美麗,笑得時候,彷若春天的玫瑰開放,靜得時候,又似那亭亭生姿的晚香玉……但是,誰也想不到,那少年卻是生的十分醜陋,而且,天生又是一個跛子……”
  濮陽維面色一凜,隨又默然點頭。嘆道:“天下儘管有些負心女子,卻又有多少如此真摯而可敬的姑娘……”
  吳南雲微微一笑,又道:“這美麗的少女,並不覺得她所愛的人醜陋,她傾心全力的愛他,甚至超過了她的生命……雙方的老人,亦欣慰的看著這一對年輕人的成長,相愛,他們更眼巴巴的盼望二人開花、結果……日子過得是快樂而甜蜜的,這一天,已到了二人締結永生相守的日子,雙方沒有什麼儀式,僅由這對年輕人的父母,設了一桌簡單的席筵,當著雙方老人的面,交換了飾物,便算是成親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雖是粗人,此刻亦聽得入神,他一抹嘴角的酒漬,就待開口。
  濮陽維對他微微擺手,示意俞大元不要說話。
  因為濮陽維知道,俞大元生性魯直豪爽,問出來的話,很可能大煞風景。
  吳南雲接著又說下去:“當天晚上,是一個迷人的夜晚,明月皎潔的掛在天邊,灑落的光輝,有如一層輕淡的薄紗,籠罩在大地上,四周飄忽著淺藍色的霧……真似一個虛幻的夢境,少女倚偎在心上人的懷裡,宛如閉著眼睛,在數著自己夫婿的心房跳動一般,忽而,她仰頭對心上人說,問他願不願意為她到連心江,也就是現在的鬼號江,去尋找兩枚心形的石子。”
  俞大元急急開口道:“這小娃兒去啦?”
  吳南雲沉默的點頭一笑,接道:“不要說這樣小的事情,倘若那少女說要他的心,他也會毫不遲疑的剖開胸膛拿給她……”
  俞大元聽到這裡,不由滿面迷惘,他想:“除了自己的小主人與恩師,只怕誰也不能這麼令我服貼。”
  吳南雲望著光線微弱的柴火,續以那低沉的聲音說道:“那少年立刻答應,而且,馬上就去了,二人約好,就在月至中天的時候,他便回來……”
  濮陽維在吳南雲低微下沉的語氣中,已然發覺這故事中的一對情侶的悲劇即將要上演了……他星目半合,傾聽吳南雲斷續的講述:“就在那少年到達連心江的時候,河水仍然靜靜的流著,潺潺的聲音,是那麼的柔和輕盈,彷若一闕愉快而輕俏的樂曲,但是,就當他挽起褲腳,費盡心力才尋找到兩顆五彩繽紛的心形石子的時候,空中的明月,已經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悄悄地隱入濃密的雲堆中,而連心江的江水,也似發怒般的突然暴漲起來,發出陣陣奔騰雷鳴的聲音,其中更有夾著一股淒厲欲絕的呼嘯,彷若是冤鬼的悲泣,又好似一個人在臨死前的呻吟……少年人在驚懼之,拚命的向河邊跑去,但是,他忘了他跛了一只腳,潮水的奔騰,較這跛腳孩子的奔跑,疾速得多,瞬息之間,他在一陣洶湧的波浪之下,慘號著被吞噬,就彷若有無數只強而有力的魔手,活生生的將他的生命攫去……沒有留下一個浪花,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是那麼的輕易……”
  俞大元屏息聆聽,雙目瞪得很大,兩手緊緊握著。
  濮陽維面色亦微現激動,肌肉在輕輕地抽動。
  吳南雲又以悲愴的聲音道:“在家中等候著新婚丈夫的美麗少女,忽然無意間自手中跌落了那面菱花銅鏡,而且,銅鏡竟粉碎了!她驚懼的望著地下破碎的鏡片,恐怖的瞧著室外變幻的風雲,連心江的江水由嗚咽轉成咆哮,這些都好似一把把鋼刀,插入她那脆弱的心扉……這少女哭喊著奔出了房屋,踉蹌的奔向連心江,她擔心著那癡心的丈夫……這時,天空狂風在狂吼著,大雨傾盆,淋濕了這少女的衣衫鬢髮,她驚恐的淚水,混合著雨滴,沾滿了雙頰,分不清那是淚水,那是雨珠……”
  吳南雲悠遠而低愴的聲音,這時更見暗啞。他靜息了一刻,彷彿要以沉默來沖淡茅屋中三人感染的哀傷氣氛。過了一會兒,他又道:“少女跌倒了又爬起來,歷經艱苦,終於她跑到了連心江畔,江水這時已逐漸平靜,但是,波浪仍然很大,少女聲嘶力竭的呼喚著丈夫的名字,在她眼眶中,流出了羼和著血絲的淚水,呼聲已逐漸的沙啞,低沉……
  終於,她在一處兇惡如魔鬼的岩石下,找到了那已永遠不能再對她微笑的丈夫……這少年雖然死了,但是他的兩眼卻睜得很大,顯然的,他還忘不了自己心愛的妻子……少女這時沉默了,她緩緩的跪倒在丈夫身前,慢慢的,她扳開丈夫握的雙手,他的手中,仍然緊緊握著兩顆燦爛的心形石子,石子依舊鮮豔,但是,她心愛的人卻已不能再復生……”
  濮陽維雙目已完全閉上,在他腦中縈迴的,是另一個美麗的白色影子……。
  吳南雲又接著說下去道:“那少女的面上毫無表情,她悲傷的超過了負荷,神情已逐漸的麻木了……連心江的流水仍然在嚎啕,在翻湧……她望著自己至心所愛的人,他的面孔是如此蒼白,四肢是如此冰冷,像是一尊淒涼的石像……少女伸出顫抖的手,將自己腰際的絲帶解下,牢牢的將自己與所愛的人縛在一起……她迷惘的望著這灰暗的世界,失去了心上的人,是多麼值得悲哀啊!少女緩緩地站了起來,她拖著艱辛的步子,緊擁著夫婿,緩緩的向江心行去……澎湃的江水,淹沒她纖細的足踝淹沒她窈窕的腰際……
  然後,她靜靜的閉著眼,緊握著手中一顆鮮豔的心形石子,她心愛的人緩緩的沉入江底……”
  室中一片靜寂,只有三人低微的呼吸聲傳出……燈花在嗶剝的炸開。
  吳南雲的聲音又幽幽而起:“慘淡的月光,照著連心江悠悠的流水,是那麼的冰冷,那麼的淒涼,這一對男女沉沒的地方,僅輕悄得起了一圈淡淡的漣漪,自此以後,這世上再也沒有這兩個少年男女的?影,再也沒有旖旎平靜的連心江,換來的,卻是一片兇惡怒號的江水,與每當月圓之夜,那淒厲的呼號……”語聲如一條柔韌的鋼絲,拔了一個尖音,消失在渺渺無際的夜空之中,遺音裊繞……吳南雲停止了說話,深長的嘆了一口氣,雙目緩緩移到濮陽維的臉上。三人沉默了一刻,好似在盡情舒散著心中的憂鬱與翳悶。
  忽然,濮陽維悟出一個道理,他真摯的握著吳南雲瘦長而冰冷的手,低聲道:“南雲,這故事是真實的麼?”
  吳南雲含有深意的一笑道:“我也是聽掌門師兄講的……欸!我還記得當時我聽完這個淒絕的故事以後,自己熱淚盈眶的情景……”
  他又深深的向濮陽維一瞥,道:“幫主,我們都希望這哀豔的故事是真實的,是麼?
  否則,就當它是我們所追求的一股至真的美,不是也很好的麼?”
  濮陽維了解的望著吳南雲,他深深的感激著這位老友。
  因為,他知道吳南雲今宵的話,一來是告訴他鬼號江的一段掌故傳說,再則,又何嘗不是藉此,來堅定他對白依萍的感情呢?
  白依萍如今雖然已變成如此醜陋,但卻仍然不能絲毫影響到他對她摯愛的心情。
  便是她永遠不能再恢復原來的模樣了,甚至就此失去了,自己也會永遠深愛著她的,不管自己此去,究竟是否能求得解藥。
  濮陽維想著,向吳南雲堅定的望去,深沉的說道:“南雲,假若我是那個少女,任那少年變成了跛子,甚至變成最醜陋的人,我也會依舊不變的愛他,而且,永生不渝……”
  吳南雲雙手握著濮陽維。欣慰的說道:“幫主,你這一句話,勝過吳某要對你說的千言萬語……”
  這時,天色已微透曙光,茅屋之中,卻仍然又些晦暗。
  初冬凌晨的寒意,隱隱侵入屋中,燃燒的柴火,只剩下一堆灰燼。濮陽維霍然立起,朗聲道:“南雲,大元,咱們就走吧……乘著天早,也可多趕一點路……”
  說著,徑自率先出門。
  行在最後的“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略略一扯吳南雲的衣角,低聲問道:“吳刑堂,你剛才說的故事,那一對青年男女叫什麼名字啊?”
  吳南雲回頭一望俞大元的那副急憨之像,不由灑然一笑道:“俞護法,世間有許多事情,不用知道他的根由姓名,不是來得更美嗎?”
  說完,就大步行去。
  “力拔九岳”俞大元微微一愕,自言自語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是俞大元,他就是吳南雲了,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就更迷糊了,還美個什麼勁?”
  他用力的搖了搖頭,急急跟去……
  空中,飛舞著片片瑩潔的雪花,遠近已是一片銀白。
  大地是透明的,而空中的雪花,卻好似一個個頑皮的小精靈,翩翩地飄落下來。
  這是滇境的邊區,距鬼號江尚有二十裡之遙的一個地方。
  三匹高大雄偉的駿馬,正靜靜的立在那裡,靠右的一匹,尚在本能的揚著蹄。
  馬上的人有兩個是反穿著灰色緊領的羊皮袍子……。
  中間的一位,卻身著件雪白閃光的狐皮緊身衣,意態顯得瀟灑而落莫。
  這三人,正是不遠千里,迢迢趕來鬼號江,求取魔魚金卵的濮陽維、吳南雲以及俞大元。這時,右側的吳南雲,伸手擦去領口凝結的水氣。洪聲說道:“幫主,咱們連續不停的快馬奔馳,星夜趕程,總算不到一個月就達到了目的地……”
  他伸手一指遠處那片隱隱的山巒,說道:“那座山就是斷腸山了,斷腸山下便是那鬼號江,這個地方,本座掌門師兄曾經到過,卻也只是匆匆經過,遙遙望見……咱們稍停便自前往,但願馬到成功,不負所望……”
  濮陽維微微的一笑道:“在下也是這麼想……走,我們現在就去!”
  三人呼哨一聲,三匹駿馬,立時潑剌剌的急奔而去。距鬼號江尚有五里多遠,三人已然聽到嘩嘩奔流的水聲,直如萬馬奔騰,震人耳膜,其中,果然夾著極為淒厲的尖銳呼嘯……
  濮陽維大聲說道:“南雲,這條江水確是奇怪,咱們一路行來,多少河流都已結了盈寸厚的冰層,這鬼號江卻是毫未凍結……”
  吳南雲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哈哈大笑,洪聲道:“奶奶的,那叫什麼魔魚的玩意,不知道是啥形狀?待會兒倒要詳細的見識見識,回去也好對老猴子吹噓一番。”
  “七煞劍”吳南雲愕然問道:“俞護法,你說的老猴子是誰?”
  “力拔九岳”俞大元哈哈大笑道“嘿嘿,就是本護法的搭檔,號稱‘鐵翼金睛’伍百修的伍老哥。”一言出口,三人不由俱哈哈大笑起來。
  這陣笑聲,無形中沖淡了不少緊張沉悶的氣氛。吳南雲一面策馬疾行,一面說道:
  “那叫魔魚的怪物,本座亦未見過,只是聽掌門師兄述及,是一種鱗皮鮮紅,尚能在陸上爬行的怪物……這魔魚利齒森森,行動如電,在水中陸地,皆是如此……”
  俞大元聞言,怪叫道:“媽的,這簡直不是魚了,倒像個妖怪。”
  吳南雲微微一笑,正待說話。
  濮陽維抬起頭來沉聲道:“南雲,前面想必就是鬼號江了,的是一個兇惡所在!”
  吳南雲,俞大元二人聞言之下,不由齊齊抬頭望去。這一望,立使二人驟然倒抽一口冷氣。眼前所展露的,是一座顏色黝黑,全為嶙嶙怪石堆集而成的石山。
  山腳下的石頭,是那麼的滑濕獰惡,尚帶有一層厚厚的蘚苔,宛若是一個隱匿在霧中的魔魚……一條澎湃浩蕩的江水,便由這山的側旁流過。江水翻滾著,呼嘯著,烏黑色的波浪,衝擊著烏黑色的岩石,發出一片極為刺耳的聲音。而江水奔流的速度,是那麼駭人而兇惡,彷若要以它憤怒的江流,來撕裂地面似的……
  這就是鬼號江!當地土著畏如魔鬼的鬼號江!江旁有不少突出的黑色礁石,浪花衝擊到上面,又像被剪碎了似的,從兩邊衝過,翻湧的泡沫,隨波流著,而且,甚至連那泡沫也是烏黑的。
  濮陽維等三人,極為謹慎的向前行去。一種習慣的本能,使他們每到一個陌生而陰惡的地方,都會情不自禁的留心自己的行跡。
  “七煞劍”吳南雲凝視著四周,這險惡的形勢,亦不由使他觸目驚心。
  濮陽維迷惘的望著這片猙獰的石山,這洶湧奔騰的江水……口中喃喃低語:“斷腸山……鬼號江……多麼淒厲的名字……”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狠狠的吐了口唾液,洪聲說道:“他奶奶的,這地方真邪,我一輩子不來,也不會想它……”
  忽然,“七煞劍”吳南雲驚呼了一聲,指著江水遠遠的盡頭,道:“幫主,你看這江水盡頭的源流,可是自著斷腸山隆起之處出來的麼?”
  濮陽維聞聲尋視,果然看到這鬼號將的上源,轉了一個大彎。
  轉彎的地方,還可以隱約看出一堆隆起甚高的岩石。這岩石的下端,有著一個極為寬闊的深洞,激盪的江水,便是由那深黝泥寂的山洞中奔出。這鬼號江的江水如此奔騰,令人覺得那恐怖深邃的山洞內,彷彿可能有一個獰惡的魔王,在揮動著一把巨劍,晃擾著流出的江水。那深黝的石洞前,正對著奔騰呼嘯的江水,水中有一塊突起的烏黑岩石。
  這岩石的頂端,卻奇異的向兩旁伸展,而它的顏色,竟與下截迥異其趣,成為純白。
  白色的岩面上,此刻卻有著無數豔紅的怪物,在輕輕的蠕動。
  濮陽維悚然一震,緩緩啟口道:“紅色魔魚……鬼號江盡頭,大概就是這兒!”
  吳南雲急急點頭道:“不錯,幫主,咱們快去!”
  濮陽維回頭招呼了俞大元一聲,徑自展開身形,像一條白線似的搶先掠出,在沿江的地面上,以駭人聽聞的速度奔躍。
  吳南雲與俞大元二人亦展開身法,隨後跟去。過了一會兒,三人繞過了斷腸山的山腳,奔到那岩石的隆起之處。“轟轟”的水流奔激之聲,立時顯得更為驚人。陣陣水氣瀰漫,浸得三人身上濕漉漉的,極為難受。三對眼睛,凝視著那寬闊深沉,如一只怪獸巨吻般的洞穴。激盪的江水,翻滾而出,無形中,有著一種極為令人震慴的力量。
  這時,他們目光緩緩移動,已看到那附於突出水面巨岩頂上的怪物。
  只見那滑膩而細白的岩頂上,有著數十只粗若兒臂,身形甚短的怪物在蠕動……
  那簡直不能說它是魚,因為這些怪物的形狀,實在與一條水中生活的魚,沒有絲毫相似的地方。它那粗厚的身軀,並不甚長,約有尺許左右,上面沒有鱗片,卻完全被一層鮮紅似血的油皮包著,沒有鰓,沒有鰭,兩只眼睛大如核桃,而且,更發出熠熠的綠色光芒。
  而這些怪物,僅僅藉著腹下密密生長的短刺,卻能在如此細膩光滑的岩石上面,來回奔走逐戲。口中更發出一陣陣令人聽起來毛骨悚然的尖銳叫聲。
  三人一時都怔在那裡,誰也沒有講話……。
  過了一會兒,那些怪物中的一只,忽然躍起,附在那有如刀斬斧削般濕滑突斜的岩壁之上。這時,三人才又看出,這些怪物的頭部,尚生有一對大如制錢般的吸盤。
  濮陽維面色十分沉靜。他開口低聲道:“這怪物名叫魔魚確實不錯,就憑它這副生像,也實在找不出更恰當的名稱。”
  “七煞劍”吳南雲一摸身後的“珠耀劍”沉聲道:“幫主,你可發現這群魔魚之卵藏在何處麼?”
  濮陽維仔細一看,點頭道:“那金色之卵,好似藏在他們尾後的一個軟囊中。”
  “力拔九岳”這時低聲一叫,說道:“乖乖,這些畜牲那口尖銳的牙齒好厲害,就像是一把鋼刀……”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如此看來,若要求取那魔魚金卵,就非得到何這些怪物發生爭鬥不可!”
  吳南雲灑然一笑道:“只是不知道這畜牲的習性如何?會不會群起而攻?”
  “力拔九岳”俞大元不待濮陽維說話,已反手自皮袍內,拿出一個渾圓粗短的皮套來。
  他將皮套抽下,赫然出現一柄前粗後細,上面附滿鋒利尖錘的兵器。
  吳南雲仔細一瞧,滿臉惑然道:“江湖傳言,俞護法從來不使用兵器,平素交手,全憑一雙‘鐵掌’怎的現下又多出這兵刃來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呵呵笑道:“不錯,本護法自下山行道,已有十餘年之久,雙掌之下,亦曾會過不少英雄好漢,嘿嘿,單憑本護法的一手雷霆掌,雖不敢說所向無敵,亦甚少遇到過對手。”他自豪的一舉手中兵器,又道:“這兵器名曰‘千錘棍’乃是本護法恩師親傳,他老人家一生之中,也只不過用過三、五次而已,故而江湖中亦甚少知道家師施用兵器……家師將這‘千錘棍’傳授給本護法時,亦一再叮囑,不到緊要關頭,不准施用,本護法這還是首次使出呢?”俞大元說出這番話,足可見他對目前的形勢,也覺得十分凝重。
  濮陽維沉默的一笑,說道:“大元,為了在下使你開戒,真使在下感到不安。”
  俞大元豪邁的大笑道:“這算什麼?看我大禿子待會砸幾個魔魚頭再說!”
  濮陽維這時轉首對吳南雲說道:“南雲,在下這就下去,你與大元分開掩護,若有意外,或是在下一人力有不逮之際,你們再行出手。”
  俞大元、吳南雲二人齊聲應諾。他們雖然有心代勞,但二人亦同樣明白,自己的輕身功夫,實較濮陽維差了一籌,況且這事不比尋常,若一有差池,便要前功盡棄。
  濮陽維緊了緊衣袍,將“修羅劍”柄移至身後。他如此慎重並非沒有原因的。因為,這魔魚的習性,及它所能發出的攻擊力量,都是未可預知的。但是,這些怪物的縱躍如飛的身形,及那醜惡兇獰的形態,亦可揣測出不是易於相與之物。
  濮陽維這時,向吳南雲、俞大元二人微微一笑,身形優美灑脫地拔升空中。
  這一連迴轉了三道弧線,始輕飄飄的向江中心那塊矗立著的巨岩落下。
  吳南雲與俞大元,俱皆圓睜雙目,緊張的注視著自己幫主的行動。
  濮陽維這時運足了一口真氣,極其流暢地在體內循環著,身形藉著體內真氣的迴轉,愈發顯出輕飄得彷若一片毫無重量的柳絮。
  這時,他已婉轉飛出二十餘丈,即將飄落在那塊奇異的岩石頂上。就在這時,岩石頂端那些醜陋的魔魚,竟然全都抬起頭來,瞪著那一雙綠光閃耀的怪眼,一瞬不瞬的向濮陽維那飄落的身形凝視著。口中更發出一陣陣尖銳刺耳的“吱吱”之聲。
  驀然,紅影一閃,兩只魔魚,以出人意料的快速,凌空飛起,張開那利齒森森的巨口,疾向濮陽維噬到。
  濮陽維體內真氣倏然倒流,於是,他的身形亦在瞬息間翻轉。一道寒森森的銀芒,隨著他身形的翻舞,猝然卷出。空中接著響起兩聲尖厲的叫聲,一蓬血雨,隨著四截魔魚殘屍,墜落在那洶湧的江水中,浪花一卷,便自無?。跟著,一連串“吱吱”之聲隨起,空中紅影疾射,數十條猙獰的魔魚,已自川流不息的,如流星般向尚未落地的濮陽維飛去。
  尖利的牙齒在血紅的口中閃耀,刺人耳膜的叫聲,隨著殘斷的魚屍飛舞。
  濮陽維展開“修羅九絕式”人在空中,如一只鷹隼般,不停的飛旋。
  劍芒彷若一道具有靈性的銀光,往來縱橫,伸縮不定,眨眼間,就有二十多條魔魚,被他那犀利的劍氣,斬落水中。但是,這些凶殘的怪物,仍自毫不退縮的源源撲上。
  就好似他們絲毫不懂得死亡的恐懼,也根本不了解生存的意義一般。
  濮陽維此時,卻並不感到欣愉。雖然,目前這些魔魚源源不絕的攻擊,並不能令他恐懼,但是,他卻十分憂慮。為的是怕這些魔魚,一旦被他劍劍誅絕,摔落水中之後,那時,他又如何去取得這些魔魚的金卵呢?他的身形,仍舊快捷無倫的飛旋著,腦中卻在思忖著這個令他擔心的問題。
  遠在二十丈外山巖上站立著的吳南雲及俞大元,此時卻在深深的焦慮著。
  他們只看見一條條的紅影,射向空中那團煇耀的銀芒中,然後又一截一截的墜落。
  當然,二人深深知道自己幫主的深湛武功,但是,他們卻由衷的感到不安。
  “力拔九岳”俞大元一挺手中的千錘錕,大聲道:“吳刑堂,瞧幫主目前的情勢,咱們非要立刻趕去增援不可,否則幫主一旦有了差池?那豈還了得?”
  吳南雲心思細密,他靜靜的凝視了一刻,搖頭道:“現在切莫妄動,幫主的鷹回九轉輕功,舉世無匹,那些怪物絕傷不了他一根汗毛……倒是幫主如殺盡了這些魔魚,那金卵可就難得求取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一想也對,他又急急的轉頭瞧去,口中喃喃罵道:“這些混蛋畜牲,又不是要它們的命,如此急著送終,為了何來?真他娘的找死。”
  “七煞劍”吳南雲暗中一哂,腳步卻不自覺的向前挪出。其實,他心中又何嘗不為濮陽維在著急呢?這時,那團閃耀如冷雲神芒般急轉的銀色豪光,倏然如一道貫日長虹也似,飛向空中八丈之高。
  銀光驟斂,濮陽維的身形,卻極為緩慢的在空中盤旋起來。那滯留空中的身形,是如此飄忽,今人懷疑這幾乎已不是一個人的軀體,而系是一只碩大無朋的巨鳥。因為,人的軀體,以如此緩慢的速度,在空中迴旋,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啊!
  “七煞劍”吳南雲不由暗暗喝彩,點頭贊道:“幫主的是智勇雙全,他大概也發現了目前的形勢,已不能再如此的纏鬥下去,所以飛往高空,籌思對策。”
  吳南雲一句話尚未說完,前面那深沉黝黑的洞口內,驀然響起了一陣陣轟隆隆有如雷鳴般的聲音。浪花翻滾,宛若海嘯。
  “七煞劍”吳南雲正自愕然,隨著那激盪的流水,卻自洞中竄出一條長約兩丈,形態兇惡的龐大魔魚來。這魔魚的體形,與三人先前所見的一般無二,只是生像卻更猙獰醜惡了十倍。而且,這條巨大魔魚的頭頂上,更生著一粒熠熠發光的綠色怪珠,身體兩旁,尚長著一對深紫而透明的長翅。隨著這巨大魔魚出現,那陰森的洞口內,更密密麻麻的游出數百條小型魔魚來。尖厲的“吱吱”銳叫配合著萬馬奔騰的江流,組成了一副奇異而駭人的景象。
  “七煞劍”吳南雲大叫一聲不好,身形立似流矢一般,猝然射出,隨著他如飛而起的身形,一道銀芒已倏然展開,飛向那獰惡巨大的魔魚所在。
  “力拔九岳”俞大元,急急估計了一下自己所站的位置,與那洞口大約有十數丈遠近,而距離江心的岩石,卻有二十丈上下。他知道自己的輕功,實在比不上濮陽維和吳南雲二人,但是,飛渡這二十丈的距離不行,到達那洞前尚有把握。
  俞大元想到這裡,不再遲疑,他急切的自皮袍中,摸出兩條油光水滑的囊形物體來,湊口上去,用勁狂吹了一陣。那兩條油布也似的對象漲起後,竟變成兩個長短盈尺,形狀如梭的氣囊。
  俞大元急切的套在腳上,雙手一抖,亦自拔身飛出。
  這時,吳南雲已展開“珠耀劍”與那條巨大的魔魚戰在一處。“珠耀劍”的寒光,帶起若明虹也似的銀芒,激得江水迸濺不已。吳南雲身形,也隨著那巨大魔魚凌厲的反撲上下翻飛。
  濮陽維這時,心中亦感到十分緊張,他估不到這鬼號江源頭所在的深洞內,尚伏有如此眾多的厲害惡魚。他正待將一口真氣逼至腹下,以便縱身往助“七煞劍”空中人影一晃,胖大如半截鐵塔也似的俞大元,已掠身過來,落在水上。別看俞大元身形粗壯,行動卻是俐落靈活無比。他藉著腳上的兩個氣囊,可以浮在水面上,身形甫落,手中千錘棍已呼轟而起,將三條魔魚擊飛空中。但是,他的身形也被激盪的水流衝出丈丈余之。
  濮陽維正在叫糟,俞大元已自狂吼一聲,雙臂振處,身形又掠回原處。如此連續而施,被他擊斃了的魔魚已不在少數,但自己也累得滿頭大汗面紅耳赤。濮陽維忖度目前形勢,覺得十分不妙。因為,這種拚鬥,不比在平地之上,全是腳踏實地,如今三人身形,不是凌空飛撲,便是踏波而鬥,施來吃力已極。何況,這江水的流速,又是如此急盪,根本就不易在水面存身。他急切之間,振吭大呼道:“南雲,大元,儘量趕回江心的孤岩上暫息……”說話間,濮陽維身軀立時宛若巨鷹旋空,“修羅劍”幻起萬道華光,向那片魔魚群中射到。
  他要先為吳、俞二人退身時,做一掩護。
  吳南雲、俞大元二人聞聲之下,亦各自大吼一聲,劍棍如山岳矗起,層層重重,身形順勢倒飛而回,已落在江心中的岩石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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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怒濤孤岩 驚魂得寶

  四周的江水奔騰著,衝過這孤立的岩石,又分向兩旁竄去,水花激濺,彷彿這體形甚大的岩石,亦在輕微搖動。
  俞大元,一抹臉上的水珠,上氣不接下氣的斷續罵道:“奶奶的……這……這些畜牲,真兇……兇得緊……”
  “七煞劍”吳南雲適纔憑著一口真氣,在空中及水面上躍閃拚鬥,這時,亦自覺得十分疲累。
  他一言不發,緊握手中寶劍,微閉雙目調息著。
  空中白影一晃,濮陽維亦已飄然落下。
  他急聲道:“事情確是辣手,想不到這些魔魚竟是如此凶殘難纏……”
  此刻,那條碩大無比的魔魚,正遊在水面上,與擁在它身旁的一些小魔魚,團團圍成一個今人驚懼的大圓圈,在水中載浮載沉,無數雙怪眼,綠光閃耀,竟好象有圍困三人之意。
  “七煞劍”吳南雲自嘲的一笑,道:“這遭可有得瞧了,看情形,它們尚垂涎我們這三塊美味食物呢?”
  俞大元又聲似破鑼的大罵道:“**養的,不服氣便上來試試,盡瞪著一對鳥眼,瞧個什麼玩意?”
  濮陽維輕輕擺手,沉聲道:“大元,這只是些畜牲,你罵它們也聽不懂……為今之計,咱們定要打蛟先打頭,找那條大的魔魚下手……”
  他正說道這裡,水中倏然又響起一片“吱吱”的尖銳長叫,隨著這片叫聲,紅影連閃,無數條魔魚,又閃電般向岩頂飛射。
  濮陽維暴叱一聲,“修羅劍”挽起圈圈寒森森的銀弧,微微一晃,在無匹的劍氣橫掃之下,已有十數條魔魚,墜入江中。
  他這時,自懷中迅速拿起一只“赤龍梭”將梭尾後一條極難發現的金絲軟線抽出,急急套在手腕之上。
  俞大元見狀大奇,一面揮動手中千錘棍,一面問道:“幫主,你這是做啥?”
  濮陽維微微一笑,答道:“本來憑在下的凌空攝物手法,足可將發出的‘赤龍梭’虛空吸回,但是,稍停若是一旦射入那條巨大的魔魚體內,如這條魔魚肉多脂厚的話,就不一定能吸得回來,故而連上那條金線,以防萬一……”
  吳南雲正揮劍斬落兩條飛來的魔魚。
  他此刻開口道:“幫主,你要用‘赤龍梭’對付這些怪物?”
  濮陽維頷首不答。
  正在此時,那浮在江上的龐大魔魚,竟突然發出一陣淒厲刺耳的“咯咯”之聲,身旁的一對透明紫翅,也在急驟的振動。
  那麼龐大笨重的身軀,竟在紫翅振動之下,倏然升向空中濮陽維長笑一聲,身與劍合,若一道劃空的銀虹,猝然向那魔魚飛去。
  “力拔九岳”俞大元,此刻突然想到一個辦法。
  他一聲不響,揮動的千錘棍猝然挑起,已將兩只飛來的魔魚,凌空擊出二十餘丈,“吧達”一聲跌落在岸上。
  吳南雲大喝一聲:“好雄渾的腕力!”
  俞大元哈哈大笑,洪聲道:“吳刑堂,這麼一來,不就可以得到那魔魚所產的金卵了麼!”
  吳南雲一想也是,但總覺得這辦法好象有些不妥似的?
  俞大元又左揮右掃,再度將三條魔魚擊落岸上,一面得意的大笑道:“奶奶的,這一下子不將你斬入江中,更不用擔心伸手到你那尾部軟囊取卵時被咬傷,老相好,老子看你還有什麼邪門?”
  他就好似在對一個有思想,有靈性的人類說話一樣,口中出言譏諷著,聽著吳南雲在旁連連搖頭,哭笑不得。
  這時,濮陽維正運足一口至純至精的真氣,身形快捷而美妙的在空中翻折。
  “修羅劍”帶起一片破空劍氣,以眩人神目的威勢,來回掠飛。
  只見一團銀光飛舞盤旋,已然看不清使劍人的身影。
  驀然……
  那條兇惡龐大的魔魚,又是“咯咯”一聲怪叫。
  因為,濮陽維手中鋒利的“修羅劍”就在這剎那之間,劃破了它身上原本極為堅韌的紅色鱗皮。
  這龐大的魔魚,張著那生滿森森利齒的巨吻,向濮陽維疾速的飛撲而到。
  濮陽維這時一口真氣已逐漸混濁,但是,他已經來不及再另行提聚。
  魔魚閃閃發出綠光的怪眼,已到了濮陽維身前不及五尺之處。
  那尖銳的利齒,正反映著晦澀的貪婪的暗光。
  濮陽維猝然厲嘯一聲,身形一翻,疾向這魔魚凌空的腹底貼去。
  就在他身形快得不可言諭的翻折的剎那間,一溜江光已似天際閃電般,疾射入那魔魚的喉中。
  長嘯,翻身,發梭,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完成,動作之快,足以令普天之下的任何一個武林高手瞠目結舌,自嘆弗如。
  這巨大的魔魚,慘 聲尚未發出,濮陽維“修羅劍”已斜斜舉起,插入它那醜惡而長滿利刺的紅色肚腹之中。
  濮陽維身形如一顆流星,急急掠向這魔魚的尾部。
  那巨大如面盤般的軟囊中,正藏著一枚大如雞蛋似的金色魚卵。
  濮陽維閃電般伸手拿起,而幾乎在他手指始才縮回的一剎那,尾部軟囊猝然收縮,又緊密地封合起來。
  也就是說,若濮陽維晚了一步,外這枚金卵便已被軟囊封合在內了。
  濮陽維正感到心中欣慰,他那一口真氣更形混濁,立時隨著巨大魔魚的身軀,向江心墜落。
  此刻,這巨大魔魚的腹部,已被濮陽維身形晃掠時插入的“修羅劍”劃開了一道兩尺多長的血口,污血如泉湧般溢出,尚帶著些蠕蠕而動的腸肚。
  但這魔魚卻仍未死去,任由下喉間污血如瀑,卻仍在水中狂暴地翻騰著,掀起漫天波濤。
  濮陽維隨著身形的下落,奮力將雙臂急振,人又斜斜向一旁掠出。
  但是,他幾乎遺忘了尚有一條金線連在手腕的“赤龍梭”。
  而這支“赤龍梭”正深深插入那條巨形魔魚的喉中。
  濮陽維身形始起,驟覺腕上一緊,他腦中一閃,頓時想起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那龐大的魔魚,更形瘋狂的在水中痛苦的翻滾,污血四灑,尖銳的長 懾人魂魄。
  濮陽維一口真氣已洩,適纔,他是藉著雙臂振動之力,才勉強飛起的,須知水上不比陸地,可以隨時提勁換氣,何況濮陽維自飛身格鬥這條魔魚之王開始,便完全只憑藉著一口真氣的運轉,腳不沾地的在空中飛躍撲騰。
  到了此際,任他功力如何深厚,這口真氣也早已混濁了。
  這時,他根本尚未及換氣,身軀已被那狂暴的魔魚,扯向水中。
  在石頂的“七煞劍”吳南雲“力拔九岳”俞大元目睹之下,不由驚呼出聲,聳身欲救。
  但恰於此時,為數約有百餘條之多的魔魚,又瘋狂地向立身岩頂的吳、俞二人,飛撲噬到。
  濮陽維身形落水,卻並不驚慌,迅速的將自己以生命做賭注換來的金卵置入懷中,人又向水面升出。
  但是,江流是如此洶湧,幾道如山似的波濤撲來,又將他捲入水中。
  濮陽維這時,連忙運功將耳鼻封閉,全身毛孔亦緊緊收縮,他奮力一帶手腕,身形隨即縱向一旁,那深深扎入魔魚喉中的“赤龍梭”已被拔出。
  但是,正當他感到手中松,眼角紅影急閃,又有三條魔魚,向他身側噬到。
  濮陽維身形在水中急快的一翻,右手“修羅劍”揮處,三條魔魚,已被斬成六段,隨波流去。
  可是就在此時,他突然感到背後一緊,一件涼冰冰的物體貼在頭上。
  濮陽維心中一震,“修羅劍”快速無倫的向背後掃去。
  去勢之快,簡直尚在他意識之前。
  他身軀隨著手中利劍的揮動,猝然冒出水面。
  這時,他儘快的吸入一口真氣。
  急奔的江水,隨著他吸入真氣的剎那間,“嘩啦啦”的四散分濺。
  他眼角一瞟,引吭大呼道:“南雲,大元,咱們上岸!”
  說話中,身軀在空中連翻九轉,宛如隼鷹般飛落岸上。
  他雙腳甫一觸地,急急回頭望去。
  澎湃的鬼號江上,兩條人影,已如箭似的分波掠到。
  濮陽維待二人上岸後,細目瞧去,只見吳南雲、俞大元身上,完全是一片濡濕,髻發散亂,形態狼狽已極。
  轉眸回視,自己身上也是水珠直滴,一件銀狐皮袍,也被水濕透了。
  三人互望了一刻,忽然齊聲大笑起來。
  “七煞劍”吳南雲,將垂於額前的頭髮,用手往後掠去,口中笑道:“幫主,這些鬼號江中的魔魚,其威勢之大,恐怕絕不在少林寺和尚的羅漢陣之下。”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這些怪物好生厲害,不過它們今番也曉得了咱們‘冷雲幫’的威風了!”
  一言出口,三人又齊聲大笑起來。
  “力拔九岳”俞大元忽然止住笑聲,驚呼道:“幫主,你背後是什麼玩意?”
  吳南雲聞聲尋視,不由大叫道:“好傢伙,兩條魔魚屍體,怎的只剩下半截了?”
  原來濮陽維背後,竟有兩條在水中被他殺死的魔魚尸身。
  這時,那兩張利齒森森的嘴,尚緊緊咬在濮陽維背後的皮袍在上。
  吳南雲連忙上前,將兩條魔魚弄下,忽而急切的問道:“幫主,那條魔魚的金卵你是否取得了?”
  濮陽維灑然一笑,緩緩自懷中拿了出來。
  三人仔細一瞧,只見這魔魚金卵大如雞蛋,金光燦然,上面尚有一圈圈美麗奇異的花紋,握在手中軟綿綿的,尚有絲絲熱氣。
  濮陽維又取出一個內墊絲棉的玉盒,將這枚金卵小心翼翼地置入。
  俞大元乘隙行至一旁,檢視他適纔以千錐棍擊到岸上的魔魚尾部的軟囊,俱皆緊緊地封合著,他以手中兵器劃開後,那裡面的金卵,竟完全化為黃色黏液。
  這時,“七煞劍”吳南雲忽而對濮陽維神秘的一笑,道:“幫主,你猜本座為你取得了一什麼寶貝?”
  濮陽維愕然望著吳南雲,微微搖了搖頭。
  吳南雲慢慢自皮袍內,拿出一顆大如兒拳通體晶瑩流燦的澄綠色明珠來。
  濮陽維仔細一瞧,恍然道:“啊!這不是那一條龐大魔魚頭頂上的綠色珠子嗎?”
  吳南雲哈哈大笑道:“正是,幫主浮升水面時,本座亦正想遵囑上岸,但是這魔魚卻奄奄一息的漂到那孤岩之下。嘿嘿!本座瞧他頭上這顆綠珠,心機一動,便以佩劍取下回來獻給幫主,只是尚不知它有何用途呢?”
  濮陽維搖頭道:“在下亦不知曉。南雲!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吳南雲急得雙手亂搖,道:“這怎麼行?還是幫主留下為佳。”
  二人又推讓了一番。
  濮陽維無奈之下,只有伸手接過,置入囊中。
  這時俞大元忽然打了一個噴嚏,他大聲嚷道:“咱們快些走吧!找個鎮甸,喝他兩杯老酒,也好驅驅寒氣。”
  濮陽維笑著點點頭,三人收拾了一番。
  吳南雲這時無意間向江中望去,只見鬼號江雖然激湍如故,但那些凶殘暴戾的魔魚,此刻竟完全失去?跡,一條也看不見了。
  適纔的一幕驚心動魄的人魚血戰,就好象根本沒有發生過似的。
  江水仍在繼續地嗚咽著,哭號著。
  那深邃寬大的山洞,還是靜靜的張著大嘴,任那無盡的江水自口中騰出。
  彤雲低暗,風號如嘯,濮陽維等三條人影,已逐漸消失於遠方。
  三人離去的方向,尚隱約傳來了一陣悲涼的歌聲:“江水悠悠,千古韻事不復存,雲晦風淒,壯士豪情酬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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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大力尊者 煙幻綠丹

  雪花繽紛,厚厚的覆蓋在大地上,點綴得遠近一片晶瑩銀白,宛如一個潔淨得毫無一絲瑕疵的琉璃世界。
  這裡是河南沈邱府的近郊。
  北風陣陣呼嘯著,彷彿憤怒得要撕裂所有在地面上阻礙它的物體一般。
  這時沈邱府寬闊的街道上,顯得一片沉寂。
  就是偶爾有兩三個行人,也都緊縮著脖子,將雙手攏在袖內,急匆匆的走過。
  往日的鬧市、墟集,此刻也變得人煙寥寥門可羅雀,本來嘛,誰願意在這淒涼嚴寒的大風雪裡,在室外奔波呢?家裡溫暖的火爐,燒得熱烘烘的土炕,不是一種最好的享受嗎!
  然而,就在此時……
  蹄聲得得,竟有三匹高大的駿馬,自城外馳入。
  是什麼事情竟逼得他們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還在外面喝西北風呢?
  而且……看樣子還走了一段不是算近的路哪!
  待得三騎緩緩走近後,人們始才看出馬上騎士,有兩個反穿著羊毛袍,一個卻身著雪白的狐皮緊身衣。這正是鬼號江源頭,血戰那群凶殘的魔魚,求得金卵而回的濮陽維、吳南雲與俞大元等三人。
  這時,三匹駿馬已緩緩停在路邊,“七煞劍”吳南雲那清 的面孔上,正露出一抹微笑。繼而他開口道:“幫主,咱們自離開鬼號江後,已有七、八天了,卻一直沒有好好的歇息過,今日,我們正好在這裡好好舒散一番,不知幫主意下如何?”
  濮陽維輕輕點頭,笑道:“也好,不過吾等別驚動了本幫此地分舵,徒增麻煩。”
  “力拔九岳”俞大元砸了砸嘴角,說道:“好極了,咱們先去洗個熱水澡,來個搥背、捏腳、擦身大三樣,然後……再叫一桌豐盛的酒席,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頓!”
  俞大元一面說著話,一面仰著頭,細瞇著雙眼,一副沉醉之態。
  濮陽維、吳南雲二人,不覺俱皆相顧失笑。
  三人抖 驅馬,徑向街底一家掛著黑底金字招牌的客棧行去。
  這家客棧名叫“安順”屋宇恢宏,園庭深廣,顯得極為氣派。
  三人甫停下馬來,就有兩名店小二,恭謹的上前招呼。
  “七煞劍”吳南雲抬頭仔細一打量,口上說道:“伙計,你們店里可有清靜的上房?”
  一個店小二連聲的應著有,哈腰向內肅客。
  三人落店後,同住在前院一明兩暗的三間精舍中。
  濮陽維打量著室內的佈置,倒也十分清雅可人。
  他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在這沈邱府地面的客棧中,竟也有如此高雅之士!”
  吳南雲將身上包裡取下。聞言到:“可不是?吾等尋找客棧的眼光,可是十分高明的呢!”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伸了個懶腰,一摸唇上亂糟糟的胡髭,大聲嚷道:
  “幫主、吳刑堂、本護法要先去洗個澡,這幾天來臀不離鞍,身上髒兮兮的且不去說,屁股更是酸痛的要命……”俞大元說著話,連聲招呼店家,自行入浴去了。
  濮陽維望著他那粗壯魁梧的背影,微微一笑,信口吟道:“赤血肝膽,直肚直腸……”
  吳南雲這時脫下羊皮袍子,笑道:“幫主,你說的可是俞大護法麼?他那火暴栗子的脾氣,與毫無遮攔的豪爽性格,確是令人喜愛……”
  二人正在說笑,忽然聽到外面有一陣爭吵喧嘩的聲音傳來。
  濮陽維劍眉微皺,卻連眼睛也不轉動一下。
  “七煞劍”吳南雲開口問道:“幫主,可要本座出去查看一番?”
  濮陽維微微搖頭道:“不用了,在這種場合裡發生爭執,是很平常的事,咱們還是少去管他為妙……”
  正說著,外面忽然傳來兩下清脆的皮肉交擊之聲,接著便是一陣哇哇大叫,人聲又跟著喧鬧起來。
  濮陽維依然若無其事的在整理著行囊,好象根本就沒有聽到外面的喧嘩一樣。
  吳南雲則好奇的站到窗口,傾聽起來。
  這時,一個鏗鏘如鐵鈸互擊的聲音傳來:“媽巴子的!你家爺爺這身打扮,不過較為奇異一點,又不是紅鬍子馬賊,更不會邪法妖術,你他媽這開店的,為啥不准你家爺爺進來住店?”
  隨著說話之聲,外面又立時吵成一片。接著更隱約的夾雜著喊打的聲音。
  濮陽維這時霍然站起,吳南雲也恰好回過頭來。
  濮陽維沉聲道:“南雲,你不覺得這適纔說話之人,是個超絕的內家高手麼?”
  吳南雲微微一笑接道:“不錯,他雖然儘量壓制著聲帶,但此人中氣十足,確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濮陽維此時已將那領銀白色的狐皮袍脫下,他向吳南雲微一招手,自己領先緩緩地向外踱去。
  濮陽維等三人住的房間外面,便是一道冰花格子走廊,穿過走廊,就到了這客棧的廳房,再出去就是天井了……
  這時,濮陽維慢慢地行了出來,他目光一閃之下,心中不由得一動。
  原本,這大廳之內,正圍聚了不少店中伙計,個個瞪眼扠腰,嘴裡雖大聲的叫罵著,可是就是沒人敢上前。
  其中尚有一個身穿青綢棉袍,細瞇著雙目的賬房先生,在中間比手劃腳的說著話。
  一些出來看熱鬧的房客,亦在七嘴八舌的談論著,不過,大多數人的談話,都是在指責一個身材高大雄偉,穿著五彩形錦花衣服,肩披金錢豹皮的禿頂老人。
  這禿頂老人正鶴立雞群般的站在眾人中間,孔上那碩大的紅鼻子,正上下不停的聳動著,神態顯得極為可笑。他正閉著一雙眼睛,但是,此刻卻沒有一個人笑的出來。
  因為,這禿頂老人不但形態威猛已極,而且,適纔一出手之下,就將一個身材結實的店小二,攆得爬不起來,此刻面孔尚腫得老高的呆在那裡。
  濮陽維雙眸微轉,正待向前走去……
  “七煞劍”吳南雲這時悄悄在他耳旁說道:“幫主,你可知道這位老人是誰?”
  濮陽維微微搖頭,說道:“他這一身打扮和穿著,極似一個人,但是這個人我卻一時想不起來……”
  吳南雲輕輕一笑道:“幫主,這位老人家就是我們俞大護法的授業恩師,‘大力尊者’勒烈行。”
  濮陽維愕然一怔,奇道:“怪了!勒老前輩怎的會突然到此?”
  吳南雲搖頭道:“這個本座也不知道……不過,這位老前輩自來就是魯直心性,火暴脾氣……”
  吳南雲說道這裡,又咦了一聲。說道:“門外進來的這五個漢子,好象是本幫弟子……
  他們進來做什麼?”
  濮陽維舉目望去,果然在天井中,這時走進五個身材魁梧,面目精悍的大漢。
  他們每個人都披著一件藏青色的披風,裡面卻穿著青色勁裝,袖口皆縷繡著一條黃線。
  濮陽維一瞧之下,已明白這五人必定是“冷雲幫”沈邱分舵下,頭目一類的幫友……
  在這五人身後,尚跟著一名店小二。
  濮陽維、吳南雲二人一見之下,便知道這定是店小二請來的救兵。
  濮陽維不禁微微搖頭,低聲道:“看情形,咱們幫中分舵,在此處勢力還不算小……
  只是他們的招子也太不亮,‘大力尊者’勒烈行豈是他們所能對付得了的?南雲!我們且莫過去,在這裡瞧瞧,也可看出幫中弟子平素行為如何?”
  吳南雲這時默默點頭,身軀立刻向後退了一步。
  這時,那在“冷雲幫”幫友身後的店小二,突然跨上前一步。
  神氣活現的道:“掌櫃的,本地坐地把子,‘冷雲幫’沈邱分舵屬下的趙大爺,錢二爺已經到了……。”
  那瘦骨嶙峋的掌櫃,此刻也一反適纔那忍氣吞聲之狀,挺胸突肚,行至禿頂老人身前,雖然,這掌櫃的身高尚不老人胸口。
  這時,他尖聲細氣的叫道:“好,趙大爺,錢二爺請你們二位來評評理,這個老家夥不但要強行住店,而且又打傷了小號伙計,二位一向明察秋毫,深明大義,還請為小店主持公道!”這時,那走在前面的精壯大漢,微一擺手,大步向前說道:“李掌櫃,你且到一旁休息……”
  那掌櫃的答應一聲,態度極為恭謹的垂手站到一旁。
  這時,那位被稱趙大爺的乾咳一聲,洪聲說道:“這位老人家請了,在下趙昂,為‘冷雲幫’沈邱分舵屬下第三支堂巡行頭目,敢請老人家尊名高姓?”
  他話聲一住,禿頂老人立時倏然睜開雙眼。那巨大的環目中,驀而射出兩股令人不敢仰視的精芒。趙昂不由全身一震,正待說話。
  禿頂老人卻聲如洪鐘般,哈哈笑道:“好小子,就憑你這乳臭未幹的模樣,也敢問起我老人家的萬兒來了!媽的!我老人家在江湖上道英雄,稱好漢的時候,只怕你這小子尚在你娘的懷裡吃奶呢!”
  這名叫趙昂的“冷雲幫”屬下頭目,少說也有四旬左右,被禿頂老人左一句小子,右一句小子,不由叫得面色全變。他尚未說話,站在他身後的那位被稱為錢二爺的大漢,立時怒叱一聲,大喝道:“住嘴!‘冷雲幫’弟子,豈是你這老不死的所能隨意侮辱的!”
  說罷,雙掌一提,就待動武。
  只見那趙昂此刻卻出人意料的急急橫身攔阻著,說道:“三弟,陳舵主以前怎麼吩咐咱們的?幫主一再傳諭下來,要咱們待人和靄,態度勿驕勿橫,吾等又何苦與他一般見識!”
  這時,在那禿頂老人的臉上,隱約掠過一絲不可察覺的笑意,微微點頭。
  趙昂又回身道:“這位老前輩,在下尊你馬齒較增,但前輩言談之間,尚請自行尊重,我‘冷雲幫’名震天下,亦非好欺之輩,想前輩也必有個耳聞!”
  他說起來不卑不亢,卻又暗暗示出“冷雲幫”在江湖中的威名。
  禿頂老人此刻接著又狂聲笑道;“好利嘴的小子,嘿嘿!莫說你是一個區區‘冷雲幫’的頭目,便是你們總壇兩大護法之一的“力拔九岳”俞大元,見了我老人家,也非要倒履相迎,跪地叩頭不可。”
  禿頂老人此言一出,趙昂再也忍不住,他大喝一聲,立時將身上披風摔落,反手將背後的鬼頭刀拔出。
  隨著來的四名“冷雲幫”弟子,亦連聲怒罵,極為迅速的站成一個包圍形勢,將老人圈在中間,行動俐落已極。
  趙昂這時怒聲道:“在下尊你年長,卻並非畏懼於你,尊駕若對在下出口不遜,在下尚可忍耐,現在尊駕竟出言辱及本幫俞大護法,便勿怨吾等待之不恭了。”
  說罷,一個大斜身,極為快捷的揮刀向禿頂老人肩頭劈落。
  這時,四周看熱鬧的人,早就嚇得驚呼連聲,紛紛逃避。
  尚有一些膽子較大的,遠遠站在廳角,大聲為“冷雲幫”諸人喝彩助威。
  禿頂老人哈哈一笑,腳步微旋,輕描淡寫的避了開去。
  趙昂大驚之下,手中鬼頭刀一緊,唰!唰!唰就是連環三刀,口中同時大喝出聲。
  立於四周的“冷雲幫”幫友,此刻亦同聲暴叱,揮刀劈下。一時刀光閃閃,人影橫飛。
  那禿頂異裝老人,卻若無其事的在刀光如霍中,來往穿插翻飛,口中更不時說些諷刺之言,神態輕鬆已極。
  立於走廊陰影處的濮陽維、吳南雲二人不由微微搖頭,相視一笑。他們心中知道,這“大力尊者”勒烈行必是有心相試“冷雲幫”各人,絕未含有惡意。是以二人亦未顯身,僅只雙目凝視著廳中戰況。
  正在這時,驀然一聲暴雷也似的叱喝,起自長廊之外,一條人影如飛掠至。
  聲起人到,大喝道:“統統給我住手!”
  廳中諸人被這一聲大喝,震得耳際嗡嗡作響,立時不自覺的齊齊住手躍開,急急轉身望去。只見這掠入廳中之人,竟是個滿面胡腮,禿頂胖大的青衣壯漢。
  那趙昂首先一揚手中鬼頭刀,厲聲的道:“閣下何人?莫非看線上朋友不順眼,想來強自架梁嗎?”
  這突然現身之人不是別個,正是“力拔九岳”俞大元。他適纔自浴間內出來,聽到廊外大廳內傳出陣陣叱罵打鬥之聲。俞大元驚異之下,急忙拉著一個氣急敗壞的店小二詢問。
  店小二匆促之間,只告訴他廳中有一位禿頭異裝老人,正與“冷雲幫”弟子搏鬥。
  俞大元乃是一個渾人,他一時之間,怎會想起遠在千里之外的授業恩師會驟然至此,但他卻自然而然的想到去協助自己幫中弟子。
  可是,他又不知道事情原委如何?只有躍入廳中,先行喝令住手。
  但是,就在他喝叱出口之際,那禿頂老人卻悄然隱入大廳陰影之處。
  是而俞大元並未察覺。
  這時,趙昂開口喝問,俞大元目光一瞥之下,就已看出他是自己幫中弟子,他呵呵大笑,長吟道:“唯我獨尊數冷雲!”
  趙昂聞言一怔,隨即肅然接道:“旭陽輝煌耀古今!”
  那喚做錢二爺的亦急急同時吟道;“五嶽四海入麾下!”
  其餘三名“冷雲幫”弟子亦同時吟道:“綿綿能留萬古名!”
  趙昂抱拳一揖,說道:“兄台為幫中何人?尚請示下,兄弟趙昂,為本幫沈邱分舵第三支堂巡行頭目。”
  “力拔九岳”俞大元哈哈一笑,將右手緩緩伸出,袖口之上,赫然縷繡著一條閃耀生輝的金線,兩旁尚各繡有一對劍拐。
  趙昂等五人,驟見之下,面色倏然一變,齊齊恭身拜倒,顫聲道:“弟子等不知俞大護法法駕蒞臨,有失迎迓,罪該萬死……”
  “力拔九岳”俞大元心中一樂,忖道:“這些小子若知道幫主及吳刑堂也到了,不知會驚慌成什麼樣子哩……”
  須知“冷雲幫”歷史悠久,幫威顯赫,幫中紀律之精嚴,更是不在話下,而且,組織之龐大,在江湖中更是首屈一指。一般外地幫友,可說是大多數均未曾見過幫中首要人物,只是聽聞傳說而已。尤其幫主及內外各堂的首要,在一般幫友的心目中,早已立下了根深柢固的信念,不啻是一尊遙遙不可及,卻又讓他們欽崇的神明一樣。
  故而他們雖不識俞大元,但卻對他聞名已久。此刻見面之下,心中自然十分敬畏。
  五人雖然跪在地上,卻又忍不住悄悄抬起頭來,向俞大元細細打量。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又哈哈一笑,說道:“好了!好了!各位兄弟不用行此大禮……本護法也是才到,卻看到你們在此打架……”
  他說到這裡,突然一驚,轉頭四望道:“那與你們打架的老頭子呢?”
  五人這時已恭立一旁,聞言之下,亦愕然向四周察視。
  俞大元濃眉一皺,大聲道:“這老頭子竟敢與本幫弟子做對,嘿嘿……本大護法若不給他個厲害瞧瞧,諒他也不知道本幫的厲害。”
  俞大元一言甫畢,暗影佇立時走出那禿頂老人。
  他這時故意板起麵孔,一聳鼻頭,怒道:“好哇,大禿子,你可是要給我老人家厲害瞧麼?”
  “力拔九岳”俞大元聞聲之下,全身一震,陡然轉身望去。
  他目光一瞥到那禿頂老人,不由驚呼一聲,“噗通”一聲已矮了半截。
  他驚喜交集的訥訥說道:“恩師在上,徒兒大禿子有禮了……”
  說到這裡,俞大元一翻虎目,奇道:“師父啊!你老人家什麼時候到了這裡?又怎麼會與弟子屬下打起架來?”
  禿頂老人驀然呵呵一笑道:“師父的乖徒兒,快給我站起來,你那些屬下怎麼也都對我老人家下跪了?嘿嘿!這個我老人家卻擔當不起哩……”
  俞大元回頭一望,果然,五名幫中的弟子,亦早已誠惶誠恐的跪在自己身後,他尷尬的一笑,十分不好意思的站立起來。
  這時,那趙昂極快的上前,惶恐的恭身道:“啟稟護法,弟子不知這位老人家是乃是護法尊師,適纔言詞間多有得罪,尚乞護法恕罪!”
  俞大元尚未說話,“大力尊者”勒烈行呵呵笑道:“不知者不罪,好了!兒郎們!
  我老人家現在要進去,與我這徒兒親熱一陣,敘敘離別之情……”
  他又回頭叫道:“掌櫃的!這遭不知肯不肯收留這這把老骨頭?”
  客棧掌櫃的早已嚇得渾身哆嗦,怎可不是?他們一向以為無所不能的“冷雲幫”弟子,甚至他們的護法,亦對這位禿頂老人如此恭敬……
  這時,掌櫃的蹶著屁股,急急走了過來,滿堆笑臉的說道:“這位老人家言重了,言重了……嘿嘿,小的不知你老人家與‘冷雲幫’有著這深的淵源……否則,小的天膽也不敢如此放肆……”他又回頭一瞪眼,叱道:“小三子,快給幾位大爺們帶路呀!都痴了不成?”
  “大力尊者”勒烈行哈哈一笑,隨即大步向內行去。
  “力拔九岳”俞大元,此刻回身向那几名恭身肅立的“冷雲幫”弟子說道:“你們可以回去了,但不要驚動陳舵主,本護法明日即便啟程,也免得陳舵主再來回奔忙。”
  說著,就在趙昂等人的齊聲應諾中,急急舉步跟入。
  “大力尊者”勒烈行一摸那光禿禿的頭頂,回頭對俞大元說道:“徒兒,為師這一路走來,已經多次與‘冷雲幫’眾朝過相,大概說來,他們尚知深斂鋒芒,韜光養晦。”
  他又齜牙一笑道:“不過,為師卻想不到,你在聲威赫赫的‘冷雲幫’中,竟然混到如此崇高的地位……”
  俞大元亦和乃師一樣動作,伸手一摸禿頭。傻呵呵的笑道:“師父過獎了,這些全是弟子昔日小主人一手提拔起來的……”
  “大力尊者”勒烈行低聲問道:“大元,這‘玉面修羅’果然是你那昔日舊主麼?”
  俞大元連連點頭,又將自己投向淮陽山“冷雲幫”後的經過,扼要的講述了一遍。
  二人緩緩在長廊上走著,“大力尊者”勒烈行此刻喟然嘆道:“古人說:英雄豪傑出少年,這句話果是不虛……那‘玉面修羅’之名,早已響遍三江四海,震動黑白兩道……
  看情形,我們這些老骨頭,也的確是應該歸隱林泉,去享幾年老福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此時一裂大嘴,突然說道:“師父,前面就是弟子住的房間了……
  啊!幫主與吳刑堂也來迎接你老人家了!”
  “大力尊者”勒烈行聞言之下,不由一怔,他隨即急道:“什麼?你們幫主也到了這裡?”說著,連忙抬頭望去。
  這時前面的一間精舍房門,已被推開,走出兩位書生打扮的人來。
  勒烈行目光一瞥,不由覺得眼前一亮。
  前行的那位青年書生,容貌之俊逸超群,神態之瀟灑出塵,確為勒烈行生平所僅見。
  他不由暗自喝彩,這時,自房內行出的濮陽維,向勒烈行深深一揖,氣度雍容的道:
  “迎駕來遲,深覺歉然,前輩高風亮節,名震關東,今日得睹風采,實乃幸事。”
  “大力尊者”急忙報拳還禮,呵呵笑道:“不敢!不敢!濮陽幫主果然金玉其貌,虛懷若谷,老朽今日得以眼見,足證傳言無訛。”
  這時,跟在後面的“七煞劍”吳南雲,大步向前,含笑躬身道:“勒老前輩,近來可好,想不到五台一別,瞬息間已有二十寒暑……”
  “大力尊者”勒烈行聞言望去,不由喜得握住了吳南雲的雙手,呵呵笑道:“好個‘七煞劍’想不到你也在這裡,哈哈!想當年在五台山的時候,你還是一個英俊修偉的小夥子,如今,也如此精練世故了……”
  他說著又喟然一嘆,晦澀的道:“欸!歲月磨人,老朽耄矣!奈何奈何?”
  濮陽維,吳南雲二人,適纔自俞大元現身,向勒烈行敘禮時,已自悄悄回屋,免得彼此在那種場合中,見面時尷尬不安。
  他倆一見“大力尊者”言談之間,十分感嘆,而俞大元卻怔愕的站在一旁,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濮陽維不願讓太多的傷感,存在這老人的心懷之中……
  他清朗的一笑,說道:“勒前輩老當益壯,雄心不減往昔,當年力撕太行巨獅,掌斷黃山千斤石,直是膾炙人口,威震武林,來來來,且請入室奉茶……”
  “大力尊者”勒烈行豪邁的一笑,與三人步入室中。
  落坐後,俞大元急忙命店家待茶,一面急巴巴的問道:“師父,您老人家怎的突然有了空暇,自關東不遠千里的趕來中原,可是有什麼急事麼?”
  “大力尊者”搖頭道:“事情倒沒有,只是我靜極思動,偶生遊興,便到中原來逛一逛……欸!這恐怕是為師最後一次暢遊中原了……”
  濮陽維一見“大力尊者”言談中仍然十分傷感,他為了沖淡這沉悶的空氣,故意放聲笑道:“老前輩,這次相逢可說是十分湊巧,若前輩晚來一日,在下等便已可能啟程,赴嵩山少林寺去了。”
  “大力尊者”聞言之下,不由一怔。問說道:“不知濮陽幫主遠赴嵩山少林,有何要事。能否告知老夫一二?”
  濮陽維連忙說道;“老前輩言重了。”
  當下簡單扼要的,將白依萍受“赤爪鱗蟒”寒毒,自己遠赴鬼號江求取魔鬼金卵,再上嵩山少林寺求賜那三百年壽齡的朱頂白鶴精血,及踐行那三年之約的事,娓娓講述出來……。
  “大力尊者”聞言之下,兩條灰白色的濃眉,已自皺到一處。
  他沉吟了一刻,緩緩說道:“濮陽幫主,閣下少林之行,若純為赴約,再加上小心從事,尚不至於引起太大的風波……但若要求取那朱頂白鶴精血,可能就不是易事了……
  而且……”
  他說道這裡,又仰首細想了一陣,繼續道:“據老朽所知,那‘鐵掌’華武,昔日為淮南五奇之首,更為少林主持方丈之俗家最小師弟,看情形,這件事形恐怕不易善了……”
  濮陽維沉靜的一笑,道:“勒老前輩見解極是,但在下稟承先師遺志,本我冷雲一派至剛至強,寧折毋屈之訓示,任他少林為天下武林之宗匯,七十二種神功天下無敵,在下也不計一切艱難,要至少林一踐此約……不論成敗,但求心安。”
  “大力尊者”倏睜雙目,凝注在濮陽維的臉上。
  良久……良久……忽而,他一拍大腿,洪聲贊道:“好!濮陽幫主既有如此豪志,老朽亦不揣冒昧,毛遂自薦,願與尊駕同上少林寺一趟。”
  濮陽維此時霍然立起,長身一揖,朗聲道:“勒老前輩既如此看重在下,惠於下助,不論此行成敗如何,在下必將永銘於心。”
  須知濮陽維自出山以來,未遇敵手,他的個性更是倔強孤傲無比。
  但是,他心中亦十分明白,此去少林寺,任務極為艱辛,若是一個弄不好,便有掀起“冷雲幫”與少林寺大興干戈的可能性。
  但是,“冷雲幫”雖然為江湖中,聲威久著,勢力最大的一個幫會,但少林弟子更是遍布天下,力量之雄厚,絕非一般江湖草莽之士所能比擬。
  因而濮陽維雖然才高傲物,鐵膽冰心,卻也對此次嵩山少林寺之行,十分慎重。
  何況,他此行除了踐那三年之約外,更有為心上人求取朱頂白鶴精血得要求。
  這時,“大力尊者”勒烈行豪爽的大笑了起來……。
  他一扶濮陽維道:“濮陽幫主,切莫如此多禮,真是折煞老朽了……”
  二人相互落坐後,勒烈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他急切的向濮陽維問道:“濮陽幫主,適纔尊駕所說的那條巨大魔魚頂上的一粒綠珠,是否可以賜予老朽一觀?”
  濮陽維含笑點頭道:“這個自然!”伸手自囊中取出。
  這粒晶瑩翠綠,流爍欲滴的拳大明珠,一經取出,登時閃幻著一層淡濛濛的淺綠色光華;“大力尊者”平生歷經名山大川,所見所聞,自是廣博異常。
  他驟然一見之下,不由面容一動,這時,他雙手接過那粒冰涼潤滑的綠珠,在手中仔細的看了一陣。忽然開口叫道:“是了!是了!這正是那‘煙幻綠丹’。”
  一直沒有說話的“七煞劍”吳南雲,此際插嘴問道:“勒前輩,這‘煙幻綠丹’是什麼東西?又怎麼會生在那條兇惡的魔魚頭頂上?”
  “大力尊者”勒烈行這時又將那綠色明珠托在手上,細細端詳了一陣。連連點頭道:
  “不錯!正是一件罕世難求的寶物……”
  他這時又向吳南雲瞧去,沉聲說道:“吳大俠適纔所言,問得極有道理,這‘煙幻綠丹’並不是天生在那條巨大的魔魚頭頂……”
  吳南雲微咦了一聲,驚異的說道:“這就不對了,在下明明以手中‘珠耀劍’自那魔魚頭頂上剜下,在下尚記得劍尖透過這綠珠周圍的鱗皮時,尚有大股污血流出……好象這綠丹原本就是那條魔魚的一部份……”
  “大力尊者”哈哈一笑,說道:“不錯,這‘煙幻綠丹’可說已生在那條魔魚肌膚之內……但是,吳大俠可知道這奇珠為什麼會生在這頭畜牲頭頂的緣由嗎?”
  濮陽維此時灑然一笑,說道:“願聞其詳!”
  “大力尊者”舉起茶杯,低低啜了一口,緩緩的說道:“這‘煙幻綠丹’其本身並不是一種實質的物體,而是由於在極為陰寒而潔淨的地穴或冰窟中,蘊長的精冷之氣所孕育而成,初時,它只是一滴凝結成半流質半固體的晶瑩冰珠,這時,並沒有什麼值得珍視之地方……”
  勒烈行說道這兒,微微一頓,炯然的目光,向在座的三人一掃,續道:“但是,若在這粒冰珠之旁,恰巧生出一株極為珍異罕見的‘翠玉血心蘭’的話,那麼,這粒半凝結的冰珠,價值便遠非往昔可比了,因為這種‘翠玉血心蘭’極難成長,但它一旦生出地面,便生成一種極為怪異而美麗的形狀,它約有三片尺許長,翠綠如玉的蘭葉,蘭心深處,卻是豔紅如血,晶瑩欲滴,此蘭生長的形狀已是彌足珍異,但它更有一宗奇處,就是可以發出一種聞起來身心俱爽的幽香,這種香氣,是從蘭心的一窪翠色液體中所發出,這股液體可治癒世間任何一種劇毒,而那粒冰珠,就在這‘玉血心蘭’的靈氣熏陶之下,逐漸將它的菁華全然吸取,而且這時,那粒冰珠亦慢慢的變成了翠綠色……”
  濮陽維聽到這裡,嘴角牽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大力尊者”勒烈行微笑的擺了擺手,又續道:“若於此時,有任何一種生物闖入那粒已成形的‘煙幻綠丹’凝結之處,它那奇異的色彩與淡淡的幽香,便會引誘這生物去將它攫取,不忍拋棄,而更將它置于身體上的任何一個部位,而這‘煙幻綠丹’更會與這生物的血肉連接,成長在內,成為這生物的一部份……當然,老朽所說的生物,並不包括萬物之靈的人類,因為若是人類,也不會將這寶物連在肌膚之上……”
  他這時又一聳鼻尖,微微一笑道:“可能這粒‘煙幻綠丹’的生長之處,便是在那鬼號江洞口之內一個陰寒之地,而恰巧又被那只巨大的魔魚尋獲,置于頭頂。”
  “大力尊者”說出這“煙幻綠丹”的來歷後,室中三人直是聞所未聞,不由都睜大著一雙眼睛,望著“大力尊者”俱都聽得津津有味。
  “七煞劍”吳南雲心中暗暗忖道:“聞說這位‘大力尊者’素來遊戲風塵,嬉笑怒罵,不拘俗禮,但此刻說起正經事來,卻又如此不茍言笑,的是奇怪……”
  此時,勒烈行又對濮陽維道:“濮陽幫主,尊駕適纔要說的,可是問這粒‘煙幻綠丹’能否治癒華山“白雁”的毒傷嗎?”
  濮陽維默默點頭,苦笑了一下。
  “大力尊者”續道:“這‘煙幻綠丹’可治癒天下任何毒傷,卻獨有那寒毒無法可醫,因為這寒毒亦是孕育於陰穢之處,陰寒相斥,便不能發生神效……”
  濮陽維聞言之下,茫然若有所失,雙目已緩緩閉上。
  他已不再對這粒奇異的“煙幻綠丹”存有什麼奢望這時“力拔九岳”俞大元忽然插口問道:“師父,這綠珠子為什麼叫‘煙幻綠丹’呢?”
  “大力尊者”望著俞大元,慈祥的一笑,說道:“大元這句話,問得甚有道理!”
  俞大元咧開大嘴一笑,他對師父的贊許,甚感得意。
  勒烈行又咳嗽一聲,道:“吾等知道,凡是世間上的一切,終必有個極限,也就是說,無論什麼事物,也有其精力效用發揮到最後終結的時候……而這‘煙幻綠丹’也不能例外,每用它診治一次毒傷,這綠丹便會裊裊升起一層淡淡的綠霧,而它便隨著這股綠霧縮小一分,到了最後,它雖為人們盡了不少功勞,但它終於會逐漸縮小消蝕,化成綠霧飛散……”
  “大力尊者”說到這裡,又舉起茶杯,“咕嚕嚕”的一口喝淨,好似要藉著這杯茶,來潤潤他那說話過多的乾燥喉嚨。
  這時,室外的風雪已停,屋簷下結成一條條尖細長的冰針,屋頂,樹梢一片銀白,氣溫更見降低。
  客棧掌櫃這時親自掌燈進來,另外尚有四名身穿厚綿襖的小廝,隨在那掌櫃的身後。
  濮陽維驚異的望著這瘦骨嶙峋的掌櫃,不知他有何要事?
  他卻向俞大元哈著腰,態度畢恭畢敬的道:“俞大護法,適纔本處最有名的酒樓狀元居,送過來一桌酒度,是貴幫本地舵主恭奉的……陳舵主他老人家,已親自在外面等候訓諭,俞大護法未曾召見他,他不敢冒昧進來……”
  俞大元聞言之下,一摸禿頭,灑然地一笑向濮陽維道:“幫主,可要召此地舵主諭示麼?”
  濮陽維尚未說話,那掌櫃的已驚得猛一哆嗦。他努力的睜開那雙永遠細瞇著的眼睛。
  語不成聲的說道:“什……什麼?這位爺……竟是‘冷雲幫’幫主?天……天下無敵的‘玉面修羅’濮陽維幫主……?”
  一面說著話,一面腳步歪歪斜斜地,口中呢喃著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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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巍峨古剎 三道接引

  濮陽維望著這身形踉蹌似發神經病般,奔出客棧去的掌櫃,不由微微搖頭苦笑。
  因為,他知道這客棧的掌櫃,必是驚懾於自己的名聲,出外奔走相告去了。
  “七煞劍”吳南雲此刻灑然一笑,說道:“幫主,這樣一來,咱們要走也走不脫了,待會兒本幫此地分舵的弟子,必然會蜂湧前來拜謁……”
  “大力尊者”勒烈行此時亦放聲笑道:“男兒揮劍斬赤魔,留得千秋萬世名……濮陽幫主年少英俊,威名遠播,竟連這些市井凡夫也都知曉‘玉面修羅’之威,真了不得!
  真了不得!”
  濮陽維玉面微紅,正待謙讓兩句。門外已經響起一陣急促的步履聲,瞬息間,一群為數約有六、七十人之眾的青衣大漢,在一個面如潠血,體態魁梧的豪士率領下,匆匆奔到,黑壓壓的跪了一地。這走廊面積才有多大?這麼多人跪在地上,不但將走廊內外完全擠滿,更有許多人跪在園內的雪地之上。
  這時,那面紅體壯的豪士將頭微抬,惶恐的說道:“沈邱府分舵掌舵弟子陳和叩見幫主,弟子不知幫主大駕蒞臨,失迎之罪,罪該萬死!”
  濮陽維這時緩緩站起,清越的一笑,朗聲道:“陳舵主不用如此,且請免禮!”
  這些“冷雲幫”弟子,除了陳和一人,曾於淮陽山回雁山莊見過幫主濮陽維一面外,其餘各人可謂從未見過。
  這時,他們在幫主諭令之下,肅然起立,卻皆忍不住偷偷向這位名震天下,他們心目中最為崇敬的人物望去。
  濮陽維這時爾雅的一笑,走出房外,他雙手抱拳道:“各位兄弟辛苦了,本幫此次在各位兄弟齊心合力奮鬥之下,已將外敵一舉肅清,今後尚希各位弟兄在所屬舵主領導之下,同為本幫復建大任而努力。”他簡潔而有力的幾句話甫一說畢,“冷雲幫”的弟子立時齊齊歡聲雷動,高呼起來。
  沈邱分舵舵主陳和,此時恭身稟道:“弟子適纔已在本地狀元居準備酒筵,為幫主接風洗塵……”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不用了,在下即將于明晨離此,況且,若驚動了一些武林朋友,也不太方便……”
  陳和又恭謹的道:“客棧大廳中,已有不少武林朋友在恭候大駕,欲謁見幫主,一睹風采,未知幫主尊意……”
  濮陽維雍容一笑,說道:“本幫吳刑堂亦已到來,這些武林朋友,便煩請吳刑堂去招呼一下!”
  陳和恭身應諾,不敢多說。
  “七煞劍”吳南雲此刻由陳和領路,已大步走出,行往前廳。
  這時,店家快速的將酒席擺好。
  濮陽維恭請“大力尊者”勒烈行坐於首座,他與俞大元二人在旁打橫相陪。
  這時,濮陽維居住的三間精舍四周,已明明暗暗的站立了不少的身著青色勁裝的“冷雲幫”弟子,把守十分森嚴,如臨大敵。
  濮陽維見狀之下,微微嘆了一口氣,舉箸敬客,與勒烈行,俞大元二人吃喝起來。
  酒過三巡,“七煞劍”吳南雲突然掠身而入,向濮陽維苦笑道:“這些無所謂的應酬,本座真是怕了,幫主!依本座之意,咱們還是乘夜間悄悄溜走為妙……否則待至明日風聲傳揚開去,假如有更多的武林朋友到來瞻仰幫主風采,那咱們可就頭疼了……”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南雲,你先坐下來喝兩杯;在下之意亦是如此,吾等酒足飯飽之後,歇息一陣,半夜時分便即啟程。”
  說罷,四人又重新整杯暢飲起來。
  午夜,天空中彤雲密布,但是從銀白的雪地上反射出來的光線,卻顯得甚為明潔而閃亮。客棧門前,雁翅般排立著數十名意態嚴肅的“冷雲幫”幫友。
  他們在舵主陳和的率領下,肅然無嘩的伏身跪在雪地上,恭送著幫主濮陽維等四騎離去。
  蹄音漸漸遠了,終至毫不可聞……。
  這一群訓練有素“冷雲幫”豪士,始才立起身來,猶自倚戀的向前張望著……。
  這時四匹駿馬,正在雪地得得奔行。
  濮陽維那張如玉也似的英挺面龐上,此刻起了一陣輕微的紅暈,但是,卻又紅得那麼俊俏,他在馬上轉頭笑道:
  “勒前輩,不知此去嵩山少林寺,尚須多久時間?咱們是愈快愈好!”
  “大力尊者”雙手撫摸著坐騎的鬃毛,沉聲笑道:“此去嵩山,大約只需三日路程,便可到達,吾等到時是投帖拜山呢,抑或是強行硬闖?”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在下以為投帖拜山較光明正大,況且,任憑他少林寺威震天下,卻也教他們知曉我們‘冷雲幫’亦非膽小畏縮之徒。”
  “大力尊者”勒烈行暗自點頭,不再說話。四人四騎,急抖 轡,放馬奔馳而去。
  馬蹄踏在雪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冰雪在翻揚著,寒風卻吹得更形淒厲了……。
  河南登封縣城外,有一座形勢雄偉險峻的高山,綿綿無際的山巒,高聳入雲的峰嶺,無一處不是形態險要,氣勢磅礡。
  這便是天下武林的總匯,少林派發祥地——嵩山。
  巍峨莊嚴的少林寺,便建在嵩山少室峰的南麓……
  天氣肅煞得有些使人不寒而懍,寒風混著雪花,直往脖子裡鑽。
  通往嵩山的大道上,這時隱隱行來四匹駿馬。
  山麓四周,全植滿瞭高大的白楊樹,以及突?如戟的蒼勁古松,在這嚴寒的大雪天,仍然不屈的伸枝挺立著。四匹駿馬,這時緩緩停在山下,馬上騎士齊齊仰首向上望去,面上隱約露出一絲欽仰的神色。
  忽然,自那片蒼松白楊之後,緩緩行出三個身材適中,面容肅穆的中年和尚來。
  這三人全都身著一色灰布僧衣,頸懸烏木念珠,舉止行動顯得極為沉穩精練。
  他們三人始才現身,那四匹馬上的騎士已哈哈一笑,翩然下馬。
  其中一個面容如玉,唇若丹朱的青年豪士,微微跨前一步,抱拳道:“在下濮陽維,今日來到聖地,一為瞻仰貴寺風采,再者亦為踐行三年前在下與貴寺俗家弟子‘鐵掌’華武之約。”說著,將一張大紅拜帖遞過。
  這四位豪士,正是自沈邱府趕來的濮陽維等四人。
  三位灰衣僧人,驟然聞言之下,俱不由面色一變。
  當中一個和尚,這時接過拜帖,雙手合十,沉聲道:“阿彌陀佛,久聞濮陽維施主神威蓋世,名震四海,博得‘玉面修羅’之稱,施主近日來此,早在敝寺方丈預料之中。”
  濮陽維清越的一笑,說道:“敢問大師法號?”
  灰衣僧人一笑道:“貧僧清性。”
  他一指身旁同伴道:“這位是貧僧師弟清真、清月,與貧僧同為第五代清字輩弟子……”
  清性說到這裡,又用手向一排高大的蒼松後一指,說道:“本寺登山之路,便在那排蒼松之後……貧僧等職責在身,不克帶引,恕之!恕之!”
  說著,三名僧人同時躬身合什,口喧佛號,緩緩隱入林中。
  濮陽維回頭道:“少林弟子不但談吐清雅脫俗,就說舉止亦是穩練異常………咱們這就上山吧!”說著,四人已將坐騎栓好,掠向那排蒼松之後。
  在這排挺?蒼勁的巨松後,果然築著一條極為寬敞的青石道路,蜿蜒地向山腰伸展。
  這條青石大道,顯然在不久之前,已然經過一番打掃,此刻並沒有白雪覆蓋其上。
  濮陽維這時停下腳步,向“大力尊者”勒烈行道:“老前輩,這少林寺聞說建於少室峰之上,未知前輩以前是否到過?”
  “大力尊者”搖頭道:“老朽聞少林寺大名久矣!此遭卻是首次親臨。”
  “七煞劍”吳南雲抬頭向山上打量了一陣,說道:“幫主,本座看來,吾等行至少林寺的這條道路上,恐怕不會太平呢?”
  “力拔九岳”俞大元亦低聲嘀咕道:“這些和尚恁的不懂規矩,憑幫主在江湖上的威信,他們竟連一個迎接的人也沒有 ”
  濮陽維淡然一笑,徑自率先向前行去。
  四人邊走邊談,心中卻自然而然感到了一絲緊張與沉悶的氣氛,在漸漸的加重。因為這恢宏的嵩山,與周遭肅穆靜寂的氣息,已無形中帶來一股懾人的力量。這時,他們正好行至一處彎路,卻看見前面一字排開五名身著灰衣的僧人。立於首位的一個,身材短小,面貌精悍,雙目神光十足。
  五人正炯然凝視著當先而立的濮陽維,他們身旁,卻豎立著一方木牌,上面赫然書寫著:“拜山之人,解劍於此。”
  “大力尊者”忽然趨前一步,呵呵笑道:“大和尚們,各位在此寒風冰雪中,大概已風涼了不少時刻吧!”
  吳南雲心中一哂,忖道:“這‘大力尊者’果然與俞護法同一德性,他目下的舉止,與三日前那感嘆之狀,直是宛如兩人。”
  濮陽維面色沉凝,冷漠的望著面前的五位僧人。那面目精悍的和尚聞言之下,不怒不氣,竟好似沒有聽到一樣。
  他向濮陽維合什道:“想這位必是名蜚武林的濮陽施主了,貧僧清知,特奉方丈之令諭,在此做首道迎駕。”
  濮陽維心中冷笑道:“這些少林和尚,消息倒傳遞的挺快,他說這才是首道迎接,好似後面還有這種場面似的……”
  想著,他沉聲說道:“有勞各位大師久等了,在下等這就即刻上山,拜謁貴派掌門方丈。”
  熟知他一言出口,當前五位僧人,卻並不側身讓路。
  那清知和尚這時低垂雙目,緩緩說道:“不過,敝派素有一條寺規,便是拜寺之人,若不肯在此處解除兵刃,那麼便要憑藉一身所學,與敝寺守山弟子印證。”
  濮陽維心知這乃是少林寺僧人故意留難,是而毫不覺得意外,他溫文一笑說道:
  “大師之意,便是要賜教在下等人幾手了?”
  清知和尚還未回答,“七煞劍”吳南雲已劍眉一軒,說道:“只是,憑各位大師目下的一身所學,恐怕要大失所望呢!”他言詞之意,甚為尖刻,聽得面前五位僧人齊齊面上變色。
  清知和尚宏聲一笑大聲說道:“請恕貧僧見識淺陋,這位施主的面目,卻是生疏的很。”
  “七煞劍”吳南雲豪邁的大笑道:“大師客氣了,在下五台‘七煞劍’!”
  一言出口,又是震得五名僧人面色一動。
  這時,濮陽維向前跨上一步,冷然道:“敢問大師,不知貴派這條寺規所定,是要和在下等如何印證法?”
  清知和尚這時勉強壓制怒氣,和聲道:“這也十分簡單,只要攜帶兵刃拜山之人,無論是一起出手,或是獨自出戰,只要擊敗貧僧等五人即可。”
  濮陽維尚未及答話,“力拔九岳”俞大元已大步行來,洪聲道:“如此甚好,本護法便代‘冷雲幫’拜山之人,與各位大師親熱親熱。”
  清知和尚向俞大元細一注視,頷首垂目道:“阿彌陀佛,貧僧等有僭了!”
  說著,他身形立時宛若一朵灰雲般,倒掠而回。
  而就在清知和尚身形才起的剎那,另外四名少林弟子,亦“唰|”的一聲,四散分開,各人背後的那柄鋒利戒刀,已斜斜舉至胸前。
  “力拔九岳”俞大元回身向“大力尊者”及濮陽維躬身一揖後,身軀突然翻轉出五步。
  雙掌隨著翻身之際,已自呼呼轟轟的劈出六掌。
  勁力湧出,急如狂風暴雨,勢如驚雷駭電。
  五名少林僧人,齊齊大喝一聲,戒刀剎時飛舞成一道閃耀生輝的光牆。
  “力拔九岳”俞大元口中吐氣開聲,雙掌幻成千百掌影,分向各人拍到。
  這時為首的清知和尚暴叱一聲,旋身如雲,手臂伸縮間。徑向俞大元劈出四掌。
  四名少林僧人亦彷彿同意齊心般,隨著清知和尚的急旋身影,亦同時躍至俞大元四周,手中戒刀也齊齊遞出。
  一時銀芒閃閃,罡風如嘯,五條如長虹般也似的戒刀閃耀中,閃挪著“力拔九岳”
  俞大元那魁梧靈活的身軀。
  “大力尊者”勒烈行,捋著頷下幾根稀疏的鬍鬚,含著笑意,微微點頭。
  濮陽維這時輕合雙目,沉靜的彷若一尊石像般,絲毫未被眼前的這一場劇鬥所感染。
  倏然,“力拔九岳”俞大元悶雷也似的怒叱一聲,跟著他掌勢所帶起的轟雷聲,兩名少林僧人,已歪歪斜斜的被震退至三步之外。手中戒刀更閃起一溜銀光,化成二條白線,飛落在二丈之外。
  “七煞劍”吳南雲笑吟吟的說道:“少林絕技不同凡響,雷霆之掌,更勝一籌!”
  他這輕輕鬆松的幾句話,內中卻是又諷又損。
  清知和尚這時躍至一旁,雙手合十道:“俞大護法果然神技驚人,貧僧等甘拜下風,請!”
  說罷,恨恨的瞪了吳南雲一眼,與其它四人退至路旁。
  濮陽維不再多說,率先向前行去。
  路上,“大力尊者”勒烈行扶著俞大元肩頭道:“大禿子,為師三年未見你,想不到你的功力卻大有精進了……哈哈,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被師父一陣誇獎,面孔竟不由得訕訕生輝的,他有些忸怩不安的道:“師父,徒兒哪及您老人家武功的一半……”
  四人正在說笑間,路旁的兩株松之上,突然又是簌簌一響。
  雪花分濺中,又有三名身著黃色僧袍的和尚,自松頂躍落。三人身影甫一著地,已霍然分成三方站立。當中一位年約五旬,方面大耳的僧人當胸合十洪聲道:“各位施主果然功力無匹,貧衲了因,在此恭候大駕多時。”
  濮陽維舉步上前,微微躬身道:“有勞各位大師久候,甚感不安……在下等是否尚須與各位大師印證一下?”
  這了因和尚乃為少林派第四代了字輩弟子中,功力最高,成就最大的一位。他雖然身在佛門,性情卻是十分剛烈。適纔聞及傳報,對方來人中,“力拔九岳”俞大元挫敗五名五代弟子,心中已自忿然,暗存了傾力一拚之意,他哈哈一笑道:“濮陽幫主果然快言快語,爽脆已極,好!貧衲已不再多說,這就向各位施主請教!”
  說著,反手一插,立時拿出一只精光閃閃的拂塵來。
  了因和尚這只拂塵十分怪異,除了前端全為鋼絲絞合人發製就外,把柄握處卻尖銳如錐,鋒利異常……
  這時,“七煞劍”吳南雲橫身上前,冷然笑道:“這位大師的口氣,未免太大了,你自信能接得住區區四人手中的玩意麼?”
  了因和尚聞立之下,濃眉一軒,厲聲道:“吳施主功力雖高,卻未見能將貧衲壓得下去!”
  吳南雲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大和尚既然識得‘七煞劍’之名,便由在下奉陪大和尚走上幾招如何?”說著,他翻身將背後“珠耀劍”拔出。
  “嗆啷”聲響中,一溜寒光隨之而起,映得地上白雪俱皆為之失色。
  了因和尚不由暗贊一聲好劍。
  他大聲道:“吳施主肯予賜教,乃最好不過,貧衲獻醜了!”
  他人隨身轉,腳步一旋,已抖手發出七招。招招快捷,宛如飄風一般。
  拂塵上的鋼絲,隨著他的出手,猝然展開,根根皆閃幻出縷縷精芒,彷若一只只尖銳的利針,扎向吳南雲上盤一十二處重穴。
  吳南雲嘿然一聲,雙足立定不動,“珠耀劍”已起如長江大河,迅即上下翻飛,綿綿不絕。眨眼間,已極為輕易的將了因攻來七招,全然擋過。
  隨著劍勢的縱橫,吳南雲冷叱一聲,朵朵劍花,恍如點點寒星,聚散不定的圍向了因和尚。
  了因和尚暗中吃驚,手臂一振,手中拂塵立時運轉如風,頂上鋼絲忽伸忽收,鋒利的把柄,亦神鬼不覺的迭出怪招。這大和尚出手之快,功力之高,確實令人咋舌。
  剎那間,二人已身形如雲般戰做一團。二人的腳步,極快的在雪地上掠走著,但是,卻連一片雪花也未帶起。二人踏在雪地上的腳印吳南雲的卻較了因和尚輕淺得多。
  明眼人一看即知,在內力火候上,了因和尚已較“七煞劍”稍遜了一截。
  這時,雙方已激鬥了三十余招。
  了因和尚雖是少林四代弟子中首屈一指的有數高手,然而,這時亦已感到力不從心,首尾難應。
  他覺得對方舞起的劍芒,宛如一團精瑩的冰球,每一劍之間的空隙,都微小得幾乎毫髮難容。
  此時對手通體皆圍在一圈冷雲精芒中,委實無懈可擊。
  立於二人身後不遠的兩名了字輩黃衣僧人,此刻亦不由面色凝重,形態十分緊張。
  驀然——
  吳南雲劍勢一變,劍芒幻化成條條豪光,彷若無數顆流星的曳尾,以不可言喻的速度,飛瀉向了因和尚身上。就在這無數條豪光,在了因和尚四周身外,微一盤旋伸縮之際,吳南雲卻驀然收劍退回。
  他微微一笑道:“少林絕技,有口皆碑,大師更是個中高手,吳南雲承讓了!”
  了因和尚此刻紅倏白,全身簌簌微顫。顯然的,他已經羞怒到了極點。
  濮陽維等三人,早已看清楚了適纔所發生的一切情形。原來,就在吳南雲施出那招“七煞劍”法中,極為凌厲的“火熾金流”之際,以那少林僧了因的一身功力,實已無法躲開。
  因為,無論是此招的奇幻莫測,或是來勢之快捷凌厲,皆是了因和尚目前的造詣所難以抵擋的。
  但是,吳南雲的劍光,在沾及了因和尚僧袍前的粒米之差時,已倏然收回。
  自然,了因和尚心中更是明白。他這時向吳南雲頂膜一禮,黯然道:“吳施主盛名之下,果然不虛……貧衲見識了。”一言出口,他與另兩名僧人,已徐徐轉入道旁林中隱去。
  濮陽維微微搖頭,四人又向山頂上繼續行。
  這時,各人都一路沉默著。因為這一連兩次。名為迎接,實乃挑釁的場合,正顯示著少林派方面,可能早已有了準備,而且更已存著干戈相見之意。
  此刻,各人腳下的青石道路,已更形寬敞,路面上,有著一層薄薄的密霜。
  兩旁的山野,仍然白雪皚皚,樹梢上積雪盈寸,但是,卻依舊十分靜寂。
  各人又轉入一條彎路,目光掠處,卻赫然看到矗立著一座巍峨宏偉的寺院。
  四周建有高小的紅磚院牆,延垣綿長,金簷綠瓦,樓宇重疊。
  寺院之後,尚有一座高聳的七級浮圖寶塔,氣派宏大,形勢宏偉已極。
  濮陽維等四人,齊齊駐足眺望,面上全有一片凜然之色。
  過了一陣,“七煞劍”吳南雲已沉聲開口道:“想必前面就是少林古剎了,幫主,咱們這就上去吧!”
  濮陽維正待回答,卻又看見前面人影閃晃,兩條白色身影,急掠而到。
  來人身手俱極高絕,每一縱躍之下,便是五、六丈遠。
  這是諸人已看清來者赫然又是兩位身材高大的和尚。
  在如此嚴寒的雪地裡,二僧竟然只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僧衣,神態之間,卻又顯得極為從容軒昂,絕未有絲毫畏縮之態。
  二人身形甫一著地,就唰的一聲分向兩旁立定。
  右首那年約六旬的白髯和尚呵呵笑道:“施主等遠來不易,老衲無為,忝掌本寺金剛殿,現下便以一手陋技敬客,聊摶一笑。”
  濮陽維聞言之下,心中一動,忖道:“這無為大師,聞說號稱‘雙掌托搭’外家功力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這時,“大力尊者”勒烈行洪聲笑道:“‘無為大師’的是毫無虛假之性,嘿嘿!
  較之以前那兩撥人爽快多了!”
  這無為大師乃為少林派三代弟子中之皎皎者,執掌金剛殿之職,功力十分卓絕。
  少林派中共分“空”“百”“無”“了”“悟”五代,目前掌門方丈,便是第二代百字輩中的百忍大師。
  這無為大師能掌少林寺金剛殿之職,功力之高,自是不在話下。
  而此人更是不善虛套,豁達異常。
  故而,他與師弟無緣大師二人現身後,一句客套話也不說,便立即挑戰。
  這時,無為大師已不再多言。
  他退後一步,沉樁立馬,雙目四處環掃,注定一方深埋雪中的巨石。
  這方巨石露在外面的一截,足有三尺多長,盈尺之寬,加以天氣嚴寒,岩石表面早已凝結一片薄薄的冰層,滑膩異常。
  無為大師緩緩上前兩步,牛吼也似的喝了一聲,光禿禿的頭頂,立時冒出騰騰的熱氣。
  他雙目平注,兩手卻貼在那方巨石之上。
  只聽他倏然吐氣開聲,額上青筋暴起,那方巨石已徐徐搖動。
  濮陽維心中一動,忖道:“這是莽牛真氣!”
  無為大師倏然又是一聲大喝,雙目鼓出,那方巨石硬生生被他霍然拔出舉起。
  眾人這時仔細一瞧,才發現那方巨石,除表面有這麼三尺多長的一段外,埋在雪地泥土中的更有七尺多長的一截。
  總共算起來,怕不要有千餘斤之重。
  無為大師這時雙手將巨石高高舉起,在頭頂上連轉三匝,大喝一聲,立將掌中巨石凌空拋起,飛達丈許之高。
  正在無為大師面露微笑,洋洋自得之際。
  “大力尊者”勒烈行卻狂笑一聲,身形倏然拔升空中,雙手倏伸,自己接著那方正在向下墜落的千斤巨石。
  這時,他的身形在巨石之下,本應急快的下落方對。
  但是,沒有!勒烈行的身體不但沒有急速的下墜,反而較平常的速度緩慢了許多。
  只見“大力尊者”雙足,急快的在空中連續蹬劃,雙手擎著那方千斤巨石,彷若一尊巨靈托山之神,自空中冉冉而降。
  無為大師目睹此情之下,一時竟目瞪口呆,竟怔在當地,木然不動。
  因為,他自己素以大力見稱,在一般武林之中,氣力能較他更為恢宏雄厚的,實在是寥若晨星。他滿以為自己顯露的這一手力舉巨石之功,足可震慴來人。
  但是,對方來人中,竟然有人比他的力氣還大!
  雖然,適纔“大力尊者”那一手凌空蹈虛之術,若是武林中一流高手,大多俱能施出。
  但是,若要像他凌空蹈虛之外,尚且再加上一方千斤巨石,而身形卻反而不會加速的下降。那麼,這除了須有一身精純至極的內家功力外,尚更須具有舉世無匹的天生神力。
  勒烈行素以一身神力震驚江湖,其內力之深厚,自是無可言喻。
  他此刻身形落地哈哈一陣狂笑,脫手又將巨石凌空拋起。
  身形隨之而動,雙掌挾著呼轟如雷的勁風急劈而出。
  “嘩啦啦”一聲巨響中,那條千斤巨石,立時被“大力尊者”震成兩截,“吧噠”
  一聲跌落地上,深深地陷在雪中。
  無為大師與他師弟無緣二人,此刻滿面煞白,只剩互相苦笑的份兒了。
  無為大師這時喧了一聲佛號,強顏笑道:“這位檀樾好驚人的神力,老衲欽佩之至,敢請可否示下名諱?”
  “大力尊者”豪邁的大笑道:“老朽尚差兩年,便足滿八旬之齡了,哈哈!不過以前江湖上的朋友,都稱老朽為‘大力尊者’……”
  此言一出,更是將無為,無緣驚得面上變色。
  “大力尊者”一摸禿頭,極輕鬆的笑道:“兩位大和尚,老實說,這塊破石頭,比起老夫在黃山掌斷的那塊鎮山千斤碑,尚差得遠哩!”
  無為大師這時面上十分赦然,他訕訕的一笑道:“原來檀樾就是關東赫赫有名的‘大力尊者’勒老前輩,嘿嘿,老衲真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了……”
  這時一旁靜立的濮陽維雙手抱拳道:“請問大師,在下此時是否已可前往貴寺中,謁見貴派掌門方丈?”
  無為大師點頭道:“自然!自然!老衲有僭,先行一步引路……”
  無為大師一招呼他的師弟,二人領先向前行去。
  無緣大師心雖仍有不服,但他師兄無為大師的功力,他是深知的,既然以他師兄的一身所學,尚未能討得了好,他亦只有默然縮手了。
  這時,一行六人,大步向少林寺前行來。
  各人約莫走了數十步,已看到路邊矗立著一座五尺寬窄,丈余高的巨大石碑。
  上面刻著八個金色大字:“佛門廣大,普渡有緣”。
  金色的字體,在雪光反映下閃閃發出一陣耀眼的光芒。
  令人看來,不覺起有一股莊嚴肅穆的感覺……
  濮陽維心中興起一陣凜然之意,他面色沉凝的緩步行著,無形中已然流露出一股雍容攝人的風範。
  六人再往前行,漸漸看到一片方圓約有數十丈寬的廣場。
  廣場四周,植滿了長青不凋的蒼松翠柏,襯著少林寺寬大的寺門,更顯出這武林之中,人人景仰的聖地,有著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勢。
  這時,寺門已緩緩開啟。
  當門而立的,是一位容貌威武,面如滿月的七旬高僧。
  他那身金黃色袈裟,與頭頂上那方“勒建少林寺”五個大字的金色匾額,相互爭輝,閃閃發光。
  這位大和尚氣度之沉穩莊嚴,宛如一尊得道的金身佛像,散發出一股凜然聖潔的氣息,令人不敢逼視。
  這位高僧身後,一字排列著三位身著金白兩色袈裟的高齡僧人。
  他身旁則肅立著兩個身著月白僧衣的和尚。
  個個低眉垂目,雙手合十,在寂靜中,帶有十分莊嚴的氣息。
  大門兩旁,在壇上一行巨大的“南無阿彌陀佛”的字體下,分站著數十名身著黃色及灰色僧衣的和尚。
  這時,濮陽維等人已緩緩行至寺門之前。
  當先引路的無為、無緣大師兩位大師,向各人回身一禮,大步走了過去。向那身披金色袈裟的老和尚當胸為禮說道:“敬稟方丈師叔,來客已奉諭引至,尚請法示……。”
  那身披金色袈裟之人,果然正是少林寺第七代掌門人|百忍大師。
  他那莊嚴的面孔上,露出一絲肅穆的微笑,已向濮陽維等人,緩緩迎近兩步。
  濮陽維急忙行上,雙手抱拳,長身一揖。
  沉聲道:“在下濮陽維,久仰大師佛名,今日冒昧求見,唐突之處,尚請恕之!”
  百忍大師慈祥的一笑,亦當胸合十一禮,說道:“濮陽施主過譽了,老衲雖忝掌少林門戶,卻並未能為普天之下蒼生造福,罪過!罪過!”
  濮陽維聞言之下,心頭一震,暗忖道:“這百忍大師忽出此言,其中好似暗蘊玄機……
  啊!對了,他莫非是指自己出山後,所造的殺孽太重?”
  想著,百忍大師已和聲道:“施主隨來的幾位壯士,尚請代為老衲引見………”
  濮陽維面色已逐漸恢復沉靜,他遂將“七煞劍”吳南雲、“大力尊者”勒烈行師徒,為百忍大師一一引見。
  這位少林高僧和熙的一笑,道:“今日有緣,得與各位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施主相見,老衲實覺萬分欣慰……”
  他單手一舉道:“請各位施主入內奉茶!”
  說罷,一行人緩緩向寺內行去。
  進入大門之後,但見一條大麻石的甬道,迤邐於前,直通到大雄寶殿之上。
  正殿上香煙裊裊,梵唱之聲,不絕於耳。
  禪堂中,尚似悠悠傳出一陣低沉的木魚之聲。
  各人通過供奉如來金身的大雄寶殿,進入後面一道綴滿卍字圖的長廊中。
  長廊盡頭,便是一度月洞門。
  行出門外,已見到一片十分清幽的內園。
  園外可以隱約望見那蓮花行座,畫棟雕榭,氣象十分雄偉的達摩正殿。
  但是,前行的百忍大師,卻並沒有進入達摩殿中。
  他已步履沉穩的轉入這內園一座十分寬敞高大的屋宇之內。
  濮陽維此刻揚目瞧去,只見這屋簷的橫樑之上,赫然書著三個仿宋體的大字:“演武廳”。
  他心中一動,回頭向隨來之人一瞥,面上已浮起一個十分奇異的微笑。
  這演武廳十分寬大,縱橫約有三十丈方圓,廳內分設有不少皮人、木馬、沙袋、柏木樁及千芒球、絞絲架,梅花陣等習武應用的事物。
  這時,已有一十二名了字輩的黃衣僧人,在合十恭立著。
  眾人進入後,廳內已擺設著五張酸枝椅。
  百忍大師回首肅客入座,自己亦沉著坐下。
  那些衣著不同的僧人,更是一言不發,默默肅立在百忍大師身後。
  這時,百忍大師清咳一聲,啟口道:“濮陽施主,施主自三年前接掌‘冷雲幫’大位後,貴幫威勢在武林中,更是蒸蒸日上,名震八方,濮陽幫主武學淵博,人中龍鳳,自是毋庸老衲贅言贊譽……”
  他說到這裡,壽眉微揚,聲調微微提高。
  又道:“但是,今日老衲本我佛一片慈悲之心,奉勸濮陽施主幾句,施主自下山行道以來,固然亦頗多善舉,只是,施主為令師復仇時所用之手段,未免顯得有些過份……
  須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善心了了,性澄不波,便會漸滅殺戾,予人一條生機,濮陽施主為百年來武林罕睹之少年俊彥,自較老衲更知其中之道,若到時遭致天怒人怨,何不待如今早斂鋒芒?若再掀起武林中浩大殺劫,令天下蒼生蒙難,想這亦必不是令先師所情願……”
  濮陽維這時面上毫無表情,宛若老僧入定。
  但是,百忍大師的言詞,他每一字都已清晰聽到,而且,更是每一句話,他都能深切地了解著。
  這時,他發出含蓄的一笑!說道:“大師之言,無異醍醐灌頂,當頭棒喝,在下亦深知昔年以還,所造殺孽太多,但是在下方寸之間,秉乎存心之正,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承先師之訓誨,古聖賢人之誨示,深知忠義孝悌之道,先人之恩,必須報還,先人之仇,定得湔雪,其中或傷人命。但是若在下所傷之人,能先退一步為他人設想,又焉能落得今日之果?方今之世,惡人至多,若不能教之反悔,便只有刀刀誅絕!”
  百忍大師此刻已微微沉首忖思……。
  “是的,濮陽維說的話,雖然多少有些偏激,太重恩怨之分……。”
  但是,若百忍大師師門,罹有像當年“毒手魔君”那樣的慘禍,他也能惘思不顧麼?
  百忍大師默默抬起頭來,說道:“施主之言固然有理,但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施主又何不予人一條生路?讓他去懺悔以往的罪惡呢?一個人的生命,終有極限,世上的一切,不過祗是一場虛無飄渺的幻夢而已,施主若能看透這一關,便是天下蒼生之幸了……”
  濮陽維十分清楚,百忍大師之所以一再出言勸解,其主要目的,尚是為了他師弟“鐵掌”華武的命運。
  濮陽維雙目緩緩睜開,神色十分堅決的說道:“大師之意,在下心中十分了然,不過最好能請令師弟華武親自出來,與在下做一了斷。”
  百忍大師面上,掠過一陣十分惋惜的陰影。
  他暗暗嗟嘆一聲,沉思片刻,揮手令人去傳“鐵掌”華武到來。
  在百忍大師慈悲的心目中,已經認定濮陽維必是不願聽信自己勸解,也就是說,血灑少林寺的一幕悲劇,恐怕難逃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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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鐵掌恩怨 劍拔弩張

  這寬大深宏的演武廳,此刻更顯出一片寂靜。
  肅立百忍大師身後,身著金、白、黃、灰等各色不同僧衣的僧侶們,亦是個個垂目合十,靜悄悄的一言不發。
  每人的面孔上,更是刻板的沒有絲毫感情,好似人人都已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似的。
  濮陽維沉靜得如山岳般端坐在椅上,他已自少林僧們刻板的面容上,隱隱看出一絲憤怒與不滿的神色。
  雖然這種不滿的神色,是如此的隱匿在每位少林僧人的面孔之後。
  廳外,這時響起一陣幽遠而低沉的腳步聲,隨著這步履的接近,各個少林僧人的面孔上,亦逐漸的更形緊張起來。
  廳門外,這時出現了兩個人。
  前行的是那適纔奉令出去的清字輩灰衣和尚。
  跟著他身後的那人,竟赫然是一位須髯皆白,神態肅穆的老僧人。
  他身著金、白兩色的袈裟,緩緩行至少林寺掌門方丈百忍大師的身前,微微的躬身合十一禮。
  濮陽維自這老和尚身形出現的剎那間,面色已自一變。
  原來,這老和尚不是別人,正是那昔日風雲一時,名蜚江湖的淮南五奇之首“鐵掌”
  華武。
  濮陽維眼見之下,不由驟然一震,目光凝注在華武那萎縮而蒼老的面容之上,久久不能移開……
  百忍大師這時晦澀一笑,說道:“濮陽施主,這位百悔大師,便是施主所要尋找之人,也就是昔日在江湖上的‘鐵掌’華武。”
  濮陽維面上肌肉微微抽動,他暗暗問著自己:“這早年於鬼愁谷,聚眾毀去恩師容顏的大仇,如今已遁跡空門……他難道已深深懺悔往昔的罪過嗎?但是恩師的血仇,難道就如此一筆勾消了麼?”
  濮陽維那俊俏的面龐,極其難以察覺的在不時變幻著。
  他已陷入一個深深的矛盾之中……
  “毒手魔君”那疤痕累累的醜陋面容,又淒厲的浮現在他眼前,那彌留榻上的叮嚀,那嘴角最後一抹慘笑,彷若一圈圈正在擴大的漣漪,又在他腦海中漸漸擴張。
  但是,在這一圈圈悲愴錯綜的漣漪中,又顯出一個皺紋重疊的蒼老面孔。
  那面龐是如此的哀頹,彷若是一個飽經憂患與人世悲痛的失意者……
  逐漸的,這景象又幻成一幅靜寂肅穆的圖畫!
  那是一座深幽的佛殿之中,一個孤單的影子,跪在蒲團之上。淒涼的敲擊著木魚……
  青燈、黃卷伴著這老人篤篤的木魚聲,是那麼的冷清晦冥,彷若在傾訴著什麼?懺悔著什麼?
  濮陽維額頭的汗珠,滴滴墜下。
  他痛苦盡力與自己的思想在做著掙扎……
  大廳中,數十雙眼睛,都像是一把利劍似的,凝注著他。
  四周,仍是一片寂靜。
  沒有人願意打破這寂靜的氣氛,先開口說話。
  驀然。
  濮陽維已下了一個決定。
  這是他自己,經過多少痛苦的心智煎熬,才下的決定啊!
  但是,當他正待開口說話之時……
  立於百忍大師身後,一位身著黃金色袈裟的老和尚,已突然向前跨出一大步。
  他那瘦長的身軀,襯著那黝黑多皺的嚴肅面容,沒有一絲笑容。
  這時,他向百忍大師微一合十,沉聲道:“啟稟方丈師兄,看目下情形,濮陽施主好似甚有礙難,好似不欲放過已痛悔前非的百悔師弟……我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能存心向善,皆具佛心。然而濮陽施主卻如此趕盡殺絕,我少林一脈,素來光明正大,行事不愧天地,難道說,還要我全寺上下,向濮陽施主跪地相求不成?”
  這面容嚴肅的僧人,正是少林寺中僅次於方丈,地位極為崇高的監院首座|百缺大師。
  他此言一出,少林弟子盡皆齊齊動容。
  立於百忍大師右側的一個身材魁梧,面色紅潤,頷下白髯飄拂的大和尚,這時亦大步行上,洪聲道:“啟稟掌門方丈,百缺師兄適纔所言,亦為老衲心中之意,‘冷雲幫’橫行天下,肆無忌憚,更不將我們少林一派置于眼中,如今又直闖我寶寺聖地,聲勢洶蠻,更欲憑藉一身邪門武功,予我少林一派以大辱,如任其如此來去,我少林一派,今後再有何顏面稱雄天下,統率武林?”
  這位身材高大的老和尚,正是少林寺藏經閣長老,百善大師。
  他洪聲說罷後,雙目怒睜,瞪向濮陽維諸人。
  雖然,平素精嚴的寺規,壓制著他們的情緒,使這般僧人們,不敢過於放肆。
  但是,他一股公然的憤怒,已流露在每個人的面孔上。
  這時,濮陽維朗聲一笑緩緩站起。
  他那笑聲,隨著身形的起立,已逐漸變成削厲,就好象廳外的風雪,吹入室中一般……
  寒森森的,更帶著一股蕭煞之氣。
  笑聲驟停,濮陽維冷削已極的開口說道:“在下此次拜謁貴寺,本存著一片誠摯之心而來,適纔更蒙貴寺方丈諄諄勸誡,更是十分感懷,而且,在下對昔日‘鐵掌’華武與先師的一段仇怨,亦已暗自做了一個決定,但是,料想不到貴寺各位大師,竟然如此強橫霸道,更且出言辱及在下‘冷雲幫’全幫,如今,在下這個決定不變,但是,卻要等待向各位大師領教之後,只要有一口氣在,始將這個決定說出,亦不為晚!”
  原來,濮陽維適纔已做了一個雖然痛苦,卻又令他十分安慰的決定。
  那就是,寧願日後回到千山“冷雲谷”向恩師廬墓叩頭領罪,他也不忍再向這目前已然悔悟,須發的老人痛下殺手。
  拿如此一位存心向善的老人流血,這會是一種多麼令人驚悚的罪惡啊!
  但是他雖然已做了這個決定,而那性情剛烈的百缺大師,卻已不容濮陽維再加分說了。
  當然,單憑濮陽維那個倔強孤傲的性格,亦斷然不會在此種場合之下分辯。
  以免日後招致外間傳說他畏懼少林派之謠言。
  百忍大師,這位得道的高僧,雖然已自濮陽維適纔的神色,看出對方的心意。
  但是。
  他現在能說什麼呢?
  他能斷然喝止自己的師弟麼?
  他能嚴厲的壓制著廳中弟子的激動,而不顧一切的後果麼?
  而且,濮陽維到目前,尚未確切的說出他的決定啊!
  百忍大師的面孔上,第一次露出十分為難的尷尬之色。
  如今身為百悔大師的“鐵掌”華武,更是長髯激動,面部肌肉痙攣的呆立在當場。
  他如今已陷入一個深沉的痛苦漩渦之中。
  這時,面容嚴厲的百缺大師,毫無表情的低垂雙目,光光的頭顱,在微微的搖晃。
  顯然的,他亦是十分激動,只是礙于掌門師兄的面前,不敢過於衝動罷了!
  這時,“大力尊者”勒烈行驀然站起。
  他披在肩上的那張金錢豹皮,隨著急喘的胸膛,做著波浪似的起伏。
  濮陽維適纔心中所想的事,他已大致看出,而且,這位老而彌辣的江湖怪傑,更是十分佩服濮陽維那寬宏大量,不記舊怨的磊落胸襟。
  但是少林寺僧人驟而留難,卻使情勢急轉直下,怎不令這位火爆性子的老人大為憤怒?
  同時,他心中更為濮陽維不值。
  此際,他勉強按捺住心中的怒氣,洪聲道:“各位大師!本來濮陽幫主此次拜謁寶寺,所欲踐之約,與老朽毫無關連,老朽不過是適逢其會,順同行之便,結伴前來貴寺瞻仰一番而已,此事始末,老朽雖未目睹,卻也有耳聞,濮陽幫主為師復仇,並無不是之處,如今不論他對此事所持之決定若何,在濮陽幫主話未出口前,貴寺即擺出此等架勢,亦未免令人齒冷……。”
  他一言未畢,“七煞劍”吳南雲,亦霍然站起,傲然說道:“貴寺各位大師,如此不分清紅皁白,仗勢凌人,適纔百善大師更加出言辱及我‘冷雲幫’全幫上下,吳某不才,尚要向百善大師討教一番。”
  面色紅潤如嬰的百善大師,聞言之下,雙目怒睜,長髯拂動,形態威猛已極。
  但是,他卻看了掌門方丈一眼,強行將怒氣按下。
  這時,身為方丈的百忍大師面容一凜,回首怒目瞪了百缺、百善兩位大師一眼,又沉聲道:“勒施主、吳施主二位說話,尚請顧全大體,若本派弟子與貴幫發生衝突,更令武林掀起劫難,想這都不是雙方所冀望的……”
  濮陽維等人尚未說話,粗魯直憨的“力拔九岳”俞大元卻忽然站起,大聲道:“百忍大師,雖然這確實不為雙方所情願,但貴派弟子如此仗勢凌人,出言無狀,難道就是貴派在武林中的一貫作風麼?”
  俞大元此言一出“大力尊者”勒烈行不禁暗暗叫遭。
  他尚未回頭申斥,少林弟子已齊齊譁然鼓譟,群情激憤。
  連百忍大師如此涵養高深的得道高僧,面上亦不由得微微變色。
  濮陽維雖然覺得,“力拔九岳”俞大元言詞之間,也太不為對方稍留餘地,但他話已出口,自己又能怎樣呢?
  是以他一言不發,沉靜的看著事情的演變。
  此刻,那面容嚴肅的百缺大師,更是面如秋霜,毫無一絲笑容。
  他向百忍大師合十一禮,轉身向俞大元道:“俞施主,便憑施主適纔那句話,已分明不將我少林一派置于眼中,如此甚好,稍停老衲定向施主討教幾手絕學,好看看施主倒底憑藉著些什麼如此狂傲。”
  這時,室中氣氛已充滿了火藥氣息,雙方皆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百忍大師慈目倏睜,稜稜有威。
  他環首四顧,雪白的壽眉已自微微皺起。
  目前,雙方的怒火已到了巔峰,而且,已不是一個人的力量所能壓抑得下。
  何況,這場激鬥的必行,並不是僅關係著“鐵掌”華武一個人的事,而更影響到少林寺今後,在武林中的威望。
  百忍大師目前所深深憂慮的,只是在忖度如何將這場可能一發便不可收拾的戰火,儘量壓制到最微小而不致發生嚴重後果的局勢。
  濮陽維此刻凝注著百忍大師,他心中已大約測出這位得道高僧,心中所思慮之事。
  濮陽維緩步行去,向百忍大師長揖道:“大師悲天憫人之心,在下甚為欽佩,但如今形勢,已不容許雙方任何一人退縮,貴寺是為了往昔的威信,在下亦須保全祖師遺留的名節,如今區區之意,貴寺與在下等人,不妨作一次儘可能不流血的比試,未知大師尊意如何?”
  百忍大師聞言之下,深沉而含蓄的向濮陽維一瞥。
  這一瞥中,已傳出多少的了解與贊許。
  人們,除了那些天生嗜殺殘忍的魔鬼外,又有誰是喜歡流血的呢?
  此刻,百忍大師頷首一笑,說道:“如此甚好,雙方亦可藉機印證一番,武學之道孰深孰淺!”
  百缺大師卻冷冷一笑,接口道:“亦可知曉到底是正宗武林絕技為上,抑是邪門左道的武功可以獨行?”
  濮陽維面色一變,隨即沉默無語,淡淡一笑。
  “七煞劍”吳南雲這時冷削的一笑,說道:“五台‘七煞劍’吳某,便首先請命出戰,討教百缺大師幾手正宗的武林絕學!”
  百缺大師長眉一軒,狂笑道:“好極,老衲亦久思向吳施主討教……”
  這時,少林弟子均已紛紛四散站立。
  百忍大師與濮陽維二人,又已相偕落坐。
  但是,二人卻又俱皆極為緊張的注視著廳中。
  忽然,就在百缺大師正待舉步上前的剎那,一條人影卻翩然先他掠出。
  此人亦是一個身著金、白二色僧衣,但體形卻甚為枯瘦的六旬和尚。
  他最令人驚懼的,卻是眉心之中,生有一粒指尖大小般的殷紅硃砂血痔!
  這和尚甫一現身,就合十向百缺大師道:“百缺師兄,且請稍息,這首場便請由老衲出戰,討教吳施主幾招五台絕學。”
  濮陽維等倏見此人,俱不由心中一震。
  因為,他眉心中的那粒硃砂紅痔,已明顯的告訴各人,這大和尚正是少林派刑堂首座,江湖上威名赫赫,號稱“血痔鐵膽一孤僧”的百空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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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佛門風雲 僧俗之戰

  百忍大師嚴峻的面容上,就好似陰霾中的一線陽光般,透出一絲極為難得的笑容。
  他微微的頷首道:“也好!師弟小心了!”
  說罷,緩緩地退至場外。
  百忍大師知道,自己這位師弟武功之高,絕不較自己稍弱,故而他十分放心。
  “七煞劍”吳南雲灑脫的一笑,正待舉步。
  他身旁的“力拔九岳”俞大元,卻已轉首躬身道:“啟稟刑堂,這場請準由本護法先行出戰。”
  “七煞劍”吳南雲眉頭一皺,十分躊躇。
  因為他知道,憑對方那“血痔鐵膽一孤僧”百空大師的身手,恐怕不是“力拔九岳”
  俞大元所能接得下的。而且,若自己出手,正是以自己在“冷雲幫”刑堂的地位,與少林派刑堂首座之爭,無論勝負,雙方名聲相若,誰也壓不過誰。
  但是,俞大元貿然出戰,若萬一失手,豈不是挫了“冷雲幫”的銳氣?
  他心中十分明白,這次的搏鬥的成敗,不僅關係著交手者個人的榮辱,而且更會影響到雙方幫派的聲譽。
  但是,俞大元話已出口,他怎好阻止呢?
  濮陽維與“大力尊者”勒烈行,此時皆不由心中一震。
  可是,二人卻沒有表露在面孔上。
  這時“七煞劍”吳南雲苦笑一聲,低聲道:“俞護法這‘血痔鐵膽一孤僧’甚為不容易相與,尚請千萬留意!”
  俞大元答應一聲,意態昂昂的挺胸而出。
  血痔鐵膽一孤僧百空大師這時已合十當胸,微施一禮,道:“難得俞大護法賜教,貧衲有禮了。”語聲一停,百空大師退後三步,雙掌微微向下,腳步不丁不八,氣納丹田,抱元守一,神態穩若如山,這正是少林寺七十二種神功中,“百步神拳”的開山之式。
  “力拔九岳”俞大元雖魯直,武功卻盡得“大力尊者”的真傳。
  見百空大師一拉開架勢,他心中已一目了然,這時,俞大元沉聲道:“大和尚留神,在下得罪了!”他身形在語聲出口之時,倏然向前搶出三步。
  一時掌勢如風嘯浪排,眨眼間,就凌厲無匹的攻出九掌三腿。
  百空大師嘿然一聲,身形不退反進,雙掌閃若雷電轟擊,瞬息間,連攻出七腿十三掌。
  但見人影晃掠,罡風如飆中,俞大元已被逼退五尺之外。
  百空大師身形有如電掣般如影隨上,“如來背痛”“金剛伏虎”“蓮池祥雲”一連三招,將“力拔九岳”俞大元逼得左攔右架,節節後退。
  血痔鐵膽一孤僧驀然又大喝一聲,身形宛若游魚戲水般,在俞大元四周晃掠起來,掌劈腳蹴,招式如天河倒懸,源源而至。
  忽然,“力拔九岳”俞大元怒吼一聲,忽而上下翻飛,掌式也濤濤而起,連環拍出。
  他每次出手,皆運足真力,掌式帶起“呼轟”的風聲,狂飆如嘯,勁力沉如山岳。
  他名震江湖的“霹靂掌”這時已傾力施出。
  場中兩條人影,頓時愈走愈快,到後來,只見兩條淡淡的灰影,在廳中往來掠晃不已。
  掌風激盪得空氣旋動成渦,距離稍近,便覺勁氣如削,口鼻皆窒。
  濮陽維雙目半合,那道微閉的眼縫中,卻射出一股令人震攝的閃閃寒芒。
  他瞧著場中的搏鬥,心中卻微微嘆息。
  “大力尊者”勒烈行師徒連心,他凝注著場中的戰況,雙手緊握,呼吸急迫,額頭滲出了粒粒汗珠。
  他暗自忖道:“看情形,大元雖然一時不致落敗,但是……欸!他終究不會是那血痣鐵膽一孤僧百空大師的對手啊……”這時,場中二人已激鬥了百餘招。
  血痣鐵膽一孤僧百空大師身形愈走愈快,出掌也更形凌厲,簡直就分不清他身形每轉動之下,倒底擊出了幾掌?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冷汗涔涔,順額而下。
  但是,他卻立定身形,雙臂伸縮更急,每出一掌,必連帶著一聲暴叱。
  叱聲隨著掌式的雷鳴轟響,湊成一幅攝人的景象。
  逐漸的,二人已然交手至一百五十餘招左右。
  這時,“力拔九岳”俞大元的身手,已遠不如初時俐落,他面紅如血,氣喘之聲,遠至二丈之外的觀戰各人亦可微微可聞。雖然,俞大元仍然在盡力的壓制著。
  這時,少林寺的僧人們,個個面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他們靜靜的等候著百空大師即將到手的勝利。
  甚至,連掌門方丈百忍大師的面孔上,亦微微浮起一絲不可察覺的笑意。
  是的,世界上無論是那一個,任他是如何的清高淡薄,總是希望得到榮譽,而厭惡失敗的……。現在“血痣鐵膽一孤僧”的身形,閃動的更形快捷。他好似永遠不知道疲乏似的“百步神拳”的罡烈勁風,已威猛到令俞大元難以抵擋的地步。
  驀然——
  百空大師大喝一聲,身形猝然掠升空中,接著又彷若一只白鶴似的,飄然落至丈許之外。
  隨著這聲大喝,“力拔九岳”俞大元歪歪斜斜的退出五步。
  他那件羊皮袍的前襟之上,卻清清楚楚的印著一個鮮明的掌印。
  血痣鐵膽一孤僧面色冷漠地,微一合十,一言不發的徐徐退下。
  他心中十分平靜,因為在血痣鐵膽一孤僧的手下,不知挫敗了多少在武林中威望甚隆的高手。這種榮譽,在他來說,已沒有多少值得炫耀的了。
  但是,“力拔九岳”俞大元呢?此時心中卻難受至極。
  他自出道以來,雖然遭過挫折,但是,卻從來沒有像目前這麼難堪過,況且,更當自己授業恩師之前……
  他恨不得眼前的地面上,能裂開一條縫,將他慚愧的身軀鑽進去,永遠不再出來。
  俞大元怔愕愕的立在場中,面孔煞白,雖然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受傷。
  濮陽維緩緩站起,行至俞大元身側,慰聲說道:“大元,不用難過,天下沒有永遠屹立不搖的松柏,待一會兒,我親手挫倒那血痣鐵膽一孤僧,來為你證明這句話……”
  俞大元聞言不由悚然一震,他感激的望著濮陽維,低著頭,回到位上。
  “大力尊者”勒烈行,拍著徒兒寬闊的肩膀,沉聲道:“大元,沒有關係,勝敗乃兵家常事,用不著縈懷於心,師父在你這種年紀,受的挫折比你還多……”
  這年屆八旬的剛烈老人,為了安慰自己的弟子,不惜將自己往日的敗績抖露出來。
  雖然,“大力尊者”勒烈行的話,不一定全是真的,但是,在這幾句簡單的言詞中,已可充份證明他們師徒之間,那真摯如父子般的感情。
  這時,百忍大師微微一笑道:“這一場,敝寺弟子多蒙施主承讓了!”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七煞劍”吳南雲已大步向前,微微拱手道:“勝者勝矣!敗者敗矣!多言又復何益?在下敬請貴寺任何一位大師出場賜教。”
  吳南雲口氣之狂傲,不由激的少林寺的僧人們,個個面上變色。
  百忍大師亦暗暗一嘆道:“欸!這‘七煞劍’武功雖高,為人卻太過剛傲,但是,本寺弟子雖皆為佛門中人,卻也看不透這‘嗔’之一字啊!”
  他正感嘆著,監院首座百缺大師這時掠身上前,微施一禮,道:“老衲不自量力,要在吳施主的‘七煞劍’法之下討教兩下。”
  “七煞劍”吳南雲傲然一笑道:“豈敢!豈敢!這次吾等可以印證一下,倒底是少林正宗武學較勝,還是五台山的旁門陋技較高!”
  百缺大師那張多皺而嚴肅的面孔上,好似與他所見所聞絲毫都不發生關連似的,聞言之下,仍死板得如罩寒霜。
  他這時反手拋肩,腳步一旋,已將背後斜掛的一柄降魔杵握在手中。
  只見他拔取兵器時,身形的灑脫與自然,便已流露出一派宗師的氣度。
  百缺大師的這柄降魔杵,長約五尺,通體烏光隱隱,顯得十分沉重。
  他這時握在手中,雙目微仰,嘴唇卻緊緊的抿著。
  “七煞劍”吳南雲輕蔑的一笑,身形猝然飛向空中,人在半空中輕捷地一個翻身,又斜斜掠出丈餘。身形甫一落地,背後“珠耀劍”已自嗆啷拔出。他這份俐落與爽脆,也絕不在百缺大師之下。這時,百缺大師自鼻孔中冷哼一聲,冷然道:“吳施主留意,老衲有僭了!”
  降魔杵在百缺大師手中一顫,立時絕快無倫的點向吳南雲的胸前、“氣舍”“水突”
  “缺盆”三穴。
  那麼粗重的降魔杵,在百缺大師的手中,竟顫動的有如波浪般的起伏著。
  吳南雲持劍卓立,劍光一閃,也倏然迎上。
  百缺大師暗哼一聲,大旋身,反拋肩,降魔杵起若烏龍混海,杵端幻成圈圈點點地烏光,瞬息間,又將吳南雲周身七十二重穴完全罩入其中。
  “七煞劍”吳南雲冷冷一笑,“珠耀劍”帶起萬點寒星,閃晃出條條搖曳的精芒,反將百缺大師全身三十六處大穴圈入劍影之內。
  百缺大師喝聲“好”降魔杵宛如山崩海嘯般,呼嘯而起,沉如山岳似的將吳南雲當頭壓到。這正是少林絕技:“降魔二十七杵”。
  “七煞劍”吳南雲長嘯一聲,身形頓時快若空際的流星般,倏上倏下,左翻又閃。
  “珠耀劍”幻起點點寒星,時而化成圈圈銀弘,時而飛騰如電,時而綿綿如春蠶吐絲。
  傾刻間,這二位武林中的頂尖高手,已激鬥了五十多招。
  濮陽維雙眸緊緊注視著二人千變萬化的身影,一絲微笑漸漸地浮上了嘴角。
  少林寺的僧侶弟子,此刻只覺眼前銀光雷擎如蛇,烏光操縱似浪,早已目眩神迷……
  百忍大師慈目大睜,他雖久聞“七煞劍”的威名,卻料想不到對方的身手,竟然比他所想像中更要高出許多。
  這時,嘶嘶的劍氣在空中割劃著,穿過那縷縷不絕的烏光,伸縮如電。
  逐漸的,劍氣愈來愈盛,宛如一片精耀透明的光幕,挾蔽在大廳中兩丈方圓的空間裡。
  冷風合著寒森森的劍氣,在周遭衝激回盪著。
  “七煞劍”法,這時已施展到暢如江河的境界了。
  少林寺掌門方丈百忍大師此時面上已微微變色。
  因為,他師弟百缺大師的武功之深湛,乃是他所深深了解的。
  但是,看目前的情形,百缺大師彷若已受困在那片精芒如閃的劍帶之中。
  這時,吳南雲心中較別人明白,他知道目前自己雖已佔得上風,但那百缺大師,此刻仍是身形如電,手中降魔杵揮動如風,絲毫未露敗像。
  但是吳南雲卻知道對方乃是沉著應戰,暗蘊內力,以待乘隙反攻,奪取先機。
  須知百缺大師身手之高,為少林寺中有數的人物,“七煞劍”吳南雲雖然技震武林,卻也不是如此容易便能分出勝負的……
  這時,“大力尊者”勒烈行悄悄趨至濮陽維身側,低聲道:“濮陽幫主,依閣下之見,這一場誰會得勝?”
  濮陽維沉聲道:“在下看來,吳刑堂或有勝望,不過即便勝了,也勝得極為艱苦!”
  “大力尊者”暗中點頭,雙目又凝注場中。
  這時,只見吳南雲劍光急起,一招“谷熾流金”閃電般刺向正揮杵落空的百缺大師脅下。百缺大師嘿然一聲,喉中竟發出一陣若老龍清吟般的吼聲。
  隨著這吼聲起處,吳南雲刺到的劍勢,卻彷若遇到一層極為剛韌的無形潛力般,猝然將劍尖震得一斜。他不由得大吃一驚,脫口呼道:“達摩真氣!”
  然而在此一瞬間,百缺大師已被吳南雲劍身的勁力逼出兩步。
  但他趁吳南雲微微錯愕之時,立時大喝一聲,連出七杵反攻而上。
  眨眼間,二人又展開一場搶製先機的快攻猛打。
  “大力尊者”勒烈行低聲道:“濮陽幫主,想不到那百缺禿驢竟已練成少林派的不傳絕學:‘達摩真氣’但是,看樣子他還沒有到家,因為他只能在兩尺以內發出威力……”
  勒烈行說得不錯,百缺大師在少林七十二種絕技中,果然曾苦練那種達摩真氣。
  原來這達摩真氣,若練到十分火候,不但可以馭氣傷人,碎石如粉,更能抵禦任何凌厲的武功傷害。
  但是,這種武功卻極為深奧難練,而且,一旦到了五成火候之後,無論如何苦練,也只有跟隨著時光,緩緩的加深功力。
  不過如果能練到五成火候,那麼,每隔十年,便能更加深一成。
  但是,即使要練到五成的達摩真氣,至少亦非須三十年以上的時間不可。
  百缺大師因出家較晚,那一身達摩真氣,僅六成火候。但已足使武林中人驚駭了。
  這時,百缺大師傾出全力一掄急攻,竟反將吳南雲招式逐漸壓制,大有奪回主動權的趨勢。
  勁風如嘯中,吳南雲那清 的面容,倏然寒如冬霜;他鬚眉皆張,長嘯一聲“珠耀劍”嗡——的一震,劍尖顫成萬點寒光,彷若澄空中的銀河群星,綿綿密密,天羅地網般向百缺大師溜瀉而至。這正是七星劍法中,最凌厲的三絕招之一“流星縱橫”
  吳南雲曾以此招,不知挫敗了多少武林高手,甚至連冰海第一奇人戰玄心,也在此招之下敗北。
  百缺大師此刻驟覺萬點寒芒,如點點流星,四面八方湧到,簡直已到無法招架之境。
  他厲吼一聲,身形猝然向後倒退。
  “七煞劍”吳南雲,驚心動魄的長嘯連聲,手中劍已如影隨形般跟?上來;只見一溜溜的劍芒交織而出,點、線、縱橫,形成一幅極為壯麗的景象。這正是七星劍法中的第一絕式“八方天網”;劍氣瀰漫,烏光閃爍,人影翻飛,叱喝連聲。
  終於!一切靜止了……
  吳南雲靜靜的卓立當地,雖然|他此刻已有些微喘息。
  明亮如一泓秋水般的“珠耀劍”七枚雕刻於上的太陽,正閃閃的發出寒光。
  鋒利的尖鋒上,卻凝聚著一滴殷紅的鮮血……
  百缺大師以杵拄地,黝黑嚴肅的面容上,顯出一股出奇的憤怒與羞愧,只見他那峭瘦的左肩上,裂開一條三寸長的縫口,血……自那縫口中,緩緩流出,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兩人雙目怒睜,一言不發的互視著對方,誰也沒有將身形移動一下。
  百忍大師面上一陣輕微的激動掠過,他微微揮手,兩名灰衣僧人立即越眾而出,恭謹的將百缺大師扶回……
  吳南雲向少林僧人抱拳一揖,傲然走回。迎接他的,是濮陽維含有深刻笑意的一瞥;這一瞥中,已包含了多少贊譽與誇示。
  “大力尊者”勒烈行一伸大拇指,低聲道:“好個‘七煞劍’不愧為五台派第一高手,更不愧為‘冷雲幫’中,執掌上下行規的刑堂堂主。”
  吳南雲灑然一笑,亦低聲道:“辱承前輩謬獎,卻之不恭,受之有愧。”
  說著,二人相視微笑起來……
  這時,百忍大師正回頭在安慰他那受傷的師弟——百缺大師。
  忽然,紅面白髯的少林寺藏經閣主持百善大師,大步踏入場中,洪聲道:“適纔老衲師兄,承蒙五台吳大俠賜教,吳大俠武功雖高,下手卻是不該如此狠辣,老衲不自量力,欲再向吳大俠討教兩手。”
  “七煞劍”吳南雲聞言之下,劍眉怒軒,霍然起身,就待躍入場中。
  只見“大力尊者”勒烈行將吳南雲一按,亦大步走出,他呵呵笑道:“大和尚,一個人打不過,便想用車輪戰麼?俗語說‘當拳父子不留情’若貴寺的高僧們不願流血,當初又何苦咄咄逼人,落得如此後果呢?”
  百善大師被“大力尊者”一陣搶白,不由一陣語塞,吶吶不能出言。
  忽然,這姜桂之性的百善大師,怒吼一聲。厲聲道:“嘿!嘿!‘大力尊者’你休道老衲是畏懼於你,來來來!你若有興,老衲便奉陪你走上兩趟。”
  百善大師火氣一起,連說話也粗魯了起來。
  百忍大師雙眉一皺,臉上已微現不滿之色。
  “大力尊者”勒烈行嘿嘿一笑,說道:“我說大和尚,我們都是這把年紀了,大家說話和氣一些不好嗎?何苦如此吹鬍子瞪眼睛的……再說,你不畏懼我,呵呵……難道老夫便會畏懼你不成?”
  百善大師那紅潤如嬰兒也似的面,更加有如巽血,他氣得周身直抖,白髯顫動。
  驀然——
  他大喝一聲,拋肩將背後一柄長約七尺,精光閃閃的佛門方便鏟摘下。
  鏟頭上的月牙微微顫動,發出陣陣寒芒。百善大師厲喝一聲,道:“‘大力尊者’拿出你的兵器,老衲即便領教一下關東第一高手的絕技!”
  “大力尊者”勒烈行又是呵呵一笑,說道:“大和尚,難為你已有這麼一大把年紀,卻也不知老夫我六十年來,早已不用兵刃了麼?”他環目一瞪,又洪聲道:“但是,若老夫空手與大和尚你對招,須叫他人誤會老夫瞧你不起………也罷,老夫便以身上這張金錢豹皮,來與大師耍上一番!”說著,他右手一扯,披在肩上的那條金、黃兩色相間,顏色絢麗的金錢豹皮,已似一條活蛇般滑落在“大力尊者”手中,只見這張金錢豹皮還有一個金線纏繞的把手,可供握于掌中。
  原本,“大力尊者”武功雖高,面對這位在少林寺中,親掌藏經閣的百善大師,卻也不敢小覷!
  因為,少林寺的藏經閣,乃是寺中重要經典、文件及武學秘本的收藏處,其掌持藏經閣之人,武功必須十分高強,而百善大師又為少林派,“百”字輩第二代弟子,武學之深奧,自是不難測知。
  其實“大力尊者”預料的,果然不差。
  這百善大師,與其師兄百缺、師弟百空,合稱少林三大長老。
  三人的武功俱在伯仲之間,僅較其掌門師兄百忍大師略遜一籌而已。
  這時,百善大師一見“大力尊者”手中握的金錢豹皮,心中亦不由得微感一震。
  因為,他早已聞及關東獨釣崖“大力尊者”的威名,而且,對方既然能以一張軟綿綿的金錢豹皮當做兵器,內力上必有深厚的造詣。
  他不敢大意,口中大喝一聲,急速地活開步眼圍著“大力尊者”旋走起來。
  逐漸地,百善大師的身影,已快捷得不易看清。
  他肩頭的鋒利月牙,那點點閃耀的寒光,隨著他身形的疾走,竟也連成了一道圓弧。
  驀然——“大力尊者”沉喝一聲,手中金錢豹皮猝然飛出,如一張巨大的漁網,向百善大師摟頭蓋臉的罩至。那張豹皮撒出時,風聲的急勁,就宛如一大塊鐵板也似。
  百善大師暴叱一聲,身形立似陀螺般倒旋而出。
  方便鏟隨即帶起溜溜寒光,劈向“大力尊者”雙腿。
  “大力尊者”勒烈行哈哈一笑,手中的金錢豹倏起忽落,前揮後掃,瞬息間已怪異無倫的連出九招。
  百善大師吐氣開聲,身形奇快的閃掠入那片金黃色的光網中。
  佛門方便鏟掄出呼呼風響,若靈蛇伸縮般,快捷無倫的劈出十五鏟。
  “大力尊者”心中一驚,他奇異對方之身法,怎的會如此快捷,彷若無恐不入的瀉地水銀一般。
  其實,這正是百善大師苦習的少林七十二種絕技之一“伏陀幻身十六閃”。
  這種功夫一旦施展開來,身形便宛若幽靈一般閃晃移挪,行動之快,令人不可捉摸。
  “大力尊者”這時心中方自一驚,對方寒森森的鏟影已當胸而到。他悶哼一聲,手中的金錢豹皮呼的一聲掃向百善大師面門七竅,右掌掌心卻微微一登。剎時,一陣隱隱轟鳴驟起,狂飆湧處,立將來至胸前的方便鏟斜斜震出。
  他應變之快,亦確實不愧為江湖中有數的怪傑。
  百善大師估不到對方身手如此之辣,才覺手中兵器一震,一大片金色光網,已當頭蓋臉的壓到。
  他怒叱一聲,身形又似電掣般閃出,方便鏟隨即凌空而起,有若江河倒懸,綿綿攻上。
  “大力尊者”勒烈行厲叱一聲,狂笑道:“對!大和尚,這才夠勁!”
  話中,金錢豹皮揮舞如風,綿綿密密的絕招交相迭出。
  “七煞劍”吳南雲這時,略微閉目調息了一陣,已將適纔力戰的勞累,完全恢復過來。他環目四顧,心中忖道:“這百善大師功力之高,實不弱於若那百缺大師……看情形,只怕‘大力尊者’老前輩,尚不一定能穩操勝算……”
  他又向濮陽維一望,不由心中十分敬佩。原來,濮陽維那俊逸的面孔,這時竟然沉靜得彷彿一個木塑之人。但是,由他那雙時時透出精芒的星目中可以看出,他雖然表面沉靜,其實,內心卻十分注意場中的戰況。
  少林僧人此時亦個個屏息如寂,沒有任何一個人說話。
  但是——百忍大師卻在微皺雙眉,正傾聽著在他耳旁低聲說著什麼的“血痔鐵膽一孤僧”的說話。過了半晌,百忍大師好似沉吟了一陣,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而實時便有兩名灰衣僧人,隨著身穿月白僧衣的無為大師之後,向廳外匆匆行去。
  看他們的形態,好似有著什麼急事一般……。
  此次事主——“鐵掌”華武,也就是如今的百悔大師,正垂眉低目,合十肅立,於百忍大師的身側。他好似已完全陷入一個深沉的思維中,絲毫未被眼前的激烈打鬥所驚動。
  但是,從他那時而痙攣般抽動的面孔上可以看出,這已置身佛門的百悔大師,彷彿正處在異常的不安與痛苦之中。
  這些,不但“七煞劍”吳南雲已然看到,濮陽維則更看得十分清楚。
  同時,講得更露骨些,他目下不但已完全了解華武,更由衷的同情這年已遲暮,卻不能再安享晚年的蒼涼老人。人,總是不能做過違背良心的事情,哪怕這種事只有一次,但也足夠令他一生痛苦與懺悔的了……
  此時,場中的“大力尊者”已與百善大師激鬥了兩百多招,每人的面孔上,都滲出粒粒汗珠,氣喘吁吁。雖然,這尚是個十月飛雪的冰天雪地。一片片金黃色的光影,有若一張張俱有靈性的巨網,倏然絞成一片,忽而又左飛又掠。人影分合,騰躍得如光閃電掣,端的是一場武林罕睹的龍虎爭鬥。
  驀然,“大力尊者”驚天動地的暴喝一聲,右掌連連擊出十六掌,左手金錢豹皮卻似滿天飛雪般,密不通風的飄然而落。
  一連串如密雷般的暴響中,這所巨大的演武廳頂壁亦不由微微震動,灰塵簌簌而落,聲威的是驚人至極。
  只見百善大師面孔漲紅如血,雙目圓瞪,鬚眉怒張。
  他身形極為奇幻的一閃,手中方便鏟化成縷縷銀光,如閃電般投向那彌瀰漫漫的勁風網影中。
  一聲驚天動地怒喝,隨即一陣鏗鏘的巨響,兩條人影已倏然分開。
  “大力尊者”勒烈行,頭頂之上熱氣騰騰,額前汗如雨落。
  然而,他那五彩繽紛的衣衫袖口,卻被百善大師那鋒利的月牙隆刃,劃破一條約有五寸長的裂縫。
  百善大師卻是怒目圓睜,氣喘吁吁,肩頭的金色僧衣,已被“大力尊者”硬生生的撕裂了一大片。
  僧衣破裂之處,更且滲出了絲絲鮮血。
  “大力尊者”喘著氣,哈哈大笑了一陣後說道:“大和尚,看樣子,咱們兩個老兒倒是平分秋色,互不吃虧了,不過……這秋色好似老夫多分了一點………”
  百善大師氣得一跺腳怒道:“好,好,‘大力尊者’你不用在口舌上佔老衲便宜,稍停咱們還要再比一場。”
  “大力尊者”接著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老夫拚了這把老骨頭,也要捨命奉陪!”
  說罷,二人已各自走回。
  這次激烈罕睹的三場武林高手較技,雙方已各自勝負一場。
  但是,“大力尊者”與百善大師的這場較量,卻是“冷雲幫”方面略勝半籌。
  這時,場中又沉寂下來。
  這種沉寂,又何嘗不是影射著一場更加狂風暴雨來臨的前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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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竹絲引渡 金拐佛杖

  百忍大師沉寂而肅穆的面容上,這時微微顯出一絲激動之色。
  是的,統率天下武林的少林一脈,在與一個江湖幫會的搏鬥中,竟然絲毫沒有佔到便宜,而且嚴格的說來,反還吃了虧。
  雖然,任這個幫會在江湖上的聲威是如何的懾人,但在少林派來說,這總不是一件有顏面的事啊!
  他這時深深的沉思了一刻,暗自下了個決定,要以自己這一派武林宗師的身份,與“冷雲幫”幫主,素來有未遇敵手之稱的“玉面修羅”一較長短。
  在他剛想開口說話的時候,這時在大廳外,響起了一陣步履之聲。
  早先出去的無為大師及兩名灰衣僧人,此際已恭謹的立於門邊。
  跟著,一聲清勁的咳嗽聲響起,廳門走進一位形態十分怪異的老和尚來。
  這和尚身著金紅色的袈裟,身材又高又長,臉上瘦骨嶙峋,稜角鮮明突出。
  最令人驚異的,卻是他凹陷如一只深碗似的頂門。
  這老和尚雙目細瞇,僅剩一縫,嘴唇也緊緊的閉合著。
  從他頷下那全呈銀白色的須髯及眼角深刻的皺紋看來,他的年齡恐怕已在九旬以上了。
  自這老和尚的身形始才出現在門口,大廳中的少林弟子,立時全然肅立躬身,合十為禮。
  甚至,連掌門方丈百忍大師也不例外。
  這老和尚微微一笑,連眼皮子也不再撩一下,晃動著他那枯瘦的身軀,飄然向百忍大師行來。
  他腳步的每一次移動,都是那麼輕飄,好似根本沒有沾著地面似的。
  他那枯瘦的身軀,亦好象隨著空氣的流動,悠然而起,宛如絲毫沒有重量一般。
  這時,他晃著身上那襲與他身體極不相稱的金紅袈裟,來到百忍大師面前,當胸合十,卻仍然沒有說話。
  百忍大師面孔上,露出一絲虔誠而恭謹的笑容,和聲道:“今晨有‘冷雲幫’濮陽施主等人,為百悔師弟之事,來寺中做一了斷,此事關係甚大,弟子不敢私自裁決,故而斗膽驚動師叔佛駕,失責之處,尚祈師叔恕之!”
  身披金紅色袈裟的老和尚,輕輕點頭,嘴唇牽動一下。
  於是,他那臉上的皺紋,便更形深刻了。
  這時,他並未落坐,依舊像其它的各代僧人一樣,靜靜的立於百忍大師身後,沉靜的好似天榻下來,也驚動不著他似的。
  須知少林派寺規甚嚴,任你輩份如何崇高,見了掌門方丈也不能落坐。
  百忍大師這時,並未將這老和尚為濮陽維等人引見,他又輕輕落坐,神態上,卻流露出一股若有所恃的滿足與自信。
  濮陽維自這老和尚現身時起,便覺得心中一動。
  待他仔細凝注之後,平靜的心神,立時更加波動起來。
  因為,濮陽維本身是個武林中絕世的高手,自然,他對同樣精於此道的人,有一種更精銳於旁人的觀察。
  這時,他暗中肯定,這位身披金紅袈裟,較之百忍大師更高上一輩的老和尚,可能將是他下山以來,所遇到的一個空前勁敵。
  濮陽維正在估量的時候,百忍大師卻沉聲啟口道:“濮陽維施主,適纔你我雙方,已較過三場,施主們功力之高,確不愧為江湖中稱霸一方的人物……”
  百忍大師說話極有技巧,他輕淡的將自己這方較為吃虧的事實,一句帶過。
  這時,他的目光向濮陽維等人面上一掃,又道:“不過目前雖可說是勝負相若,未分軒輊……卻未知濮陽維施主是否尚有意賜教老衲幾招絕學?”
  濮陽維早就料到,自己與百忍大師的這場搏鬥,已在所難免。
  他這時朗聲一笑,說道:“大師能對在下多加點化,以開茅塞,在下乃求之不得之事。”
  百忍大師連道不敢,正待自坐位上立起。
  但是,濮陽維卻面容一凜,冷然道:“不過,在下於大師賜教之前,甚想一試素有血痔鐵膽一孤僧美號的百空大師一身絕學。”
  百忍大師聞言之下,不由微感一怔。
  但是,就在他尚未決定是否應派百空大師出戰之前,這位少林寺刑堂首座的百空大師已厲然的一笑。
  向百忍大師合十道:“啟稟掌門師兄,承濮陽施主如此看重老衲,老衲亦久思一會濮陽施主名震天下的‘天魔十二式’就請師兄准予出戰。”
  百忍大師略一沉吟,有些不太情願的頷首應準。
  百忍大師之所以如此為難,主要有兩個原因:
  一則高手相鬥,甚耗真力,若濮陽維與百空激戰下來,體力方面,多少亦會有些損耗,便是自己稍停上去接戰得勝,也會落人口實。
  再則百忍大師雖未親睹“玉面修羅”之身手,但見他神態之沉穩,雙目所蘊精芒之足,即知實不易相與。
  若是百空大師再度戰敗,這又是多麼令少林寺難堪的事呢?
  只是,百忍大師顧慮雖多,卻已無法收回成命了。
  百空大師緩步行出,深沉的立於大廳正中,徐徐將兩只寬大的袍袖扎好。
  由他這個微小的動作,就可看出這位江湖中鼎鼎大名的“血痔鐵膽一孤僧”面對著眼前的勁敵,心中是如何的慎重了。
  濮陽維神色自若,他向“力拔九岳”俞大元含有深意的一瞥,彷若在告訴他:“等著瞧吧!大元,看我為你洗雪適纔一掌之仇。”
  濮陽維這時自位中立起,微微一跨步,頓時彷若空中的一片羽毛,飄然移出兩丈之外。
  少林僧人俱不由心中一震,暗暗的叫了一聲:“這是‘細柳飄’的身法!”
  隨著濮陽維身形的移動,血痣鐵膽一孤僧的面孔上,已倏然變色。
  雖然,他是在盡力的鎮靜著自己。
  那立於百忍大師身後的老和尚,雙目隨著濮陽維飄起的身形微開驟合。
  假如你目光尖銳的話,你便可以自這老和尚極快開合的眼簾中,看到一股攝人魂魄的神光。
  血痣鐵膽一孤僧眉心那粒殷紅的硃砂痣,這時也變得更加豔紅。
  他雙手合十一禮,沉聲道:“老衲有僭了!”
  濮陽維亦長揖還禮,只見百空大師倏而展開身形,在廳中游走起來。
  濮陽維雙目半合,嘴角上浮起一絲極為奇異的微笑。
  如果我們詳細分析他這微笑的話,無疑的其中實包含有一絲輕蔑的意味在內。
  驀然。
  百空大師冷叱一聲,身形如電撲上,指顧之間,就攻了九腿十六掌。
  其身形之快速,出力之均勻,足可列為武林中頂尖高手之流。
  濮陽維長笑一聲,極為詭異的旋身至百空大師身後。
  身形之快,就好似一個不可捉摸,無形無影的幽靈。
  百空大師陡然一驚,“豹尾腳”突施,向後急蹴而出。
  但是就在他察覺腳尖踢空的一剎那間,一股炙熱得令人呼吸皆窒的勁氣,卻突然壓到。
  他悶喝一聲,努力將身形向後徹出。
  濮陽維這時身在空中,嘿然一笑,雙掌連綿而出。
  如山崩海嘯似的炙熱勁風,逼得百空大師左閃右躲,形態十分狼狽。
  濮陽維這時在雙掌的連環推出下,身形已疾撲而至。
  百空大師暴喝一聲,上下翻掠,“百步神拳”倏而施出。
  但是,濮陽維的身形,卻恍如一縷飄渺的輕煙,在那陣罡烈的勁風中,飄然來去,行動是那麼的灑脫,那麼輕柔。
  忽而,百空大師那枯瘦的身軀猝然暴退,藉著一聲大喝,雙掌施出一招“百步神拳”
  的菁華絕技:“瑞氣呈祥”。
  呼轟的掌風,頓時如一道洶湧的河流,滔滔湧到。
  濮陽維身形電轉,在空中忽上忽下,雙掌幻化成漫天遍地的掌影,向百空大師反襲而到。
  又是一聲暴叱,兩條人影以匪夷所思的快速,在廳中翻騰起來。
  少林掌門百忍大師,他較廳中任何一人更注意濮陽維的身手。
  這時,他面孔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再也找不著一絲含著自信的笑容了。
  因為濮陽維那奇異玄奧得令人驚駭的武功,有些簡直已不是人類天賦的體力所能做得到的……
  立在百忍大師身後,身披金紅袈裟的老和尚,那細瞇的雙目,此際不自覺的緩緩張開,緊板的面部肌肉,亦微見松馳。
  這時,廳中二人約略激鬥了近百招左右,血痣鐵膽一孤僧百空大師,身形如電般在四處飛掠。
  猛厲的掌風,隨著他身形的晃走,迭次激盪。
  但是,濮陽維那雪白瘦削的身軀,卻好似百空大師的影子一般,始終緊緊地附在他的身後。
  任這功力絕高的佛門高僧如何的閃、躍、撲、擊,始終不能擺脫……
  “力拔九岳”俞大元粗獷的面孔上,不自覺地漾起了一絲微笑……
  他這時已可確定,自己幫主必可履身他適纔對自己的諾言:“挫敗血痣鐵膽一孤僧”。
  忽而,濮陽維如影隨形的身軀,這時倏然彈起,在空中微微一閃,竟好似海市蜃樓般,幻化成滿空的白影,四面八方的向百空大師撲到。
  廳中各人,只覺眼中白影晃閃,勁氣如嘯,根本已分不清濮陽維本人身在何處。
  百忍大師悚然一震,在心中大叫道:“這是天魔十二式中的‘滿天飛魔’!”
  那頂門深陷的老和尚,面容亦不禁大大的抽動了一下。
  因為,憑老和尚這一身浩若湖海般的高絕武功,亦覺毫無把握能完全躲過這凌厲奇詭的一擊。
  剎時,滿廳白影紛飛中,傳出一聲憤怒的叱喝。
  廳中驟然完全寂靜下來。
  濮陽維面含冷笑的峙立於地,他背著雙手,極其瀟灑的望著百空大師。
  而百空大師那金白相間的僧衣前襟,卻印上了一只清晰的掌印。
  片片碎布,正從那掌印的痕跡之內飄落。
  最令人驚愕與難堪的,便是這掌印的位置,與百空大師適纔印在“力拔九岳”俞大元身上的,竟是同一部位,而且分毫不差。
  百空大師的面容十分淒慚,他眉心那粒殷紅的硃砂痣,這時亦顯得黯淡無光。
  濮陽維長身一揖,緩緩說道:“百空大師,在下多有冒犯了……但是,大師此刻想亦能體會出,那適纔敗在大師手中之人,他心中的滋味,亦必不較大師好受……”
  濮陽維暗中太息一聲,飄然回到位上。
  百空大師向濮陽維的背影一瞥,好似瞭悟出一件什麼事似的,合什回至他適纔站立的地方。
  百忍大師那雙稜稜生威的慈目,倏然張開。
  他輕輕站起身來,向那身披金紅袈裟的老和尚什一禮,又好似在低聲說著什麼。
  這時,大廳中的氣氛,又出奇的緊張與嚴肅起來。
  因為,無論是少林弟子,或是“冷雲幫”赴約的群豪,他們心中都十分明白,一場空前未有的武林激鬥,恐怕就要來臨了。
  無可置疑的這將是他們此生此世,首次僅見的高手較技。
  “七煞劍”吳南雲,這時跨步至濮陽維身側,俯身低語道:“幫主,下一場恐怕就是少林寺掌門方丈親自下場了……本座在此,預祝幫主得勝……”
  濮陽維微微一笑。
  亦低聲道:“謝謝你,南雲,為了全幫,為了自己,在下都將全力以赴………”
  正在這時,執掌著少林派最高權位的百忍大師,已凝步行至廳中。
  向濮陽維合什一禮道:“濮陽施主,老衲有心與施主印證一番,尚請施主莫使老衲失望……”
  濮陽維發出一陣清越的笑聲,也自椅中立起。
  他微微躬身還禮道:“大師客氣了,在下愚魯之質,難為棟樑,既然大師肯親予賜教,正是在下之幸……”
  說罷,舉步緩緩行至廳中。
  百忍大師沉著的一笑,說道:“老衲想與施主比試兩場,一為文比,一為武比……”
  濮陽維心中一轉,笑著說道:“只要大師有興,在下無不奉陪……只是文比為何?
  武比為何?”
  百忍大師好似胸有成竹,宏聲一笑,說道:“老衲想與施主各自施展一趟輕功,至於勝負之判,好在在座各位,全為武林中素負盛名的高手,對此自可一目了然……此乃文比。”
  濮陽維聞言之下,心中一陣冷笑,凝神續聽下文。
  百忍大師又清咳一聲,說道:“至於武比麼……便由老衲那條佛門善行金杖,在濮陽施主‘赤手金拐’之下討教幾招絕學!”
  濮陽維微微一笑,頷首同意。
  這時,百忍大師輕輕揮手,就有兩名灰衣僧人,自大廳之外,拿入六根細若小指,長約兩丈許的青竹,及一束線香進來。
  兩個灰衣僧人將手中之物放下,躬身退至一旁。
  百忍大師深沉的一笑,走向前去,將那六根幼細的青竹,輕輕插在大廳地面上的青磚隙縫中。
  他插下去的手法是如此輕微,是而那六根兩丈餘長的青竹,便虛飄飄的攔在其中。
  虛飄得就像甚至一陣微風的吹拂,也經受不起。
  百忍大師拿起那一團白色線球,手中微一用勁,那團白線宛似活蛇般猝然飛出,分別纏繞在六根青竹的尖端。
  這飛出的白線,不過是普通縫製衣物時所用的那種,其粗細程度,尚不及一只繡花針,自然更是十分容易折斷的。
  百忍大師能以內勁貫入其中,輕而易舉的分繞于高達兩丈餘長的青竹尖端,這份功力與身手,已足以駭人了。
  濮陽維冷然望著百忍大師在親自佈置,他的面容,卻絲毫未顯露出任何一絲特殊的表情。
  這時,百忍大師回過身來,微微的一笑。說道:“濮陽施主,這是老衲別出心裁想出來的一套小把戲,名叫‘竹絲引渡’……”
  他目注著濮陽維的表情又道:“這種比試甚為簡單,便是比試之人,分先後縱身躍上空中的青竹尖端,再於那六根青竹之間,連接的白線上,舞出一套拳法,但是縱身躍上青竹時,卻要憑藉著手中的這把線香,每向空中發射一只,便躍身踏在線香之頂,直到腳尖踏上青竹為止……這簡陋之技,十分膚淺,倒令濮陽施主見笑了……”
  百忍大師這番話一說出來,大廳之中,除了那身披金紅袈裟的老和尚,及冷然卓立的濮陽維外,可說全已神色大變。
  因為,不要說這六根青竹,本來就已搖搖欲墜地,十分不好著力,便是六根青竹之間連接的白線,又是那麼的細弱,恐怕連一只蒼蠅落上去都要搖晃,更莫說是偌大的一個人了。
  何況,更要在上面舞出一趟拳法來。
  尤其是縱身上那青竹之時,更不能直接躍上,尚要以手中線香凌空著力。
  這到底是一件艱難得幾乎已不是人類天賦本能所能做到的事情,如何不令廳中諸人驚愕欲絕呢?
  甚至連身手高絕一時的“七煞劍”吳南雲,及少林寺百字輩的各位高僧,亦自嘆無此功力。
  但是濮陽維卻清雅之極的一笑說道:“大師這套青竹引渡,不但別出心裁,更是一種輕身功夫的絕高鍛鍊……在下雖然不能勝任,也只好勉力一試。”
  百忍大師呵呵一笑,連道不敢!緩緩將身上金光閃耀的袈裟脫下,由一名灰僧人接過。
  濮陽維並沒有脫去那件銀白狐皮的緊身衣,他灑脫的一笑,向側旁一站。
  “大力尊者”勒烈行這時俯在俞大元正旁,低聲道:“傻小子,你看你們幫主的這份狂勁與瀟灑,真是令人欽服之極,為師的一生還是首次看見這種奇材。”
  “力拔九岳”俞大元亦低聲笑道:“這叫什麼竹絲引渡的功夫,可真叫人看了都心寒,不如叫他竹絲要命來得恰當……”
  “大力尊者”正笑罵了一聲沒出息。
  廳中百忍大師已開口說道:“濮陽施主,老衲便拋磚引玉,先行獻醜了………”
  說罷,百忍大師長吸一口真氣,身形颯然翻轉,拿在手中的一根香,也射至空中三尺。
  他那龐大的身軀一晃之間,已飄然點向那適纔飛起的線香之上。
  他單掌一揮,一根線香又極為奇異的緩緩飛射五尺之高。
  百忍大師雙臂一振,腳尖一點線香,又騰身而起。
  這時,百忍大師的身形,已拔升一丈有餘了。
  只見他手中的線香,一根接著一根飛出,他那修偉的身軀,亦好似與線香連衡成一體般,輕若無物的連連踏點其上。
  瞬息間,就立在第一根青竹尖端。
  百忍大師的身軀雖立在上面,然而這幼細松馳的青竹,竟紋風不動,好似根本沒有重量加在上面似的。
  這時,只見百忍大師凝神沉氣,抱元守一,一抬腳就飄身在另一根青竹尖端。
  眨眼間,他身形如電的一一踏遍。
  這時,廳中諸人,俱皆屏息如寂,大睜雙目,緊張與興奮的凝注著百忍大師忽起忽落的身形。
  此時,百忍大師已飄身至那六根青竹之間所連接的白線上。
  他極為從容,在那纖細得令人心驚的白線上遊走。
  身形之快捷與俐落,就好似行走在平坦而寬敞的地面上一樣。
  百忍大師驀然微微一哼,身軀已極快的轉動起來。
  剎那間,拳風呼呼,掌影如山,原來,他在那幼細的白線上,正施展開少林七十二技中的“十八羅漢拳”來。
  一時只見人影翻飛,晃閃如電,身法,步眼,俱已達到登峰造極之境。
  百忍大師能將這套全以外家勁力為主的拳法,在那絲毫不能著力的懸空白線上施出,身手之高絕,確可謂無出其右了。
  這時,百忍大師施展完了這套拳法,身形在空中倏忽一閃,已輕輕飄飄的落在地上,氣閒神定,微塵不揚。
  隨著他身形的降落,無數聲的歡呼,驟而起自四周,無疑的,少林弟子們,正十分自豪於自己的掌門方丈,他們皆被這神乎其技的輕功所激奮了。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大師輕功之佳,的確令人欽佩莫名……只怕在尚難及大師的十分之一呢?”
  百忍大師合什笑道:“濮陽施主謬譽了,老衲耄矣!雕蟲小技,實不值一哂……”
  濮陽維不再多說,向百忍大師抱拳一禮,緩步向青竹下行來。
  他微微回頭,向同來的三人一瞥,俊俏的面龐上,露出一抹深刻的微笑。
  這抹微笑,無疑地給予了“七煞劍”吳南雲等三人,一種十分強烈的信賴與欣慰。
  濮陽維拿著適纔百忍大師交給他的一束線香,徐徐在六根青竹旁邊走了一遍。
  忽然,濮陽維將手連揮,手中線香,一根接著一根飛出。
  奇異的是,那些線香飛出的速度,竟是極為緩慢,每只間的距離,僅有尺許。
  而又是一根連在一根上面,驟然看來,就好似一根根的線香,若天梯似的一以迤邐排列著,直到青竹之端。
  這一手內家至高功力的顯露,登時將大廳中的任何一人,震攝得目瞪口呆。
  濮陽維手中線香甫出,他已長吸了一口真氣。
  於是,他的身形就彷若浮在空氣之中一般,倏然飛昇。
  他快捷的點著正緩緩飛出的線香,就好似在踏著梯子一樣,身形極為妙曼而優美的掠到青竹之頂。
  他的腳尖甫一接觸著青竹,身軀即已急驟的翻仰起來。
  但是,任他如何晃動,那幼細松馳的青竹,卻是絲毫不動。
  驀然
  濮陽維老龍清吟般的長嘯一聲,身形拔空而起,在空中若鷹隼般旋回飛折,隨意翩翔。
  他藉著體內一股流暢而精純的真氣,做著與飛鳥完全相同的遨遊。
  這時大廳中,無論是少林弟子,或是“冷雲幫”赴約群眾,無不鴉雀無聲,驚愕得啞口無言。
  百忍大師雙目凝注,面上不自覺地浮起一絲極難察覺的凝重表情。
  於是,他回過頭去,目光一瞥之下,百忍大師卻更驚愕了。
  原來,那身披金紅袈裟的陷頂老和尚,此際正雙目大睜,精芒如電的注視著空中。
  面上顯露出一股奇特的驚異表情,而這表情,百忍大師差不多有五十多年,未曾在他師叔的臉上看過了……
  這時,濮陽維已優雅而輕淡的在那六根青竹之端一一踏過。身形起落間,飄然落在那懸空相連的白線之上。接著,只見一條白影,以眩人神目的快速,在那白線上飛舞。
  一陣陣炙熱的勁風,四散分開,空氣中傳來陣陣輕微的呼嘯之聲。
  百忍大師心中不由一嘆,暗忖道:“這便是那傾絕武林的天魔十二式啊!”
  他心中尚未想完,驀然間,空中已有無數的白影在急驟地晃閃著。
  影斂人顯,濮陽維卻含笑立於座位之前。
  廳中一片沉寂,不久,一片暴雷也似的喝釆聲突然發出,歷久不息。
  這不但有著“冷雲幫”群豪的歡呼,更夾雜著少林弟子由衷的讚美。
  本來世上便沒有什麼敵我之分,一件至真、至美的事物,總是值得任何一個人為它喝釆的啊。而且,不論這喝釆人的地位與身份。
  濮陽維這時向百忍大師拱手道:“班門弄斧,不入法眼,慚愧!慚愧!”
  百忍大師緩緩立起。
  沉聲說道:“濮陽施主神技驚人,莫怪能臣服四海,威震五嶽,老衲欽佩不已!”
  這一場所謂文比的輕功比試,勝負之分,已不用再去贅述了。
  少林寺掌門方丈百忍大師的輕身之術,雖然已傾絕一方,深奧無倫,但較之“玉面修羅”卻又輸了一籌。
  百忍大師這時微一抬手,就見兩名灰衣曾人,自廳外抬來一柄長約七尺,粗若兒臂,通體金光流燦的佛門善行杖。
  只見這善行杖杖端,有一道寬約五寸,鋒利異常的刃口,刃口之下,卻連著一串九枚拳大的金環,杖身更雕滿了龍紋。一見之下,便令人有一股威武懾人之感。
  百忍大師伸手接過,在手中微一抖動,“嘩啦啦”的金環震響中,這根沉重逾恆的佛門善行杖,在他手中,就好似一根燈心草似的輕便。
  濮陽維微微一笑,向後一瞥,“力拔九岳”俞大元立時大步行來,雙手奉上濮陽維那柄通體赤金,重約四十餘斤的赤手金拐。
  百忍大師躍身廳中,單掌問訊,洪聲道:“濮陽施主,便請賜教!”
  濮陽維大步向前,肅穆的立於百忍大師前丈餘之處。
  這時,他雙手環抱胸前,雙手拇指微翹,神態莊嚴已極。
  百忍大師一見之下,不由心中一凜。
  因為,這正是“冷雲幫”中,幫主對敵時的起手之禮,而且,若“冷雲幫”幫主向對方施用這種禮節,那麼,也表示他對交手之人尊敬與欽佩。
  相傳在“冷雲幫”第二代幫主“毒手魔君”一生之中,交手時施出過這種禮節,亦不過只有三次。
  而“玉面修羅”濮陽維,自下山行道以來,以只是第二次施用此禮,(第一次是與“七煞劍”吳南雲較技之時,事見本書第八章)
  百忍大師這時將佛門善行杖斜舉,左掌當胸問訊,神態亦十分肅然。
  這正是少林弟子的開山禮儀。
  濮陽維沉聲道:“得罪了!”
  說罷身形倏然拔空,赤手金拐化成一道金紅豪光,當頭壓下。
  百忍大師大喝一聲:“來得好!”
  雙臂一振,善行杖金環驟響,宛如一條金龍般盤舞迎上。
  “嘩啦啦”巨響中,人影驟而分射。
  濮陽維長嘯一聲,赤手拐連演絕學,“上天下地”“彤雲密合”“混沌初開”連環三招,急展而出。
  百忍大師嘿然一聲,善行杖金芒倏展,揮舞如風,“哪吒擾海”“烈焰耀金”“潛龍升天”三絕招,亦如電掣般施出。
  濮陽維長笑一聲“毒手魔君”謫傳的八十一式“赤手拐”法,也如天瀑倒流,滾滾而至。一時金赤光華,如雷電耀,往來縱橫,眩人心魄。
  百忍大師此刻所施展的,乃是少林鎮山絕技之一的“韋陀金剛杖”法。
  善行杖起若金虹橫空,又似波濤千重,金光閃耀,宛如旭陽初升。
  杖風如雷,又似山崩海嘯,威勢驚人已極。
  眨眼間,二人已互拆了七十餘招。
  百忍大師心中十分驚異,因為他自接掌少林門戶以來,已逾三十餘年,以手中一柄“佛門行善杖”及少林七十二種神功中,他所練成的二十四種絕技,就不知打敗過多少武林中的頂尖高手。
  但是,他此刻卻深深的震驚了。
  因為,目前的對手,乃是他三十年來,前所未遇的第一個勁敵。
  百忍大師只覺對方赤手金拐所凝成的勁力,絕似一片浩瀚無際的湖海,含蘊著一股深厚無邊的威力。又好似滔滔不絕的江河,綿綿蕩蕩,永無盡絕。
  他傾力的施展著佛門善行杖中的菁華招術,要盡力以自己六十餘年的艱苦鍛鍊,來擊敗這生平僅遇的勁敵。
  濮陽維這時亦已聚會了全身功力,將一口先天之氣,完全貫注於赤手金拐中。
  他巧妙的旋回著“金羅步”藉著那一陣陣幻異無倫的步法,找尋任何一絲幾乎細微得不易發覺的空隙,向對方展開凌厲的攻擊。逐漸 三百招過了。
  五百招又快接近,這兩個武林中的泰斗,正為著彼此的幫派,為著自己今後的榮辱,做著孤注一擲的激鬥,此時天色漸暗,雪花又飛舞起來。
  這闊大恢宏的大廳兩旁,不知在何時燃亮了二十盞巨大的琉璃燈。
  青白色的光芒,照耀著四周,映像在少林寺僧人緊張的面孔上。
  映像在“冷雲幫”群豪風塵僕僕的容顏上。
  同時,也映著大廳中兩條翻飛如電的人影。
  青螢螢的火光,激奮著每一個人的心,跳躍,奔騰著……
  這時,場中的拚鬥,已更形激烈,“噹噹”的兵刃交擊聲,隨時可聞。
  然而,那悠長的金屬撞擊聲,卻震動著每一個人的心魄,緊繃著每人的神經。
  “大力尊者”勒烈行這時一抹額際汗珠,低聲向吳南雲說道:“吳大俠,依閣下之見,誰能贏得這場拚鬥?”
  “七煞劍”吳南雲深沉的一笑,異常堅定的說道:“勝利永遠是屬於‘冷雲幫’的!”
  勒烈行輕輕一拍南雲肩頭,表示同感。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一摸那光禿禿的頭頂。說道:“師父,若以那百忍大師的功力來說,只怕徒兒最多祗不過能接下百招左右……”
  他又向“大力尊者”問道:“師父,您老人家能支持多久?”
  俞大元這句話,問得十分不聰明,因為“大力尊者”武功雖高,與百忍大師比較起來,卻遜了一籌。也就是說,“大力尊者”不會是百忍大師的對手。
  但是,武林人最好面子,明知打不過,口頭上也不肯承認的。俞大元如此一問,簡直是洩“大力尊者”的底。
  勒烈行聞言之下,怔了一怔。隨即低吼道:“媽的,傻小子,你簡直在塌我的台嘛!
  好在吳大俠也不是外人,告訴你這傻小子也不妨,若以為師的功力,與百忍大師對抗,四百招以內大概還沒什麼問題。”
  “七煞劍”吳南雲微微一笑,道:“以百忍大師身掌名傾天下的少林門戶來說,乃是一派宗師的身份,打不過他也不算丟人……在下放肆的說一句,若是在下與他交手,傾上全力大概也只能抵擋五百招左右……”
  三人雖在說話,目光卻緊緊凝注著場中,毫未放鬆。
  這時,濮陽維與百忍大師之戰,差不多快接近千招了。
  少林弟子已個個面上變色。因為,百忍大師乃當今少林寺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又是身為掌門之尊,若萬一在濮陽維手中敗北,那麼,不但百忍大師以往聲譽要盡付流水,而少林派的威望,也會從此一落千丈。
  不但少林寺弟子全都驚恐萬分,甚至連那神色刻板冷漠,身披紅色袈裟的老和尚,面上神色亦十分緊張。
  這時,執掌少林監院的百缺大師,悄悄行至百悔大師身側,沉聲說道:“百悔師弟,聽說這“玉面修羅”的一身武功,除了樣樣超絕外,他最傾絕天下的絕技,卻是那‘修羅九絕式’不知此言確否?”
  百悔大師黯然點頭,啞聲道:“不錯,據外間傳說,他那‘修羅九絕式’施出以來,尚沒有任何一人能倖免劍下,甚至連海上稱尊的‘黑砂島’島主巴豪亦僅只能接下六招……
  欸!這些罪過都是老衲一人招來,只怕他日涅槃之後,也會打入阿鼻地獄……”
  百缺大師面孔一板,斥道:“師弟何須如此!須知便是沒有師弟的事情插在其中,我少林一派亦不能容人如此橫行無忌!”
  百悔大師聞言之下,心中百般滋味交集,面上肌肉微微抽動,他已悲痛到了極點。
  因為,若是百忍大師萬一敗北的話,少林寺威信驟落,這些災禍,都等於是他一人招來。便是不受同門的指責,以後悠長淒苦的歲月裡,那良心的煎熬,也足夠他消受了。
  前思後想,這不都是三十年前做錯了一件事麼?……
  時光在眾人的驚愕與緊張中,悄悄的流過。
  廳中的兩條人影,這是也緩緩停下手來。
  但是,他們並不是疲累了,更不是就此收手。
  二人俱是緊張的注視著對方,沉寂了一刻,又大喝一聲,縱身撲上。
  如此週而復始,緩緩不絕……。
  “七煞劍”吳南雲心中一凜,他知道自己幫主與百忍大師的最後決勝關頭,已快到臨。
  因為,這時二人已將枴杖上的招式完全用盡,不得不斷續的停手,在腦海中另外思索創造一些奇詭的絕招,再向對方攻去。
  因而百忍大師與濮陽維此刻動手的招式,完全是一些妙絕人寰,險至峰巔的奇招。
  一片沉寂籠罩在四周,只有各人深沉急促的呼吸聲,點綴著這空曠深幽的演武廳。
  驀然 濮陽維與百忍大師俱皆同時大喝一聲,兩條人影,又纏鬥在一起。
  百忍大師,這位少林派第七代的掌門高僧,他這時已將前所未有的精力,完全投注於這場激鬥之中。因為,他不能不為少林派今後在武林中的地位,作最大的賭注。
  也就是,少林一派今後的興落,完全擔負在他這一戰之上。
  因此,百忍大師咬緊牙關,任額頂的汗珠淌下,任那強而有力的四肢逐漸酸麻,他也只能拚起精神,怒睜雙目,做著一生中可能是最艱苦的一次搏鬥。
  濮陽維呢?要知道在他所有武功上,這赤手金拐乃是他較弱的一環,但是,既使如此,也足以抵敵天下任何一位高手。他十分明白,百忍大師竟能在自己手中,拆了將近兩千余招,這是自己從未有過的事。同樣的,他也知道,要以赤手金拐勝百忍大師,恐怕也不可能。
  人影驟分又合,金芒拐影起如長風巨浪,像是大海中層湧來的波濤,好似永遠無絕無盡,永不停止……。
  這時,坐落一旁的“七煞劍”吳南雲,面孔上變得十分蒼白。
  因為,他對眼前這無止無休的激鬥,感到大大的恐懼起來。
  他可以看出,濮陽維與百忍大師二人出手時,俱皆以真力貫注於兵器之上。
  已經過了一個下午,再加上這快到午夜的時間,精力的消耗,是無庸贅言的。
  但是,二人卻好似絲毫未感到疲乏,依舊在閃電轟雷般的交手著。
  一個人的精力,難道竟會如此出乎人意外的強韌麼?
  驀然,大廳中又接連響起了無數聲驚人心魄的金鐵交擊之聲。
  兩條人影又極快的互攻了三十余招,在那先前的金鐵交擊聲,猶自餘音裊裊之際,兩條人影卻倏然分開。
  廳中各人急急閃目瞧去,只見百忍大師手扶善行杖,渾身汗水,已將那一身緊身僧衣浸透。他大聲的喘息著,胸前急驟的起伏……。
  濮陽維依然冷冷卓立,神態沉穩。但是,他面孔已雪白得幾乎與身上所著的銀狐皮袍的顏色一樣了,周身亦在簌簌的輕顫著,顯然,二人都已近乎虛脫的狀態……。
  百忍大師合什當胸。
  喘息著道:“濮陽……施主老……老衲對……施主這……威……攝天……下的……
  的絕……技……表示無……衷心的……欽……欽崇……”
  濮陽維冷冷的抱拳一揖,喉嚨一陣顫動,他彷彿在努力的吞咽著什麼!
  是的,他正在吞下那湧至喉頭的一口鮮血。
  這時,他低啞的說道:“大師功力絕代,無出其右,令人欽仰之至,這番比試勝負之分,未知大師做何評斷?”
  他此言一出全廳之人,又全然緊張起來。每個人的神經,都好似一根根繃緊了的琴弦。
  每道目光,都好似充滿了期待的神色。不錯,因為這不啻是等於雙方幫派興衰的宣告啊!百忍大師喘息了一陣,雙目注定濮陽維,嘴唇微微蠕動。
  幾乎在同一時間,一句完全相同的話已從二人的口中脫出。
  “施主勝了……。”
  “大師勝了……。”
  又在同時,二人也怔怔的望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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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豪雲凌霄 悟塵大師

  忽然。一個低沉,卻又清雅得幾乎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息的聲音,緩緩飄入大廳中每個人的耳內:“百忍未贏,濮陽施主也未輸,二位適纔於兩千三百一十招上,各以一招‘西天顯佛’與‘洪荒寂寂’互擊而退……。”
  這語聲才入人耳,不論雙方的任何一人,俱皆吃驚不已。
  因為,憑濮陽維與百忍大師這種超凡入聖的身手,在如此快逾電光石光的搏鬥中,竟有人能明確的數出二人已戰了多少招,而更能說出雙方在交手時招術名稱。
  那麼,這人武功之深奧,必已達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數十道目光齊齊轉注過來。原來,說話之人,正是那身披金紅袈裟,頂門深陷如碗的老年和尚。他此言一出,大廳中已沒有任何一個人說話。
  濮陽維向百忍大師說道:“適纔令師叔已將結果評斷,在下衷心感激,未知大師以為……。”
  百忍大師自己知道,適纔在對方那招“洪荒寂寂”中,二人已在頃刻之間,連連變化了數十個不同的招式。但是,對方已完全躲開,自己卻在那“洪荒寂寂”中,所含蘊的“萬物同歸”雙手分圓時,已無暇避過。
  雖然,這是一個微小得幾乎不可察覺的破碇,但是,嚴格的論說起來,自己已經落敗了。可是,濮陽維竟能如此為自己保全名聲,為少林派留下一條後路,怎不令百忍大師感激莫名。他立時已稍稍恢復過來,宣了一聲佛號,沉聲道:“濮陽施主果然宅心仁厚,為人方正,老衲在此特向施主奉上我少林一派最高敬意……。”
  濮陽維面色一整,連道不敢。這時,已有兩名身著黃色僧衣“了”字輩的和尚過來,攙扶百忍大師歸坐。他那久戰的身軀,這時竟顯得十分衰弱蒼老。
  “七煞劍”吳南雲與“力拔九岳”俞大元匆匆掠到,意欲扶著濮陽維回去。但是,濮陽維含笑擺手,沉穩的自行走回。
  “大力尊者”勒烈行沉聲在濮陽維耳邊道:“濮陽幫主,適纔尊駕與少林之戰,老朽敢誇前所未見,此次遨遊中原,真是收穫良多呢……”
  濮陽維回首一笑,沒有說話。這時,立於百忍大師身後的那頂門深陷的老和尚,悄悄地在百忍大師耳旁低語了一陣。百忍大師隨即壽眉微皺,微微搖頭。
  但是,那老和尚好似甚為固執,又悄然說了兩句話。
  百忍大師像似不敢太拂其意,清咳了一聲。十分為難的開口道:“濮陽施主,老衲師叔對施主所具身手,甚為欽慕,意欲再……再向施主,討教幾手絕學……。”
  百忍大師知道,自己在激戰兩千余招以後,憑自己如此深厚的功力,已有些支撐不住,濮陽維便是功力再高,想必亦不會比自己好到那裡去。
  但是,自己這位碩果僅存的師叔,卻堅持著要實時與濮陽維較量一番。
  在這種情況下,莫說對方適纔已有意成全了自己及全派的聲譽,便是沒有此舉,憑百忍大師的地位與身份來說,在這時說出此話,總是太不符合人情道理的……。
  但是,他雖然身為掌門人,比自己猶要高上一輩的師叔之令,他卻不能完全不顧啊!
  是以,他這時在神色之間,顯得十分尷尬。
  濮陽維此刻,但覺五內翻騰,頭暈目眩。他知道自己力戰少林兩大高手之下,再加上連日來不停的奔波勞累,真力之損耗,已經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
  但是,憑濮陽維性格之孤傲不群,他又怎會拒絕這非份而不合情理的挑戰呢?
  他朗聲一笑,正待說話。“七煞劍”吳南雲卻倏然起立,極為不滿的道:“大師一派宗師之尊,德高望重,甚為天下武林人士景仰,但是,目前在本幫幫主久戰力疲之餘,卻說出此等話來,便不怕叫天下之人齒冷麼?”
  “大力尊者”勒烈行亦氣虎虎的立起洪聲道:“用這等車輪之戰,算得哪一門子的英雄好漢?若大師之尊長有意輕鬆一下,便由老朽捨命奉陪如何?”
  二人如此激烈出言,百忍大師面容之上,不但沒有絲毫怒意,反而更浮上一絲愧疚之色。因為這種近乎乘人于危的行徑,也確實做得太過份了。
  此刻,那身披紅袈裟的老和尚,已緩緩行至廳中,向百忍大師微一合什,又轉過身來,清越的道:“老衲悟塵,少林派第一代悟字輩弟子,濮陽施主名傾天下,功力蓋世,老衲慕名之下,甚思一領教益……真金不怕火煉,想濮陽施主必不會使老衲失望……。”
  這形態枯槁,頂門陷落的老和尚,說話的聲音,卻幽遠清雅已極,與那令人驚懼的外形毫不相稱。而他,正是少林派碩僅果僅存,功力最深,輩份最高的悟塵大師。
  此老平時居於藏經閣後的一幢精舍之內,等閒不在寺中露面,便是少林寺的僧人,也極少見到這位修為已達驚世駭俗的得道高僧。
  其實,以悟塵大師近百年來的修為,早已到達古井無波,心如止水的境界,世上的一切,更不會與他那平靜而詳謚的心湖,發生任何關連。
  他目前之所以會在濮陽維力竭之下,貿然挑戰,實沒有乘人于危的存心。
  主要的是這位得道的高僧要試驗一下,這位他近百年所見的第一奇才,在力戰本寺兩名高手之後,所含蘊的那種綿綿不絕的神奇潛力,到底有多麼雄厚。
  濮陽維這時緩緩站起,他已在適纔那短暫的只夠常人喘息的時間,將全身的真氣,做了一次美滿而流暢的循環,他大步至大廳中行至,微微一笑道:“大師鶴松壽延,功力修為幾與日月同光,在下瑩腐之技,勢必不堪一擊……。”
  悟塵大師微微一笑,面容上的皺紋,又深深的連接一起。
  他清聲道:“濮陽施主無須客氣,老衲癡長百年,佛理難悟,學武不成,反而塵心未脫,竟做無謂之爭,愧煞,愧煞……”
  老和尚說話時,灰白色的壽眉低垂,雙目微閉,寶像莊嚴之極,無形中,含有一股極為肅穆的氣象。
  濮陽維以眼觀鼻,鼻問心,沉聲道:“只是不知大師意欲如何比試?”
  悟塵大師嘴角牽動了一下。莊嚴的說道:“老朽筋骨僵硬,已不能再似施主般飛騰縱躍,而且,施主體力消耗甚多,亦不適合再做劇烈拚鬥……老衲之意,十分爽落,便是以老衲所習的達摩氣功,來與施主的六彌真氣一較威力,此為首場,再者以老衲的‘金剛伏魔三千式’與施主的‘修羅九絕式’來較第二場。”
  悟塵大師一出此言,不由令百忍大師及“冷雲幫”諸人倒吸一口冷氣。
  百忍大師知道自己師叔的達摩真氣,已練到九成火候,為當今少林派中修為最高的一人。
  悟塵大師當年即以達摩真氣,凌空震碎一尊門首石獅,更以達摩真氣融去一只重約五百餘斤的熟銅鼎爐,而且,百忍大師更知道,他師叔說的“金剛伏魔三千式”乃為少林鎮山絕技之一,是一種極難練成,卻又威力浩巨如山的武功。
  百忍大師心中十分擔憂,他甚恐濮陽維會傷在悟塵大師的手中。百忍大師這種憂慮是有原因的,因為悟塵大師功力之高,幾乎已經到了陸地神仙的地步。
  而濮陽維雖然武功卓越,為百年來僅見的奇才,但是,他在久戰力疲之下,能否與這修為深奧如海的少林絕代高僧一較長短,可就大有問題。
  “七煞劍”吳南雲等人,因適纔自己幫主已對各人示意,故而他們不敢攔阻。
  但是,每個人的心中,都在劇烈的跳躍著。
  濮陽維功力之深,他們雖然十分信賴,但是,在他如此疲困之下,任濮陽維天賦獨厚,含蘊著一種超越常人的精力,但以目前的情勢來看,也不見得會佔到便宜。
  尤其是他此時的對手,竟是少林派輩份最高的頂尖高手……
  這時,大廳一旁,已站好四名灰色僧人,他們乃是掌如來殿的無果大師、達摩殿的無澄大師、金剛殿的無為大師及知客僧無緣大師。
  四人手中執著一袋銅錢及一把竹筷,遠遠的立在大廳邊緣,與廳中每個人同樣緊張的凝注的廳中的二人。
  悟塵大師枯瘦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靜默異常,他這時單掌問訊,獨自走到大廳正中。驀然。他那寬大的金紅色袈裟,已隨著立定的身形,呼呼鼓脹,四周空氣更激盪迴旋起來,吹拂得三丈外無字輩四位大和尚的僧袍,亦獵獵做響不已。
  逐漸的,悟塵大師身旁空氣,愈旋愈急,竟形成了一個絕大的無形旋渦。
  呼呼之聲也更見響亮,他這時雙目微合,沉氣寧神,掌微微一擺。
  四位無字輩的大和尚,倏然同時一聲大喝,滿把青銅制錢,宛似狂風暴雨般,挾著尖銳風聲,向悟塵大師身上襲到。
  悟塵大師那乾癟的嘴微微一張,一陣清勁如老猿長吟般的嘯聲發出,身旁的無形勁氣,也驟然一收一吞。只見那如滿天花雨般,帶著無比勁力的銅錢,竟“嗤嗤”連響,落入那綿綿的勁氣中,宛如泥牛入海,無影無?。
  但是,大廳中的每一個人,更於剎那之間,看到那些青銅制錢,幾乎完全化為粉末,在悟塵大師身旁,隨著呼呼的勁風環繞。
  須知少林寺無字輩弟子,武功之強,已及得上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四人合力發出的滿把青銅制錢,數目之多,來勢之快,更是威勢驚人,勁力無匹。
  但是,悟塵大師卻完全用一口至精至純的達摩真氣,便能將這滿天飛蝗般的青銅制錢全然吸入,更在瞬息之間,將其化為粉末。這種功力,不可謂之不登峰造極了。
  忽然,悟塵大師又吐氣開聲,僧袍倏鼓急放,那環繞四周,如眾星拱月般的散碎銅錢,帶著尖銳的破風之聲飛出。去勢之快,絕不在一個頂尖高手以手施放之下。只聞奪奪之聲連響,那一蓬散碎的青銅制錢,竟完全釘入大廳雪白的牆壁之中。而且,更極為工整的排成:“光耀少林”四個仿宋體字。
  這時,悟塵大師斂去體外真氣,仍沉如山岳般肅立當地,他垂眉說道:“拋磚引玉,老衲獻醜了!”
  少林僧人們,這時竟不住大聲歡呼起來,悟塵大師的這手“達摩真氣”亦確是到了家。
  尤其他能將體積如此細小的粉碎銅錢,以駭人聽聞的極高身手,全然嵌入牆壁之中排成字體,其用勁之巧,練成真氣之收發如心,更由此可見。
  濮陽維心中亦不禁一動,他在適纔悟塵大師顯露絕技之時,提足一口真氣,循環天地之橋,將內腑翻騰的血氣,暫時壓制。此刻,他亦到達廳中。
  在悟塵大師掠身而退之際,濮陽維猛然將體內那股循環流轉的先天真氣,逼向全身四肢百駭。於是,一股青、紅兩色的濛濛氣體,已緩緩彌出,逐漸籠罩了他的全身。
  這片濛濛的氣體,卻似生有靈性一般,急驟的在濮陽維周遭快速的流動起來。
  而更帶動了四周的空氣,發出一陣陣波浪似的衝激與呼嘯。
  這時青、紅色的濛濛氣體更盛,就彷若一團彩色繽紛的虹芒,在大廳中滾滾流走。
  濮陽維這時傾力按捺住胸口如湧的血氣,他痛苦的緊咬著下唇,拚力施展著他在孤陽峰頂及古洞之中,以無比的耐性,苦練而成的絕技。
  此時,空氣在大廳中,更加急速的流蕩,形成一股令人有彷若置身汪洋大海中的感覺。
  大廳的門窗,也在響著不能承擔這壓力的咯咯之聲。
  人們也感到一股股冷熱相間的氣體,在一陣比一陣猛烈的澎湃。
  忽然,四位立定於牆角的無字輩大師,強忍住那幾乎令人口鼻皆窒的強烈罡風,抖手發出一片片若萬點寒星般的青銅制錢。疾勁的去勢,劃裂空氣,帶著嘶嘶之聲,颯然若暴雨般襲到。濮陽維大喝一聲,青、紅二色的氣體忽然暴漲,剎那間,就將臨至勁氣邊緣的無數制錢吸入。頓時,那些青銅制錢,奇異的連接在一起,在外層淡紅色的氣團中微一翻滾,已紛紛散碎如粉。
  濮陽維驀然一聲長嘯起處,那些破裂的制錢,帶著尖銳的嘯聲,反彈而回。
  瞬息間,亦奪奪連聲的釘入大廳粉白的牆壁下。
  眾人凝目瞧去,只見在那“光耀少林”的四個大字之旁,赫然又整齊的排列著四個瘦金體的大字“唯我獨尊”。青、紅色的罡烈勁氣驟收,濮陽維面色蒼白的含笑卓立。
  雖然,他那翻湧的五臟,已幾乎令他忍受不住。“冷雲幫”群豪由衷地宏聲喝彩,欣悅已極。到底,他們所欽仰的幫主並沒有令他們失望,竟含蘊有如此深沉的超凡力量。
  悟塵大師那枯槁的面容,這時亦竟微微變色。
  這場別開生面的比試,可說是錙銖並較,不分軒輊,二人的功力都是同樣的深奧。
  悟塵大師踏上一步,沉聲道:“濮陽維施主這蓋世無匹的九彌真氣,竟能融匯令尊師當年威懾武林的雙極真氣連同發出,施主修為之深,確實無出其右……”
  他說著,微一點頭,四名無字輩大師緩步行上。
  悟塵大師莊嚴的一笑,向濮陽維微微合什,雙目倏張,精光暴射中,他已自那寬大的袈裟內,抽出一柄形式奇古,紫光流燦的尺許長玉尺來。
  只見這玉尺之上,隱隱雕刻著細緻的花紋,一片紫色光華,微微閃耀。
  這正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佛門至寶“超生玉尺”。
  悟塵大師面容嚴肅,向濮陽維說道:“老衲便以這柄超生玉尺,試演本門之金剛‘伏魔三千式’以搏施主一哂!”
  說著,悟塵大師微一點頭。
  在他頷首的同時,四名無字輩大師已大喝一聲,每人手中的五只竹筷,猝然恍如脫弦之矢般,奇快的飛向空中。
  悟塵大師清嘯一聲,身形在各人的意念尚未及轉動間,已奇快的飛起。
  剎時,一道精瑩燦然的的紫光,在空中如流星般掠閃,而悟塵大師那枯瘦的身軀,就好似那道紫色瑩光後的曳尾,令人目眩神迷的在空中來往飛掠。
  身形之快速,宛若那寬闊的大廳,已在這種速度之下,縮小成一間微不足道的促室似的。於是,在人們的第二意識尚未興起時,悟塵大師已飄然落下。
  身形之優美,就好似一尊金佛自天而降。地下,二十只竹筷,卻已只只分成二十一截,排成四個工整的卍字形。
  濮陽維心中微感一震,他知道這佛門的“金剛伏魔三千式”乃是與自己的修羅九絕式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絕高武技。
  只是,少林弟子尚不能充分的領會與了解罷了,更明確的說,便是少林弟子仍不能將這種佛門至高心法,溶匯於他們心神之中。
  百忍大師這時十分為濮陽維惋惜,因為,他認定濮陽維必定已不會是他師叔的對手了。
  這種“金剛伏魔三千式”甚至連百忍大師,亦僅能同時揮劍斬物成十七截而已!
  但是,他又怎能知道濮陽維那“修羅九絕式”的深奧與奇幻呢?
  這裡面,只有那百悔大師面上十分憂鬱,他知道,他那師叔恐怕要栽了。
  濮陽維這時,忽然急驟的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已隨著大廳中各人的驚別聲噴灑在地上。
  悟塵大師面色一動合什道:“罪過!罪過!若施主不適,這場比試便作罷論……”
  濮陽維勉強一笑啞聲道:“不用,在下這點小傷,尚可支撐……”
  他自信的回頭,向“冷雲幫”眾人瞧去,展露了一絲十分痛苦的微笑。
  然後,他輕輕點頭,四名無字輩大師又是沉喝一聲,二十只竹筷,帶起一片疾勁風聲颯然射出。
  濮陽維豪邁的長笑一聲,身形倏然升空。就在人們的瞳孔尚未將他的動作攝入眼球之時,一道綿綿若天河倒瀉般的寒光,已猝然盤旋而起。
  那寒光宛若一道遨遊九天的神龍,在空中匹練般的翻卷縱橫。
  森森的劍氣,帶著絲絲破空之聲,令人滿眼滿目,盡皆被懾人的精芒填滿。
  就在人們的腦海中,還驚懾於那根本就看不清的劍勢之時,空中一聲清嘯,周身閃耀著萬丈豪光的“玉面修羅”宛似一位萬劍之神,雷轟電掣般落回廳中。
  這時,地上始才落下一蓬竹雨。眾人凝目一瞧,不由譁然驚呼地來。
  原來,地下竟已工整無倫的排著四個字:“淮陽冷雲”
  仔細一數,每根竹筷,已整整齊齊的被斬成二十七截,深深插入大廳的青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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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恩仇了了 瑞氣祥雲

  大廳之中,一片鴉雀無聲,無數道過份驚愕的目光,像痴了似的凝注在地面上那斷成了一截截,然而十分奇妙的組成“淮陽冷雲”四字的竹筷。
  在悟塵大師面孔之上,那受過無數歲月巨輪輾過而遺留的皺紋,這時已交織成一片震駭,失望與欽佩的線條。
  他那枯瘦烏黑的手指,正在不易察覺的輕輕顫抖著。
  而百忍大師更不自覺的自座位中站起,他那威武攝人的面孔,這時亦因受了過度的驚愕,而顯露出一股少林弟子往日所從未見過的激動之色……
  於是,濮陽維勉強挺立那搖搖欲墜的身軀,向四周微微一揖,然後,緩步向座位中行去。
  “七煞劍”吳南雲匆匆迎上,但是,他並沒有伸手去攙扶濮陽維。
  因為,他知道這時的一舉一動,極可能成為今後在武林之中,永遠流傳的軼聞。
  而濮陽維卻需要一種自始至終,屹立不倒的堅毅精神。
  吳南雲贊嘆的一笑。低聲道:“瀚海無際,旭陽煇耀,幫主神威,技震天下矣!”
  濮陽維緩緩坐下,蒼白的面孔上,透出一絲病態的紅暈。
  他雙目半合的說道:“自問吾心心了了,不求虛華之榮,南雲,在下已盡力而為了……”
  此時,百忍大師自座位中緩緩站起。
  莊嚴的一笑道:“老衲對濮陽施主的蓋世武功,已不願多做無謂的誇耀,老衲適纔已徵得全寺弟子的同意,公推濮陽施主為天下第一高手。”
  此言一出,吳南雲等人皆不由得十分驚喜,回頭望著他們的幫主。
  濮陽維虛弱的自椅中站起,啞聲道:“貴派雅意,在下愧不敢當,滄海之一粟,何能與汪洋爭霸?”
  須知少林派為武林之中,武功最博,弟子最多的一派,況且其歷史之悠久燦爛,能人之輩出,早已在武林中,居於領導地位。
  百忍大師不但對濮陽維的武功欽仰十分,而這後起雄才之仁心厚道,更為百忍大師心儀不已。
  所以,他才以少林派掌門人的身份,推許濮陽維為天下第一高手。
  也就是說明,少林一派對濮陽維之讚揚與欽慕。
  這時,濮陽維略一沉吟,又緩緩說道:“在下早已在與貴寺大師較技之前,決定將在下先師與百悔大師之怨仇,自後一筆勾消……”
  隨著濮陽維的話聲,兩滴晶瑩的淚水,自百悔大師迷濛的眼眶中滴落。
  在廳中巨大琉璃燈青白色的光輝照耀之下,就好象兩粒透明的珍珠,順著他那襲金白相間的僧衣滑落。
  百悔大師盡力的抑制著自己翻騰如湧的情緒,讓心中的激動不至顯露於表面。
  他內心十分清楚,命運對於他實在是太優渥了。
  “冷雲幫”復仇雪怨的手段,早已聞名天下,當年在秦嶺魔愁谷,暗算“毒手魔君”
  關毅更將其毀容的一些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黑白兩道,都在“玉面修羅”的尋仇之下,非死即殘,無一倖免。
  但是“鐵掌”華武……百悔大師卻在濮陽維最寬宏與痛苦的決定下,將這筆血海深仇一筆勾消。當然,這除了“鐵掌”華武遁身佛門,痛改前非外,少林弟子為他所盡的心力,也是一個最大的原因……
  這時,少林僧人全部低眉垂目,雙手合十。一聲肅穆莊嚴的梵唱起處,寺中,又已傳來一陣陣裊裊的鐘鼓之聲。清澄的鐘聲,是這麼的祥和,這麼平靜,好似一闕至真至善至美的讚頌,又似平靜著人們先前的殺伐之氣。
  這時,雞啼三聲,大廳之中,微微透入一絲黎明前的曙光。
  百忍大師長長的籲出一口氣,和熙的道:“濮陽施主,老衲只顧與施主等了結這些恩怨之事,卻疏忽了敬客之道,真是罪過,罪過……”
  他說到這裡,又回頭道:“無緣,你盡速通知膳室,擺滿一桌素席,為濮陽施主等人接風。”
  濮陽維這時急急自椅中站起,他強捺著胸口的沉重與翳悶,啞聲道:“大師如此客氣,倒令在下心生不安……在下因尚有要事待辦,故而不能在貴寺多事逗留,他日有緣,必將再謁寶山……”他說到這裡,向少林僧人的面孔一望,微微沉吟起來。
  百忍大師見濮陽維如此模樣,心中不覺一動,回頭向他師叔望去。
  悟塵大師又恢復他適纔進廳時的模樣,神色冷漠,雙目微合。
  百忍大師回頭看他,他稍稍牽動了臉上的肌肉,嘴皮微動,以佛家最高深的“般若傳音”功夫,低沉的說道:“百忍師姪,濮陽施主現下面色十分猶豫,談話欲吞又吐,依老衲看來,他可能對本寺有所需求……”悟塵大師語聲始住。
  濮陽維已啞聲開口道:“在下此次前來貴寺,除了一踐三年之約外,尚有一件十分冒昧之事求告大師……”
  百忍大師對濮陽維深具好感,這時他毫不考慮的說道:“濮陽施主但請明示無妨,老衲能之所及,無不盡力!”
  濮陽維異常感激的瞧著百忍大師,但是,他仍在思索著應該如何啟口……
  忽然,“七煞劍”吳南雲輕輕的一扯濮陽維的衣角,好似在催促他……
  濮陽維心中一動,終於開口說道:“此事說來,令在下十分汗顏,乃是因為在下一位摯友,身中洪荒遺獸鱗蟒之毒,至今已周身腫脹,奄奄一息,尚在本幫總壇,等候在下回去救治……但是,這‘赤爪鱗蟒’之寒毒極為難治,經在下多方探求,才知須以一種鬼號江所產之魔魚金卵,再合以三百年以上,日常飼以藥物的朱頂白鶴之精血,才能治癒這種絕毒之症。”
  濮陽維說到這裡,大廳中的少林僧人,已漸漸了解一些端倪。
  而悟塵大師與百忍大師,更完全知道濮陽維所求何物。
  這時,濮陽維一瞥對方那些沉默的面孔,緩緩的說道:“在下歷經艱苦,於滇邊斷腸山鬼號江源頭,取得一枚魔魚金卵,目下所需,便是那朱頂白鶴的精血……在下聞及貴寺曾飼養著一只三百年壽齡的朱頂白鶴,故而……”他說到這裡,卻住嘴不再多說。
  百忍大師心中早已知曉對方求取之物,他這時面色卻十分為難起來。
  因為那只朱頂白鶴不但已有三百年以上的壽齡,日常更以少林神藥“紫羅丹”餵飼,這只神鶴不但已俱靈性,而它口中的唾液,更能醫治百病,可以說是少林寺中的一只仙禽。
  雖然只是取它一些精血,並不要這仙禽的命,但是,也足以使它萎靡……
  但是,百忍大師乃是得道高僧,他當然也深深知道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道理。
  何況,他更是十分的賞識與感激濮陽維。
  百忍大師思慮良久,不覺又回首向他師叔悟塵望去,想欲徵求悟塵大師的意見。
  但是,當他的目光與悟塵大師那蒼白的面孔接觸時,卻不由使百忍大師怔住。
  原來,悟塵大師這時雙目如電般張開,面孔上仰,臉部肌肉微微地抽搐著。
  百忍大師心中一驚,他以為自己師叔那一年發作一次的“魔火炙心”痼疾,此時又要復發了。
  於是,百忍大師急急立起。惶恐的道:“師叔,你老人家可是痼疾復發?弟子即時令人送師叔回去憩息……”
  百忍大師知道他師叔在早年的時候,因為練功走火入魔,以致患有“魔火炙心”的痼疾,每年皆要發作一次。這痼疾發作時間不定,但每次發作,俱是痛苦不堪。
  連悟塵大師具有如此深厚的功力人物,亦竟忍受不住而時常痛苦翻滾呻吟……
  但是,少林派雖然武功精深博奧,靈丹妙藥極多,卻也無法醫治這種奇怪痛苦的怪疾。
  百忍大師見悟塵大師如此失態,竟以為師叔的舊疾又將復發了。
  但是,在百忍大師一言甫畢之際,悟塵大師卻好象根本沒有聽到一般,緩緩的轉首向濮陽維,他沉聲道:“濮陽施主!施主前於鬼號江求取魔魚金卵時,不知可曾發現那一顆匡古難遇的‘煙幻綠丹’嗎?”
  悟塵大師說話的語調,雖然儘量使它平和,然而,濮陽維卻可自他語聲的微顫及面部的激動上,看出這位少林寺輩份最高的得道高僧,必對這“煙幻綠丹”有著極大的期冀。
  此刻,百忍大師一見師叔並沒有像他想像中的舊疾復發,心中才微微平復下來。
  但是,當他一聽到師叔問出這句話來,卻不由得使他微感驚愕起來,心中忖道:
  “師叔為何問出這句不大相干的話呢?那‘煙幻綠丹’乃曠世奇珍,可遇而不可求,何況自己雖已派了多少弟子四處求取,皆未成功,又哪會被濮陽維等人湊巧尋得呢?欸!
  師叔恐怕是受了那‘魔火炙心’之苦太甚,而對一切可尋找此寶的線索,皆不肯放棄。”
  濮陽維凝注著悟塵大師那殷切而激動的面孔,他十分明白,只有一種極大的希望敦促之下,才會有著如此逼切的神情,於是他緩緩開口道:“這‘煙幻綠丹’在下確曾發現於一條巨大的魔魚頭頂之上。”
  悟塵大師喉底興奮的響了一聲,接著又以殷切的眼光瞧著這容貌英俊,又十分憔悴的後起雄才。
  濮陽維苦澀的一笑,續道:“在下等人不但見著,而且更將其得到手中,現在便置于在下的錦囊之內……”他語聲尚未停止,無數的驚歎之聲已隨之而起。
  悟塵大師那晦暗而顫動的面孔上,更急速的掠過一種驚異過度的神色。
  他以微微顫抖的聲音急問道:“此話當真,濮陽施主已得到那‘煙幻綠丹’了麼?”
  濮陽維微微一笑,又探手入囊,將其中那粒似乎對悟塵具有無比的價值,卻對自己毫無用處的異寶拿出。
  剎時,一團濛濛淡淡的翠綠光華,散發濮陽維手中。
  悟塵大師強行按捺住自己過度激動的心情,舉目仔細瞧去。
  不錯,那綠光微閃,晶璧流燦的拳大明珠,不就正是可以解救自己炙心痛苦的“煙幻綠丹”麼?
  於是,悟塵大師那雙精芒閃爍的眼睛,不知不覺中注視在這“煙幻綠丹”之上。
  雖然,他仍以近百年來,平靜如一泓止水般的修為來鎮定著自己。
  雖然,他儘量的保持著平靜與沉穩。
  但是他仍不能驟然阻止那股發自內心的強烈祈求,也不能掩飾那人性中最原始的希望。
  濮陽維何等聰慧,他見狀之下,微微一笑說道:“大師可是需要這‘煙幻綠丹’而有所急用麼?若是如此,在下留著亦未見有用,不妨便贈與大師!”
  濮陽維知道,憑悟塵大師如此高深的修為,見了這“煙幻綠丹”猶如此激動,那麼,自己手中這件異寶,無疑的是對方極為需求之物。
  而對這需求之急切,不是早流露在悟塵大師那蒼老的面孔上了麼?
  濮陽維爽脆的將這“煙幻綠丹”贈與悟塵大師,亦含了一種禮尚往來的寓意在內,以便取得少林寺僧人對他的諒解。世間的事原來便是相對的,你若不對人有著好處,那麼別人又怎麼會給你好處呢?無論是哪一種人,任他如何的超然出世,他們總是須求一種相對的補償的……這理由非常簡單,便是因為你是人啊!
  悟塵大師說聞言之下,面色不由悚然一驚,但他隨即沉靜下來。
  語聲悠遠的說道:“濮陽施主好意,老衲十分感激,只因這‘煙幻綠丹’對老衲的痼疾有著奇大的功效。”
  悟塵大師說到這裡,以眼睛望著他的師姪百忍大師。
  於是,百忍大師便沉聲將這“煙幻綠丹”可以醫治悟塵大師的痼疾之事,裊裊說出……
  末了,百忍大師低沉的說道:“濮陽施主如此豪邁,將這曠世難求的異寶,贈於老衲師叔,以愈他老人家的纏身痼疾,老衲在此,特向施主致最大的謝意……”
  濮陽維連道不敢,於是緩步上前,親手將那粒閃耀著翠綠光華的“煙幻綠丹”交於悟塵大師手中。
  而百忍大師,此刻好象極艱難的決定了一件事。他悄然回頭,對身後的百缺大師低語幾句。百缺大師那嚴肅的面孔,似乎略為猶豫了一下,然後,他終於合十而出。
  悟塵大師接過那曠世難遇的異寶後,極為珍惜的置于僧袍之內,那晦澀的面容上,微微浮起一片歡愉的笑容。很快的,這笑容也感染了百忍大師。
  是的,他已有很久未曾看見他這性情孤僻的師叔微笑了。
  百忍大師此刻緩緩起立,異常誠摯的請濮陽維等人進膳略息……。
  濮陽維強捺肉體上的疲乏與痛苦,展露出一絲在他已是極為困難的笑容。
  因為,只有這樣,才不致使他那雙斜飛入鬢的劍眉,深深鎖起。
  然後,一行人緩緩地走出這寬大恢宏,卻又演出過一場震驚武林的龍虎之鬥的演武廳。
  飛雪已停,枝頭屋簷,都結滿了各形各樣晶瑩剔透的冰柱。
  少林寺中,鐘鼓隱隱,梵聲不絕,一般僧侶,已開始了他們的晨課。
  在百忍大師的領先之下,一行人魚貫進入那成方形的膳堂。
  膳堂中,有一間精緻幽雅的雅室,是少林寺專門奉侍外賓的,這時,其中早已擺設著一桌豐盛的素筵。
  賓主分別落座後,在極為融洽的氣氛下,大家開始進食。
  但是,濮陽維這時,心中卻十分憂慮。
  因為,他不能斷定少林寺的高僧們,是否允諾贈送那朱頂白鶴的精血給他。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在少林寺來說,是十分為難的。
  可是,這不但關係著此行的任務,同樣的,更關係著在那淮陽山一間清雅的臥室中,輾轉呻吟於床第的白依萍。
  白依萍,這對濮陽維刻骨銘心的人兒啊……
  打橫相陪的正是少林寺百字輩的大師。
  忽然,悟塵大師這時放下手中的竹筷,微微一笑,清雅的道:“濮陽施主,老衲受施主厚贈,出家人四大皆空,卻無以為報,老衲只有敬施主一杯香茗,聊示感激之意……”
  迴轉身他一擺手,身後恭立的無緣大師,緩緩將一旁案上的一個烏紫發光的茶盤端上。
  茶盤上,擱著一把十分精緻細膩,上面工筆繪著兩只振翼欲飛的仙鶴的瓷壺,及一個白瓷的茶杯。這時,杯中已倒滿了盈溢的清茶。
  無為大師將茶盤端至濮陽維身前,極為恭謹的舉起。
  濮陽維知道,無為大師為少林寺的知客之僧,輩份亦頗為崇高,這時,竟親自獻茶,足可顯示出少林僧人對自己的欽佩。
  濮陽維連忙站起,肅然地伸出雙手接過。
  他眼角一瞥杯中清茶,但見其色碧綠,盛在那潔白細膩的茶杯中,更襯出顏色的清澄可人。那杯清茶這時微微晃動,盪漾間,卻透出一陣陣沁人心扉的香味,令人吸入之後,心神俱為之一爽。濮陽維手執茶杯,先向無緣大師低聲謝過。
  又問悟塵大師道:“在下適纔所贈區區之物,只是略為表示在下對大師的一番敬意,實在談不上感激二字,大師厚賜,在下大膽領受了!”
  說著,他仰首將手中清茶一口喝盡。
  悟塵大師一直凝注的濮陽維,直待他杯中清茶完全喝下,那稜角分明的枯槁面孔上,始展露出一絲欣慰湛然的笑容,他和祥的說道:“此茶為本寺後山絕崖之下,特產的‘青松果’所製,除了可以復渴生津外,尚有清心澄氣的功效……”
  說著,這位修為深博的得道高僧,向百忍大師做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正在此時,雅室外一陣步履聲響,面容嚴肅的百缺大師急急進入。
  他手中正拿著一只羊脂玉瓶,及一方瑩綠的翡翠玉盒。
  百缺大師進入室中,將手中之物,恭謹的置于百忍大師身前,自己則合十一禮,坐於百空大師身旁。
  濮陽維自那杯清茶甫一落肚,便覺出有一股陽和溫暖之氣,在丹田中緩緩升起,與自己那損耗甚鉅的真氣徐徐融合一處,在周身四肢緩緩運轉,更滋潤著自己翻騰不絕的內臟。
  逐漸的,一種極為舒泰柔和的感覺升起,他知道,悟塵大師必定在這杯清茶之內,置入了一些極為珍貴奇異的藥物。
  不錯,原來悟塵大師在見到濮陽維力戰之下,虧虛損耗至鉅的形態後,他已暗自立定主意,將他自己僅存三粒的少林寺祕製奇藥:“九生丹”置一粒於那杯清茶之中,藉著答謝為名,請濮陽維飲下。
  悟塵大師十分明白,憑對方那孤傲倔強的性格,若是明裡相贈,他是一定不會接受的。
  這時,百忍大師就拿起麵前的羊脂玉瓶及翡翠玉盒,和靄的一笑,道:“濮陽施主,這玉瓶之中,便是施主所需之仙鶴精血,玉盒之內,則是老衲贈送的本寺靈藥:‘紫羅丹’物薄意長,尚請哂納……”濮陽維感激的立起身來,雙手接過,他真摯的說道:
  “大師如今慷慨厚賜,在下亦不敢多做虛假,此恩此德,在下有生之日,必永懷於心……”
  他又向悟塵大師當席一揖,說道:“大師適纔所賜,在下深銘五內,大德不多言謝,就此拜領!”
  悟塵大師微微一笑,說道:“濮陽施主勿須如此,施主以德報怨,存心仁厚,已足令老衲敬仰,但願佛祖慈悲於你。”
  濮陽維恭謹的聆聽之後,又轉向百悔大師一揖,說道:“佛門有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大師既悟以往之可諫,更須知來者之可追,在下昔年多有得罪了。”
  百悔大師激動的合十當胸,淒涼的道:“塵華如夢,庸庸此生,往者已矣,豪情何再,施主如此寬宏大量,恕貧僧往日之非,貧僧今後但憑方寸之心,青燈黃卷,常伴我佛。”
  百忍大師這時低啞的宣了佛號,肅穆的道:“迷途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善哉,善哉。”
  濮陽維此刻向在座各人環身一揖緩聲道:“在下此次拜謁貴寺,難得各位大師存心如此寬大,更令武林中免去一大浩劫,化暴戾為祥和……在下等既蒙厚賜,又領教益,但願天長日久,貴寺在武林之中,更加發揚光大。”
  說著,“七煞劍”吳南雲、“大力尊者”勒烈行師徒,也全然立起,向百忍大師告辭。
  少林寺恢宏的寺門又緩緩地開啟了。
  門前立著少林派掌門百忍大師,及其下“百”“無”“了”“清”四代弟子。
  甚至,連四十餘年未出寺門的悟塵大師,亦親自送客。
  一輪和暖的旭陽升起,照耀著潔白的大地,也照耀著金碧輝煌的少林寺,同樣的,更照耀著少林僧每一個人那湛然神聖的面孔,與濮陽維等四人英偉的身形。
  於是,梵唱之聲又起,晨鐘復響,一片祥和溫暖的氣氛瀰漫在蒼冥之間………
  在每個少林僧人靜穆的肅立中,目送著四條人影,緩緩消失於大道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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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羅紗帳內 流翠樓中

  淒涼的西北風,繽紛的落雪。這時,都已停了。
  淮陽山落月峰下,正有四乘快馬,蹄聲急驟的沿著回雁山莊大道,疾奔而上。
  馬上騎士,彷若個個心急如焚,好似在趕著一件燃眉之事似的。
  回雁山莊金黃色的巨大銅門,緩緩地開啟了。
  金環飾發,紅須紅髯的“八臂神煞”顧子君正率領“冷雲幫”的首要人物,在山莊門前迎接這四位騎士。
  因為,這就是離山已一個月又二十五天,為求取魔魚金卵及踐行三年前所定少林之約的幫主濮陽維,及刑堂“七煞劍”吳南雲,護法“力拔九岳”俞大元……。
  當顧子君目光觸及三人身影時,他不由感到有著一絲的意外。
  因為,在濮陽維等三人的身後,尚有一位牛山濯濯,身著五色彩衣的高大老人。
  這老人好象並不是跟隨濮陽維等人同去的“冷雲幫”之人啊!
  但是,當那四匹高大的駿馬逐漸接近時,顧子君已猛然了解。
  他在看清楚那老人的模樣後,心中笑著告訴自己:“這位身著五色彩衣,肩披金錢豹皮的老人,想必是俞大護法的授業恩師‘大力尊者’勒烈行了……。”
  果然,就在他尚未想完的時候,四騎已“唏聿聿”的峙立著,停在回雁山莊的大門前。
  迎接的“冷雲幫”眾,這時皆已肅然跪下。
  濮陽維翻身下馬,將各人逐一扶起。
  “八臂神煞”顧子君沉聲道:“近日江湖傳言,幫主不但此行順利,更在少林寺內奏捷,而被少林派推許為天下第一高手,幫主神威蓋世,這些,全都幫中上下各人的預料之中。”
  “黑水一絕”孫寒亦大聲道:“而且,風聞幫主以德報怨,不但饒恕了遁入佛門的‘鐵掌’華武一命,更贈于少林派掌門人師叔悟塵大師一顆曠世奇寶‘煙幻綠丹’……”
  濮陽維這時灑脫的一笑和聲道:“料不到江湖上之傳言,竟比在下這日行百里的健馬,還要傳播的快的多。”
  此言一出,眾人俱皆忍不住莞爾一笑。
  這時,濮陽維一眼瞥見正肅立一旁的“生死判官”褚千仞及“獨臂金輪”石魯等二人。
  他急步上前說道:“褚堂主、石堂主,二位一路辛苦了……”
  他又對石魯道:“石堂主,你的傷勢痊癒了麼?”
  “獨臂金輪”石魯豪邁的一笑,說道:“托幫主鴻福,本堂傷勢早已痊癒,但是若非幫主在負傷之後,仍然拚耗真氣為本堂療傷,只怕尚恢復不了這麼快呢!”
  “生死判官”褚千仞亦微微一笑說道:“本座唯一遺憾之事,便是未能隨大家先回,以致錯過了一場殺敵良機。”
  濮陽維清雅的一笑道:“褚堂主為幫中之事,已立功不少,況且,褚堂主那時在白壁峽谷之外,所受的創傷仍未痊癒,在下又怎好令褚堂主過於勞累呢?”
  濮陽維說著,目光一轉,卻又看到正緊繃著臉,在一旁氣虎虎的“雙連掌”浩飛。
  濮陽維心中一笑,徐步上前,低聲道:“浩老哥,怎麼見了兄弟也不說笑一句呢?
  難道說這些日子以來,你還在生我的氣不成?”
  別看濮陽維本身為“冷雲幫”一幫之主,但他對這位當年叱吒風雲的“雙連掌”浩飛老哥,卻有著一股介乎兄弟間的真摯感情。
  而這感情卻又是那麼的純潔,那麼深厚,沒有一絲虛偽的成份。
  “雙連掌”私下裡,又何嘗不把濮陽維當做自己的親弟弟一樣呢?
  但是,他卻怪濮陽維這次下山,不肯帶他同去。
  這時,浩飛面孔故意一板,說道:“哼!我生氣?人家可沒有把我這老哥哥放在眼裡,就憑大禿子那德性,尚能跟隨幫主下山,我浩鬍子又有哪一點比不上他?哼!”
  濮陽維又低聲陪了一陣不是,像哄媳婦似的哄著浩飛。
  好一陣子,“雙連掌”那滿是于思的大臉,才略見平和。
  濮陽維這時又回身過來,將“大力尊者”勒烈行,為幫中各人一一引見。
  “大力尊者”豪爽的握著“八臂神煞”顧子君的手臂,洪聲笑道:“呵呵……想當年,閣下與‘黑水一絕’孫兄,合稱‘塞外雙尊’老夫那時卻獨自在關東一帶遊蕩,幾十年來,咱們卻只是聞名卻未謀面,想不到老夫卻在這淮陽山與二位見面,哈哈,真是難得。”
  “八臂神煞”顧子君亦大笑道:“勒老前輩豪氣乾雲,雄威不減當年,愚兄弟亦是佩服得緊……”
  “大力尊者”勒烈行突然雙手急搖,說道:“餵!餵!餵!千萬別說什麼前輩長前輩短的,你我都有這麼一大把鬍子,而且又是同時成名,顧兄再這樣稱呼,我老頭子可要一拍屁股走人了。”
  “八臂神煞”顧子君聞言之下,不由得十分尷尬起來。
  他回頭向濮陽維偷看一眼,沒有說話。
  “大力尊者”何等老練?他一見之下,已知道“八臂神煞”顧子君所以不好改去稱呼的原因所在。
  因為,連“冷雲幫”主濮陽維也尊他一聲前輩,那麼,“八臂神煞”顧子君等人,又怎能超越在幫主之上呢?
  他環眼一翻,連忙低聲說道:“顧兄,咱們這可是兄弟分家,各論各的,如顧兄再稱老夫為前輩,那老夫這張厚臉,可就無處擺了。”
  這時,濮陽維緩步行來,向“大力尊者”笑道:“勒老前輩,在此地談話,實不是敬客之道,快往裡面請……請……”說著,一行人緩緩向回雁山莊之內行去。
  在那冷雲廳的右側,有著一幢佈置的十分清雅幽靜的精舍,“大力尊者”勒烈行便被引至其中。
  濮陽維略為陪坐了一刻,告罪一聲,先行退去。
  當然,他是放心不下那病榻上的“白雁”兒啊!
  這時,“雙連掌”浩飛亦緊跟著出來。
  濮陽維急急問道:“老哥哥,萍妹妹的病況如何了?還有秦堂主的傷勢可痊癒了麼?
  徐妍容徐姑娘怎的未曾見到?”
  他一連將憋在心中的幾個問題,一口氣問出,倒問得“雙連掌”浩飛不由一怔。
  他這時一捋?髯,呵呵笑道:“我說老弟呀!你為何急得如此模樣?莫不是一顆心早已飛到那二位姑娘的身旁去了不成?”
  濮陽維顧不得浩飛的調侃。急道:“大鬍子哥哥,快告訴兄弟罷,真把人急壞了……”
  浩飛這時面色一凜,十分嚴肅起來。
  濮陽維一見之下,心中“噗咚”一跳,星目電睜,急惶的瞧著浩飛。
  “雙連掌”浩飛這時始低聲道:“白姑娘自服下幫主的‘玉璞丸’後,又經老哥哥抽取那‘赤爪鱗蟒’的雙爪精髓熬藥餵其服下,但是,仍然只能支撐兩個月,兩個月過後,恐怕就生命不保了!”
  濮陽維這時才感到一絲安慰,因為,不論他自己受了多少折磨,但是總算已在限期之前趕了回來。
  “雙連掌”浩飛又道:“秦堂主傷勢雖重,好在只是失血過多,經秋月大師仔細診視後,現在已能起立行走了,只是身體仍然十分孱弱,恐怕仍需養息數月……秋月大師與‘鐵翼金睛’伍護法,現在同于莊後‘三省精舍’中,陪伴著他。”
  浩飛一望濮陽維那猶是十分焦慮的神色,故意一齜牙道:“至於白姑娘現在麼……
  可是十分的嚴重……”
  他說到這裡,只見濮陽維面色倏然一變。
  浩飛可不敢再閒磕牙了,乃莊重的說道:“白姑娘現下還是住在幫主寢居之旁的‘流翠樓’中,她每天只有兩個時辰清醒!而且,每當醒來時,便哭著要見幫主。欸!
  那哭聲真叫人聽來斷腸……本座已遵命將‘流翠樓’中所有的明鏡收起,以免白姑娘見景悲傷……”
  濮陽維這時心中禁不住一陣絞痛,但是他終於強捺了下來。
  他探手懷中,慎重的將那粒魔魚金卵及那只裝有朱頂白鶴精血的羊脂玉瓶一齊交給浩飛。
  浩飛雙手接過大聲說道:“嘿,好傢伙,幫主果然法力無邊,本座稍停便去按方製藥!”
  濮陽維此時沉聲道:“浩哥哥,好在時間尚來得及,咱們先去看看秦堂主的傷勢再說!”
  浩飛以為自己這位雄才英偉的老弟,一聽到心上人的傷痛後,恐怕早已不顧一切的先向“流翠樓”中跑去。
  但是,他卻料想不到,濮陽維卻能先按下這時他可說是牽魂縈夢的事,而首先顧及幫中袍澤的病況。
  雖然,這是一種道義上的責任,但是,又何嘗不可以解釋為濮陽維對全幫上下,那一股出自肺腑的關注之情呢?
  於是,二人緩步向回雁山莊之後的“三省精舍”行去。
  “雙連掌”浩飛這時又續道:“幫主,白姑娘這時肌膚已完全腫脹得紫裡泛烏,而且,雙目更視線不清,尤其當她清醒的時候,更是頻頻呼冷……欸!白姑娘也是受夠了罪,她現下的模樣,真令人不敢相信,這就是從前以艷傾天下的華山”白雁“。”
  濮陽維痛苦的嗯了一聲,嘴角的肌肉,已不覺地在痙攣的抽動。
  是的,浩飛適纔說得不錯,濮陽維的一顆心,早就飛到白依萍的身旁去了。
  他願意緊倚著她,而且,不論她是否永遠會如此醜陋……
  這時,“雙連掌”浩飛又嘆息一聲說道:“想不到‘粉面羅剎’徐妍容卻如此之好,她那日隨褚堂主等人返山後,便一直不顧自己病體,衣不解帶的侍候著白姑娘,甚至連熬湯煮藥的鎖事,也親自動手,不勞那些侍女丫鬟……因而,她的病體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形嚴重了……秦姑娘……哦!秦堂主這些日子來,亦夠疲累的了,她一面要親自照顧哥哥,一面又不時前往‘流翠樓’中探視徐、白二位姑娘,而且,她尚更不放心跟隨幫主在外的吳堂主……一顆心分做三份,難怪她近日更形憔悴哩……”
  濮陽維一面聽著浩飛述說各人的近況,一面心中卻在痛苦的絞揉著。
  他覺得他自己對不起白依萍與徐妍容二人。
  因為,再怎麼說,這兩位癡情的少女,所以會受到今日的折磨,完全是為了他一個人啊!
  雖然,她們兩人就是再忍受超乎目前十倍以上的痛苦,也是心甘情願的。
  這時,二人來到一座幽靜而清雅的庭園之中。
  屋前,有著一個個覆滿冰雪的花圃,使人一眼便可看出,這些花圃,在冬天來臨之前,必定是盛開著錦繡簇團的奇花異卉。
  這時,二人的腳步更近了。突然那排高大的蒼松之後,閃出兩名青色勁裝的“冷雲幫”弟子,向濮陽維、浩飛二人恭身下拜。
  濮陽維知道這定是留守後花園的值勤弟子,他微一擺手說道:“秦堂主可在室內麼?”
  兩名“冷雲幫”弟子正待回答,房舍之門倏然打開,兩條人影翩然掠出。
  濮陽維目光銳利,一瞥之下,就看出這兩條人影,正是“鐵翼金睛”伍百修及“笑面佛”秋月大師。
  濮陽維急忙上前一步,阻止了欲行大禮的二人,開口說道:“秦堂主傷勢聽說已有起色,他在裡面麼?”
  “鐵翼金睛”伍百修低聲道:“適纔聞屬下弟子傳報,得悉幫主玉駕返山,正想與秋月大師前往迎駕,卻不料幫主恁快的就來了。”濮陽維忙道不妨。
  秋月大師卻哈哈一笑說道:“幫主這次到少林寺去,與貧衲的同行打交道,大概他們也見識過‘玉面修羅’的威風了吧?否則這些得道的高僧們,怎肯那麼情願的奉送幫主天下第一高手的稱號呢?”
  濮陽維淡然一笑,隨即將此行經過,概略的講述了一遍。
  這時,“鐵翼金睛”伍百修,舉步向“三省精舍”行去。
  濮陽維向他一瞥,說道:“伍護法急著進去,可有什麼事情?”
  伍百修笑道:“秦堂主適纔已經熟睡,本護法前去將他喚醒。”
  濮陽維微微搖頭道:“罷了!稍停秦堂主醒後,便煩二位轉告,就說在下已經來此探視過他,明日在下會再來的……”
  這時,秋月大師忽然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急道:“幫主,你可曾去探視過白姑娘及徐姑娘二位?欸!白姑娘天天想念著幫主,那可憐的模樣,真是叫人看了鼻酸。”
  說著,秋月大師的聲音,也逐漸黯淡酸楚起來。
  “雙連掌”浩飛在一旁瞪眼低聲吼道:“大和尚,這又不是叫你念經吃素,如此哭喪著臉做甚?”
  秋月大師不由面色一紅。亦低聲吼道:“浩鬍子,吳刑堂已經回來了,你有槓子和他抬去,整天哇哩哇啦的在洒家面前橫個什麼勁?”
  忽然,“鐵翼金睛”伍百修好整以暇的道:“二位夠了吧?幫主已經走了,本護法也要進屋去,二位這出槓子戲,還是改天上演為妙,眼前可沒有人欣賞哩……”
  說著,伍百修攏著雙手,一搖三擺的向室內行去。
  秋月大師又宣了一聲佛號,急步跟在後面,尚回頭狠狠瞪了浩飛一眼,說道:“浩鬍子,你便在外面風涼一下,嘻嘻,洒家卻要進去進去乾盅了!”
  他說著,裝模做樣的向著“鐵翼金睛”伍百修的背影喊道:“餵!我說大護法,那羊肉火鍋可煨好了不曾?莫叫適纔熱好的那壺二鍋頭涼了。”說著,急急大踏步行去。
  浩飛咽了一口唾液,回頭一看,濮陽維此時早已身影俱渺。
  他一吹鬍子,大叫道:“大和尚!大師!活佛!等我一等!那二鍋頭本座也要喝上一口……”說著,慌忙快步走去。
  濮陽維在適纔浩飛與秋月大師鬥嘴之時,暗中一哂已施展身形,向莊右的“流翠樓”
  趕來。他在一陣急奔之下,已到了冷雲廳之後的一堵粉白圍牆之前。
  圍牆盡頭,正有兩名青衣幫,直挺挺的守在兩旁。
  原來,這堵圍牆之內,便是幫主的住所。
  這裡,等閒之人是不准踏入一步的,即便是幫中弟子,未蒙召喚,亦不能擅闖。
  濮陽維的身形一閃,不等那兩名司值弟子跪下行禮,已自然而進。
  他順著一條以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小道,穿過一片布滿水樹花圃的庭園,來到一處遍植梅樹的林前。這片梅樹,只有十丈方圓,故而並不如何深邃。
  這時,各色梅花盛開,雪白的像那少女粉嫩的香頰,粉紅也似那香馥的櫻唇,繽繽紛紛,絢爛燦爛,遠遠看去,好一片清雅絕俗的景色。
  梅樹的枝幹,參差延伸,地下,落英片片,襯著四周銀白透明的雪景,真是幾疑處身仙境一般。
  從那梅樹交錯的枝葉中望去,可以看見這片梅林後。正倚著山勢,築有一幢異常清雅別致的精舍。那幢精舍之旁,尚建有一幢完全以巨石為基,天然紅檜木為幹,連接而成的一幢輕巧樓房。而那間精舍,便是“冷雲幫”幫主濮陽維的住所,名曰:“浪蟒居”。
  那幢小樓,卻有著一個十分別致而清雅的名稱:“流翠樓”。
  濮陽維日常讀書品簫,便是在那“流翠樓”之上。但是,它此刻,卻用以作為白依萍的臨時閨房了。濮陽維身形如電,幾個起落,已來到那“流翠樓”之前。
  這時,樓前的司值幫友,早已跪倒迎接。濮陽維微一擺手,身形就如一縷青煙般閃入室內。他才一入室中,迎面而來的一個人影,幾乎與他撞個滿懷,濮陽維倏然將體內真氣倒流,猝然向側旁轉出。
  但是,對方那人卻沒有這麼高的功力,只聽她嬌呼一聲,搶出兩步,始拿樁站穩。
  這時濮陽維已看清楚眼前之人,正是“冷雲幫”外三堂芙蓉堂堂主“青蝶”秦柔柔。
  秦柔柔這幾天,正因自己兄長及白依萍的病,擾得心神難安,形色憔悴。
  而且她那心上人“七煞劍”吳南雲又久出未歸,正是一肚子怨。這時,她絕未想到那險與她相撞的人是誰?只見她柳眉一豎,杏眼圓瞪,身形未定,便嬌叱一聲道:“是哪一個冒失鬼?快給本堂主站住!”說著,她霍然迴轉過身來。
  就在她身形迴轉的剎那間,一位俏俊得神儀逼人的白袍書生,已長揖到地的說道:
  “在下心中憂急,險些與秦堂主相撞,冒失之名,當之無愧!當之無愧!”
  秦柔柔聞聲見人,不由驚得一呼。才呼出半聲,她連忙用手摀住自己的小嘴急急襝衽道:“本堂不知是幫主大駕歸山,適纔出言多有冒犯,尚請幫主恕罪……”
  濮陽維灑然一笑,連道不敢。
  秦柔柔一見幫主那強顏歡笑的模樣,就知他的一顆心早已飛向樓上去了。
  而樓上,正有兩位癡情而美麗的人兒,也在以同樣的心情,等待著他。
  秦柔柔本來不想耽誤濮陽維任何一分時間。但是,她終於忍不住嬌羞的開口問道:
  “幫主,南雲……啊……吳堂主可曾隨同著回來麼?”
  濮陽維正待舉步,聞言回頭一望,說道:“南雲自然與在下一起回來的,他現在正在迎賓精舍中款待著‘大力尊者’勒烈行老前輩呢……”
  “青蝶”秦柔柔面上,掠過一絲喜悅而歡愉的笑容,深深一福,急急舉步出室。
  忽然,濮陽維又低聲的叫住她,微微一笑道:“秦堂主,南雲一路上也老是惦記著你,稍停,可不能責怪他沒良心啊!”
  “青蝶”秦柔柔聞言之下,不由面孔緋紅,輕輕的啐了一聲,戴著滿腔的甜蜜,出房而去。
  濮陽維微微嘆息想道:“南雲是夠幸福的,有著這麼一位美麗的巾幗英雌深愛著他。
  欸!其實在男女之間情感中,一個也就足夠了,多了煩惱與痛苦反而太多……”
  想著,他緩緩移步向那通至樓上的梯口行去。這段樓梯,只有十多級,上面鋪著厚厚的虎皮地氈,人行其上,毫無聲息,而且,軟綿綿的,予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但是,濮陽維踏在這厚厚的地氈上,心中卻不由感到十分沉重。
  因為,他無法預料自己心愛的人兒,是否能在那艱辛求得的靈藥之下,迅速恢復健康。而且,這目前已逼到眉睫的一筆兒女情債,自己又該如何應付呢?
  這總不是可以用武力解決的事啊!而且,也不是世界上任何一個人能從中幫忙的事。
  這時,他沉重的腳步已行至梯頂,梯口前,正是一道清雅而不甚長的走廊。
  走廊中,這時正有三四名青衣丫鬟,正倚著一盆盆景之前,低聲說著話。
  其中有一個面對梯口的丫鬟,這時驟然抬頭,目光瞥見,突然驚呼一聲,慌忙跪倒在地上。
  其它的同伴不由愕然回頭望去,於是,亦同樣的跪了下來。
  濮陽維緩緩行近,微微頷首,令她們站起。
  於是四個青衣丫鬟皆悄生生的肅立,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是的,在她們純真幼稚的心目中,幫主便是她們在世上最崇敬,最畏服的人,好似她們心目之中,那望而不可及的神像一般……
  濮陽維和熙的向其中一人道:“小翠,白姑娘近日來可曾好些?徐姑娘也在裡面麼?”
  這名叫小翠的丫鬟,因幫主的這一聲垂詢,而感到十分寵幸,她有些受寵若驚的,卻又沾沾自喜地悄悄向她身旁的同伴一瞥,她這種感覺是有原因的,因為她知道幫主平日不茍言笑,而且,甚至一連幾個月,也不會和她們說上一句話。
  雖然,任她們是多麼想得到這位俊俏挺秀的幫主一句最簡單的字句,一絲微不足道的微笑。
  哪怕這抹微笑,並不是對她而發,那麼她們也會滿足了。
  這時,那名叫小翠的丫鬟肅然而上,低聲道:“白姑娘近幾日來,病情已是更形嚴重,病發時,不但痛苦異常,而且,她更哭泣著,整日叫著幫主的名字,甚至連昏迷時也不例外。”
  濮陽維面上起了一陣痛苦的扭曲,但是,他仍然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又問道:“徐姑娘呢?聽說她近日來十分勞累是嗎?……”
  那名叫小翠的丫鬟,黯然的低下頭,說道:“徐姑娘這時正在室內,她近月來整日侍候白姑娘湯藥,衣不解帶,日以繼夜,如今亦神情憔悴不堪,自己也病倒了,可是,徐姑娘仍然不要婢子等幫忙,除了一些粗活之外,她都是事事親自動手的……”
  這小翠又向濮陽維偷偷的瞟了一眼,怯生生的道:“幫主,婢子親眼看見,徐姑娘常常暗自抹淚,而且,她在夢中也時常呼喚幫主呢……”
  濮陽維心中一震,面上露出一絲淒楚的笑容,他沉聲道:“你們這些日子來侍候二位姑娘,也十分辛苦了,現在,除了留下一人在此,其餘的都可暫時休息……”
  四個丫鬟齊齊襝衽為禮,濮陽維徐步向走廊盡頭的房間行去。
  他走到那扇青紗門之前,緩緩立住身形。
  半晌,始輕輕將門推開。
  於是,一層淺藍色的紗縵,好似一個淺藍色迷濛的夢境,帶著一股淡淡的幽香,向濮陽維全身襲來。
  他感到腦中有些暈眩,緩緩的吸入一口氣之後,才舉步入內。
  掀開重重垂落的紗縵,方始看到一張羅帳半垂的錦榻。
  榻上,正躺著那嬌柔的白依萍。
  然而,她已不再是昔日那嬌美絕倫的模樣。
  她原先傾國傾城的花容月貌,這時已腫脹成比平日大上近乎一倍,而且,皮膚更泛出暗紫帶烏的顏色。
  雙眼腫得如同核桃班大小,但此時卻緊緊的閉著。
  那昔日曾使多少英雄豪士傾倒的櫻唇,現在也腫得又厚又紫。
  這模樣看在濮陽維眼中,他只覺得,彷若一顆心幾乎要完全破碎了。
  一個人,只有在內心流血的時候,才是他感受著最深刻痛苦的時候。
  榻前,一張上鋪錦墊的矮凳上,這時正坐著一個身材窈窕,卻十分削瘦的少女。
  她正以手之頤,扶在床沿,好似已沉沉睡去。
  濮陽維不用細看,只要一眼已經夠了。他知道這少女必是“粉面羅剎”徐妍容無疑……
  她為了自己,為了白依萍,竟毫不顧惜她自己的身軀,做著這種瘁心勞神的苦事。
  濮陽維緩緩上前,將手輕輕的撫在徐妍容的秀髮上。於是,“粉面羅剎”微微的蠕動一下,她悚然回過頭來。於是,在那如夢幻般的氣氛中,她看到了那夢中常見的心上人……
  那正站在淺藍色的煙霧裡,向她凝視著……這淺藍色的氣息中,原該有一個美麗而輕俏的笑容啊!但是,這夢中的人兒,那英挺的面孔上,又怎的有著如此多深刻的憂慮呢?
  徐妍容迷惑了,她輕輕揉了一揉自己朦朧的雙眼。
  於是,她看清了。
  這不是夢,但是,那夢中的人兒,卻千真萬確的站在自己身前。
  她顫抖著,悄悄立起,輕輕的喚了一聲:“維弟弟!”
  兩粒晶瑩閃亮的淚珠,已自她那美麗而又勞瘁的眼眶中滴落,滑膩膩的,就好似兩粒滾圓的珍珠一樣。
  濮陽維心中一酸,修長而結實的雙臂急伸,將“粉面羅剎”輕輕擁在懷內。
  他憐惜的吮吻著徐妍容頰上的淚珠,苦澀之中,有帶有辛酸。
  “粉面羅剎”將面頰緊緊地貼在濮陽維懷中,啜泣著。
  她斷續的道:“弟弟,你好狠的心……一去便是兩個月……臨走前,連見我一面也不肯……弟弟,你不愛我了?你厭棄我……我了……是嗎?”
  濮陽維用那乾裂的嘴唇,堵住了徐妍容的小口,他低聲道:“姊姊,別這麼說,我永遠都不會做那負心之人,但是……萍妹……欸!我為著她心都要碎了……”
  倏地徐妍容將濮陽維輕輕推開。低泣道:“你只記得萍妹妹……難道……難道姊姊就沒有一絲能使你惦念的嗎?”
  濮陽維輕輕托起徐妍容那滿是淚痕的俏麗臉龐,深深的凝視著,幽幽說道:“姊姊,別再使我心痛……你瘦了……為了萍妹妹……近日可把你累苦了………姊姊,難道我們的感情,非要自言詞中表達出來不可嗎?”
  徐妍容驚惶的緊摟著濮陽維,急切的道:“弟弟,別這麼說,我做錯了事,說錯了話,你打我,罵我,甚至殺死我都行,但是,我求你別刺痛我的心,為了你,姊姊的這顆心已再也經不起折磨了……”
  濮陽維激動的將徐妍容緊緊摟著。
  在她耳旁,夢囈般的低語……他呢喃的道:“姊姊,你又為何說出這些話來?只要你……我永不會負你的……我知道,也相信你,你是與我同樣的深愛著萍妹妹……”
  徐妍容仰起那憔悴的面龐,輕柔的在濮陽維唇上一吻,表示她的回答。
  忽然,徐妍容附在濮陽維耳邊,輕道:“弟弟,姊姊尚要去為萍妹妹端藥……你便陪她一刻,姊姊不打擾你們了……弟弟,只要你永遠記著姊姊,姊姊已夠終生滿足的了……”
  說著,“粉面羅剎”擦乾了臉上的淚痕,裊娜的行出室外。
  濮陽維輕輕的搖頭太息一聲,將紗帳微掀,半伏在白依萍的身旁。
  他一雙煞氣時顯的眼睛,這時已找不出一絲冷森的寒芒,代替的,卻是多少溫柔與憐惜的目光。
  他凝注著心上人那紫腫的面龐,兩滴冰涼的淚珠,濺落在枕上。
  輕緩的,幽暗的……。
  白依萍嘴角微地顫動著,一絲低弱的呼喚,出自她的口中:“哥……哥………你……
  莫走啊!你不要我了?維哥哥,我不願離開你……”
  逐漸的,呢喃的聲音又低沉下去,彷若遊絲般,裊裊而散。
  濮陽維心中一陣淒楚,發狂似般俯身下去,雨點似的吻在白依萍的額角、鼻尖、櫻唇。
  驀然,白依萍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口中斷續的呼道:“冷……我好冷………哥,你……抱緊我啊……”
  濮陽維雙目中的淚水,已似決堤般奪眶而出。
  他伸出那強而有力的雙臂,將白依萍緊緊摟在懷中,是那麼樣的緊……
  緩慢的,白依萍那兩只失去光採的眼睛,逐漸地張了開來。
  她凝視著濮陽維,良久,良久……
  於是,她哭泣了,哀慟的哭泣了,口中呢喃道:“這又是個夢,我又在另一個夢中,你多美啊!可是它總是空虛的……哥,你回來吧!我不要什麼靈藥,我更不要你去受苦,我只要有你伴在我身邊,哪怕是即刻死去,也滿足了………”
  濮陽維心中一陣黯然,面孔痛苦的扭曲著。他幽幽的呼喚:“萍!你睜開眼……你看看,是我啊!萍,我的妻……你睜開眼睛,仔細看看……你看看啊!”
  那淒涼而幽遠的呼喚,將白依萍自一個虛幻而迷濛的夢境中拉回。
  她睜開眼,疑惑的瞧著濮陽維。於是,她伸出那顫抖的手撫摸著濮陽維的面頰。
  終於,那短短的鬚根,刺痛了她的手掌,也證明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這不是夢,這是真的。白依萍猛然撲倒在心上人的懷中。
  她哀傷卻又滿足的哭了。淚水浸透了濮陽維的肩襟,白依萍幽幽的說道:“哥……
  真是你……你真的已回來了……啊!做了多少這種虛無縹緲的夢……醒來時,什麼都是空的,只有淺藍色的紗縵,還好似我夢中去過的地方,但是,這淡藍色的氣氛,卻為何又如此冰冷?……我好似獨自躑躅在一個陌生而清冷的世界裡,沒有陽光,沒有溫暖,更沒有我的維哥哥……所有的,僅是這淺藍色的薄霧……哥,我不要再離開你了,就是馬上死,我也要死在你的懷中………哥,你答應我啊……”
  濮陽維柔腸寸斷,他已哽咽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癡迷的望著自己摯心所愛的人兒,豪情壯志,不經不覺的化為烏有。
  白依萍微閉著雙目,又淒迷的道:“哥……我現在一定很難看,是麼?我已有好久,好久,沒有起來梳過頭髮了……哥,我身上好臟喲……你不嫌我吧!他們把鏡子都收起來了,任我如何哀求,他們也不肯拿給我……他們說,是哥吩咐的……哥,你為何如此呢?你難道不希望你的萍妹打扮的好看一點嗎?那樣,人人都會說:‘看哪,那就是濮陽維的心上人,多美啊……’”
  濮陽維這時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苦。雖然他知道,不論白依萍能否恢復以前的容貌,他也會深摯的愛著她。但是,這些天真而又令人腸斷的話,怎不令這叱吒風雲的大丈夫心神俱碎呢?他牙齒緊緊的咬著下唇,任那絲絲鮮血滲出,但是,他卻無法忍住那若斷線珍珠的淚水。
  一滴滴,一顆顆,冰涼,冰涼的,落在白依萍那腫脹紫黑的面龐上……。
  白依萍悚然睜開雙目,她驚懼害怕地呼叫起來,道:“哥……你哭了!你為什麼哭呢?是萍兒的話使你傷心?抑是萍兒惹你生氣?哥,你別哭啊!你哭,我也要哭了……”
  濮陽維緊緊摟抱住白依萍低聲道:“妹……哥哥沒哭,這是喜極而泣的淚水啊!”
  雖然,他知道他面部的表情,已明確的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多麼愚蠢的謊言,但是,若不這樣,又叫他怎麼說呢?
  白依萍柔順得像只倚人的小鳥,縮在濮陽維的懷裡,也只有在濮陽維的懷中,白依萍才覺得安全與信賴……
  她全心全意的愛著濮陽維,哪怕濮陽維即刻叫她去死她也願意。
  濮陽維摟著白依萍,輕輕拍著她的肩頭,是那麼溫柔,那麼輕悄,生怕拍重了,便會傷害著她似的。這情景,宛如一個慈祥的母親,在哄拂著她深愛的嬰兒一般……
  淺藍色的氣氛中,湧起一絲哀愁,輕輕的,淡淡的,這氣氛是如此和諧,如此安詳……!
  層層的紗縵後面,悄立著一個婀娜的身影,她正在輕輕的擦著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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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玉貌還原 三心合一

  “流翠樓”這時,突然傳來一個粗獷的嗓音,吼道:“媽的!你這小子想找死哇!
  本座有事求見幫主,憑你這小子也敢攔阻!”
  這大聲吼罵之人,原來正在“雙連掌”浩飛。
  他手中端著一只精緻的蓋碗,正指著一位“流翠樓”下司值的幫友大罵。
  這兩名青衣弟子正恭身肅立,面色煞白,但他們知道幫主正在樓上,而且,他們已經看到,幫主適纔面色十分晦澀凝重……
  因此,在火暴栗子脾氣的“雙連掌”浩飛,持了那手中蓋碗到達之時,便被擋了駕。
  這時,兩名弟子雖被罵得手足無措,但了不起,挨頓臭罵了事。
  若是觸怒了幫主,那嚴厲的幫規卻是兩人所承受不住的。
  這時,梅林之中,人影一閃,就有四名面目精悍的“冷雲幫”幫友出現。
  他們個個來勢洶洶,怒氣騰騰,因為,他們不知道是誰那麼大膽,竟敢在幫主的精舍附近大聲喊叫,這還得了!
  但是,當他們四人一眼瞥見正是內三堂之中,脾氣最不好的孝竹堂堂主時,便不由得將脖子一縮,便想溜之大吉。可是,浩飛卻早已看見了四人。
  他這時哇哇的一聲大叫,好似當年猛張飛喝斷當陽橋似的。
  不過,這時卻沒有橋水倒流,只駭得那四名弟子渾身一哆嗦,齊齊回頭躬身。
  浩飛吼道:“怎麼?你們倒想來捉你們堂主了?媽的,好大的膽子,報上名來,你們是屬於哪一堂的?”
  須知“雙連掌”浩飛在“冷雲幫”中,身掌內三堂孝竹堂堂主之職,權威之大。
  這四名弟子豈敢不答,當下由一名小頭目戰戰兢兢的上前幾步恭身答道:“啟稟浩堂主,小的是隸屬紫芒堂下第三壇第一支舵遊行頭目,主巡幫主居所四周之職……”
  浩飛冷笑一聲,大喝道:“媽的,我還道你是副幫主呢?剛才來勢洶洶的樣子,好似要將本座一口吞下去一般……”
  這名小頭目心中一笑忖道:“憑你這份醜像,誰看了也會作嘔三日,哪個還有興趣咬下一口……”他心中雖然想著,可是老天爺給他做膽,他也不敢說出來,只有苦著臉唯唯稱諾……。
  浩飛正在作威作福的大聲吼罵,一個冷漠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浩堂主,有什麼事嗎?這些弟子不懂事,你便饒他們一遭吧!”
  浩飛一聽聲音,不由暗暗一吐舌頭忖道:“乖乖,濮陽老弟出來了,剛才沒喝著秋月禿驢的老酒,本想找些殺才出出氣,如今……欸……”他暗嘆了一口氣,迴轉身來,向濮陽維恭身一禮。
  濮陽維乃是聽了浩飛大吼大叫的聲音,怕驚動了業已入睡的白依萍,才走出來阻止。
  這時,浩飛大步向前,將手中蓋碗一舉說道:“幫主,適纔秋月禿……大師拖本座喝酒,本座都不去,先趕著照方將白姑娘靈藥製好,連忙就匆匆送來,哪知這些殺才,竟敢攔阻本座……”
  濮陽維面上倏忽展開一個驚喜的表情,急急說道:“浩堂主,快拿上來,真是辛苦你了。”
  浩飛得意的哈哈一笑,回頭向那六名束手恭立的幫友一瞥,故意哼了一聲,隨著濮陽維進入“流翠樓”中。
  這時,濮陽維回頭問道:“老哥哥,在下心中甚為憂慮,這千辛萬苦求來的製藥珍物,未知是否有效……”
  “雙連掌”浩飛環眼圓瞪急道:“怎會沒有效?不要說老哥哥完全依照那奇書記載配製成藥,便是……”
  濮陽維幽幽的一笑,打斷了浩飛的話,說道:“在下並不是信不過老哥哥……而是,這奇書上記載的是否正確……”
  浩飛聞言之下,怔了一怔。旋又一拍大腿說道:“一定不錯,那奇書上記載,用‘赤爪鱗蟒’爪中精血,可保中毒之人二月壽命,你看,白姑娘迄今尚支持得住,這不就是說對了麼?”
  濮陽維一想也是,但那股深深的憂慮,已使他對這靈藥不能懷有最大的信心。
  這時,他輕輕的歎一口氣道:“也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在下盡力而為之……”
  他那深沉的憂鬱,也在頃刻間感染了“雙連掌”浩飛。於是,這位豁達的草莽豪士,亦緊皺雙眉,心中十分沉翳。甚至,他也在擔心自己所調製的靈藥,是否一定有效。
  濮陽維接過浩飛手中的蓋碗,謹慎的端在手中,低聲說道:“老哥哥,在下稍停將這碗靈藥為萍妹服下之時,尚須以一口真氣相輔,為其行開藥力,所以,不能容許任何一個人前來打擾,便請老哥哥親為在下護法!”
  浩飛洪聲答應,目送濮陽維緩緩登樓後,他就大馬金刀的端了把坐椅,坐在“流翠樓”之下,負起護法之責。
  浩飛本想說出自己代替濮陽維動手的,因為,他知道濮陽維近日南徵北戰,體力消耗已達極為嚴重之境。
  但是,浩飛雖是個粗暴之人,卻也知道要以一口真氣催動血氣時,必須要有肌膚之親,既是這樣,而他又怎能代替呢?所以,他只好住口不言……
  這時,濮陽維行至樓端,推開那扇青紗門,進入室中。
  “粉面羅剎”徐妍容已悄然在等候著。濮陽維反手將紗門關好。
  只聽徐妍容低聲道:“維弟弟,剛才是誰在大聲吵鬧,又把剛睡的萍妹妹給吵醒了……”
  濮陽維苦笑一聲,說道:“還不是那火暴栗子脾氣的浩堂主,不過他卻已將靈藥製好,適纔便是專門送藥來的……”
  徐妍容瞪著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說道:“弟弟,可就是你歷盡千辛萬苦所求得的魔魚金卵,及少林僧人所贈之朱頂白鶴精血,混合製成的靈藥麼?”
  濮陽維微微點頭,將手中蓋碗輕輕置于桌上對徐妍容道:“姊姊,在下即刻便將為萍妹妹驅毒療傷,能否為萍妹妹恢復原狀,只有在此一舉了……若萬一失敗,那時……
  欸……我……”
  徐妍容聽著,眼眶的淚水,不覺緩緩沿頰而下,她儘量壓制住自己哀痛的感情,平靜的道:“弟弟,你盡力去做罷,若萬一失敗,你會怎麼樣,姊姊一定會照著做給你看。”
  濮陽維喉頭一陣哽塞,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強忍著那溢滿雙眸的淚水,背過身去,拿起桌上的蓋碗,向白依萍行去。
  這時,白依萍正安靜的躺在床上,她輕輕轉過頭來,望著逐漸行近的心上人,低啞的道:“哥哥,你怎麼又離開萍兒了?萍兒好寂寞喲……”
  濮陽維強顏一笑,蹲下身來。
  在白依萍耳旁輕輕說道:“卿卿,別說傻話,哥哥永遠不會離開你,不論你到什麼地方,哥哥也會跟在你身旁……”
  白依萍滿足的閉上雙目,忽然,她又睜開了眼睛,說道:“徐姊姊呢?啊!我倒忘了告訴你,這些日子來,徐姊姊對我好好喲!她真像我那已去世的娘親……”
  濮陽維苦澀的一笑,說道:“是的,徐姊姊真好……萍,哥哥馬上就要為你驅除那體內寒毒,你先靜靜的睡……”
  白依萍身軀一陣顫抖,說道:“不!哥,萍兒不要睡,萍兒要看著你,要你伴著萍……
  兒。”
  她語聲已逐漸模糊不清,終至沉寂。
  因為,濮陽維悄然輕柔的點了白依萍的“黑甜穴”。
  他希望心愛的人兒,能到一個沒有冷漠的夢境中,自然,這個夢中,也會看見他自己的影子。
  因為,他答應白依萍的,答應她不論她到什麼地方,都永遠陪伴著她。
  濮陽維立起身來,將手中蓋碗打開,頓時一股奇異的清香,裊裊播散而出,滲入鼻中。
  他一看那碗中靈藥,竟是一種色呈金黃的半凝質液體,在那細瓷的蓋碗內,微微地閃爍流動。
  濮陽維凝注著碗中的靈藥,好一刻,始輕輕地坐在床沿,將白依萍的嘴唇撥開。
  然後,又自碗中吸入一口靈藥,再一口口的餵進白依萍的嘴中。
  這時,他心中已逐漸有了一絲的信心與希望。
  因為,這靈藥入口之後,便有一般沁人心扉的清奇幽香,而且更隱隱散發著陽和之氣。
  濮陽維雖未咽下,但是,他知道,這可能是一種專門克制寒毒的藥物。
  轉眼間,將一碗靈藥完全餵進白依萍的口中。
  濮陽維這時,用手輕輕一點白依萍喉下的“惑中穴”。
  一陣輕響過去,那些金黃色的藥物,已完全流入白依萍的肚中。
  濮陽維將白依萍扶好,雙目則緊緊注視在她那浮腫的面龐上。
  時間一分分的流過,白依萍依然緊閉雙目,毫無動靜。
  濮陽維心中一陣絞痛,頭腦不由得微感暈眩起來。
  但是,就在此時……白依萍的身軀突然極快的顫抖起來,全身更冒出絲絲紫色霧氣。
  這些紫黑色霧氣,一吸入鼻內,便有一股腥臭嘔人的氣息,令人難耐。
  濮陽維全身一震,他發覺出,這種氣息的腥臭之味,不是正和昔日那“赤爪鱗蟒”
  所噴射的碧綠水箭的氣味一樣麼?
  於是,他倏然站起身來,迅速將他身上銀白色的狐皮緊身衣脫下。
  於是,他又稍稍猶豫了一刻,盡速將白依萍的衣衫褪下。
  每脫下一件,濮陽維心中便感到一陣急驟的跳躍。
  終於,他將白依萍全身的衣物脫盡。
  白依萍那玲瓏浮圖的身軀,赤裸裸的呈現在濮陽維的面前。
  但是,他卻絲毫沒有邪欲的念頭。
  往往,世上一般人,有大多數抗拒不了自己心愛之人,那肉體橫陳的誘惑的。
  濮陽維雖然知道,白依萍若是不死,遲早會是自己終生的伴侶。
  但他此時卻面容湛然,十分尊重的注視著心上人的面孔,目光毫不斜視,雙手起落如飛的在白依萍全身三百六十處穴道,往來拍打。
  自然,以濮陽維的武功來說,早已不用再往每一穴道上去認明部位。
  這時,一聲嘶啞的呻吟,出自白依萍的口中。
  濮陽維毫不理會,雙掌起落更形加快。
  於是,白依萍全身上下,漸漸滲出了絲絲紫黑色的濃液來,這些流出的黏液,其腥臭程度,比那些霧氣,猶有過之。
  濮陽維這時霍然將白依萍抱起,右掌緊緊的貼在她的背心之上。
  他趺坐行功猛力吸入一口真氣,將之貫注掌中,於是,一股陽和的氣流,緩注入白依萍體內。
  濮陽維雙目微合,頭頂冒出騰騰白氣,臉上的汗珠,亦如雨點般向下滴落。
  他自服食了悟塵大師置入茶中的“九生丹”後,近日所損耗的真力,在無形中已恢復了九成,這時運出,更覺其力澎湃不絕,有如浩浩江河。
  半個時辰過去了……
  濮陽維緩緩睜開雙目一看,不由驚喜得幾乎使他自床上跳了下來。
  原來,白依萍這時全身紫黑色的浮腫情形,竟已完全褪盡,面孔上的紫黑皮膚,亦結成一塊塊的硬痂,紛紛脫落。
  一個面容如花傾國傾城、周身肌膚潔白無遐,滑膩如脂的美人兒,呈現在他的眼前。
  這不是兩個月前,那艷美無倫的白依萍麼!
  她現在不但已完全恢復原狀,而且,明艷動人的光輝,好似更有過之。
  濮陽維驀然大喝一聲,傾力將一股真氣,兇猛的輸入白依萍的體內。
  於是,一團烏血,突然自白依萍那鮮豔如瓊瑰花瓣似的小嘴內噴出。
  這時,榻上榻下,一片污穢惡臭燻天,斑斑的紫黑色漿液,迸濺得四處皆是。
  濮陽維長長舒出一口氣,正待立起身來,懷中的人兒,那緊閉的雙眸,已緩緩睜開,她迷惘而遲疑的望著四周,一陣淡朦朦的雲霧,已逐漸自她眼中消失。
  於是,一張蒼白而俊俏的面孔,出現在她眼前。
  白依萍輕輕咿唔了一聲,說道:“哥,你看我睡著了……欸!我怎麼如此沒有精神……
   ”忽然,白依萍又驚異的睜開眼睛!因為她不但覺得體內清氣流轉,氣爽神朗,而且,那日前翳悶寒冷的感覺亦完全消失,甚至—連說話的聲音,也已恢復了以往的清脆與嬌柔。
  她疑惑的轉目四望 首先入眼的,便是那污穢臭惡而四處飛濺的黏液。再者,便是她那如一尊大理石般,瑩潔而裸露的膚體。她羞已極的撲在心上人的懷中,柔聲道:
  “哥……你……你把我的衣……衣裳……”
  濮陽維興奮而欣慰的狂吻著白依萍的臉頰,似已高興得語不成聲。
  白依萍羞怯怯的道:“哥……萍兒……萍兒的一切,早晚會是你的……現在讓我穿上衣服。”
  濮陽維激動的笑道:“卿卿,你的衣服已不能再穿了……”
  濮陽維指的是心上人的衣裳,早已濺滿了腥臭的污穢,委實不能再穿了。
  但是……
  白依萍卻會錯了意,她那如白玉似的臉龐,倏飛起一陣紅暈。
  附嘴在濮陽維耳邊低語道:“哥……你要看就看個痛快……隨便你將我怎樣,我都依你。”
  白依萍柔順的像一只小貓,偎在濮陽維的懷中。
  濮陽維知道,心上人會錯了意。
  他柔聲一笑,說道:“將來維哥哥自然是要看的,只是,現在卻不能……我不準你穿衣服,是因為你的寒毒已除,我為你脫下來的衣裳裡,已沾滿污穢……”
  白依萍聞言之下,面色更紅。
  但,她隨即離開濮陽維的懷中驚愕的道:“什麼?哥……我……我已經好了?”
  濮陽維深深的一笑,微微頷首。
  白依萍極快的看著自己毫無一絲紫黑浮腫的身軀,兩只小手,在那滑若凝脂般的面頰上迅快的摸索著……她突然激動的啜泣起來,倒在濮陽維的懷中哭泣著。
  但是,她此刻卻是歡欣的啊?不是麼,人們在最高興的時候,也會流淚的。紗縵輕掀,“粉面羅剎”徐妍容靜悄悄地進來。她目光瞥見白依萍香軀的剎那間,驚喜欲狂的呼道:“妹妹……你……你已完全痊癒了……天啊……!”說著,她激動的奔向白依萍,將她緊緊的擁抱著。
  但是,她卻忘了,白依萍卻倒在濮陽維的懷中呢。
  於是,徐妍容的半個身軀,也倒在濮陽維的懷中了。
  白依萍粉臂一展,也將徐妍容緊緊的抱住,她流著淚道:“姊姊,我已痊癒了……
  這完全是維哥哥與你的賜予啊!”
  徐妍容雙目盈淚,吻在白依萍的面頰上。忽然,她驚呼道:“啊!妹妹………你尚未穿衣服……當心著涼……”於是,徐妍容的面頰,又突然紅了個透,她發覺,自己亦在濮陽維的懷中。徐妍容在白依萍面前,從來不願意與濮陽維接近,為的是免得白依萍不快。
  而且,她更有一種自卑的感覺,覺得自己不配與明艷可人的白依萍同樣的愛著一個人。於是,她掙扎著要站起來,但是……白依萍卻將她摟的更緊了。
  同時,在她耳旁低聲說道:“姊姊,你不是也深愛著維哥哥嗎?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我不會生氣的,我願與你一起與維哥哥……”說到這裡,她天真無邪的嗤嗤笑了起。
  徐妍容的面色,卻更加嬌紅了。
  濮陽維懷中,依偎著兩位玉人,心中不知是喜是憂。
  但是,他卻寧願暫時維持著,這可能是僅有一剎那的溫馨。
  驀然,樓外這時,傳入一聲大吼。
  一個粗獷的嗓門道:“不能進就是不能進!不管是誰陪著來,本座的拳頭可不認識人。”
  濮陽維雙目一皺,輕輕對懷中二人道:“萍—你先去淨個身……徐姊姊,一切麻煩你了。”
  說罷,他極快起身,向室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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