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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斷腸曲

  舒滄咬牙道:“我就不服這一口氣!”
  田壽長道:“實力如此,不是服氣不服氣的問題;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們暫且忍辱負重,只是為了整個大局設想,卻並非含糊對方……”
  舒滄沉沉的道:“那麼,島上大軍一日不至,我們便一日不動,永遠像這樣躲藏下去?”
  眼皮子一跳,田壽長緩緩的道:“他們總會來的……”
  舒滄大聲道:“如果不來呢?”
  淒然一笑,田壽長道:“設若我們證實他們永遠不會再來了,那就只有孤注一擲,與敵偕亡!”
  古獨航忙道:“二爺與舒幫主萬勿如此悲觀,展島主必定遭遇到什麼巨大的天災或人力難以抗衡的變故,這才耽擱了會合之期,事關‘勿回島’存亡之爭,展島主豈會忽視?他們遲早總會趕來了……”
  楊宗亦道:“我敢斷言,在此等情勢之下,只怕展島主他們比諸我們更要來得焦灼切切,他們一定連覺也睡不穩了!”
  田壽長目光冷晦,沉緩的道:“我的意思,不是他們來而不來,我是怕……怕他們想來來不了,譬喻,船被海浪卷翻了,被狂風吹沉了,或是島上起了什麼瘟疫之類……”
  房中四人全不由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一股寒氣透遍周身;古獨航連忙笑道:“不可能的,二爺,這種厄運永不可能降臨在展島主他們身上……”
  田壽長黯然道:“希望是這樣了……否則,即是天亡於我,夫復何言?”
  衛浪雲趕緊岔開話題,道:“二叔,有關‘六順樓’的問題,我看可以叫冰心回去向他義父進言了,她一旦回去,不管澹台又離肯不肯聽勸,至少也可以將‘六順樓’穩一穩,免得他們整日價偵騎四出,如臨大敵,給我們增加不少壓力……”
  田壽長低沉的道:“好吧,但別也出紕漏才好……”
  古獨航老老實實的道:“二爺,這確難說呢,澹台又離此人最是個偏執!”
  苦笑了一聲,衛浪雲道:“這步棋是非走不可的了,我也知道冒著極大風險,卻不能不賭上一遭 無論為了眼前的局勢或以後的發展,卻非她回去一趟不可……”
  田壽長如今的模樣看上去似是憔悴蒼老了不少,他太息道:“浪雲說得對,事到如今,這樣做便是無可避免了……”
  舒滄大聲道:“如果澹台老兒扣押了水丫頭,我們便衝進去硬奪,奶奶的,反正大家不混了。一個‘紫凌宮’也是幹,加上一個‘六順樓’也是照樣幹,我就不相信人還能死上兩次!”
  皺著眉,田壽長道:“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衛浪雲忙笑道: “大伯放心,不會糟到這步田地的……”
  翻了翻眼珠,舒滄道:“但願如此!”
  站了起來,在房中來回蹀躞了一陣,田壽長道:“浪雲,你打算叫水丫頭什麼時候啟行?”
  衛浪雲道:“二叔的意思呢?”
  搖搖頭,田壽長道:“這是分散你夫妻的事,我不好作主,還是你自己決定吧!”
  想了想,衛浪雲毅然道:“情勢緊急,已達刻不容緩的地步了,二叔,我叫冰心下午便走,也好回去先將‘六順樓’安撫住!”
  田壽長難過的道:“真苦了你們小兩口子,新婚燕爾的……其實倒也不用這樣急……”
  衛浪雲苦笑道:“遲不如早,二叔,讓她早點回去吧!”
  咬咬牙,田壽長頷首道:“也好 我派人一路送她,另外,告訴她有什麼消息可與管庸闇中聯繫,管庸也會隨時主動傳遞音信過來的……”
  頓了頓,他又道:“這裡事情完了,我就交待包不同親自走一趟‘富陵鎮’,查探一下‘蠍子莊’遭襲的詳情……”
  衛浪雲急道:“二叔,冰心回‘六順樓’去和管庸會不起誤會呢?”
  田壽長道:“叫水丫頭執著我的信物‘血痕如意’伺機現示,管庸一見自會領悟。”
  點點頭,衛浪雲道:“就這麼決定,二叔,我這就去告訴她。”
  舒滄的胖臉上顯得有些憂慮的道:“孩子 你知道這樣做是件十分冒險的事!”
  凝神著這位“花子幫”的大龍頭,衛浪雲平靜的道:“我知道,大伯。”
  低喟了一聲,舒滄傷感的道:“說真的,我寧肯自己去拼老命,也不願目睹你夫妻分離,這算什麼呢?欸,跑老江湖,簡直混回去了……”
  衛浪雲輕輕的道:“多謝大伯的關懷,但是,眼前卻非這樣做不可,我們不是向‘六順樓’示威,更非向他們求和,我們主要是去將他們穩住,然後,我們還指望雙方能化干戈為玉帛,彼此連手協力,共赴大舉一一當然,要達成這個目標頗為不易,但我們卻不能不試,大伯,為了可以使許多人的生命得以延續,也為了我與冰心的夫妻情份……”
  舒滄沙沙的道:“可是,卻怕委屈了你們……”
  衛浪雲苦笑道:“為了更重要的原因,就不光顧我們自己的利害了,大伯。”
  嘆了口氣,田壽長按道:“浪雲,你且去吧,這些話都不用說,越講越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如果展老兒的人馬來了該多好,什麼問題也都不成問題呢……”
  舒滄悻然道:“這還用你說!”
  田壽長失神的搖搖頭,道:“如今我連和你吵的精神也提不起來了……”
  衛浪雲道:“各位寬坐,我先去去就來。”
  當衛浪雲出了房之後,舒滄不禁又籲了口長氣:“這一遭,我們可算叫人蹙慘了,欸……”
  田壽長喃喃的道:“爭霸江湖,原就不是順當易為的事……”
  舒滄低聲道:“但願讓水丫頭回去勸解她義父的這一步棋,不要弄巧成拙……”
  “今天下午就走?”水冰心在聽完衛浪雲告訴她情況的演變及大家所做的決定之後,不禁有些突兀與怔忡的感覺。
  站在窗前,衛浪雲低沉的道:“是的,今天下午。”
  默默半晌,水冰心的面色變得晦黯了,她苦澀的道:“你好像並不介意我們這麼快就分別?”
  衛浪雲真摯的道:“別多心,我比你更不喜歡這個決定,但情勢緊迫,大局變幻對我方更形不利,所以你的回去就不能不提早 冰心,相信我,我的痛苦和憂慮不是任何一個人可以及得上的……”
  水冰心喃喃的道:“下午,今天下午不嫌太快了?”
  衛浪雲慢慢的道:“你回去得快,或者可以挽救許多原本不必犧牲的生命……”
  垂下頭去,水冰心幽幽的道:“但是,浪雲,我們成親才七天,到今天才只七天,僅僅七天……”
  走上前去,衛浪雲輕輕擁住水冰心入懷,以面頰貼著她的髮鬢,低柔的道:“不要使你的意志也崩潰了,冰心,堅強一點,讓我們咬緊牙關共同忍受下這生別的痛苦……,想想今天我們所處的環境,想想許多人的生死所系,冰心,我們難分難捨,但我們必須做我們所不願做的!我們肩上荷著重擔,背脊壓著責任,這些,使我們無法再苟安於我們自己的小圈裡,縱然這小圈子裡是那麼甜蜜溫馨令人沉迷……”
  水冰心微微哽塞著道:“千百年來一成不變的夫妻悲劇,哦, 為了大局的利害而罔顧兒女的私情 ”
  衛浪雲呵慰道:“心放寬點,冰心,我們不會分別太久的,你這等於是回娘家,歡歡喜喜的回去,也會歡歡喜喜的回來!”
  “你說得多美,‘這等於是回娘家’?你難道不曉得這一回事有多麼危險?弄不好的話,你我夫妻恐怕再難相見了……”
  吻著她的香腮,衛浪雲心頭忐忑,口中卻故作坦然道:“哪有那麼嚴重法?冰心,凡事不能全朝壞的地方想,令義父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況且,誰都知道他對你是如何疼愛……”
  水冰心憂鬱的道:“越是這樣,我義父便越不會原諒我……”
  托起她的下頷,衛浪雲擠出一絲笑容道:“怎麼啦?冰心,你不是說過你義父十分寵信你嗎?而且你特別提醒我們不要低估了你在你義父心目中的份量,看你以前多有信心,有勇氣,怎麼事到臨頭,你反而膽怯起來了?”
  水冰心噙著淚道:“誰膽怯了,我只是擔心 擔心見不著你……”
  衛浪雲忙道:“不會的!”
  水冰心傷感的道:“我並不怕義父對我的懲罰 如果他老人家要懲罰我的話,我怕的是他軟禁我,將我夫妻生生拆散……”
  衛浪雲大聲道:“我會救你出來,無論用多大的代價!”
  急急搖頭,水冰心道:“你不可如此,否則我們 片苦心就完全白費了!”
  衛浪雲道:“怎麼說?”
  嘆了口氣,水冰心道:“這就是我一直放心不下的事,浪雲,我老實告訴你,為了這件事,我想了好久好久!……”
  衛浪雲慎重的道:“你的意思是?”
  水冰心蹙著眉兒道:“我這一去,吉兇如何,連我自己也不敢預測!義父他老人家假若體諒我,寬宥我,當然是最好不過,許多問題也就能一併解決,但是,如果他老人家不肯原諒我的這種行為呢?其後果就不敢想像了……不管他怎麼對待我,我總會本著一腔赤誠,無限耐心去勸導他,哀求他,可是,這就須時間了,我怕我還在‘六順樓’費盡心機,委屈求全之際,你們等不及,訴之於武力了,這樣一來,誤會越結越深,仇恨越結越大,哪一天是個了局?這不說,如若你們一旦展開什麼攻擊行動,我就必受嫌疑,遭及同謀背叛之污,那時,我就算跳進黃河水裡,也洗不清這身冤枉……”
  衛浪雲為難的道:“不過,你義父如果翻下臉來三不管先把你拘禁了,莫非我們就只有在這裡袖手乾瞪眼看了?”
  水冰心澀澀的道:“話雖是這樣說,但我相信義父不會這樣絕情……”
  衛浪雲咬咬下唇,道:“如果他硬是這樣絕情呢?”
  唇角微微抽搐,水冰心道:“我想 不會吧?”
  衛浪雲正視著她,嚴肅的道:“冰心,我們就事論事,只考慮這事的可能發展,不去做無意義的猜測,當然,我非常希望你這次回去之後,能以功德圓滿,達成所負使命,我也相信你有這能力做到,可是我們卻也不能不做另一種相反的判斷,如果你義父堅決拒絕你的要求,更遷怒於你 但這並非沒有可能,那時,你叫我怎麼辦?漫無期限的等待下去?估莫論武林中的局勢不容許,就算我這個人的忍耐力來說也極端困難,我無法目睹我妻子陷身囹圄而我卻若無其事!”
  水冰心苦惱的道:“你必須如此 浪雲,無論在何種情勢之下,不得輕舉妄動,答應我!”
  衛浪雲激昂的道:“如果你義父決不妥協,強行動武,如果你義父拘禁了你,永不准你和我相聚,難道我也一直沉默忍受下去?”
  淚珠兒又在眼眶中滾動,水冰心啞聲道:“你才說過……凡事不能全朝壞的地方想……”
  猛一跺腳,衛浪雲怒道:“剛才是我在安慰你,確實的說,我比你更擔心,更憂慮,更害怕!”
  水冰心帶著淚強笑:“別急了,你也知道我是我爹的疼愛的義女……”
  衛浪雲急躁的道“但涉及這種大事,誰還知道他顧不顧這種情份,冰心,我告訴你,到了最後,澹台又離可以不要女兒,我卻不能不要老婆!”
  水冰心搖搖頭,道:“是先前我的憂慮影響了你,我是太多心了……義父是那樣仁慈寬厚,他一定會接受我勸告,答允我的要求的……”
  瞪著眼,衛浪雲道:“設若他不呢?”
  水冰心幽聲道:“你太多慮……”
  火了,衛浪雲道:“希望一切事情能以妥協成功,否則,固是我的災難,但也同樣是‘六順樓’的災難了!”
  神色驚悚惶急,水冰心悲怨的道:“千萬不可,浪雲!”
  冷冷的,水冰心道:“如果你要做傻事,你就不用管我!”
  看著水冰心的面龐,面龐上的表情是生硬而又木然的,衛浪雲知道水冰心不是在嚇唬他,如若他真要行動,水冰心也是真會尋短見的。
  舐舐乾燥的嘴唇,衛浪雲來回在房中蹀躞著,好半晌,他才道:“你說一 事情假設演變到那個地步的話,你叫我怎麼做?”
  落寞的一笑,水冰心道:“什麼也不用做!”
  猛的站住,衛浪雲又驚又怒:“什麼都不用做?就任憑他澹台又離拆散我夫妻,向我‘勿回島’大肆攻擊而我什麼也不用做?”
  水冰心平靜的道:“事情真會糟到那步田地的話,浪雲,我也會一死以謝你!”
  衛浪雲氣惱的道:“死,死,死,你除了曉得一死外還知道些什麼?簡直是不負責任的話,你就會將這些麻煩朝我一個人頭上推?”
  籲了口氣,水冰心輕輕的道:“別生氣,浪雲,我不是不負責任!假如這些麻煩解決不了,而雙方又全不可偏,既不能幫忙亦也不能插手,我除了什麼都不管還有別的法子嗎?但我活著卻不能不管,因此,我只有這 條路走!”
  衛浪雲急躁的道:“講著講著竟繞到這個問題上來,真是愚不可及!總歸一句,冰心,你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別做這種事,否則,我會搞得血雨漫天,鬼哭狼號,我會叫你死都於心不安!”
  水冰心美豔的面容上浮起 層淒楚之色,她微微的道:“我怕你們逼我 ”
  衛浪雲迷惘的道:“我們?”
  水冰心道:“‘六順樓’和‘勿回島’。”
  一咬牙,衛浪雲道:“算了,你不用回去了,老子們和‘六順樓’拼命去,拼死拼活也強似擔這種心事,要有什麼不測,我夫妻也好死在一起!”
  水冰心一下子撲進衛浪雲的懷中,將衛浪雲緊緊摟抱著,淚如雨下:“哦……浪雲……浪雲……我的郎君……我的丈夫……”
  衛浪雲臉色鐵青的道:“我寧肯戰死,也不受這樣的鳥氣,本來我就不願叫你回去向澹台又離妥協,只是為了顧全大局及雙方以後的立場,這才勉強同意如此做法,既有這麼多的困難問題存在,算了,我,就是犧牲再多的人命亦得硬著頭皮挺下去,人家不怕,我還怕什麼?”
  仰起那張梨花帶雨的臉龐,水冰心哀懇著道:“讓我回去,浪雲……我回去還有成功的希望,至少還有一試的機會,如果不回去,就連這點希望也滅絕了……”
  衛浪雲寒著臉沒有作聲。
  水冰心又啜泣著道:“想開些……浪雲,我不能愧對養育了我二十多年的義父,也不能愧對我的丈夫,我要活下去,就必須使雙方融洽相處……浪雲,你要諒解我,別叫我在兩邊的仇恨夾縫裡苟延生命,我無法目視這彼此俱屬親人的血肉橫飛而若無睹……浪雲,那綿長的忿隙,那多少條生靈的延續,全在我這一趟回去的成功與否,我回去,尚要一試,你不要自行阻斷這一試的機會……”
  低下頭來,衛浪雲沉沉的道:“我怕的是你遭到危害 ”
  水冰心咽噎著道:“讓我去努力,浪雲……”
  衛浪雲嘆了口氣,悒鬱的道:“萬一不成功呢?你又不准我進兵……”
  水冰心悲楚的道:“那就要看天命……浪雲……但我絕對不准你在我最後的消息確定之前輕舉妄動,絕對不可以…… ”
  目光一閃,衛浪雲道:“你的意思是說,當你最後的消息確定後一一 能成自是最好,如不能成,你會同意我們與‘六順樓’開火?”
  哽咽了一聲,水冰心道:“如果最後的消息是失敗的,浪雲,我也再管不著你們以後的事了……”
  猛力搖晃著水冰心,衛浪雲厲聲道:“你這傻子,你竟還有這個念頭,如果你不答應我消除此念,我就不要你回去,無論將來的結果如何混亂,我也一概不管了!”
  怔怔的凝視著衛浪雲,水冰心的神色慢慢平靜下來,她的目光溫柔澄澈,但卻包含著一種說不出的淒韻哀息,仿佛她的心在扭絞,魂魄在抽噎……用力吸了口氣,她細細的道:“好 我答應你。”
  衛浪雲緊迫著道:“答應我什麼?”
  水冰心酸澀的道:“答應你 如果我回去向義父勸說的最後希望減絕,我不死,我等你去救我,或自己設法逃出來與你會合。”
  衛浪雲堅持道:“你起誓不是騙我!”
  抖了抖,水冰心道:“夫妻七日,時間不長,意義卻深,浪雲,你不相信我?”
  衛浪雲堅持道:“我要你起誓!”
  幽幽嘆息,水冰心喟然道:“好,我起誓……”
  於是,衛浪雲低下頭來,用自己的唇,用自己的舌頭,將水冰心腮頰上的淚水那麼輕柔的,盡致的吸吮個乾淨,淚水滋味是最鹽的,帶點兒澀,但是,在衛浪雲的感覺中,卻再沒有比這更甜蜜芬芳的……
  小夫妻在溫存了片刻之後,衛浪雲將水冰心扶坐在床沿,手臂輕攬著她的腰肢,衛浪雲低聲道:“現在,好一點麼?”
  水冰心的笑容竟是那樣的牽強,她道:“好多了……”
  吻了吻她的臉,衛浪雲笑道:“我幫你收拾衣物吧?”
  連忙抱住衛浪雲,水冰心的動作恐懼而惶急,生怕衛浪雲會從身旁飛走了一樣,好將整個上半身完全倒在衛浪雲懷中,微微顫抖著聲音道:“不要……浪雲……不要……就這麼抱著我,珍惜這 點,離別的時間吧……”
  怔了怔,衛浪雲輕撫著妻子的秀髮,愛憐的道:“別緊張,冰心,事情仍有希望,便算失敗了吧,你我一樣有相聚之日,我們的甜蜜歲月還長得很……”
  俯下臉龐,他又低聲道:“你答應過我的,是不?”
  閉上眼,水冰心喃喃的道:“是的……我答應過…”
  衛浪雲突然一把將水冰心整個摟住,那麼火熱的,用力的,雨點一般的狂吻著她,水冰心的反應更是激烈,她的雙臂像蛇一樣纏住了衛浪雲的頭頸,將自己的臉、唇,毫無保留的仰迎上去,兩個身體緊擁在一起,心在呼應,且在交流,靈魂在融匯 由他們的糾纏的舌尖傾訴了太多彼此深刻的愛……
  水冰心走了,回“六順樓”去,單騎隻影走的。她拒絕了一路護送的建議,為的是怕被“六順樓”的偵騎眼線發覺會於事有礙,她是在黃昏時分離開,希望能藉著朦朧的暮色掩隱她的行蹤,不要太早現露她出現的方向。
  衛浪雲沒送她,因為他耽心臨別之際會忍不住演出“兒女情長”,往往“英雄氣短”了才會“兒女情長”的,這在衛浪雲的身份地位與如今的情勢來說全不方便,他不得不做給人家看,這就是一個領導者難言的苦衷之一……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可是
  在淡淡的藍灰色暮靄浮沉中,有淺淺的,淒寒的殘霞餘暉映幻在這蒼茫起伏的山區裡,人在“翠竹軒”的樓後邊,衛浪雲獨對晚照煙靄,沉默著似有所思。
  近晚的天氣,涼意浸人。
  坐在那塊平滑的青石上,衛浪雲腦中想的是那個影子,眼裡晃的是那個影子,齒頰之間,宛似還留著愛妻,潤澤的餘芳……
  輕悄的田壽長來到了衛浪雲背後。
  注視衛浪雲的神態,田壽長不禁感到心裡難過,他緩步走了上來,溫和的將手放在姪兒的肩頭,低沉的道:“浪雲,你在想什麼?”
  衛浪雲要站起來,田壽長卻按住了他:“坐著吧,不用拘禮。”
  苦笑了一下,衛浪雲道:“她走了!”
  點點頭,田壽長道:“走了,我們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山的那邊。”
  衛浪雲沙沙的道:“夫妻七日,哎……”
  田壽長愛憐的道:“別耽心,浪雲,你們還會有七十年好聚首。”
  咬咬嘴唇,衛浪雲自嘲的道:“平常,還自以為很堅強,但不知怎的,一涉及男女之間這個‘情’字,也變得那樣的不易克制了……”
  田壽長諒解的道:“自古以來,有許多英雄豪傑,大賢之士,能堪破功名利祿,漠視榮華富貴,卻也少有安度情關的,你又是誰,豈能自責?”
  嘆了口氣,他又道:“水丫頭單騎隻影,獨向昏黃,逐漸隱消於蒼茫山道之中,在後面看了,也不由令人不起憂慮感觸,連我們亦乃如此,你沒送她,卻是對的……”
  衛浪雲喃喃的道:“任重道遠,可不是?”
  捻著臉上密生的汗毛,田壽長道:“不錯,她的擔子太重……這丫頭是個好孩子……”
  不想笑的笑了笑,衛浪雲道: “她走前哭得很厲害……”
  田壽長“哦”了一聲,皺著眉,問:“哭得厲害?”
  舐舐唇,衛浪雲道:“我覺得 像有點生離死別的味道……”
  心腔跳了一跳,田壽長沉下臉道:“不要胡說八道!”
  揉了一下面頰,衛浪雲澀澀的道:“我是有這麼點‘感覺’……”
  重重一哼,田壽長叱道:“荒謬!”
  衛浪雲低喟一聲,道:“她走時,哭了沒有?”
  田壽長又嘆了口氣,沉重的道:“這還用說?淚珠子直在眼眶裡打轉,連聲音都變了,看著聽著,叫人心裡難過,欸……”
  茫然望著在晚風中簌簌,搖晃的竹林梢子,落霞淡淡的黯紅灰紫給它抹了一層淒涼又幽寂的色彩一樣了……他緩緩的道:“二叔……”
  田壽長應了一聲。
  衛浪雲木然道:“如果,澹台又離不答應棄怨聯手,甚至不答應中立不犯呢?”
  呆了呆,田壽長道:“現在還言之過早吧?”
  衛浪雲道:“我是說‘如果’,二叔,況且這也並非不可能,是麼?”
  田壽長道:“那除了火併,還有什麼路走?”
  閉閉眼,衛浪雲道:“不錯,但冰心呢?”
  田壽長脫口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照說她當然應該站在你這邊!”
  衛浪雲道:“事實上,二叔,她兩邊全不好幫,你老是知道她難處的!”
  點點頭,田壽長道:“是的,她都不幫也好,沒有人會怪她。”
  衛浪雲又道:“不過,她就眼看著雙方一 一邊是她義父,一邊是她丈夫 像這樣血肉橫飛的互相廝殺下去?她就在這種俱為親人的仇恨怨隙之中過日子,二叔,精神的負擔,有時更勝於實質的痛苦……”
  田壽長沉默了一會,慢吞吞的道:“你的意思是?”
  衛浪雲苦笑道:“我怕她會想不開 假如她此行任務失敗了的話!”
  又捻著唇上的鬍鬚,田壽長沉吟的道:“她這樣表示過麼?”
  衛浪雲道:“表示過,但經我勸說,她已經打消了這個傻念頭,可是,我老是有點不放心……”
  頓了頓,他又道:“二叔,假如她真的出了事,我就不得了啦……”
  田壽長凜烈的道:“假如她真的出了事,‘六順樓’也不得了啦!”
  衛浪雲愁苦的道:“怎麼辦?”
  田壽長思慮著道:“只有設法通知管庸多防著點 ”
  抬抬頭,衛浪雲道:“恐怕不容易……”
  一咬牙,田壽長怒道:“我就不相信澹台老鬼這麼個不通情理法!”
  衛浪雲低沉的道:“利害所在,權勢之爭,加以他定又不滿冰心私婚與敵的行為,這個情理,他很可能‘不通’!”
  田壽長敲著腦門,不禁也喃喃的道:“怎麼辦呢?”
  衛浪雲道:“時至今日,我們已賠上了鉅量的人命、財力、物力,猩赤的鮮血抹在那裡也不能不繼續幹下去,否則,又如何對得起死難的弟兄與盟友!”
  田壽長斷然道:“這樣吧,浪雲,我再立即派人通知隱伏在‘六順樓’的管庸,叫他密切注意澹台又離對妥協之議的反應,如果水丫頭的努力失敗,便馬上叫管庸把水丫頭搶出來,不論她同意與否,直接交到我們手中!”
  衛浪雲失神道:“管庸的處境也相當困難,二叔,怕就怕他受環境限制,無法及時採取什麼行動!”
  眉梢子一挑,田壽長道:“這就不管了,我可以授權管庸不顧任何犧牲去達成目的 包括他身份的暴露亦不足為惜……我們是盡人事,而聽天命,只希望不要弄得血刃之下再拆散了你們夫妻也就是了!”
  衛浪雲道:“試試看吧……”
  田壽長眯著眼望望天色,道:“我們進屋去吧!我馬上下令派人,叫他們趕去與管庸接頭一一剛才我已吩咐過廚下整治出 桌豐盛的酒菜,晚上喝幾杯,就算藉酒澆愁吧。”
  站了起來,衛浪雲沉沉的道:“藉酒澆愁,愁卻更愁了……”
  拍他 巴掌,田壽長道:“少他娘這麼老氣橫秋的,在我尊前還輪不到你愁眉苦臉,來,扮個笑容,好叫他們看看你的英雄本色!”
  抖抖袍襟,衛浪雲道:“委實笑不動了,二叔。”
  田壽長叱道:“別這麼沒出息,還好那多嘴多舌的包不同已被我們派到‘富陵鎮’刺探虛實去了,要不,叫他看見還不知會怎麼形容你哩!”
  衛浪雲道:“他敢,我能活剝這小子!”
  不待田壽長再說什麼,在朦朧的沉暮裡,已有幾個人自樓後轉了過來,嗯,那是舒滄、古獨航、與“花子幫”的幾個長老們。
  他們也同時發現了這一對叔姪,顯然,他們是來尋找這二位的,幾個人忙往這邊走,舒滄還扯開大嗓門吼:“他奶奶的,天晚風大,烏曲媽黑,你叔姪兩個寶貝躲在這裡發什麼愣?酒菜業已擺好了,卻尚勞累我幾塊老骨頭出來叫魂一樣找你們……”
  日子是在焦灼、寂寞、與憂慮的情形下一天又一天的打發過去,每天的到來與消逝卻總是這個樣子,沒有什麼新的變化,包不同奉派到“富陵鎮”後的第七天便返了回來,由他的嘴裡證實了“蠍子”的被襲,也由他嘴裡描述出那種慘厲的劫後景象來:“蠍子莊”業已變成了一堆瓦礫焦土,殘垣禿壁,斷梁塌棟。“蠍子”的龍頭“無形手”赫連雄下落不明,掌刑職的“公明堂”堂首“鐵面子”南宮遠也失了蹤,經過包不同再三的打聽下,探明暸“蠍子”麾下六旗中,曾經負傷回莊療養的“天蠍旗”大把頭易少龍、二把頭“銅頭”陶輝、 “人蠍頭”大把頭皮四寶、“流星刀”卜太豐、二把頭“飛鷂子”陳剛也受傷遭擄,“木蠍旗”的大把頭潘明照陣亡,二把頭的“野豹子”任新堯被俘,“天蠍旗”的兩位正副把頭也偕同“公民堂”八名“執事”全部犧牲了 失蹤的失蹤,被俘的被俘,傷的傷,死的死,可憐的是,戰死了的“蠍子”兒郎,卻連個墳棺也沒有,全被潦草埋到亂葬崗去了,要想祭悼一下也找不著地方……
  “蠍子”是完了,他們的屬下弟兄也已潰散,基業也被焚毀,連“花子幫”日前陪同到“蠍子莊”去的一位紅袍長老“魂使”夏貴,二名“黃包袱”長老、“三連劍士”雷半樵、賈煥,以及七八十名“花子幫”的傷患及護送者亦全不知下落如何,他們的俘虜“灰衣會”首領冉秀堂的蹤跡也同樣不明……總之,“蠍子”就像一下爆炸開來,一陣硝煙火光之後,卻任什麼也沒留存……
  至於“紫凌宮”方面的損失如何,當夜他們動用了多少力量,怎麼進行猝襲的詳情,這卻不是包不同短短幾天裡所能探悉的了……
  這些較為詳盡的消息,聽在衛浪雲與田壽長、舒滄等人的耳朵裡,只是增加了他們的仇恨、痛苦、與惶急,但他們卻幾乎是麻木了似的將這些感受壓制在心底!他們目前沒有辦法去做什麼一 他們的力量太薄弱,他們尚須等候“六順樓”那邊水冰心的資訊。強敵環伺,危機四伏,他們除了暫時忍耐,將淚往肚裡流,委實難有進一步的舉止,為了顧全大局,為了不蒙受無益的犧牲,他們便只能忍,忍,忍……
  而日子就是這麼一天又一天的過去,這麼焦灼、寂寞,憂慮又再加上悲憤與屈辱的過去,今天,已是水冰心離去的第二十天了……
  沒有什麼消息自“六順樓”那邊傳來,“六順樓”的所在地“石弓山”當是永遠默然無語,“六順樓”也和“石弓山”同樣沒有反應……
  大勢的不利,處境的困窘,盟幫的覆滅,兄弟的血仇,妻子的兇吉未卜,島人的行蹤不明……這些折磨,這些打擊,這些苦惱,已經把衛浪雲煎熬得憔悴不堪,二十天來,像是消瘦了幾圈,人也竟然那樣的委頓了!
  當然,田壽長的味道亦不好受,他一天到晚雙眉緊皺,面無表情,除了獨自在房中臨窗凝視山前,便是背著手在園裡低頭踱步。就連笑口常開,性喜詼諧的舒滄也失去了他原有的風趣,時時愁眉苦臉,長吁短嘆,“花子幫”的幾位長老亦都像被憂慮充滿了胸膈一樣沒有一個人還具有開朗的心情,每一張臉孔全布滿了陰霾……
  人人的情感與感受都麻痺了,像將意識浸進了痛苦和悲憤融合的液汁裡太久,已經有點分辨不出痛苦及悲憤的滋味了……
  二十天不是個太長的時間,但在他們的這種境遇下,二十天卻是用無限的期望和焦憂所堆砌成的,每一刻,每一個時辰,全似在煎熬中度過,煩惱與憂鬱罩在他們的心,他們連眼也望穿了……
  天氣冷,風刮得大,可是該冷的時令了,空中的雲層低,灰壓壓的一片仿佛在人的頭頂打轉,偏偏是這種天氣 在人心這麼煩躁的當兒……
  衛浪雲在他自己房裡實在坐不住了,一個人無精打採的從樓上走了下來,客堂中,舒滄正在和包不同兩人坐在那聊天。
  見少主下來,包不同連忙起身,笑著道:“午覺這麼快就起身了,少主?”
  沒開口先嘆氣,衛浪雲也不想笑了: “欸,睡不著……”
  他又向舒滄躬身道:“大伯也沒歇歇午?”
  舒滄也“欸”了一聲,沉沉的道:“我還不和你一樣,睡不著……”
  在包不同搬過的一張椅子上落坐,衛浪雲愁著臉道:“這天色,和人心一樣沉甸甸,烏壓壓的……”
  舒滄喃喃的道:“可不是麼……”
  搓搓面頰,衛浪雲的雙眼失神加上枯澀,他道:“水冰心沒有消息,怎麼管庸也沒有消息傳來!甚至連二叔派去與管庸接頭的那名兄弟也不見返轉……”
  包不同在旁插口道:“少主,當天派去的人是我這裡最精幹的一名手下,名叫唐喜,這小子頭腦清楚,辦事仔細,只要不出意外,他是誤不了事的……”
  衛浪雲搖搖頭,道:“怕就怕有了意外……”
  包不同也沉重的道:“照說該回信來了,澹台老兒是要和不和呢?好歹亦得叫我們知道才是呀,像這樣上不觸天,下不接地的似吊在半天雲霧裡,真他娘不是滋味!”
  乾咳一聲,舒滄道:“難說……”
  包不同咽了口唾沫,道:“老幫主,你老的看法,是兇是吉?”
  舒滄苦笑道:“誰敢講?連賽諸葛你們的田二爺也琢磨不透,我就更拿捏不准了,真能把人憋得氣都呼不出!”
  包不同又道:“少主,你以為呢?”
  喟了一聲,衛浪雲道:“我以為情況不妙!”
  心腔子跳了跳,包不同急急的道:“怎麼會?”
  衛浪雲道:“很簡單,照道理說,以時間算,便是水冰心沒有消息傳出,管庸也該早有音信,但至今卻仍然狀況不明,這就反常,反常即是不吉祥!”
  舒滄眯著眼道:“你別說得太武斷,從這裡到皖境石弓山,路途迢遙,不是一天半日可以到的,而水丫頭回去之後向她義父勸導也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妥的,這其中的周折和困窘,如非親身經歷不知其難,浪雲,別忘了這是一件大事,一樁既繁重,又複雜的大事,水丫頭的立場更是越令她增加壓制,啟齒不易……”
  衛浪雲慢吞吞的道:“但事情的經過如何 至少現在的情勢,演變到什麼地步,他們總該透個信回來吧?”
  舒滄道:“未有結果之前,他們不會貿然回報什麼的……”
  摩娑著唇頷多日來未曾修刮的胡碴子,衛浪雲低啞的道:“要是在這裡再憋下去,悶下去,我怕我是要瘋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日子呢?暈沉沉、迷茫茫,空虛的,像是一點目的、一點指望也沒有了……”
  點點頭,包不同道:“可不是,我也有這種感覺,弟兄們也都悶壓壓的,意念消沉得很,長此下去,只怕對士氣軍心影響太大……”
  舒滄籲了口氣,道:“有什麼法子呢?奶奶的,誰叫我們鑽進了這塊絕地來!如今要出去都撐不起勁來了!”
  衛浪雲淡淡的道:“除非有立即的行動,否則振奮軍心就不易了,這不光用嘴巴就可以將士氣鼓舞起來的。”
  包不同乾笑道:“但怎麼個行動法?少主,憑我們眼前這點力量去和人家碰,包管 碰一個砸,哪行?”
  咬咬牙,衛浪雲道:“如若勢至不可為之時,碰砸也只有碰砸了!”
  “嗯”了一聲,舒滄道:“你這個看法我同意,若說真到了那等關頭,當然就必得這麼做,奶奶的,也不要小看我們目前這點力量,‘六順樓’也好,‘紫凌宮’亦罷,便拼不了他們全部,至少也能撞翻他一半!”
  雙眼光芒閃亮,他又道:“娘的皮,狗急跳牆,人急上梁,逼狠了我們,看我們能否撈他個夠本,哼哼,困獸猶鬥,何況我們這一幫子大活人!”
  包不同呲牙道:“當然,我第一個就不情願白死!好歹也得找幾個墊棺材底的!”
  衛浪雲苦澀的道:“大夥眼前就全瘟在這裡,也不知何日才能拼他個狠的……想想落在‘紫凌宮’手裡的‘蠍子’弟兄,心頭就泛酸……”
  舐舐唇,包不同道:“少主寬心,‘紫凌宮’再毒,也不會向失去抵抗力的俘虜下手吧?”
  衛浪雲道:“江湖的傳統是這樣,鳳嘯松這老鬼自該明白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他不向這些俘虜施以宰割,怕也善待不了他們,一頓折磨是免不掉的了!”
  衛浪雲恨聲道:“假如‘六順樓’那邊再沒有消息傳來,我就要稟求二叔,請他準我帶幾個人摸入‘紫凌宮’去救他們出險……”
  連連點頭,舒滄道:“這倒使得。”
  包不同一搓手道:“少主,我跟你去!”
  衛浪雲道:“怕就怕二叔不答應……”
  眨眨眼,舒滄道:“到時候我向他說,老猴子的顧慮卻也難怪,他是怕力量分散,更擔心你們會有失閃,在如今的情形下,我們可再受不起損折了,少一個便缺一個人,要補充都沒法子……”
  衛浪雲心事重重的道:“不用說別的麻煩了,大伯,先講‘蠍子’這一樁事吧,‘蠍子’的弟兄們,為了整個的陣營的勝利,付出了極大的代價!那不只是財力與物力,不僅是基業與名聲,那更是他們以鮮血和生命匯集成的,他們已盡了最後的奮鬥,如今只落了個土崩瓦解,全軍覆沒……他們的人被對方俘去了,仍在繼續受苦受難,我們能呆在這裡空等坐視?只要‘六順樓’的消息再過幾天不來,說什麼我也要設法到‘紫凌宮’去救人,否則我便一刻也安不下心……”
  拍拍他的肩頭,舒滄道:“別急,別急,和你二叔商量商量再說。”
  這時,包不同笑道:“我去端兩杯茶來給老幫主和少主解渴。”
  舒滄頷首道:“也好,可不是有點嗓子發幹 ”
  他的話尚未說完,門外人影一閃,一個青衣弟兄幾乎連滾帶爬的奔了進來,這人面色泛灰,兩眼上翻,嘴角白沫沾吐 模樣似活見了鬼!
  包不同一怔之下立即搶前,猛一把將對方兜胸捏了起來,破口大罵:“胡老三,你是他娘的發了羊癲瘋啦!這麼個失魂落魄法!”
  這青衣漢混身抖索,伸手朝外指,語不成聲:“頭……頭兒……壞事了……人人……家……圍上……上來……啦!”
  有如一個晴天霹靂,震得衛浪雲與舒滄兩人全身一顫,耳鳴眼花,包不同也大大的一呆,他隨即厲聲吼道:“說清楚點,是誰圍上來了?哪一邊的人馬?你看仔細了沒有?”
  青衣人用力吸氣,竭其所能的壓制著自己的驚恐:“大……約有四五百人之眾……像……像是‘六順樓’那邊的…… ”
  倏然跳起,衛浪雲怪叫:“包不同去召集人手,我先出去應付!”
   把拉住衛浪雲,舒滄急道:“不得妄動,我陪你一起去!”
  這時候包不同早已吼叫著一邊奔向外面,舒滄朝那名猶自面青唇白的青衣漢子叱道:“你還發你娘的哪門愣,趕快去稟報二爺,並記得將我的和少主的傢伙帶下來,快去!”
  當這名青衣漢子狂奔上樓梯後,衛浪雲已偕同舒滄飛掠出門!
  此刻,已可見“翠竹軒”內外人影奔掠,紛紛進入緊急戒備的情況,隱伏在四周的幾處哨卡也將連珠強弩轉對山坡之下……
  衛浪雲和舒滄來到樓前一株巨松的蔭蓋里,樹頂枝椏交錯盤結的空隙間,便伏著一名手執強弩的守衛弟兄,他們兩人依樹而立,目光瞥處,赫然已發現山坡下果然已列開三排不速之客 一全身是深青色長袍,內襯同色短衫,還有些兩肩縫處綴連著數道不同的寬邊金絲 “六順樓”的人!
  衛浪雲面容冰冷,面無表情,他生硬的道:“不錯,是‘六順樓’的朋友!”
  舒滄吸了口涼氣,又是憤怒,又是吃驚的道:“但,他們是怎麼來的?”
  不似笑的一笑,衛浪雲道:“總有原因,重要的是他們也已來了!”
  搓搓手,舒滄道:“來吧,反正遲早也要來 ”
  接著,他又興起一線希望的道:“且慢,浪雲,說不定他們是來談和的 ”
  衛浪雲用手向下一指,低沉的道:“大伯,你看他們擺出的架勢是像來談和的麼?一個個氣勢洶洶,意昂昂,弓上弦,刀出鞘,又這麼多人,若要談和,只怕不會是這麼個姿態吧?”
  喃喃的,舒滄道:“娘的皮!”
  衛浪雲抬頭問那名哨卡:“兄弟,就只發現坡下這批麼!還有別的情況沒有?”
  那名隱伏在枝椏的青衣人忙低聲道:“回稟少主,就只看見他們,有沒有其他敵人自別的方向摸上來卻不知道……他們來得好急,完全以快步從山坡那邊轉了過來,才一過來便排成這種陣勢,胡老三險些要嚇痴了呢……”
  哼了哼,衛浪雲道:“沒出息的東西!”
  那名弟兄笑笑道:“胡老三是因為太出意外了……但誰不是都大吃一驚?”
  舒滄手搭涼棚,細細注視:“一道金的……三個……兩道金的,三個……三道金的……一個……四道金的……一個……五道金的……兩個六道金的,沒有七道金的……娘的,還有一個七道金,不曉得他們的‘大哥衛’還是‘二哥衛’?‘六順樓’像是傾巢而出了!”
  左右掃視,他又喃喃的道:“不見澹台又離這老兒,唔,另外他們帶來的人約有四百名之多……我們一共加起來不到五十,四百對五十,八倍……”
  就在此際,田壽長已大鳥般飛掠而至,同時將衛浪雲與舒滄的兵器帶出來交給他們兩人。
  喘了口氣,田壽長目光凜烈,語氣冷寒:“事情透著怪異,你們不覺得?”
  掂掂手中的“鐵竹棍”,舒滄道:“什麼怪異?”
  田壽長嚴肅的道:“他們是怎麼找上來的?”
  舒滄有些遲疑的道:“誰曉得?剛才浪雲還在談起這個問題……”
  田壽長冷驚的道:“會不會是水丫頭走漏了機密?”
  身子一震,衛浪雲臉色灰白的道:“不可能吧?二叔,她再怎麼樣也不會出賣我們……”
  田壽長憤怒的道:“我也希望不可能,但除了她沒有人知道我們隱藏的地方,尤其是,就在她迴轉‘六順樓’之後對頭便摸上門來!”
  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衛浪雲唇角連連抽搐!
  “二叔……冰心是我的妻子……她為了雙方的和平已奉獻出她自己,她曾嘔血起誓要盡她的力量化解彼此間的仇怨,她甚至願以身相殉……二叔,在這種情況之下,她會漏我們的秘密?出賣我們?”
  田壽長咬牙切齒的道:“是不會,但眼前的事實又怎麼解釋?”
  是的,衛浪雲雖然絕不相信他的妻子水冰心會背叛他,會出賣他,但“六順樓”的大軍卻已來到眼前,出勢猛銳,其形凶悍的來到了眼前,這又叫他如何解釋?原來,除了他們自己人之外,便沒有任何敵對者曉得他們匿藏之處啊,何況這件事又發生在水冰心回到“六順樓”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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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青山谷變墳塋場b

  血麼?早已不像人血,比世界上最賤的泥水還要不值,肉呢?亦不是人身上的肉了,便是豬肉檔上吧,那還得稱斤論兩的賣呢,在這裡,卻那麼便宜的一大片一大片被削落,被拋棄,而人的性命,此時此地,又何嘗有什麼珍貴價值?是那麼尋常又那麼簡單的便幻滅了……
  十多名黑甲大漢圍攻著衛浪雲,另十多名也圍著古獨航,其他的,便全湧向了晏青之流馬隊的這些成員,個個身子矯健,力大體強,他們的武功之精湛,動作協調,但是,最主要也是最難纏的,卻是他們個個悍不畏死,有進無退,加上人人都具有一付黑心黑肝,人人都宛似發了狂一般充滿了那種獸性的殘酷悍野,這些人,便完全似一群失去理性的瘋虎了……
  “飛豹子”晏青也已受了十幾處的創傷,他以前的舊傷尚未徹底恢復,又再經過這 連串的激戰,體力上是早已不支了,當他在八九名黑甲大漢的猛暴圍攻之下又豁命戮殺了對方兩人之後,他的左腿已被四周如雪揮舞的大馬刀斬斷,但是,他不吭不響,半跪於地,在一輪急快的翻閃中又將一名黑甲大漢兜腹通穿!
  古獨航的蟒皮長鞭自一名黑甲敵人的面前刷爆了對方的眼珠,也已同時纏上了另一個人的頭頸,他周繞飛閃,猛力將那人摔出丈外,同時,正好看見晏青被一枚銀鏈錘自斜刺裡砸倒!
  雙目血赤,切齒如泣,古獨航拼命往救,卻被四周的十餘名黑甲大漢豁死圍阻,他心焦如焚之下,嘶啞的大喊:“少主,少主,晏青危急了……”
  衛浪雲聞聲之下,不顧一身暴起衝撲,他的雙錘齊翻,七八柄大馬刀便四散遊蕩,挺身斜滾,又躲過了三柄銀鏈錘的飛襲,他剛撲了過去,一側,一名黑甲大漢已怪吼著連人帶刀向他撞來!
  足尖撐地,他“呼”的半轉,大馬刀貼著他胸襟擦過,落錘不及,他右膝猛起,將那名黑甲大漢頂得狂號一聲,摀著胸口,滿嘴鮮血的倒仰而出!
  僅僅的這一耽擱 這微不足道的瞬息,晏青已經抱著一名黑甲大漢滾地,而如雨的刀錘便也將他與那名黑甲大漢一同斬成了數十塊!血淋淋的數十塊!
  衛浪雲睚眥皆裂,齒切欲碎,他尖泣著: “晏青啊……”
  那邊,古獨航在驚恐之下略一分神,右腰已被一柄馬刀“呱”的割開一條半尺來長血口!他俯身急撲,回鞭狂掃,三名黑甲大漢已怪叫著滾地翻騰!
  於是,山坡側的一個陰蔽處,像狼也似傳過來一陣怖栗的怪異笑聲……
  衛浪雲面龐慘白、汗水涔涔的飛撲到古獨航這邊,挺身,彈腿,整個人蹦上半空,雙錘倒輪,一名正想追砍古獨航的黑甲已狂號一聲,半片腦袋變成了血肉模糊的爛黃瓜了!
  躍身而起,古獨航滿臉血污髻發散亂的喘著氣叫:“多謝少主!”
  衛浪雲貼近了古獨航,目光投注向怪笑聲傳來之處,一邊沙啞的道:“別客氣 總掌旗,聽見方才那陣笑聲?”
  點點頭,古獨航道:“只怕又是他們那邊的什麼厲害角色到了……”
  衛浪雲發覺四周殘餘的二十多名“流馬隊”黑甲大漢這時已不再撲擊,二十多人慢慢散開,布成了一道圓陣,將他們兩個圍在中間,二十雙兇光閃閃,又冷又恨的眼珠卻像要吃人也似瞪視著他們……
  深長的吸了口氣,古獨航又低聲道: “少主, ‘流馬隊’這批人確是名不虛傳,個個兇猛如虎,悍不畏死,也難怪他們能在鄂中稱雄!”
  衛浪雲擔憂的道:“他們哪還像些人?倒似是些長著頭充滿獸性兇狂的豺狼!”
  苦澀的一笑,古獨航道:“我不能不承認,少主,‘流馬隊’是一支難纏又頑強的勁敵!”
  衛浪雲冷幽的道:“不論他們是什麼,若不將之刀刀誅絕,全部殲殺,我是永不會甘心的!”’ 點點頭,古獨航喃喃的道:“是的,血債就必須用血還……”
  圍在四周的二十多名黑甲大漢仍然沒有動靜,他們分散在周遭,就有如二十多根烏黑的石柱,不動又不響,僅只目光凜厲,刀錘斜垂,二十多張猙獰可怖的面孔卻只有一種表情 木然。
  古獨航輕輕的道:“這些兇獸怎麼不進撲了?”
  衛浪雲平靜的道:“定有所待。”
  古獨航四面環視,道:“等誰?”
  唇角勾動了一下,衛浪雲道:“大約是剛才發出笑聲的人。”
  他甫始說完了這句話,山坡側處的隱暗處,已有一個魁梧的身影出現,那人體形壯健高大,也是一身綴滿了銀錐的黑甲,也是左刀右錘,也是黑甲黑靴黑皮護腕,唯一有異的,便是他脖頸間扎了一條大紅綢巾:這人生有一張寬扁的臉膛,像一雙微往內凹的幹扁南瓜,濃眉倒撇,三角怪眼下是只巨大的塌鼻子,一張嘴卻又大又削薄,整個的形容,便組成了兩種氣氛 暴戾,與殘酷!
  一見這人,衛浪雲已沉重的道:“曾廣來了!”
  古獨航澀澀的一笑,道:“他怎麼至今纔來?”
  目光冷凜的向大步過來的曾廣注視,衛浪雲沉著聲道:“早在這裡打混仗,豈能顯示出他一幫之主的威儀和與眾不同之處?”
  “黑煞君”曾廣來到丈外之遠站定,他的倒八眉一豎,雙眼怒睜,聲音像是金鈸敲打那樣鏗鏘刺耳:“***有幾下子呢,衛浪雲,就憑你們六七個放倒了,我全隊弟兄的一半多,這樣的場面我曾廣猶是第一遭碰上!”
  衛浪雲冷冷的道:“你也不必太灰心,姓曾的,就憑你那幾十頭野畜牲居然將我們圍在這裡,足見‘流馬隊’也狂過些時,有點架了!”
  磔磔怪笑,曾廣大聲道:“這話有意思,你他媽可惜和我們站的陣線不一樣,如今相遇的時地又不湊和,否則,我還真可來上 段‘英雄會’啊……”
  笑聲未已,他的醜臉倏沉,暴烈的道:“講是那樣的講了,你可知道我手下弟兄的血自來不白流,命也不白搭的麼?你與這姓古的老王八殘傷了我這多弟兄,你們說,該怎麼個補償法?”
  衛浪雲穩練的道:“曾廣,你未免有點愚昧可笑了!”
  大嘴一扁,曾廣大聲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雜種,你竟敢罵我愚昧?”
  衛浪雲陰森的道:“因為你原本便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大猩猩;我們殺了你的手下,你居然問我們怎麼補償;此情此景,兩方交戰之下血刃相向,除了血就是命,除了戰就是死亡,此外,我問你,我還有什麼補償法?”
  古獨航接口道:“所以,少主說你愚昧是一點也不錯的!”
  哇哇怪叫,曾廣大吼道:“大膽狗頭,狂妄小輩,你兩個今天是死定了!”
  衛浪雲凜烈的道:“這也正是我們要向你說的話!”
  曾廣左臉的肌肉一抽,粗暴的道:“好,我們便來個實打實的較量,***,我的一群手下不中用,我原以為只他們就足放倒你這幾個飯桶,不想你們還真有點棘手,搞到如今,猶交待不下來,現在,我們正好盡興的玩玩,看一看你們的當頭運尚能走到幾時?***!”
  衛浪雲冷然道:“這等於是一篇廢話!”
  用手指著衛浪雲,曾廣蠻橫的道:“不要俏皮,衛浪雲,你不用俏皮,老子今天說什麼也要摘下你的狗頭來當球踢!”
  哼了哼,衛浪雲道:“頭在頸上,曾廣,只要你有這個本事取得去!”
  曾廣怪眼泛赤,血光流閃,他狂野的叫:“我會捻碎你剮了你,衛浪雲,你記住我這句話,我會剮碎了你!”
  衛浪雲不屑的道:“你只會用嘴巴證實這句話麼?”
  獰布的面孔驀然歪曲,曾廣以一種特異的陰冷腔調道:“孩兒們,圍攏來,這一次若宰不了此二人,大家便全部死在這裡!”
  二十名黑甲大漢緩緩圍聚,他們頭兒所說的等於是一種在敵人面前的誓言,他們全都清楚這幾句話的嚴重性與其殘酷處,他們知道,他們的首領一向出言必行,而且說得出便做得到,但是,便算他們內心有何等震撼的感受吧,二十多張粗獷的面孔卻仍然冷麻木然,一無表情。
  低細的,古獨航道:“少主,他們是要拼命了!”
  衛浪雲緩慢的道:“他們一直就在拼命,只是這一次會更徹底一點而已。”
  艱難的吞了口唾液,古獨航低聲道:“少主 你保重。”
  點點頭,衛浪雲道:“你也是,總掌旗。”
  幾乎是沒有聲息,沒有絲毫徵兆的,二十多名黑甲大漢便自二十多個不同的角度一擁而上,銀鏈錘盤頭飛舞,大馬刀卻閃亮生輝的縱橫掃戮過來!
  古獨航的蟒皮長鞭在烏亮的光影猝映下“嗖”的一聲便卷飛了三柄馬刀,他身形暴斜,抖掌已劈翻了一名敵人!
  比他更快,衛浪雲在躍騰中雙錘已當頭將三名黑甲大漢砸了四仰八叉,他尚不及迴轉,曾廣那特別寬闊和巨號馬刀已猛斬向他天靈!
  刀鋒劃破,帶出裂帛也似的尖泣,衛浪雲揚錘硬接,“當”的一震曾廣身形微晃,他卻已被反彈出七八尺!
  一名黑甲大漢的銀鏈錘正面飛來,懸空的衛浪雲奮力滾翻,右手猛拋,銀燦的錘頭已“呼”的彈射,將那想揀便宜的朋友頓時砸了個腦碎如糊!
  快得就像是一抹流光,曾廣的大馬刀又卷動著千層雪影飛旋過來!
  大喝一聲,衛浪雲的“比日錘”在一片炫目的冷光狂攻一百九十招,而曾廣也立即猛烈的以大馬刀與他的銀鏈錘迎截,閃射蓬飛的流光彩影中,跟著傳出密集的金鐵撞擊聲,兩個人又各自後躍!
  尖嘯著,曾廣扭曲著面孔,又凶悍的再度衝來!
  衛浪雲雙錘揮旋宛似風生浪涌,呼號著反襲敵人,而曾廣刀錘交展,聲勢雄渾暴厲,毫不稍讓,兩人倏接倏退,忽分忽合,週而復始的一再廝殺,瞬息間,已拼鬥了七十餘招!
  曾廣功力之精狠老辣,確是不容輕視,尤其他臂力強大,動作狂,完全一派拼死搏命,同歸於盡的打法,在氣勢上,委實先聲奪人,極具震慴力量,七十招下來,衛浪雲居然沒有佔到便宜!
  又在一連串密集急快的相互劈斬中,兩人再次聚而又分,曾廣似是耐不住了,他厲吼著奮勇衝近,左手銀鏈錘尖嘯飛抖,右手大馬刀便顫閃著波波寒芒朝衛浪雲的中宮捲入!
  於是
  衛浪雲忽然雙目奇異的明亮起來,他身形微斜,右足伸左足撐,雙臂下垂 就這個姿勢映入曾廣視線中的 剎,他的雙錘業已暴起飛揚,其快無比的相互撞擊,“當”“當”“當”的碰撞聲便有如萬千個驟起的焦雷打進了人的耳膜,震蕩著人的心弦,聲如鈸音震蕩裡,鬥大的光圈縱橫飛旋,四射紛揚,仿佛千百個日頭在滾翻,千百個太陽在旋轉 以瞬息天地的快速!
  不錯,衛浪雲的至高絕學,也是“勿回島”的武術精華所在,“比日大雙錘”中的第 式“千陽罩魂”!
  曾廣的大馬刀與銀鏈錘頓時便像完全砍砸在一片滾動的巨石上,強烈的反震力道彈激得他呲牙咧嘴,虎口盡綻,當他尚未及有任何連貫意識產生,這片滾動的巨石便已罩卷向他的身體,將這位“黑煞君”這位“流馬隊”的首領砸得連連翻滾跌擲,有如一大堆碎骨、血漿、肉糜合成的物體飛揚四周!
  連一口氣也來不及透,衛浪雲方才殺死了曾廣,兩柄馬刀又已交叉著從他背後襲到。
  狂暴的大旋身,衛浪雲雙錘左右飛揮,“哇”的一聲跌出一名黑甲大漢,另一名卻刀脫臂折,痛得一頭栽倒!
  那邊,古獨航身上又掛了好幾處彩,血淋淋的在拼鬥七八名黑甲敵人,另外,僅存的六七個黑甲大漢卻瘋虎也似圍向了衛浪雲!
  “這還是些人性的人麼?”
  衛浪雲暗中驚異著,口里大喝:“‘流馬隊’的殘餘聽著,你們首領已死,大勢已去,你們剩下這幾個人又能成什麼氣候?還不識相點棄刀就縛,莫非定要死絕了才甘心?”
  他正在大聲吆喝,背後,勁風驟響,一枚銀錘已砸了過來!
  斜身怒翻,衛浪雲抖錘飛去,一聲慘號,那偷襲者已整個人被撞摔出尋丈之遙
  正是方才被震斷手臂的那個!
  於是,另六七名黑甲大漢一窩蜂似的擁上!
  猝然半蹲,衛浪雲插錘於地,左手暴揮,削聲銳嘯,藍芒如電,他的“旋頭鋤”翩然閃掣,嚎嗥聲便像野獸頻死前的尖叫,“呱”“呱”“呱”三名黑甲大漢已被攔腰橫斬!
  花花綠綠的肚腸剛剛瀉了遍地,衛浪雲的另一柄“旋頭鋤”又已出手,藍霓霍霍,飛旋凌空,“嚓嚓”兩聲,又是兩顆人頭落地,於是,第一柄“旋頭鋤”飛回,僅存的兩名黑甲大漢任是拼命揮刀攔截,卻也在刀出的半途雙雙被削掉了半片腦袋!
  衛浪雲迅速收回他隼利的暗器,猛然起身之間,卻感到無比的吃力暈眩,眼前也似迸濺著金色星斗;他知道,自己已經因為過度的劇烈拼鬥而脫力了……人總是人,是血肉之軀,不是鐵打的筋骨,綿長的搏戰、持久的消耗、與不停的動作,是能將一個再強健、再有根底的人磨得癱軟,何況,衛浪雲的小腿上挨的那一刀更加重了這樣的趨勢!
  搖晃了一下,衛浪雲吸了口氣使自己支撐下來,然後,他大步走向古獨航的那邊。
  古獨航的全身上下,少說也有十處以上的創傷,有的地方血流業已凝固,有的部位卻仍津津有血水滲出;他披頭散髮,嗔目切齒,一張青灰的面孔扭曲緊扯,再在騰展之間汗如雨勢!
  衛浪雲才自來近,古獨航已經奮起神威在長鞭呼嘯之下硬生生將 名黑甲大漢的頸項絞斷,然而,就在那人垂死前的窒息慘號中,另一名他的同伴已連刀撞向古獨航!
  這是一種典型的“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的拼命方式,身刀合撞之下固然敵人難以適當閃避,但是,卻也一樣容易吃對方在身體的暴露部位下手 挺刀撲撞之際,本身的掩防範圍,就太小了!
  古獨航不愧有“青衫追魂”之稱,他目光一閃之下單足拄地,身形半旋,那人一撞落空,卻竟反身橫刀硬切,同時,左手錘飛砸古獨航下頷!
  長鞭猛卷,古獨航“呼”的揮落了那枚至下頷的錘頭,右膝立頂,雖是頂以對方刀口上,卻也將那黑甲大漢連人帶刀反撞出去,剛好碰上了他的同夥揮來的一刀!
  那人的尖叫聲配合著古獨航膝蓋鮮血的標濺,而另兩柄鋒利的馬刀已劈向他的胸膛!
  就在這時,鬥大的,炫目生輝的銀錘仿佛兩枚銀色的火星飛來,撞碎了那兩個攻擊古獨航的大漢的頭顱,在 片飛揚的血肉濺灑裡,錘頭激斜,又將兩名黑甲大漢砸了個胸凹脊折!
  喘息如牛的古獨航雙手握鞭,揮起丈長的鞭影,將最後兩名黑甲大漢逼得左躍右跳,他猝然滾地鞭出如電,“嗦”聲銳響,纏上了其中一個的腳踝,不待那人有第一次的掙扎,他已狂吼一聲,奮力極轉,活生生將那名敵人牯牛也似身體摔擲向坡下兩丈多遠!
  僅存的一名“流馬隊”人物怪叫著豁死挺命衝向古獨航,然而,他還未及能夠上位置,衛浪雲的一百六十九錘已把他打得翻了一百六十個滾!
  古獨航神色淒怖,咬牙切齒,不顧一切的撲向了衛浪雲,他雙手握鞭,鞭身呼嘯著宛似怪蛇飛繞,疾速卷至!
  大吃一驚之下衛浪雲慌忙後退,口中急叫:“住手,住手,是我呀,古總掌旗,你怎麼了?”
  猛的一震,古獨航踉蹌幾步,用力揉了揉眼,沙啞的叫:“誰?少主麼?”
  衛浪雲急急上前,關切的道:“正是,總掌旗,你安好?”
  那茫然一剎間,古獨航立即明白過來,他摔摔頭,遊目四顧,嗓音低弱的道:“少主,真是你……我們,贏了?”
  點點頭,衛浪雲道:“贏了,‘流馬隊’全數殲滅,連曾廣也一道送上路!”
  悠悠吐了口氣,古獨航身子連連搖晃,他艱澀的道:“這一杖可勝得苦……少主,請恕我方才殺紅了眼,神智有些迷亂,幾乎連你也當成敵人了……”
  衛浪雲吃力地笑道:“不怪你,我又何嘗不是暈天黑地,眼花氣浮!換成了我,只怕還沒有你清醒得快亮……”
  突然間,古獨航身子一斜坐倒地下,不禁十分羞赧,掙扎著就待站起來,衛浪雲也跟著一屁股坐下,手按著他!“總掌旗,就先歇會吧,我知道你也脫力了,我一樣挺不住啦,恐怕你比我更要嚴重,你流血流得比我還多……”
  以手扶額,古獨航孱弱的道:“欸,到底年紀大了,這一陣拼殺下來居然就如此虛脫法……少主務祈莫要見笑才是!”
  衛浪雲一再的深呼吸,還沙沙的道:“你比我強,總掌旗,我幾乎連一身骨架子也快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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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淫娃戲少主b

  一聲淒歷的長號突起,在“翠竹軒”之前,“花子幫”的“紅包袱”長老“仙人仗”金泗握杖蹌踉退出 一他的全身上下,俱被一種又緊又密的紅色絲裝物裹緊,那千線萬縷,形同絲網般的物體纏得除了兩腿之外,其他部分根本不能動彈,如今,他歪斜倒退,左胸上卻血如泉湧 顯然,他已受了致命的創傷!
  這時,“怪魔翁”段凡正以他的“雙股劍”發了狂也似攻擊著“白鶴”官晴,而鮑子言卻奸笑著剛返身回來迎拒舒滄與楊宗,舒滄和楊宗二人,此刻早已痛恨得兩張臉全泛了紫!
   旁竭力支持,衛浪雲卻眼睜睜的目睹金泗緩緩僕倒,他不禁淚水盈眶,心中如割, 股熊熊怒火衝體燃起!
  李蓉加快了攻勢,又格格笑了起來!
  “別難過啦,我的乖乖,這才只是開始呢,那幾個‘花子頭’的好處還在後面,你慢慢的欣賞吧,我保證越來越熱鬧……”
  皿浪雲吃力的抵抗著,他咬牙道:“李蓉,告訴我 件事 一一方才明明官晴在段凡、金泗二位長老夾擊之下十分吃累,他怎麼猶能突然傷了金泗長老?”
  動手處,盡朝對方要害招呼,李蓉卻風情無限的道:“好吧,我告訴你,這就是‘交叉閃騰術’的厲害了,只要我們有兩個以上的人分開對敵,于縱躍可及的範圍之內,藉著雙方在應戰時的身法手眼轉動,於適當的時機裡 聲暗號互換位易敵 一 一,自然,兩人這一交換位置,必然是恰好可以讓交換者進入最有利出手的角度,其中的默契最重要,而經常的演練與靈活應用尤為重要,我便告訴了你,你抓不住竅門也一樣弄不清楚……”
  衛浪雲步步退後了,他重重的道:“只要反應快,出手疾,功力深,這種方法得手的可能性並不大!”
  九十一劍形同飛流罩落,在一片刺耳中的呼嘯中,李蓉笑道:“這可得看什麼人了,不過,經常這種法子都是很有效的……”
  瞪大雙眼,衛浪雲竭力反擊,大聲道:“那紅絲樣的東西又是什麼?”
  李蓉趨身躲過了十七錘,咯咯笑道:“‘天羅網’,知道嗎?那姓童的兄弟兩人也是栽在這‘天羅網’裡……”
  咬著牙,衛浪雲已感到支持不住了,他儘量提著氣道:“方才,是鮑子言施‘天羅網’,官晴藉機會下的手吧!”
  眉眼含春,李蓉身形越快!
  “約莫是吧,怎麼著!你還想替他們報仇嗎?若是有這個想法,乖乖,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你連自己都保不穩啦……”
  驀地
  嘶啞的吼叫又起,古獨航在連起十三鞭中卷飛了七名對手,更抽笞得那個“二道金”的蔡欽連連在地下抱頭翻滾,但是,他自己卻已被另一個“二道金’’的繆偉春 腿蹴在腰間踢倒!
  看吧,幾十柄刀便暴雨般落向古獨航的身上!
  千鈞一髮間,衛浪雲狂嘯著躍身而起,猛旋錘桿的三角底,於是,雙錘上幾十枚嵌合的尖錐立即突脫,有如 蓬冰皰也似閃亮亮的蓬飛暴射而去!
  稍差一線,李蓉的“一指劍”筆直飛刺過來!
  數十名“六順樓”大漢子猝然齊聲狂號,包括剛爬起來的蔡欽在內,各人有捧著頭的,有摀著胸口的,也有抱著肚皮的,個個棄刀拋刃,就像發了瘋一樣又跳又蹦,又滾又翻!
  身在半空,衛浪雲竭力側旋,他的雙錘倒翻,鬥然快不可言的右上暴轉,於是,怪事發生了,仿佛烈日毫光倏而聚集在他兩錘上一樣,頓時光芒耀目,煌煌四射,那光那亮,絢燦強烈的叫人睜不開眼,且更是炫耀不絕的!
  不錯,“比日大雙錘”的第二式;“朝日生輝!”
  李蓉驚叫一聲,飛刺之劍立失準頭,盲目戳偏了一大截,她甫覺不妙,勁風已經撲面,慌張之下她拼命撲落,“唰”的一聲,肩頭上連衣帶肉已被硬生生擦掉了血糊糊的一大片!
  因為衛浪雲氣虛力竭,氣盪血湧,加以受創甚重,這一招展出來的威力已大大減低,僅及平時火候的一半左右,要是在正常狀態之下,“玉鳳”李蓉不但逃不掉,她這顆美好的頭顱怕早就變成一枚爛柿子了!
  斜翻過去,衛浪雲剛好及進橫錘架開了僅存的那個“二道金”繆傳春又加諸古獨航的一刀!
  “當”聲震響,繆傳春歪斜倒退,虎口頓時破裂流血,就這一下,他已經嚇破了膽!
  衛浪雲立即低頭探視古獨航,古獨航正在睜大雙眼,一口又一口的喘著氣,渾身上下,已完全被血浸透了,躺在那裡就像一個血人!
  微弱的,古獨航出了聲:“這 次……少主……又虧了你……”
  衛浪雲目光四掃,戒備著道:“少說話,總掌旗,你躺著歇會,我來守護……”
  喃喃的,古獨航道:“不……要……管……我……少……主………我……我……全身癱軟……五內如焚……雙……眼看出去……也都一……一片……朦朧……少……主……只怕……我不……行了……”
  衛浪雲咬牙叱道:“你說這樣的喪氣話,總掌旗,你靜心歇息,不要再動彈,這裡一切有我,天塌下來先用頭頂!”
  慢慢的,李蓉業已率領她手下十餘名大漢再度圍上,一邊繆傳春亦畏縮的跟了過來。
  常常有人形容女子衣裙不整,神態狼狽有“釵橫鬢亂”“秀髮蓬鬆”“玉肌不蔽”等等字樣,如今,李蓉正是此等情景了,只是,她猶得加上“泥污染臉”,才是形容得真切!
  衛浪雲瞧著她,僵硬的道:“李蓉,剛才你好運氣!”
  幾乎咬碎銀牙,李蓉恨聲道:“姓衛的,我還是真是看走眼了,你在這種負傷累累又筋疲力竭的因境中,居然還能突出重圍又施展那樣精絕詭重的招式傷人,也確是匪夷所思,我差一點便上了你的當,好陰毒,你竟還留了一手!”
  衛浪雲艱辛的道:“我的玩意還多著呢……”
  李容冷冷的道:“不要吹牛,我會有法子對付你的!”
  衛浪雲喘了口氣道:“你試試……”
  重重一哼,李蓉道:“我這法子一定有效,姓古的已經不行了,你亦不比他強,我看得出你早已虛脫,精力亦將耗盡,再加上身上各處創傷,流了那麼多血,一個人任是鐵打的也經不起這樣折騰,你絕不可以再支持多久,不管你有什麼絕活兒,你不能動,使不上力便發揮不出其中精華,所以,我告訴你我要如何對付你,我不會向你接近,我只繞著你兜圈子遊走猝擊,我不沾你,你無法靠近我,衛浪雲,我看你怎麼施展你的狠招,更看你能拖多長久!”
  當然,衛浪雲是明白李蓉這個方法的狠處的,正如她所說,自己是挺不了多久了,時間越施下去,他的希望越發渺茫了……
  谷宣與田壽長仍在那裡死拼,兩人皆已到了骨軟氣竭的程度……
  舒滄不能移動,只憑楊宗和鮑子言追逐拼殺,卻連舒滄 同纏住,而段凡與官晴之爭, 時間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不遠處,包不同也已暈絕過去了……
  總括的情勢,對“勿回島”方面說,依然是處處不利的……
  李蓉陰狠的向左右 使眼色,厲聲道:“衛浪雲,我肩上這 錘之仇,你必須以挨十劍來抵!”
  搖晃了一下,衛浪雲道:“我砸死你這妖精…”
  十餘柄鋼刀亮閃, 衛浪雲雙錘立起,繆傳春一個虎跳揮刀砍出,刀尚未夠上位置便慌忙躍開,李蓉冷冷一哼,劍刃飛旋,卻也是稍沾即走。
  於是,拼鬥又開始了,冗長而單調,李蓉率領繆傳春及十 名手下遠遠圍著衛浪雲繞圈子,他們團團打轉,繞來繞去,你 刀,我 劍,此進彼退,互為呼應,卻硬是沒有 個人肯往前湊,衛浪雲不動便傷不著他們,但他們想傷衛浪雲卻更難,時間,就這樣拖延下去了。
  暮色四合,天已近晚……
  轉著轉著,衛浪雲頭暈目眩,心跳如鼓,汗涔涔,氣籲籲,眼睛看出去,一片迷濛不說,四周情景也在幻變跳動,那些疾快圍轉的敵人,更像忽前忽後,重疊分化,一剎浮盪半空,又一剎在驟長驟縮了……
  李蓉的俏臉上浮現著一抹陰鷙又得意的表情,她顯然自得於如今對付衛浪雲的方法,同時她肯定,不用太久,這位力敵萬夫的“勿回島”少主便將要栽於她的手中,這是一樁多麼光彩、多麼露臉的事,從今而後“玉鳳”李蓉的名號必能喧騰江湖,威懾兩道,而且,在“六順樓”的陣營裡,她的身價也會因而高漲,成為舉足輕重的首要人物了……
  灰黯的暮靄在飄浮。它是灰黯中尚泛著一縷沉重的淡紫色的,帶點淒涼落寞的意味,就好似“勿回島”這些日暮途窮的壯士們的心境,大勢如此,他們每個人的情緒全似系著一塊巨石,往下沉,沉,沉,仿佛沉到那 片無盡的灰黯中去了……
  當一切就快瀕臨絕境,當“勿回島”的殘存都已下定決心準備孤注一擲,打算與敵偕亡的時候,那麼一種驚怒的,顫慄的,幾乎像剖剜著心肝 樣慘怖的怪叫出自一名正在圍攻衛浪雲的“六順樓”大漢嘴裡 正好轉到面對山坡的位置 他驟然似見了鬼一樣僵在那裡,只管尖著喉嚨叫喊,像中了魔!
  他這一連串的怪叫,立時引起了李蓉及其他各人的驚疑與憤怒,而這轉動的陣勢便因他這一環的停頓而突兀全部停下來!
  李蓉和其他“六順樓”的各人,神經也已相當緊張衰弱,委實經不起再加負荷了。那名大漢像發了瘋似的僵立在那裡,直著嗓子怪叫,這種氣氛上的感染與意念的威脅乃是異常令人惶悚不安的,李蓉飛快衝上,揚手兩記大耳括,打得那名大漢一個踉蹌,鼻口流血,她一邊尖叱:“你見了弔死鬼啦?叫你娘的頭,看我回去不辦你一個擾亂軍心的罪!”
  但是,那名大漢自然雙目直瞪,形容恐怖,渾身抖動的像抽筋,他面部肌肉僵硬,舌頭也似打了結,說不出話,只能哆嗦著伸出手望山坡下指……
  李蓉目光順著他的手指處望去,這一看,老天爺,她亦幾乎嚇得閉過了氣,眼球子頓時也凸了出來,天,這會是真的嗎一一山坡下,在飄浮迷漫的灰紫色煙靄隱約中,一排排的人影整齊的並列在那裡,像極了來自九幽的鬼魂,更像極了自虛無的霧氳出現的靈魄,卻更似一群從碧波萬頃裡冉冉升起的水底甲士!
  他們一排排的列隊在那裡,肅靜無聲,沒有一點喧囂,他們全是一式一色純黑勁裝,遙遠可見胸前繡縷的白絲波浪圖紋,藍汪汪的鋒利分水刀,一律斜掛身前,黑色的頭巾在晚風中輕輕飄揚 一那是“黑浪衣”,“勿回島”人獨有的黑浪衣,那些,也全是“勿回島”的武士!
  衛浪雲也被對方的驚恐模樣弄得有些愕然了,他怔了怔,然後,小心又迅速的回頭望去,而這一望,他的心腔突然停止了跳動一剎,接著又蹦躍的似要彈出喉管,熱血上衝,雙目濕潤,一股至極的激奮像一股電流通過了全身,這一剎間,他不禁也顫抖起來,嗓眼裡發出了窒噎聲……
  來了,“勿回島”的大軍終於奇蹟似的來了,望眼欲穿的,等待他們,心焦如焚的企盼他們,憂慮著他們,詛咒他們,憤怒的熬著等,傷痛的煎著等,日日翹望,夜夜思念的就等到已經灰了心,絕了念,等到了山窮水盡,逼入最後困境之前,他們卻終於來了 一還好,來的尚不算太晚!
  “二道金”的繆傳春首先沉不住氣了,他受到這種巨大的驚駭之後,也尖起喉嚨發了狂似的叫:“不好……不好了……‘勿回島’的人馬已經逼臨到山坡下了啊……”
  李蓉頓時失去了她 貫的鎮定,手足失措的亂叱:“叫什麼,不要叫啊,還不知道是不是,你休要擾亂軍心,繆傳春,那不一定就會是‘勿回島’的人,你沉住氣……”
  這時……
  谷宣猛向後撤,回頭 看,立時心往下沉,全身泛了涼,就像呆了一樣驟而愣在那裡!
  “四瞳叟”鮑子言,“白鶴”官晴也紛紛脫出戰圈,神色惶急的望向山坡下面,於是,兩張面孔也馬上失去了光彩,變得慘白,變得灰暗,兩個人的五官也像擠成了一堆了!
  歪曲著面容,谷宣冷汗如漿,聲嘶力竭的大吼道:“快一- 弟兄們,我們快聚集為圓陣……”
  李蓉抽了口氣,立時率領她這邊十來人奔了過去,與谷宣、鮑子言、官晴等會合 處,布成了 個小小的圓陣。
  田壽長步履蹣跚的走到這邊,他目定定的瞧著山坡下軍容壯盛,煞氣肅肅的“勿回島”大隊,不由老淚盈眶,扯著嗓子,哈哈笑起來。
  衛浪雲的情緒稍稍平靜,他振奮的叫道:“二叔,是他們,是島上的大軍來了,他們果然趕來,這是奇蹟,二叔,這真是奇蹟,他們的確來啊……”
  田壽長拭去了縱橫的涕淚,喑啞的道:“是的……他們來了……來了……雖來得晚,仍不嫌遲……”
  楊宗與段凡挾著舒滄一拐一拐的走了過來,三個人的二張面孔上,全輝映著一種,湛湛的光彩!
  那是一種欣慰的,崇敬的、感恩的湛湛光彩。舒滄蒼黃的面龐上業已浮現一抹激動的紅暈,他嘴唇抽搐著,喃喃的道:“活佛保佑我,祖師顯靈……”
  低沉的,楊宗道:“我們有救了……”
  搥著腰,大步走到坡邊,田壽長凝目注視,緩緩的道:“一點不錯,是島上的人!好,來得好!”
  暮色蒼茫中, 條高大魁梧的人影捷如奔馬般來近,那人, 邊飛掠,一邊振吭大吼道:“‘幹頃碧波壯黃海’!”
  田壽長全身又是激奮的一抖,回應道:“‘五門甲士勇無回’!”
  來人鬥然站定,他大馬金刀的卓立坡腰,晚煙幻浮,薄靄繞沉裡,他那雄壯的身影,那赤紫方正的面龐,更顯得如此英武昂揚了。神色間帶著那種精悍的世故與堅毅的風範,他凜烈的道:“我是‘勿回島’‘九旭門’首座‘無相刃’厲寒,奉大島主諭前來謁見田二爺,請問答話者何人!”
  田壽長回道:“我是田壽長!”
  厲寒驚道:“果然是你麼?”
  雙眼一翻,田壽長道:“除了我,還會有誰?”
  於是,厲寒身形暴起,凌空飛落,光線暈暗中,他卻也立時認清了田壽長,搶前幾步,他單膝點地,恭謹的道:“厲寒向二爺請安一 ”
  田壽長呵呵 笑,忙道:“快起來吧,厲寒,你們遲到如今纔來,可坑死我們了,展老頭呢?其他的人可都來了?”
  連忙站起,厲寒笑道:“全來了,大島主坐鎮中軍,親率五門,如今都在下面一 。
  說著,他目光四閃,急問:“大隊之前,我們先遣探馬開道,方才聞得探馬回報,說此地似正展開廝殺,待大隊於半裡前舍馬徒步疾進趕至,隱約中果見拼鬥激烈,可是我們甫始列陣待攻,廝殺卻又停止。二爺神態疲憊虛竭,可是二爺所屬,與人對仗?不知又是哪一路的敵人?又不知少主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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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四章 五門甲士b

  冷笑一聲, 卜興橫裡飛截,包著鐵頭的“三節棍”嘩啦啦”摟頭便砸:“跑?哪裡跑!”
  蓬散的長髮烏雲般灑揚,李蓉一個跟鬥倒翻回去,“一指劍”斜起上挑, 卜興冷笑著以尾棍硬截,前、中兩段棍身卻倏然折彎擊落,李蓉一劍戮空,只好再度退身,但是,她這一退,馬有能、尉遲深、樊翼升等又已圈圍上來,將她那原本十分渺茫的一線生機也切斷了!
  厲寒又狂亂的叱叫,李蓉也已紅了眼,橫了心,豁出命去,她的“一指劍”揮舞穿射有如蛇飛虹掣,波波閃炫,溜溜交織,在一輪兇猛的反撲中,她竟對準了卜興暴搶而進,七十九劍宛若一把灑開的光雨罩向了卜興!
  卜興大喝一聲,三節棍潑瘋般反卷而起,同時毫不稍讓的悍然迎上
  刃耀棍舞,人影一觸即離,卻又一接,於是,只聽得連串的交擊之聲盈耳, 卜興一盤旋斜出六尺,肩頭血痕殷然,而李蓉卻也踉蹌後退,手摀右胸,面色慘白如紙!
  “躺下!”
  樊翼升叱喝著劍如匹練,飛閃而至,李蓉倒仰身,“一指劍”猛點,“當”的一響點上了樊翼升沉重的劍身,這一點之勢,竟將樊翼升那等雄渾運劍力道震斜,但是,李蓉自己也被猛然反彈得橫摔地上!
  好個強悍的女人,她背脊才一沾地,仍不屈服,一挺之下又待躍起,這一次,她可是吃足苦頭了 剛在她躍起尺許之際, “鬧海叉”馬有能的金環長叉飛快的刺來,“哺”聲插進了這只“鳳凰”的大腿,藉勢一扭一拖,聽吧,李蓉的慘叫聲像是能絞斷人的肝腸,那麼顫抖又那麼尖銳的傳得出三裡遠……
  雙手執叉,馬有能又狠狠往前一撐,李蓉汗溶著淚糊滿了一臉,雙眼上翻,全身痙攣,兩隻手全都深深抓進了泥土裡,張大了嘴只有出氣沒有吸氣的份了,那模樣,難看是難看,卻也頗叫人心中可憐:衛浪雲有些不忍,想要出聲招呼一下,卻又覺得不便,他眼角偷瞄,發覺“花子幫”的三位首要正在全神凝注,目突齒現,表情上,那是一副快意的滿足與殘酷的興奮神色 他們恨不能生啖了李蓉!
  還好,這時厲寒開了口:“夠了,有能。”
  猛力拔叉,鮮血四濺中,馬有能暴烈的道:“賤婦,你運氣好,否則馬老爺能挑著你繞上十個圈!”
  癱瘓在地的李蓉,如今氣息奄奄,痛得渾身抽搐,就像叫人把筋骨全弄扭了一樣的難受,她心裡明白,耳朵聽見,卻哪有力氣回話?
  將長叉往地上用力一蹴,金環震響中,馬有能大喝:“來人呀,捆下去!”
  當幾名“勿回島”兒郎奔過來替李蓉上綁的時候,厲寒快步來到展履塵之前,他躬身道:“啟稟島主示下!”
  展履塵道:“先帶下監禁起來,等一下再詳加拷問,問完之後,‘三羊山’的餘孽便交由‘花子幫’舒幫主處置。”
  厲寒道:“遵諭!”
  忽然帶些歉意的一笑,厲寒又道:“今晚這場仗,打得不甚利落,也請島主一併包涵!”
  哈哈笑了,展履塵道:“還可以,比起你一向的戰功來,不算最好,可也不能算是最壞的。”
  於是,厲寒退身下去交待上命去了,展履塵又向來到身邊的“大盾王”曹步前道:“由你負責督導他們清理戰場,收拾善後;該埋的埋,要燒的燒,把敵我遺屍分出來,不要混在一起,另外,我方頭目以上的成仁弟兄須得專為處理,以便祭奉,更昭忠魂!”
  曹步前恭謹的答應著自去,這時,“勿回島”方面的陣形也已散開,各門在忙著各門該做的事,一時人影幢幢,來往不絕,火把的光芒漫山閃動,這個荒坡野地,此刻倒反似墟集般的熱鬧起來……
  朝前邁進幾步,舒滄誠摯的道:“島主,承你體諒,給了我們這個報仇的機會,我們委實打心底感激,若非島主的大力,本幫屈死的幾位長老恐怕九泉之下永也難以瞑目了!”
  展履塵沉聲道:“舒兄不須客套,‘花子幫’與‘勿回島’原本即是一家,情同手足,血融于水,並無彼此之分,因此,你們的仇敵也就是我們的仇敵,你們的善惡同樣也是我們的善惡,是以我這樣乃是理所當然之事,舒兄道謝,反是見外了。”
  連連拱手,舒滄笑道:“是,是,島主見教極是,是我太迂了……”
  田壽長眼角一吊,道:“花子頭,大家直來直往,剖開心胸見陳,這才是磊落行徑,別耍那一套假客氣,老子看不慣!”
  舒滄惡狠狠的湊近了田壽長的耳朵道:“你給舒爺爺閉上你那張烏嘴 你懂得什麼羊上樹?”
  呵呵一笑,田壽長道:“聽聽,你說的這些話像是些人話麼?娘的皮,明裡一套,暗裡又一套,老花子,你倒會耍心機呀!”
  他兩人在這裡窮抬槓,那邊衛浪雲已插了過來:“二叔,那個李蓉,在交給舒大伯之前,我可要先整治她一下,這賤人偷給了我好幾下子!”
  田壽長點點頭道:“沒有問題。”
  舒滄笑道:“中,中,只要你留她剩口氣交給我便行!”
  田壽長忽然有些感觸的道:“想想,這江山也真難爭……”
  一模眼,舒滄道:“又有誰捋了你的老鳥了?猛古丁這麼個愁眉苦臉法。”
  田壽長一本正經的道:“說真的,花子頭,我們這邊兵強馬壯,軍心如虹是不錯,但你回想一下,我們那些對頭不也都實力雄厚,聚軍精銳?我們士氣高,他們卻也剽悍得緊,這連串的火併下來,他們居然沒有投降潰散的情形,差不多每場戰全是從頭至尾,有始有終,不拼到最後分不出勝負來,像這樣扎實,硬碰硬的幹,等到江山成鼎,我們便贏了,那犧牲怕也慘重得很啦!”
  沉默了一下,舒滄道:“不過,這些王八羔子也算是有種的了……”
  一邊,楊宗靜靜的道:“不過,話又得說回來,要有收穫,必先耕耘,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總得多少付出些代價才行;農人春播夏耕秋收冬藏,灑汗於禾土,商賈聚集財資,以之為本求利,都是辛苦與代價,只是,我們為了要定鼎武林,一統江湖,耕耘的卻是血肉刀槍,付出的乃是生命罷了,我們是這樣的做法,對方又何嘗不然!大家都在這上面競爭,結果的血腥自是難以避免的了。”
  田壽長笑道:“楊兄,你說得頗有道理……”
  舒滄得意的道:“肚子裡有點玩意的人,天下並非只有你一個,老猴子,怎麼樣?也叫你見識到了吧?”
  “嗤”了一聲,田壽長道:“你是弔死鬼賣肉,死不要臉,人家楊老言中有物,見解精闢,這只是說人家楊長老如此呀,你又不是楊宗,有什麼值得誇耀的?”
  舒滄搖頭晃腦的掉了一句文:“亦有榮焉……”
  田壽長嘿嘿,笑道:“行了,老花子,別叫我笑,你肚皮里那幾滴墨水便好歹留著找人賣弄去吧,我這兒,免了。”
  剛才趁便繞了 圈,展履塵已經走了回來,他皺著眉開口道:“奇怪……”
  一聽著這兩個字,田壽長便冒火道:“奇什麼怪?何怪之有!又有什麼奇事衝著你啦!”
  展履塵四周環視,搖頭道:“‘六順樓’、‘三羊山’那邊,除了被我們擒獲的幾個人之外,居然會沒有一個活口?”
  田壽長哼了一聲道:“你想說什麼嘛?!”
  展履塵慎重的道:“怎麼沒有活口?是我們們乾得狠抑或他們的大沒種?”
  田壽長悻悻的道:“你這話問得奇怪一 雙方一上來便是個誓不兩立的架,誰也不想誰活下去,且敵眾我寡,大家都紅著眼廝殺,在這樣的情況中,老鬼,哪會有活口留下?當然就拼了個滿地遺屍,遍野血流了……”
  微喟一聲,展履塵道:“這麼說來,對方也是相當強悍了,至少,比我們當初起兵之前所預料到的要硬扎得多!”
  田壽長不大甘願的道:“有那麼點意思……”
  展履塵道:“瞻望將來,只怕仍有一段荊棘險道在等我們去闖 ”
  捻了根汗毛猛的扯下來,田壽長一齜牙道:“這還用你說?”
  展履塵緩緩的道:“方才,在那等優劣懸殊的局面下,對方非但不降,更且狠拼至最後 人,不到血濺身死,決不罷手,這樣的氣勢乃是相當可怕的,老二,我們萬萬不能輕敵,以後務須戰戰踏實,步步為營,否則,一旦疏失,便將遺恨終生!”
  田壽長道:“話是這樣說,做也這樣做,但你卻不必看得太過嚴重,我們的敵對者有種是不錯,可是也狠不上天去,剛才,他們那幾個龜孫子乃是拿鴨子上架,硬著挺的,其實情勢所迫,不硬著挺也不行,難道他們心裡不明白,只要我們給他們一條能走的路走,他們不連滾帶爬的逃之夭夭,才有鬼了;防著點是對,把對頭看得太高亦未必是上策!”
  展履塵嚴肅的道:“寧可高估,不可輕敵,老二,我堅持我的原則!”
  毛臉一板,田壽長道:“堅持就堅持,誰有精神來和你爭這個?”
  一看兩位老叔又要弄扭,衛浪雲急忙賠笑道:“大叔,你老也夠累了,何不進屋去歇歇腿?我叫他們泡上 壺好茶,先給你老潤潤喉,這 路來,大叔必是好久沒正經舒泰一下了……”
  “嗯”了一聲,展履塵頷首道:“好吧,還就是你這孩子孝順,不惹我生氣……”
  話中有刺,田壽長火道:“我可不知道在這裡誰配我去孝順?我他娘又不缺個祖宗供著,犯得上那等的巴結?”
  展履塵瞪起眼道:“怪了,我又沒說你,你發什麼熊?”
  田壽長一挺起胸道:“怪了,我又不是指你,你又發什麼熊?”
  連忙插到二人中間,衛浪雲央告道:“二叔,你老別生氣,姪兒對你老也是一樣的孝敬 ”
  眼珠子一翻,田壽長怒沖沖的道:“少來拍我的馬屁,娘的,見了大叔忘了二叔,簡直大逆不道,一提起來,我就悔不該允了你娶老婆!”
  驀的一呆,展履塵還當是自己聽錯了,他小心翼翼的問:“老二 你說,你是替誰娶了老婆?”
  話一出口,田壽長也是一呆,他知道自己失言了 固然,衛浪雲娶親之事,遲早也得告訴展履塵知道,但卻不是現在,更不是他們兩個正在氣頭的節骨眼上,這 下,田壽長不由得發了慌!
  衛浪雲也頓時冷汗涔涔,手足失措,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了……
   見這光景,展履塵便猛的心腔子抽緊,血脈賁張,一股滔滔怒氣往後腦門子上衝,他咬著牙道:“老二,你還沒問答我 你替誰娶了親?”
  咽了口唾味,田壽長乾笑道:“別這麼大驚小怪,鼓著一雙牛蛋眼像要吃人一樣……事情呢,並沒有什麼大不了,那是一時權宜之計,當時的情形你不知道,其時我也有我的苦衷,迫不得已嘛,如果你在這裡,也一定會一 ”
  展履塵不待他說完,已雙目如火般叱道:“少廢話,只要回答我的問題!”
  田壽長縮了縮脖子,色厲內荏的道:“你吆喝什麼?我也沒有犯下滔天大罪,還值得你如此吹鬍子瞪眼?發威也要找地方,大庭廣眾之下,你一一”
  展履塵厲聲道:“老二,你說是不說?你可是逼我請出家法宣示大哥的遺命來治你?”
  這“殺手 ”一出,田壽長就似孫悟空戴上了金箍咒,嚇得臉色一變,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了。
  一扭頭,展履塵怒問衛浪雲:“你娶了媳婦啦,是不是你娶了媳婦啦?”
  頭皮發炸,渾身燥熱中偏冷汗如津,衛浪雲垂首無語,站在那裡吶吶的不敢答話,駭得一顆心幾欲躍出口腔……
  大吼一聲,展履塵咆哮道:“聾了,你這畜生也和你那混帳二叔一樣變聾了?你們倒是回話呀,一對老小啞巴、白痴、瘋子!”
  抖了抖,衛浪雲雙手緊扭,噤若寒蟬,頭都不敢抬了…… 。
  田壽長本想硬著頭皮頂撞幾句,可是一見展履塵那等憤怒激動的模樣,知道他拜兄乃是動了真火,這一來,他就有些心裡發毛了,況且為衛浪雲擅自主婚之事在規矩上原本說不過去,他乃坐實了“僭越”之罪,己身有虧,哪還敢再出言頂撞?一向老氣橫秋,百無禁忌的“百竅心君”這時也只好悶著頭裝龜孫了。
  雙袖猛拂,展履塵回過頭來轉向舒滄,而舒滄正待移步開溜,這一吃展履塵望定,溜也溜不脫了,花子頭訕訕的站住,十分尷尬的搓著手在咧嘴憨笑……
  凜烈的,嚴肅又沉重的,展履塵緩緩的道:“舒兄一直在此,必知此事始末,尚請見示一一田老二可是確為浪雲私自作主娶了媳婦?”
  實說了不是,不實說也不是,舒冷進退維谷的僵在那裡,一張胖臉的表情異常古怪,更漲得通紅……
  心裡雖已猜中,展履塵卻仍要求個實証,踏上一步,長長一揖道:“敢請問舒兄明告!”
  這一來,舒滄承受的壓力太重,不說也不行了,他不敢面對展履塵的目光,更避開田壽長焦急的示意,結結巴巴,提心吊擔的道:“呃……這個……這個……是的,島主,田老二……替浪雲,……呃,娶了一房媳婦……”
  猛一跺腳,展履塵雷鳴般吼:
  “好個田壽長,你做得好事,你竟敢如此蔑視於我?!我要重重的懲治你們這兩個大膽東西!”
  田壽長的一張毛臉青一陣,白一陣,卻站在那裡憋著聲不吭氣,衛浪雲更是深垂著頭,眼皮急速跳動,體內忽冷忽熱,雙腿發軟,牙齒全將嘴唇咬破了……
  展履塵原本又圓又白的面孔,這一剎那竟朝橫裡扯扁了,更漲紅泛紫,他暴跳如雷,聲嘶力竭的咆哮:“你們就自行作了主了?你們眼中還有我這個人麼,認為我是兄長尊親麼?這樣的大事,我一生中最期望的日子,你們就如此的給我糟塌掉?反了反了,你們通通要造反了……”
  硬起頭皮,舒滄手心裡捏著一把冷汗,他期期艾艾的勸說道:“島,島主,呃,請暫息雷霆之怒……這其中,實另有原委,乃是,乃是 時迫不得已,事前,大夥可是 再商議,數翻斟酌過的……”
  大大的喘著氣,展履塵咬牙道:“我斷乎不能輕饒了這一老一小兩個混帳!”
  舒滄咽了口唾液,吶吶的道:“這件事,當時也是從權之計……我們也頗費過……呃,費過一番苦心……”
  田壽長這時才縮著脖子,小心翼翼的道:“展老鬼,唔,二哥,你先別發火,我有解釋 ”
  “呸”了聲,展履塵大吼:“你這老而昏庸的東西,你還有屁個解釋!”
  湊近了來,田壽長苦著臉道:“你就少罵兩句,給我留個面子行不?大庭廣眾之下,這樣叫我如何下得了台?二哥,就算你是我二爹吧,也得多少顧著我的臉皮……”
  重重一哼,展履塵怒道:“面子?田壽長,你還知道要面子,顧臉皮?你連長幼上下的排序都不管了,連自己的權責身份都忘了,哪還有面子臉皮給你顧著?”
  田壽長心裡一火,頂撞道:“展老二,你是怎麼的了?給你鼻子長了臉啦?威也發過,人也罵過,卻仍在這裡嘮叨不休,你有完沒完?”
  狂笑一聲,展履塵道:“好呀,你居然指責起我來了?田壽長我沒個完,怎麼樣?你能狠上天去?你還能教訓教訓我?”
  田壽長大叫著:“展老二,展老鬼,你休他娘的欺人太甚,我們在浴血苦戰,幾瀕絕境,咬著牙含著淚的一陣接一陣與敵人打硬仗,毒日頭曬,風吹雨淋,堪堪就只剩下這 口氣,好不容易眼巴巴望著你像個老太爺似的大搖大擺來了,卻把我們當龜孫一樣又熊又罵,半點好臉色不給看,你便用家法辦我吧,請出大哥的遺命來治我吧,我今天一頭撞死在這裡,也不受你這鳥氣,皇天啦,你怎麼不睜眼看呀?這還有沒有 點人味,有沒有 點公理呀……”
  展履塵叱喝道:“你,你在胡叫亂嚷些什麼?”
  連連跺腳,田壽長幹嚎:“我與你這老東西拼了……”
  展履塵不禁又急又怒的大吼:“你瘋了?田壽長你簡直不顧身份,有失體統!”
  田壽長怪叫道:“事到如今,我還顧什麼身份,要什麼體統?我他娘活不活全無所謂了,人一豁出去,任剮任剜都認命,我還怕個卵蛋?!”
  臉色一沉,展履塵厲叱:“給我閉嘴!”
  田壽長跳起來叫:“我光閉嘴顯不出你的威風,我撞死給你看 ”
  一個踉蹌前攔腰抱住了田壽長,舒滄道:“老猴子,你這是幹什麼?島主說你兩句全說不得了?快別鬧啦,四下全是自己的兒郎,看在眼裡也不怕傳出笑話?”
  田壽長一邊掙扎,一面叫喊:“放開我,放開我,人是 口氣,佛是一爐香,我寧可死也咽不下這口氣……”
  舒滄緊摟著他,連聲的叫:“快靜下來,老猴子,你這是在給自己過不去,嗷,別再在蹦啦,你快要抖散我這一身老骨頭了……”
  “青龍寇”楊宗也連忙上來拉著田壽長,低促的道:“二爺且稍安毋躁,凡事宜心平氣和,互求諒解之道,太過衝動,往往便會弄的不可收拾一 二爺,如若成了那樣,你叫少主怎生適從?”
  “怪魔翁”段凡亦在勸解著展履塵:“……確然此中另有苦衷,當時不這麼辦事便無善策,事關大夥兄弟的生死存亡,也是沒有法子裡的法子,設非如此,誰敢擅自主張,僭行越權?尚清島主明鑑體察,惠予寬恕……”
  這時,衛浪雲也艱辛的走了過來,“噗 ”一聲跪倒展履塵面前,他滿臉痛苦之色語聲咽啞:“大叔,擅娶妻室之舉,全是孩兒的不是……全是孩兒的罪過……與二叔及任何人沒有關係,孩兒知錯知罪……乞求大叔二叔俱息雷霆,便以家法懲治孩兒吧……”
  衛浪雲本來就重創在身,眼前情緒再一激動,跪在那裡就全身抖個不停,臉色也在蒼白中泛了青紫,搖搖晃晃,宛如隨時都會暈死過去……
  (請看續集《生死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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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梨花劫海棠
第02章 多情空遺恨
第03章 血染夕陽紅
第04章 秋雨息斷腸
第05章 幽情無限恨
第06章 世事本難全
第07章 毒計巧連環
第08章 英雄重英雄
第09章 冤家偏路窄
第10章 誰能相為言
第11章 長鋒映毒膽
第12章 狂蜂戲新蕊
第13章 快刀斬人狼
第14章 新恩釋舊怨
第15章 旭血凝寒鋒
第16章 豪勇懾兇魅
第17章 長刃祭惡魂
第18章 細論鬼王旗
第19章 天涯有窄路
第20章 螳螂黃雀計
第21章 後浪推前浪
第22章 梟影掠血光
第23章 險道最斷腸
第24章 恩義無反顧
第25章 牙眼相報
第26章 郁仇化厲鬼
第27章 泰山石敢當
第28章 烏霾掩皎月
第29章 八方現修羅
第30章 赤膽照顏色
第31章 紅粉見真情
尾 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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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梨花劫海棠

  天空布滿陰霾,細雨霏霏,初秋的節令,業已有了幾分不著痕跡的寒意。
  一乘軟轎,四匹駿馬,便在微雨中朝前趕路,抬轎的兩名壯漢健步如飛,負搭雙肩的轎槓仿若無物,馬上騎士兩前兩後,其馬以小碎步跟進,看來是護衛軟轎的。
  許是陰天落雨的關係,周遭的曠野,瞧上去特別顯得沉寂荒涼,遠山近嶺,就都籠罩在一片灰暗裡了。
  那匹混身毛色漆黑,閃泛著緞子般的光澤的高大馬兒,便在這時從路旁的疏林中出現,並且以一種極其安詳篤定的步伐循著岔道來至路邊。
  坐在鞍上的是一個黑衣人,一個滿頭銀髮的黑衣人,那頭燦亮如絲的銀髮用一條黑帶子齊額勒住,黑帶下呈現的面龐卻決不似銀髮所顯示的那樣蒼老,這只能說是一張成熟的臉容,臉上有飽經風霜的紋榴,有歷盡滄桑的深沉,而他半合的雙眼,下垂的唇角裡像是包含了大多的世故,大多的漠然,像是陽光之下已不再有什麼新鮮事 儘管此刻並沒有陽光。
  他是毒魄。
  很奇特,也很罕見的一個姓名。
  更奇特、更罕見的是他斜掛在左腰間的一只口袋,一只四四方方,用黑色軟牛皮縫製而成的皮口袋,口袋大約長寬都有兩尺半的光景,鼓鼓的不知裝著什麼東西,現在,他的右手正輕輕撫摸著口袋上緣,模樣寶貝得竟似撫模著情人滑膩的背脊。
  抬轎的轎夫、馬上的四名護衛顯然也看到了他,因為轎馬前行的速度已經緩慢下來,無論是什麼直覺反應,對方一定嗅出某種不安的味道來了。
  那四名護衛,穿著打扮完全一式一樣,藏青的交剪頭巾,藏青夾袍的下襬掖在腰板帶上,背後更交叉背著一對規格相同的雪亮鋼矛,這說明了一件事實 他們是來自有組織的幫口。
  綿綿的雨絲飄忽著,轎停下,四乘來騎也停下。
  毒魄沒有下馬,沒有說話,只眯著眼端詳靜止在六七步外的那些人。
  前頭的兩名大漢互覷一眼,由那個缺了半只耳朵的仁兄開口:
  “朋友,你想幹什麼?”
  毒魄唇角牽動了一下,聲調裡有著那種漫不經意的輕淡:“難道說,各位已經看出我是有所為而來?”
  缺了半只耳朵的這位提高了嗓門道:
  “這裡是荒郊僻野,天上又下著毛毛雨,你騎著一匹黑馬,陰陽怪氣的朝路邊一站,能叫無緣無故?而路上只有我們這一行,你不是衝著我們卻是衝著誰?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說吧,你有什麼指教?”
  毒魄的視線掃過那乘軟轎,不似笑的一笑:
  “指教不敢,僅有一個問題要請教。”
  那人眉梢子揚起:
  “什麼問題?”
  毒魄道:
  “轎子裡坐的,可是狄水柔狄姑娘?”
  對方臉色變了變,厲聲道:
  “是不是我們大小姐,干你何事?又有什麼企圖?”
  毒魄道:
  “此地距離‘華妙庵’足有三十餘裡,狄姑娘上香回來,諒也十分疲累了,往下這一程,不須各位費心,還是容我代勞護送吧……”
  另一員漢子勃然大怒:
  “由你護送我們大小姐?你以為你是誰?你想打什麼歪主意?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毒魄七情不動的道:
  “為了各位好,我建議各位現在就快馬加鞭,早早走人,免得傷了彼此和氣。”
  缺耳的仁兄驀然大叫:
  “他娘,這傢伙竟想擄架大小姐 ”
  他的同伴眼露兇光、惡狠狠地叱喝:
  “不管你是什麼人,你算敲錯算盤了,找‘鬼王旗’的麻煩,你還想活不想活?你可知道,大小姐乃是我們瓢把子的嫡親妹妹?!”
  毒魄笑了笑:
  “二位,你們說的我全知道,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非常清楚,但是,我卻仍然來了,仍然要做我預定做的事,這個意思,你們大概了解吧?”
  缺了半只耳朵的朋友縱身自馬鞍上躍起,空中翻過一個優美的弧度,背後交掛的鋼矛寒光驟閃。又快又準的射向毒魄咽喉。
  毒魄四平八穩的端坐馬背,右手倏伸,竟恁般不可思議的一把抓住了射來的矛首,同時以尾桿前挺,便正好迎上了缺耳漢子撲來的身軀 堅硬的矛尾重重頂上對方的心窩,截斷氣聲混合著骨折聲一齊傳揚,那人便手舞足蹈的翻跌下去,甚至沒有機會使用他的第二柄鋼矛。
  整個過程,似乎是一場早經安排妥當的短劇。
  無論招式、走步、定位等等好像都在事前有過演練配合,予人一種無比巧妙的感覺。
  然而,他們全明白,須臾問便告結束的這幕打鬥,決沒有丁點戲劇性,這完全是在玩真的!
  當另一名大漢甫始掰鐐欲起的剎那,手指尚未觸及他的兵器,毒魄上身微傾,一抹略顯折曲回角的焰芒已淬然隱現 只是隱現,有若電極在雲層中映炫,僅留下一個空無的影像,就再也看不見什麼了。
  焰光隱現的回應,是馬上漢子的栽落。
  他滿頭鮮血的趴在地下,卻似乎不曾斷氣,背脊猶在一起一伏的蠕動著哩。
  轎後的雙騎,便在這時不要命的衝將過來。
  兩名騎士揮動著四桿 亮的鋼矛,口中狂聲吼叫,是一副豁拼到底的氣勢!
  毒魄半合著眼,也突兀策馬奔前,雙方三騎迅速交擦而過,四桿鋼矛頓時盪甩向兩名騎士的單一左右方位,誰也沒有看清毒魄是使用什麼手法造成這個結果。
  十二記沉悶的擊肉聲已融為一響,馬上的二位仁兄宛同喝多了酒,竟爛泥似的,各自萎頓成一堆。
  軟轎孤伶的停放在路上,兩名轎夫也呆若木雞般立在那裡。
  毒魄從馬頭上俯視下去。
  緩緩的道:
  “掀開轎簾。”
  別看這兩個轎夫人高馬大,粗渾壯實,膽量卻僅得一點點。
  毒魄的話,他們恍若未聞,只兩只傻鳥似的站著不動,顯見是受驚過度了。
  於是,厚重的棉布轎簾由內往外掀開,簾後、展現的是一張姣美清秀的臉蛋,端端正正的,柔柔纖纖的,有股子說不出的靈逸之氣,就是臉上的色澤稍微蒼白了些。
  毒魄不禁輕籲了一聲。
  轎子裡的姑娘,怎麼看也看不出已經二十六八歲了,要不是他早已心中有底,亦難保不會走眼。
  姑娘長得秀氣,連說話也是那麼輕輕柔柔的。
  “你是來找我的?”
  毒魄在馬上拱手,神色轉為十分和悅,甚至還帶著點謙恭:
  “狄姑娘,很抱歉用這種方式相邀,請原諒我也是迫不得已 ”
  狄姑娘非常鎮定的道:
  “請問,你要帶我去哪裡,去了又做什麼?”
  毒魄笑得略見尷尬:
  “這時不便多說,狄姑娘,有一個人要見你,極為渴切的要見你,我保證是善意的,而且,我們不會令你受到絲毫的傷害……”
  狄姑娘沉默片刻,才幽幽的道:
  “照眼前的情形看,我恐怕沒有選擇的餘地吧?”
  毒魄欠了欠身子。
  語氣更見低婉:
  “對不起,恐怕是沒有。”
  點點頭。
  狄姑娘道:
  “那麼,我們還等什麼?”
  棉簾放下,隔開的不止是轎裡轎外,好歹也暫時隔開了毒魄的幾番無奈。
  他向兩名驚魂未定的轎夫輕叱一聲:
  “還不抬槓上肩,趕緊幹活?”
  山間的小木樓,兩層的,木樓蓋得很精緻,很雅巧,尤其蘊育在山林時有的飄渺雲靄裡,浸潤幹眾溪瑩澈的形質中,就顯得更加超凡脫塵,不帶煙火俗氣了。
  傍黑的時分。
  全無歡坐在鋪設著厚厚虎皮褥墊的大師椅上,就著曄曄炯亮的銀燈,細細端詳著垂眉低目的狄姑娘。
  哦,狄水柔。
  毒魄垂著雙手站在一邊,面孔上的表情,雖經他努力掩飾,卻也僅是無奈。
  全無歡的身材瘦小,面容清瘦,雖然臉孔經過仔細修刮,微霜的頭髮也經過刻意整理,但他青白的氣色裡仍泛著病懨懨的慵倦之態,也因此越發掩不住他五十五歲的年紀了。
  可是,他現在注視狄水柔的眼神卻是熱切的、光亮的,充滿了興奮的喜悅,連帶著臉孔上也洋溢著近似青春的異彩。
  他好像忘記自己已是五十五歲的年齡,而將時光倒轉回三十年了。
  在深深的寂靜裡,有一股深深的暗潮隱約澎湃。
  狄水柔抬起頭來,平靜的望著全無歡,語調輕柔如水:
  “是你要見我,全先生?”
  五十多歲的人了,居然也會有這樣的靦腆。
  全無歡乾笑一聲,不停的搓著雙手,青白的面孔上透一抹赦色:
  “實在失禮,狄姑娘,實在失禮,除了用這個法子,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方式能夠邀請到你,希望毒魄沒有使你受驚 ”
  狄水柔看了一旁的毒魄一眼,道:
  “沒有,他沒有使我受驚,相反的,這一路上來,更對我十分照顧。”
  依舊在不停的搓手。
  全無歡連連點頭:
  “這就好,呃,這就好……”
  狄水柔形色恬淡的道:
  “不過,全先生,你要我來,總該有個原因吧?也就是說,目的何在?”
  遲疑了片刻。
  全無歡幹澀的道:
  “呃,狄姑娘,莫非你一點也不知道?”
  狄水柔道:
  “我該知道嗎?”
  舔舔嘴唇。
  全無歡吃力的道:
  “難道……你也猜不出?”
  狄水柔靜靜的道:
  “沒根沒由的事,全先生,你叫我往哪裡去猜?”
  轉過頭來。
  全無歡沙著嗓門道:
  “毒魄,我看還是你來講吧。”
  毒魄半合的眼睛霎了霎,不情願也只好情願的道:
  “是,師父。”
  狄水柔不禁多少有些意外的道:
  “你們二位的關係 是師徒?”
  毒魄道:
  “打我九歲拜入師父門下,受教一十三年方始出師,雖然湖海浪盪,對吾師恩澤,無時或忘,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何況恩師親炙於我一十三載?狄姑娘,這大概可以稱得上師徒關係了吧?”
  狄水柔體會得出毒魄言語中些許的諷意,她卻不以為件的道:
  “當然,也要請你諒解,我絕沒有絲毫不敬的意思。”
  全無歡趕緊打著圓場:
  “狄姑娘,你別看毒魄滿頭銀髮,其實乃是自來白,他小時候就已經發色花斑了,人不到三十歲,已是皓發賽雪,算起來,他今年才三十六哩……”
  狄水柔道:
  “我沒有說他老……”
  全無歡忙道:
  “在我眼裡,他不過是個孩子,永遠是個孩子。”注視毒魄這個銀髮皤然的“孩子”,狄水柔神態安詳的道:
  “毒壯士,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毒魄稍稍沉默了一會,似乎考慮如何措詞用句,然後,他始正視著狄水柔,語氣十分懇切的道:
  “狄姑娘,三年以前,‘鬼王旗’為了慶祝成幫十載,曾在總堂口‘抱固嶺’下的‘望仙台’舉行過一次極為熱鬧的盛會,那次盛會,他們也邀請了家師參予,姑娘應該還記得這件事?”
  狄水柔道:
  “不錯,我記得。”
  毒魄接著往下說:
  “因為那次盛會,家師得有機緣見到姑娘,並且做過幾番交談,姑娘的風采及內涵,令家師極為傾倒,回來之後,便對姑娘思念不已,更明白的說,已幾達廢寢忘食的地步,但拘於各種環境、年齡、身份的限制,家師除了我之外,只能將這股渴慕之情深埋心底 ”
  狄水柔凝重的道:
  “這叫什麼?一見鍾情?”
  毒魄道:
  “老實說,我也不大信男女之間所謂‘一見鍾情’的說法,因此就奉勸家師自我克制三年,如果三年以後,他老人家對姑娘你仍然傾慕不減,則表示家師的愛戀之意有其情感基礎,決非出自一時衝動,在家師首肯之下,三年已經過去,三年來,家師受心病所苦,精神備遭折磨,而身體狀況越來越差,竟得了個咯血的毛病,每在出力之餘、情緒不寧的當口,都會咯血不止,狄姑娘,這已證明了家師的不能忘情於你,為了家師生命的延續,個人便不得不一盡弟子之道,只是委屈姑娘你了……”
  咬咬嘴唇。
  狄水柔道:
  “這樣說來,你們是要把我強留在這裡,而不管我是否願意?”
  全無歡急切的道:
  “你不要誤會,狄姑娘,我決沒有勉強你的意思,我只是,呃,希望你能在我身邊陪伴我一個時期,我保證決不侵犯你,只要看看你,眼裡有你的影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狄水柔的聲音很冷:
  “全先生,我今年雖然已經二十六了,但仍然是個雲英未嫁的閨女,而且明確的說,我也如同每一個處子一樣清白,你不錯已有五十多歲,卻仍是一個男人,你叫我在你身邊陪你一個時期,無論這個時期是長是短,將來我又如何向人解釋?你可曾顧慮到我的名節?全先生,你的想法未免自私!”
  全無歡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他連連搓著雙手,喃喃不清的道:
  “別生氣……狄姑娘,請你體諒我的一番用心之苦……”
  哼了哼。
  狄水柔道:
  “這種用心,其苦何在?”
  毒魄忍不住提高了音調:
  “狄姑娘,我師父並沒有錯,天底下沒有任何一條律列規定過五十歲的人就不能興男女之情,而一個人愛上一個人,更非罪孽!”
  狄水柔生硬的道:
  “男女之情,原是兩廂情願的事,可是,我情願嗎?”
  毒魄形色木然:
  “單只這一樁要請你多包涵,狄姑娘,世問事不易十全十美,有些時候,就難免某一方要稍受委屈,此乃權宜之計,家師的心病,總須心藥來醫,姑娘便當做行善積德吧。”
  狄水柔惱了:
  “這樣說來,你們是非要強留我不可了?”
  毒魄又欠了欠身:
  “還請姑娘寬有 ”
  狄水柔氣忿的道:
  “你們實在大蠻橫,大欺人,太不講理,你們以為這麼做就會安然無事,就會得遂所願?你們錯了,我是‘鬼王旗’大掌旗狄用疆的嫡親胞妹,我哥哥如何能容你們如此肆虐囂張、又何忍受得了這般凌辱?他必定找上門來,不與你們甘休……”
  毒魄平淡的道:
  “狄姑娘,如果以武論武,單比江湖上的份量,我個人不必提,家師是誰,你約摸心裡有數吧?”
  狄水柔恨聲道:
  “我知道全先生的名氣大,本領高,有‘陰陽無極’之稱,唯其如此,他更該自尊自重,珍惜羽毛,不能持強凌人,徒毀令譽啊……”
  全無歡的面頰肌肉抽搐起來,顫著聲道:
  “我,我是不克自己……狄姑娘,我已經忍耐了三年,痛苦了三年,就算你不願成全我,也得給我試一次的機會……”
  跺跺腳,狄水柔哽噎著道:
  “你會鑄成大錯,全先生,有多少人的生命,多少人的鮮血,就將因為你的一己之私而隕滅流淌,我哥哥決不會放過你們……”
  全無歡求助似的望向毒魄,毒魄聳了聳肩,慢騰騰的道:
  “狄姑娘,你大概過慮了,這件事出面的是我,和家師扯不上干係,再說,家師頤養之處十分隱密,外人根本無從得知,又到哪裡去找?我與令兄亦不相識,未曾打過交道,他想循線追查,難上加難,令兄既然尋不著對象,卻怎個拼命流血法?”
  狄水柔窒噎一聲,強忍著眼眶中滾動的淚水:
  你不要盡打如意算盤,須知人算不如天算,你們這樣做,遲早會捅出禍事,那時我看你們怎麼收場!”
  全無歡微愣須臾,突的冒出一句:
  “情到多處終不悔 ”
  狄水柔又氣又恨又羞的迸出一個字:
  “你 ”
  毒魄嘆了口氣,道:
  “家師這句話,已經說明了一切,狄姑娘,你是個靈慧的人,何苦再做無謂的爭論?
  彼此留一步餘地,往遠處想想不好麼?”
  狄水柔咬著牙道:
  “連眼前我都不能把握,遑論遠處?”
  毒魄挺直了腰身,用另一種明朗的腔調道:
  “狄姑娘,你的住處就在二樓轉角的第一間,是家師親自督促替你拾掇出來的,相信你會滿意;侍候你的丫頭名叫雙春,乖巧伶俐,善解人意,是個不可多得的伴隨,在我們這‘系雲樓’裡,另外還有一個廚子貴老瘸,一員男僕小劉,連上你共就是五個人,家口簡單明暸,希望姑娘不久以後便能適應。”
  狄水柔沒有作聲,眼眶中的淚水卻已潸然垂落。
  毒魄裝做未見,輕拍手掌,邊門啟處,一個身段嬌小窈窕,有一對烏溜溜大眼睛的女孩子已躡足而入,毒魄向她點點頭,女孩子走過來恭恭敬敬的對著狄水柔福了一福,然後,雙手攙著狄水柔行向樓上。
  狄水柔並沒有掙扎,一點也沒有,那種逆來順受,楚楚憐憐的模樣,險些就令全無歡心痛得掉下淚來。
  貴老瘸的原名叫貴寶,但自己人沒有一個叫他貴寶,都稱呼他貴老瘸,一來是親切,再則,他也真的瘸了一條左腿。
  在“系雲樓”,貴老瘸的職司是廚子,不過,他除了能燒一手好菜,更有一手鮮為人知的好功夫,想當年,他便是全無歡的貼身長隨,這條左腿,便是某次與敵遭遇中,為了老主子吃人砸瘸了的。
  此刻,乾乾淨淨的廚房裡,貴老瘸正把他半座肉山似的身子挨邊湊坐在凳沿上,全神貫注的聽著毒魄說話:
  “……日常我不在家的辰光,你可要得好生照應師父,不止是要師父吃得好,睡得安,更須注意檢點門戶,留神有什麼風吹草動,狄姑娘那邊,也要多分心看顧,雙春和小劉都夠機警,應可替你擔勞,貴老瘸,你懂我的意思?”
  寬大黝黑的臉膛上是一番穎悟的神色,貴老瘸卻另有問題要問:
  “毒哥兒,這次辦事,不是說挺乾淨利落,不曾留下破綻麼?既然事情幹得漂亮,又會有什麼風吹草動?”
  毒魄在那個半新不舊的藤椅上轉了轉,形色間不由泛起幾絲陰暗:
  “說不留破綻,原是一半為了撫慰狄姑娘,一半為了寬師父的心,貴老瘸,你倒想想,那四名‘鬼王旗’的保鏢,我一個都沒有滅口,加上兩個路上放回去的轎夫,他們能不說話?”
  貴老瘸那雙銅鈴眼翻了一會,不解的道:
  “說什麼話?”
  毒魄沒好氣的道:
  “描述我的模樣呀,誰下手劫了人,他們必然會清清楚楚的向狄用疆稟明 ”
  貴老瘸道:
  “你不是和姓狄的素不相識麼?雙方既不相識,這模樣也是白描。”
  毒魄搖頭道:
  “你想得未免簡單了,貴老瘸,放眼江湖同道,與我形貌相當的還找不出第二個,只要狄用疆稍微花點腦筋 甚至不必花腦筋,就可能懷疑到我頭上,如果再從我的關係方面產生聯想,往後情況怎麼個發展,便誰也難以逆料,所以我才叮嚀你務必謹慎小心,咱們不防一萬,只防萬一!”
  貴老瘸禁不住發聲埋怨:
  “毒哥兒,你也真是的,辦老爺子的這樁事,不知道你尚留著個尾巴做什?換成我,那四名保嫖,兩員轎夫,包準叫他們半張活口不存,這才叫一了百了,乾淨利落!”
  毒魄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擄劫狄姑娘的行為,我們本身便站不住腳,于心有愧,設若再大開殺戒,豈非錯得連轉圜餘地都沒有了!”
  尋思片歇,貴老瘸長籲一聲:
  “他奶奶的,這不叫無可奈何麼?”
  毒魄苦笑道:
  “一點不錯,正是無可奈何;但為了師父,刀山油鍋也只有去得,理路上合不合,後果堪慮與否,全已顧不得了!”
  舔了舔肥厚的嘴唇,貴老瘸放低了嗓門:
  “說真的,毒哥兒,那狄姑娘,對我們老爺子有沒有點兒意思?”
  毒魄笑不出來了:
  “到目前為止,好像不大樂觀……”
  貴老瘸遺憾的道:
  “那,我們老爺子豈不成了單相思,剃頭的挑子一頭熱啦?”
  毒魄沒有回答,因為他實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貴老瘸又籲了一聲:
  “我們老爺子,欸,一把年紀了,這又是何苦?臨老入花叢,犯得上麼?”
  毒魄站起身來,沉沉的道:
  “你不懂,老瘸子。”
  貴老瘸道:
  “我寧願不懂,要和老爺子一樣,就是自己折磨自己了!”
  瞟一眼毒魄挪腿的樣子,他又忙道:
  “毒魄兒,你又待去哪裡了?”
  毒魄道:
  “去看飛星,為了老爺子這趟差使,個多月沒見著她了,然後,我與‘七巧槍’南宮羽還有約,他等著我去商量一筆買賣,你知道,貴老瘸,咱們開銷大,眼瞅著快半年沒進帳啦……”
  貴老瘸賊兮兮的笑道:
  “買賣擺在後面,和老相好調情敘舊擺在前頭,我真搞不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才閒幾晚上,就癢得慌哪?”
  毒魄揮揮手,管自走了出去,雖然他步履輕快,面帶微笑,天曉得卻是懷了多少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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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血染夕陽紅

  燈光柔和的浮溢在房角周遭,毒魄竟覺得出奇的寒冷,冷得他肌膚起栗,心臟抽縮,冷得他的面孔都僵凝了。
  他的視線緩緩離開飛星的臉容,停留在碎裂成片的酒壇子上,雖然酒壇早已碎裂,他依舊一眼可以認出那是盛裝陳年花彫的酒壇,經過踐踏的滷牛肉散拋於地,他也能夠確知那“老正興”的晶片牛肉,這兩樣東西,原都是他嗜食的,他知道,飛星也知道。
  飛星死了,死得好慘,而由飛星身上的余溫、肢體的軟硬度、血跡的凝固情形推斷,飛星顯然是死去沒有多久,或許一個時辰,半個時辰,或許僅只有一住香、一盞茶的功夫……
  他的雙手緊扯著自己的滿頭銀髮,牙齒深深嚙入下唇,他痛責自己,為什麼不在路上趟趕一程?、頃刻前後,已成終生遺恨。他永遠都不原諒自己!
  脫下外衫,毒魄為飛星蓋上,然後,他坐了下來,在他習慣坐的那張大圈椅上坐了下來,他開始思索,是誰害了飛星?又是為什麼要以這種殘酷卑鄙、下流無恥的手段害死了飛星?
  飛星原是個開朗活潑的女孩,然而她臨死都不能瞑目,可見她遭到的冤屈有多大、痛苦有多深,那樣的凌辱、必然是難以想像的,不可思議的,由她死後的慘狀對證她不瞑的眼瞳中所包含的怨恨,毒魄已經能把整個的過程拼湊起來,癥結只在於 是誰下的毒手?
  他的目光又轉回飛星的面容上,轉回飛星這張扭曲的、幾乎與平日的飛星恍如兩人的面容上,靜默中,他感受到飛星死前的絕望,體會得到那必須自己結束自己生命時的淒楚及無奈,他深切的明白,飛星不想死、不願離開他,飛星對這個人間也仍有著大多的眷戀,但是,卻有人逼著她死,逼著她不情願的步上黃泉,這人,或這些人,到底都是些什麼種類的畜牲?!
  毒魄沒有掉淚,沒有掉一滴淚,他只覺得心在淌血。
  桌上並攏著四只錫壺,一只錫壺裝四兩酒,換句話說,毒魄在不到半個時辰的光景,已然灌下一斤者酒了,酒,自是陳年花彫。
  這家名叫“醉天月”的酒鋪,是他常來的地方,店掌櫃卓胖子憂慮又關切的覷探著毒魄,卻不敢上前勸阻,他清楚毒魄的個性,每在獨飲悶酒的當口,便是心事重重或情緒低落的時候,酒越喝得兇,爆炸性就相對的大,節骨眼上最好不去招惹為妙。
  從進店到如今,毒魄除了要酒,沒有另外講過一句話。
  仰頭幹下一盅,毒魄拿起酒壺,卻發現壺內空了,放回酒壺,他只吐出兩個字:
  “酒來。”
  卓胖子趕忙回應一聲,親自拎著四壺酒,戰戰兢兢的送了過來,他偷偷瞄了毒魄一眼,將酒擺下;故意裝著若無其事的口氣:
  “今天可喝得急了點,毒爺,就這陣子功夫,你已一斤花彫下肚……”
  毒魄半句不答,只管取壺為自己斟酒。
  搓搓手。
  卓胖子欲言又止的道:
  “毒爺,有檔子事,不知該不該提 ”
  眼睛赤紅的望向卓胖子,毒魄的意思已由眼神中明確的傳遞過去。
  乾笑一聲,卓胖子忙道:
  “呃,毒爺,事情是這樣的,兩三天前,有幾個人來打聽你的消息,看那舉止神情,像是外頭混的,江湖氣很重……”
  毒魄雙眸閃亮了一下。
  慢慢的問:
  “你怎麼答覆他們?”
  卓胖子陪笑道:
  “我告訴那幾個人,說毒爺約模有一個多月沒來過了,毒爺,不知道這樣講對是不對?”
  毒魄低聲的道:
  “那幾個人的模樣,你給我形容形容。”
  搔搔腦袋,卓胖子回思著道:
  “一共是三個人,一個塊頭很大,站在那裡活脫半截鐵培,另一個猴頭猴腦,卻生了只朝天鼻,剩下的這個身材細瘦,臉盤兒青森森的帶著股子說不出來的陰陽氣,好像他是領頭的哩!”
  毒魄凝神想了一陣,皺著眉道:
  “他們都是什麼穿著打扮?”
  卓胖子道:
  “不外是些灰黑色尋常衣衫,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又喝了口酒。
  毒魄悶著畝道:
  “這些人不曾報過碼頭字號?”
  卓胖子搖頭道:
  “沒有,他們態度偶做,語氣張狂,看來不是些好路數,我也不敢多問 ”
  說到這裡,他忽然“啊哈”一聲。
  想起了什麼似的道:
  “稱呼他是什麼……‘癩蛇’!”
  毒魄深深吸了口氣。
  平靜的道:
  “你確定他們是叫他‘癩蛇’?”
  卓胖於把握十足的道:
  “錯不了,毒爺,他們是這麼稱呼,你想想人的混名什麼不好叫,偏叫‘癩蛇’?
  這個與眾不同的古怪綽號,當時就使我印象深刻!”
  毒魄面無表情的道:
  “也使我印象深刻。”
  卓胖子忐忑的道。
  “你認得他,毒爺?”
  毒魄喝乾了杯中酒,道:
  “不認得,但我知道他,聽說過他。”
  咽了口唾沫.卓胖子道:
  “這些人,呢,是和毒爺你不對嗎?”
  毒魄笑得非常怪異:
  “胖子,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譬喻說,像這一樁。”
  卓胖子連聲應諾,邊道:
  “酒不用添了吧,毒爺,要不要來點吃的,鮮肉大包剛剛才出籠……”
  擺擺手,毒魄站起身來,順便丟了塊碎銀在桌面,跟著大踏步走了出去。
  卓胖子怔怔的看著毒魄的背影,無來由的突兀打了個寒噤。
  “醉天月”酒鋪的門外,夕陽的余輝絢爛,晚霞正映得西邊一片血紅,也給大地染上一片血紅,炫惑得人眼發花。
  毒魄的坐騎“飄雲”就拴在店門左側的木欄上,他方始移步走起;四條勁裝大漢已從對面的屋簷下圍了過來,四張粗曠剽野的面孔上,全泛著那種不懷好意的陰冷邪笑。
  站定腳步,毒魄冷冷的端詳著眼前這四名漢子,雙手十分自然的垂落向腰間。
  四人中,為首的一位是個肥壯結實的角色,他挺胸突肚,神氣活現的朝那裡一站,招子斜眼著毒魄,大刺刺的開口道:
  “有個人,混號叫做‘毒一刀’,原名叫毒魄的,可就是你?”
  毒魄道:
  “不錯,是我。”
  那人嘿嘿一笑,眉梢吊起,左手大拇指往肩後的方向點了點:
  “姓毒的,有人要見見你,還請藉一步說話。”
  毒魄沒有拒絕,態度頗為合作的道:
  “好,我跟你們去,只不知道是哪一位老大要見我?”
  肥壯漢子臉色沉下:
  “不用問這麼多,你人到了,自會知曉,姓毒的,走吧。”
  於是,毒魄夾在中間,四個不速之客分佔四角,就好像官差押解人犯一樣,嚴密的監視著毒魄沿街行去。
  走到街口盡頭,他們向右一拐,穿過半截窄巷,已來至一道幹溝的石堤上,溝是乾涸的,周遭全是雜草漫生的曠地,景致荒蕪得緊,僅僅那半截窄巷之分,便宛似劃開了紅塵煙少
  石堤上,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
  男的長得很俊,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十足的美男子形象,年紀約摸三十出頭,女的大概也才二十好幾,模樣十分姣好,是屬於小巧玲瓏那一類的,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起,還真相配。
  這一男一女兩個,毒魄並不認識,而且堅信以前也從未見過。
  他在打量人家,人家卻也在打量他,彼此對望中,氣氛便顯得有些窒悶了。
  過了一會,那美男子才溫文有禮的道:
  “閣下想是毒魄先生?”
  毒魄道:
  “我是。”
  美男子自我介紹:
  “‘巨鵬灣’有個‘危家堡’,不知閣下曾否有所耳聞?”
  毒魄點頭:
  “如雷貫耳。”
  對方笑了笑,道:
  “我叫危重,是‘危家堡’的少堡主,站在我身邊的,是我妹妹危蓉。”
  毒魄神色不變的道:
  “‘玉面人龍’危重,‘小風鈴’危蓉,賢兄妹大名滿江湖,我可是仰之已久,不過,二位召了我來,恐怕不只是為了予我這識荊之幸吧?”
  危重從從容容的道:
  “當然不是,主要的,我想請問閣下,把狄水柔姑娘擄去的目的何在?如今狄姑娘是否平安,人在哪裡?”
  毒魄反問道:
  “你怎能斷定狄姑娘是被我所擄?”
  危重回答得心平氣和:一點也不惱怒:
  “閣下那頭少年白的銀髮,乃是獨門標記,普天之下,並無雷同之人,而且,閣下習性向來坦蕩磊落,直進直出,不屑做那掩藏鬼祟的勾當,狄姑娘遭劫有現場情形,正好與閣下的外貌及行止相吻合,毒先生,我們有人證,你該不會忘記你放回侍從與轎夫吧?”
  毒魄不解的道:
  “‘我們’?危少堡主,莫非和‘鬼王旗’那邊還有牽扯?”
  不等危重答話,危蓉已笑吟吟的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毒魄,你怎麼能斷定我們‘危家堡’和‘鬼王旗’沒有牽扯?我告訴你,不但有牽扯,關係還近著呢,我哥哥跟狄姑娘相好,已經有三年多啦。”
  毒魄怔了怔,道:
  “怎的從未聽說?”
  危蓉唇角一撇:
  “像這種事,難道還能大鑼大鼓的向外宣揚?自然只有當事者和雙方的至親才知道,你沒聽說,一點也不奇怪。”
  毒魄道:
  “那麼,危少堡主乃是以狄姑娘的朋友身份,前來代‘鬼上旗’索人了?”
  用力點頭。
  危蓉道:
  “你很聰明,我們正是這個意思。”
  危重補充著道:
  “不僅我們在找你,毒先生,‘鬼王旗’的人馬也在四處找你。”
  毒魄冷冷一笑。
  道:
  “我知道他們在找我,事實上,他們等於已經找到我了。
  危重訝異的道:
  “他們莫非已與你朝過面,順過關節?我怎的未得通報?”
  毒魄不想多說,因為他有他的打算,而他的打算是不必語諸於人的 以背脊朝向夕陽的光輝,他的形象便融在陰暗裡,連聲調也變得幽寒了:
  “這是我和‘鬼王旗’的事,危少堡主,同你無涉。”
  危重輕咳一聲,道:
  “好,我就不問,但有關狄姑娘的下落,你卻得給我一個切實的交待,毒先生,但白說,我們埋伏在‘醉天月酒鋪’及‘松風茶館’四周已經整整有三天三夜了,這兩個地方,是由我們‘危家堡’負責守候的區域……”
  毒魄道:
  “依我看,少堡主大概是自動請纓吧?”
  笑容中有幾分尷尬,危重略略顯得不大自在的道:
  “是不是我自動請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正在這裡;毒先生,我們到底不算‘鬼王旗’的人,做法上自有彈性,所以,我可以給你一條路走 只要你完好無缺的交出狄姑娘,而且有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我們便網開一面,放你脫身。”
  毒魄道:
  “危少堡主,你的為人行事,不可謂不寬大,可是我很抱歉,我不能交出狄姑娘,更沒有任何解釋。”
  危重的笑意凍結在臉上,他不見憤怒,卻十分迷惑:
  “這不像傳言中的你,毒先生,你的習性,從來都不是這個樣子,你為什麼突然變了?變得和人們口裡的‘毒一刀’完全不同了?”
  毒魄淡漠的道:
  “人們傳言中的我,不一定就是真我,少堡主。”
  危蓉反倒怒氣上衝:
  “毒魄,你強劫了人家閨中姑娘,不但不知羞愧,猶在這裡振振有詞,狡言強辯,你自己說說,你還算是一條漢子嗎?”
  毒魄目不斜視的道:
  “各人有各人的立場和觀點,危姑娘。”
  危蓉狠狠的道:
  幼口此說來,你是非見真章不肯低頭了?”
  毒魄道:
  “見過真章也不低頭。”
  危蓉激烈的叫:
  “放肆匹夫,你以為我們便收拾不了你?”
  左手輕撫著掛在腰間的黑皮方形口袋,毒魄像在自言自語:
  “如果‘危家堡’要先替‘鬼王旗’祭鉤,我又怎能不加成全?”
  危重咬咬牙,道:
  “毒先生,你是打定主意,不肯妥協?”
  毒魄頷首道。
  “我是不能妥協,少堡主,列位又何不退一步?退一步海闊天空 ”
  危重喃喃的道:
  “簡直逼人太甚……”
  一揚頭,危蓉輕叱:
  “‘盤龍四棍’何在?”
  佇立四方的那四名彪形大漢齊聲轟喏,同時各自從後腰帶上抽出三只兩尺長短的螺紋鐵棍來,四個人動作劃一,雙手接旋扭轉,鏗鏘數響,每人手中的三只短棍已利落的結合為一只長棍,烏黝黝的長棍。
  毒魄雙眼半合,眼皮下垂,並無絲毫搏命之前應有的戒慎之色。
  他的模樣不似老僧入定,如果細加分辨,倒有點目中無人的味道。
  危蓉看在眼裡,越發有氣,她猛然揮手,尖聲叫道:
  “拿下!”
  四名大漢立刻往前圍攏,不過他們的舉止並不魯莽,四個人以各異的姿勢舉棍亮招,極其小心的逐漸包抄,隱約中,令人體會到他們陣形的嚴整與網路的密合 顯然他們早已練就了一套彼此支援呼應的聯手戰法!
  毒魄的左手緩緩伸進腰際的黑皮口帶裡,又緩緩取出一把刀來,那把刀,仿若鍘鐮,鋒刃呈顯弦月般的半彎形狀,把柄部位圓直渾連,長約尺許,而不論刀刃刀柄,全打磨得銀燦 亮,尤其是刀口薄利鋒銳,望之生寒,刀柄底部,還接系著一條丈餘長的銀色鎖鍊,閃閃泛光,這刀看上去,像一把巨號的鐮刀,然而,它卻另有一個不似刀的刀名:
  “祭魂鉤”。
  石堤上,危蓉緊張的叮嚀她這四名手下:
  “你們要留意,姓毒的出刀極快 ”
  毒魄不帶笑意的道:
  “快到出乎你們預料,各位。”
  “呼”的一聲勁力破空,一只黑鐵棍兜頭砸下,另三只黑鐵棍亦在須臾之間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或是橫掃、或是搗戳,以快如石火的速度交擊而來。
  “盤龍四棍”,果然凶悍!
  毒魄刀在左手,淬然劃起一輪大圓,一顆如鬥的頭顱已飛拋半空,赤熱的鮮血標射仿若怒矢,四只鐵棍已稀哩嘩啦的相互震撞而出!
  三個人的腳步還來不及站穩,毒魄手中的“祭魂鉤”摹地發出一聲冷顫,“嗡 ”
   刀花如雪,在同一個時間分做三個不同的方向斬入三人的胸膛,鋒刃翻揚,絞拋起漫天的五臟六腑!
  夕陽的霞照猩紅,遍地瘰 的腸臟也一樣猩紅,晚風徐徐吹拂,空氣裡散溢的竟是濃稠的血腥味,只是瞬息之前,猶生龍活虎般的四個大活人,就在瞬息之後已經變成了四具屍體,四堆模糊的血肉!
  毒魄將“祭魂鉤”迎向晚霞, 亮的刃口上居然晶瑩如昔,滴血不染,但黃昏夕照的赤艷光暈炫映春刀鋒,那閃耀的 亮便也似血彩斑斑了。
  “小風鈴”危蓉站在石堤上,雖然尚不致於膛目結舌,卻也面上色變,她早知道毒魄的功力極高,可是決未料及高到這種程度。
  她開始後悔,“危家堡”事先未免過於低估毒魄的能耐了。
  危重的神情凝肅。
  喃喃自語:
  “‘毒一刀’不愧就是‘毒一刀’……”
  毒魄半合著眼,聲調平淡得像是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件:
  “賢兄妹也有興趣一試麼?”
  一句話不禁又激怒了危蓉,她鐵著臉,柳眉倒豎:
  “姓毒的,你不要自以為大不了,一刀一命,只是坐實你的心狠手辣,並不代表其它意義,如果你當我們兄妹因此怕了你,你就是大錯特錯了!”
  毒魄道:
  “危姑娘,我有事,不克久留,然而賢兄妹的心意,我一定遵從,現在請告訴我,你們打算到此為止、抑或繼續下去?”
  危蓉激動的道:
  “‘盤龍四棍’的四條人命,就得拿你頂上,姓毒的,血債必須血償!”
  毒魄目注危重,道:
  “少堡主,你也是這個意思麼?”
  危重生硬的道:
  “他們都是人,是我‘危家堡’的人,毒先生,他們既然為了‘危家堡’而犧牲,我們就有責任替他們索取代價!”
  毒魄點頭道:
  “我了解二位的苦衷,人生在世,常有些不想做,卻不得不勉強去做的事,這叫無奈,二位,我亦曾無奈過。”
  危蓉的雙手抄進披風,抬臂之間,兩柄金芒閃閃的短矛已亮了出來。
  危重則拔出斜掛背後的長劍,但見劍鋒青光流動,宛若秋水一汛,顯然是一柄上好的利器!
  毒魄把左手的刀柄換到了右手上,一面以緩慢的動作將連系在刀柄底座的銀色鎖鍊纏繞一圈於腕際,然後,他微笑著道: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靈,因為,人在某些時候 我是說並非十分適宜的場合,往往會產生奇想,形成一股衝動。”
  石堤上的兄妹兩人不由面面相覷,都不明白此情此景之下,毒魄為什麼會突兀冒出這麼一段毫無相干,不知所指的話來。
  危重警惕有加的道:
  “毒先生,我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莫非……你現在有什麼奇想,有什麼衝動?”
  毒魄道:
  “不錯,就在方才,我居然想表演一點小玩意給二位欣賞,少堡主,你說,這是不是不合時宜,而且跡近可笑?”
  危重卻不覺得可笑,絲毫也不覺得可笑,他只感到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緊緊扣罩心頭,仿佛有一層看不到的陰霾橫在眼前,望出去,遠近全是一片昏暗蕭索……
  哼了一聲,危蓉道:
  “姓毒的,你想搞什麼鬼?”
  毒魄隨手從地下撿起一段乾癟斑駁的枯枝,這段枯枝,大約只有兩寸多長,而且呈現不規則的彎曲形,他拿在手上掂了掂,一本正經的道:
  “二位請看,這是一截枯枝。”
  危重雙目凝聚,沒有說話,危蓉習慣性的唇角一撇,譏消的道:
  “怎麼著,你難道要把這截枯枝變成金條?”
  毒魄管自說下去:
  “枯枝很短,二位都是練家子,當該知曉但凡體積小,重量輕的物件,在拋空而起的時候,最不易著力,且飄動的方向尤其難以捉摸,因此欲使它轉化為另外一種形體,就比較麻煩了……”
  危重不耐的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要幹什麼?姓毒的,我看你眼睛有毛病 ”
  就在危重的話尚未說完的一剎,毒魄不緊不慢的把手上那段枯枝擲向空中,擲拋的高度約在六七尺之間,枯枝凌空打旋下墜,其勢搖擺不定, 然裡毒魄的‘祭魂鉤’,暴射而出,寒焰乍現又斂,“祭魂鉤”依就握在毒魄手中,但是,那段枯枝卻已化做片片絮屑,飄散而落。
  在這樣接近的距離、如此短促的時間,恁般狹隘的空隙裡,人們眼中僅僅看到一刀出手。便已造成這種不可思議的成果,其眼力的精準、刀法的準力,速度的把持與拿勁的巧妙,便全蘊孕蘊孕于之餘,展示在一刀之後。
  習武的人,有多少耗盡一輩子功夫,還學不到這一刀的功力的十分之一。
  危重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口子舌燥起來、一股涼氣正延著背脊往上升,他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連呼吸都粗濁了。
  危蓉的那對金矛“叮噹’互擊,交叉當胸而舉,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縫。
  “你嚇不住我們,姓毒的,‘危家堡’上下不是由人唬著長大的!”
  說嚇唬人未免過於露骨,毒魄露一手的用意,當然不外警告,他的對象是“鬼王旗”,並非面前“危家堡”這兩個死纏活賴的兄妹,要能不殺,又何苦非得流血奪命不可?
  然而,他用心不錯,危家兄妹似乎並不領情,至少,危蓉就是如此。
  望著“祭魂鉤”寒芒顫漾的刀鋒,毒魄深沉的道:
  “危姑娘,不要不識好歹。”
  危蓉尖嗓門道:
  “你這個無惡不作。黑心肝的匹夫,天底下狠毒無恥的勾當,都叫你一個人乾全了,‘盤龍四棍’英魂不遠,報仇索命,便在此時 ”
  毒魄像在看把戲似的看著危蓉,緩緩搖頭道:
  “危姑娘,你還待與我見真章?”
  危蓉大叫:
  “廢話!”
  毒魄古並不波的道:
  “在見真章之前,危姑娘,我要先向你請教一個問題。”
  危蓉寒著面孔:
  “什麼問題?”
  毒魄道:
  “假如,剛才那截枯枝換成姑娘你、你可有自信躲得過?”
  窒噎了一下,危蓉倔強的道:
  “枯枝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怎麼知道我躲不過?毒魄,你那幾手障眼法可以拿去騙了別人,想唬我,你是做夢!”
  毒魄笑了:
  “危姑娘,我怕做夢的是你。”
  危蓉的眼神倏然變硬了,她腳步移動,竟然慢慢向毒魄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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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多情空遺恨

  “鬼王旗”的組織非常嚴密,自“大掌旗”之下,分為雙座、四堂、一房,平日各有職司,各負專責,在“大掌旗”的指揮下進行運作。
  所謂“一房”,名叫“豹房”,乃是“鬼王旗”中,專門負責“陰性”工作的單位,舉凡不宜明槍對仗,公開張揚的事體,便多由“豹房”的屬員去執行,譬如說擄劫、追捕、斡旋、破壞,甚或狙殺等性質都是,“豹房”的屬員,一般稱為“獵手”,連他們頭兒算上,一共有十二員。
  毒魄的憂慮並沒有錯,他猜的很準,當那四名保鏢及兩名轎夫逃回“抱固嶺”“鬼王旗”的總堂之後,果然一五一十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個清楚,狄用疆也果然沒花什麼腦筋就想到了毒魄的身上,正如毒魄自己的臆測,放眼江湖,形貌和他相似的還真找不出第二個 人的名,樹的影,儘管他與狄用疆並不相識。
  狄用疆身為“鬼王旗”的首腦,是何等深沉老辣的角色,出了這等大事,他卻毫不氣憤激動,經過一番考慮後,他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立即清查毒魄的道上關係,往來人物,常到的所在……第二道命令,是交待屬下盡速利用各種管道查明毒魄師父全無歡的下落,因為他和全無歡有過幾次來往,雖然說交情很淺,到底也算交情,他想如能找出全無歡,對毒魄擄持狄水柔的行為,至少可以收到製衡疏導的作用一事實上,他完全不曾懷疑到全無歡的頭上。
  “鬼王旗”有它的潛勢,也有它相關的影響力,辦事效率更為一流,只需兩天功夫,他們已查明了毒魄經常落足的三個地方:“靖治府”的“安居客棧”、隔“靖治府”只有五六裡路的小城“三合縣”的“松風茶館”、以及茶館附近的“醉天月”酒鋪,同時,他們也查出毒魄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在這三個處所出現了。
  於是,他們使打聽到毒魄有位紅粉知己叫“飛星”,也利用關係找到了“飛星”居住的地方 “十一拐溪”第七拐處濱水的那幢獨院小磚瓦房:
  他們卻未能尋訪到全無歡的蹤跡,這一方面,他們沒有半點收穫。
  “十一拐溪”是一條婉蜒流轉於“靖治府”地面數百里方圓的小河,它自山區東來,水色清澈,流勢平緩,濱溪而居,別有風味,第七拐的所在,正依附在一座蒼翠的山嶺之下,這裡距離“靖治府”府城,遠近不足十裡,人,果然是有著地緣活動習慣的生物。
  辰光已是午後。
  隱在山坡一叢雜木樹邊的。‘癩蛇”崔秀,正冷眼觀察著溪濱的那幢小磚瓦房,青森森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眸眼中的光芒更是陰寒酷厲,那種帶著一股說不出什麼意味的眼神,竟予人極大的惶淒感覺,就好像,呃,一條毒蛇在盯著你!
  地下,坐著的是“丈二紅”閻四姑,這位女將全身癡肥,滿臉橫肉,卻妝扮得花花綠綠,厚粉赤脂的一張面孔,宛似打爛了的猴子屁股。
  最為悠然自若的一位,大概要數“六臂人魅”商鰲了。
  他雙手背負身後,玉樹臨風般挺立在那裡,白淨俊逸的臉孔上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越發顯得一派溫文儒雅,詢詢有致,模樣之灑脫,倒像是游山玩水來的。
  當然他們三個不是游山玩水來的,他們全屬“鬼王旗”“豹房”的精英,“癲蛇”
  崔秀、“丈二紅”閻四姑,都是“豹房”獵手中最狠的角色,而“六臂人魅”商鰲,則為“豹房”的首領!
  狄用疆不認識毒魄,卻深知毒魄的來歷及份量,由他派遣的人選看來,他顯然未敢稍存輕視之心。
  抬頭望天色,“六臂人魅”商鰲閒閒的開口道:
  “也瞧出什麼名堂來沒有?”
  “癲蛇”崔秀陰沉沉的道:
  “什麼動靜也看不出來,打我們到來迄今,那幢房子一直關門閉戶,連個影子也沒見,更別說姓毒的露臉不露臉了!”
  閻四姑有些不耐煩的道:
  “頭兒,我們奉命來這裡,為的是堵截姓毒的,救回大小姐,我不明白老是呆在山坡上幹耗做什麼?這豈不是貽誤時機?”
  商鰲笑了笑:
  “以你的意思呢,認為該怎麼辦才好?”
  閻四姑的一雙疏眉揚起。
  嘰哩呱啦的道:
  “這還不容易?咱們三個分從三邊,合力衝進那片破屋時。見一個捉一個,見兩個捉一雙,若是大小姐也在裡面,正好趁勢救人,回去領功 ”
  崔秀一聲不吭,拿眼斜瞄著閻四姑,心裡不免幸災樂禍。
  他知道,這位粗線條的“丈二紅”馬上就要吃頭兒的大熱屁了。
  只聽商鰲又笑了一聲,語氣軟軟和和,措詞卻尖銳得令人難以消受:
  “閻四姑,人生了顆腦袋,不僅是用來吃飯,更應以之思考,你的尊頭不小,怎麼裝的都是些漿糊?如果依你的意思幹,你得先回答我個問題才行 其一,衝了進去,忽然發現屋裡的敵人比我們多,實力比我們強,該怎麼辦?其二,設若大小姐受製於毒魄之手,因我們打草驚蛇而令大小姐遭到傷害,你能否負責?其三,毒魄假使不在房中,我們破門砸窗的就此露了痕跡,反而引起毒魄的警惕,或是加強防範,或是藉機遠揚,你可有本事向大掌旗交待?”
  閻四姑張口結舌了好一陣,才期期艾艾的道:
  “這……我一時沒想到這許多,頭兒,我只是認為……呃,出差使有時也得碰碰運氣,幹耗著總不是辦法……”
  商鰲笑顏不變:
  “辦法由我來定,閻四姑,你只管聽令出力就行,‘豹房’夾磨了你這麼多年,可嘆仍然把你夾磨不通!”
  “能打能殺能要命就行,通不通有啥關係?”
  商鰲搖搖頭。
  心平氣和的道:
  “善用謀略才是萬人敵,打殺僅乃匹夫之勇,閻四姑,你多尋思吧。”
  這時,崔秀小心的插進來問:
  “頭兒,下面房子內外到現在還沒有動靜,你看,待怎麼辦?”
  商鰲胸有成竹的道:
  “我們就在這裡一直監視不去,等到入黑時分,如果沒有消息,我們便設法掩近,由你前往窺探虛實,明白情況以後,再決定如何行動。”
  崔秀看了閻四姑一眼。
  道:
  “還是頭兒設想周全。”
  商鰲沒有說話,雙目定定的凝視著溪邊的那幢小磚瓦房。
  此時此刻,他只擔心一件事 假設與毒魄遭遇,他該用什麼方法制服毒魄,並且毫無損傷的救出狄水柔?
  飛星的類型,屬於那種活潑外向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圓潤的面龐配上均勻的五官,膚色白裡透紅,身材玲瓏有致,顧盼言笑,舉手投足間,在在流露出一股甜美的韻息,她不算很漂亮,但卻逗人喜愛。
  此刻,她的步履有些急促,因為天已經黑了,她埋怨自己應該早點離開姑媽家裡才對,毒魄曾經告訴過她大概回來的日子,算一算,也就是在這一兩天,要是毒魄回來看不到她,又多掃興!
  她心中帶著點忐忑,更充滿著亢奮,右手提著一小壇陳年花彫,左手提著一包“老正興”滷的晶片牛肉 這些都是毒魄愛吃的
  她的思緒卻不知怎的飛到了床上,恍惚間,好像感到陣陣灼熱的鼻息噴在頸項,那雙粗糙又熟悉的大手游移在自己全身,男人的體味加重力,宛似一下子都揉進她的軀殼裡了
  機伶伶的打了個寒噤,飛星卻覺得臉龐發燙,身子滾熱,就像胸膛內燃起一把熊熊烈火,燒得她心神盪漾,魂兒呻吟。
  毒魄、毒魄,她呢喃的呼喚著,腳步更快了,似是在奔跑。
  還不到家門,她老遠已看到小磚瓦房仍然浴在一片黑暗之中,方起的興奮與喜悅,仿佛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頓時使她意態索落,滿心沮喪,兩只腳踝有如套上了秤鉈,不知不覺步子就慢了下來。
  無精打採的往前走著,飛星忽然又萌生另一個念頭 會不會,嗯,是毒魄已經回來了,卻故意不點燈、不露像,好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毒魄以前不是沒有這樣做過,哼,這冤家!
  步速又加快了,她自己弄出一個謎,現在,她迫不及待的要揭開謎底!
  院子的木門本來就是虛掩的,一推就開,屋門卻已下了鎖,她摸黑觸鎖,不由得洩氣的嘆了一聲,四肢百骸都不帶勁了,那鐵將軍可不好好的扣在原位?
  毒魄身上有一支備用鑰匙,要是他回來,屋門便不會鎖著了。
  掏出自己的鑰匙啟鎖,飛星懶洋洋的進了門。
  當她正在回身關門的時候,驀地聽到一聲細微的音響,跟著一抹微光亮起,點燃了一盞燈,又點燃了一盞燈。
  柔和的燈光像水銀洩地,剎時布滿屋裡的每一寸空間,燈光輕輕晃動著,把飛星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印在門上,而影子也在不安分的搖移。
  飛星的身子猛然一抖,一抖之後卻是一片來自意外的狂喜。
  她擰腰迴轉,激動的叫:
  “毒魄 ”
  “魄”字出口,形成這個字的嘴型便驟而凍住了,眼前有人是不錯,竟沒有一個是毒魄的。
  商鰲坐在那張桌邊的大圈椅上, 原是毒魄平日習慣坐的。
  崔秀與閻四姑則分別站立兩旁,三個人的面孔帶著三種不同的表情,但卻是一樣的不懷好意!
  心口急劇的跳動著,飛星不由臉色泛青,冷汗如漿,她驚窒了好半晌,才勉強定下神來:
  “你,你們是誰?”
  商鰲十分客氣的道:
  “我們是‘鬼王旗’屬下‘豹房’的伙計,你一定就是飛星姑娘了”
  飛星怔怔的道:
  “我知道‘鬼王旗’這個組合,也知道‘鬼王旗’之下設有‘豹房’,但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商鰲和悅的笑著道:
  “本來是沒有什麼關係,可是經過毒魄在這幾天不明不白的一攪合,你就有關係了,飛星姑娘,希望你能與我們合作,告訴我們,你的好朋友毒魄現在何處?”
  聽到對方特別加強了“好朋友”三個字的語氣,飛星就忍不住心中有火。
  她先把雙手上的東西放下,板著臉道:
  “我不清楚毒魄攪合了些什麼事,也不知道他人在哪裡,通常只有他來找我,我可沒有地方找他!”
  商鰲慢條斯理的道:”
  “飛星姑娘,這樣說就不對了,你們二位的交情非同尋常、幾若夫妻。要是說你完全不知道毒魄的下落,如何令人置信?”
  飛星不快的道:
  “你怎麼曉得我同毒魄的交情‘非同尋常’‘幾若夫妻’?是毒魄告訴你的?!”
  擺擺手。
  商鰲道:
  “無須動怒,飛星姑娘,你和毒魄之間的淵源,我們是經過再三打聽求證之後才確定的,否則,豈敢貿然相擾?你還不明白此中事態的嚴重性,如果你不肯講出毒魄的下落,恐怕未必是幫他,反倒害了他亦未可言!”
  “毒魄 他出了什麼事?”
  商鰲安詳的道:
  “前兩日,他埋伏在半途上劫擄了我們大掌旗的親妹妹狄水柔。”
  飛星大為吃驚的道:
  “什麼?他劫擄了你們大掌旗的妹妹?他劫擄你們大掌旗的妹妹做什麼,你們不會是搞錯了吧?”
  商鰲道:
  “決不會錯,我們有目擊證人,確定這件事就是毒魄幹的!”
  倒吸了一口涼氣。
  飛星吶吶的道:
  “但,他的動機何在?毒魄並不是好色之徒,也從沒有擄人勒贖的習慣,我了解他……
  他向來都是個坦蕩磊落的人……”
  商鰲皮裡陽秋的一笑:
  “事實勝於雄辯,飛星姑娘,設若沒有這種事,我們何須誣攀於他?”
  僵默了頃刻。
  飛星把頭一抬:
  “不管你怎麼說,我不知道毒魄人在哪裡,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來了。”
  一側的崔秀忽然冷森森的道:
  “大姑娘,我們頭對你客氣,乃是抬舉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飛星憤憤的道:
  “我說的是實話,我也不怕你們恫嚇。”
  商鰲毫不動怒的道:
  “飛星姑娘,你要不肯與我們合作,你就會發現,我們不止恫嚇,我們將被迫採取實際的行動,到了那時,只怕就傷和氣了。”
  飛星神情倔強的道:
  “我真的不知道毒魄下落,你們不相信,我也沒有法子!”
  重重一哼。
  閻四姑凶神惡煞的咆哮起來:
  “這個他娘的騷妮子,給她三分顏色,倒要開染房啦,我說頭兒,不來點真的,她還當是我們哄著她玩哩!”
  商鰲微笑道:
  “你已經觸怒我的手下了,飛星姑娘,我再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考慮考慮,要不然,我好說話,他們二位可不好招惹哪。”
  飛星挺了挺胸膛。
  斬釘截鐵的道:
  “用不著考慮,我沒有什麼好說的!”
  商鰲的模樣顯得頗為遺憾的道:
  “你就不替你自己想想?飛星姑娘,你難道不明白你將面臨一個非常殘酷的局面?
  容我提醒你,‘豹房’的逼供手段,在江湖上乃是一等一的!”
  飛星恨恨的道:
  “我雖然是一個女人,也懂得忠義的道理,要我出賣我的朋友,決不可能,無論你們以任何伎倆對待我,亦休想從我口中逼出一言半語!”
  商鰲歎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你不反悔?”
  飛星冷冷的道:
  “沒有什麼好反悔的1”
  視線投向崔秀臉上,商鰲輕輕描淡寫的道:
  “你知道該怎麼做,癩蛇,讓閻四姑配合你,我在外面等消息。”
  崔秀雙目放光,眼下的肌肉輕輕抽動,鼻吼開始翕張,面孔上竟湧現起一種極度渴切的神色。
  他無聲的一笑,躬了躬身:
  “頭兒放心,包在我這裡。”
  於是,商鰲推門而出,踏出門檻之後,猶不忘順手再將門扉掩攏。
  燈光依舊柔和又明媚的映漾著,滿室寧靜,只有飛星急促的呼吸聲籲籲可聞。
  閻四姑獰笑一聲。
  咧開她的血盆大嘴:
  “小浪蹄子,老娘倒要試試你有多麼個硬氣法,嘿嘿,居然還敢奢談忠義之道?老娘便叫你一個字一個字嚼爛了再咽回肚裡去!”
  退後一步。
  飛星極力保持鎮定:
  “你們想幹什麼?”
  崔秀雙臂環胸,唇角下垂,整張面孔看上去一片青綠,形同厲鬼:
  “馬上你就曉得我們要幹什麼了,你這爛貨臭**!”
  飛星氣得混身顫抖,心肺炸,她剛剛說得一個“你”字,閻四姑肥壯的軀體已若一座肉山也似“呼”的從上壓下!
  腳步急滑,飛星快速的閃出三尺,反手抄起一只擺在高幾上的紫瓷花瓶砸過去,卻被閻四姑飛起一掌,震成粉碎!
  崔秀斜吊著一雙眼睛,要死不活的出聲:
  “這爛貨還會兩手哩,四姑,你估量著治得了她麼?”
  閻四姑一陣風似的衝向飛星,掌腿齊出,便有若平地卷起狂 ,勁力四溢下,飛星倉惶躲避卻被閻四姑穿脅挑擊的一記“鐵拳”打中肩頭,這一拳,打得她連連旋出幾步,更“嘩啦啦”的碰翻了一張桌子才堪堪扶牆站穩,而閻四姑又已如影隨形般搶了上來!
  飛星情急之下,慌忙俯身斜竄。
  但她選錯了方向,身子一個蹌踉竄出,正好一頭撞進了崔秀懷裡
  狼曝似的發一聲哭。
  崔秀猛一把摟緊了飛星,順勢做了一個原地迴轉,於是,飛星整個身軀成弧線拋起,兩腿空蹬,崔秀五指如勾,熟練之極的抓向飛星身上,一聲刺耳的裂帛聲響,飛星的上衣已被撕脫下來,僅剩下那件桃紅色的肚兜!
  閻四姑早已停止動作,好整以暇的依門而笑。
  對於崔秀慣使的這一套,她可是大熟悉了,她知道,接下去的戲,不必她再湊熱鬧,崔秀一個人就能勝任愉快,以獨角兒唱完。
  光裸著圓潤白皙的肩背,飛星是又驚又怒又羞。
  她拼命掙扎,用手搥打崔秀的頭臉,拿腳踢喘崔秀的脛骨,可是崔秀緊摟著她的右臂卻硬如鐵鉗,分毫不松。
  糾纏中的須臾,崔秀猛一低頭,竟重重的在飛星豐滿挺實的左乳房上咬了一口!
  飛星痛得往後回縮,崔秀已趁勢用牙齒扯落了她掩胸的肚兜。
  晶瑩的嗣體映炫在燈光之下,泛出那種羊脂玉似的柔膩色澤,肌膚上還沁著細緻的汗珠,宛若白荷瓣上沾滴的露水。
  崔秀兩眼閃射著赤毒的光彩,翻臂旋身,“砰”的一聲已將飛星摔落地下!
  不等眼前一片昏黑的飛星有任何反應,崔秀又兩手齊出,三撕兩把,竟然將飛星的一條滾花夾緞的下裘撕脫,跟著一把扯落褻褲,俄頃問,已弄得飛星赤條條的一絲不掛!
  這時,飛星的感受已不止是羞辱、是憤恨,填滿她胸膛中的更是一股深沉的悲痛,一種無比的絕望,她覺得,她和毒魄已經越來越遠了……
  崔秀一隻手掐住飛星的勃頸,另一隻手不停的在她胸脯上游移,當手指撫摸過飛星左邊的乳房,沾染上他方才齧咬出的血漬,他還將手指伸入嘴裡吸吮,噴噴有聲下,他的形態就越發狂野了。
  依在門框邊的閻四姑,見怪不怪的哈哈一笑,陰陽怪氣的開口道:
  “小浪蹄子,好叫你得知,這才只是起頭,精彩的還在後面,你倒是吐不吐真言哪?
  嗯,毒魄人在何處?”
  飛皇被崔秀如鉗般的五指掐住頸項,除了夾緊兩腿直挺挺的躺著,根本無力掙扎。
  她的面龐扭曲,牙齒挫得生響,卻硬是一句話也不說!
  閻四姑突然暴怒,一個箭步踏上來,對準飛星的小腹下就是一腳:
  “你這小騷貨,爛**,在老娘面前猶想扮那三貞九烈?你再不吐實,老娘就叫你看看到底咱們是誰比誰狠!”
  飛星的面頰肌肉起了一一陣痙攣,汗珠自額頭滾落,她粗濁的喘息著,仍舊半聲不吭。
  閻四姑像得了半癲瘋似的蹦跳起來,一張五花大臉上脂粉交融。
  她直著嗓門,恍若果號:
  “接著朝下辦事,癩蛇,不給她點厲害,這**還以為我們是紙扎的!”
  崔秀的一雙眼珠子翻轉,喉管裡發出沉悶的痰音,然後,他從靴筩內抽出一柄小巧卻異常鋒利的匕首來。
  他一隻手握穩匕首,開始輕輕在飛星細白光滑的肚腹上劃落一刀、一刀、又一刀……
  猩艷的鮮血,從那一道一道縱橫交錯的傷口中溢流,把飛星原本潔白如玉的胭體浸染得斑斑赤紅,如同灑滿一身繽紛的落英……
  飛星眼睛緊閉著,原本豐潤的嘴唇泛為紫色,而且向左右扁扯,她的呼吸不再急促,不再混濁,竟是細若遊絲。
  “呸”的向飛星面龐上吐了口唾沫,閻四姑彎下腰來咆哮:
  “爛污貨,你少在老娘跟前裝死,我問你,你說是不說?
  飛星沒有回應一聲,即使是最最細微的哼唧也沒有。
  一張粉脂斑駁的大臉,使得閻四姑的模樣像戴上一副面具,一副狩惡的、粗暴的、凶殘又充滿原始野性的面具。
  她狠厲的嗆喝著:
  “你別以為我們的門道就只有這點兒,浪蹄子,好戲還不曾上場呢,你再要不招,癩蛇能活活把你折騰死!”
  鼻翼輕輕的翕動了一下。
  飛星恍如不聞:
  “咯噎”一咬牙。
  閻四姑陰毒的道:
  “上!”
  崔秀將匕首插回靴筩,隨即在腰間解下一根平日裡權充腰帶的皮鞭來,這根皮鞭粗細僅若成人小指,鞭身還婁刻著倒逆的紋痕,皮鞭的表面呈現著陰暗的烏紫色澤,看光景,是經年累月拿鮮血沾浸形成的……
  鞭子揚起,猛然苔落,抽打的位置,正是飛星肚腹上刀割的傷口。
  姓崔的出手揮鞭,準頭奇佳。
  才開始的時候,飛星強忍著痛苦沒有吭聲,但是,如雨似的鞭答緊接而至,崔秀揮鞭的手法又非常特異 鞭身觸及傷口,他利用逆紋的刮挑力抽鞭倒施,粗糙的逆紋刮挑著裂綻卻柔嫩的肌膚,那種折磨,就不是一個女孩子的身體所堪承受的了,於是,飛星尖銳的叫出聲來,一聲比一聲淒厲,一聲比一聲慘怖!
  飛星的尖叫聲,對於崔秀而言,似乎別具一種意義,他原本陰冷孤寒的形貌立刻起了明顯的變化,變得亢奮、變得激昂、變得有如虎狼般的猛烈。
  皮鞭起落,正帶著血沫迸濺,崔秀摹地拋卻鞭子,整個身軀壓向飛星身上
  閻四姑甫始張開大嘴嘩笑。
  飛星已發出一長聲錐心瀝血的狂號,全身猝然挺起,又癱瘓似的軟下,人已寂然不動。
  一怔之下,閻四姑發覺情況不對,慌忙搶前查視,只見飛星的雙目圓睜,嘴唇微張,半截舌尖斜斜露出唇外,舌尖下還滴著血,血沿著下顎淌向頸項,仿佛一條猶在蠕動的蚯蚓。
  殺手幹久了,至少分辨得出一件事 不論死人活人,打上一眼便能分明。
  現在,飛星的樣子,如何還像個活人?
  心頭一涼,閻四姑伸手抓住猶在起伏不停的崔秀后領,氣急敗壞的低嚎:
  “死癩蛇,不要再尋樂子了,這浪貨已經嚼舌自盡啦!”
  崔秀陡的跳起,一邊匆忙系扎褲帶,一邊也顯得有些緊張的道:
  “什麼?人死啦?難怪她無來由的就不叫不動了,四姑,你看我們該怎麼辦?”
  閻四姑直愣愣的道:
  “這還能怎麼辦,就對頭兒說,她是熬不住刑自己嚼舌自盡的,我們大不了落個防範不周之名,頭兒總不會叫我們替這浪貨頂命吧?”
  崔秀點頭,拉著閻四姑奔出門去,甚至連回頭瞧一眼都沒有。
  屋裡,燈光仍然柔和的浮溢著,偶而晃動幻起一彼暗影,燈光也映照在飛星赤裸的、血跡斑斑的身體上,燈光不會訴說,但飛星凸瞪中充滿悲憤遺韻的眸瞳,卻已把這樁慘事表露得大多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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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秋雨息斷腸

  夕陽的光影投注在毒魄的背上,因此他的臉容便顯得有些陰暗 一種特別冷肅、甚至透著些詭異意味的陰暗,以至他臉上原來代表著某種意義的神情,就越發模糊不清,令人難以揣測了。
  現在,危蓉已經走下石堤,正一步一步的向這邊接近。
  毒魄淡淡的道:
  “我想,已經夠近了,危姑娘,你最好停止在你如今的位置上,我應該告訴你,對於懷有敵意的人,在相問的距離上我十分敏感。”
  危蓉不甘示弱的道:
  “那又如何?”
  毒魄道:
  “這是提醒你,危姑娘,你正站在生死線,陰陽界上。”
  冷冷一哼,危蓉瞪著雙眼:
  “我並非‘盤龍四棍’,更不是那半截被你削成片片的木頭,毒魄,不相信你可以出手試試!”
  毒魄搖搖頭,道:
  “你還年輕,生命美好,何苦非鑽牛角尖不可?要知道天下事難以逐一嘗試,因為許多經驗只有一次的機會,一次之後便將萬劫不復 ”
  危蓉怒極尖叱:
  “少給我來這套貓哭耗子假慈悲,姓毒的,我等你亮相!”
  石堤上,忽然傳來危重的聲音 有些幹澀、有些沉滯,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蓉妹……蓉妹,我,我有話說……”
  危蓉頭也不回,硬繃繃的道:
  “哥,可不許你裝孬扮熊!”
  危重咽了口唾沫,喉結在上下不停的移動,他近乎囁嚅的開口道:
  “蓉妹……嘔,我的意思是,扼,能不能想個……想個變通的法子?”
  唇角輕撇,危蓉尖刻的道:
  “什麼變通的法子?眼前的情勢又如何變通?”
  危重臉色蒼白,舌頭宛似打了結。
  “我是說,蓉妹……我是說 ”
  打斷了乃兄的語尾,危蓉連珠砲似的道:
  “你是說,‘盤龍四棍’就這麼白死算了,你是說姓毒的功力大高,咱們招惹不起,正合著叩幾個響頭求他超生饒命,你是說,就這麼灰頭土臉的回去,忍辱偷安但求苟活,尊嚴人格都可以一拋了之,哥,你是不是要這樣說?”
  危重臉上又是青,又是白,握劍的右手不停抖動,神態在羞惱中更有著一抹掩隱不住的惶愧,他嘴巴翕合,卻期期艾艾的難以接答……
  雖然仍未回頭,但危蓉好像完全清楚乃兄的反應,她嘆了口氣,把腔調放得柔婉了,柔婉裡還帶著幽幽的怨恚:
  “哥,你別怪我言詞露骨,似不體諒你的苦衷,無視於你的顏面,其實你的心裡盤算什麼,我全明白,可是你也得想想,我們能就這麼喪師辱節的回去?回去了你如何向用疆大哥交待,又如何在爸面前自圓其說?‘危家堡’不是江湖上的小碼頭,你又是‘危家堡’的少主子,哥,我們丟不起這個人,尤其是,你愛水柔姐,表現真愛就得付出代價,任何怯懦的行為都將有損一個好男兒的形象!”
  話已說到這裡,危重明知要維持“好男兒”的形象,必然得承擔極其慘烈的後果,但人要臉。樹要皮,妹子一介女流業已豁了出去,他好歹一個大男人,又是“危家堡”
  的少主子,豈能再瞻前顧後,旁隍不定?
  清了清嗓眼,這位少堡主硬起頭皮道:
  “好吧,照你的意思就是了……”
  毒魄的目光停留在危蓉的面龐上,目光中的神韻十分怪異:
  “危姑娘,我不得不說,你相當伶牙俐齒,而且又辯才無礙,然則你可知道,你這番似是而非的言詞,乃是在逼迫令兄踏上黃泉路?”
  危蓉豎眉嗔目,冷硬的道:
  “頭可斷,血可流,志不可屈,姓毒的,天下武林之中,並不是單只你才有骨氣!”
  毒魄用右手緩緩舉起他的“祭魂鉤” 舉得很高,角度向上斜側,完全是一副大開空門,暴露中宮的反常架勢,他這樣展現起手式,應該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式中含有特殊的妙用變化,另外,便是極度的輕藐對方了!
  危蓉氣得猛一跺腳,手上兩只金色短矛驀然抖起兩圈光弧,弧影甫現,矛尖已居中穿出。銳風疾勁,快狠兼備!
  “祭魂鉤”仍然停留在原來的位置,毒魄高舉的右臂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系在刀柄底座的那條銀鏈卻仿佛被一只無形又強而有力的魔手突兀扯動,帶著猛烈的勁勢橫向暴彈,燦亮的鏈條漲滿如半弦的月虹,凌厲的勁氣驟旋反卷,塵沙飛舞裡,危蓉的一對金矛立時跳顫翻騰,完全失了準頭!
  於是,“祭魂鉤”便在這時宛若電掣般閃炫,速度已快,不可思議,當鋒刃掃削過危蓉髮際的須臾,光景好像鋒刃早已預置在那個部位了。
  燦亮的光芒,森寒的氣息,凜烈的浸徹力,全在一瞬間交匯融合,融合成一種極具震慴功效的窒壓,危蓉的驚呼只得半聲,一大蓬秀髮業己四散飛揚,烏絲飄浮,恍同憑空撒落一把黑絮。
  斜刺裡冷電伸縮,指的乃是毒魄中盤,毒魄甚至連正眼也不曾瞧上一下,“祭魂鉤”
  猝向後折,繞時而起,“鏘鋃”一記,已將那柄賣像至佳的長劍磕開三尺。執劍的危重打著旋轉歪向一邊,差點連傢伙都沒握住!
  毒魄依舊是以原來的姿勢站在原地一右手斜舉他的“祭魂鉤”,舉得很高,刃口微微偏側,紋風不動,模樣仿若他從來就沒有移動過似的。
  目定定的望著隨風飄散的髮絲悠悠墜落、危蓉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會是事實;憑她“小風鈴”危蓉,‘危家堡”的大小姐,居然連一招都沒搪過,便就落了這麼一個大大的難堪!
  危重在六步之外,更是面青唇白;形色狼狽,執劍的右手虎口已然崩裂,鮮血流經劍柄,正一滴一滴往下淌落,如果再細心觀察,他的身軀尚在顫抖,極難察覺,卻絕對不假的在顫抖。
  緩緩的收回架勢,毒魄的雙眸仍然一貫的半開半合,他以那種漫不經心的語氣道:
  “還有興趣再試試麼?”
  摹的打了一個寒嚎,危蓉的面頰肌肉痙攣,但嘴巴上卻不認輸:
  “姓毒的,你休想藉機羞辱我們,我們兄妹寧可一死,也不會向你屈服 ”
  毒魄毫無表情的道:
  “不要老是把那些三貞九烈掛在嘴皮子上,危姑娘,人要多少講究點現實,如果剛才我那一刀不是削你的頭髮而是削你的腦袋,莫非你還能再留一顆首級泛淡這些空話?”
  危蓉窒噎一聲,突然大叫:
  “我不領你的情!”
  這一叫,雖然不曾激起毒魄的怒氣,卻險險乎叫破了危重的膽,他猛然一激靈,形容驚恐得像是見到了招魂的黑幡,舌頭又似打了結。
  “蓉妹,蓉妹,你好歹克制一點,克制一點……”
  危蓉一時悲憤交加,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奪眶而出:
  “哥,‘危家堡’的顏面,今天全叫我們兄妹給丟淨了!”
  危重期期艾艾,十分吃力的道:
  “這,呃,這也不能完全怪我們……蓉妹,勝敗本兵家常事,技不如人,說起來亦屬稀鬆尋常,天底下,何來百戰不殆的英雄?包括毒魄,我就不相信他一輩子就沒吃過敗仗……”
  毒魄忍不住微笑了,笑得非常有味道:
  “少堡主,你說得不錯,天下沒有百戰不殆的英雄,我毒魄也曾經吃過敗仗,但是,問題的關鍵在於 吃敗仗的時候,必須祈禱你有一個慈悲的對手,否則,技不如人,也就等於形魂俱授了!”
  咽了口唾沫,危重忐忑不安的道:
  “毒魄,呃,你該不是那種斬盡殺絕的角色吧?”
  危蓉羞惱得帶著哭腔尖嚷:
  “哥 ”
  毒魄沉沉的道:
  “我是,也不是,這要看看對象才能決定。”
  危重這時只顧著性命交關,哪裡還考慮得到身外諸端?名節令譽自則重要,但與眼前的生死問題相比,卻未免不切實際,他這位少堡主,較之乃妹稍要講求現實,因為他很清楚,性命只有一條:
  “那……那……我們呢,毒魄,我們算是你心目中的何種對象?”
  毒魄道:
  “二位,請便吧。”
  “長聲籲一口氣,危重不僅是如釋重負,更立刻在胸膈間湧起一陣新生的喜悅,他儘量掩飾住這陣喜悅,故作審慎的道:
  “毒魄,君子一言,可是如同九鼎啊!”
  毒魄不似笑的笑了笑:
  “你不必猜疑,少堡主,老實說,賢兄妹從頭至尾,做的都是一樁無聊之事。”
  愣了愣,危重迷惘的道:
  “無聊之事?什麼無聊之事?”
  毒魄道:
  “我原本就不想要你們的命,乃是你們兄妹一再逼我出手,始造成現下的結局,這個結局,早在我預料之中,所以,我仍然不打算要你們的命,而賢兄妹經過此番折騰,又何來絲毫收穫?既然沒有收穫,何苦要受這番折騰?少堡主,若非無聊,你卻怎生解釋?”
  危重頗為窘迫的道:
  “可是,可是……未動手之前,我們以為會有收穫毒魄道:
  “天下事,要靠把握,不能憑揣測,少堡主‘以為’之餘,性命堪慮!”
  危重偷偷瞧了妹子一眼,但見危蓉雙目微顯紅腫,淚痕隱隱,且冷冷的板著一張俏臉蛋,那模樣,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收回長劍,危重過去扯了妹子一把,低聲下氣的道:
  “我們走吧,蓉妹……”
  危蓉的視線迅速溜過地下“盤龍四棍”那四具血肉狼藉的屍體,又停頓在毒魄的面龐上,毒魄深切的感受到這位危大小姐目光中的憤怒與怨恨,那的確像是兩把利刃,又冷又銳,直透心底:
  趕忙再扯了扯妹子衣角,危重提心吊膽的壓著嗓門央告:
  “別使性子了,蓉妹,萬一事情起了變化,我們可是半點好處撈不到,走吧!蓉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猛一揚頭,危蓉轉身狂奔而去,固然沒向毒魄打招呼,甚至連她的老哥也不搭理了。
  危重尷尬的望向毒魄,本待抱拳為禮,想想又不妥帖,只好露出一抹苦笑算是告別,緊隨著危蓉背影急急追去 這雙兄妹,不錯是鬧得灰頭土臉,但總算全身而退,此情此景,保得全身即乃上上大吉了。
  無星無月的斯夜,天上,又飄起霏霏細雨,雨絲冰涼,撲面沁頸,倒有幾分雪花似的冷冽,一場秋雨一場寒,時序又朝蕭索挪近了一步。
  “抱固嶺”下,有個小鎮甸,名稱叫做“群英集”,原來,此地的稱謂可不是什麼“群英集”,只因為“抱固嶺”上立著“鬼王旗”的大寨,“鬼王旗”的有關人物常常來往,進出頻繁、這裡自然而然也就“群英”畢集,逐漸囊括入“鬼王旗”的勢力範圍之內,成為他們外緣據點的一環。
  雨絲飄灑向黑暗的大地,也濛濛的掩罩著“群英集”,集子裡燈火寥落,點點孤零,昏黃慘淡的光影偶而映照著綿密的細雨,越發顯得遠處的幽邃無邊無際,好一片秋燈夜雨的淒涼。
  夜寒風凜之餘,集子內外固已行人絕跡,寂靜如死,連狗吠也聽不到,但有個地方卻特別的透著熱鬧 大街尾那條斜巷巷底,門口掛著一盞褪色紅油紙燈籠的酒肆,殘剝的油紙燈籠上寫著書法不怎麼高明而且業已模糊的兩個黑字:“旺記”,是了,“旺記酒肆”。
  “旺記”的門裡隱隱傳出粗聲粗氣的吆喝聲,喧笑聲,以及直起嗓門的猜拳行令聲,間或夾雜著幾句連爹帶娘的“三字經”,光景十分熱鬧。
  巷底一棵大槐樹下,毒魄正一個人默然獨立,枝葉的陰影覆蓋著他,像是把他的軀體緊緊包裹密實,要不是走到近前,誰也不會發覺樹底下居然還有一個人在。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間,毒魄當然不會毫無目地的跑來此處吹鳳淋雨,他是絕對的有所為而來 他打聽過,“鬼王旗”屬下“豹房”的人經常會到“群英集”來喝酒取樂,辰光多在入夜之後,而且,習慣來這家“旺記酒肆”。
  他知道“癩蛇”具有相同的身份,然則,他仍不能確定殺害飛星的兇手是誰,但他希望能從這幾個人身上查出端倪。
  在這棵枝葉茂密的大槐樹下,在這淒風苦雨的夜裡,他已經枯候了一個多時辰,“旺記”裡有人在飲酒沒有錯,他尚無把握這些人中間有沒有他的特定對象在內,他不曾闖入查看,因為他不想打草驚蛇或引發其他無可逆料的異變,他喜歡用他自己的方法行事 不動聲色的,卻起若雷霆萬鈞。
  夜,更深沉了。
  雨仍未歇。
  “旺記酒肆”的木門“砰”的一聲被人踢開,幾條大漢相互擁攙,步履踉蹌的自內湧出,幾個人口中高聲叫囂,喧嚷不停,看情形,八成喝得差不多了。
  樹底下,毒魄凝聚目力,就著燈籠與屋內透溢的光輝仔細觀察這幾個出來的人,但是,他失望了,這幾個人的外貌,沒有一個符合他特定的對象。
  半合的雙目間有一抹無奈的嘆息,當這抹嘆息正漾散於眉字,他的兩眼卻突然暴睜 他看見了,跟在那幾個醉漢之後出門的一個人,可不正是生得一副猴像?燈籠下的暗淡光暈,尤其照得那只朝天鼻纖毫畢露,形餘突出!
  這位猴頭猴腦的仁兄,身材長得特別小,尖嘴削腮之外,一對眼珠子微微內陷,頭頂一撮淡淡黃毛,加上那只朝天鼻,如果不穿衣裳,再於頸間套扣一副鎖鍊,恐怕就和一只真猴子沒啥差別了。
  毒魄暫時沒有任何行動,只是緊緊盯視著那人,盯視著他長長伸了個懶腰,仰天打了個哈欠,盯視著他大搖大擺的往前走去。
  酒肆裡沒有人繼續出來,而這位人形像猴子的傢伙,距離前面那幾個大漢 毒魄估量他們也是“豹房”的同夥 大約有兩丈之遙。
  等對方再往前移動幾步,走出了酒肆的燈籠光暈之外,而頭一撥人也剛剛轉離巷口,毒魄的身形已若一抹幽靈般自槐樹下飄現,無聲無息的飄落在這位猴頭猴腦的仁兄旁邊,模樣仿若他們本來就是並肩同行似的。
  這人又往前走了一小段,直黨中感到有些不大對勁,這種感覺,有如夜經墳地,好像老覺得冥冥中有什麼異物隨後潛躡一般,似乎連後頸窩的毛髮都豎立了 他猛停步旋身,這一旋身,才真嚇得他蹦跳三尺,險些把一顆心從口腔裡迸出。
  夜暗裡,迎著他的是一張臉,一張似真似幻,若人又若鬼的臉孔。
  不錯,這是毒魄的面孔,是毒魄那張陰沉冷酷的臉龐,是那一頭皓銀的自發,有幾點雨水順著毒魄的眉梢滴落,迷漾中,怎的雨滴看上去,如同一串血淚?
  嘴巴急劇的翁合著,滿口的酒氣化做了陣陣寒瑟的白霧,這人背脊抵上巷壁,空瞪著一對猴眼,惶恐又慌亂的出聲:
  “你你你……你是誰?你,你想幹什麼?”
  毒魄靜靜的望著對方,一聲不響。
  剎時的驚悸之後,這位亦曾久經風浪的仁兄終能迅速定下心神,多少恢復了一些常態;他用力在自己臉孔上抹了一把,嗓調略略提高。
  “朋友,不要在這裡裝神弄鬼,自觸霉頭,玩這種下三流的把戲玩到我姓方的跟前,你約摸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
  毒魄平平淡淡的道:
  “你說你姓方?叫方什麼?”
  那人不知不覺順口道:
  “我叫方久壽 ”
  點點頭,毒魄道:
  “方久壽,你是‘鬼王旗”下的伙計?”
  一股怒氣驟然由心底上衝,這位方久壽這才發覺自己未免過於窩囊,過於馴服了,他一張猴臉往下一沉,僵著聲道:
  “我是幹什麼的你又憑什麼來問,你以為你是誰?衝著我方某人唬大唬二,你的麻煩大了,好朋友,咱們得親熱親熱!”
  毒魄七情不動的道: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方久壽。”
  打鼻孔裡重重哼出一聲,方久壽冷厲的道:
  “我會回答你的問題,不過不是在這裡,好朋友,你就跟我走一遭吧。”
  毒魄道:
  “去哪裡?”
  方久壽惡狠狠的道:
  “‘鬼玉旗’的‘豹房’,你小子可聽過?”
  長長“哦”了一聲,毒魄道:
  “如此說來,我並沒有走眼,方久壽,你果然是‘鬼王旗’的人,而且,猶是‘鬼王旗’所屬‘豹房’的一員?”
  方久壽帶三分得意,七分恫嚇的嘿嘿獰笑起來:
  “好叫你得知,我不但是‘鬼王旗’的兄弟,更屬‘豹房’十二‘獵手’之一,你今晚吃錯了藥,撞正大板,只能怨自己時運不濟,招子欠光,好朋友,認命了吧!”
  毒魄的目光向左右巡視,眼前的環境他尚覺得滿意 巷子裡已經冥無人跡,駐足之處隔著酒肆約有兩丈之遙,而且酒肆中不聞喧嘩之聲,大概沒有幾個食客在內了,至少,像“鬼王旗”屬下的這類“食客”,約摸走淨啦。
  方久壽警黨的挪動了一下身子,他目露兇光,粗著嗓門道:
  “你少打如意算盤,休看我獨自個放了單,你以為你就吃得住我?朋友,這正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乖乖跟我去‘豹房’應卯吧!”
  雙臂環抱胸前,毒魄十分有趣的端詳著這方久壽,並不徐不緩的道:
  “方久壽,既然你能在‘豹房’頂一個角,相信多少也有點見識,俗話說,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你怎不想想,如果我吃不住你,又怎會將你截下?”
  方久壽怒道:
  “你怎麼知道你吃得住我?”
  毒魄笑了笑,道:
  “憑經驗、探行情,然後就知道你的分量了,怎麼樣,方久壽,在尚未吃足苦頭之前,是你跟我走呢?還是我跟你走?”
  這冷的天,方久壽的額頭上居然冒出了汗,他只覺喉嚨乾燥,心跳加快,渾身裡外上下,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不得勁,苦的是嘴巴還不能放軟:
  “我跟你走?娘的個皮,你做得好夢,在這‘鬼王旗’的一畝三分地裡,你想撒野發熊?門都沒有!不管你是哪一號人物,交待不清白,就別想囫圇著上路!”
  毒魄神色漠然的道:
  “你打定主意沒有,方久壽?”
  心腔子暮然收縮了一下,方久壽色厲內茬的咆哮:
  “我有什麼主意好打?倒是你,還不快快叩頭領罪,俯首就擒?”
  毒魄退後一步,緩緩伸出他的兩隻手來,這兩只修長厚實的手掌掌心向下,他輕描淡寫的道。
  “這是我的一雙手,方久壽。”
  咽了口唾沫,方久壽全神戒備,卻不由得提心吊膽的道:
  “你的一雙手?娘的,你的一雙手又怎麼樣?”
  毒魄道:
  “這雙手,到目前為止,仍然只是一雙手,一雙靜止的手。”
  方久壽又是驚疑,又是惱怒的叱喝:
  “少他娘故弄玄虛,你嚇不住我!”
  毒魄點點頭。
  “當然,現在這雙手嚇不住你,但是當這雙手開始游移,開始有所動作,它就會嚇住你了,因為到那時候,你將會發覺,這不僅僅是一雙手,而是召魂的符令,索命的血幡,使你哭天號地,無所遁形!”
  方久壽抹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咬著牙道:
  “有本事就使出來,老子不聽那些瞞天過海,邪魔歪道!”
  毒魄道:
  “真個不見棺材不落淚,方久壽?”
  右手悄悄伸入懷裡,夜暗中,方久壽的形態透著野性,像煞一頭被激怒的猴子,就差沒有齜牙咧嘴吱吱怪叫了。
  毒魄平伸的雙手一點一點向上提起,然後,成左右慢慢分開。
  方久壽便在這時猝然發難 他伸入懷中的右手閃電般抽出,一條掣舞的寒芒倏忽穿射,強有力的對準毒魄的胸膛穿射!
  雙方的動作,幾乎在同一時間展開,而嚴格的說,毒魄的行動比之方久壽還稍稍慢了一點,但起式慢並不意味著速度差,當方久壽手中那溜寒芒將觸及毒魄胸前的俄頃,他左右分開的雙掌往上猛合,“吭”的一記已把方久壽兜肩震出,姓方的那柄牛角寬面短刀只隔分釐之隙,未能傷及毒魄,事實上,這次他未能傷至!毒魄,恐怕一輩子裡就再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但覺雙肩腫骨處仿似各中了一記鐵錘,方久壽整個身子倒撞在巷壁上,他卻咬緊牙關,趁著回彈之力一頭衝向對方,牛角覓面短刀由下朝上倒劃,意思是想給敵人來個大開人膛!
  毒魄好整以暇的站在那裡,等到方久壽再度前撲,他的左手微微比成一個半弧,手肘便那麼湊巧的頂開了姓方的握刀的右腕,而掌沿剎時反拋,方久壽已隨著一聲骨骼的斷裂聲萎頓做一團。
  方久壽斷的是肋骨,右脅部位的肋骨,從頭數第二條及第三條,毒魄知道。
  一把抓住方久壽頭頂的那撮黃毛,毒魄眯著眼俯視這張挺頸上揚的面子,面孔正痛苦的扭曲著,扭曲得有些變形,口鼻間粘糊糊的不知是沾著涕涎抑或雨水,總之,這是一張飽受折磨的面孔。
  短刀掉在地下,兀自眨著冷眼,雨絲飄落於刀鋒,冷眼也顯得落寞了。
  毒魄放低了聲音道:
  “今天的天氣不好,日子也不好,方久壽,算你走了一步背運。”
  渾身抽搐不停,方久壽凸瞪著一雙眼珠子,恐懼又痛楚的呻吟:
  “你你……你想把我怎麼樣?”
  毒魄淡淡的道:
  “我會找個僻靜的地方,問你幾個不怎麼有趣的問題,要是你回答得令我滿意,且未涉嫌其中,你受的罪就到此為止 ”
  喘了一口粗氣,方久壽吃力的道:
  “否……否則呢?”
  毒魄聳了聳肩:
  “否則,你斷掉的兩根肋骨,只能算是開始 報應的開始。”
  忽然覺得一股寒意自脊樑上升起,方久壽怔怔的望著毒魄,脫口道:
  “你是誰?”
  毒魄微笑了:
  “老實說,‘鬼王旗’‘豹房’所屬的伙計們並不機靈,至少,你老兄就絕對稱不上機靈,要是你夠機靈,怎會到如今還認不出我是誰?”
  方久壽的視線慢慢移動,從毒魄腰際的黑皮口袋延伸到他深沉世故又滿布風霜的臉龐,然後,是那一雙半合的眼,是那滿頭如雪的皓發,於是,突兀間姓方的開始痙攣起來,像被人用腳重重踩在地下似的不住喘息,嘴巴也因過度的驚怖而扯歪了:
  “天爺……你……你該不會是毒一刀吧?”
  毒魄頷首,做菩薩低眉狀:
  “你知道,我喜歡這個混號,我一向就喜歡這個混號。”
  方久壽驀地雙眼翻白,喉間“喀”“喀”作響,模樣就似犯了羊癲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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