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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8, 09:45 AM   #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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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怨結三重 斷臂一竿
第02章 鳳目如水 有意無情
第03章 雙龍高誼 柔絲萬縷
第04章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第05章 舊恨縈心 鐵騎索仇
第06章 狹路相逢 兜鍪雙豪
第07章 甲輝映日 龍爭虎鬥
第08章 錘舞矛嘯 絕劍飛奇
第09章 伴敵尋仇 爾虞我詐
第10章 以智鬥智 以黑吃黑
第11章 情怨糾結 虎入狼群
第12章 生死之搏 一片淒涼
第13章 落月湖畔 柔情萬般
第14章 白石為證 訂三生盟
第15章 飛騎追蹤 趕盡殺絕
第16章 辣手索仇 杖阻環截
第17章 自取其辱 雖生猶死
第18章 人不饒我 安能饒人
第19章 板蕩一劍 雷寂風息
第20章 大難不死 情趣盈盈
第21章 伊人在伴 親仇莫辨
第22章 危機四伏 有驚無險
第23章 牛刀小試 蓮將並蒂
第24章 伊人暫別 仇又不謁
第25章 舊怨難解 血將飲劍
第26章 干戈交輝 你狠我毒
第27章 時時魂斷 步步絕情
第28章 以命酬情 福禍自取
第29章 得放且放 仁恕存心
第30章 力不殆兮 悵悵前怨
第31章 吉期可待 仇飛鴻冥
第32章 大洪山下 龍集虎聚
第33章 溫語言回 枝節幢生
第34章 唇槍舌劍 晴嫉明爭
第35章 陰陽一橋 愛恨難分
第36章 誤會冰釋 心印心印
第37章 此情切切 此心已屬
第38章 百年好合 比翼雙飛
第39章 去矣逝矣 一鈧離恨

此帖於 2008-06-03 06:15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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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8, 09:47 AM   #2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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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鳳目如水 有意無情

  大柳坪外,那條清澈的小溪依然靜靜的流著,游魚可數,安詳而和平,好像根本就沒有經過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干擾似的,更好似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
  在林外,一身黑衣飄拂的楚雲卓然獨立,劍鈴子龔寧卻肅立於側,其他,一切都寂然無聲,微風吹來,柳絲兒往來搖晃,輕桃而慵倦。
  楚雲看了看天色,已是下午時分了,他沉聲道:“龔寧,大辛城已不適宜再住下去,彭堂主與庫環主已回去將留在五福客棧內的各人帶來此處,五嶽一劍班大俠到前面六十多里的‘黃山集’為吾等尋住暫處,林內的清理工作還要多久?”
  龔寧恭身道:“適纔已快完成,嚴大當家正在做最後巡視。”
  說話中,狐偃羅漢已自林內出來,在小溪中用力洗手,驚得遊動的魚兒四散逃竄,他又使勁潑了一陣水,在身上擦了擦,喃喃自語道:“這些血腥味真難聞,已他娘的聞了快一天啦……”
  楚雲微微一笑,道:“老兄,過來歇歇吧,真是偏勞了。”
  “唁哈!”狐偃羅漢笑道:“兄弟你客氣個啥勁,倒是今天晚上早點休息是正經,奶奶的人又不是鋼鐵鑄的,折磨了兩天也不是味哩……”
  忽然
  狐偃羅漢驚奇的用力呼縮著鼻子,嗤嗤有聲的到處嗅聞,雙目也四處溜尋起來。
  楚雲沒有開口,卻自然而然的將目光投向身前五丈遠的一片雜草樹叢之中,那片雜亂的野草矮樹,卻並沒有什麼礙眼的東西出現。
  劍鈴子龔寧亦有所戒備,身形微躬,背後劍柄上的金、銀小鈴微微一晃,卻並未出聲。
  狐偃羅漢悄聲道:“好香,這香味來得奇怪……好像,好像是女人身上發出來的呢,還有著那麼一絲誘人的氣息
  楚雲輕笑道:“閣下倒是老經驗了。”
  說話中,楚雲已經仔細的分辨出這陣極為幽淡的香氣,尚帶著一絲兒熟悉的,卻又是陌生的白蘭花的味道。
  於是
  楚雲放高聲音,淡淡的道:“假如你是大洪山的千金小姐黎姑娘,那麼就請出來吧。”
  狐偃羅漢與龔寧二人,俱皆睜大眼睛,注視著那堆雜草樹叢,二人同是一個心理:要仔細看看這位以嬌俏豔麗出名的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 也是日來血戰的導火線因素之一!
  半晌……
  緩緩的,一個穿著淺綠色衣衫的窈窕身影露了出來,一張似嗔似喜的俏麗面龐展現在各人眼前,尤其是,那雙秋水也似,勾魂奪魄的丹鳳眼兒。
  劍鈴子龔寧黝黑沉毅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僅看了兩眼,便自肅身側立不語。
  狐偃羅漢可就不甘寂寞,低聲道:“果然是這妮子,好個鬼靈精,俺這老狐狸也被你擺上一趟……不過,果然美豔秀麗,的是人間尤物……”
  這時
  楚雲眼簾半闔,似笑非笑的道:“黎姑娘,久違了,多日不見,姑娘卻益增清麗,風韻不減。”
  於是,鳳目女黎嬙婀娜的自那叢雜樹後行出,眨了眨那雙有著長長睫毛的大眼睛,冷冷的道:“少給本姑娘來這一套,我問你,你可曾遇到我爹爹派下來抓你的人麼?”
  楚雲微笑道:“姑娘此言何意?在下並未頂撞姑娘,大洪山當家的怎會忽然遣人逮捕在下?而且,在下自問並未和令尊發生過衝突呀?”
  鳳目女黎嬙那秋水似的雙眸,一直盯在楚雲臉上,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美極了,也嬌極了,而且,耐人尋味。
  她自鼻孔中哼了一聲,答非所問的道:“這些日子來,你都躲到哪兒去了?”
  楚雲尚未回答,一旁的劍鈴子龔寧已嘿了一聲,勃然動怒。
  鳳目女理也不理,仍然道:“哼,你那天裝得倒很像,出手欺負人家,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便放你走了?我爹爹要見見你,看你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楚雲淡淡的道:“假如在下不去呢?”
  鳳目女黎嬙忽然笑了起來,刁蠻的道:“只怕由不得你呢,你知道請你去的人是誰麼?
  除了南山一儒楊叔叔以外,尚有白煞者詹叔叔,一竿叟掌叔叔及四紫龍等人,他們都是大洪山的好手,我知道你武功好,可也不見得能好過他們聯手之力,尤其是詹叔叔。”
  敢情風目女下山得晚,依照線索尋到這裡,一切事情都已過去,她又與鎩羽歸去的白煞者、南山一儒、一竿叟等人錯開了路途,是而不知道一場血戰早已經結束,而在她心目中認為柱石的人物早已一敗塗地了。
  楚雲卻並不點破,依然半闔著眼簾道:“南海白煞者倒是一塊材料,不過,在下亦非泛泛,就等在這裡讓他們親自來請上一遭吧。”
  鳳目女黎嬙忽然一跺腳,有些怒意的道:“你怎麼和人家講話老閉著眼睛嘛?難道我鳳目女黎嬙還不夠資格請你正眼相視麼?”
  楚雲又是似笑非笑的道:“不敢,只是姑娘艷光逼人,天香國色,令在下不敢正眼相視。”
  黎嬙輕呻了一聲,嗅道:“那麼,姑娘特準你睜開眼睛,放開膽子說話,以後,你想看也不准你看了!”
  楚雲輕輕籲了一口氣,仰首望著天空中的浮雲,耳際聽著悄細的流水聲,一股清淡的,沁人心脾的白蘭花香味,又隱隱鑽入鼻中,老實說,這一切都是極富情調的呢,假如沒有適纔的一場殺伐,就會顯得更美了。
  黎嬙見楚雲沒有說話,裝著不在意的理理鬢髮,愉著脫了楚雲兩眼,面靨上有點紅暈,她低聲道:“餵,你這人怎麼了?人家在和你講話……”
  楚雲用力揉了揉麵孔,微笑道:“我並沒有不聽呀,欸,整日板著面孔,肌肉都有點僵了,和姑娘淺談一番,也覺得自己不大夠風趣,你說是麼?”
  黎嬙忽而展顏一笑,道:“哼,你倒還有自知之明……”
  她又低頭想了一想,輕聲道:“你們都站在這裡做什麼?等人還是要辦事?照時間算,詹叔叔他們可能就要來了,他們一直都跟蹤著狐偃羅漢的……”
  楚雲含有深意的回頭看了看正在皮笑肉不動的狐偃羅漢,悠然道:“在下等乃是在候人,目前,該辦的事大部分都辦完了,黎姑娘,你此次下山,可有其他的事麼?”
  黎嬙聞言之下,略微有些忸怩的道:“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只是在山上悶得慌,爹又管得緊,我憋不住便下山來隨便走走,其實,一個人玩,有時也太單調。”
  說穿了,這位美豔慧黠的風目女,如此急巴巴的趕下山來,也不過是想早些看見她想看的那個人而已,而現在,她已面對面的看到了。
  這時,狐偃羅漢一搖三擺的走了上來,齜牙一笑道:“俺說黎大小姐千金閣下,老夫狐偃羅漢是也,呵呵,大約不用俺自吹自擂,姑娘也不會不識……”
  黎嬙嫣然一笑,嫵媚的道:“大羅漢,誰能不認識你呢?就是沒遇過你,光憑大羅漢這付好德性,已是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處了……”
  狐偃羅漢在心中暗罵一聲:“好個利嘴的妮子!”
  口中卻依然大笑道:“好說,好說,豈敢,豈敢,老實說,俺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雖無大成,也算是憑著自己這塊料橫吃了十八方,自來都是兩肩摃著一個腦袋,只進不出,呵呵,卻想不到八十歲老娘倒繃在孩兒之手,反而被人家敲了一記暗棒,這記暗棒,是在不久前俺正在做生意之時,吃一位嘴上未生毛的後生小輩抽冷子來了一下……”
  黎嬙不動聲色的一笑,道:“喲,會有這麼回事?是哪個不開眼的後生小輩如此膽大,競敢捋猛虎之須?而且佔了便宜還又溜得脫?真怪?”
  狐偃羅漢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尷尬的打了個哈哈,奈何不得的道:“其實人有失神,馬有亂蹄,沒有誰說永不失風的,不過,俺老嚴的便宜卻也不是輕易佔得,只要俺老嚴有這個興趣,那位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輩終究會被找出,到時候,饒不饒得,可要看大爺俺的高興了。”
  二人針鋒相對,話中有意的互相帶著一些諷刺地談了幾句,楚雲忽然淡淡一笑,輕飄飄的退出兩步,道:“嚴老哥,我想,彭堂主他們應該來了。”
  狐偃羅漢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楚雲忽然打岔,他不再多說,呵呵一笑道:“是的,該來了!”
  鳳目女嬌媚的笑著,悠然道:“看情形,你們的人也來了不少嘛,楚雲,待會詹叔叔他們來時,本姑娘便要領教一下你的不世絕學!”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好丫頭,你是得了便宜賣乖,論起楚老弟的一身功夫,不是俺滅你的風,只怕姑娘你沾不上邊哩!”
  鳳目女原是另有用心,此刻卻不由鳳眼圓睜,怒道:“大羅漢,你道姑娘我也像你這般迷糊麼?打不打得過是另外一回事,能不能沾邊也是另外一回事,哼,姑娘可並不怕他!”
  狐偃羅漢摸了摸油青的頭皮,嘻著大嘴道:“罷了,有道是好男不與女鬥,俺活了一大把年紀若與你這小妮子互逞口舌之利,未免顯得不夠風度,莫教人家看扁了本大羅漢。”
  黎嬙狠狠白了這位大羅漢一眼,又輕輕往楚雲身旁移了一步,悄聲道:“我要走了,今夜,你將在何處落腳?”
  楚雲感覺到體內一陣寒懍,但是,這並不是畏懼,而是相反的激動,他直覺的感到,眼前這位明媚可人的少女,那一舉一動,低顰淺笑之間,都好似隱含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情感在內,這絲情感,若說穿了,不也是男女之間相互都在祈求的“靈犀一點”麼?
  這種令人眩迷的甜密滋味,在往昔,楚雲曾經深切的嘗試過,而且至今猶使他夢寐難忘,只是,那時卻是另外一個美豔的女子,另外一顆心。
  現在,楚雲又在意會咀嚼這久己失去的溫馨滋味,不錯,迷醉而雋永,妙在那不可言傳的心領神會之間。
  於是,半晌。
  楚雲忽然緩緩的道:“毒藥外面通常都包著一層甜蜜誘人的糖衣,最毒的蛇,外表全有美麗絢爛的花紋,黎姑娘,你說是麼?”
  黎嬙一時不明白楚雲話中含意,納罕的眨著眼睛,小嘴微張,有些疑慮的注視在對方那張線條鮮明,而輪廓堅毅的成熟面孔上。
  狐偃羅漢也一直不清楚自己這位老弟的過去,這時亦迷惑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有劍鈴子龔寧心中有數,但是,他也不能說出來。
  黎嬙輕輕的道:“你這句話,內中可有什麼特殊的意義麼?”
  楚雲一笑道:“假如我們以後還是朋友,那麼,你會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世上往往有很多事含蓄一點比較好。”
  說到這裡,他略微沉吟了一刻,便低聲把今夜落腳的地方告訴了黎嬙,楚雲此刻心中十分複雜,他不明白為什麼會告訴她,而且,還告訴得有些艱澀,總有些不大自然的感受。
  黎嬙又習慣的眨了眨那雙勾魂奪魄的丹鳳眼兒,悄細的道:“我要走了,你……你也快去吧,免得碰上詹叔叔他們。”
  說話中,那雙美眸所流露出的神色,柔和極了,也迷人極了,仿佛有若一縷縷的柔絲,一片片的輕霧。
  蘊孕著多少難以表露的情意啊,盡在默默無語之中。
  於是
  那窈窕的身影輕靈得有如搖曳的柳絲兒,婀娜的飄出三丈,回眸一笑,又飄出三丈,令人幾乎難以舍去的隱沒在樹叢之內。
  狐偃羅漢長長吐了一口氣,口中嘀咕道:“這小妮子長得實在好看,無論哪一處也好看,尤其是那一雙往上翹的眼睛,水汪汪的,嬌滴滴的,夠迷人,不過,就是刁鑽了一點……”
  楚雲淡淡一哂道:“而且,老兄大約還喜歡聞那股子令人迷醉的香味,是麼?”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好個江湖浪子,竟然調侃起老哥哥俺來了,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和你正是天設地造的一對,而且,恐怕早已經有請羅!”
  楚雲搖頭道:“這怎麼可能?老兄,莫忘了適纔林內那一幕血戰,大洪山會與吾等善於罷休麼?黎嬙身為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自然更會恨吾等入骨,以後再見之時,只怕真要大動干戈了。”
  狐偃羅漢用力搖頭,正色道:“這一點俺不贊同,老實說,俺雖然已屆不惑之年,猶是孤家寡人一個,光桿一條,不過,對於男女之間那個情字,嘿嘿,不是俺誇口,倒還有那麼幾分心得,想當年,俺也是風流過一時的人物哩,哪像現在這副邋遢像,他娘的姥姥不親,舅子不愛,比起當年,實在不可同日而語了……”
  說著,他回頭一拍龔寧肩膀,齜牙笑道:“兄台,你說對不對?”
  劍鈴子龔寧微微躬身道:“嚴當家與盟主談話,弟子不敢多嘴。”
  楚雲輕哂道:“好了,嚴老兄,你不要找別人嚕嗦了,這些事情在下早已失卻興趣,天下女子,還不都是一般無二,有幾個是善良嫻淑,純潔無暇的?在下與老兄你便聯合一致,永不起娶妻之念如何?”
  狐偃羅漢雙手亂搖,大聲道:“這個萬萬不行,俺還不算太老,大好人生,焉能不享那溫柔滋味?只要一日交上桃花運,便要成雙成對了,老弟你什麼都可與俺聯合一致,唯有此事,嘿嘿!老弟你還是另謀高就吧……”
  楚雲望著狐偃羅漢那面孔上細小的五官,發出油光的肌肉,不由自心底泛起一絲微笑,但,他卻真摯的道:“老兄,我誠懇的希望有這麼一天,我高興看見你有一個好女人照顧,實在說,我也可以分享一點家庭的溫暖。”
  狐偃羅漢仿佛一怔,他適纔不過是信口說出,玩笑的成分較大,但楚雲的這幾句話,卻在冥冥中使他的內心起了翻湧的波濤,縱橫江湖了幾十年,除了偶而涉足花街柳巷,求取一時的感官刺激外,幾時又真正享到過柔情的滋味,家庭的溫暖?
  他不由自主的摸摸面孔,雙目有些迷茫的望著蔚藍的天空,口中喃喃自語著:“嘿,是的,有道理……也該有個老婆了……奶奶的打光桿到底不是滋味……”
  楚雲輕輕拍了拍自己這位老兄,爾雅的一笑道:“老哥,在下兩句話便挑起你成家立室之念,實令愚弟我感到欣慰,老哥,別如此多愁善感,老實說,只要有一絲機會,我定會為你設法留意,這種事不能操之過急,可也不能漠不關心。”
  狐偃羅漢有些尷尬的咧著嘴,道:“呵呵,不用急,時間還多得很哩,老哥俺不過隨便提提,嘿嘿,俺找個老婆。也不在乎長得標致,更不用有學問,只要能侍候得俺舒服,能做兩只下酒菜,就很好了……呵呵。”
  楚雲輕抿著嘴唇,若有所思,是的,對一個歷經滄桑的人來說,不論自哪一個方向聽到,或見到家室婚配之事,總是有些兒惆悵意味的。
  忽然,劍鈴子龔寧躬身道:“稟盟主,前方塵土大起,可能是副盟主與彭堂主他們來了,可要弟子前往迎迓?”
  楚雲頷首道:“去罷,問問看有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龔寧恭聲答應,身形起處,已在四丈開外,直如一抹飛虹般射向前面一片滾滾塵埃而去。
  狐偃羅漢嘆道:“老弟,這龔寧一身工夫,又狠又怪,小子年才及壯,有此成就,真不容易。”
  楚雲已漸漸可以看清前面塵埃中有數十騎影飛馳而來,一式的黑衣黑馬,馬上騎士個個精悍獷野,一看即知為一群武林豪士,灰塵中,尚可隱約看見後面跟著幾輛烏篷馬車,緊隨前騎迅速移近。
  這時,楚雲才回頭笑道:“這龔寧號稱劍鈴子,乃為大漠屠手庫司爪環之下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也是庫環主的得力臂助,不僅功夫狠絕,心性更毒,只是,對我卻是忠心不二,誠熱有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材。”
  二人說話間,一幹騎影己逐漸來近,大漠屠手庫司加鞭趕到,翻身下馬,口中邊叫道:
  “稟盟主,咱們在這裡幹了一天一夜,副盟主也在五福客棧內牛刀小試了一番,把灰旗隊窺竊四周的小角色掃蕩得乾乾淨淨,還將那個什麼三劊子田順震得滿口鮮血的狂奔而逃了。”
  楚雲絲毫不感驚異的一笑道:“此乃意料中事,庫環主,沒有其他的事故麼?”
  大漠屠手抹了一把汗,搖頭道:“沒有,大辛城內的灰旗隊殘餘,想已知道他們全軍覆滅的消息,已於夜間退逃一空了。”
  霎時,馬蹄聲繁亂的停了下來,數十名黑衣豪士紛紛離鞍下馬,向楚雲躬身為禮,意態軒昂。
  楚雲一一慰問辛苦,眼光轉處,瞥見副盟主紫心雕仇浩偕狂鷹彭馬並肩而至。
  楚雲向前趕上兩步,紫心雕仇浩連忙躬身道:“夜來激戰,聲震大辛內外,盟主多勞了。”
  楚雲扶住仇浩,淡淡一哂道:“算不上什麼,副盟主可能也為吾等擔憂,未曾好睡,天幸本盟上下在此役之中,無甚損傷,適纔聞報灰旗隊殘餘,已經被副盟主等掃清。”
  仇浩呵呵笑道:“灰旗隊的鼠蝦之輩,約有卅卅余人他們一個名叫三劊子田順率領之下,加上客棧外騷擾不寧,首環冷環主一時氣他不過,便與老夫相偕出去,在四名本盟弟子的同心協力之下,加上老夫等,便將這些角色殺得人仰馬翻,那位三劊子田順,與冷環主交手不到十招,亦被震翻出尋丈之外,滿口噴血的落荒而遁,不過以他受傷的情形看來,也決逃不出兩裡之外……”
  這時,金雕盟首環環主冷剛,大步來到跟前,語聲鏗鏘的道:“盟主,屬下恭請安泰。”
  楚雲還禮道:“冷環主,夜來又大展神威了麼?”
  天狼冷剛豪邁的笑道:“稟盟主,區區跳梁之輩,豈堪我金雕上下之一擊?”
  這時,一旁的狐偃羅漢望著這些意態豪邁,神儀內蘊的金雕壯士,不由在心中驚異的忖思:“好傢伙,這一條一條的大漢,莫不是沉練凝重,剽悍無匹,一看即知為武林好手,俺橫行江湖數十年來,說真的,卻老覺得沒有任何一幫一派的氣度可以和他們媲美呢!”
  正在想著,楚雲已過來拉著他的手為盟中各人一一引見,紫心雕仇浩容光湛湛的凝注著狐偃羅漢,深摯的道:“老夫早已聞得盟主提及尊駕之豪爽重義,磊落胸懷,更為本盟盟主所推崇,今日一見,尤勝耳聞,老夫識人多矣,得如尊駕為高朋,實為老夫之幸。”
  狐偃羅漢有些靦腆的搔了搔頭皮,咧嘴笑道:“呵呵,這真叫俺有些不好意思,楚老弟太捧俺了,其實,俺這套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倒是楚老弟的絕學奇才,令俺佩服得五體投地呢……”
  二人客套了幾句,狐偃羅漢又忙著與金雕盟其他各人殷殷寒暄,乘著有個空隙,楚雲也快步走到三輛篷車之旁,探慰尚臥傷未愈的盟下弟子。
  轉過身來,他發現快刀三郎季鎧也肅身立在一旁,楚雲走上兩步,輕輕拍拍他的肩頭,笑道:“季鎧,夜來可好?”
  快刀三郎恭謹的道:“僅以未隨盟主同出殺敵為憾。”
  楚雲愉快的道:“小子,以後機會多著呢,看你的了……”
  這時,紫心雕仇浩大步過來,道:“盟主,聞說五嶽一劍班滄此人,甚有一代劍土風範,而且已與盟主結為至交,吾等今晚是否前往與其聚合!”
  楚雲道:“五嶽一岳恂恂儒雅,誼重義高,其可嘉處,並非一身絕學而已,得其為友,實力在下平生慰事之一,他如今已先行一步,為吾等尋覓居處去了。”
  接著,他又悄然將適纔鳳目女前來發生的一幕,三言兩語講了一遍,紫心雕略為沉思了片刻,含有深意的笑道:“盟主,據老夫看來,這妮子對盟主並無惡意,更進一步說,好像還帶有一些兒女情懷呢。”
  楚雲有些尷尬的一笑道:“恐怕不會,而且,在下處於此時此境,去談那稚真之情字,亦未免有些返老還童了。”
  紫心雕仇浩低聲大笑,道:“老夫鬢髯已白,尚不認老,盟主正值年輕有力之時,卻做老態,呵呵,能不令老大一笑。”
  楚雲伸手微撫頷下多日未刮的鬍鬚,笑道:“人或未老,心卻老矣。”
  紫心雕仇浩微微搖頭,表示難以贊同的道:“盟主頭角崢嶗,武學舉世無雙,正可趁此良機,一展雄圖,萬勿為往昔之創懷,有所悲槍,盟主勿忘肩負重任,金雕上下,唯盟主是賴了。”
  楚雲垂首深思,一時無語。
  紫心雕凝目天際,心中想道:“是的,心病,尚須心藥醫,待老夫等全力力盟主尋那心藥吧……”
  這時,狂鷹彭馬緩步過來,躬身道:“稟盟主,時己遲暮,便請下令啟行。”
  楚雲抬起頭來,沉靜的道:“令龔寧率四名弟子先行開道,首環冷環主率四名弟子殿後環護篷車,其餘各人,於車前隨行。”
  狂鷹彭馬應諾而去,一時之間,馬嘶聲起,蹄音急驟,車輪聲亦轆轆滾動不息,人影往返中,一行騎眾。已經上馬啟行。
  此刻,暮靄己緩緩升起,夕陽欲墜,西天一片配紅,自道路的背後向前望去,可以看見這群江湖男兒,正策韁疾馳而去
  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染上一抹晚霞。壯麗中尚帶著那麼一絲兒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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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這在門外說話之人,楚雲只要一聽便知道是自己的兩大護衛之一:快刀三郎季鎧,夜已經很深了,難得他仍舊不眠不休,忠心耿耿的執行著他的使命。
  黎嬙半側著身軀,有些驚異的望著門口,楚雲輕輕拍著她的香肩,微哂道:“沒有什麼事,季鎧,你自去休息吧,已經很晚了。”
  門外的快刀三郎恭應一聲,一陣步履聲響,漸去漸遠,一切又已恢復了先時的寂靜與安溢。
  黎嬙輕輕拭去了面頰上的淚痕,悄然道:“讓我起來,咱們坐著談好嗎?”
  楚雲雙臂用力一緊,故意深沉的道:“這樣不很好麼?能享受的時間儘量享受,反正不會有什麼人來打擾我們,方才我給你講的過去,聽多了對你不見得是件愉快的事。”
  幽幽的嘆了口氣,黎嬙垂下頸項,語聲如絲:“我大約是前生作了什麼冤孽才會遇著你,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你到底對我懷著什麼心意,不過,我要告訴你,我不是個慣於被揶揄的人,更從來不向任何人低頭,你如此對我,不論你心中如何得意,或是如何的鄙視我,我都認了,怪只怪我在你面前永遠是這麼微不足道……”
  楚雲驀然鬆手起來,整衣下床,長揖到地,雙目寒光隱隱,神色湛然,他斟了兩杯冷茶置于桌上,語聲低沉的道:“深夜客來茶當酒,在下或有失言不周之處,尚祈姑娘諒有。”
  黎嬙苦笑了一下,將身上微皺的衣服扯平,悄然道:“楚雲,你也用不著這樣抬舉我,只要你稍為對我存著一點心,我就感激你一輩子了………
  說著,二人對面坐下,兩人的心裡都在想著一些難以出口的事,自然。這並不是說楚雲與黎嬙問有什麼解不開的癥結,而是在此時此情,雙方的環境都有著特殊的迥異之處,更且場合來得太突然,令人有點一下子承受不了的感覺。
  男女之間,會走著一定的軌跡,而會在某一個焦點聚合發生熱力,這熱力就是愛,縱使有時這愛來得奇突與尷尬,但是,不也同樣的很美麼?
  忽然,黎嬙低聲道:“願意告訴我你那段往事嗎?即使那往事不太美,我也喜歡聽。”
  “為什麼?”
  “因為……”黎嬙欲語又止,面頰上沒來由的飛起兩朵紅暈。
  楚雲淡淡一笑,道:“不怕我這浪子的狂蕩麼?”
  黎嬙搖了搖頭:““我已經領教過了,而且甘拜下風,一個已經跌倒過一次,甚至多次的人,或者他已經不再怕跌倒了,現在,願意告訴我不?”
  沉吟了片刻,楚雲道:“罷了,不過我之所以告訴你,並沒有什麼含意在內,而且,聽過以後你最好能將它忘懷,像忘掉一個你最厭惡的人一樣。”
  黎嬙靜靜的抿著嘴唇,靜靜的點點頭,那姿態美極了,燭光映著她微漾著一絲兒紅霞的面頰,像煞一朵白花兒抹上了一層嫣紅,有著夢樣的矇矓。
  楚雲有點怔忡,喃喃道:“你真美,有點像她,她也很美的……”
  於是,宛如在吃語,是那麼悠遠而迷濛,又如一根遊絲在空中浮沉,更像煞一層瀰漫的霧:有著一杯淡酒的雋永與韻味,似五月的玫瑰般豔麗,有淙淙流水的安寧,也似烈火一般的熱炙,溫馨中有著甜蜜,甜蜜裡滲著柔潤,摹的,絲斷了,在迷濛中暴風雨起了,海在怒嘯,濤在奔騰,於是電光又起,映著那張面孔,那面孔不再嬌豔如火,而陰森得宛如一個幽靈,冶盪的笑聲似一條條的毒蛇,又似一把把尖利的匕首,如此深刻的插入心扉之中,令人戰懍,令人髮指,雲雨中,又有一張儒雅的臉龐上卻一面洋溢著野獸般的獰笑,笑著注視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向無窮的黑暗中號叫、墜落,笑著斜脫另一個瘦削的身影帶著滿身血跡被怒海吞噬……
  終於
  一切在剎那間歸向靜寂,語聲仿佛在冥森中錚然隱沒,接著起的,是不停的喘息與周身的痙攣。
  黎嬙如夢方覺,急忙端起桌上的冷茉,雙手捧在楚雲面前,淒然的道:“楚……先喝了這杯茶,我想不到這往事會如此悲涼……”
  老實說,任何人或者都有他得意和失意的事,有他最快樂與悲哀的往昔,不過,這些事只有關係著自己時,才覺得它的喜、怒、哀、愁,別的人往往不當做一回事,更不會有深刻的感受,假如,自己的事,自己的情感,能相同的與另一,個人發生真摯的共鳴,那麼不是你的經歷確實感人,便是聽的那人一顆心與情感已完全和你融匯在一起了,楚雲微閉著雙目,一口氣飲幹了杯內的冷茶,長長地籲了口氣,竭力使自己的心神平靜下來,他知道,在挑起這段慘痛回憶的開端後,若想一時之間將其忘懷,卻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人的思想,往往是無法受心意控制的啊。
  黎嬙內心有著異常的歉疚與不安,她怯生生的道:“是我不好,我不該逼使你再一次揭露心靈上的創痕,我想不到它競是如此血淋淋的令人戰懍,我……我太任性了……”
  楚雲努力展開一絲笑意,但是,這微笑卻苦得發澀,他輕輕用手抬起黎嬙低垂的面龐,低沉的道:“你哭了?不錯,你是個好心腸的女孩子……”
  黎嬙有些窘迫的自襟上摘下一方淺藍的絲絹,便待擦拭面頰上的淚水,楚雲輕輕按住她的手,悄然道:“讓我吻幹它好不?”
  黎嬙羞怯的閉上那雙美眸,卻大膽的將臉兒迎上,溫順的道:“你原可不用徵求我的同意的。”於是,當楚雲帶著一絲於裂的嘴唇,沾滿了芬芳的淚痕離開黎嬙那如玉脂似的面頰時,黎嬙競迅速的在楚雲唇上一吻。
  楚雲有些發怔,雙目凝注在眼前的人兒臉上。
  “覺得有些奇怪是麼?”
  黎嬙一雙纖細膩滑的小手,輕輕玩弄著手中的絲絹,仿佛在決定一件事情,半晌,她毫不畏懼的抬起頭來,目光如水般的直視著楚雲,又平靜的道:“很簡單,因為我愛你。”
  黎嬙說得很安詳,但是,這卻只是表面上的,她內心的激動在此時卻非任何言語所能以形容,一個女孩子要她主動的向一個男子示愛,已是件很感艱澀的事,更何況要從口中吐出這個字呢!
  雖然,適纔的一幕已足可表明這位少女對楚雲的心意。但是,那總是隱隱約約而且更需要雙方去意會的,哪有目前這麼強烈與明顯?情意是件微妙的東西,藏隱在不言之中固然含蓄,但毫無保留的表示不也有如飲醇酒一般的甘烈與美好麼?
  楚雲自心底震憾了,他料不到面前這位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唯一掌珠,竟會真的鍾情於自己,而且更如此直截了當的和盤托出,絕不轉彎抹角!
  “這是真實的 ”
  楚雲不由感到有些迷惑了,他定了定神,再斟一杯冷茶,一口飲盡,黎嬙又為他倒滿,微微笑道:“因為我如此表明我的心意,而個你這永不安麼?”
  楚雲想了想,道:“大部分如此,只是,我已對你說過,我恐怕不能再受一次打擊………
  黎嬙頓時柳眉倒豎,怒道:“看,你又來了,你難道把我也看成和那蕭韻婷一樣了?你難道以為我說過的話可以不算?我的肌體還能有第二個男人可以接觸?我的情感可以毫無限制的傾銷?楚雲,你的目光大狹窄了……”
  楚雲連忙站起,長身一揖,道:“黎姑娘,請恕我失言,姑娘千金之體,傾國之貌,如此善待於我,我雖有心,只怕姑娘終身會為我而誤。”
  黎嬙忽然淒涼的一笑,緩緩起身,幽冷的道:“楚雲,我一向以為你熱血似浪,豪氣人雲,卻不料你也有一付偽言善辯的假面具,我問你,你這些話都是真的麼?句句都是自你肺腑中說出來的?你難道會將情感永遠埋藏在理智的冰山內?一生一世擺著武林中不苟不倚的大俠客冰冷面孔?永遠將精神寄託在腥風血雨般的殺伐之中嗎?”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似鋼針一樣插入楚雲的心扉,針針見血,而且,還是血淋淋的啊!
  楚雲悵然無語,雙目發直的望著壁上搖晃的影子發怔,黎嬙又踏前一步,語聲毫無感情的道:“你不喜歡我?你厭棄一個早就暗戀著你的人?你不想拾回一份甘願奉獻給你的真摯情感?你不願有個終身給你寄託的人?”
  楚雲驀然站起,雙手抓著黎嬙的肩膀,一個字一個字,深刻的道:“黎嬙,你不後悔?
  你永遠不會負我?”
  黎嬙毫無所懼,睜大那雙美麗如水的鳳目,堅決的搖頭。
  長長嘆息一聲,楚雲軟弱的坐下,悠悠的道:“嬙,我會以你待我十倍的好對你,我不願多說,假如我死不了,你會知道我今夜的話不假,欸,我為何在這心如止水的時候,又會因你而激起漣漪?”
  黎嬙伸過一雙柔柔,輕輕握著楚雲的雙手,悄聲道:“因為我以一顆從未予人的心交給你,毫無保留。”
  楚雲輕輕地摟過燈前這位美豔絕倫的少女,愛憐的,柔和的,一寸寸的,一分分的,在那張吹彈得破的臉頰上輕吻,於是,壁上的兩條人影,逐漸合而為一,是如此緊密、如此安詳……
  良久,復良久……
  燈花爆出一個雙蕊,有著吉祥的紅光,縱然是那麼一點,也足能令人產生幸福安泰的感覺。
  楚雲輕輕鬆開墾目半闔,雲鬢蓬鬆的黎嬙,滿足的道:“嬙,我有一個問題問你,在你才進來的時候,為什麼先要殺我,到後來卻丟下匕首哭泣呢?”
  黎嬙哼了一聲,狠狠白了楚雲一眼,道:“虧你還問得出口,不是你害得我這樣慘,誰會平日無故的想殺人?”
  楚雲心裡有數,故意訝然道:“我害你這樣慘?這話從何說起?”
  黎嬙翻身自楚雲懷中坐起,嗔道:“哼?你還想賴?人家一片好心,大老遠眼巴巴的跑來替你報訊,你當場將人家損了一頓不說,還裝聾做痴的將人家騙得團團轉,哼,等我回到離大柳坪北面三十裡的荊城分舵,才看到垂頭喪氣的南山一儒楊叔叔,及斷了右臂的掌叔叔,我吃驚之下,仔細一問,才知道全是你閣下楚大俠的得意傑作,哼,我卻想不到,閣下你還有這麼多江湖死士,武林異人為你賣命呢……”
  楚雲淡淡一哂,道:“那也不至於要取我的性命呀?”
  黎嬙粉面一板,道:“你的命就這麼值錢?宋伯伯的四前衛那幾條人命呢?加上掌叔叔的一條右臂,再墊著大洪山的聲譽掃地,這些還抵不上你的性命麼?而且呀,掌凌掌叔叔看我時的眼色又是如此冰冷,南山一儒楊叔叔的唉聲嘆氣,我實在忍受不了,反正你已告訴了我你居住的地方,我略為一找,便尋上門來……”
  楚雲笑笑,道:“到時卻又下不得手了,是麼?”
  黎嬙輕嘩了一聲,道:“別美了,人家以為你醉了,一時忍不下心,哪知……哪知卻讓你這……這冤家佔盡了便宜……”
  楚雲舐了舐嘴唇,笑道:“老實說,你還未進門我就已知道了,等你不忍心下手,伏在我床沿啜泣之時,我實在很感動,因此,我就給了你一個希望中的報答。”
  黎嬙有些迷贈的道:“什麼報答?
  楚雲坐遠了一點,道:“真誠而熱烈的一吻。”
  果然,黎嬙鳳目圓睜,捏著粉拳搥了過來,楚雲輕笑著將它握住了,深沉的笑道:
  “嬙,說正經的,這樣一來,我只怕令尊大人不肯善罷干休,這也是一件極為麻煩的事呢。”
  黎嬙一雙柳眉頓時蹙了起來,面孔上也蒙著一層陰霾,她咬著下唇兒,深深陷入一個苦悶的境界中。
  過了一會,她憂慮的道:“大洪山威震綠林,不是好相與的,在今晚之前,你原打算準備怎麼辦?”
  楚雲做然一笑,道:“假如沒有你我的關係存在,老實說,我倒想大子一番,試試大洪山的威風到底如何,他們也狂夠了,應該聞聞鮮血的滋味……”
  黎嬙風目怒睜,喧道:“你敢……”
  楚雲笑道:“自然,現在情形卻大不相同,不過,我雖有息事之心,卻恐大洪山令尊處無寧人之意呢。”
  黎嬙恨恨的道:“聽楊叔叔說,他一再委屈求全,善言善意,但閣下你卻是一意孤行,有心興起干戈,尤其那位叫什麼庫司的人,更是心黑手辣,趕盡殺絕,再加上五嶽一劍在旁興風助瀾,你們又是人多勢眾,楊叔叔他們自然吃虧……”
  楚雲用力搖頭道:“嬙,你怎能只聽一面之詞呢?你那位白煞者姓詹的叔叔,那副德性大約你多少也知道一點,非但出口傷人,目無余子,更有天下之大,唯他南海一門獨尊之慨,而且,交手的導火線,亦是他首先引起,再有一竿叟掌凌火硝彈引起灰旗隊遺孽的蠢動,使我方傷亡又增,這些舉止,難道都是我們的不是麼?在那種情勢之下,我如何能再袖手旁觀,任由詹如龍等人張狂下去?”
  黎嬙嘟著小嘴道:“好,都是你有理,詹叔叔雖然過份了一點,你也不該大開殺戒……”
  楚雲仿佛在想一件事情,半晌,始緩緩的道:“嬙,在某一個時間,某一種場合,我有時會特別喜愛那豔紅刺目的鮮血,因為,只有鮮血能澄清一段回憶,只有鮮血才可徹底的消除仇恨,而往往在很多時候,用殺,才能止殺黎嬙有些驚懼的凝注楚雲,良久,始嚅嚅的道:“不,不,你不會大生如此殘酷,你只是在心靈上受過巨大的創傷,因而有著下意識的報復心理,你原是極為善良的,我永遠相信你是一個難得的好人,我不會看錯,我決不會看錯……”
  楚雲感到有些寒意自心底升起,是的,他本不是一個天生狠毒的人啊,但是,為何每當一場殺伐來臨時,他又是如此大開殺戒,殺人如麻呢?剛才,他自己說出了那幾句話,才驚然覺得話中的含意殘酷,此刻,他恍餾覺得有些迷濛,是的,雙手的鮮血終究是不宜沾得大多的;縱然那是惡人的血。
  勉強定下神來,楚雲重握住黎嬙柔嫩的雙手,黎嬙忽然激靈靈的一戰,失聲道:“雲
   你的手好冷,你心裡有什麼不舒服嗎?”
  楚雲搖搖頭,在這時,他想儘量掩飾自己心中適纔的矛盾與激擾,雖然,他原是不想掩飾的。
  他沉思了片刻,輕輕的道:“依你看,大洪山這件事怎麼辦呢?”
  黎嬙仰起臉兒想了一陣,如花的面龐上開始洋溢著一絲笑意,她習慣的理理鬢角的青絲,柔聲道:“雲,我爹最疼我,我娘更是怕水滴兒也會滴傷我的肌膚,老實說,在家裡,我實在是一塊寶呢……”
  她忽地嗔了一聲,道:“不許你笑,聽人說嘛,我爹的脾氣雖然暴躁,對我卻十分和順,左拐子宋伯伯火氣雖旺,卻頂喜歡年輕的武林豪士,只要我回山後當著他們哀求一番,雖不見得有十分把握,但大事化小的可能性是極大的,我再到我娘處纏磨她,她也一定會向爹講情的,南山一儒楊叔叔倒沒有什麼大關係……”
  楚雲皺了皺眉,道:“為此事向令尊哀求?而且,他們一定會懷疑你為何倒幫起我來了?”
  黎嬙胸有成竹似的一笑,道:“雲,我知道你並不怕爹及大洪山的任何一人,而且事實也如此,但是,有我們兩人在,這場仗能打得起來嗎?既然不能打,我們做晚輩的就何妨委屈一點,順著爹的意思,讓他老人家平平氣,我們現在要使雙方化于戈為玉帛,自己受點氣又算得了什麼?我知道你心中不憤,但就算為了我,你為我忍一忍吧……”她說到這裡,眨眼道:“雲,我是說,假如你認為值得為我一忍的話。”
  楚雲心中忖道:“這妮子好厲害,不但平白將我壓下去一輩,更拿出個圈子等我套,欸,這圈子又非套不可……”
  想著,他似笑非笑的看著黎嬙,道:“好個丫頭片子,你確實精得可以,也罷,咱們便如此辦,不過,莫要到時弄得兩邊不夠頭,折了名聲又丟人才好……”
  黎嬙身倒在楚雲懷中,溫柔的道:“雲,我知道你會答允我的,假如我們還有個遠景,你便該為那個希望打算,雲,如果我說得太遙遠,你不要笑我,我相信,只要咱們真心要好,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楚雲輕輕地拍著她,閉著雙目,悠然享受著那一股淡淡幽幽而又如蘭似麝的裊裊香氣,那令人墜人一個美麗夢境的自蘭花香味……
  室中一片靜寂,有如太虛昇華,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啊。
  不知過了多久……
  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驀然響起,這輕巧而有節奏的聲音,顯示著那人的教養與恭謹,楚雲驚而驚醒,低頭一望,懷中的玉人,卻已沉靜的睡熟了。
  微笑浮在楚雲的唇角,他深深的吻著那兩片柔潤而豐滿的紅唇,當黎嬙睜開眼睛,這一吻已經夠得上長久了。
  首先使黎嬙縮回那雙伸向楚雲頸項的兩臂的便是窗外透人的刺眼日光,再就是門外斷續的叩門聲。
  她雙頰飛紅的低“啊”了”一聲,有些窘迫的站起身來,慌忙扯平身上的衣裙,邊睜大眼睛,帶著微喜的神色望向楚雲。
  楚雲輕輕一笑,道:“進來。”
  門被緩緩推開,快刀三郎季鎧首先進入,容光湛然的恭身為禮:“盟主萬安,弟子……”
  他說到這裡,語聲卻驀然噎住,雙目驚疑的望向正站在楚雲身後的鳳目女黎嬙,炯然的目光,望得黎嬙不由羞怯的低下頭去。
  楚雲灑脫的道:“小子,看夠了不曾?”
  快刀三郎季鎧全身一震,連忙低下頭去,惶恐的道:“弟子該死,不應如此尤禮,唐突盟主摯友……”
  楚雲豁然大笑道:“季鎧,盟主沒有不可告人之事,我為你引見,這位姑娘乃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人稱鳳目女黎嬙。”
  快刀三郎抱拳躬身,邊道:“姑娘大名,如雷貫耳,適纔弟子冒犯之處,萬乞姑娘海涵……”
  黎嬙有些料不到楚雲競會這般大方的為她介紹,不由白了楚雲一眼,急急斂衽還禮道:
  “俠士言重了,如此客氣,小女子有些承受不起……”
  楚雲雙臂環胸,笑道:“好了,大家都用不著過於客套,季鎧,有什麼事嗎?”
  季鎧恭謹的道:“稟盟主,面湯清水皆已捧到,盟主可能及時梳洗?”
  楚雲望瞭望門口,頷首道:“叫他們送進來吧。”
  回過身去,季鎧用手掌拍了一下,門外應聲進來四名青衣小重,一個捧著一面精緻的銀盆盛著滿滿的清水,一個用玉杯裝有大半杯乳白色的液體,後面兩人,一個執著成疊的柔軟面中,另一個提著四層高的一籠食盒,光瞧這份氣派,已可看出主人家平素的排場與他對眼前客人的尊敬。
  四名青衣小童,一一將物品放置桌上,又肅然行禮,躬身退去,親切恭謹之狀,溢於言表。
  楚雲搖頭道:“班兄如此熱誠,向家昆仲這般重待吾等,委實令我感到不安,他們實在太客氣了,真使人受之有愧……”
  “季鎧,沒有你的事了,大約再過半個時辰我才出去,也順便探視一下向家昆仲與諸人。”
  快刀三郎季鎧恭應一聲,掩門退下,他才出門,黎嬙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道:“大盟主,你的氣派還真不小呢,隨身有護衛,日夜跟從,連早晨起床,都有一大堆僕人侍候,嘿,只怕我爹雖堂堂為大洪山之主,也比不上閣下你呢。”
  楚雲拿起一方柔軟而鑲著金絲邊的面中,雙手遞到黎嬙手中,笑道:“其實,在下哪及得上姑娘你?人家侍候我,我卻得服侍你呢。”
  黎嬙輕嘩了一聲,徑自走到另一間內室去了。
  不久,二人俱已梳洗竣事,淺嘗著食盒中美味而精巧的點心,慢慢品著置于盒底的一小壺香茗,點心是如此可口,香茗更加濃郁,再加以面對絕色美人,可以說是色香味俱全了。
  黎嬙吃得很少,低聲道:“雲,我看我要走了,否則待會被你的朋友及屬下看見,實在不好意思,這該有多窘嘛……都是你不叫醒人家……”
  楚雲咽下一小塊油炸甜餅,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咱們光明正大,不欺暗室,而且,我們彼此之間都是真摯而坦誠的,我的友人及屬下深知於我,必不會多心,我們不用隱諱,這件事,早晚也要給他們知曉的……”
  正說到這裡,門外忽然一陣風似的衝進一個胖大漢子,楚雲舉目一瞧,不由暗叫聲苦也
  原來這進入之人不是別個,正是那位狐偃羅漢嚴笑天。
  楚雲連忙站起,拱手道:“老兄真早啊……”
  狐偃羅漢一眼看見文文靜靜坐在一旁的黎嬙,不由大吃一驚,呆了一呆,方始迷迷糊糊的道:“咦啃,這是怎麼回事?大降美人不成?還是俺老眼昏花了?楚非,不,楚雲伙計,這妮子還不知道那回事吧?”
  黎嬙曉得狐偃羅漢指的是昨天在大柳坪白煞者大敗而歸之事,她對這位老狐狸實在頭痛,是以面無表情的道:“我都知道了,而且更清楚是哪一位開的頭。”
  狐偃羅漢摸著肚皮大笑一陣,驀而一指黎嬙道:“好個丫頭,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既是已知一切,還有何話可說,來人哪,給俺拿下!”
  黎嬙不知狐偃羅漢是真是假,有些哭笑不得的怔了一怔,吶吶的道:“前輩,你是說拿我?”
  狐偃羅漢冷笑道:“你來此意欲何為?說穿了還不是想刺探消息,以備異日向吾等尋仇啟端,嘿嘿,今番你來得去不得了,俺老嚴的新仇;日恨,也可一筆清結!”
  楚雲這時才微微一笑,坐下喝了一口茶,道:“老哥哥!你睡醒了吧,來未,先坐下歇歇,一大清早,別動肝火,以免傷了元氣,否則卻未免太不值了……”
  狐偃羅漢抹抹嘴唇上的唾沫星子,一屁股坐下,呵呵笑道:“老弟啊,尚未娶媳婦已偏向姑娘家了,待至有朝一日,結成並蒂,俺這老哥哥還敢多言一句麼?說不定還沒有到府上吃上一頓,已經被人家少奶奶用掃把趕出來了黎嬙這纔明白狐偃羅漢自適纔進門起,完全是在瘋言瘋語,故意調侃於她,其實內心卻未含有絲毫惡意。
  這時,她不由羞得深深垂下頸項,雙手扭弄著手中的絲絹,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說真的,此等場面,也委實有些令人窘迫,不是嗎,這裡終究不是一個可能名正言順地談笑所在啊,黎嬙更沒有回諷的餘地了。
  狐偃羅漢三口兩口己將桌上的美點吞下一半,得意的道:“呵呵,鳳目女一向慧黠聰敏,刁鑽精靈,而且詞鋒之利,更是無人能敵,料不到今天對著俺大羅漢也有窒然受挫的一天,嘿嘿,俺這三寸之舌,卻也不是易與的呢,黎姑娘,你說是麼?”
  黎嬙此刻哪裡還能回答,只有抬起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狐偃羅漢又是一塊酥餅下肚,將油膩往衣服上一擦,嘴裡含混不清的道:“好好,這一眼,更是千嬌百媚,傾國傾城,楚雲伙計啊,你桃花運交定了。”
  楚雲有些尷尬的道:“老哥,你今天一大早是怎麼回事,莫非昨夜老酒喝多了,至今未醒不成?”
  狐偃羅漢面不改色的齜牙一笑道:“好個江湖浪子,竟然調侃起老夫來了,昨夜那頓酒筵不說還則罷了,一提起來俺便有些臉紅……”
  楚雲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對了,老兄,昨夜在席間好似沒有看到你,這是怎麼回事?”
  狐偃羅漢竟然有些忸怩的道:“嘿嘿,向家大廳佈置得太豪華,尤其是,呵呵,尤其是大家都是初次見面的朋友,所以……”
  楚雲越發有些奇怪的道:“所以什麼?這也不是你未曾人席的理由呀?”
  狐偃羅漢偷偷瞄了一下黎嬙,一咬牙道:“‘罷了,好在黎姑娘也不是外人,俺就從實招了,這件事情,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他咽了口唾沫,續道:“到昨夜為止,俺已有個把月未曾洗澡了,身上的味道自己聞聞也不大像話,所以,俺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乘你們在大廳上你推我讓的時候,便溜出去,找個地方洗了個痛快的澡,洗完了肚子卻又餓得發慌,無奈之下,只有偷偷摸到廚房之內,拿了兩只烤雞,一瓶老酒,跑到下房中獨自享受一頓。”
  說到這裡,黎嬙已忍不往笑彎了腰,楚雲更是哭笑不得,狐偃羅漢卻仍舊一本正經的道:“咦,這有什麼好笑?俺還不是為了楚老弟的面子,否則的話,俺在座位上大馬金刀的一坐,誰還能請俺起來?大家不妨都在酒酣耳熱之餘,一聞本羅漢身上繞樑三日之味,不過嘛,作嘔與否,卻要看各位的胃口如何了……”
  楚雲強忍住笑,憋著氣道:“老呆,快點把東西吃完罷,尊駕這副德性,我實在承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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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狹路相逢 兜鍪雙豪

  楚雲輕輕抿了抿嘴唇,優美的回首以眼色阻止了各人的憤怒,靜靜的道:“在此種情形之下,彼此似乎已沒有道理可以講了,是麼?”
  第一個發言的甲士狂做的道:“不錯,誰的力量強,誰就合理,倒下去的人,永遠是錯的,小子,你知道這個千古不移的定理麼?”
  楚雲冷然的一笑,道:“二位是強者,所以必然是對的,是麼?”
  那甲士囂張的大笑道:“孺子可教矣,能在剎那之間貫通此一道理,卻也不是易事,假如不是你適纔故意示強,頂撞於吾等,不才幾乎要免你擊頂之罪了!”
  楚雲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哂然笑了,道:“你們兩個很狂,不過,狂得有點道理,現在,在沒有動手之前,二位焉知誰強誰弱?安知誰對準錯?”
  右邊的甲士毫不在意的一笑,望瞭望他的同伴,沉穩的道:“小子,你有幾分口才,也讀了點書,或者,也可能有一身在你認為不弱的武功,不過,在你這個年紀,有了上面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成就總會自命不凡,認為可以成為一世之雄了,不才實在不願破滅你這可笑的美夢,但以你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眼光淺短的井底之蛙,不才我實在看膩了,也殺膩了,不給你一個小教訓,日後的年輕人,將更不知世事之難、難于登天!”
  狐偃羅漢站在一旁,毫不轉瞬的注視著情況的演變,一面在暗中思忖:“這兩個打扮得挺嚇唬人的傢伙,大約還不知自己在教訓的對手是誰,俺看啊,兩位仁兄可要吃點苦頭了……楚老弟的修養也很奇怪,有時急躁得令人吃驚,有時卻又忍耐得使人憋不住……”
  繼而又想道:“面前的兩人,怎的自己在江湖上闖盪了目不動。
  兩名甲士又互望一眼,自他們隱在頭盔後的雙目中可以看出二人己顯露了一絲驚異,右面的甲土忽然開口道:“假如不才明白你們的意思,便看他們對這門功夫有多少造詣吧,嗯,不要吃你們這些庸材唬著了!”
  楚雲鄙夷的一撇嘴唇,沉冷的道:“你可以試試,但得看閣下的本事如何?”
  “小子,‘兜鍪雙豪”會含糊他們麼?真是笑話了。”
  這兩名甲上號稱兜鍪雙豪,楚雲等人卻是從來未曾聽過,不由又仔細地向二人打量了一番,尤其是狐偃羅漢,在中原一帶的武林人物,只要是稍有名氣的,不論黑白兩道。他起碼在心裡都有個數,但眼前的兩人,他卻怎麼也記不起來是何等角色,這“兜鍪雙豪”的名字,卻更是未曾聞及。
  楚雲輕輕地,悄然的吸了一口長氣,斬釘截鐵的道:“收拾下來!”
  右邊甲士大吼一聲:“好狂的口氣!”
  就在他吼叫出口同時,劍鈴子龔寧首先發動,捷猛得有如鷹隼般騰空而起,鈴聲清脆搖曳,宛如招魂引魄,劃過長空,寒芒抖處,劍尖已顫成千萬寒星,扎向敵人四目!
  兜鍪雙豪長笑一聲,在馬上的身形毫不閃躲,右邊甲士左臂微微伸縮,叮噹四響,竟奇準無比的以腕部護手硬硬擋過,左邊甲士冷冷一哼,反手一掌抖出一股強勁至極的罡風,猛擊龔寧前胸!
  二人出手之間,輕描淡寫,招式簡單明確,但是,卻在隱隱中含蘊著無窮真力與變化,威狠無比!
  劍鈴子龔寧大叫一聲,身形在空中風車似的速轉三滾,右手長劍帶起如浪鈴聲,呼呼轟轟,又是快若電掣般的連續七劍,一氣施出。
  右邊甲士微嗜一聲,雙掌同時自外圈人,劃了一道美妙的圓弧,又猛然推出,一股股奇妙的勁氣,競如浪濤般滾滾湧排,激盪迴旋,充斥在周遭五丈方圓的空間中!
  於是
  劍鈴子又飛身而出,憑著一口氣,往來飛躍,騰刺捷擊,劍劍如風,式式如濤,但是,任他如何攻法,卻就是衝不進夠得上位置的攻擊點。
  兜鍪雙豪四目精光炯然,防守之間,並不見得吃力與費勁,功高一籌的劍鈴子龔寧,卻在逐次的猛攻中漸落下風。
  楚雲冷冷一哂,道:“展現吧,金雕的巨翅。”
  驀然,一聲仿佛狼曝般的尖銳長嘯起處,天狼冷剛碩大的身軀竟如被一條強力的機簧猛然彈起,猝而升飛六丈之高,又挾著滿身縱布的勁氣,如一塊巨大的殞石般衝落,身形劃空而下,空氣波波排散,翻翻滾滾,更響著刺耳的裂帛之聲,威勢好不驚人!
  兜鍪雙豪見狀之下,俱不由同時怒叱連聲,一陣好似牛鳴般粗重的吼聲隨著響起,四條鐵臂在甲冑下倏而迎上
  呼轟的巨震驀而爆開傳來,沙土飛揚,迷迷濛濛,而另一聲淒厲至極的長嘯也在此時跟著響起,一條頭髮蓬散的黑色身形,宛如鬼魅般電射而上,出手之間,更是有如驚濤駭浪般的三十六掌十六腿,掌腿連綿,無盡無絕,全是在一口氣之下攻出!
  這種威勢是驚人的,好比在同一時間,將這三十七掌十六腿融為一個攻勢,一股力量施出,此等功力,足以今天下任何一位武林高手見之色變!
  於是
  沙土又飛揚了,又迷濛了,空氣的波震更形劇烈,刺耳的巨響連續不斷,尚在隱約中夾雜著沉厚的吐氣聲及牛鳴聲!
  在須臾之間
  四條人影倏而如炸開的碎石般飛射成四個方向落下,在灰塵迷漫中各自卓立不動,有如淵停岳峙,沉猛無倫。
  那金甲武士與他同伴約隔三丈,天狼冷剛和大漠屠手庫司亦離著相似的距離,彼此注視對方,不敢梢瞬,有如四只正在以生命相搏的鬥雞 這正是另一次交手的前奏!
  老實說,在適纔那瞬息間的交擊中,雙方都已試出敵人功力的深淺,心中都在暗地吃驚,十多年以來,不論是哪一方,都沒有遇見過如眼前這般可怖的勁敵了。
  楚雲凝眸於六丈之外,一直注視著戰況的演變,他沒有一絲表情的面孔上,有著不可言喻的肅煞之氣!
  緩緩的,緩緩的……
  兜鍪雙豪腳步逐漸移動,身上的甲冑也帶著起了輕微的金鐵鏗鏘聲,節奏分明,但卻有那麼一點沉重的氣味。
  天狼冷剛驀地吐氣開聲,雙掌連環自胸前推出,狂飄暴湧中,大漠屠手嘿然大吼,兩臂猛然掄起,倏推而去。
  好像一陣令人驚悸的排天巨浪憑空而起,又似萬切巨山在冥靜中突然崩塌,呼嘯的勁力,挾著雷霆萬鉤之勢壓向敵人!
  兜鍪雙豪厲烈的大吼半聲。四掌相互一拍,又自斜刺裡猛推迎上,在電光石火中,兩團不似是人類力量所能發出的巨勁在空中再次相觸,再交翻滾,再次激盪!
  於是
  天狼冷剛嘯天呼地般大吼道:“運掌,運氣,運心神!”
  大漠屠手接聲道:“昂首,振翼,飛九霄!”
  二人意與心連,在對喝中已站成一線,彼此輪番出掌,你攻我守,招式連綿不斷,聲威之宏,足令雲天變色!
  兜鍪雙豪在猝然之間竟被這浩蕩不斷的恢猛勁力硬生生逼退了三步,全身甲冑,更是鏗鏘不已!
  金甲武士忽然聲如銅鐘大呂般喝道:“龍騰虎躍!”
  兩條人影,帶著金銀兩色的燦然光芒,在剎那間分身閃開,又在剎那間分做兩個不同的方向,自不同的角度,向敵人連番攻擊了十六次,次次猛辣,招招威烈!
  於是
  一場淒厲而慘烈的血鬥序幕被拉開了,四條人影往返衝殺,在瞬息之間做著防不勝防的攻擊,在須臾之間有著生與死的分野,雙方交手是如此地快捷,如此千變萬化,又如此令人目眩神迷!
  四人都是功絕一時的頂尖高手,每每在間不容髮中有著出人意外的變化,在生死呼吸中有著玄妙無比的回折,這四位一代武士的激鬥,的確是稱得上鬼哭神號了。
  激戰中,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總是若即若離,保持著相互間可以彼此交換出手的位置,在變幻無定的攻守之間,在移身換位之中,二人都是合作得如此巧妙,直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兜鍪雙豪兩人則採取了閃擊式的方法迎戰,二人全是稍沾即走,有若行雲流水,飄渺無定,在交手之間絕少與對方做正面接觸,但是,他們沉厚猛烈的真力卻滲合在那閃電般的攻擊招式中,不盡不絕,延延綿綿,似長江浩流,似黃河水自天上來。
  無可置疑的,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劇鬥,有些殺伐的場合,或者相當淒慘,但卻缺少一種豪壯的氣度,現在,這場激戰已經具備它了。
  漸漸的,四人交手合鬥已過了兩百招,然而依雙方的情形看來,不在五百招,甚至更多的時間後,無法分出勝負。
  狐偃羅漢已不止一次的揉了揉眼睛,低聲咕嚕道:“奶奶的,這也叫打架?俺覺得好似在變戲法嘛,又像在呼風喚雨一樣,使得俺這個老梟居然也眼花繚亂,頭昏腦脹起來,料不到那兩個穿破銅爛鐵的伙計還有如此高深的道行,更料不到楚老弟手下那兩位木訥土氣的朋友卻這般了得,真是真人不露面,一山更有一山高……”
  楚雲仍然目不稍瞬,口中卻低沉的道:“老哥,在下的兩位環主這一手三腳貓的把式還看得過去吧?”
  狐偃羅漢抹了抹額際的冷汗,道:“何止看得過去?他們這身深厚絕學倘再稱之為三腳貓的話,那麼俺這幾手把式只好去挑大糞了!”
  楚雲低笑道:“老哥,你客氣了。”
  場中又是一次以硬力猛拼的劇烈響聲傳來,狐偃羅漢驚得一跳,道:“老弟啊,照他們這般全以內力硬上,可不是玩笑的事呢,就是金剛鐵鑄,時間長了只怕也將承受不住。”
  楚雲眨了眨眼,道:“不錯,這就要看哪方面的忍耐與毅力可以支撐到最後了,這是一個明顯而殘酷的對比,弱者濺血而強者飲譽!”
  狐偃羅漢暗中吸了一口涼氣,這時,他心中有了一股深刻的感觸,他更清楚的明白了自己這位老弟的果斷與深沉。
  於是
  悄悄的,鳳目女黎嬙依偎到楚雲身旁,她手中的寶劍已經垂下,她此刻競有一股奇異而悲哀的感覺,在眼前的一幕激鬥中,她簡直對自己的一身所學已失去了自信,好似見到滄海之浩瀚遼闊,頓覺己身渺水得有如一粟,武學之道,實無止境啊!
  楚雲知道誰在靠近自己,因為,他又聞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白蘭花香味,於是,他沉聲道:“嬙,你在想什麼?”
  黎嬙輕輕嘆息了聲,道:“我覺得自己很天真,我奇怪在以前為何尚能在江湖上跑了好幾年?”
  楚雲默默不言,良久,始低微的道:“或者,那是運氣。”
  於是,在黎嬙尚沒有回答的時候,鬥場中一陣如霹靂似的暴響又驀而傳來,是那麼刺耳而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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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錘舞矛嘯 絕劍飛奇

  黎嬙與狐偃羅漢都十分奇怪的回頭瞧向大漠屠手,不明白他為何在此時此景尚會忽然笑了起來,二人心中都不約而同的升起一股不悅之意,因為,在這種情況之下,原不是應該高興的時候啊。
  大漠屠手止住笑聲,沉穩的道:“二位若是此刻貿然上前勸止盟主,反而等於是幫了兜鍪雙豪了個大忙,其實,眼前的場面是十分清楚的……”
  黎嬙連忙問道:“庫環主,你是說……?”
  大漠屠手低沉的道:“兜鍪雙豪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說武林少有,但是,說句不客氣的話,也只是與本盟冷環主與在下在伯仲之間而已,換句話說,冷環主及在下與其對敵雖不能言勝,也決不致落敗,而盟主的武功卻較盟中任何一人高超許多,便叫兜鍪雙豪二人聯手合力,他們也佔不到絲毫便宜,因此,這場拼鬥的結果是很明顯的,防備萬一固然需要,但是,過於緊張卻大可不必呢。”
  狐偃羅漢又舐舐嘴唇,問道:“那麼,庫環主,閣下剛才為何忽然笑了起來?莫非有什麼佳兆麼?”
  大漠屠手頷首道:“不錯,在下敢於斷言,兜鍪雙豪已是黔驢技窮,強弩之未了,假如沒有意外,在百招之內,恐怕就要雙雙落敗!”
  黎嬙高興的大叫道:“真的?”
  大漠屠手肯定的再度點頭,緩緩道:“真的,盟主武學浩森,有如瀚漠無際,高山仰止,我們都深刻信任盟主的一身奇技,黎姑娘與嚴兄也應增強信心才是呢。”
  這句話說得二人俱不由面孔微熱,是的,二人是過於緊張了,假如他們能將眼前的情況仔細推敲分析一下,便可知道自己的憂慮實在是大多餘了,但是,處在二人的立場來說,如此焦急擔心,卻也並不為過,他們在憂慮之下,又哪裡會記得金雕盟上下所屬對楚雲的關切,實不比他們稍淺呢?
  二人正在偷偷的郝然互覷一眼,大漠屠手己沉聲道:“二位注意,快到時辰了!”
  隨著他的話聲,一條瘦削的身影己如脫弦之矢般,帶著一溜閃射的光彩,驀而升空七丈之高!
  這七丈的高度,是十分驚人的,武林中一流好於也只能躍升五丈左右的距離,而一躍七丈的功夫,決不是三十年以下的修為可以做到的呢。
  大凡一個對武功有極深造詣的人,就好似一個對海洋極度熟悉的老漁人一般,知道那浩蕩無際的汪洋,在什麼時候會翻湧咆哮,在什麼時候會祥和平靜,明白它那廣大而渺瀚的裡面包含了什麼,更明白在何種景況及何種徵候之下,分辨出它的危險性與安定性,武學及海洋的境域都是沒有盡絕的,千奇百怪,變幻莫則,但是,你能擁有它,熟悉它,你便能極為成功的由它帶給你功名與成就,反之,你就會在它的怒浪驚濤中滅頂!
  此時的情形正是如此,楚雲的身驅騰空之後,手中的“苦心黑龍”已仿佛一道晶瑩的,由無數空中的群墾組合而成的巨鏈,光芒閃耀,電閃波回,在炫目迷神的光輝中,形成了一度浩大的半弧,自天而降。
  這道半弧的劍勢,其含蓄的勁道已逼使劍刃本身起著極大的顫動 雖然那劍刃的顫動在它的光芒中是不易察覺的,但澎湃而迷濛的劍氣已似乎形成了一團有實質的物體一般,那寒森森的白色氣體在剎那間已將周遭的空氣排除一空,四處滾盪呼嘯,更有著無窮沉重的壓力!
  聲勢是令人驚悸欲絕的,令每一雙眼睛幾乎都不敢正眼逼視,就好像一個人的雙目不能正對著空中的烈陽注視一樣,多耀眼啊,多迷燦啊!
  而兜鍪雙豪二人此際的感受,亦正宛如駛著一葉小舟在驚濤駭浪中上下顛簸浮沉,雖然尚不至於即時被浪濤打得支離破碎,但他們心中也十分清楚,只怕再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不錯,在武學的博大領域中,二人亦像老漁夫對海洋的經驗一般,熟捻而深入,因此,他們知道這一次在對敵的習慣性上,已對他們的判斷錯誤有了正確的答覆,當二人往昔擁有一身蓋世武功時,他們便好似操著輕舟做渡於平靜海面的漁人,他們藉著海洋有巨大的收穫。依著海洋有悠遊的日子,而這一次,從各種徵候的顯示上,二人已清晰的明白將要在他們自認為熟悉而深入的海洋裡覆一次舟了 不論是活著還是就此不起,都將是永留在二人心中的烙痕!
  金甲上酈三鼎沉厲得像似吐血般狂吼一聲:“我的錘,你的矛!”
  吼聲中,手裡的黑色巨錘已脫手飛出,呼然撞向敵人,而在同時,銀甲士尉遲元箭囊中的純鋼短矛也猝然射出五只,宛如來自阿鼻地獄牛頭馬面的燐火鬼叉,詭異而帶著陰森,然而,去勢卻又快得難以言喻!
  楚雲哂然一笑,“苦心黑龍”長劍依舊原式不變的迅疾落下,瘦削的身軀卻閃起一溜金芒,在半空中來去自如的連翻三滾,飛來的五只鋼矛有三柄在於空中挪閃時虛虛射過,但是,另外兩柄卻挾著急勁無匹的尖銳嘯聲,與那龐然大物的黑色巨錘同時來到!
  驀而一聲如晴天霹靂般的巨響起處
  楚雲石破天驚的怒喝一聲,身軀在剎那間霍然縮成一團,苦心黑龍卻不與迎上的黑錘硬碰,猝然倒轉而回,劍身劃過空氣,曳起刺耳的撕裂之聲,猛的一閃已將兩柄距離身體不足三尺的鋼矛砍成六截,他縮成一團的身軀又在驟然間暴長,兩腳傾力蹬向金甲士的黑錘!
  於是
  空中鏗鏘一聲脆響,截斷的殘矛四處飛射,黑色巨錘也被楚雲的全力一蹴踢出兩丈之外,寒光如雷電齊現,不可思議的貼地卷來!
  金甲士酈三鼎怒吼連連,揮起左手僅存的金色鐵鍊狠格猛拒,銀甲士尉遲元的厚背砍刀也施展得更加拼命了。
  在極快的時間裡,雙方又絲毫不停的迅速攻拒了三十余招,兜鍪雙豪二人已被硬生生的逼退尋丈之外,再後面,便是一道高約三尺的田坎了。
  那邊
  狐偃羅漢左手握著始才墜地的黑色巨錘,左手卻拿著一截斷矛,叮叮噹噹的敲個不停,口中一面叫道:“叮叮叮,噹噹當,破鐵敲爛鋼,兩個現世貨,一對老窩囊。”
  一邊叫著,一面又不斷的向正在激鬥得頭暈腦漲的兜鍪雙豪擠眉弄眼,那忖德性,實不夠瞧。
  鳳目女黎嬙這時才放下心中一塊大石,見了狐偃羅漢的怪相,不禁忍俊不住,掩口輕笑,悄然道:“嚴大哥,你已經一把年紀了,在江湖上威望亦隆,卻老是沒尊沒小,怪樣百出,也不怕別人笑你。”
  狐偃羅漢用力一敲手中斷矛,“當”的一聲大響之後,低聲說道:“好個丫頭片子你懂什麼?這叫攻心為上,本來那兩個怪物還能再挺個百十來招,這一氣之下,最少也要減低他們頑抗五十招的力氣!”
  黎嬙又不禁笑了,笑得實在美,狐偃羅漢又自顧自的敲打起來,只是,一旁的大漠屠手卻似發現了什麼,一雙濃眉有些憂慮的輕輕蹩攏。
  這時
  楚雲又厲嘯連連,一聲跟著一聲,一聲比一聲來得激烈高亢,震得人耳膜疼痛欲裂,在他的嘯聲中,劍芒揮動飛舞,縱橫上下,仿佛雪花片片,又似落葉繽紛,晃如長河倒懸,更似群星崩殞,蕭煞已極,也狠辣極了。
  在每一劍一式之中,在任何一個攻擊的角度位置下,每一出手,每一變幻,都帶著圈圈的圓弧,閃爍耀目,往來飛舞,生生不息,好像太陽在霧中散映的光圈,又如輕紗矇矓下盞盞環轉的宮燈,明知這任何一招一式都是極度高深的劍法威力顯露,明知這都是殺人的技藝,但是,卻又這般美麗悅目,這般飄忽奇異,令人產生一種美感。
  兜鍪雙豪的甲胃之上,已隱隱沾著一層霧雲,這是他們毛孔中汗水大量蒸發的結果,與這層霧氣相陪襯的,便是二人口鼻間不停的籲籲喘息,是的,他們已經疲累了。
  於是,在緊迫而厲烈的氣氛中,在兜鍪雙豪對楚雲那威力浩蕩的劍勢竭力抵抗下,又過了十招。
  雙方較手進退,速度之快,宛如電光石火,一閃即逝,然而,這是在一旁觀戰各人的感覺,在兜鍪雙豪二人此刻羞怒驚恐的心理中,每一招式的經過與結束,卻是何其漫長啊!
  自兜鍪雙豪與楚雲交手以來,二人已將修為三十餘年的卓絕武功完全施展了出來,金甲士酈三鼎的“雷錘蛇鏈三三手”與銀甲士尉遲元的“大劈刀法”“閃虹貫心十二矛”,都是武林中藝業精華的最高顯示,兜鍪雙豪仗著自己的一身功夫,在二十年前已經在西康全境贏得了江湖黑白兩道第一把交騎的地位,他們生平極少離開康境,心高氣做,目高於頂,在二人威震西康之後,便自認能藐視天下的武林高手,,于瓦江上游之青蛇頂定居下來,過著一種半隱退的的生活,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在這數十年的漫長時間裡,雖然他們與人比武過招的機會不多,但是,無論是慕名或是挑畔而來的武林高手,只要與二人對起仗來,沒有一個不是身殘命亡,落個淒慘的結果。因此,兜鍪雙豪雖然尚未在武林中正式橫行過,卻有著天下之大,唯我獨尊的心理了。
  在他們適纔以自己專擅的內家至高功力 “天牛鳴”對抗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之時,本以為不需要費多大力氣便可擊敗敵人,但是,事實卻大出二人意料之外,非但沒有佔到絲毫便宜,更險些栽於對方手中,在與楚雲拼鬥之後,他們已經傾出全身的潛力,哪知結果卻更令二人對自己的武學感到萬分的沮喪與絕望,他們甚至已在懷疑往昔數十年吒叱風雲的光輝日子是如何得來的了!
  而此刻的形勢,任何人只要一眼就可以分判出雙方情態的優劣,無可置疑的,兜鍪雙豪已經到達“強弩之未”的地步了。
  楚雲唇角正浮起一絲微笑,這絲微笑異常冷酷,異常陰森,在一連串揮霍縱橫的疾攻之下,在漫空飄忽的銀弧寒圜中,他生硬的道:“生死為誰?”
  兜鍪雙豪目前哪裡還能分心說話?二人並肩連膀,雙攻雙守,進退互輔,一條金芒閃閃的長鏈嘩啦啦暴響不絕,那柄寬闊的雪亮砍刀揮舞得有如潑風灑雨,交織在長鏈之中,掠舞翻飛的力拒漫空飄來的冷鋒銀弧。
  於是
  雙方幾乎已接近到呼吸相聞的距離了,完全是近身的博刺拼殺,也唯其如此,才更顯得驚險與危殆。
  楚雲的劍式,連綿不絕的循環運用了,完全以小手法組合成的大招式,完全用細膩而微小的動作代替方才的急攻猛打,而兜鍪雙豪二人則整個的採取了守勢,謹慎至極的企圖自保,可是,他們在如此情形之下,要想全身而退,卻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呢。
  旁側的狐偃羅漢忽然低聲問大漠屠手道:“庫環主,看樣子楚老弟是贏定了,他那套劍法實在精博深奧得無以復加,令人驚悸嘆服,俺自行走江湖以來,還沒有看見過任何一個人使劍能超過楚老弟的,俺這位老伙計可真有兩下子!”
  大漠屠手微微一笑,道:“嚴兄,盟主所使的乃是本盟至高至尊的不傳之秘‘弧光劍’法!”
  狐偃羅漢想了一下,皺著眉道:“弧光劍法?俺好像沒有聽過……”
  大漠屠手輕拍狐偃羅漢肥厚多肉的肩膀,笑道:“假如天下人盡皆識得此套至高劍法,那就算不得‘不傳之秘’了,嚴兄,你說是麼?”
  狐偃羅漢正待回答,楚雲的淒厲長嘯又似血池地獄下的冤魂尖號,令人毛髮驚然的倏然響起,而各人眼中也在這剎那之間充滿了大大小小,層層重重的閃亮銀弧,甚至連空中的烈陽光輝,亦被這漫天飄射的銀弧遮擋,投下的陽光都淡了。
  這正是弧光劍法中的四大絕式之一,“星殘弧落”。
  於是
  當各人的瞳孔尚被那飄忽閃爍的圓弧銀光所充斥著的時候,兩條人影已驀地騰空而起,直飛空中六丈之高,略一盤旋,又宛如兩只大烏般倏然落在田野之中,隨著自空中濺灑而下的,尚有片片銅錢般大小的金銀二色鋼片!
  每一雙眼睛顧不得尚在昏花,急忙轉首瞧去,只見楚雲正灑脫的挺立不動,手中的苦心黑龍長劍微微垂直的觸著地面,唇角上那抹冷酷的微笑依舊,雙眸中卻顯出一股似笑非笑的神韻注視著站在田野中狼狽不堪的兜鍪雙豪。
  是的,兜鍪雙豪的確實狼狽極了,不但四只尊足陷入日地的爛泥中半尺之深,每個人的甲冑前擺及胸前更被刮掉一大片鋼片!全身四處亦濺滿了點點污泥,實在不雅觀之至!
  空氣寂靜了一刻,沒有一個人出聲,兜鍪雙豪隱在頭盔後的四只眼睛已失去了原先的光影,是如此黯淡而頹喪。
  楚雲淡漠已極的一笑,輕輕歸劍入鞘,他愛惜的撫摸著白玉雕就的劍柄,頭也不抬的道:“二位,能告訴在下那三位什麼公子的大名麼?”
  兜鍪雙豪沉默的凝注著楚雲,良久,沒有作聲。
  楚雲微喟一聲,道:“假如在下失手敗了的話,二位或者不會如此平和的對待在下,是麼?然而如果二位不願告訴在下什麼,那麼,也毋庸勉強,現在,二位便請自便。”
  金甲士酈三鼎忽然大聲道:“敗了就敗了,生死也不過如此,兜鍪雙豪宰了不少活人,也不妨被人家宰上一遭,你小子用不著這般假仁假義,有什麼心理不妨擺明一句話過來,看看我們兄弟到底窩囊不?”
  銀甲士尉遲元則仍舊陰森森的道:“小輩,陰溝裡也會翻船,何況在風雲變幻的武林之中?你這一套貓哭耗子的把戲收回去吧,兜鍪雙豪見得多了。”
  楚雲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爽朗的笑了:“兩位朋友,二位是否認為雙方一旦分出勝負之後就必須要有一方面流血才行?或者二位有這個習性,但在下卻不習慣如此做,不過,這也要看對哪一流的失敗者而言。”
  兜鍪雙豪全身一震,互望一眼,金甲上酈三鼎宏聲道:“小子你可是說我們兄弟到底還算得上是個人物?還稱得上英雄?還夠得上作個鐵錚錚的男子漢?”
  楚雲豁然大笑道:“在下正是此意。”
  金甲土酈三鼎雙目神光倏射,道:“好,就憑這一句話也就夠了,瓦洛江我們仍;日可以毫不內疚,大馬金刀的稱雄道霸,因為擊敗我們的人認為我們敗得夠種,敗得光彩,哈哈,雖敗猶榮也是英雄!”
  要知道,武林中人,最重面子,尤其是一個曾經吒叱風雲過的人物,對“名聲”二字更是斤斤計較,決不稍懈,往往有很多事情,不論其如何嚴重,只要有一言面子爭回光彩,保得名聲,也就將發生的任何事件分解得煙消雲散了,為了這虛無飄渺的假名假譽,不知道流濺了多少鮮血,喪失了多少有為的生命啊。
  楚雲深深知道這個道理,而且他更明白兜鍪雙豪此刻心中在想什麼,因此,他又緊接著說道:“二位說得對,似二位這般藝業高強的勁敵,在下近年來尚是初次遇到,憑二位一身修為,已足可睥睨一時,傲嘯江湖,適纔之鬥二位盡可放心,哪怕是一言一字在下決然不會宣揚出去。”
  金甲士顯然已受了感動,他豪邁的大笑連聲,又回頭瞧了拜弟一眼,銀甲士尉遲遠卻冷冷的道:“朋友,你真是這麼想麼?可休要出什麼花樣。”
  楚雲一拂衣袖,道:“二位想必是西康首流人物,在江湖中混,也該知道信義二字之重要,較諸生命更有過之,人若無信,與禽獸何異?在下如若言而不實,尚有何顏對武林朋友?又有何顏再與二位相見?”
  銀甲士尉遲遠哼了一聲,陰惻側的道:“可能你是個難得的人,不過,今日假如吾兄弟得了手,現在你的首級早已在我們裹囊之內了,兜鍪雙豪從未放過一個敗軍之將生還,他們的頭顱都安靜的沉在瓦洛江底,他們的魂魄亦必極愉快……”
  說到這裡,銀甲士又回頭道:“阿大,告訴他所想知道的事,算是我們酬勞這人戰勝不殺之恩,等告訴他之後,恩怨從此兩消,異日相見,又是陌生不識,友敵任吾。”
  楚雲急急使了個眼色,阻止住已勃然動怒的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等人,自己則輕鬆的一笑,淡然道:“悉隨尊便。”
  銀甲士尉遲遠冷冷一笑,道:“這件事,在我們兄弟或者不當作一回事,在你則一定是很重要的,對麼?”
  楚雲微一聳肩,道:“閣下倒明白得很。”
  銀甲士沉吟的道:“那麼,阿大,我們便告訴他!”
  金甲士酈三鼎宏亮的道:“請我們來此的乃是百角堡的三羽公子。”
  此言出口,楚雲臉上立時驟然色變,全身如遭雷殛般驀而一顫,有些站立不穩的退了一步。
  銀甲士冷淡的道:“朋友,以你的武功你必不會將三羽公子擺在眼中的,雖然,他們在中原武林也算是一流人物。”
  楚雲以手撫額,良久,始緩慢的道:“三羽公子現在何處?”
  金甲大有些奇怪的望瞭望楚雲一眼,剛想說出,銀甲士已迅速的一擺手,含有深意的道:“朋友,你想找他們麼?”
  楚雲深刻的瞥了銀甲士一眼,但他看不見什麼,除了那閃爍著銀芒的怪異頭盔,就只有隱在盔內那雙沉鷙的眼睛。
  半晌,他道:“不錯!”
  金甲士仿佛想講什麼,銀甲士卻微微搖頭,又生冷的道:“那麼,你可隨我兄弟二人前去,我不知道你們中間有什麼糾葛,也不明白三羽公子千里迢迢遣人專程往青蛇頂厚禮卑顏的邀請我兄弟所為何事,但朋友你與三羽公子間必不會友善調和,對麼?”
  楚雲含有深意的一笑道:“你說得不錯。”
  銀甲士又緊接著道:“願意和我們同去不?自然,後果也許不會太愉快!”
  楚雲微微一沉吟,道:“遠麼?”
  銀甲士又一次阻止了想要出口的金甲士,淡漠的道:“朋友,你不該問得大多。”
  於是,又沉默了片刻,楚雲蕭煞的道:“你們既明白在下此去極可能對三羽公子不利,而你們又是三羽公子‘厚禮卑顏’邀請而去的助力,卻為何會讓在下與二位相偕而行?”
  銀甲士雙目深沉得看不出絲毫變化,冷然道:“這是我們的事,假如你有點智慧,你便可能知道一些,但是,這就要看你自己如何去想了、三羽公子邀請我兜鍪雙豪並沒有說不歡迎有人與吾等同去,而且,我們去了之後,要想怎麼做也還在我兄弟二人自己。”
  楚雲嘴唇深陷入齒內,他在迅速的考慮著銀甲士所言的確實性及二人心中此刻所存的企圖,不過,有一點是可以斷言的,兜鍪雙豪必不會存著什麼好心,更不可能會對楚雲的任何一件事情有所協助。
  半晌,銀甲士有些不耐的道:“怎麼?取決不下麼?”
  驀地,狐偃羅漢從斜刺裡插上一嘴:“餵,你老兄說得倒是刮辣鬆脆,輕描淡寫,和你們兩個怪物呆在一起,別說要提心吊膽地預防二位抽冷子來那麼一下,就是光教人家看把戲也夠看的了,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南天門哪個天兵神將下凡哩!”
  銀甲士臉色一寒,陰沉地瞪了狐偃羅漢一眼,又做出一股不屑之態,昂首望天,不發一言。
  狐偃羅漢這一番話正有部分與楚雲心中此刻所想的相吻合,但是,他為了要徹底消除這多年來越積越深的血仇,為了要抹平心頭上的創痕,這日子已等待了一個不算短的時間了,已等待得太長久了,他要做一個可以安心的人,他想過一種平和而安靜的生活,可是,這大仇血恨只要一日不能清了,他便對這些期望永遠都是像在夢幻中那樣虛涉而不可求。
  思念及此,當下不再考慮,斷然道:“好的,我們同去。”
  銀甲士隱在頭盔內的面孔笑了,卻緊接著道:“朋友,只得你一個人同行。”
  楚雲微微頷首,天狼冷剛已焦急的道:“稟盟主,本環主及各弟子親隨盟主出來,怎能妄離左右?尚請盟主賜準本環主及各弟子隨行……”
  大漠屠手亦憤怒的道:“盟主,須知眼前二人是敵非友,言詞之間更多閃爍不實,盟主萬請明查二人用心之歹毒……”
  楚雲輕淡的笑笑,道:“二位環主過慮了,怒海之鯊,豈懼江溪魚蝦?深山之虎,怎畏山狗胡狼?在下自有主意。”
  金甲士驀然吼道:“餵,年輕的朋友,打勝了的是你,去與不去也是你,說話帶刺的還是你,我兜鍪雙豪自有生以來,還不曾受過這種憋氣!”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這遭就讓你受上一受。”
  楚雲微微擺手,大步向天狼冷剛這邊行來,向各人一使眼色,除劍鈴子龔寧仍倚在樹上未動之外,其餘五人立時迅速向他圍攏。
  天狼冷剛著急的低聲道:“盟主,本盟上下怎能輕易驟離?便是盟主有令,若萬一出了差錯,回去怎有顏面再見仇副盟主及其他弟子?萬請盟主三思……”
  楚雲雙手互搓,亦低聲道:“各位且勿焦急,此事在下早有成竹在胸,這兩個小子存心不良,在下比他們自己還要清楚,但是,目前要去尋找三羽公子除此一途之外,則不啻大海撈針,曠日費時,絲毫沒有線索可循,假如與他們二人前去,真偽也有個指望,而且,照二人原先的口吻看來,他們尚不十分明白在下要找三羽公子所為何事,這一條路在下決不能放過,時間拖久了,任何一件事也會夜長夢多……”
  大漠屠手接口道:“那麼,本環主等如何與盟主保持密切聯繫呢?”
  楚雲抿唇一笑,那笑容優美極了,也爾雅極了,他輕輕的道:“二位環主,你們難道能忘了我們金雕盟歷傳的“兩極儀’及‘鬼位天’麼?”
  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歡愉的笑了起來,冷剛輕拍後腦道:“屬下真是糊塗,把武老盟主苦心創設的獨門法寶都忘了,不過,盟主攜帶的磁沙可夠?”
  楚雲一笑不言,卻對狐偃羅漢道:“嚴老哥,請移轉那兩個怪物的注意力!”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沒有做絲毫思、考,忽然怪叫著捧起肚皮滾倒在地,翻覆叫號,雙手亂舞,口中直吐白沫。
  他這驟然而來的動作,連鳳目女都被嚇了一跳,摀著小嘴膛目注視,不知是怎麼回事。
  乘著兜鍪雙豪驚疑的將目光轉注的當口,大漠屠手及天狼冷剛已迅速而不著痕跡的將長衣內兩只小皮囊交在楚雲手中,等到楚雲藏好了,兜鍪雙豪還在納罕的瞧著仍在地上發羊癲瘋似的狐偃羅漢。
  於是,楚雲輕沉的道:“老哥,別真叫傷了嗓子。”
  狐偃羅漢一個翻身站了起來,嘻著大嘴拍去身上的灰塵,銀甲士尉遲元方始恍然大悟,暗罵自己一聲糊塗,急忙移目仔細觀察楚雲有無異態,自然,他這時什麼也看不到了,除了那年輕的勁敵正在文雅的向自己微笑。
  狐偃羅漢對著金甲士仍在迷惑的眼神抱拳力禮道:“承蒙欣賞,有辱尊目,俺這區區一手把戲,就此偃旗息鼓,領謝收揚,大將軍若有雅興,尚乞下次請早,謝……”
  他把“謝”字拖得又重又長,金甲士越看越奇,越看越覺狐偃羅漢那模樣可笑,他正想大笑,卻忽然閉上嘴巴。急急回頭道:“元弟,不好,這小子故意聲東擊西,移我們的注意,那年輕小子可能已在暗中做了什麼手腳!”
  說著,他才瞧見拜弟早已將眼睛對著楚雲那邊炯然瞧視了,這時,銀甲士才冷冷的道:
  “哼!要做手腳早已做過了,還會等到我們曉得麼?阿大,那年輕人很厲害,也很可恨。”
  金甲士點頭不止,道:“罷了,早晚會給他顏色瞧,看看到底誰是真正的勝利者。”
  楚雲又忽然一笑,道:“二位,可以走了麼?”
  銀甲士陰沉的道:“越快越好,朋友你大約也交待清楚了?”
  說著,二人並不回身,口中發出一陣低啞卻又刺耳的咕嚕聲,他們那兩匹駿異的白馬立時潑刺刺向這邊奔來。
  這時大漠屠手好似又記起一件事,急忙低沉的道:“盟主,假如本環看得不錯,盟主雙腳是否已在橫踢敵人黑錘時,受到反震之力而有所損傷?”
  楚雲劍眉微皺,悄然道:“不錯,但並不十分嚴重,是在下自己估錯了對手在錘上所含真力之強大,腳脛處兩條主筋俱被那上面的真力反震得糾纏在一起,不過在下早已用內勁自行貫通解脫,大約七個時辰後即可痊癒無礙!”
  天狼冷剛道:“本環主亦多少看出了些許端倪,盟主雙足既是輕傷,行動之間便難免有所不便,與那兜鍪雙豪同行,只此一樁,恐怕更會增加二人不良之心!”
  楚雲笑道:“各位盡可放心,在下行動時全以一口真氣浮起身軀,腳步根本未與地面接觸,一時半刻之間,他們是不易查察覺的……好了,你們自己沿途小心謹慎,跟蹤在下時切勿露出蛛絲馬跡,這兩個老小子精明得很,我這就去了。”
  他方始準備轉身,鳳目女黎嬙已輕輕的道:“雲,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楚雲抿嘴微一哂,道:“不,你與冷環主他們在一起比較安全,放心,這兩個怪物吃不下我,嬙,感激你對我的關懷。”
  說著,他向每個人深沉的瞥注了一眼,口中倏而發出一聲尖銳的噓哨,不一刻:,那匹黑色的駿馬已靜悄的來到楚雲身邊。
  金甲士大聲道:“年輕朋友,我們走,其他各人尚請自重,切勿跟隨。”
  楚雲豪邁的大笑道:“罷了,人心是活的。”
  說著,一抖韁轡,潑刺刺放馬先行,銀甲士策騎緊跟不綴,金甲士一邊急忙趕上,心裡還在反覆咀嚼著對方那句“人心是活的”的話語到底是何含意。
  三匹坐騎,都是難得而罕見的神駒龍種,只一起步,初時尚可隱約望見塵土迷漫中的影像,然而在瞬息之間即已渺冥消逝,甚至連蹄音亦不復可聞。
  狐偃羅漢咂了咂嘴,低沉的道:“楚老弟性子大強,尤其為了昔日那段血仇,更是無時或釋,早想清結,不過,和那兜鍪雙豪在一起,總是有些不大對勁。”
  天狼冷剛微微點頭,招手要龔寧下來後,便盤膝坐在路旁,閉目養息起來。
  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亦行到林邊,找了些草料準備餵馬,大漠屠手抬頭望望天色道:“黎姑娘,趁著此時,正可休息一下,稍停恐怕就要加程趕路了。”
  黎嬙有些怯生生的問道:“我們……我們現在不追上去,等一下就會追失了……”
  大漠屠手笑道:“姑娘過慮了,我金雕盟追蹤人馬,自來萬元一失,何況現在更暗中保護盟主大駕?姑娘不用焦急,本環主等早有計劃,決無矢閃,若此刻追上,兜鍪雙豪定會守在前路不遠相候,他們這一套,本環主等豈會上當?”
  狐偃羅漢亦大步上前道:“小妮子急個啥勁?庫環主講得對,兜鍪雙豪一定會等在前面的,你休看他們跑得快,一定不會走出太遠,他們必然要確定了吾等不會跟去才會啟行,現在休息一下,楚老弟吃穩那兩個小子了,無論是武功或是機智,他們都必然佔不了楚老弟的上風。”
  狐偃羅漢說了這一席話,黎嬙才略略釋懷,卻有些意態寥落的斜倚在一棵樹上,微咬著下唇發怔,仿佛失落了些什麼似的。
  空中的太陽,又西偏了一段,氣氛中有一絲寂寥的意味,現在,那江湖浪子已到什麼地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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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以智鬥智 以黑吃黑

  楚雲忽然笑了,笑得異常深沉,面龐上鮮明的線條烘托出一幅令人驚懍的圖案,他緩緩接過銀甲上手中的心形酒瓶,平靜的道:“朋友,天下之大,尚沒有楚某人不敢之事!”
  說罷仰起頭頸,一口氣就喝下了半瓶之多。
  金甲士酈三鼎豁然大笑起來,一把自楚雲手中拿過酒瓶,半掀面盔,將剩下的半瓶灌了個精光,他抹著唇角酒漬,豪放的道:“好小子,果然有種,但是,你難道不怕我們在酒裡做了手腳麼?”
  楚雲微笑道:“憑二位身為武林翹楚,西康雙霸,信義二字必是看得極重,豈會做出那下九流的齷齪勾當?姓楚的不會看錯,而且適纔閣下已經親自證明了。”
  金甲士又奇特的笑了起來,不過,這幾句話倒是說得他心中十分受用。
  銀甲士尉遲元卻冷幽幽的道:“姓楚的,你的膽子的確不小,只是自信心卻太強了一點,自信太強,或者是件好事,但有時卻也敗事有餘……”
  金甲士酈三鼎忍不住張狂的道:“楚朋友,老實告訴你吧,這‘斷腸酒’其色配紅,乃是以初生嬰兒之血以及生長于瓦洛江沿岸之‘尋夢草’搗合滲揉釀製而成,害處雖然沒有,只是麼,呵呵,會使你暫時去尋一場好夢,夢中你會很亢奮,因為那夢境必定是旖旎而醉人的,哈哈哈……”
  楚雲神色絲毫不動,沉靜得似一汛深潭死水般,他淡淡地道:“是麼?但你也飲下了半瓶。”
  金甲士更囂張而嘲弄地笑道:“中原有句俗話,叫做‘解鈴還需系鈴人’,這‘斷腸酒’乃我兜鍪雙豪所親手釀製,我們自然會有解藥,不才早已將解藥咽下,莫說只飲“了這半瓶,便是再來半瓶也不妨事,好朋友,我早已將自己系的鈴兒解開了……”
  楚雲望望金甲土,再看看銀甲士,後者正微瞇著雙眼,自那半闔的眼縫中,有著一股毒蛇似的陰狠光芒。
  於是,楚雲又輕鬆的道:“但是,二位,這酒的名字為何稱為‘斷腸’呢?”
  金甲士酈三鼎覺得楚雲的輕鬆態度有點奇怪,他帶著一絲疑慮的道:“朋友,你好似不大在意似的?”
  楚雲讓自己儘量平靜的道:“自然,已經喝下去了,在意也於事無補對麼?閣下尚未回答楚某的話呢!”
  銀甲士尉遲元冷森的接口道:“讓我說罷,此酒芬芒醇烈,其色嫣紅,酒力絕強,因為釀製材料之特異,可使飲酒人在醉後生出幻境,這幻境十分美妙,或與裸女相擁雲端,或與美婦翻滾於茵草,或見旖旎之情,或聞靡靡之音,不一而定,待酒性消失,一切成空時,則飲酒人精髓體力已消耗殆盡,處在失落空處之境地,其中滋味,足以使人斷腸心灰,百念俱喪……”
  楚雲淡淡的道:“確實狠毒,不知是否有法可救?”
  銀甲士冷笑道:“除了本甲士等的解藥之外,餘均無法可救,不過,朋友這解藥你是休想了。”
  楚雲環顧了周遭黝暗而殘破的房屋一下,再瞄瞄那位忙著切菜熱酒的胖大漢子一眼,頷首道:“當然,當然,二位既是有心陷害,怎會出爾反爾,平白的給予解藥?可是二位功力不如在下,便不怕在下於此時翻臉動手麼?”
  金甲士嘿了一聲,大刺刺的道:“不錯,朋友你藝業高強,難以匹敵,但我兄弟二人卻亦非省油之燈,我二人聯手之力,必可擋你兩百招以上,呵呵,假如朋友再經這一翻勞動,只須五十回合藥性便可發作,亦即是說,剩下的一百五十招朋友你只好在夢中與吾等相鬥了,到那時,嘿嘿。我兜鍪雙豪也難定手下辣不辣呢……”
  楚雲一哂道:“假如在下此刻不出手,二位是否便可放過在下一馬?容在下於此陋店尋好夢一場呢?”
  金甲士正待回答,銀甲士已陰惻惻的道:“正是,不過……嘿嘿,在你醒前我們早已回來,此去三羽公子處,也正好與他談談朋友你的身價,我想,朋友你對三羽公子如此急於相見,他們視你亦必如塊寶,呵呵,吾等大可坐收一筆漁人之利。”
  楚雲忽然俯仰了一下身子,面孔通紅,眼皮沉重的垂闔下來,他硬撐著道:“二位實在夠得上心狠手辣。楚某算是栽了……真算栽了……”
  金甲士得意的哈哈大笑,聲如狼嗥,銀甲士回頭一招手道:“伙計朋友,你可是三羽公子遣來此處的?”
  那三旬左右的胖大漢子此刻一個翻身,利落無比的躍到二人之前,垂手躬身道:“小的謝維,奉三羽公子諭令在此恭候二位大駕多日了。”
  銀甲土做岸的頷首道:“嗯……三羽公子在‘玄凌院’麼?”
  這喚謝維的胖大漢子忙道:“回稟前輩,敝居亭已在玄凌院等候二位半月了。”
  銀甲士沉吟了片刻,輕拍了拍楚雲肩頭,低聲道:“朋友,朋友……”
  楚雲垂著頸項,嘴中咿晤了半聲,雙臂自桌上軟軟滑落,整個身軀都無力的靠在椅背上,呼吸也逐漸沉重起來。
  金甲士喜悅的道:“元弟,這小子著道了。”
  銀甲士卻不回答,他仔細注視著楚雲的面孔,良久,忽然“嗤”的一指戮向楚雲丹田之“堅絡三焦”,隔著衣衫又倏而將指勁收回,金甲士哇哇怪叫道:“你瘋了?元弟,死的與活的價錢大不相同,而且,此種手段也有欠光明……”
  銀甲士又仔細瞧著楚雲面孔,楚雲的面龐上卻毫無表情,更逐漸浮起一絲微笑來,仿佛在夢中看見了一樁美麗的事物,一副妖豔的笑靨……
  於是
  銀甲士滿意的笑了,緩緩的道:“阿大,這小子異常機警,是個十分難纏的角色,但是,他也逃不出你我的掌心,現在,他的確已經睡了,自他的睡態以及方才我點他死穴而卻毫無反應的事實告訴我,他此刻已進入夢鄉,呵呵,一個迷人的夢中天堂。”
  金甲士不悅的道:“這姓楚的自然睡熟了,斷腸酒的藥力你我並非不知,元弟,你就是這樣,老是疑神疑鬼……”
  銀甲士哼了一聲,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又轉首招過那漢子謝維,道:“伙計,玄凌院就在前面山上第三個峰腰,是不?”
  謝維連連點頭,銀甲士又道:“麻煩你將這位朋友摃到屋後,暫時監視於他,待吾二人回來再行定奪,這位朋友一時半刻還醒不過來,伙計你的責任只是看著點,防著點罷了……”
  那漢子正待回話,銀甲士卻驀然撲去,甲冑“鏗鏘”一響,他又已坐回原處,叫謝維的漢子只覺得腰眼上一麻,涼森森的,他圓瞪著兩眼,恐怖而迷惑的瞧著銀甲士,不知他此舉含義何意。
  銀甲士冷冷的道:“伙計,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位朋友是張肉票,我們要和你主人談談他的價錢,你在此處替我好好看著,別生歪心,更不得通報你家主人知曉,否則,哼哼;你腰眼上的一記‘閉穴指’容不得你活到明日,待吾等回來之後,如果一切滿意,自會為你解除,另外更有重賞。”
  謝維聽得渾身冷汗涔涔,他咽了口唾沫,面色蒼白的道:“二位前輩……這……敝居亭定然……定然不會同意……”
  金甲士霍然站起。怒罵道:“閉嘴,你家主人見了吾等連屁也不敢多放一個,哪裡還談得上什麼同意不同意?你只管好好呆在這裡,自有你的好處。”
  銀甲士拉著金甲士行了出去,到達門前,他回頭一笑道:“伙計,這裡全交給你了,可別與自己生命開玩笑,呵呵,須知人生的樂趣尚多得很呢。”
  二人大笑著走出門去,一陣馬蹄聲隨即響起,又迅速消失在黝暗的空氣中。
  這間破爛而晦暗的陋店裡,這時顯得異常沉靜,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可以清晰地聽到,謝維抹去額上的汗水,惴惴的回頭望瞭望那昏睡如死的陌生人 楚雲,繼而又向門外的夜色掃了一眼,喃喃的罵道:“**養的兜鍪雙豪……老子也沒惹你,一片好心相待,卻拿老子當壽頭……”
  他又咕嚕罵了兩句,便轉過身來,準備將那陌生人摃到屋後,但是,當他轉過身來之際,卻不由嚇得踉蹌退後五步,險些驚呼出口!
  原來,楚雲早已好生生的站在那裡,含笑向他點頭。
  這謝維驚怔了好一陣子,才漸漸轉過氣來,他囁嚅著道:“咦?你……你不是吃了那藥酒……昏睡過去了麼?……怎的……”
  楚雲笑吟吟的重又坐下,道:“我能喝酒,也能解酒,不論是哪一樣皆稱高手”
  謝維有些張口結舌的道:“我……我曾親自見你吞飲下去……”
  楚雲拇指與中指一捏一搓,“啪”的起了一股脆響,輕鬆的道:“酒未下肚,我已用一口真氣全部將其自上身毛孔中逼出,這酒很邪,我一面尚要與那兩個老小子談話敷衍,避免他們看出破綻,嗯,可真不容易。”
  這謝維此時忽然想到了自己,他擔心的道:“朋友,你可千萬走不得,我著了這兩個王八蛋的道了,你一走,我就完了……”
  楚雲灑脫的一笑道:“你想留我麼?”
  謝維一咬牙,硬著頭皮道:“請你幫個忙,否則,你要是一走,他們不解開施在我身上的‘閉血指’,我連明天的太陽也看不到了……”
  楚雲大笑道:“姓謝的朋友,你也太天真了,就憑閣下,只怕再來上百兒八十個也留不住我呢。”
  這時,那謝維忽然目露兇光,眼珠一轉,翻身就去搶菜板上的切肉刀。
  就在他的手指適纔接觸到那柄切肉快刀的刀柄時,輕風晃處,刀已抓在另一個人手中,謝維的大腦尚未來得及轉過彎來,全身一麻已然躺在地上。
  “嘖嘖,你的心倒也很狠嘛,朋友,在下這一手,較那銀甲士的‘閉穴指’如何?”
  謝維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四肢絲毫動彈不得,他急得兩眼圓瞪,滿頭大汗,嘴裡慌不擇言的央告道:“大爺,老朋友,你老替小的設想一下啊,小的是逼到頭上,實非得已……”
  楚雲笑了,開朗的道:“謝朋友,乖,別叫,那銀甲士的‘閉穴指’沒有什麼大不了,在下已經替你解了,剛才他只閉住你一處穴道,手法也很普通,解起來十分容易,不過,在下改送了你一記小小的‘軟麻穴’手法,你到屋後的草地上躺一下,一個時辰之後便可自行恢復行動了。”
  謝維既驚又喜的道:“真的?大爺?你……你現在去哪兒?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楚雲一把將他挾起,行向屋後,邊笑道:“在下楚雲,匪號浪子,現在到玄凌院去尋你主人三羽公子一清舊帳,大約要請他們三位到閻羅殿轉上一轉了。”
  幾句話駭得這謝維心膽俱裂,他顫不成聲的叫道:“你……你就是楚雲?大破百角堡的浪子?天啊,公子們就是在防你啊……”
  楚雲順手又點了他的暈穴,望著這位胖大漢子酣然睡去後,他將那沉重的身軀置于屋後深草之中,看看那憨厚的胖臉,楚雲笑了,輕輕的道:“好伙計,明天陽光閃耀之際,一切都已成為過去,那時,你與我,都不會再有煩惱了。”
  說罷,振臂飛躍而起,到屋前解下坐騎,疾馳而去,目的地也是前面高山上的第三個峰腰 玄凌院。
  到了山腳下,楚雲輕俏地讓坐騎隱人林叢之中,然後聚集眼神,仔細向前面層疊的峰巒觀察了良久,穩了穩身上佩帶的兵器,雙臂猛展,人已騰起七丈之高,僅只幾個起落,已攀抵了半山腰。
  長長地吸入一口氣,他沒有作任何停息,鵬飛鷹翔的連番疾躍,身形如電般奔向遠處高插入雲的第三座山峰。
  這座山峰看上去十分險峻,峭壁陡聳,猿絕鳥寂,但峰腰卻奇異的凹入一大片,這凹人的一片約有數十丈方圓,周遭俱皆生長著枝槓錯雜的相思木,自相思木交錯的間隙中望去,可以看到一幢陰森而巨大的房舍,這房舍圍著青石堆砌的院牆,內中屋字倒也十分深沉,至少也有數十間左右。
  這時,所有的屋子都是黑黝無光,寂靜悄然,黑色的大門緊緊地閉著,更顯得此處鬼氣森森,有一股荒山野剎的味道。
  沒有費多大功夫,楚雲已尋著了這個地方,他隱在樹後,星光映著他閃爍的雙瞳,是那麼冷厲而蕭煞。
  於是,靜悠悠的,一絲輕細的腳步聲滲合著甲冑的“鏗鏘”聲遙遙傳至,片刻間,兜鍪雙豪兩條高大的影子已長長的現了出來。
  二人大搖大擺地行到院門之前,金甲士酈三鼎哈哈一笑,高聲叫道:“朋友們,這麼烏黑黑的一片,冷冰冰的一團,就算是待客之道嗎?”
  語聲甫落,院內第一排房舍的燈火已倏而燃亮,黑漆大門亦“呀”然啟開,五條人影快捷的一閃而出,幾雙眼睛,略微向兜鍪雙豪一打量,隨即齊齊長揖為禮,右邊一個更急忙搶前一步,恭謹的道:“二位前輩總算到了,這些日子來,晚輩們真是望眼欲穿呢……”
  金甲士酈三鼎狂傲的哼了一聲道:“邵靖,令叔父及紅、自二羽公子為何不見?”
  敢情說這話之人,正是三羽公子中的老二 青羽公子邵靖!
  金甲土一語出口,他已猜到對方言中之意,顯然是對自己的叔父及兄弟未曾出迎而感到不滿,於是,青羽公子邵靖趕忙堆上一副笑臉,婉和的解釋道:“回稟酈前輩,家叔父及大哥三弟本來都要出來迎迓二位大駕的,但家叔父受創未愈,仍舊纏綿床第,大哥三弟忙著佈置席筵去了,是而未曾出迎,他們已叮囑過晚輩代向二位前輩乞諒。”
  酈三鼎略感滿意的一哼,銀甲上尉遲元卻冷笑道:“是麼?那我兄弟卻錯怪於你了,不過,各位招子倒是蠻尖,早已看見我兄弟二人了。”
  青羽公子邵靖仍然卑顏承笑道:“晚輩等雖然已在二位人林時即已發覺,卻因時值非常,在未敢確定必然是二位前輩前,實不宜貿然有所舉止,以免橫生出枝節,引起仇家疑慮……此點,萬乞二位恕過才是。”
  銀甲士尉遲元仰首向天,沒有說話,金甲士酈三鼎點點頭道:“也罷,咱們進去。”
  二人在進門之前,甚至連青羽公子身旁四人正眼也不瞧一下,神態囂張己極,那四個人亦一聲不響,跟著行人院中,當最後一個人返身關門之際,在暗淡的星光映射之下,可以看出那是一個七旬左右,豹眼鷹鼻的深沉老人。
  “魔豹勝無公!”
  楚雲隱在枝椏後的雙目眨了一下,寒氣閃射,他喃喃自語:“好,好極了,一窩強仇全聚於此,正可免了自己東尋西找之煩,這是天意,這真是天意……”
  他閉上眼睛,讓自己起伏激動的情緒儘量平靜下來,緩緩的,他又睜眼將目前的地勢打量了一番。
  於是,有如一只貍貓,微微一閃,他己貼身在院牆牆根,屏息靜聽了片刻,他那消瘦的身軀競像煞一條壁虎般遊上牆頂,就在他的身形始才俯在牆頂之際,兩條奇大狼狗,已齜著森森白牙撲了過來!
  楚雲灑脫的一笑,順手將在那陋店中臨行前取來的半只烤雞丟了下去,身形一溜,猝然沿著牆端滑出五丈,又似是一縷輕煙般,飛落到那排亮著燈光的房舍上。
  兩只狼狗低嗥了幾聲,用鼻子嗅了一下,已忙著去分啃那半只烤雞了,楚雲輕輕地籲了口氣,極為小心的伏行到有話語之聲傳出的房屋頂上。
  他向四周掃視了一眼,輕悄的,緩慢的,將耳朵貼向瓦面,於是,自下面傳來一陣鐵鈸似的語志聲:“千山萬水趕來此間,你我也毋庸再行客套,令叔臥病於榻,稍停我兄弟再去探視,現在,你昆仲三位都在這裡,不妨將邀我兄弟前來之意說明……”
  楚雲心腔一跳,忖道:“嗯,三羽公子都到齊了,只是,不知那忘恩負義,心如蛇蠍的蕭……”
  心中一陣絞痛,他連忙澄氣寧神,俯耳續聽。
  下面,又是金甲士鐵鈸似的狂笑:“哈哈哈,百角堡被一撥江湖朋友掀了,這件事我兄弟已經知道……”
  “所以!”像是青羽公子邵靖的聲音:
  “晚輩們弄得一敗塗地,幾無安身之處,連家叔父亦在該役中身負重傷,纏綿床第,可恨仇家卻是趕盡殺絕,苦苦相逼,晚輩等如今力量薄弱,已遠非昔比,故而千里迢迢,邀請二位前輩駕臨相助一臂之力,也免得晚輩等朝夕數驚,風聲鶴唳……”
  銀甲士尉遲元的聲音又深沉的響起:“那麼,代價呢?”
  另一個清朗的語音急忙道:“是的,勞煩二位前輩,怎敢不致薄酬,晚輩已與叔父商量過,事成之後,孝敬二位前輩純金千兩,龍眼珍珠百顆,紫玉十方……”
  金甲士滿意而貪婪的呵呵大笑起來,但是,他笑聲甫始出口,卻被銀甲士的冷笑逼了回去:“邵平,在你身為三羽公子之首,眼光卻未免太淺短了,你百角堡在令叔父黃極聲威之下名震中原,而令昆仲亦非泛泛之輩,但是,卻在一夜之間吃一幫怪客仇家弄得煙消雲散,丟盔曳甲,由此看來,對方力量之強,必非善與,邵玉,你明白我兄弟若應允相助於你便是以生命做賭注麼?嘿嘿,換句話說,我兄弟兩條老命便只值你適纔所言的區區之數麼?邵平,邵平,你也太低估了兜鍪雙豪了!”
  於是,金甲士仿佛恍然大悟,連聲附和道:“不錯,元弟的話不錯,太便宜了,太便宜了……”
  楚雲匿在屋頂,感到一陣好笑,他咬住嘴唇,繼續聽著。
  這時,下面房中的每個人都在沉默著,似是陷入一個僵局,半晌,那清朗的語聲又響了起來 他是紅羽公子邵平!
  “二位前輩所言極是,但……但晚輩等於百角堡陷敵之際,倉皇撤離,大部分財物皆不及攜帶,況且堡中一些老人又隨侍在側,每日食指浩繁,開支極大,現在晚輩等手邊亦十分拈據,雖然知道此數甚微,但請二位前輩看在昔日與家叔父相交份上,勉予笑納,一待二位助晚輩等殲滅仇家,自當再盡傾所能,報答二位前輩洪恩巨德……”
  迅速的,銀甲士的語音接上,斬釘截鐵地道:“邵玉,黃金三千兩,龍眼珍珠兩百顆,紫玉五十方,再加上你們以前掛在頭上的三個星形藍鑽!就是這些數,沒有再討價的了。”
  於是,又一度難堪的,一個低微卻清晰的,令楚雲聽來血脈賁張的聲音,緩緩的響起:
  “大哥,二哥,罷了,吾等便認了吧……”
  這說話之人,正是令楚雲咬牙切齒,夢寐不忘的大仇人 白羽公子邵平,這時時刻刻欲寢其皮,食其肉的仇人啊!他的聲音,他的舉止,縱使化成了灰,變成了糜,楚雲也永遠不會忘記的!
  於是,室中起了一聲長嘆,又是紅羽公子邵玉的語聲:“好吧,晚輩等便竭盡所有,孝敬二位前輩,但乞二位前輩協助到底,援吾等於頹境之中……”
  一陣陰冷而得意的笑聲出自銀甲土口中,他嘿了兩聲,道:“嗯,這才是識時務,識時務者便為俊傑,老實說,我兄弟亦非逼你,假如不看在令叔面上,哼哼,只怕金山銀海我兄弟也不願來搬弄這個風險,這全是玩命的把戲,好,現在,邵玉賢姪將你那仇家姓甚名誰,武功像貌敘述一遍。”
  紅羽公子邵平好似沉吟了一下,緩慢的道:“此人名喚楚雲,名稱浪子,在三年前為了一件事情,被我百角堡下之河洛六友截殺於黃河口海灘,但不料此人命不該絕,重傷之體墜於怒海狂濤之中,非但沒有就此葬生魚腹,更於三年之後練就了一身驚人武功,又不知從哪裡勾引了一批胸前繡有金色太陽標記的江湖匪類,在數月前乘我百角堡不備之際,大舉來犯,可恨這批匪人心狠手辣,趕盡殺絕,家叔與晚輩等辛苦經營之基業毀諸一炬不說,舍下更是傷亡累累,慘不忍睹……”
  楚雲面孔沉凝著沒有一絲表情,他仍舊毫不移動的將耳朵貼在冰涼的瓦面上,室中平靜了片刻,銀甲士的聲音又低低響起:“邵平賢姪,此人手段固然毒辣了些,但是,嘿嘿,大約閣下等也有對不住人家的地方吧?”
  青羽公子的語聲急忙接上:“不,二位前輩,這事起因,僅是江湖上一種極為尋常的糾葛而已,姓楚的小子卻恁般狠毒,欲藉此為由,陷吾等於絕境……”
  銀甲士陰狡的笑了:“也罷,我兄弟二人既已應允相助爾等,不論其過在誰,自然也要相助到底,嗯,邵玉賢姪,這姓楚的模樣,你且形容形容看……”
  雖然看不見下面的情景,楚雲也可猜測出三羽公子必定在疑惑地互相思慮著,半晌,白羽公子邵玉仿佛有些畏怯的開了口:“前輩,那楚雲身材瘦長適中,飢膚成古銅色,像貌十分深沉,輪廓突出而鮮明,令人第一次看到他,就會生出極為強烈的感觸……”
  金甲士的破鑼嗓子脫穎而出:“穿著黑衣,長劍佩於胯旁,劍鞘上嵌有一條黑龍?”
  幾乎在同時,三聲驚呼匯成一片震駭的抖索,恐懼的叫:“前輩……不錯……是他……
  是他……”
  於是,金甲士狂笑起來,桀騖的道:“那麼,他叫楚雲,不是叫楚非,而且,他身旁還跟著幾個武功奇高的老兒,更有一個劍上系著金鈴的青年,呵呵,還有個漂亮的妞……”
  “他在哪裡?”三個聲音又同時氣急敗壞地急道。
  銀甲士的語聲淡淡響起:“不遠,就在山下。”
  房中頓時亂成一片,人語聲兵刃的嗆嘟聲輕輕傳出,甚至連各人的呼吸也在剎那間沉重了許多。
  銀甲士仿佛在冷眼看著三羽公子等人驚慌失措的模樣,過了一陣,他又冷冷的道:“你們忙什麼?鼎鼎大名的三羽公子竟然這般畏縮怕事?真令老夫兄弟失望,那楚雲若是來了,焉能到此刻尚不現身?”
  “前輩……”白羽公子有點神經質的大叫道:“請你告訴我們,他到底在哪裡?在哪裡?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我實在受不下去了,請你告訴我,讓我尋他拼個死活,我就是敗了,也死得瞑目,也勝似過著這種見不得天日的生活……”
  紅羽公子的聲音叱道:“三弟,你鎮靜點,在二位前輩面前,豈能如此失態?”
  青羽公子連忙低聲勸慰著自己的兄弟,白羽公子在粗重的喘息,問或有一兩聲埂咽,他心的痛苦,不用看見,也會很清楚的體會出來。
  金甲士不滿的道:“你們年紀到底還輕,世故也淺,大英雄刀斧加身也不皺眉,破腸瀝膽而不落淚,這麼一丁點小事,就雞飛狗跳地慌成一片,日後怎麼能成大器?”
  銀甲士忽然道:“好了,再不告訴你們,我看你們個個都要急瘋了,不錯,那楚雲確實與我兄弟同路至此,只是,嘿嘿,他武功雖高,好勝心卻太強,中了我兄弟二人之計,此刻已被我兄弟之‘斷腸酒’迷倒,只怕還得三兩個時辰才會醒轉……”
  金甲士亦得意的接口道:“而且,斷腸酒迷蝕之力甚強,任那姓楚的小子如何硬朗,醒來後一身功夫與元氣也會減少五成以上,呵呵,雖不能說任吾宰割,束手就縛卻是毋庸置疑地了,各位賢姪,這就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
  帶著滿足、寬懷而又喜悅的輕笑隱隱傳出,三羽公子籲氣的聲音連瓦面上的楚雲都聽得十分清晰。金甲士的聲音又道:“你們且勿得意,在與那姓楚的小子同行之前,我們兄弟已和他見了一次真章,嗯,這小子的武功,說真的,可真厲害,不過麼,他卻碰上了兜鍪雙豪,任這小子三頭六臂也無從施展,到最後,終於被我兄弟揍翻在地,自願陪送我兄弟一程,哼,在半路上被元弟探出他的口風有異,在到達山前那破村時,便被我們施計迷倒,現在只怕尚在做著美夢呢……”
  青羽公子趕忙阿諛地道:“前輩手段果然高超,的是智勇雙全!”
  金甲士才待大笑,銀甲上已冷森森的道:“好了,前因後果,都已經由阿大告訴了你們,現在,且談談那楚雲的身價……”
  紅羽公子既驚又疑的道:“前輩,不是已經談好了麼?這樣多方便,既然晚輩等的仇家已被二位擒獲,更免去了二位前輩不少手腳,便乞二位將那楚雲交予晚輩,至於酬金方面,晚輩等仍是照數呈上不誤。”
  一陣如夜鬼位嗥的笑聲驀然出自金銀甲上口中,他笑了一陣,始淒悠悠的道:“邵平,邵平,你也太天真了,方才所談,是說我們兄弟代爾等對付仇家的報酬,現在所論,卻是那楚姓小子的身價,這完全是兩回事,閣下卻混為一談,豈不是太佔便宜了麼?”
  紅羽公子忍氣吞聲的道:“前輩且請息怒,並非晚輩等意圖混淆,實是財力桔據,心餘力絀,前輩便當是做件好事吧……”
  青羽公子邵靖亦低沉的道:“二位前輩,大哥說的全是實情,晚輩等確已所剩無多……”
  金甲士驀而大叫道:“也罷,將你們所剩的全部拿出,咱們便宜點成交算了。”
  銀甲士毫無情感的接道:“再加黃金二千兩,珍珠百顆,以及令叔黃極昔日攜在身旁的那座‘翠獅’,不用再說,本甲士一言出口,無從追悔。”
  紅羽公子好像還要說什麼,青羽公子已咬著牙道:“好,好,晚輩等全部答應,酬金即時奉上,那麼,二位前輩,人何時交予晚輩等處置?”
  邊說,青羽公子邊輕輕拍了兩下手掌,隨著他的拍掌聲,室門“咆呀”啟開,豹眼鷹鼻的勝無公閃身而進,楚雲在瓦面上看得仔細,耳中又聽青羽公子道:“勝老,煩請你跑一趟,要後房的弟妹取純金五千兩,龍眼珍珠三百顆,紫玉五十方,還有……,還有叔叔床邊的那座翠獅,都請一併帶來……”
  魔豹勝無公似是十分吃驚,他憂慮的道:“要這麼多?二公子,這幾乎已是我們現有的全部了……”
  紅羽公子苦笑道:“不用多問,勝老,煩你走一趟吧啟門聲又“咿呀”響了,勝無公的步履沉滯,緩緩而去,金甲士“呸”了一聲,不悅的道:“這老兒怎的如此死眉死眼?又不是向他要,用得著他肉痛個什麼勁?而且,我們兄弟乃是有功才取祿,更非白饒,好像還冤枉了似的……”
  聽得出青羽公子是在強笑,道:“二位前輩且勿動怒,適纔那位乃是晚輩等忘年摯友,忠肝義膽,豪氣乾雲,如他有任何失態之處,萬請二位看在家叔與晚輩等面上,勿與計較……”
  金甲士又大刺刺的發了幾句牢騷,空中各人便較輕鬆的談了起來,言語之中,似乎已沒有方才那股緊張而翳悶的氣氛,但是,仍可以自雙方漫無邊際,缺少內容的詞意中發覺,兩方的距離是如何遙遠,情感更是如何淡漠。
  楚雲深深為三羽公子目前的處境悲哀,一個人,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到了落魄失勢的境遇,又該是多麼淒涼啊。
  忽地,他全身顫了一下,剛才,青羽公子曾叫魔豹勝無公到後面去,向“弟妹”取拿那些主物,那麼,這“弟妹”是誰呢?是不是,是不是那蕭韻婷?
  楚雲心腔又急烈的跳了起來,血腋宛如在奔騰一般,他雙目如冰,面孔蒼白,半晌,他的身軀輕輕飄起,輕俏得像煞一片落葉,悠悠渺渺地向後院中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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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生死之搏 一片淒涼

  兜鍪雙豪有些愕然的微微一窒,攻守之勢卻毫未停止,他們只覺得這突起的尖嘯有些怪異,尚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是,紅羽公子卻為這尖嘯之聲而深深的震慄了,他們的印象是如此強烈,如此不可磨滅,永生永世也難以忘懷:在百角堡的一場浴血激戰中,多少生命便是毀在這淒厲的嘯聲響過之後!
  楚雲看得出敵人陣腳已經微微紊亂,他手上加勁,口中卻淡淡的道:“這是鬼位矢,朋友們,我的人也到了,或者,眼前的場面會改觀一下。”
  金甲士隱匿在頭盔後的雙眼急速一眨,向他的拜弟銀甲士做了個難以察覺的眼色,銀甲士看得出來自己拜兄的含意,那是走不走?
  走不走?在這種關頭,假如要溜之大吉,那麼,兜鍪雙豪從此也不用在江湖上闖字號了,更休想自誇為英雄好漢了。
  銀甲士緩緩搖頭,倏攻九刀十掌,身形暴閃中,冷沉的道:“阿大,名較命重。”
  金甲士酈三鼎全身一震,昂然大叫道:“不錯,兄弟,我們都是鐵錚錚的好漢!”
  隨著他的語聲,六條人影已出現在瓦面之上,以令人驚懼的快速,似流光橫空般飛躍而來。
  一個粗獷而猛厲的嗓子大喊道:“盟主,可是你麼?”
  楚雲連連閃過對方七刀,劍錘拐刀,還擊十九劍中大笑道:“庫環主,正是在下。”
  金甲士酈三鼎錘練交舞如雷而下,破口大罵道:“楚雲小子,閣下好生好狡,我們兜鍪雙豪算是栽於你手中了,媽的,你是如何引你那些爪牙來此的?”
  楚雲稍沾即走的展開遊鬥,冷漠的道:“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金甲士,難道只準你耍花鎗,在下便不能玩玩手段麼?金甲士,你想差了。”
  銀甲士尉遲元神鬼不覺的猛戮七刀,偏身挪出,卻冷沉的道:“楚雲,老實說,今夜不論孰勝孰負,我尉遲元都佩服你!”
  楚雲大笑道:“閣下謬獎了,在下承擔不起。”
  他又迅速移目一瞥,肅穆的道:“冷、庫二位環主,且請與各人圍立四側,暫勿參戰。”
  夜影中,大漠屠手庫司、天狼冷剛、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狐偃羅漢嚴笑天、還有 鳳目女黎嬙,都已來到各人拼鬥之處,他們身形甫落,已迅速分開,各取方位準備動手。
  於是,在剎那間,雙方的攻擊又趨轉劇烈,寒芒揮霍,冷風刺骨,人影越轉越快,像煞走馬燈裡的圓影,無休無止的往來追逐,迴環晃掠,令人難以分清哪是仇敵,哪是友人。
  鳳目女憂慮的叫道:“雲,你安好麼?”
  楚雲優美地自金甲士的巨錘中穿過,一連十劍退了青羽公子與泅水雙寒,揚聲笑道:
  “我很好,你還好麼,小嬙?”
  這一聲“小嬙”,叫得鳳目女心頭甜絲絲的,實在舒服極了,她真恨不得立刻倒向楚雲懷中,承受他強而有力的擁抱。
  於是,黎嬙在嘴角浮起一朵美麗的微笑,正待說話,一旁的狐偃羅漢已趕忙以指比唇“噓”了一聲低沉的道:“我的好姑娘,現在千萬不要去分老伙計的心神,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須知高手較鬥,往往能在毫髮之際分出生死存亡。”
  風目女黎嬙一嘟嘴唇,嗔道:“嚴大哥,人家知道,哼,天下之大,又不是你一個人懂得這些。”
  狐偃羅漢裝做未曾聽見,啞聲不響,兩眼卻絲毫不瞬的注視著鬥場,他是老江湖了,自然明白在這個時候應該注意些什麼。
  楚雲倏忽沖天躍起,迅速的道:“冷環主,請與季鎧搜尋各處,那白羽公子邵玉至今未見。”
  語聲未落,人又猛撲而下,天狼冷剛答應一聲,向快刀三郎季鎧略一招手,二人已分做兩個不同的方向飛躍而去。
  紅羽公子忽然厲喝道:“擋住他們!”
  圍立四周的十多名勁裝大漢,聞言之下微一猶豫,看得出十分勉強的向二人匆匆趕去。
  楚雲在驟然間面色變得冷板,像是一座雕像的臉龐,毫無表情,他在挪移中斷然喝道:
  “庫環主,斬絕!”
  大漠屠手庫司恭應一聲,身形有如大鳥般倏然暴起,一片如山掌勁挾著萬鈞之力猛然掃卷,三名勁裝大漢立被凌空兜起,慘叫之聲尚未發出,另外三名大漢又狂號著滿口鮮血狂噴的摔出尋丈之外!
  劍鈴子龔寧身形如電,渺渺一閃已追到其他五名大漢身前,清脆的金鈴聲搖曳中,冷森的劍鋒已倏刺倏收的連連插進兩個人的胸膛!
  紅羽公子滿面發紫,冷汗涔涔,他一面瘋狂的拼力猛攻,邊聲嘶力竭的大叫道:“二位前輩,你們便眼看著晚輩的屬下如此遭人屠殺?你們便束手等著敵人將我們一一誅絕嗎?”
  金甲士鐵鍊飛舞得呼轟生風,他暴怒的吼道:“住嘴,邵平,你不見我們兄弟正在為你等傾力苦戰麼?”
  楚雲迅捷至極的向各人飛快進擊,一面冷笑道:“酈三鼎,也為了你們自己。”
  這時,慘號悲嗥之聲已亂成一片,只聽見“ ”“ ”的掌擊聲,人體的僕倒聲,在與那淒厲的號叫互相陪襯。
  驀然
  楚雲呼的倒向塵埃。貼著地面只有寸許的直飛向青羽公字邵靖,邵靖挪身躲避之下,傾力擊出七掌,罩向敵人後腦背脊!
  同一時間,一片刀、錘、鏈、劍、拐,亦如影隨形的緊跟著楚雲身後攻到,密度之大,雖蚊蠅亦難以飛脫!
  於是
  在剎那之間,人影閃晃,兵刃交織,空氣溢盈,血光暴現!
  青羽公子邵靖不吭一聲,他摀著胸脯踉蹌退出七尺之外,面色蠟如白紙,泅舊鮮血自他摀著胸脯的雙手指縫中,如泉水般往外湧流不已!
  紅羽公子位血般大叫:“靖弟啊!”
  楚雲背後亦有一道皮肉翻卷的口子,正如他自己的推算,青羽公子的一命,可能要自己挨一刀來抵償,不錯,他只挨了銀甲士的一刀,卻在這一刀劃過背上瞬息問,藉力貼著地面竄出,更在竄出的一剎,閃過了其他的猛厲攻擊,拔出了留在青羽公子胸內的利劍!
  沒有停息,楚雲如電火般一個翻轉,手中苦心黑龍快得不能再快的上下截攔那些如雨般攻向身上的兵刃掌力,身形一側,已整個倒向銀甲士尉遲元的懷裡,左右掌五指彎曲如鉤,猝然抓去!
  這時,正當各人的兵器被他強行格擋出去,尚未及收回,金甲士目光一閃,驚駭的呼號:“元弟,當心!”
  銀甲士尉遲元冷森森的一笑,倏然吸胸縮腹,左掌一晃,箭囊中的三只鋼矛已全數抓在乎上,猛然迎向倒於自己懷裡的楚雲!
  而金甲士的金色巨鏈,亦在此刻忽然卷向楚雲雙腿,來勢之快,僅較金甲士取矛迎人稍遲一線。
  雙方的動作都是間不容髮,奇速無匹的,楚雲狂聲一笑,右臂倏抖,斜切金甲士左時,自己左掌卻依然原式抓下,而這時,金甲士的握刀右手尚未及收回!
  一聲有如鬼號似的痛苦曝叫,劃過夜空,血光迸濺,一大片沾著血跡碎肉及內臟的鋼片紛紛灑落,另外一雙緊握著利矛的斷臂亦飛到兩丈開外,與這些同時發生的,是楚雲的身軀亦被金甲士的巨鏈凌空卷起!
  金甲士目眥皆裂,他撕肝裂腸的大叫道:“還命啊,楚雲!”
  淒厲的吼叫聲中,左手巨鏈傾出生平之力猛收急抖,卷著楚雲的身軀徑向堅硬的地面撞去,同時,右手的黑色巨錘再一次脫手飛出,含著足可擊毀山岳之威砸向敵人正撞向地面的身體!
  一聲尖銳幼嫩的驚叫驀然響起,像空中的流星帶著一條長長的曳尾,而正當餘音尚在空氣中繞回之際楚雲撞向地面的身軀卻奇異的一抖,改換了一個方向,猝而斜斜衝到金甲士頭頂!
  而當他身形墜落的方向改變之剎那,金甲士的巨錘已“呱”的一聲貼著他胸腹掠過,黑色的碎布與血肉紛飛中,苦心黑龍鋒利而狹窄的劍刃亦“嗤”的一聲輕響,整個插入金甲士頭盔之內!
  金甲士酈三鼎沒有一絲聲息,當楚雲再度飛身而起時,他仍然屹立不動,灰頂雕刻的金色怪蛇,那昂天的蛇首已被切斷,頭盔上有一條半寸的裂縫,紅色的血與白色的腦漿,正自這條裂縫中緩緩溢出!
  在楚雲與兜鍪雙豪以命相搏的過程中,其時間之急促與短暫,尚不及人們三次眨眼的功夫,是而,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插進手,更沒有一個人來得及對某一方有所幫助。
  楚雲身形才起。他不管腿上尚纏繞著那條粗如兒臂的金色鏈條,一聲裂帛入雲的嘯起處,又筆直地撲向早已心膽俱裂的紅羽公子邵平!
  紅羽公子面容已扭曲得失去了原狀,他神經質的淒厲狂笑著,手中龜紋劍抖起萬朵銀花,在一片呼嘯的銳風中,毫不閃躲的迎向楚雲。
  魔豹勝無公兩只精芒閃射的眸子,此刻驟然黯淡無光,他悲嘆道:“罷了……”
  一個斜竄,手中豹頭雙拐揮起畢生之力,猛然擊向楚雲頭顱、頭項、背脊各處,拐風呼轟,震蕩得空氣流旋呼嘯。
  楚雲髮髻披散,鮮血橫溢,他咬著牙,將眼神聚為兩個精點,苦心黑龍在他身形的迅速與敵接近下縱橫翻飛,左攔右磕,“叮噹”不絕之聲中,紅羽公子舞起的萬朵銀花紛紛散斂消失,沒有任何一絲迴轉的餘地,在楚雲最後一劍震開敵人最後一朵劍花之際,其間隙僅差兩分的在對方反手擋截之前戳入敵人的下腹!
  就在他的劍鋒插進紅羽公子腹內的同時,他的身軀已快逾閃電,卻又幅度極小地在空中連翻九滾,間不容髮的躲過魔豹勝無公砸向頭頸背脊的拐招,卻在剎那之間被敵人倏而翹起的拐端在左肋下戳了一記!忍住刺骨的痛楚,沒有一絲呻吟,纏在楚雲雙腿上的金色巨鏈在他翻滾之中驀而如活蛇般倒卷而出,但用力過猛,上身傾斜的魔豹勝無公頸項纏個正著,楚雲看也不看,在自己混身血雨灑濺中又是猛力一翻一滾,低沉的“ 嚓”聲悶曝般微微一響,魔豹勝無公已被絞翻倒地,頭顱亦軟軟垂向一旁。
  天下之大,任你是如何英雄蓋世,豪氣乾雲,也見不得大多的血腥與淒厲,也見不得超過心靈與精神負荷的恐懼和驚駭,因此
  幾乎沒有一點空隙插手的泗水雙寒,這時在震俱過度之下,同時機靈靈打了一個哆嗦,他們明白,現在,厄運就要降臨到自己頭上了!
  是人性的本能,也是對生命眷戀的正常反應,泗水雙寒競不約而同的躍身而起,亡命般向院牆後奪路而逃!
  楚雲如哭泣般的大笑了,在他迷朦的眼神中,有幾條人影飛起截攔,於是,苦心黑龍用力搗向地面,藉著劍身一彎一彈的韌力,將他虛脫過甚的身軀托起,他吸了一口痛苦的空氣,腳上尚拖著魔豹勝無公扭斷頭骨的屍體,倏然搖墜著撲去,邊嘶啞得像撕裂喉嚨般大叫道:“讓我來……”
  “來”字尚在舌尖上跳動,他人已升出五丈,勝無公的屍體在地面上翻轉滾動,泗水雙寒正躍至院牆一半
  楚雲狂笑一聲,雙手握劍猛力拋出,像煞極西的電火猝起,雷光紫芒幻為一條長龍般的匹練,帶著刺耳奪魄的呼嘯之聲,“ ”地暴飛而出,斜斜自泗水雙寒腰際斬過,血漿肚腸迸溢中,傳來兩聲令人毛髮驚然的慘曝,於是
  兩個人的身軀,卻分成四塊,分成四個不同的方向,砰然掉落於地!
  楚雲拖著幾乎已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奮力追出十步,右手一揮一抓,已將自己拋出的苦心黑龍長劍握在手中!
  這時,他幾乎已站不住了,但是,他仍然搖晃不穩的挺直了腰身,緊緊抓住手中的長劍,肺葉幾欲暴裂的大口喘著氣……
  周遭一片沉寂,像死一樣令人寒栗的沉寂……
  良久,復良久。
  楚雲稍微恢復了一點神智,他全身肌肉火炙般撕痛著,努力咽下一口唾沫,他又舐潤了一下過於乾裂的嘴唇,右手手指,撫在冰涼的白玉劍柄上,也撫到了劍柄雕縷著的八個字,“沽血飲劍,一念存心”。
  他艱辛的擦去浸流在眼角上的血漬,呢喃著:“沽血飲劍,一念存心……”
  深長的嘆息了一聲,在蒙龍的目光中,他才發覺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二人,早已跪在自己身前,狐偃羅漢嚴笑天目瞪口呆的怔著不動,他懷中,竟尚躺著一個玉人 鳳目女黎嬙。
  楚雲故意笑了一下,但很使他失望,這笑,卻僅是牽動了一下嘴角,於是,他屠弱的道:“都乾淨了……”
  狐偃羅漢自有生以來,恐怕從來沒有過現在的這副怪像,他如夢初覺,機靈靈的打了個寒顫,舌頭糾纏不清的道:“呃!……乾淨?嘔,伙計,都叫你一個人拾掇了……宰光了……天啊,就像宰一群豬,一群牛……”
  楚雲又舐舐嘴唇,這才意識到大漠屠手與劍鈴子尚跪在地上,他沙啞的道上“庫環主,龔寧,這是為何?快!快起來……”
  大漠屠手庫司等二人仍跪在地上,庫司慚愧惶惑的道:“回稟盟主,本座等親隨盟主左右,竟在此役中使盟主受創,不論有任何原因,皆屬本座之罪,疏忽職守,罪該萬死,尚乞盟主發落……”
  楚雲溫和的笑了,強自振作道:“庫環主,罪從何來?適纔的一切經過,時間是如此短促,在下與敵人的距離是如此迫近,對方的武功更是憑般了得……再加上二位正奉在下之命追殺殘敵……又有在下口諭不得插手相助,哪一樁……也談不上二位有任何過失……我很疲倦,庫環主,別再讓我多說話,你與龔寧起來……”
  大漠屠手與劍鈴子悄然立起,而一聲低柔的呻吟亦自鳳目女口中發出,狐偃羅漢向楚雲一眨眼,道:“伙計,這丫頭今日看見你被金甲士酈三鼎摔向地面,急得當堂昏了過去,欸,我這老哥哥,只有厚著面皮,不避嫌的扶她一把了……”
  楚雲淡淡一哂,語聲沙啞的道:“老哥哥……這有什麼嫌不嫌的?你不扶她,難道叫她睡在地上不成?”
  這時,黎嬙長長籲出一口氣,卻又宛如在一場噩夢中被驚醒,她哭叫著驀然自狐偃羅漢雙臂中跳起,尖叫道:“楚雲……楚雲……”
  楚雲一笑,疲乏已極的道:“小嬙,我在這裡。”
  黎嬙目光中才映人楚雲那形同厲鬼,全身血肉狼藉的形象,已不顧一切的將他緊緊抱住,不論自己心愛之人受了什麼傷,更不管他的結果如何,卻總是活生生的啊,有這一點,在黎嬙來說,已是足夠的了。
  楚雲雙眉微皺,因為黎嬙這一抱,使他全身上下的傷痕越加痛徹入骨,但是,他卻沒有拒絕,一任黎嬙喜極而位,只喃喃的道:“小嬙,原諒我不能擁住你,我全身都是傷……”
  黎嬙搖搖頭,珠淚紛落的道:“不要緊,雲,雲,你太苦了,剛才,可嚇死我了,多慘啊……”
  狐偃羅漢回顧周遭,又不禁一哆嚏,這後院中,躺滿了死狀淒厲的屍骸,殘缺的肢體到處都是,血與漿,肉與腸,迸濺四周,像是一灘灘,一堆堆腐爛的糜蝕之物。
  大風大浪都經歷了,卻從來沒有過這麼深刻而殘酷的印象,狐偃羅漢又是機靈靈的一抖,暗暗為眼前這副阿修羅的地獄圖恐懼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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