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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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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欲擒故縱

  展若塵面無表情的道:“你當真把易永寬看作者朋友麼?”謝寶善忙道:“我說 這位老兄,我和永寬的交情可厚得緊,不信你去問他,人與人交的是個彼此稱心,豈還假得了?”展若塵陰冷的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擺道’坑他,害他差點送了性命?”
  滿臉的驚訝迷惘之色,謝寶善大瞪著兩眼道:“你,呃,你到底在講些什麼?我幾時坑過易永寬啦?這話是從何說起?”
  向前湊近了些,展若塵定定的注視著對方道:“至少,我發覺,你有一樁本事 裝扮得似模似樣,看來就和真的沒有分別:姓謝的,這門功夫練到爐火純青可也不大容易。”謝寶善急惶的道:“老兄,老兄,你就幫幫忙,行行好,別再逼我了,直到如今,我連你的真正來意都還搞不清楚,尚能扮弄些什麼花巧把戲?”展若塵神色凜然的道:“謝寶善,我也無須再與你繞圈子轉著逗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前幾日的那個晚上,你在遇過易永寬之後,把他回答你的那句話傳給誰了?”謝寶善是一副苦苦思索之狀:“前幾天的晚上……我可是遇見過永寬麼?我們經常把晤,照面的辰光更是不少;要叫我記,卻是從哪裡開始想起?”
  展若塵道:“我可以幫你回憶 那天晚上,易永寬從‘大金樓’匆匆行出,恰巧和你碰頭,你硬要拉著他去喝酒,易永寬卻因有事不克奉陪,你追問他什麼事,他告訴你要到前面去約晤那展若塵 ”一拍腦門,謝寶善連連點頭:“是了,是了,經老兄這一提,我總算想了起來,不錯,有這麼回事……”
  露齒一笑,展若塵道:“你記得起來就好,現在告訴我,你把易永寬回答你的這句話去向誰透露啦?”
  又是一面孔的茫然,謝寶善似是不明所以的道:“我,我去透露給誰啦?老天爺,這又不是什麼軍團大計,至高機密,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內容 他要去約見那姓展的而已,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那天晚上我獨個去喝了一頓悶酒,回房便蒙頭大睡,任是誰也沒多講上半句話……”展若塵搖頭道:“不然。”
  呆了呆,謝寶善道:“什麼不然?”
  展若塵道:“易永寬無意問告訴你的這句話,若是無心之人,自則聽過便拋諸腦後,但如傳到一個蓄謀不軌的人耳裡 譬喻這人早與某一班叛逆勾通,甘作爪牙,狼狽為姦,
   情況便大大的不同了。”
  謝寶善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卷著舌頭道:“我……我不明白你這話的意思……”
  展若塵侃侃而談:“如果是一個有心刺探消息的奸細之屬,在他聞及易永寬這麼一說之後,他所得的內容便決不似這句話浮面般的簡單了,至少,他將會分析歸納成下面幾項
  其一,易永寬及樓主的心腹死士,寅夜匆匆前往約見展若塵,十之八九為受命而去,受誰之命?必是樓主無疑;其二,展若塵雖非‘金家樓’嫡系,卻與樓主別有淵諒,承恩蒙惠之外,樓主對他甚為賞識,中宵召晤,必有不為人道的機密相商;其三;‘金家樓’近來迭生事故,暗潮隱隱,由於時、地的不比尋常,再加上樓主約晤的對象大違正理,這皆是某些不軌者所急欲探悉的內情 ”額頭上又見了汗,謝寶善期期艾艾的道:“老兄……你說了這麼多,不管對不對……但,但卻與我有何相干?”
  展若塵道:“當然與你有著牽連,樓主召見展若塵的事,異常機密,只有樓主本人及她的兩名心腹嚴祥、易永寬知道,可是到未了卻走漏風聲;樓主不會洩密,嚴祥和易永寬也不會,除了易永寬在無意中對你說溜了嘴外,更無他人知曉!”
  謝寶善趕忙道:“那展若塵,老兄,那展若塵卻不一定靠得住啊!”
  微微一笑,展若塵道:“那展若塵一定靠得住,所謂‘一定’,並非只是指他信守忠義之道,深懷報恩之念,更重要的是,樓主交付他的任務乃是由他獨力玩命的事,他還不想冤死。是而他便不會洩密!”
  搔著腦袋,謝寶善惶惶的道:“這個不會,那個不是,卻是誰走漏的消息?”
  展若塵道:“很遺憾,算來算去,抽絲剝繭的結果卻不幸指向閣下你的頭上,所以,我才不揣冒昧,親來求教,這個問題,還得請你給我解答。”
  猛退一步,謝寶善大驚失色:“你……你開什麼玩笑?我又如何能給你什麼解答?叫人背黑鍋也不是這種背法,這分明是栽誣,是坑害,是欲加之罪……”
  展著塵嘆了口氣,道:“謝朋友,事理的脈絡,著重在推論及研判上,蛛絲馬跡,俱乃揭露真相之鑰,有了線索,循而追析,好歹總能理個頭緒出來,這是極為公正的,沒有人要栽誣你,癥結只在於你能否替你自色做一個辯白 當然是合情合理的辯白。”
  謝寶善氣急敗壞,口沫四濺的嚷嚷:“我要做什麼辯白?根本與我無干的事,我毫不知情,更不曾洩密,你又叫我說什麼?你們辦事不慎,出了紕漏。卻妄圖隨便找個人替你們頂罪,簡直無法無天,心狠手辣到了極點,你們別以為我好吃,逼急了我,我通通給你們揭出來,看看是誰玩兒完 ”
  笑笑,展著塵道:“你倒真能撐,謝朋友!”
  謝寶善雙眼泛紅,咬牙切齒的道:“不管你怎麼說,想冤我頂罪卻決辦不到,橫豎都是剮,我和你們豁上了!”
  展若塵安閒的道:“那麼,你是不承認這洩密通逆的指控了?”
  謝寶善扭曲著那張千黃面孔,顯得憤怒又委屈:“皇天在上,我在‘金家樓’幹了近十年的司帳,對主子始終是盡心盡力,忠誠不二,你無憑無據,只以莫須有三個字便栽我一個‘洩密通逆’的罪名,假使我不能抗辯,被你誣陷至死,是非也必有個公論,我倒要反問你,我向誰洩了密,又私通了哪些叛逆?你說出來,指出來。但能擺明暸,不用你動手,我自家便抹脖子給你看!”
  展若塵目光炯亮的盯著謝寶善看,這位司帳先生昂頭挺胸,雙手後背,大有一副理直氣壯,問心無愧的凜然架勢,於是,展若塵搓了搓手,模樣透出幾分猶豫的道:“看情形似乎不會是你,莫非我們搞錯了?”
  謝寶善氣咻咻的道:“一定是你們搞錯了,休說我對樓主一片忠耿,斷無二志,而我只是一個人微職卑的小小司帳,無智無勇,便真有什麼人想謀反,也不會找到我頭上,我更也承擔不起!”
  展若塵不覺頷首道:“說得也有道理,可是,謝朋友,這洩密者若非是你,又會是什麼人呢?”
  謝寶善提高了嗓門道:“你問我,我去問誰?這是你們的事,我哪裡能夠憑空瞎猜?”
  又遲疑了一下,展若塵無可奈何的道:“好吧,你的罪證不足,我也不能僅以推論便坐實你的行為,待我回去向樓主稟報之後再請裁示;不過,謝朋友,眼下未曾逮捕你,並不是說你的嫌疑已經洗清,在找出那真正的洩密者之前,你仍然被列為審訊的對象,因此你的行動即將受到限制,在通知你事件完全查明之前,你不准擅離小帳房左近,隨時聽候傳召,否則,只要有一次找不到你,便以畏罪潛逃論處!”
  謝寶善極難察黨的透了口氣,眼梢唇角的皺招也微微舒展了,他卻仍然擺出那種憤憤不平的冤屈狀,悻悻的道:“你放心,我胸懷坦蕩,仰不愧天,俯不作地,自問行正立穩,無牽無涉,我什麼好怕的?我會留在住處隨時聽傳,就算你們不找我,我猶要主動找你們還我清白!”
  展若塵道:“這就最好不過;謝朋友,今晚上的事,切切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免得再為你惹上麻煩!”
  謝寶善硬梆梆的道:“遭到這種冤枉事,業己夠晦氣的了,我還會向誰去嘟噥?不必你說,我自省得!”
  拱拱手,展若塵道:“多有打擾了,謝朋友,得罪之處,尚請看在我們職責在身,不容苟且的份上,曲予包涵。”
  哼了哼,謝寶善不領情的道:“犯不著這麼‘前踞後恭’,淨在嘴皮子上賣弄些浮詞,你們‘刑堂’的這一套我比誰都明白,只是因為你們拿不出真憑實據,又栽不了我,方才施布几句好聽的,但有丁點把柄落在你們手裡,恐怕我這身老骨頭早就叫你們給拆散了!”
  展若塵嘻嘻一笑,道:“言重,言重,謝朋友,你卻怎的看得出我乃屬於‘刑堂’?”
  謝寶善恨聲道:“舉凡‘刑堂’所屬,就全似你這個調兒,像是出自一個模子所鑄!”
  展若塵聳聳肩,道:“上命所在,為了整個組合的安危著想,有時候便難免不為自己人所諒解,可是當了這門差,又有什麼法子!謝朋友你就多擔待吧。”
  說著,他不再磨蹭,轉身消失於沉沉的黝暗之中。
  謝寶善獨自站在原處愣了半晌,又猛一跺腳,喃喃的咕嗆出兩個字來:“糟了 ”
  這位司帳先生,急匆匆的拉開步子便奔,但是,他奔跑的方向卻不是他居住的小樓,乃是與小樓形成斜角的另一處所在。
  那是一處倉房,一處地靠斜坡風林之側的倉房。
  倉房是石砌的,灰白的大麻石,四四方方的形式顯得越見高大寬廣,前門是兩扇堅厚的檜木包鐵角巨扉,在這個辰光業已閉攏,但倉房的左邊卻留著一扇小門,門中猶有微弱的燈火透映出來。
  謝寶善一路閃閃縮縮,鬼鬼祟祟的奔入倉房小門之內,臨竄入以前,猶還探頭探腦向身後四周頻頻查視,直待他確定無礙了,方才搶步而進。
  果真是“無礙”了麼?當然不是,展若塵此刻便隱匿在隔倉房只有丈許遠近的一株樹幹後面,他是一路跟隨謝寶善淌下來的,更確切的說,他從未離開過謝寶善左近,只是謝寶善看不見他罷了 以他所具有的輕功提縱之術,來綴吊像謝寶善這樣身手稀鬆的角色,便和貍貓逗王八沒什麼兩樣了。
  展若塵在同謝寶善朝面之後,便已判定這位仁兄脫不了干係,但他並不認為使用刑求會比他現在所用的方法更為有效,根下的策謀,可令他進一層挖出對方的同路人來,這總較粗暴手段下斷了後步要高明些,至少,他已開始嘗試柔和的方式了。
  問題在於謝寶善 他過份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展若塵,他居然相信憑他的表演業已唬過了展若塵,他卻不知道只因他目光的一瞬,神色的變換,甚至口詞的輕重緩急,已經告訴了展若塵大多的真相,何況,事實的推理又絕非否認所能抹消的呢!
  小門中,暈沉的燈火仍在寧靜的映溢。
  展若塵很快便找著一處可供他潛入倉房的所在一平頂屋面上那扇斜斜砌起的氣窗。
  氣窗外嵌有拇指粗細的鐵柵欄、自然這些鐵柵欄對展若塵起不了什麼阻截作用,他十分容易的便拗開了鐵柵的間隙,縮身而入。
  攀附在氣窗下的橫緣邊,展若塵弓曲著身子,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整個倉房的情形;這是一幢堆存糧食的倉房,米面雜糧標得明明白白,同式的麻包整齊層疊於木牌標示的位置,宛若一座座方平的小山。
  全幢倉房只亮起兩盞高吊的琉璃燈,燈蕊又捻得極小,以至倉房的景象便浸沉在那一片暈黃裡,不過,這暈黃的光度,對於展若塵的視力而言,已經足夠了。
  靠著倉房大門兩邊,是用木板隔牆的四個單問,就頂上是空著的,這四個單問裡,如今只有左邊第二間亮著燈光,其餘三間全都黑著,然而展若塵卻知道有人在裡面睡覺。
  謝寶善正在亮著燈火的那個單間裡;但是,謝寶善沒有說話,房中另一個光頭胖漢也沒有說話,只見謝寶善用手式比了幾比,那胖漢點點頭,接著,兩個人一起悄悄推門,躡足走了出來,直到倉房中間。
  展若塵正在判斷對方待做什麼,只見胖漢搬了一具木梯,搭到一堆米袋旁邊,與謝寶善兩人攀梯而上,坐到這堆米袋的面層,然後,又將木梯抽起。
  不禁蕪爾了,展若塵心想,這倒是個談話不慮人聽的好地方。
  那胖漢和謝寶善剛剛坐定,不等謝寶善開口,胖漢先就沉下臉來,雖是壓著嗓門,卻仍透著些許嚴厲:“謝老二,你是不要命了?半夜三更這般急毛竄火的跑了來,也不怕啟人疑竇?平常告訴過你,不是必要,千萬別在辰光不宜的時候碰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你這付沉不住氣的熊樣!”
  微喘著,謝寶善低促的道:“欸,欸,魯胖子,你先別齜牙瞪眼的數落我,你也不想想,如不是有緊急大事,突發狀況,我豈會在現下這個節骨眼來找你?我又不是根愣鳥,莫非連個輕重也分不清?”
  那魯胖子急問道:“你倒是快說呀,出了什麼紕漏?今晚上你從我這裡回去的時候,不是還挺好的麼?卻又是哪裡透著不妥啦?”
  謝寶善陰晦的道:“就是剛自你這裡離開,才走到我住處前面的小橋上,就被刑堂的人截下了!”
  魯子吃驚不小的道:“有這回事?他們是巡邏的時候碰上你的,還是存心在那裡堵你?”
  謝寶善道:“存心在那裡堵我。”
  顯然也緊張起來,魯胖子忙道:“他們問了你些什麼?你說了些什麼?是不是你的言行舉止露了破綻?謝老二,這可半點開不得玩笑,搞出毛病來,你我都要掉腦袋的呀!”
  謝寶善頓生不悅的道:“我豈不知這是性命攸關的事?你要活命,難道我就嫌命長啦?
  至於他們問了我些什麼,我又回答了些什麼,你更可放心,刑堂的那干人有多精刁?若是我答得不妥,如今還能坐在這裡和你聒噪?”
  魯胖子擔憂的道:“奇怪,他們怎麼忽然找到你頭上來?其中一定有什麼原由 ”
  謝寶善道:“還不是為了上次那件事,我來向你傳報樓主召見展若塵的消息,結果爆了底,樓主追查下來,三轉兩兜,就套到我頭上了!”
  魯胖子道:“你是如何申辯的呢?”
  謝寶善冷笑道:“何須申辯?越辯毛病越多,我壓根就來個抵賴不認!”
  沉吟著,魯胖子道:“他們抽絲剝繭,一層層濾下來,總會找著個嫌疑最重的人,即使你不承認,也不是個最好的法子……”
  謝寶善立時有了火氣,他憤然道:“然則你叫我如何應付?莫不成要我俯首認罪?”
  魯胖子擺擺手,道:“你且莫衝動,謝老二,這不是衝動的事,我們必須善謀對策,妥為因應才好。”
  謝寶善焦躁的道:“這就看上頭怎麼辦了,我只知道同你聯絡,別的人找不上,目前我有了麻煩,他們好歹得給我留條路走,否則,遲早刑堂的人會再傳我,今晚我運氣,未曾吃上生活,下一遭可就難說了,你知道,那幹伙計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
  敲了敲自家腦門,魯胖子道:“刑堂自大司律之下,共有兩名左右護法,十六名執刑手,今晚上來堵截你的是哪幾個?或許我們可以在刑堂內部想想辦法……”
  謝寶善道:“來找我問話的只有一個人,看樣了是個執刑手的身份,可是卻面生得緊,從未見過,許是剛進來不久的新手。”
  一瞪眼,魯胖子道:“剛進來不久的新手?你是在活見鬼了,謝老二,刑堂的成員一向都是那干人,極少調換,據我所知,自五年以前有兩名執刑手因苟且詢情而被逐罰之後,方才有所添補外,直到今天還是些原班人馬,既無增加,亦未刪減,卻從哪裡又來的‘新手’?”
  也有點愣了,謝寶善吶吶的道:“但,但是,他自己承認他是刑堂的人呀……”
  魯胖子發火道:“他自己承認?娘的,若他說他是閻羅殿的勾魂使,你也相信?謝老二呀謝老二,平日看你倒蠻機伶精乖,怎的這遭卻恁般糊塗法?你是吃了誆了唬了呀!”
  謝寶善是又急又驚,不由得惱羞成怒:“魯胖子,你用不著老是指責我,你的職司是管理糧倉,朝外接觸的面廣,堂口裡人來人往,你自然比我熱檢得多,我呢?我他娘只是一員小帳房的司帳,僅乃負責金氏家族的內部銀錢支配,平常局限一隅,根本不和外間打交道,近十年相熟的人面也就是內圈的那些人,刑堂那邊我更從未牽扯過,除了大司律以外,連左右護法我都不認得,又如何知道刑堂內的人手是哪些牛鬼蛇神?”
  重重以拳擊掌,魯胖子煩心的道:“怪了,要不是刑堂的人,會是哪一邊的雞零狗碎插手進來瞎攪和?其目的與動機又在何處?”
  謝寶善忽道:“會不會是老太婆直接派下來的?那人曾表示過要將查訊過的結果回去向老太婆稟報,卻似乎沒有提起回覆刑堂的話 ”
  魯胖子若有所思,緊跟著問:“謝老二,你是小帳房的司帳之一,也就是裡頭的人,老太婆左右有些什麼使喚角色,你總不該像對外圈那般陌生,那人如是老婆子直接派來,定是她身邊的心腹,你又怎會不認識?”
  怔忡著,謝寶善呢喃道:“說得是……那人我卻從未見過……”
  魯胖子道:“要說是刑堂的新進人手,絕不可能,如是老婆子身邊的心腹,你卻不認得,娘的,這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打的是什麼主意?”
  謝寶善搔著腦袋道:“我看,也可能是刑堂的人,直接由老太婆派用亦未敢言,總之我斷定他不是老太婆身邊的角色,老大婆身邊有些什麼人我沒有不認識的:但刑堂那幹殺胚我就生疏得很了!”
  魯胖子不耐的道:“一會說是刑堂派下來的,一會又說是老婆子直接指使的,這麼個顛三倒四法,你衝著我信口雌黃不關緊,我對我的上頭又怎麼交待?”
  謝寶善也大為不快的道:“我們是就事論事,以各種可能的情況去推敲,誰也沒學過神算卜卦,哪能一掐指頭就裡外通明,前知三代,後曉六朝?”
  弓攀在氣窗橫緣上的展若塵,聽著下面這兩位仁兄的爭辯臆測,覺得十分可笑,他決定繼續聽下去,他希望還能再從這兩個人的言談中多得悉點什麼。
  這時,魯胖子雙手撐腰,略微活動了幾下,又似猛的想起了某件事:“謝老二,我兩個也真叫迷糊,瞎摸胡猜了一氣,竟連一條最簡單的查證法子也忘了,你快說說看,那小子是副什麼生像?若是刑堂的人,你不認識我卻全知,照影索樣,包管把那人給認出來!”
  謝寶善卻不大起勁的道:“怕的是我說出來,你也對照不上 ”
  魯胖子急切的道:“先別管對照得上對照不上,你且把那傢伙的模樣形容給我聽聽!”
  咽了口唾沫,謝寶善無精打採的道:“那人,呃,三十來歲,或者更大一點抑更小一點,白蒼蒼的一張瘦臉,鼻準挺削,雙眼深陷,生了雙刀耳,薄唇,整個形態就透著那種冷森森的味道,叫人一看就打心窩裡起寒懍,如果要找出個殺人不眨眼的模子,他就正好合宜……”
  頓了頓,這位司帳先生又接下去道:“他穿了一襲青袍,混身上下全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勁兒,像懶洋洋的 不,有點落拓蕭索的意味,好像把什麼事都看得平淡無奇的樣子……”
  魯胖子思索了好一會,方才茫然道:“真他娘的玄了,這傢伙會是誰?我想遍刑堂中的每一個人,就沒有一個是這副熊樣的。而他顯然也不是老婆子身邊的角兒,否則你亦不會不認識……這廝到底是從哪個窯洞裡蹦出來的邪祟?”
  謝寶善道:一我早就說了,可能是刑堂新進的人手 ”
  魯胖子“呸”了一口:“你老犯這個毛病 愣咬根驢鳥當蕭吹,刑堂內外那幾個人手,我摸得清清楚楚,他們的司職情形,人手分配,我差不多全曉得,哪來你說的這個小子?”
  憋著一口鳥氣,謝寶善悻悻的道:“那就沒有法子了,我們都不認得此人,又到何處去追查他的底蘊?”
  魯胖子道:“你再想想看,他還說過什麼話?另外尚有什麼特徵?”
  翻動著兩只眼珠子,謝寶善遲疑的道:“似乎有一頭亂發,只隨便用一根青布帶綰束著……另外……對了,他身上好像還帶得有傷,不過不重,衣衫的肩領各處有裂痕,隱沾血跡,毛髮似也微有燒焦的痕印,模樣透著幾分倦乏,仿若剛趕了一段長路似的……””
  魯胖子細細咀嚼著謝寶善後面這段話,驟然間;他那油光光的胖臉泛了灰青,滿臉的于思橫肉也一下子僵硬,倒吸一口涼氣,他竟控制不住嗓調的顫音:”不好了………謝老二……你可遇上瘟神了……是他……我的老天,一定是他!”
  迷惆不解的謝寶善瞪著一雙眼問:“你指的是哪一個?”
  呼吸粗濁又急促,魯胖子全身的肥肉都似在抽搐,他掙扎般的道:“展若塵……我看一定就是展若塵……”
  猛的打了個哆嗦,謝寶善張口結舌:“別扯淡……魯胖子……你,你怎知那人就是展若塵?你可曾見過姓展的?”
  魯胖子惶然四顧,邊緊張的道:“我沒見過,但聽他們描述過姓展的模樣,大概就是你說的這個樣子,你先前提起,因為我的注意力全擺在刑堂那些人的身上了,一時沒朝別處想,直到方才你說那人似是帶傷,又好像風塵僕僕才趕了長路回來,我始猛的警覺是那姓展的……他可不是今晚上才趕回來的?而且上頭亦曾隱約表示過曾經沿途攔截過他,他身上帶傷,就更貼合了,再加上他的形狀、特徵、氣質,各般一印證,不是姓展的又會是誰?!”
  謝寶善驚懼的道:“難怪我們都不認識他,難怪他既非老太婆的左右,也不是刑堂的所屬,卻有這等行事的權力,這小子乃是老太婆的新寵啊……”
  魯胖子也沉不住氣了,他迫切的道:“事情不妙,這姓展的老辣機敏,精刁無比,今晚上他才趕回來,就直趨‘大金樓’,關著門和老婆子密談了很久,我們剛把這消息傳報上去、還不知上頭怎麼處理,他居然已經又展開行動,摸到你頭上來了!”
  謝寶善惶恐的道:“這傢伙可真難纏得緊,只怕我們應付不了他,魯胖子,你要馬上和上頭聯絡,看看有什麼法子替我們遮攔遮攔,他若再找到我,我就撐不住啦……”
  魯胖子瞪著謝寶善,音調裡充滿疑慮的道:“那人如果確是展若塵,他既對你生了疑心,從而找到你,就有他的依據和打算。你要擺脫他便不大可能,但他卻如此輕易的放過了你,謝老二,這其中必然有詐!”
  謝寶善頗為不服的道:“有什麼詐責姓展的固然刁滑,我謝某人可也不是省油之燈,他對我只是起疑而已,隨他怎麼盤詢查問,我只來個一推六二五,死不承認,他又奈我之何!
  魯胖子,你不用自己嚇唬自己,若是姓展的真有你所說那麼個精法,他豈會放過我?早抓了我去把我生剝了!”
  連連搖頭,魯胖子道:“越是這樣,越透著不妥,謝老二,你安知這不是他的狡計詭謀,來一個欲擒故縱!”
  嘿嘿冷笑,謝寶善道:“欲擒故縱?他如若有憑有據,大可下手拿人,又何須耗費恁般功夫多此一舉?他這麼做,事實上又有什麼收穫?”
  魯胖子一邊伸頭四處查視,一邊氣急敗壞的道:“在姓展的看來,你只不過是條小魚,他擒了你並不算有什麼收穫,反而打草驚蛇,當然他就明著放你一馬,再由你的行跡牽引出更多的人來,謝老二,你別不服氣,就是眼前,我們就已處在極端的危險中了!”
  謝寶善怒道:“魯胖子,你別把那姓展的看成了再世神佛,這麼個法力無邊法,他也只是個毛人而已,你說我們眼下已處在極端的危險中,我倒要請問,這危在哪裡,險又在何處?簡直庸人自擾,可笑之至!”
  霍然起身,魯胖子神色凝重的道:“我不同你抬槓,謝老二,我們個人的安危並不足慮,卻要以整個大局為重,為今之計,你已不宜再行現身,就在我這裡暫且隱匿一時,待我向上頭請示過後,再做定奪!”
  謝寶善也覺得事情嚴重了,他怵然道:“我說,呃,魯胖子,可會真有你講的這麼個麻煩法?咱們再琢磨琢磨 ”
  一揮手,魯胖子厲色道:“不必琢磨了,我判斷的不會有錯,你就在這裡給我呆著,我立時前去向上頭請示機宜,在我回來之前,你千萬不可妄動!”
  打了個寒噤,謝寶善急忙點頭:“我就在這裡等你,魯胖子,你可得快點,早去早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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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請君入甕

  於是,魯胖子先自糧袋堆頂上伸出頭來張望了一下,才又將木梯搭下去,移動著他肥胖的身體,小心翼翼的沿著梯子落地。站穩了,魯胖子又朝上面輕噓了一聲,謝寶善趕緊把梯子抽回去,這時,魯胖子方始急匆匆的溜出門外。
  直等魯胖子離開了一會,展若塵才輕悄得像一片羽絮般由氣窗的橫緣上飄落。他的動作是那麼柔靜,那麼細微,甚至不攪起一絲風,不揚起半粒塵,刻他站在謝寶善的背後了,這位司帳先生猶自惜然不察的坐在那裡犯心思呢。像是生怕驚著了對方,展若塵沒有開口說話,他只是湊近過來,在謝寶善的後頸上輕輕吹了一口氣。
  愁眉苦臉的謝寶善,約莫是叫憂慮把感應也磨鈍了,他並未體會到這口熱氣來得有些怪異與突兀,縮縮腦袋,他僅是漫不經意的用手輕輕揮拂一似是在趕走一只蒼蠅。
  搖搖頭,展若塵又極為爾雅的在對方肩膀上拍了拍,然後,他儘量扮出一張和善的笑臉,準備面對這個可能受不起驚嚇的朋友。
  謝寶善驟而扭頭回視,矇矓的燈光下,當他看清了背後赫然有一個 而且看清了那人是展若塵的時候,他的一張乾黃面孔便立時歪扯到不像他的了;展若塵一面微笑著,一面不禁暗自詫異,他想不出是什麼理由,會令一個人的五官容貌在瞬息間發生這等巨大的變化。
  喉頭響起粗濁的“呼嗜”聲,似是一口濃痰上下不得的卡在謝寶善氣管裡,燈光暈暗,分不出他的臉色是青白呢抑或灰黃,但是,從他那幾欲凸出眼眶的兩只眼珠子來看,則必不會是原來的神形乃可斷言了。
  展若塵面對著謝寶善,十分和悅又輕柔的道:“放輕鬆點,謝朋友,莫要緊張,你這副神態令我相當不安。”
  乾癟的皮肉與皮肉上的紋褶全絞合成一團了,謝寶善這時的尊範叫人看了便不免興起一種怪誕離奇的感覺,仿佛整張臉全變得模糊,重疊或是擠壓般的模糊……展若塵悄聲道:
  “我們才見過,還記得麼?我的樣子雖不好看,但願不至於使你吃驚到把持不住的程度……”
  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謝寶善顫巍巍的用手指著展若塵,嘴唇和舌頭全在哆嗦:“你……
  你……你……你是……怎麼……來……來的?”
  展若塵道。
  “實不相瞞,是跟著你來的,也就是說,你領著我來的。”
  猛摑了自己一記耳光,謝寶善悔恨得混身發抖:一我該死……我該死……我真該死……”
  展若塵忙道:“別打得這麼重,謝朋友,表達對本身行為有所怨悔的方式很多,你這樣做,是比較浮淺無聊的一種行為。”
  咬著牙,謝寶善呼吸迫促。,胸部起伏急劇,他的聲音迸出齒逢:“你,你果是那展若塵?”
  展若塵謙虛的道:“正是在下!”
  閉閉眼,謝寶善似是竭力在抑制自己的情緒,他又瞪著展若塵,陰陰的道。
  “你已跟來多久了?”
  展若塵道:“沒有一會。”
  眼中閃過一片光彩 那是一種冀求僥倖的光彩,謝寶善正待開口,展若塵已笑吟吟的接著道:“但是,已足夠聽到你和你那位伴當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於是,謝寶善雙眸中那抹光彩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滿眼的絕望,盈瞳的沮喪!
  展若塵以右手拇指朝頂上氣窗的方向一點,安詳的道:“我就在那裡,居高臨下,剛好可以聽到二位的交談;二位約莫太過專注,心無旁騖,是以沒有發覺我也在參與盛會。”
  喉嚨裡像掖進一把沙礫,謝寶善講話的嗓調都變得粗啞了:“姓展的……你好刁姦……
  但你別把算盤敲得太如意,我,我會推諉乾淨,任什麼也不承認!”
  展若塵淡淡一笑道:“這無關重要,謝朋友,我們會有法了叫你從實召來,尤其是我在逼人吐實的這門學問上,更具心得,和我的手段比較,‘金家樓’的刑堂諸君,只能算是業餘。”
  乾幹的吞咽著口水,謝寶善艱辛的道:“你,你沒有證據,他們不會聽信你一面之詞……”
  輕捏著鼻樑,展若塵道:“謝朋友,你很天真,但我仍希望你有機會印證一下……看看我這‘一面之詞’所能發生的效果。”
  頓了頓,他又深沉的道:“不妨明著告訴你,謝朋友,我之所見所聞,便與樓主 就是你們口中那個‘老太婆’,‘老婆子’ 她親臨其境的情況是一樣!”
  謝寶善眼珠子亂轉,他忽又戒懼的道:“我間你,你為什麼只待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才現身?”
  展若塵笑道:“蠢問題,我不止要拿你一人,更不止連那魯胖子一起拿下,我要等魯胖子引來他的聯絡者,然後,順著線往上吊,把你們連根挖盡!”
  雙手握拳,謝寶善挫得滿口牙都在“咯崩”響:“好歹毒啊……姓展的,你那狠辣猶勝過豺狼虎豹!”
  展若塵平靜的道:“對於數典忘祖,大逆不道的謀叛者而言,這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還想不出此外有什麼更恰當的應付方法!”
  謝寶善怨恨至極的道:“你莫要得意過早……他們不會讓你得逞的,絕不會讓你得逞的……”
  展若塵冷冷的道:“謝朋友,不要對那些人期盼過高,你只是他們所利用的工具,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他們便有行動,也全是為了本身體系的安全,並非為了你,如果他們認為你的存在對他們已經構成了危害,那些人將會毫不考慮的犧牲你!”
  謝寶善憤怒的道:“一派胡言,純系挑撥離問,他們在知道我的困境之後,一定會協助我,搭救我!他們一定會盡力維護我的安全 ”
  展若塵似笑非笑的道:“可要試試?”
  謝寶善惡狠狠的道:“你少在這裡掉花搶,出些歪點子,騷主意,我不上你這個邪當!”
  展若塵低聲道:“謝朋友,由於我們彼此間的立場敵對,你又對你那些個同路人存有幻想,我任是怎麼說你也不會相信我的話,但你可以驗證驗證我們兩人誰的看法正確 ”
  謝寶善狐疑的道。
  “驗證驗證?”
  點點頭,展若塵道:“不錯,而無論結果如何,你所持的態度是否改變,其中皆沒有條件的交換,也沒有任何默契,我的目的只是要你知道你走的這條路乃是條鬼域之道,你勾結的這幫人也僅是些心黑手辣的妖祟之物!”
  謝寶善越來越不安了,他怔忡的道:“我……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展若塵道:“你會明白的,在魯胖子他們回來之後,你只要先不點明我在這裡,你就會知道他們將要如何對付你了一我敢說,那是頗為令人失望的一種方法,尤其他們竟施用在似你這一片‘愚忠’的附合者身上。”
  當然,展若塵這樣做,乃有他的想法及打算,他很可以表明當謝寶善惜然覺悟之後將對謝寶善的寬大與包容,但他不願這麼說,因為他知道謝寶善不可能曉得大多,而謝寶善所知悉的一切他都會有法子榨問出來。此外,他也無權替金申無痕做慈悲的允諾,是而他才有暗示對方“沒有交換條件”“沒有任何默契”的話,然則有一點他能以肯定 當他的判斷應驗之後,便不須施以惠庇,謝寶善也必將激於憤恨,大唱一出“窩裡反”了。在二人相對的片刻沉寂裡,倉房外有了動靜,那是人們在急速行動時所發出的聲響。
  謝寶善精神倏振,興奮的低語:“他們來了!”
  展若塵形色悲憫的瞧著對方,輕輕的道:“他們是來了,但恐怕他們的來意不值得你如此高興。”
  謝寶善雙手握拳,重重的道:“等著瞧吧,姓展的!”
  展若塵道:“只要你暫不點明我的出現,謝朋友,你很快就會瞧到一些出你意外卻並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本來,展若塵想提醒謝寶善:照他們這個陰謀集團的習慣,乃是縱的連衡,即由下而上,一個人單一的只與一個人接觸,殊少可能和越級的第三者朝面,如今迴轉的不只魯胖子一個,顯然另一位魯胖子的聯絡者也來了,這是表示什麼意義呢?展若塵懶得多說,他打算還是叫謝寶善自己去體會這意義比較切乎實際。
  像一縷飄忽的輕煙、展若塵微微閃晃,已經又回到他原來隱伏的地方一氣窗上的橫緣邊,在這裡,他佔有控制整個地形的優勢!
  他也只是方才隱匿好,魯胖子已偕同另一個瘦長人物悄然來到,魯胖子在前,那人緊隨於後,暈膝的燈光映照下,那瘦長人物的蛇目勾鼻便更形意味陰毒了,尤其這人的一雙濃黑倒八眉,益發顯出那種令人感到不快的哭喪勁道……這一位隨同魯胖子到來的朋友,展若塵並不認識。
  來到糧堆之前,魯胖子輕輕擊掌兩次,同時壓著嗓門低呼:“謝老二,謝老二,你還在上頭麼?”
  自糧堆頂上露出半張面孔來,謝寶善啞著聲道:“不在這裡,我還能到哪裡去?”
  黃沉沉的光暈下,魯胖子那張油臉上掠過一抹狠厲又寡絕的神色,他回過頭,向身後的瘦長人物微微點了點頭。
  那人面無表情,一雙細長幽冷的蛇刪然透出兩股漓漓血彩!
  上頭,謝寶善猶在說話:“魯胖子,你和誰一起來啦?我這就把梯子放下來。”
  不等魯胖子有所回應,那人已冷森的升了口:“用不著梯子了,謝老二!”
  “二”字猶尚冷冰冰的飄漾在周遭沉寂的空氣中,那人已鬼魅也似升空浮起,毫無聲息的落在謝寶善身邊。
  謝寶善不由嚇了一跳,等人定下神來,仔細向來人臉上一瞧,立時嘿嘿笑了:“我道是誰,原來竟是三當家的心腹近衛郝成錦郝兄,想不到想不到,連三當家這麼貼身的人,居然也是我們這邊的同夥,郝兄,約莫你就是直接調遣魯胖於的那位了?”
  這郝成錦一張馬臉僵硬得像是石塑木雕,他雙目平視,平板的不泛一絲人味道:“不錯,我是郝成錦,謝老二,如今你算是知道我們是同夥了,也知道魯胖子乃是直接受我調遣了的!”
  連連點頭,謝寶善猶在那裡拉近乎,親親熱熱的道:“我又不是白痴,我說郝兄,此情此景此地,這一照上了面,你還會是別人麼?郝兄,記得只在上月,你才替三當家到我那裡支領了二百兩銀子外帳;尚是我親自點交給你的呢……”
  郝成錦陰沉的道:“不錯,是你親手點給我的。”
  搓搓手,謝寶善又道:“你大約不會忘記,當時我還留你坐一會,並且替你沏了碗茶,那可是老夫人,呃,老大婆自用的極品香片哩……”
  郝成錦木然道:“我不會忘記。”
  謝寶善眉開眼笑的道:“郝兄,那時的情景宛在目前,也不知怎的,就覺得你看起來順心投脾胃,呵呵,現在才知道,咱們乃是一條路上的伴當哪,早就該親近親近了……”
  郝成錦生硬的道:“你說完了麼?”
  謝寶善忙道:“我們是老弟兄,老伙計,更是同甘共苦,齊力奮鬥的黨朋,便有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這和衷之聲呀,不過眼下不是時候,且待將來成了大功我們再好好聚晤一番,郝兄,但有一件事我得先向你點明,也是示警 ”
  郝成錦眉目不動的道:“不必再廢話了,謝老二,有你這種料在,我們非但成不了大功,只怕上下一窩子都得砸在你的手裡!”
  呆了呆,謝寶善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郝成錦森冷的道:“一棵樹,若是有了蟲蛀的徵兆,就聊早把蟲蛀的部分砍除,人身上開始生長疥瘡,最好的方法也是將瘡生的腐肉剜掉,這樣做,才能避免危害到更重要的根本,謝老二,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
  謝寶善倏然之間變傻了,他額頭冒汗,眼皮子不聽控制的跳得又急又快,翕張著嘴唇,他極為吃力的喃喃道:“郝兄……呃……你是說……你是說……要……要……”
  郝成錦僵木的道:“是的,要殺你滅口!”
  腳步踩在糧包與糧包的間隙上,微有起伏的邊口,使謝寶善的身子有些搖晃不穩,他口幹舌燥,尤其壓不下的是心口那股子悔恨與驚怒,瞪著眼,他咬牙道:“我並沒有犯錯,姓郝的……我一直都是這麼賣命賣力的聽你們使喚,受你們差遣,你們豈能如此絕情絕義,只因對方懷疑到我身上便待幹掉我?!”
  郝成錦陰鴦的道:“誰叫你不小心,露了破綻而讓對方有了線索可尋?我們要切斷對方的線索,便只有運用這個最乾淨快當的,也是唯一絕對有效的方法!”
  謝寶善激動的道:“這還算是些人心麼?你們的天良何在?我之所以露了破綻,也是為了執行你們交付於我的任務,為了聽從你們的指使行事,一旦遭至對方疑竇,你們就該維護我,設法救助我才是,又怎能以這種卑劣惡毒的手段來糟蹋我?!”
  郝成錦酷厲的道:“大局為重,整體為先,謝老二,這是牽扯到多少條性命的事,在我們的目的達成之前,你露了底,便只有一死以謝罪了!”
  瞑目切齒,謝寶善憤極低吼:“我謝什麼罪?我替你們擋風受險,跑斷雙腿;半點好處沒沾著,如今你們卻要取我的命,娘的個皮,你們都是哪門子人熊?你們想造反;要謀叛,當初拖了我下水,眼前又把我當成累贅,一腳就待踢我向鬼門關?別做得好夢,我謝二爺可不是省油的燈,好歹也得和你們這幹狼心狗肺的東西耗上一耗!”
  郝成錦淒淒的一笑:“想不到你這老小子平時看著溫吞吞要死不活的,卻也有幾份拗性,謝老二,你不妨試試看,你用什麼法子來和我們‘耗’?”
  突然慘厲的笑了起來,謝寶善扭曲著一張乾黃面孔道:“我用的法子是你永遠也想不到的,郝成錦,我是玉石俱焚,大家全砸,我他娘豁上這一身剮,也得拉著你們替我墊背!”
  郝成錦不屑的揚揚眉,道:“就憑你麼?”
  謝寶善猛一挺胸,情態悲壯:“就憑我!”
  堆積的糧包下面,魯胖子是又急又不耐,他仰著粗短的脖頸,低促的向上頭招呼著:
  “我說郝老哥,得快點啦,倉房裡睡著的那幾個雖是我的人,但卻得提防外邊哪一個闖進來,事情人了眼去,可是麻煩無窮哩……”
  冷冷的,郝成錦道:“我曉得,這就到時辰了。”
  謝寶善往後倒退,又憤恨不已的朝下喊:“魯胖子,我操你的血親,你這個昧良心的歹種,你竟不幫我圜轉幾句話,更且唆使他們來害我,你要遭天打雷劈啊你!”
  魯胖子在下面重重的道:“郝老哥,下手吧 ”
  郝成錦的動作好快,眼看著謝寶善已退出四五步遠去,他隻身形輕揮,人已到了謝寶善的側面,他沒有使用任何兵器,雙手急合,已叉上了謝寶善那細若雞頸般的可憐脖子!
  不錯,他是要生生扼死這位司帳先生。
  在郝成錦那巨大粗長的強勁雙掌將要合攏的瞬息間,謝寶善只來得及吐出兩個字音:
  “救……我!”
  於是,房頂的氣窗上,黑影暴閃、幾乎在那條影子閃晃的同一時間裡,間里,已摹的挫腰騰開,他的面孔半轉,在低微燈火的一剎映照下,浮漾著痛苦又驚恐的表情,但他的反擊也極為快捷,掌揮如電,腳起翻蹦,可是,黑影剛拔出自郝成錦左腰肌肉的一只血污右手,已趕在對方的任何動作之前,“吭”的一聲戮中郝成錦的“暈穴”!
  當郝成錦雙眼上翻,全身委頓的頃刻,那黑影已順勢扶住郝成錦的身體,十分輕悄的將這位仁兄擺平卞來。
  當然,這抹閃擊矯健的黑影,就是早匕蓄勢待發的展若塵 他等待這個麝,已經很久了。
  謝寶善也半癱了似的跪在包上:一邊用雙手撫揉著自家的脖頸,一邊尚在不停的直喘粗氣;方才郝成錦那一握,雖然甫始發力便被消卸開去,卻也差點扭斷了謝寶善這根軟弱的脖子!
  展若塵衝著驚魂未定的謝寶善微微一笑,這一笑,卻險些令謝寶善悔死愧死!
  光度陰暗的糧包下面、魯胖子尚不知道上頭業已發生了巨大的,完全與他預料相反的變化,猶在抑制著嗓門不停的催促:“妥了不成?郝老哥,你就爽脆些,給他個痛快吧,別再磨著逗樂子啦,辰光不早,辦完了事還得找個隱密地方掩埋哩……”
  於是,展若塵從糧包上的另一個方向掠了下去,一轉身,已來在魯胖子背後。
  跺著腳,魯胖子又在焦急的哺咕著:“娘的,老郝做事真叫黏纏,還不加把勁料理清楚,尚在賣弄他的哪門子三腳貓本領?”
  展若塵一伸手,捏住了魯胖子那雙肥厚多肉的右耳,同時輕輕的道:“姓魯的,你們這出戲唱完了,現在應該由我輪上啦。”
  魯胖子大大一愣之下,腦筋尚未拐過彎來,他本能的扭頭抬手推擋,邊兇猛的低喝:
  “是哪一個王八蛋開這種無聊玩笑?還不放手?看我搥扁了你! ”
  展若塵當然不放手,不但不放手,反而兩指加勁狠狠扯帶,耳朵是肉做的,魯胖子不由痛徹心脾,“哎”“哎”連聲的順著扯帶的方向側歪過去!
  展若塵低沉的,但卻歹毒的道:“你給我老實點,姓魯的,你以為我是在和你鬧著玩?
  我會先撕下你這只耳朵,再活活扭斷你的脖子!”
  惶懼迷恫中的魯胖子,歪著上身,偏著腦袋,只好努力移動眼珠的角度斜斜注視擰著他耳朵的展若塵,口裡卻在慌張的道:“餵,餵,你到底是誰,大家有話好說,這個樣子該多難看,幫幫忙,你先松松貴手,我的耳朵快要被你撕掉啦。”
  展若塵冷清的道:“耳朵掉了事小,腦袋掉了才叫麻煩,魯胖子,你認命不認命?”
  滿臉滲浮著油汗,魯胖子毗牙咧嘴的道:“這位 呃,朋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便叫我認命,總也該叫我明白為了哪擋子因由啊……”
  展若塵緩緩的捏著魯胖子的右耳,把對方轉到可以看清自己的位置 當魯胖子堪堪站直了腰身,就猛不防一腳飛踢展若塵的小腹!
  “好胖子!”
  展若塵低吼一聲,卻半步不移,也沒有任何格舉的動作,僅是把捏著對方右耳的左手猝往旁帶,魯胖子已殺豬似的慘號著僕翻就地 那只耳朵血淋淋的脫離了它原來的生長部位,拈於展若塵的雙指之間!
  七腳的彈蹴看上去只是一次極快的伸縮,展若塵陡然將魯胖子肥大的身體踢得在地下連連翻滾,血水迸揚中,可憐魯胖子就似是一團死肉,連掙扎呼叫的力氣也被這一掄踢就給踢淨了!
  倉房那邊的隔問裡,這時已響起了驚疑的喝問聲,跟著是木板的響動聲及金鐵的碰擊聲,更有燃亮的燈火映現 顯然,他們的打鬥噪音已把守倉的其餘那些人驚醒了!
  展若塵一把抓起業已暈迷不醒的魯胖子,騰身躍上糧堆之頂,又使另一條手臂挾住了癱在那裡的那里的,然後,他衝著那張惶失措的謝寶善叱道:“從後面摟住我的頸子,摟緊些,快!”
  謝寶善顫巍巍的爬起身來,抖著兩條手臂圍住展若塵項頸,邊驚凜的道:“這……這是做什麼!”
  展若塵冷硬的道:“叫你嘗試一下騰雲駕霧的滋味!”
  一個人擔負著三個人的重量,不論展若塵的勁力是多麼沉渾,氣脈是如何悠長,那種形態總是怪異可笑的,但他奮起潛勢,暴掠向前,有若一陣旋風般卷過倉房的中間,奪門遠揚而去!
  當守倉的幾個漢子踉蹌啟門查探,一雙雙惺鬆睡眼中,也只是駭然又模糊的留下一大團黑忽忽的影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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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循流淵源

  不知道“大金樓”裡有多少像這樣隱密又無備的複壁夾層或是機關暗室,但這一間卻是極為安全牢靠的一這是一問隱於地下的石室,從上面進入這問石室,要經過兩處設計精妙的複壁與一條從外看來嚴絲合縫的密道;現在,那三個人便被帶來了這裡,他們是謝寶善、郝成錦,以及魯胖子。時間仍是這一夜裡。
  金申無痕明白情勢危急,她要在可以利用的每一分空間裡竭力探索對方的可能行動策劃“以便儘量做到事前的準備和防範,使自己多一層壓制敵人甚或自保的機會,她知道時光業已不多了……石室的四周與頂層,都是一色粗糙的大麻石砌就,灰白而布滿了大小坑眼的石面似尚沾著湧湧的水氣,經由懸掛在壁間的琉璃燈火一照,泛著膩膩的反光,宛似染著一層油……審訊是由金申無痕親自主持的,參與其事者除了她本人之外,只有展若塵,以及“飛龍十衛”中的簡叔寶和馮正淵。
  謝寶善與郝成錦、魯胖子三個人都被扣貼在石壁上 由底層嵌合於壁縫內的幾枚鐵環,分別扣著他們的頸、雙腕,以及兩踝,每人享用的鐵環都是五枚,很公平,而且這也是非常簡易又安全的拘束方法。
  一張大圈椅正面對著這三個不幸者擺置著,金申無痕坐在上面,這位“金家樓”的霸主臉若嚴霜,目光陰寒,無形中流露著一股森森的煞氣,她尚未曾開口,那種逼人的威懾感已仿佛壓得人抬不起頭!
  展若塵站在一邊,模樣顯得冷漠又平淡,似乎對這類司空見慣的場合有種無可奈何的厭倦意味,縱然如此,他站在那裡,卻更加增強了這間石室的凜烈氣氛。
  簡叔寶和馮正淵都是體魄粗曠的大塊頭,兩個人分左右挺立著,雙臂環胸,面無表情,擺出來的架勢,純系“劊子手”的一貫造型!
  三個倒媚的傢伙全都低垂著腦袋,粗濁的呼吸著,三顆心宛似小鹿碰撞著他們三個的胸膛,冷汗淌自他們的背脊,而那三張人臉,看上去也不大透著活人的味道了。
  郝成錦和魯胖子早被分別救醒,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景之後,他們寧願仍在暈迷之中,甚至希望永遠也不要甦醒過來……金申無痕那兩道利剪似的冷銳目光,漠然掃過了郝成錦與魯胖子的頭臉,然後,定注在枯乾焦黃得更不成模樣的謝寶善面孔上。
  於是,謝寶善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嚏,覺得小腹松洩,全身透寒 若非是有這五枚鐵環套扣著,只怕業已萎癱在地了。
  金申無痕開了口,但卻是對著一邊的展若塵:“你今晚上怎麼如此大發慈悲?”
  展若塵微微欠著上身道:“樓主是說?”
  金申無痕道:“謝寶善上下囫圇得很呀,也沒見個傷處,我還以為在你逼出他的實話之前,真給他揭了層皮下來 ”
  笑笑,展若塵道:“這一次沒有使用老法子,不過效果仍然不差,假如新的技巧難以達成目的,我就會被迫重施故技了。”
  金申無痕道:“這奴才命大,展若塵,我曾交待你權宜處置,我還以為你早將他生折了!”
  展若塵道:“既已不負所囑,得到了想得的,樓主,我認為血糊淋漓就不大有意義了。”
  望瞭望渾身血污斑斑,狼狽不堪的郝成錦與魯胖子,金申無痕道:“其餘兩個,似乎未能具有謝寶善的運氣。”
  展若塵道:“因為他們先向我動粗,樓主。”
  “嗯”了一聲,金申無痕這才轉向謝寶善問話 語氣卻平靜得出奇:“謝寶善,你知罪嗎?”
  抖了抖,謝寶善的喉管裡打著呼嚕:“小的該死……老夫人……小的該死……”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你願意主動的告訴我一些什麼?還是要我逼你回答?”
  謝室善顫著嗓子道:“但凡老夫人有所垂詢……小的……小的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很好,先說說你是幾時參加他們這個謀叛集團的?”
  謝寶善面如死灰,嘴角泛紫:“回稟老……老夫人……小的……小的是在八個多月以前……受了……魯胖子的誘騙……才答應為他幹一些事……像……像傳報‘大金樓’內的日常情形,內院對外的交往關係,還有一般的銀錢收支狀況等類……後來,後來魯胖子更叫小的把所有看到及聽到的事,只要是稍異尋常者,便一併向他密報……他告訴小的,有人要知道這些事,並且許下小的,不用大久就會有好日子過了,那種日子要比目下的光景強上十百倍……”金申無痕淡淡的道:“此外,他們也給了你其他好處嗎?”
  謝寶善股驚的道:“不敢相瞞老夫人……每月由魯胖子那裡,補貼小的三百兩銀子……”
  金申無痕道:“你自己心裡是否明白你所牽涉到的乃是一樁惡毒卑鄙,不忠不義的陰謀反叛行為?”
  冷汗涔涔,謝寶善抖著道:“小的……小的……多少……想到了一點……”
  金申無痕又道:“你還知道些什麼嗎?比如說,這謀叛集團的主使者是誰?尚有哪些同黨之類?”
  謝寶善惶懼的道:“小的不知道,老夫人,小的所曉得的一些,全已回稟過了……”
  目光移向魯胖子的肥臉上,金申無痕道:“魯大發,輪到你了。”
  身上的肥肉驟然抽緊,魯胖子暮地嚎叫起來:“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啊……”
  一側,黑煞神也似的簡叔寶橫跨一步,連面孔都不轉動一下,反手揮掌、打得魯胖子鼻口噴血,殺豬似的嚎叫卻頓時變做嗚鳴的咽噎了。
  金申無痕視若無睹的道:“有話就說,不必號叫,我討厭聽到這種聲音。”
  翻動著腫裂翹掀的嘴唇,魯胖子咽了一口和血的唾液,含混不清的大著舌頭道:“老夫人……小的冤啊……小的也和謝老二一樣,是受了郝成錦的脅迫及欺騙……是他逼著小的做這些事,是他在背後指使小的……”
  金申無痕道:“郝成錦都逼著你做哪些事?指使了你些什麼?”
  咽著血水,魯胖子一派乞命求恩的窩囊相:“刺探消息……老夫人,郝成錦逼著小的把所得悉的內外事情都轉告於他……另外,他也有許多事要小的去打聽……利用小的管理糧倉,廣于和人接觸的種種機會……”
  金申無痕道:“沒叫你乾別的嗎?參與直接的反動行為?”
  拼命扭動著脖頸,魯胖子又哀嚎起來:“蒼夭在上啊……老夫人明鏡高懸……除了小的方才所稟,確未與他們另有勾搭……老夫人,老夫人,小的甚至不明白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冷冷一笑,金申無痕道:“你還知道有誰和這件事有牽連?”
  魯胖子涕淚泅流的開始數說:“有……有郝成錦……謝老二……糧倉裡幾個小的手下……還有三當家……”
  金申無痕眼下的肌肉僵了僵,她陰狠的道:“三當家?你怎麼知道三當家也參與其事?”
  魯胖子滿臉黏糊花污,發著痰音道:“郝成錦是三當家的兩名貼身近衛之一……老夫人……這乃是明擺明顯的事,連郝成錦都反了,三當家哪有不反之理?郝成錦的背後,一定是三當家在指使……”
  金申無痕生硬的道:“原來,這是你的臆測?”
  嘴角淌著口涎,魯胖子瑟縮的道:“錯不了……老夫人,決錯不了……小的豈敢憑空推斷?老夫人想想,若非三當家暗裡撐腰,郝成錦哪有這大的膽子謀反?以他和三當家的關係,三當家至少也明白這檔子事……”
  金申無痕低徐的道:“除此之外,可有其他佐證?”
  呆了呆;魯半子吶吶的道:“老夫人……只此一端已經夠了,何須再有其他佐證?由郝成錦的行動與他同三當家的密切情形,只要略略一想,三當家便無所隱遁……”
  往前一俯,他又急切的道:“老夫人,小的已給您老人家揭出了謀反的首腦人物,指明了他們陰毒的策略……老夫人,小的應可將功抵罪了吧?”
  不再理會魯胖子,金申無痕又朝向郝成錦:“現在,我聽聽你的。”
  郝成錦艱辛的抬起頭來,尚未開口;魯胖子又在求告:“老夫人,老夫啊……小的一片忠心,滿懷赤誠報效老夫人,更已揭發了那幹反叛集團的主使者,老夫人,求你老人家開恩啊……”
  斜刺裡,簡叔寶這一記反掌揮得更重,只見魯胖子四肢一挺,便雙眼翻白,隨即軟成一灘,像塊死肉也似掛在石壁上,“啊”字的餘韻猶裊裊轉回在他的喉嚨裡……皺著眉,金申無痕道:“郝成錦,我在問你。”
  咬咬牙,郝成錦睜開那滿布血絲的眼睛,暗啞卻強硬的道:“不必再問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今天落到你們手裡,是我時運不濟,命中無福消受那即將來臨的痛快日子,要殺要剮,悉隨尊便!”
  金申無痕的神色突然變得蕭然了一盈著青白的蕭煞,透著冰霜的蕭煞,似是戴上了一付人皮面具,隔絕了她原本的容貌形質,冷酷得可怕!
  於是,十衛中的馮正淵大步過來,左手食中二指倏指,直插郝成錦的右眼!
  像兩顆冰珠子崩碎在凝凍的空氣中,金申無痕道:“住手!”
  在沾到郝成錦眼皮前的一剎,馮正淵猛的翻腕揚掌,默默退下。
  金申無痕好像自言自語的道:“是了,這一個才真正是他們其中的一份子 守口如瓶,抵死不招,全是他們慣見的倔強方式,循流溯源,線索就在此人身上!”
  目光平視,這位“金家樓”的女霸主接著提高了聲音:“郝成錦,你認定了不招供嗎廣面孔是僵木的,冷硬的,有著一種殉道者的凜然之狀;郝成錦堅決的道:“你們只是白費心思!”
  往圈椅的椅背上一靠,金申無痕臉龐向前,嘴裡卻是在對側旁的展若塵說話:“我看,展若塵,這一個就由你來問吧。”
  展若塵低聲道:“樓主累了?”
  輕喟著,金申無痕道:“累倒不累,只是我怕一時忍不住怒氣凌剮了他,此外,我覺得要你來問,比我更有把握些。”
  展若塵審慎的道:“謹遵諭示 但樓主,手法方面可有保留?此人為關鍵所在,我也顧慮弄散了他!”
  金申無痕道:“你看著辦吧,一切以求出實話為原則,他這條命能挺到幾時,端看他自己的熬勁有多大了!”
  來到郝成錦面前,展若塵直視對方,沉穩的道:“從此刻開始,由我來詢問你,我問什麼,你答什麼,希望你能夠合作,庶可避免肉體上的痛苦 不要輕視‘痛苦’這兩個字所含的意義,有時候,它是令人極難忍受的,它會使人體驗到真正的煉獄過程,那將不是一個活人的忍耐極限及思想感受所能接承,我但願我們之間,不要再有這樣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面頰的肌肉起了一陣抽搐,郝成錦痛恨至極的迸聲音於齒縫:“你去死 展若塵,你永遠逼不出我一個字,一句話來;而你終必要遭到他們的報復,殘酷的報復,他們將永不會放過你這頭金申無痕的忠實走狗!”
  展若塵絲毫不見激怒,他神情安詳的道:“要是你能從頭至尾,都保持這樣的倔強與硬朗,那才是一條真正的漢子;如果你確定主意要撐挺下去了,郝成錦,這段煎熬的辰光可長得很呢,眼下甚至尚未曾開始。”
  郝成錦的雙目上吊,脖頸間鼓動著一條粗筋,他屏著氣罵:“有什麼手段你儘管施展好了,除開我這條命,你任什麼也得不到!”
  展若塵靜靜的道:“不再考慮考慮麼?姓郝的,你如此替他們擔待,犯得上犯不上?”
  用力向一旁側轉面孔,郝成錦形色冷森僵硬,連一個字也不肯回答了。
  大圈椅上,金申無痕陰寒的道:“倒看不出,展若塵,你的耐心比我還好!”
  回頭一笑,展若塵道:“應該給他一個仟悔的機會,樓主。”
  金申無痕冷然道:“你已給了他嗎?”
  展若塵道:“可惜他放棄了。”
  金申無痕尖銳的道:“既然如此,你還在等待什麼?”
  微微躬身,展若塵道:“我這就開始。”
  金申無痕提醒著展若塵:“要快點,我們的時間不大多了,而且別弄得過於血腥,我不喜歡濺污了這間石室!”
  展若塵道:“我會儘量,樓主。”
  轉臉面對著郝成錦,展若塵平心靜氣的發問:“郝成錦,第一,你們這個陰謀集團的最後企圖是什麼?”
  自然,郝成錦沒有答覆。
  展若塵突然左右側移,雙手如電伸縮,剎那問分別點戮在郝成錦的椎尾、小腹、腰肋、頸脊,以及四肢的關節部位,而他的出手並非全以指行,在極快的揮閃中,變錘心,幻凸拳,改托掌,不一而足,卻在瞬息間完成了這一連串十分繁雜的過程!
  起初的片刻間,郝成錦尚沒有多大的反應,他只是狠狠的瞪著展若塵,流露出一副怨恨又憤怒的神情,並且,顯然還有些迷惆與譏嘲的意味。那意味乃表示著 看你能搞出什麼鬼名堂!
  退後兩步人展若塵經過這短促的動作之後,顯然帶眷微微的喘息,額頭鼻端上也沁現了汗珠,只是掌指在俄頃間的揮展,他卻宛若才從一陣劇烈的拼搏後下來!
  “飛龍十衛”中的簡叔寶和馮正淵二人,似有所悟,卻仍然不甚透徹的在等待著事情的發生,那謝寶善就目瞪口呆,不明白這是弄的什麼玄虛了,但是,他心中驚凜不已,至少他想得到,這將決不是一樁愉快的事!
  金申無痕面露微笑 是一抹讚賞嘉許的微笑,石室之中,只有她完全了解展若塵是在玩的什麼手法,她也清楚這樣的手法,勢將滿足她內心所期盼的結果,那種殘酷又痛快的結果。
  在須臾的靜寂之後,郝成錦暮然張大了嘴巴,兩只眼球也猛的鼓大,他整個身體往前挺撐,像是在忍受著某種突起的痛苦。
  這“突起”的痛苦並非只是短暫的,當然更不是間歇的,它持久而悠長,迅速又扎實的逐步增大它的強烈性,一陣比一陣來得兇猛,一刻較一刻來得尖銳!
  郝成錦的臉孔已經扭曲了,五官也扯離了原位,口鼻的形狀甚至都有了異變,他的額頭上滾淌著汗珠,面肉的表皮間透泛著油光,他的嘴巴歪扯向一邊,舌頭像狗一樣伸吊出來,還流滴著晶晶的黏唾……於是,人們可以看到,郝成錦的全身在痙孿,肢體關節部位突凸瘰 著一團團大小不等的肉瘤,肉瘤在顫動,在起伏,宛似裡面有著什麼東西翻騰掙扎,同時,他展露在衣衫外的肌膚,也轉變成一種可怖的暗藍色……其實這只是表面的情形,如果有人具有透視的能力,他將駭然發覺,郝成錦分布局身的筋絡,皆已糾結曲卷,而血脈錯岔,流血回反,心臟也在不停的急驟擴大又收縮,內外的機能大多紊亂失常了!
  終於忍不住呻吟出聲,郝成錦拼命扭動著,掙扎著,頸項與雙手雙足由於和鐵環過度的磨擦,業已皮開肉綻,血糊一片,但他依然奮力挺扯,恍如不覺!
  呻吟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淒厲,變成了曝號,變成了慘叫,郝成錦的七孔之中,沁現了絲絲血跡,他衝突連連,形態仿佛一頭狂亂中的困獸,瘋癲又猛烈!
  謝寶善嚇得面色成灰,混身索索顫抖,濕漉漉的尿了一褲襠;簡叔寶和馮正淵兩人亦不禁神情悸動,呼吸急促,暗中吃驚不小。點點頭,金申無痕卻無動於衷的道:一很好,展若塵,你的‘大錯脈術’業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了。”
  展若塵微微笑道:“尚請樓主指正。”
  金申無痕閒閒的道:“大惜脈術的威力要更加強重,光以手法部位的準確是不夠的,其適時變換點戳拍打的掌式,與真力的隨勁貫注才益為重要。展若塵,以你動作的熟練利落來說,堪稱此道高手,能像你這般善使‘大錯脈術’的角兒,我還沒見過幾個……”
  展若塵道:“樓主謬譽。”
  輕輕以左手食指一順眉梢,金申無痕意態安閒的道:“我先前正在想,你會用什麼方法對付這人?卻沒料到你所施展的手段乃是我最中意的一種,老實說,我並不認為你也懂得此項技巧。”
  展若塵笑道:“初初入門,聊以試手罷了。”
  金申無痕道:“別謙,的是行家。”
  兩人含笑交談,形色恬怕,渾同不覺石室中郝成錦那慘怖的哀嚎,痛苦的曝叫,他們如沐春風,歡言於麗日朗天之下,悠遊似另一個境界之中了。
  猛的往石壁上囚撞,郝成錦翻動著他那條已經齧咬得血淋淋的,赤紫交雜的舌頭,發出不似人聲的長號:“我招了……我招了……啊……”
  金申無痕眼梢輕挑,平淡的道:“展若塵,他似是說要招了。”
  轉回身去,展若塵端詳著郝成錦,道:“是麼?你已經打算要告訴我們點什麼?”
  歪扭著的面孔顯得如此猙獰怪異,又如此醜惡淒厲 令人聯想到魑魅魍魎;那被壓制到將要形魂俱散的魑魅魍魎,郝成錦的聲音宛如是由心肺間擠迫出來的:“我招……快救我……快啊……”
  搓著手,展若塵不緊不慢的笑著道:“這是一種非常難以忍受的滋味,是集扭絞、撕裂、剜剮、穿刺之大成,尤其它會益見強烈,又是發揮在人的身體,很快就能把一個血肉所做的人搓揉收縮到不成人形,沒有人能夠長久承受這樣的煎熬,除非是死了的人。”
  偏斜的嘴巴血糊糊的翁張著,郝成錦覺得快要被體內的痛苦生折了:“救我……救救我……我說……什麼……都……都說展若塵解除對方折磨的方法簡便而有效 只是一腳,一腳飛踢在郝成錦左肋至肩三寸之處,於是,郝成錦“嗷”聲悶曝,身子一抖,隨即癱瘓下來,寂然不動了。
  展若塵靜靜的扭頭向金申無痕道:“樓主,他須要盞茶辰光來恢復元氣,眼下恐怕還難有開口說話之力。”
  金申無痕頷首道:“不急,我們至少還耗得起這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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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風起雲湧

  忽然又詭異的笑了笑,這位“金家樓主”接著道:
  “有很多時候,展若塵,我覺得你的詞鋒銳利,而且,見解精卓老到,對事理的剖析深入又中肯,能言及人所不能言。”
  展若塵道:“一向魯拙,乃是樓主所抬愛了。”
  金申無痕笑道:“比如說吧--在你開始整治郝成錦之前,你即曾向他詳細闡述有關‘痛苦’的定義,以及人們對痛苦的感受反應,你已經下了結論,認為他難以堅持到底,事實證明你完全正確,每一項過程與每一種後果,皆在你預料之中,我們的古人對你這般的角色早有句現成的詞兒形容:‘洞燭機先。”
  展若塵道:“主要是我清楚我將施田的手法,具有何等折磨力量之故。”
  金申無痕道,“或者,你也看透了郝成錦並不是一條真正的漢子?”
  側首望瞭望仍在半暈迷狀態中的郝成錦,展若塵低聲道:“是這樣的,樓主,我並沒有告訴他解脫痛苦有一個最簡便而快捷的法子,我想摟主也明白這是個什麼樣的法子……”
  金申無痕道:“他也該明白才是!”
  展若塵道:“問題就在這裡,摟主,這人間世上,悟得透生死限的人並不很多,好好歹歹,能活的人會湊合著活下去,不到真正絕望時,誰也舍不下這付臭皮囊,此外,自盡亦非是一樁容易的事,那和被殺之間有極大的差別。”
  頓了頓,他又道:“就算自盡吧,姓郝的甚至連選擇方式的餘地都沒有,對他而言,眼前苟延殘喘,才是唯一可行之途。現實與將來,不管遠近,總還隔著一層……”
  低唱著,金申無痕道:“連死也難啊……”
  展若塵道:“是的,樓主,有時候的確連死都不易……”
  金申無痕道:“那麼,務必使他了解到這一點,他越知道得深刻,便越會招供得徹底……”
  轉回身去,展若塵向著氣息奄奄的郝成錦聲調柔和的道:“歇息得差不多了吧?郝朋友,這一次,希望我們彼此之間的合作能以令大家滿意。”
  沉寂半晌,郝成錦艱辛的將頭抬起-只此片刻的前後,他形態之委頓憔悴,已宛苦陡然蒼老了十年,在苦難與折磨中蒼老了十年。
  展若塵平靜的又道:“我的話,相信你已經聽得非常清楚,郝朋友,我並沒有興趣再來一次方才的手段,不過,這還得要看你的意願而定,如果你存心敷衍或是推諉,你很明白我們可以重新開始,那樣的把戲玩起來很容易,在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然則,在你而言怕就益加不堪消受了!”
  面頰的肌肉抖動了幾下,郝成錦低弱的開了口:“我說……你無須恐嚇……我……我說便是……”
  展若塵道:“識時務者之所以被稱為‘俊傑’乃在於明白利害,知曉為與不為的分別,郝朋友,好漢哪有淨揀眼前虧吃的?”
  咬咬牙,郝成錦提著氣道:“你……問話吧!”
  展若塵走近一步,沉聲道:“好,讓我們再接續到剛才的不愉快之前--郝朋友,你們這個陰謀集團的最後企圖是什麼?”
  唇角微微痙攣,郝成錦哺哺的道:“革弊振興……接管‘金家樓’……”使這個組合更加發揚光大……”
  大圈椅上,金申無痕面無表情,但卻嚴酷得仿佛敷上一層青霜!
  展若塵繼續問道:“你們的首腦及重要組成份子都是哪些人?”
  郝成錦苦澀的道“我不知道……”
  展若塵笑了笑,道,“真不知道麼?”
  郝成錦神色惶驚的道:“我沒有騙你……展若塵,我是真的不曉得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展若塵回頭看了金申無痕一眼,後者依然冷漠如故,也沒有任何表示。
  於是,展若塵接著道:“那麼,把你所知道的某些人說一說吧。”
  突凸的喉結在忽上忽下的行動著,郝成錦的模樣顯得相當困窘,相當慌亂,他似是在和什麼東西--看不見的某些禁制--掙扎,聲同蚊納:“有一個人……也如同我向魯胖子聯絡一樣,直接和我聯絡……”
  展若塵安詳的道:“那人是誰?”
  郝成錦的聲音更細微了,若不凝神靜聽,幾乎就聽不見他在說什麼:“‘電’宇級的五把頭,‘隱槍’白錫侯……”
  展若塵道:“沒有錯麼?”
  郝成錦容顏慘淡的道:“我人還在你們手裡,死,我倒不怕,豁開去也就是了,但我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零碎折磨,我不會傻到再自找罪受……”
  展若塵道:“這才是聰明的盤算,郝朋友,現在請告訴我除了白錫侯以外的人還有哪些?”
  咽了口唾沫,郝成錦吶吶的道:“以外的人,我……我……”
  展若塵雙目冷銳的盯著對方,輕輕的道:“不要說白錫侯以外的人你全不知道,郝朋友,在這個謀反集團裡,你不同謝寶善或魯胖子此等的週邊龍套角色,你比他們份量重得多,因此,你所知道的事情也就必然較他們來得多,你明白一點,我們也明白,所以,郝朋友,何妨落檻些,好圖個大家痛快?”
  郝成錦非常牽強的說道:“我們的習慣,向來只有縱的聯繫,除了頂頭的傳渝者之外,橫的方面並無往來,但……但因我所負的責任稍重,偶而也會多參予一些情況,據我所知,‘電’宇級的三把頭‘小張飛’周秀也是我們之中的一員……”
  “郝朋友,但願你說的都是實話,否則一朝被我們查覺你在嫁禍栽誣於人,對你來說,後果可就不堪想像了……”
  郝成錦吸了口氣,道:“我說的句句是實!’展若塵緊迫著問:“如今你已點出兩個人來,其餘的呢?”
  郝成錦暗啞的道:“我只曉得這兩個人,其餘的我是真不知道……”古怪的一笑,展若塵道:
  “是誰授意你殺害謝寶善滅口的?你本身有這個權力麼?”
  韓成錦沙啞的道:“我個人沒有這個權力,但自錫侯有……”
  展著塵道:“你的意思是,交待你除掉謝寶善的人,就是白錫侯了?”郝成錦低聲道:
  “是他……我在得到魯胖子來報,說謝寶善有不穩的趨向時,即叫魯胖子在我住處稍候,我立時趕到白錫侯那里向他請示,他考慮了一會,便要我趕去除掉謝寶善,以絕後患……”
  被扣在一邊的謝寶善,聞言之下,不由矚目切齒,索索發抖的叫聲:“你們這群豺狼虎豹,好狠的心啊,我是瞎了眼、才會和你們混在一堆……”
  簡叔寶往上一湊,惡狠狠的低叱:“謝老二,你還不閉上你那張臭嘴!”
  謝寶善收縮著脖子,帶著哭腔道:“我冤枉啊,他們坑死我了……”
  沒有理睬謝寶善的喊叫,屣若塵轉向金申無痕,以徵詢的語氣問:“樓主……”
  金申無痕目光下垂,緩緩的道:“問問他老三的事!’展若塵眉梢上插,斜跟著郝成錦道:“郝朋友,你聽到樓主的話了?可要照實回稟,判定真偽的辰光就在不遠了……”
  遲疑著,郝成錦道:“三當家……他……他……”
  臉色一沉,展若塵道:“若是你想誣陷三當家,郝朋友,你就算走了一步大大的錯著!”
  郝成錦垂下頭,沉沉的道:“以我所知……三當家和我們並無牽連…”
  展若塵暗中松了口氣,他又道:“你的這種行為,三當家也必是全然不知的了?”
  郝成錦陰晦的道:“是的……我一直瞞得很好……”
  好像又想起了一件什麼事,展若塵道:“郝朋友,在你的感覺或判斷裡,是否有什麼特異的情況將要發生?我是說你們的集團,在最近這段日子裡?”
  郝成錦吞吞吐吐的道:“最近……比較緊張,他們的行動似乎更為積極,交待的各項任務也繁雜了不得;我聽白錫侯說,大日子快要到了……”
  展若塵道:“哪一天?”
  眼下的肌肉抽動了幾次,郝成錦道:“這就不曉得了,我看連白錫侯恐怕也不清楚……”
  這時,金申無痕從大圈椅上站了起來,她的神色極為沉痛:“郝成錦,你也算‘金家樓’的老人,在‘金家樓’混了好多年,乎日裡,‘金家樓’幾曾虧待過你們?衣祿食住,般般齊全,‘金家樓’呵護你們,照顧你們,關懷你們,沒有對不起你們的地方,就算丟開江湖的道義,主從的規矩不談,人與人之間的情份總不該一筆抹消,即使養的是一群狗,這些年的眷顧愛惜,它也不至於反咬一日;何況你們更是些有形有體的活人?你們如此反叛我、謀害我,天良何在?人心何在?你們就不伯報應,不怕四海的唾棄?”
  郝成錦低首閉目,一言不發,實際上,他又能說什麼呢?
  展若塵靜靜的道:“樓主不必難過,更無須憤激,這些話,他們只怕聽不入耳了,如果他們想得到摟主所說的種種般般,便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不幸發生,他們既已不義,樓主何由行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是除姦做妄的最佳手段!”
  金申無痕幽冷的道:“自這些事才現端倪,我已有這樣的打算,他們膽敢謀反行逆,圖此大不道之舉,便是天人井憤,罪無可赦的結局,我要一個個生剮了他們,剜出他們的心肝以祭‘忠義’二宇!”
  展若塵凜然道:“樓主,事情緊急,不容延緩,尚請即時下令展開行動,掃蕩叛逆。”
  金申無痕額首道:“他們逃不了,我將交待‘飛龍十衛’直接動手拿人!”
  指著被扣在石壁上的這三位.展若塵低聲道:“他們三個人,樓主,我建議暫緩處置!”
  金申無痕道:“為什麼?”
  展若塵道:“求的是個對證,樓主。”
  想了想,金申無痕道:“好吧,諒他三個也跑不出去!”
  展若塵又道:“就如今已知的叛逆份子,先行逮捕,我打算親自參予行動!”
  金申無痕道:“不必,殺雞焉用牛刀?白錫侯與周秀幾個的本事我曉得,十衛的力量足以應付,你留在我身邊,另有重托!”
  屣若塵道:“全憑樓主調遣。”
  金申無痕再也不向扣在石室中的三個叛徒看上一眼,她一邊轉身,邊冷冷的道:“我們上去吧,這裡的事已經告一段落了。”
  於是,展若塵、簡叔寶與馮正淵緊跟在金申無痕身後離開了石室,冷清森寒的燈光,映眩著仍被扣套在石室中的這三張人脆,三張人臉透現的卻是一樣的氣色,灰白而慘淡,有如那麻石牆壁的反照……
  “金家樓“的右側方,在兩排挺拔的黑松樹拱護的中間,有一座格局恢宏而略顯陰幽的屋宇,它乃一座由巨大青石砌造的屋宇,廣闊深沉,門庭肅穆,靜靜的紅磚道由兩捧黑郁郁的松蔭之中伸展到九級青石階之前,栗木鑲嵌銅角的雙扉雖在夜晚,仍然四張大開,照門牆上浮雕著隱約的旭日出雲圖,而門循上的一方橫匾,卻是黑底白宇四個鬥大篆體:“公正嚴明。”
  不錯,這是“金家樓”的刑堂所在,也是掌握這一龐大江湖組合紀律的樞要之地。
  已是四更三點的辰光了,拂曉之前,而在拂曉之前的這一段時間裡,夜色更濃,光度更暗,黑漆漆的似稠得化不開。
  唯一的光源,來自刑堂門角上的那盞“氣死風燈”,青黃泛綠的暈瞪一團,只能依稀映照著門據上“公正嚴明”那四個宇,而那團暈黃猶在淒風冷露中顫擦似的搖晃著,明暗閃爍裡,情景蕭煞又寥落。
  氣溫很服,有股子透肌刺骨的寒意,偶而一陣風起,打著呼嘯貼地卷飛,枯葉沙塵,漫空飛舞,就越發顯得一片蒼涼了…….
  三十多條人影便有如鬼腿也似,從左右兩排深鬱沉暗的黑松幹間閃出,松枝在呻吟繚晃著,他們的動作也宛若配合著枝丫的擺搖而隱現.這三十多個舉止詭異的怪客,模樣全透著無比的緊張與謹慎,而他們的穿扮也頗堪玩味--並非“金家樓”傳統的製式服裝,如果細細辨認,將可約略看出他們衣飾雜異,各自不同,然則卻大多屬於深色的一類,這是較適合夜間活動的色澤.從他們的身手、形態,及熟練老到的行動看來,這都是些功力甚高的江湖老手,可是他們仍不免個個神色忐忑,表情疑重,似乎他們將要進行的計劃,對他們乃是一樁極為巨大的負擔……
  這些人當中,有一個像是引領帶路的朋友,他體形魁,五官粗獷,額下一把如朝的濃黑短胡,卻也是一襲紫色的緊身衣靠。
  掩進刑堂的大門,三十多人立即貓般矯健的散隱向黯暗的各個角落中,只有這位額蓄黑胡的朋友,夥同另外三個形色陰酷的人物,直向天井那端的正屋走去。
  正屋的窗口內,燈光明亮,顯然還有人沒睡,隨同黑鬍子一起的這三位,迅速避向兩側。
  於是,黑鬍子朋友,踏步走到門前,剛剛舉手欲待叩門,約莫是他的腳步聲驚動了屋裡的人,一個冷厲的嗓調已突然從裡面傳了出來:
  “誰?”
  黑胡於低咳一聲,乾笑道:“我是周秀,裡頭是哪一位老兄在值班呀?”
  一陣拖動椅子的音響後,屋門隨即啟動,當門而立者,是一位黑巾黑衣,胸前兩排白色密扣的瘦長中年人,他的穿著也是“金家樓”一貫的服裝,稍微有別的,是他左右肩袖相連之處,各綴縫著一條寸餘寬的鮮豔紅帶,這乃表示,他為“刑堂”所屬的執律者身份。
  冷肅的面孔上浮起一抹迷惑的神色,這位刑堂所屬打量著周秀,詫異的道:“原來是周三哥,這個辰光,你來刑堂莫非有什麼要緊之事?”
  周秀暗笑道:“是許哥兒當班?對不住,我也是剛剛察覺了一樁十分嚴重的陰謀事件,不敢耽擱,立時趕來渴見大司律,將有機密下情面票,還煩許哥兒通報一聲……”
  被稱為“許哥兒”的這位不禁面有難包,他皺起兩道長眉,輕輕搖頭:“大司律受了風寒,這幾日一直身子不適,臥病在床,若無重大事故,我們實在不敢驚擾他,周三哥,這樣吧,有什麼事能不能先告訴我?再由我傳報右護法或是左護法定奪……
  周秀巧妙的朝屋裡窺探著,一邊故意猶豫不決的道:“茲事體大,責任非輕,許哥兒,不是我不肯先向你透露,實是怕你裁奪不下來,沒得又耽誤了辰光……我看還是這樣吧,就由你帶我去見兩位護法,容我當面呈稟各情。。
  屋裡那位沉吟片刻、方才無可奈何的跨出了房門,一面回身將門扉掩住,一面吸著氣道:
  “兩位護法就住在左右廂屋裡,你是想見哪一位……。
  “位”字還在他的舌尖上打轉,斜刺裡,一枚黑皮圈套已閃電般勒住了他的脖頸,當他本能的上身後仰,一聲悶嗥尚未及出口,一柄三尖兩刃刀,一對短柄鋼叉,已同時插進了他的要害!
  一把推開門,周秀往旁側閃,低促的道:“先拖進屋裡!”
  那三個跟隨周秀掩進的人物,也就是方才動手宰人的狠貨,他們一擁進門,姓許的屍體便仍被勒在脖頸上的黑皮套圈了進來.
  這是一間正堂,左有尚有側室,現在,屋門都是關著的,周秀向他面前的三個伴當努努嘴,其中兩個躡足摸向左邊,他自己偕同另一個悄然逼近右側,在推門之前,周秀的手裡巳亮出他的傢伙--兩只長刃短把子蛇矛!
  於是,兩側的門同時稜椎開,四個人同時閃入,幾乎是緊接著,兩邊屋裡連續傳出了窒噎的慘嚎與痛苦的嘶叫,須臾間,他們四個又旋身而出--四個人仿佛只這片刻,已變成了四尊煞神,都是滿頭滿身的鮮血,赤斑斑的猩紅,襯著他們惡毒狠酷的表情,模樣猙獰至極!
  周秀邊昭衣袖擦拭臉上的血漬.一面問道:“這房裡睡著三個,你們那邊呢?”
  左手倒攢著那對沉重的短刃,這人空出右手伸出兩只指頭:“兩個!”
  那手拽黑皮田套,腰插鏈子斧的大漢朝地下吐了口唾液,輕蔑的道:“這就是‘金家樓’的刑堂英雄?娘的,簡直是些豬玀,早知這幹人徒負虛名,窩囊到此等地步,我說周老兄,你們早就該反了才是!”
  周秀哼了哼,沉下臉道:“可別小看了他們,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加上又有內應,方才這麼順手,皮圈子,我們千萬輕忽不得,扎手的主兒還在後頭!”
  這“皮圈子”嘿嘿冷笑,黑皮圈套在手上忽大忽小的收縮著,邊做然道:“就憑這等架勢,任他再是扎手,也他娘扎不到哪裡去,周老兄,我們等著吃現成的吧I”
  周秀尚不待回話,屋外,已要地響起了兩聲重物落地的音響,更連著兩聲長叫,屋裡的四人甫始一怔,在隨起的門窗破裂聲中,又有三聲尖長淒厲的慘叫停來!
  四個人飛快撲向門口,天井中的形勢,業已是一片大亂了。
  一個五旬上下的高瘦人物,與一個四旬左右的矮胖中年人,率領著四名“金家樓”刑堂所屬,正背靠背的圍成一個小圓,面對著周遭三十餘名侵襲者,地下,橫豎躺著五個人,卻沒有一個是活的,也沒有一個是“金家樓”刑堂的人!
  那“皮圈子”睹狀之下,先是一楞,繼則惡狠狠地咒罵起來:“真正一群酒囊飯袋,近三十個人卻對付不了人家三雙,抑且打的是偷襲故,‘十二鋼人’‘飛星三傑’‘豹尾棍’‘沙坪七梟’‘流波刀’再加上中士來的‘奪魂腿’馬修乎,說起來都是響叮噹的龜色,怎的辦出這麼個狗屎場面來?丟人現跟事小,誤了大局可真怎麼得了?”
  周秀冷冷的道:“我早就說過事情不會有你想像中那麼容易,皮圈子,場子里那商高瘦瘦的一個乃是刑堂右護法‘二判官’易爾寬,矮矮胖胖的那個便是左護法‘矮土地’翁有方,別說他們還有四名‘執刑手’幫場,只他一雙,也就夠打發的了!”
  握著一柄三尖兩刃刀的仁兄,不由恨聲道:“奶奶個熊,他們這多人卻是在搞的什麼名堂?原是說好了只等我們這邊廂一動手放倒刑堂值班的人,他們那裡便向兩側廂屋發難,明擺著手到擒來的事,他們卻弄砸了,眼下業已穿了幫,想悶著幹怕是不行的了,這接著的一步,卻該是如何個走法?”
  周秀陰沉的道:“仍照原定計劃行事!”
  這一位聞言之下吃驚不小:“仍照原定計劃行事?周兄,原來計劃是把刑堂前面的人幹掉之後,大夥一起圍攻後院的大司律費雲,如今前頭已經出了紙漏,把我們的人都牽扯任了,光憑我們四個,如何吃得住姓費的?何況他手下尚有六名‘執刑手’在!”
  周秀粗聲道:“這沒有辦法,今夜大舉起事,乃經過周詳策劃,全盤計議,行動是一個完密又嚴謹的整體,我們是整體的一部分,如果為了我們這一部分的失誤而影響了整個大局,因而功敗垂成,林濤,我們可就連亡命的地方都沒有了,‘金家樓’不會饒過我們,我們的人也一樣放不過我們!”
  叫林濤的這位期期艾艾的道:“可是,呢,可是事實的困難亦不能不顧慮呀……”
  “皮圈子”突然發狠道:“就憑我們四個,好歹也夠和姓費的拼上一場,勝負不說,至少他也圓固不了,況且他目前抱病在床,算他是金剛羅漢吧,也能叫那場風寒磨軟了他!”
  林濤忙道:“但,他還有六名‘執刑手’呀!”
  周秀陰側側的一笑:“便老實告訴你們吧,那六名‘執刑手’裡,有兩個是我們的人!”
  林濤不禁笑了:“這是稍微有點希望,周兄,你們也真叫神通廣大啊!”
  又朝天井中對持的雙方看了看,周秀低聲道:“我們這就得當機立斷,不能再猶豫了,萬一為了我們這邊的情勢而遲滯了全盤計劃的進行,後果便大大不妙啦!
  林濤,你和‘皮圈子’潘慶春兩個跟我到後頭姓費的住處埋伏,章立,你加入這邊接應馬修平等人,事成之後,馬上到後面協助我們……”
  掂了掂手上的雙叉,叫章立的這位一點頭:“你放心,我們會盡速結束這裡的場面!”
  一揮手,周秀偕同林濤、潘慶春等三個人,匆匆通過正堂摸向了後院,而章立候而虎跳出門,雙叉揮處,石破天驚的大吼:“弟兄們不田磨蹭啦,豁開來並肩子宰殺,‘金家樓’刑堂大司律費雲業已授首,十多名‘執刑手’也一個不剩,全部遭戮,只有眼前這些敗兵殘將,猶不殲除,更等何時?”
  也不知章立所說的是真是假,但其中的煽動性卻是無可否認的,包圍四周的侵襲者立時精神抖擻,士氣大增,紛紛吼喝著往上逼攏,而“金家樓”刑堂這邊的六位,卻個個形色慘淡,驚疑不安,然則,可以肯定的是,他們雖在沮喪失望之下,卻決沒有投降或歸服的打算!
  一個身材矮小,滿臉煙容的人物,便在此刻首先發難--他粹騰空中,在身形的翻滾旋回裡,三十六腿有如風卷電掣般暴踢“二判官”易爾寬等六人!
  六個人同時分散,易爾寬當仁不讓,正面反襲,一條特粗並包嵌銅頭的大號三節棍,幻熔出鑰舞縱橫的棍影,似驟雨並凝,山勢急聚,眼面前便把對方逼了回去I於是,又一場血淋淋的拼殺序幕拉開了,四個牛高馬大的巨漢揮動著四對三尺鋼人,呼嘯著瘋虎似的沖人,另一個方向,兩名動作矯健的青年撲地攻進,而一把削薄細長的雙刃刀,則神出鬼沒的飄忽在每一寸攻阻之外的空間。
  猛一個斜旋,一名刑堂‘執刑手”的雙刃斧斬向那兩個青年中的一個,這青年手中的朴刀橫截,卻在橫刀的瞬息,抖手七枚淬毒十字星射出,在如此接近的距離裡,七枚十字星竟完全釘進了這名“執刑手’身上,但他卻似豁上了,悶不吭聲連人帶斧撞了過去,卻被青年反揮刀背、拍滾在地!
  那名“執刑手”僕跌在地的身體還在抽搐,青年反拍的刀背尚未及收,另一名“執刑手”
  的角柄短刀已流虹似的飛插入這青年的胸膛,當這青年摀著入胸的刀柄跟跪後退之際,那拋刀的“執刑手”已被四具沉香鋼人砸了個血肉模糊!
  “二判官”易爾寬神色冷硬,毫無表情,他甫始閃過那瘦小漢子的一輪快腿,身形騰挪間,棍飛如桿,“當”“當”頂開了兩具銅人,合身側滾,棍尾狠回,恁般圓鈍的棍尾,居然生生洞穿了那手執一雙銅人的巨漢心窩。
  鮮血跡濺,映熔起赤漓漓的點滴晶瑩,而人的呼號便似由胸肺間擠壓出來,慘怖得不似些人聲了,“矮土地”翁有方暴彈三尺下,堪堪以他一對“鐵虎爪”的右手扣翻了章立一個大跟頭,那把削薄的雙刃刀恍同來自虛無,“吸’的一聲切下了他肩頭上一大片血肉!
  翁有方雙目凸瞪如鈐,切齒似挫,他狂吼半聲,扭腰旋步,一雙虎爪帶起爪尖的點點寒芒,往後回飛,卻與對方那柄利刃撞擊正著,“鏗鏘’一響,火花四濺,對方刀鋒候顫,在一沉之下竟然沉胸刺到!
  “狗雜碎!”怒吼著,翁有方不退反進,挺前掠刀,雙爪閃翻互並,猛擊敵人兩邊“太陽穴”!
  使這把刀的人,是個三十不到的光頭角色,滿面精悍狠酷之氣,他也絲毫不讓,墊步偏身,更加速了刀的去勢。
  就在這時,三節棍的棍影“嘩啦啦”暴響著砸向光頭,另兩輪環光,一抹側芒,也急罩翁有方--拼命中的兩人被迫改式挨招,卻在血光蓬散裡各自翻跌,他們未能玉石皆焚,但落了個兩敗俱傷,那光頭的一刀削掉了翁有方當胸以下的右手,翁有方的左虎爪嵌搶進光頭的左小臂,連肉帶骨都給對方扭絞成血糊一團。
  一名“執刑手”軀體長降著連連在空中翻滾,使他翻滾的是那瘦小人物如飛彈賦的雙腿,易爾寬舞棍似丈人之矛,打著急勁的盤旋猛攻那瘦小人物,而三個各使雙鉤、銀蒼、短劍的敵人又自兩旁夾攻截擊!
  四名“執刑手”中的最後一個,在與圍攻他的三名敵人力拼不殆的剎那,他的左耳連著大片頰肉被一個手使“大彎鍘”的仁兄狠狠削落,這名“執刑手”像是也活膩味了,他掄斧旋砍,竟跟著搶揮的斧勢一頭撞進那削掉他耳朵的敵人懷中,自然,“大彎鍘”透過他胸膛,突出在背脊之外,但是,他的角柄短刀,也一樣幾乎連柄沒人了對方的小腹之內!
  這邊,易爾寬汗透重衣,混身浴血,但是他的形態依舊冷硬如故,仿佛他的肉體折磨與他的精神感受毫無關連似的--那瘦小人物在一次奇妙的,由斜橫角度飛展的彈腿中,易爾寬被踢得打了三轉,然而,他的三節棍也沾著對方,帶得那懷有絕窪腿功的瘦小人物跌了個溜地滾!
  周遭的敵人全都圍了上來,易爾寬撲地翻騰--在他騰起的時候,肩上已摃著暈迷不醒的“矮土地’翁有方,十多般兵刃狂猛急集的交罩下來,他在三節棍繞飛如漩渦巨流的層層勁勢裡,勇不可當的直向大門衝去I
  偷侵者之中,不知是誰在吶喊:
  “不要放過了姓易的--”
  自肩至背,四道深可見骨的傷,還在那裡抽搐顫動,章立痛得滿頭冷汗,他強撐著身子,聲嘶力竭的吼叫著:“別追啦,裡頭還等著咱們支持哪,他們的大司律費雲猶尚活蹦亂跳的沒挺屍,姓費的才是正主兒,一幹蝦兵蟹將犯不著耗這等功夫……”
  這群血戰之後僥倖餘生的侵襲者,不由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到這時,他們方才明白,艱難的路途,眼下才只是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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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石樓喋血

  刑堂前面是“同”字形的建築,朝後去,是一片點綴著假山花樹的園子,通過園子,有一堵粉牆打橫,從牆中的月洞門進去,便是一幢石砌的樓房,樓房不大,卻也帶著那種陰沉嚴肅的氣氛--好似正代表著住在其中的主人身份與性格,“金家樓”刑堂大司律“無情報”
  費雲!
  現在,樓房上下一片黑暗,毫無動靜--是那種令人心悸的黑暗與沉寂!
  月洞門進口處人影閃掠,十多條身形疾速撲入,又立時分散四周隱伏,樓房的前面.也是一片頗具清趣的庭園,分布得有奇石花樹.小亭籬棚,只是眼下的情勢與天候,卻令這原本不俗的庭園失去了它一貫的雅意,反倒更滲了幾分蕭煞凋零之概!
  這十多個夜行人,正是方才由前面血戰至此的入侵者,他們能挺進到這裡,照理說,好歹也算打了勝仗,但是,天曉得,他們不僅毫無戰勝者的歡欣振奮之情,個個竟都益發忐忑惶恐,神形不寧,活似大禍臨頭前那等窒怵法……
  撕破衣襟包纏著肩背傷處的章立,此刻伏在一叢早已枯乾了的花樹之帝,他咬牙忍痛,一邊朝四周窺探,邊撮唇發出一種怪異的鳥叫聲來:
  “咕”“咕”“咕”……
  “咕”“咕”“咕”……
  庭園左邊一口井的後面,也立時有了同樣的回音,貼著地,一條人影貍貓般急竄過來。
  是周秀,然而,這位有“小張飛”之稱的叛逆者,氣色卻似乎不大對勁。
  章立往後縮身,低促的問:
  “情況怎麼樣?”
  周秀的臉上透著、雙目中流露著驚疑不安的神韻,他迫切的反問:
  “你們拖過來多少人?”
  章立趕緊算著道;
  “我看看一一‘奪魄腿’馬修乎,‘流波刀’曹鵬,‘十二銅人’中的老大甘維、老三陳隆、老四蘇傑、者五任世忠、老七許昌、老八葛松、老九薛強、老十劉雄、老么吳清,‘沙坪七梟’的老大謝功、老二胡大賢、老五固峰、老么錢烈,‘飛星三傑’的老二季嵐,‘豹尾棍’邵英,再加上我,總其是十八個人……”
  吹了口涼氣,周秀喃喃的道:
  “只這頭一關,竟已折了十亭人馬中的三亭,眼前卻還有更辣手的強敵在等著……”
  章立忙道:
  “還有幾個掛彩的,曹鵬一條左臂業已不中用了,我自己也吃了那翁有方一虎爪,如今正痛得抽心裂肺,馬老大被易爾寬的三節棍掃了一記,只怕也鬆快不了……”
  斜刺裡,一條影子倏晃已到--正是那滿面煙容的瘦小人物,他壓著他那發沙的嗓子遭;“周老弟,怎的在這裡停頓不進啦?兵貴神速,我們得越快行動越好,拖久了,別說和其他各路配合不上,更給了對方準備的空間!”
  周秀對這一位似是較為尊重,他苦笑著道:
  “馬大哥說得是,但並非我們‘停頓不進’,而是因為情況不明,無以為進……”
  這位“馬大哥”,就是道上以腿功精妙而享有盛名的“奪魄腿”馬修平,他聞言之下,不由皺起兩條倒八疏眉,沉啞的問:
  “怎麼說?”
  周秀湊近了些,低聲道:
  “先前我領著林濤和潘慶春掩到此地的當兒,樓上本還亮著兩處燈光,但一待我發出那種預定行動的鳥叫聲,通知上面我們的同夥準備接應時.樓上的兩處燈光卻突然滅了,稍過片刻,我忍不住又發出即時應合的信號,裡頭似是響起一陣騷動的聲息,這陣騷動很快就平靜下來,快到令我們來不及往裡衝撲……”
  馬修平緩緩的道:
  “後來呢?”
  周秀陰沉的道:
  “後來便一直是這個樣子……無聲無光,一片死寂!”
  想了想,馬修平搖頭道:
  “似是不妙,周老弟,你們在這幢樓房裡頭,有幾個自己人潛伏著?”
  周秀道:“兩個,都是刑堂‘執刑手’的身份。”
  馬修平道:
  “如此說來,除了費雲自己之外,他還有另兩名屬於他的手下了?”
  周秀道:
  “不錯,原來的計劃是裡應外合,殺他們一個猝不及防--也就是說,當我們與費雲遭遇上,或是我們潛伏的人得到立即行動的信號時,便突施襲擊,以費雲為主要目標,另兩名‘執刑手’為次要目標,加以殲除--”
  馬修平沉沉的道:
  “你也未免稍嫌草率了,周老弟,所謂‘裡應’必得也有‘外合’才行,否則力量便用不上,白白糟蹋啦,費雲是何等人物?況且他身邊尚另有兩名忠心手下,你把恁大的擔子,交付那兩個潛伏著的同夥來挑,他們又怎麼承當?”
  周秀急忙申辯著道:
  “我們不是沒有接應,問題是變化太快,等我們才往前撲,已經聲息俱無了……”
  不似笑的一笑,馬修平道:
  “問題不在那邊的變化快,而在於你發出的信號大急迫了。”
  窒了窒,周秀不禁難以啟聲--他明白,他知道馬修平也明白,他不願冒險涉危,而把他那兩位同夥做了擋箭牌,問路石。
  馬修平的語風一轉,岔開了這個關鍵,又淡淡的道:
  “費雲可曾現過身?”
  周秀乾笑道:
  “一直沒見到他,也沒見過樓房裡的任何一個人。”
  馬修平頷首道:
  “這就對了,姓費的因為不明白外面的狀況,是而以逸待勞,以不變應萬變,端等著我們朝裡攻,否則,外頭殺得天暈地暗,他職責攸關,身肩重任,豈有如此裝聾作啞的道理?”
  周秀道:
  “馬大哥的剖析很中肯,尤其費雲個性剛烈,悍猛無比,加上他對‘金家樓’的死心塌地,斷不會扮這等縮頭狗熊,他一定是另有詭謀!”
  喟了一聲,馬修平道:
  “無奈的是,我們卻勢必朝裡攻撲才行,別無他法!”
  一側,章立痛得兩邊頰肉都抽緊了,他急吼吼的道:
  “我說馬大哥,一把火燒他們出來,再圈起來宰殺,不比摸黑硬攻要方便巧妙得多嗎?”
  馬修平冷冷的道:
  “用火來燒這幢石砌的樓房?章老弟,你這主意怕是白搭了!”
  周秀也附合著道:
  “況且明火執仗容易暴露我們的行跡,洩漏我方的實力,更易招至對方反擊,再說,時間上也來不及,你說的點子用不上!”
  章立吶吶的道:
  “那麼,該怎麼辦呢?”
  馬修平斷然道:
  “我們就稱他的心意--朝裡硬攻,我就不相信姓費的果真是個三頭六臂,有什麼超凡入聖的功力!”
  又痛得一齜牙,章立吸著氣道:
  “但是,敵暗我明,只怕損失就大了……”
  “嗤”了一聲,馬修平道:
  “欲竟全功,稱大業,不加上點綴頭,不落些折損,成麼?”
  周秀接口道:
  “我們幹,馬大哥!”
  馬修平道:
  “把人手分開,幾個人一組,大夥從各個不同的路線齊往裡撲,我倒要看看,憑姓費的能耐,卻是如何抵擋我們?”
  用力磨擦著手掌,周秀狠狠的道:
  “眼前這幢石樓,便是一處不折不扣的閻羅殿,再世堂,它的樓底是提審室,往下更有著堅固嚴密的地牢同刑房,姓費的高居樓上,掌握其生殺大權,以酷律苛法來做金家把持基業的工具,真正為虎作倀,典型的狗腿子之屬,這番我們就要將他連根刨除,也算替多少遭凌虐迫害的弟兄們出口怨氣!”
  馬修平加重語氣道:
  “周老弟,對費雲這個人的底細,你該比我熟悉得多,咱們不必含糊,可也別輕估了他,姓費的號稱‘無情報’,又在‘金家樓’混到大司律的地位,虛名並非浪得,他也有他的長處,咱們動起手來,仍以小心為上1”
  周秀道:
  “你放心,馬大哥,我自會謹慎行事!”
  馬修平道:
  “事不宜遲,這就開始分配人手吧!”
  於是,他們很快就把當前的力量作了搭配--周秀仍與潘慶春、章立、林濤為一股,攀越二樓左側進襲,“奪魄腿”馬修平和“十二銅人”剩下的幾個做正面攻擊,“沙坪七梟”尚存的四位側擊邊門, “飛星三傑”的老二季嵐,“豹尾棍”邵英,加上雖然受傷甚重,仍不肯退下的“流波刀”曹鵬三個,則飛攻樓上右側,一共分為四路,全是做的重點安排。
  而那幢樓房,迄今依舊是黝暗探沉,毫無動靜,就好似裡面根本沒有人在一樣,陰幽得透著邪氣.
  咬咬牙,伏在井邊的周秀猛一長身,振吭厲吼:
  “弟兄們,殺進去……”
  叱吼聲中,他的兩柄長刃短把子蛇矛盤頂繞舞,率同他這一組的其他三人,搶先飛掠向樓房左側的窗口--看起來氣勢不弱,實則個個的心都提到了嗓眼上了!
  周秀這邊甫始行動,“奪魄腿”馬修平更不怠慢,他半聲不吭,一馬當先撲向了大門,“十二銅人”中尚存的九位,更是如虎出柙,隨後跟進。
  人影騰閃,風聲呼呼,“沙坪七梟”、“豹尾棍”邵英、“流波刀”曹鵬,以及“飛星三傑”裡碩果僅有的一傑季嵐,也都同時發難!
  四組人馬幾乎不分先後的衝入了石樓,他們雖是經由四條不同的路線,開始的時候,卻遭遇到一樣的景況--石樓的內部,也是一片黑暗,一片沉寂。
  馬修平掠進那兩扇半掩的沉厚門扉之內,便立即弓背縮身,側躍向旁,“十二銅人”的九位也紛紛散開,卻彼此保持著呼吸相聞,伸手可觸的距離。
  黑暗中,隱約可以辨認他們容身之處,乃是一間陳設簡單的客堂--事實上,卻沒有一絲半點客堂的韻味.
  他們靜止了一會,“十二銅人”中的一個突然扯開嗓門吼了起來;“我操你的老娘親,姓費的,你要還算條漢子,就明槍對陣和我們拼個死活,縮著腦袋扮王八,可就是你大司律的本色?”
  另一位跟著吆嘴:
  “鳥的個大司律,天下哪有這種窩在暗處裝人熊的掌法者?哦呸,丟你祖宗十八代的人!”
  吼罵聲在黝暗中回藹著,顯得極其空洞怪異,餘音裊繞中,卻沒有任何反應。
  “十二銅人”的伙計們又有一個開腔了:
  “我們犯不著在這裡幹耗,老大,朝上挺--”
  是的,正前方的石梯上,一條黑影驀然往上竄去!
  “十二銅人”的老大甘維,立時眨著眼向左右點數自己的人,邊低促的問:
  “剛才是誰?我們可得穩著點,別輕舉妄動……”
  然而,甘維的一個兄弟叫了起來;
  “老大,那不是我們的人,是對頭!”
  剛才吼罵的那位厲叱如雷,一雙赤銅人猛揮橫舞,暴閃急道;“無膽鼠輩,老於看你逃到何處!”
  “追!”
  喝叫聲中,又有四五個“十二銅人”的仁兄蜂擁合圍,那甘維一面前撲,邊急切的招呼著;
  “小心中計,大夥湊近點,莫離遠了!”
  業已追上石梯的那幾位,聞言之下,即時惕悟的停頓下來,謹慎的戒備著朝上張望,這時,馬修平悄然掩至,沉聲道: .
  “這石梯有無轉折之處?”
  靠在梯側的一個小聲回道:
  “有一道彎,往右延伸上去,還有個死角,看不清上頭的情形……”
  馬修平緩步走上,全神貫注:
  “我來打前站,你們跟著我上,大家沉住氣,定下心,只要我們自己陣腳不亂,對方再是狡猾,也搞不出什麼鬼名堂來!”
  就像這樣,馬修平在前,“十二銅人”一幹人在後,慢慢的,小心的一級級踩著石梯往上挺--在他們的感覺中,每一級石梯的邁動,雙腳間竟都似重有千鈞!
  一張張人臉向上昂著,一雙雙眼睛朝上蹬著,呼吸是相同的沉濁,精神是一樣的緊迫,他們的兵器,全指向可能的卻敵位置上方。
  挨在最後面的一個,是“十二銅人”的老十劉雄,他雙手分握著赤銅人並鑄的踝部,而雙手全濕膩膩透著冷汗,汗水接觸著硬溜溜的赤銅人足躁,就更發滑了,他輕輕將一隻手的傢伙支在胯邊,用力把手掌朝褲管上揩試,一面回頭向他旁邊的人咕噥:
  “娘的,這哪裡像交刃?簡直是在捉鬼了,真叫邪氣……”
  猛然,他瞪大了眼,駭然注視他身邊的人--因為他驀地想起,他原是站在最後面的一個,在他後頭,根本不會有人才對。
  但是,那明明是一個人,一個在黑暗中看去清 、蒼白,形色冷漠至極的人!
  沒有再給劉雄第二次反應的機會,那個人輕緩的收回了他的右手--他的右手中指拔出自劉雄的咽喉,除了浸浸的鮮血之外,這致命的一戳甚至不令劉雄發出任何死前的聲息!
  凸瞪著那雙眼珠,劉雄依然挺立不動,於是,“十二銅人”中的老七許昌--也就是劉雄前面的一位,更且連說句話的餘地都沒有,便被那人從後頸戳穿了喉嚨!
  如果是熟稔各般內外功夫的行家,當能以辨認出來,這一位所施展的指功,乃是武林中絕不多見的奇藝之一:“骨錐”。
  此際,馬修平已踏在第七級石梯上,再上兩級,便到達石梯的右折轉彎處了。
  全身肌肉繃緊,馬修平弓背挫腰,雙手半提,純系一觸即發的架勢,他雙目凝聚,屏息如寂,整個人都有事處準備隨時飛旋的強烈意味。
  跟在他身後的甘維,不由回頭再加叮嚀:
  “留神了,這就快到節骨眼啦……”
  一下子他的眼睛發了直--他看到他的四弟蘇傑似是忽然變得臃腫了,肥胖了,比蘇傑原來的身形,不,須臾前的身形幾乎粗出了一倍,更明顯的說,好像蘇傑有了十連體的身影。
  噎窒了剎那,甘維恐怖的尖叫:
  “老四,你怎麼了?”
  蘇傑的答覆很出人意料,他不是用言語,而是用行動,十分怪異的行動--全身打橫起飛,兜頭往石梯上的人們壓捋下來!
  在瞬息的驚愣之後,石梯上的各人譁然閃避,最靠近下面的是“十二銅人”老么吳清,這吳清乃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他不但不躲,反而狂吼著合身撲向那條幽靈似的黑影。
  黑影悄無聲患,幻魂也似飄開,吳清一撲不中,手上一雙赤銅人猛掃狠砸,風聲呼呼,那條黑影卻隨著赤銅人的揮展之勢,宛若一片羽絮般毫不著力的浮沉移茵,看上去,像極了一抹有形無實的幽魂。
  “十二銅人”其他的五個,立時叱喝著圍攻上來,他們的陣勢方才拉開,半空中,馬修平的身形佛若脫弦之矢,越過銅人頭頂,暴射急瀉,人尚未到,漫天的腿影已如驟雨般罩落!
  黑影的騰挪之技,非但純熟老練到已臻化境,行動之間,更有著行雲流水似的灑逸與美妙,他在馬修平那強勁密集的腿樁腳杵間穿走晃撩,伏遊自如,進退安詳,馬修平這一掄急攻猛襲,竟然連這人的一絲一毫都未沾到!
  攻擊與閃避,其過程只是一霎眼的辰光,等到馬修平落地換氣,對方已經穿越“十二銅人”的包圍,在混亂的吼罵叫嚷聲裡掠梯消失!
  狠狠跺腳,馬修平吼了起來;
  “綴著上!”
  他們當然沒有看見,那條幽靈似的人影,正附貼在石梯右彎處的頂壁上.樓上是兩排相對的房間,中為通道,通道兩側,還設置得有好幾盆盆景,以增情趣,這時,正有四個人踞手躇足的從那邊第二個房間門內摸了出來。
  一聽到馬修平的吼喝聲,那四個原本神色緊張的朋友,立刻興奮起來,他們匆忙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奔近,為首的一個邊拉開嗓子招呼:
  “下面可是馬大哥?”
  於是,附貼在壁頂的那條黑影便突然凌虛下擊--他不再是輕柔的飄移晃掠,而是雷霆萬鈞的撲擊I
  這四個人--周秀、章立、林濤,與潘慶春,做夢也想不到竟會在這個節骨眼下遭到暗擊.四個人在驚慌中倉促躍散,那人的雙手倏向兩邊揮動,“錚”聲輕響,一桿“月牙鏟”的頭尾兩刃已暴取周秀與潘慶春兩人!
  周秀的短柄蛇矛與潘慶春的鏈子斧,在他們的倒押旋步中飛快橫截,而月牙鏟猝然側穿了--完全違反力道慣性的猝然側穿,那章立的三尖兩刃刀才只提起一半,已被鋒利的刃頭透腹而過,更將他整個人撞到牆上,又反彈回來!
  “嗽……”
  不似人聲的慘號,迸擠自章立歪斜噴血的嘴巴,而月牙鏟飄然磕開周秀的雙矛及潘慶春的鏈子斧,“當啷”一震,生生把林濤挫出兩步I周秀臉色煞白,流露著一股無可掩隱的恐懼神情,他駭然脫口;“老天,是費雲!”
  月牙鏟的兩端凝聚成溜閃的新月蓬飛,而刃刀便是光之詛咒,它們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卷盪而至,把周秀和潘慶春硬逼得向石梯下逃!
  早已心膽俱裂的林濤,則慌不擇路的奔往通道的另一頭。
  林濤剛才奔到那邊的第四個門口,黑暗的半掩門縫中,驀地飛斬出一柄“雙刃斧”,心慌意亂下的林濤在不防裡拼命提叉崩架,卻只是消失了那一斧的部分力量--斧刃未能如預期的砍上他的胸膛,但已斜著切入他的左腰!
  猛一踉跑,林濤尚未及有第二個動作,月牙鏟的月牙口,業已深深插進他的背脊,桿身上挑,林濤便鬼哭狼唬的在空中拋過一度弧線,重重摔跌向走道的那一端!
  這使月牙鏟的人,不錯,是費雲--“金家樓”的大司律,“無情報”費雲!
  藍汪汪的月牙光芒,映幻出他那張蒼白得可怕的面孔,雙眼深陷,眼珠布滿紅絲,他的兩腮凹削,胡碴雜亂的生長著,脫皮的嘴唇正由上牙緊咬。
  他的喘息,急促的喘息,汗下如雨,腸部起伏急劇,顯然,他有病,過於激烈的動作及過於激烈的情緒,使他更為虛弱乏力了。
  那第四間房門內閃出一個人來--是一位“執刑手”的打扮,他倒提著那柄血跡斑斑的“兩刃斧”急忙奔到費雲身邊,關切的低語:
  “大司律,你老的情況不大妥當,我們是否該撤走了?”
  殘酷的,也是悲涼的勾動了一下唇角.費雲沙啞的道:
  “未能防姦製叛於前,又豈能不鏟逆除惡於後?職責已虧,神魂難安,卓賓,你就隨我盡此全責,以報夫人吧!”
  叫卓賓的這位執刑手滿腔沉重肅穆之色,他躬身道:
  “屬下身受老夫人宏恩,久承大司律教誨,必當誓隨進退,生死不渝!”
  疲乏的點點頭,費雲道:
  “是好小子,來,卓賓,那一頭還有幾個兔崽子正在等著我們去打發!”
  卓賓咬牙道:
  “有三個,如今正在那邊的‘檔籍室’內搜尋什麼……”
  不似笑的笑了笑,費雲道:
  “對方也在找我們,卓賓。”
  當周秀與潘慶春兩人被費雲逼下石梯的時候,也正是馬修平等人往上掩撲的辰光。周秀和潘慶春朝下竄逃,正好碰上領頭挺進的馬修平,黑暗中,馬修平半聲不響,飛腿橫旋,“呼”“呼”的勁風橫掠著,差一點就蹋掉了周秀的下巴!
  後面,“十二銅人”的六位也即時衝到,為首的甘維雙目噴閃著赤毒毒的紅焰,挫牙如磨,聲音宛似是從齒縫中進出來的:
  “辣手狂夫,老子與你拼了--”
  撲地貼滾,周秀壓著嗓門急叫:
  “慢動手,我是周秀啊……”
  凌空翻落,馬修平頓勢斜身,低呼道:
  “是周秀……”
  甘維用力使手中一對赤銅人後帶,他粗壯的身體也不由打了個旋轉,堪堪穩住,他已凸瞪起雙眼,氣沖沖的道:
  “周兄,這是怎麼回事?你們這一組不是早就掩到樓上去了麼?卻又端著這等架勢闖下樓來和我們湊什麼熱鬧!”
  忍住衝頂的怒火,周秀從石梯上站起,表情十分難看:
  “甘老大,我們也不願意如此狼狽的擺現給各位看,樹要一層皮,人要一張臉,若不是情勢逼到這步田地,誰不想充個英雄好漢?子力有不殆的事,你能怨得了我?”
  甘維激動的道:
  “我們可是一路血戰過來,步步搏命,刻刻鬥死,你知不知道,我的兄弟上這一陣,便又折了三個!”
  周秀生硬的道:
  “莫非我們就是擋在那裡看戲?我們這一組四個業已折損了章立,林濤怕也兇多吉少,半數耗上了性命,難道還是逛窯子逛過來的?”
  一揮手,馬修平怒道;
  “這是什麼辰光了?自己人還在起內鬥?你們再要爭執下去,我姓馬的一拍屁股走路,眼下的爛攤子不管你們收不收拾得了,只怕上頭主兒也好歹定要剝你們一層人皮!”
  周秀乾咳一聲,道;
  “馬大哥多包涵,實在是背不得這口黑鍋,今晚上,我們起事的兄弟哪個不在賣命?便有心怯懦退縮,對方也放不過咱們哪……”
  馬修平不耐煩的道:
  “剛才上樓的那人你們遭遇到了?”
  周秀苦笑道:
  “要不怎會弄得這般狼狽法?”
  注視著黝暗的梯口,馬修平低聲道:
  “可是費雲?”
  “除了他還有誰?”
  神色非常凝重,馬修平緩緩的道:
  “果然是個心狠手辣之輩,此人不除,必為大患!”
  周秀心腔子不禁收縮了一下,他努力咽了口唾沫,強自鎮定的道:
  “馬大哥說得是,趁著目前剪除了姓費的,方為上上之策,否則一旦容他出去,早晚是個禍害,何況殲殺費雲,也是上頭交付給我們的責任!”
  馬修平沉聲道:
  “他跑不了!”
  甘維惡狠狠的道:
  “我要生吃了這個匹夫,替我的三個兄弟報仇!”
  馬修平道:
  “穩著點,姓費的不但手段毒辣,功力精湛,亦是個奸滑刁狡之徒,我們萬不可衝動浮躁,亂了陣腳,否則就正好予他可乘之機了!”
  挫了挫牙,甘維道:
  “今晚便豁上一死,也斷不能叫那姓費的留下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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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弄花作樣

  馬修平道:
  “甘老弟,這不只是你的目的,也是我們大家的目的,然則大局為先,整體為重,公戰公斗,總須俱皆兼顧才好!”
  甘維忙道:“你放心,馬大哥,我們兄弟誤不了事!”
  微微點頭,馬修平道:
  “這就最好不過了。”
  周秀一面注意梯口的動靜,一邊側耳聆聽著,他的形態顯得極為不安:
  “奇怪,上頭怎麼如此寂靜?姓費的又打算弄什麼花樣?”
  “皮圈子”潘慶春恨聲道:
  “娘的,費雲這廝準又是埋伏在暗處,再想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甘維昂烈的道:
  “管他娘的,我們衝上去--”
  哼了一聲,馬修平道:
  “甘老弟,這不是毛躁之事,千萬輕忽不得,費雲說不定正希望你朝上衝,他窩在暗裡揀現成--姓費的手段之陰狠,你業已見識過了!”
  甘維急躁的道:
  “但是,馬大哥,光僵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呀!”
  馬修平沉沉的道:
  “我們可以等一下。”
  甘維瞪著眼問:
  “為什麼?”
  馬修平的聲音幽冷而飄忽:
  “等上面的動靜,別忘了,我們還有一組人從另一個方向掩到了樓上,等到姓費的發現了他們,或是他們發現了姓費的,雙方定會交刃,那時,我們再衝上去接應,這將比諸此刻朝上盲目攻撲牢靠得多!”
  想了想,甘維道:
  “馬大哥高明……”
  馬修平搖頭道:
  “不是高明,甘老弟,是穩重。”
  尷尬的咧咧嘴,甘維道:
  “但願我們的人先發現姓費的--”
  枯黑的面孔上浮漾的是一抹陰晦同滯重,馬修平的音調啞沙沙的:
  “以暗打明,我們的人搶製先機的成份不大,在這種情況下,首先動手的一方總會或多或少佔些便宜,尤其是狙擊者的功力卓絕,給予對方的損害就更大了……”
  貼靠在石梯兩邊的人都沒有說話,只聞得低促的呼吸聲起伏,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周秀朝下湊了湊,抑壓著聲音道:
  “馬大哥,姦在我們有我們的打算,縱然一開頭有所折損,姓費的也一樣因而露底,屆時重圍深卷,他就再難遁形逃逸了……”
  馬修平自然知道他們這樣做法有欠允當,這等於又是拿著自己人在做引餌,可是在目前的情勢下,他們被逼得非如此施為不行,在完成任務之前,他們委實是再擔不起損失了。
  輕輕籲了口氣,這位“奪魂腿”的雙眼中閃動著青森森的芒彩,他冷硬的道:
  “等著吧,樓上一有動靜,我們就趕緊撲過去支援,要不然,曹鵬那一組人可就有得麻煩了,而曹鵬本身還帶得有極重的傷……”
  周秀道:
  “錯不了,馬大哥,我們自會奮勇以赴,不叫那費雲得逞--”
  馬修平忽道:
  “聽說費雲近日來感染風寒,一直臥病在榻,可確有這麼回事?”
  點點頭,周秀道:
  “是的,而且還似乎病況不輕,好些天來連床都沒下,大多公務堂判也都擱置,重要的則左右護法代行代決,我也有段日子沒見著他了……”
  “嗯”了一聲,馬修平道:
  “風寒最能令人虛脫疲軟,氣脈澀滯,照你說的情形看來,費雲的身子顯然尚未痊癒,我斷定他必將後繼乏力,撐持不了多久。”
  周秀頷首道:
  “馬大哥,姓費的如今怕已是強弩之末,暈天黑地了!”
  靠後站著的甘維緊捏著手中那對赤銅人,痛恨不已的道:
  “這個惡毒東西--在身患重病的情形下,卻仍然這般悍狠蠻酷,趕盡殺絕,若在平昔,更不知要凶殘到何等地步!”
  周秀陰沉的道:
  “費雲的確心如鐵石,冷酷寡絕,半點人味不帶,執律掌刑,一向慣於重罰重刑,毫無圜轉餘地,殺生嗜血,在他來說乃是一種樂趣,一種滿足,這是個典型的劊子手之屬!”
  馬修平慢吞吞的道:
  “否則,金申無痕怎會看上了他,委他為大司律之職?真是人符其實,找對了角!”
  甘維怨毒的道:
  “我倒要看看他尚能橫行霸道,助紂為虐到幾時!”
  周秀有意改變態度,來消彌方才他與甘維口角上引起的不快,他一表真誠的道;“甘老大不用心急,姓費的今天晚上便是在劫難逃,氣數盡些!”
  甘維明白對方的用心,他擠出一絲笑容,卻啞著嗓門道:
  “兄弟們前後六條性命,正是血海深仇,公情私誼,俱望各位相助一臂!”
  周秀一付“亂敵同仇”的氣勢:
  “你寬懷,甘老大,無論從哪一端及哪一面說,我們都該同心協力,福禍與共,你的兄弟也就是我們的兄弟,這仇,這恨,豈有置之不顧之理?何況姓費的更是我們大夥的公敵!”
  輕輕一擺手,馬修平慎重的道;
  “別只顧著說話,樓上這久不見動靜,恐怕不是什麼好兆頭!”
  周秀向梯頂上注視著,心裡忐忑,嘴裡卻硬:
  “馬大哥,曹鵬那一組人也不是些省油的燈,就算他們再是差勁,在姓費的如今欲振乏力的情況下,總不至於連點聲響都沒有便會栽了個盡吧?”
  甘維又毛躁起來:
  “我們乾脆衝上去攪翻他娘的!”
  馬修平繃著一張瘦臉,腔調翳悶得像透自一層濃重的潮霧裡。
  “再等一下吧,業已挨過這陣子了,沒得白搭上功夫,但願曹鵬那一組人好歹能擋得片刻,至少也弄點響動出來,叫我們知道個方位……”
  於是,沒有人出聲了,他們正等著,熬著,卻是那般的窒迫焦灼法,梯頂的一片黑沉,看上去竟陰慘慘的有如一座張開的墓穴……
  樓上左邊的那間“檔籍室”,門扉仍然是緊閉著的。
  當費雲與卓賓悄無聲息掩到的時候,也就是馬修平同周秀那一幹人惶急不安,期待著上頭有所聲響以為行動依據的時候。
  不需要費雲他們往房裡淌進,“檔籍室”那扇緊閉的門已經輕輕開啟--極為小心緩慢的開啟,而且,只是打開了一條縫。
  費雲整個背脊貼繃在廊頂上,居高臨下,正對著那扇啟開一縫的房門。
  卓賓卻是埋伏在“檔籍室”對面的那間房內,他把門虛掩著,以耳朵宋代替明暗,他倚靠在門側,全神聆聽外面的動靜--他當然明白,動靜是一定會有的,而且,很快就會有了。
  於是,“檔籍室”的門又再稍稍敞大了一點,再敞大了一點,突然間,門戶驟閉,卻不見人影!
  費雲沒有任何舉止,他只是冷漠的朝下凝注著,神情蕭煞又僵木--似這類的小把戲,在許多年以前,他已經玩膩味了。
  猝然間,門裡一溜寒光閃自門後,繞轉騰飛,在暗虛虛的空間映炫出一團芒彩,一個人貼地滾出,又倏躍而起,白晃晃的一把朴刀豎立胸前。
  嗯,是那個年輕小夥子--“飛星三傑”中碩果僅存的季二爺季嵐!
  季嵐雙目灼亮,四處搜視,俄頃之後,方始以左手輕碰刀背-一一聲清脆的金鐵聲響起,敢情他右手上早已扣著一疊十字飛星!
  一條瘦長的身影穿門而出,只看這位仁兄手上握著的那桿六尺栗木棍,就曉得除了“豹尾棍”邵英之外,不會是別人!
  出門之後,邵英立即貼牆而立,眼珠亂轉,緊張的壓著嗓門道:
  “季老二,外面沒啥異狀麼?”
  季嵐的口氣也透著驚疑:
  “除了一片黑,什麼也不見……”
  邵英喃喃的道:
  “怪了,我們俺伏在那房裡的辰光,明明聽到外頭有拼殺喊叫的聲音,怎的現在卻半點動靜也沒有了?”
  季嵐咽了口唾液,道:
  “如果我們在聽到動靜的那一刻便衝殺出來,說不定比眼下這進退維谷的場面要來得有利……”
  搖搖頭,邵英道:
  “舊也未必,形勢不明,若悶著頭愣朝外撲,一個弄不好便會陷入對方的圈套,那才叫不上算,目前雖然光景有些混沌,好歹總比先時亂闖一氣耍強……”
  季嵐移出一步,道:
  “曹兄還能挺麼?”
  邵英回頭向房門內望瞭望,低聲道;
  “他性子太倔,我看他是撐持不住了,人倚在那裡只見出氣不見入氣,卻又不便勸他退開,剛才不是我拉著,他還硬要捻在探路哩……”季嵐道:
  “其實他也是為了幫我們,怕我們力量單薄了會吃虧,論起來,確是條漢子!”
  舐了舐嘴唇,邵英道:
  “話是這麼說,照他現在的情形看,不給我們添累贅就算好了……”
  季嵐道:
  “是招呼他出來還是讓他在裡面歇著?”
  略一沉吟,邵英道:
  “我看還是讓他暫且歇口氣吧,他那樣子委實太過虛脫,一張臉青裡泛白,全身更不時抽筋似的抽個不停,若叫他夾纏在一起,不只他自家危險,連我們也得遭牽累!”
  季嵐小聲道;
  “要不要問問曹兄自己的意思?我怕他不高興。”
  邵英道:
  “不必了,這是什麼時候?哪還顧得了這許多?我們也是為他好,一旦和對方接觸上,大家全是豁開來玩命,準又能照應誰?萬一在節骨眼裡他支撐不住,恐怕分不出人手來掩護他!”
  季嵐頷首道:
  “既然如此,我們就自己行動吧……”
  黑暗中,邵英的瞳孔裡流露著遲疑與迷惑的神色,他鬱悶的道:
  “一時間可還真拿不准該往哪裡摸索才好,四邊都是一片漆黑,我們又不熟悉這幢樓房的格局.如今人窩在這兒,就像卷進一層濃霧中了……”
  季嵐緊了緊手上的朴刀,顯得有些煩亂的道:
  “但總不能僵著不動呀,我們得想法子和其他幾組人會合才是!”
  邵英恨恨的道:
  “撲進樓里來也有一段辰光了,他們那幾股子人卻不知在玩的什麼把戲,非但連條鬼影不見,就算聲響也沒有半點,天曉得都瘟到哪個龜洞裡去了!”
  季嵐忙道:
  “不會的,說不定他們也正像我們這樣,伺伏一隅,覓機而動。”
  忽然有了火氣,邵英沙著嗓門道:
  “季老二,我們得琢磨一下--別是另外的幾組人早打定了主意隱伏不動,只等著坐享其成,單用著我們兩個賣命出力吧?”
  季嵐呆了呆,猶豫的道:
  “我想不致於……”
  邵英咬著牙道:
  “然則那麼多人,怎的如今卻半個不見,聲息俱無!”
  突的一抖,季嵐的肌膚上起了雞皮疙瘩,他吸著氣道:
  “莫非………莫非是全叫對方擺平了?”
  背脊上也立時透了涼,邵英覺得心腔子在猛收,以至說起話來舌頭都在打卷了:
  “這……不可能……簡直……是荒謬絕倫,他們乃是一群大活人,不是,呃,一堆死木頭啊……”
  那樣濃烈的沉黑罩在通道上,黑得像凝膠,卻又透著森冷的,陰酷的,魔性的寒意,仿佛在黝暗裡蘊藏著詛咒,伏隱著邪異,流閃著-雙雙看不見的鬼眼,於是,濃烈的黑,有時候就會在人的眸瞳中變幻成慘怖的幽綠了。
  季嵐終於下了決心,他猛一昂頭,刀鋒橫平,自齒縫中進著話;“不能幹耗在這裡,邵兄,哪怕是龍潭虎穴,我們也只好往前闖!”
  邵英也用力將栗木棍斜貼肘肩之處,挺了挺腰,故作豪壯的道:
  “好,我們豁上了,我就不相信‘金家樓’刑堂的這幹雜碎真是什麼三頭六臂!”
  就在這時,弓貼在壁頂之上的費雲已暴落而下--他下落的速度是如此快速凌厲,將壁頂至地面的距離縮為一剎,縮為時空間距的重疊,當他的動作所帶起的風聲旋舞,他的人已站在邵英與季嵐兩人的中間。
  這是一個非常適當有利的位置--對費雲出手格殺的目的來說。
  嚇得“嗅”的怪叫一聲,邵英才只半轉過面孔,費雲的月牙鏟鏟頭兜胸透穿了這位“豹尾棍”的心臟,而季嵐的反應雖然較快,卻也被那閃眩的月牙齊頰掛嘴,帶開一條血淋淋的口子!
  拼命縮頭拳身,季嵐的朴刀由下向上,猛挑急擋,月牙鏟跳動如電,這一彎鋼鐵鑄就的新月,便插進季嵐的左肋,更將他人連刀推出三步!
  一聲尖利的長叫不由季嵐控制的擠出於他的喉腔,他發狂似的旋過,月牙鏟端便扯著他的內臟往外拖,而後面的門扉開啟,一柄雙刃斧“吭”聲又砍進了他的背脊!
  又一聲慘叫,季嵐左手扣著的三支淬毒十字飛星齊揮,當星芒閃爍,他卻已什麼都看不見了--更明確的說,他永遠也不會再看到什麼了。
  雙刃斧尚不及拔出于季嵐背脊的卓賓,驟然悶哼一聲,身子打著旋轉往後翻,費雲見狀之下,腳步一墊,長身前掠,伸手就待扶持他這忠心耿耿的手下--
  “檔籍室”洞開的門戶裡,一條人影有如流電般猝穿而至,人尚未到,一抹冷瑩瑩的寒光已偏起光來,其勢猛銳之極!
  費雲業已伸出的左手,在瞬息間往側甩揮,人成斜面迴旋,肩背上卻濺起一溜鮮血,他半聲不響,單腳點地,月牙鏟在手上飛翻,光輪凝現的同時,他雙腳倏彈,直將那狙襲者踢翻了三個跟頭!
  狙襲者是個光頭--不錯,斷了手臂的“流波刀”曹鵬!
  重重摔跌下來的曹鵬,卻毫不含糊,他不顧撞得滿頭臉的血,不顧斷臂的傷口裂扯如絞,更不顧自家氣與力的衰竭,嘶厲的吼叫著,刀刃翩閃,在游移不定的瑩波流虹交織下,悍然再次衝撲!
  費雲驀然鏟頭點地,人如鷹隼般飛越曹鵬頭頂,而月牙鏟似一彎弦月的墜落,由後斜的角度穿透對方的刀影,硬生生將曹鵬戮跌出去!
  曹鵬的滾跌是沒有錯,然而,一條黑影仿佛是曹鵬的魂魄出竅,就在他的身側飛躍而起,腿翻如浪,照面問七十七腿卷襲費雲!
  凌虛的費雲半空挫腰換式,人被對方七十九腿中的四腿踢得上下翻滾,一鏟點彈,卻也將對方的-只左耳齊根削脫!
  “嗽”聲怪叫,那人一個踉蹌著地,幾乎碰上了自他身後擁至的好幾名大漢!
  以鏟拄地,費雲粗濁的喘息著,滿額的大汗,滿臉的灰白,背後的刀傷宛若火焚,鮮血已經浸透了衣袍,更點點滴落……
  他目光冷澈,毫無表情的望著對面,緩慢又沉重的吐出三十字:
  “馬修平……”
  摀著削掉的左耳傷處,馬修平痛得一張黃臉泛了綠,他強忍痛楚,怨毒又憤怒的道:
  “不錯,姓費的,是我馬修平,你記牢了,立時要將你挫骨揚灰的也會是我馬修平!”
  劇烈的嗆咳了幾聲,費雲長長吸了口氣,音調低啞卻顯得異常的鎮靜:
  “這不是只用口舌之利便可得逞的,馬修平,你們會發覺代價極其慘重!”
  馬修平切齒道:
  “我們不吝償付!姓費的,要扳倒‘金家樓’,剷除‘金家樓’這一群如你般的張狂走狗,跋扈爪牙,乃是我們今生今世的最大心願,我們渴盼得夠長久了,期望得夠長久了,夢寐不息,無時稍懈,‘金家樓’的專橫局面,獨霸形勢,便要在今天晚上煙消雲散,上崩下爛!”
  冷冷一笑,費雲鄙夷的道:
  “不必講得這般冠冕堂皇,馬修平,你我心裡自有數,說穿了,只是一幹喪心痛狂,大逆不道的叛徒,勾結了一批似你這等的貪婪狼梟之屑,妄圖侵佔‘金家樓’以血汗奠定的基業而已!”
  暴笑如啤,馬修平道:
  “便是如此,大梁將傾,你這根腐朽的獨木又安能支撐?”
  費雲微閉雙眼,徐徐的道:
  “盡心罷了,成敗豈是所計?”
  在馬修平背後,“十二銅人”的老大甘維振吭大叫:
  “還和他囉嗦什麼?馬大哥,且先把這廝零剮了替我幾位兄弟報仇!”
  “皮圈子”潘慶春也跟著厲吼:
  “姓費的刁姦狡詐,心狠手辣,眼下正是殲除他的好時候,萬萬不能再容他出步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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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步步斷魂

  馬修平的兩眼中閃射著毒蛇似的狠酷光焰,一字一字的道:“姓費的逃不了,這幢石樓,是他坑人也是坑他自己的地方!”
  形色衰涼的笑了,費雲低沉的道:“或許我難渡此劫,但我敢斷言,我們之間只是分個遲早,各位的下場,必然不會更強似我!”
  甘維上前兩步,一對赤鋼人並交胸前,石破天驚的吼叫著:“不用在那裡延宕時間,你這千刀殺,萬刀剮的冷血兇手,還我兄弟的命來!”
  費雲目光淡漠的瞅著對方,以同樣淡漠的語氣道:“我人站在這裡,你要索命,正是方便之至,可有誰在攔阻於你麼?”
  咆哮一聲,甘維厲吼:“好個死到臨頭猶自嘴硬的老王八,我就看你還能狂到幾時,弟兄們,朝上圈!”
  斜刺裡,“十二銅人”的老么吳清首先發難--他悄無聲息的貼牆掩進,抖起一對鋼人以泰山壓頂之勢猛向費雲的天靈砸下!
  幾乎不分先後,“十二銅人”的老三陳隆、老五任世忠也立時並撲齊衝;“十二銅人”
  這些小兄弟夥攻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高頭大馬,體魄粗雄,三個人這一動手,便把這條樓上的通道給擠滿了!
  馬修平查覺戰法不對,他趕緊喝叫:“分散開來,不可擠迫一起--”
  攻襲者固然憤火燒頭,求功心切,而抗拒者更是滿腔激昂,熱血沸騰,雙方的動作都是恁般快法,馬修平的言語出口,卻業已不及挽回什麼了……
  吳清的一對赤銅人砸下,費雲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步的間距,剛好避開敵人的重力落點,吳清自然早有防備,不會在第一招上便把式子用老,他腰身猝拒,赤銅人一上一下,交橫揮掃,但令他想像不到的是,費雲居然已在那麼身形微側之下,從橫掃的兩具銅人中間斜掠過來!
  叱叫一聲,吳清不及收回兵器,急切間飛腿踢去,而那條腿弗始抬揚一半,他的人已被一股奇異的力量舉升起五尺,當吳清發現這股舉起他的力量乃是來自一柄月牙鏟,鏟刃又正插在他小腹中的時候,一陣足以淹沒他所有意識的巨大痛苦,已黑浪似的吞噬了他!
  於是,另外四具銅人帶起強勁的風聲,摟頭蓋頂的劈罩向費雲!
  月牙鏟的光華掣映飛炫,弦月似的半弧與不定規的方形溜空回舞,費雲連閃加攻,陳隆和任世忠硬被逼得後退!
  “ ”聲輕響,一枚皮圈套靈蛇般奇準無比的飛套費雲頭上,費雲上身倏縮,月牙挑入皮圈套中,運力猛絞急扯。
  狂笑忽起,潘慶春左腕發狠頓挫,右手的鏈子斧已暴劈立射!
  費雲的身形突然間宛若失去了重量,輕飄飄的,卻似怒矢般順著潘慶春這一挫之勢激飛過來,鏈子斧擦過他的腹側,月牙鏟的鏟鋒也削掉了潘慶春的半片天靈蓋。
  出自潘慶春口中的狂笑猶尚漾盪著嘶啞怪異的餘韻,餘韻不似笑聲,倒如呼拉著的疾響,猩赤的血液滲合著白膩的腦漿相映,費雲的身子已突兀痙攣--一柄短把子蛇矛正好插進他的左胯後!
  月牙鏟暴翻斜揮,形成一道直瀉的光弧,快不可言,偷襲得尹的周秀甚至來不及挽回傢伙,已慌忙撤手躍避!
  “該死的叛逆!”
  費雲面龐扭曲,雙目赤紅似火,他連連讓開馬修平的七輪腿攻,以及甘維、陳隆、任世忠等人的攔擊,如影隨形般緊迫著周秀不放!
  翻、滾、躥、跌,周秀魂飛魄散的亡命躲避,一柄落了單的短把子蛇矛失了章法的狂揮亂舞,聲駭震顫裡,就只差喊救命了!
  梯口那邊,一陣急促的步履聲響,又是人影晃動,同時傳來喝問之聲:“馬大哥,馬大哥,可是你們各位麼?”
  掌腿連環,卻次次撲空的馬修平,聞聲之下立即大叫:“沙坪諸友,你們來得正好,費雲已被我們困牢,並肩子圈死他!”
  便在此際,周秀一腳踏空,打個擦滑,費雲揮鏟不及,抖掌反劈,周秀連爬帶滾,躲開了這一掌致命的擊打部位,卻仍被掌沿掃中右肋,但聞骨骼折斷的“ 嚓”聲響,他人已倒撞上牆壁!
  兩圈圓弧似的環影凌空飛罩,而一對銀槍、雙鉤、短劍也同時遞上位置,氣虛力竭的費雲未能硬拒,斜身倒退,卻在馬修平的彈踢裡挨了一腳!
  四周的黑暗,不僅黑在眼前,也滲入了費雲的心裡,他摔跌在地,望出去是一片矇矓.鼻腔中泛著銅鏽般的血腥氣息,胃部在抽搐,四肢重逾千鉤;連腦袋也是暈沉得幾乎抬不起來,在一剎問,他甚至打算即此罷休了。
  是馬修平的聲音.狠厲如狼嗥; “宰掉他,宰掉他……”
  黝暗裡,那雙鉤的彎刃猝刺而來,又快又毒……費雲注視著鉤鋒在刺進時所泛映的淡談芒彩,心裡在想:至少他還知道是什麼兵器要了他的命!
  變化的發生,竟在雙鉤戮落的過程之前-一一個人不知從哪裡衝了出來,猛一頭撞進了執鉤者的懷裡,兩個人立時跌做一堆,又互相糾纏起來!
  摹地一聲長號出自執鉤者的嘴裡.與他糾纏的那人也在掙扎著叫:“大司律……快突圍……快……”
  是卓賓,而卓賓卻不能再喊叫了,那個“快”字進出他喉嚨,喉嚨已被一雙短劍切入!
  像醍醐灌頂,費雲驟然哆嗦,全身透涼,但心鏡清明,他振起餘力,暴撲而起,迎頭又見一對沉重的赤銅人交擊下來!
  費雲手中的月牙鏟,頭尾只有三尺半長,他順著躍起的勢子猛然抖扯,月牙鏟“錚”的一聲伸展成六尺,這突加的二尺半,便恰好送進了那揮舞銅人阻路的朋友胸膛!
  那是“十二銅人”裡的老五任世忠,鏟刃洞穿了他的胸背,強大的力道,更將他撞出老遠,直向甘維的身上倒去。
  馬修平九腿連環,唏哩嘩啦把一扇門扉踢得粉碎,“沙坪七梟”的大阿哥謝功一對“鴛鴦環”空自碰上了他把弟胡大賢的銀槍,“十二銅人”中的甘維正摟著任世忠的屍體暴眺如雷,周秀驚魂未定的喘著粗氣,一片混亂裡,費雲早已鶴飛冥渺,這些人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時走的,從哪裡走的……
  “姓費的逃了,追,我們快追哇……”
  直著嗓門狂喊的馬修平,顯然也沉不住氣了,他繞著圈子,腳步不穩的四處搜索,他恨極了費雲……不止是公仇,更綴著一只左耳的私怨!
  人擠著人.兵器碰著兵器.這幹入侵者慌亂的搜尋著費雲的蹤跡,然而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從何處去找?
  “蹦猴”玄小香才從離著“金家樓”三裡外的“瓦棚窩”回來,醉醺醺的一路打著酒嗝,渾身猶是軟綿綿的,仿若他那老相好寶翠的一股子柔媚功勁,全染到他身上來了;舐著嘴唇,還殘存著脂粉的香味,他微瞇著一雙醉眼,一腳高一腳低的晃悠著,一邊尚在思量,趕哪一天再抽個空去溫存溫存……
  回到“金家樓”的碑界之後,他特意放輕了手腳轉返住處--遠遠繞過刑堂,他不想因為寅夜遲歸而招惹麻煩,在他艨朧的視線裡,刑堂仍如往昔一樣的平靜又肅穆。
  玄小香的居處是一排磚瓦平房,外面還栽值得有齊人腰的矮樹為點綴,這一排平房一共有六間,分別由他與同級的四把頭“黃竿”粱祥、“星”字級的四把頭“回手刀”
  鮑伯彥、五把頭“雙錘滾雷”東門武,以及另兩位專司採購的管事住著,每人一間,又分明暗兩進,一個人居住,倒也相當寬敞舒適。
  在這一排房舍裡,算起來,玄小香的地位還是最高的呢!
  來近了住處,他先順了順呼吸,然後,故意扳起麵孔,擺出一付儼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微昂起頭,就待朝前邁步
  也只是剛抬起腳,一聲窒悶卻慘怖的嗥號突然從一間房屋中傳出--玄小香不由愣了愣,本能的反應,促使他迅速蹲伏下來,隱蔽到矮樹的下面。
  意識還只是一團模糊.又有劇烈的碰撞及撲打聲響起,分不出是來自哪個房間,但玄小香卻體會得到不只是一處;最先的感覺,他以為房裡的夥伴也像他一樣,喝多了酒在發酒瘋,不旋踵間,他又意識到不會這麼單純,因為適纔的那聲窒號,顯然是人在垂死之前所發出的呻吟!
  出人命了麼?
  玄小香禁不住把滿腔酒意化做了冷汗,喝酒取樂弄到出了人命,可就大事不妙啦,只怕他這同住此處的“上官”要吃不了兜著走.猛一握拳,玄小香正想站起身來,一間屋子的窗戶突的“嘩啦啦”散裂,一個血人也似的大漢破窗而出,只是剛剛滾跌在地,連身子尚未挺立,窗口內青芒暴映,三桿尺許長,拇指粗細的“尖菱梭”已深深插入那名大漢的背部。那人全身上昂,雙手痙攣的抓向虛空,凸目裂嘴,又重重俯跌下去! ’就這一昂一挺的瞬息,玄小香已看清了對方的面目,這一看清,他但覺如中焦雷,腦袋“嗡”然震響,甚至連兩眼也都泛了暈黑!
  皇天啊,那竟是他的夥伴,“星”字級的五把頭“雙錘滾雷”東門武!
  過度的驚悸尚未恢復,玄小香正在目瞪口呆之際,這排平房最那頭的一間又飛奔出一個人來,剛只奔出幾步,旁邊一座花架的暗影下猝然閃出兩名灰衣漢子,奔逃者駭極的喊出“饒命”二字,尚不及再有表示,兩名灰衣漢子的兩柄馬刀已將這人斬了個血雨紛濺,四仰八叉!
  玄小香不但是目瞪口呆,更是震驚得要發瘋了,這是怎麼回事,什麼人竟敢如此橫施辣手?
  殘殺丁東門武之外又活宰了這名不識武功的採辦管事?
  而恁般大膽暴虐的行動,居然就在“金家樓”的老窩裡公開上演?!
  激動加上迷亂,玄小香-時竟不知該要怎麼處置才好,他方在猶豫,這一排平房的六個單間裡,人影連閃,每個房間都躍出兩個人來--包括他自己的居處!
  注視之下,玄小香更是茫然了,從各房內現身而出的十二個人,其中有兩個他是熟識的,亦皆為“金家樓”的伴當,那五短身材的一個,是“星字級”六把頭“地溜子”魏銓;麻面厚唇的一個.關係就更親近了,乃是他“月”字級同級的五把頭“過山吼”常少蔭,論起來,都是老兄弟,老夥汁。
  可是,這些老兄弟,老伙計.卻怎的會在此時出現於此地?
  又顯然是在行兇施暴,更攙合了一幹看上去分明不是圈子裡的外路人物。
  據玄小香所知,常少蔭與魏銼乃是派在他處的,並未聞得有輪調回來的消息啊……
  這到底是搞的什麼把戲呢?
  玄小香在想,即使他們是受命拿人,也不該搶了刑堂的生意呀,況且哪有這種行動方式的?
  同時,他也委實猜不透東門武等人會犯了什麼罪嫌?
  難道出了什麼紕漏?
  驚疑加上憤怒,迷惑攙台著震悸,連串的怔忡與疊累的惶悚,像亂潮一般攪混著他的思路,他急切的想找出一個答案--
  兩名原先埋伏在花架之下的灰衣人匆匆迎上了自房中出來的這十二位,“過山吼”常少蔭目光迴轉,嗓音既冷又重:“外頭沒有動靜麼?”
  灰衣人中的一個肩摃沾血的馬刀,咧開一張大嘴:“我哥兒倆剛砍掉一個從房裡逃出來的豬玀,其他毫無情況…… ”
  一個全身黑袍,面孔卻白得特異的年輕書生型人物尖銳的開了口:“麻皮,都解決了麼?”
  常少蔭被那人口喊“麻皮”,卻了無點怒意,反面陪著笑臉道:“全擺平了,梁祥、鮑伯彥、東門武、兩個管事,只是脫掉那只騷猴子玄小香!”
  黑袍書生哼了哼,帶著慍意道:
  “你得到的消息,不是說這裡的人晚上都在嗎?怎的卻又少了一個玄小香?”
  常少蔭有些尷尬的道:“消息沒有錯,秀才,那‘黃竿’梁樣、‘回手刀’鮑伯彥、‘雙錘滾雷’東門武,及另兩個管事不全在著麼?我想玄小香一定是臨時有事,自個溜了腿,否則我們不會撲空……”
  被稱為“秀才”的黑袍書生冷硬的道:
  “對我解釋這些沒有用,如果玄小香漏了網,麻皮,你得希望上頭接受你的申辯才好!”
  常少蔭的臉色極其難看,即使在如此晦暗的光度下,也可隱約看出他一顆顆的麻點在泛白,乾笑一聲,他窘迫的道:“我說秀才,人算不如天算,要求個十全十美可並不那樣容易,我們計劃周全,顧慮周詳是不錯,但突起的變化卻是防不勝防的,腿長在人家身上,姓玄的要走,在未曾舉事之前,誰又攔得住他?”
  黑袍書生一揮袍袖,不耐的道:“現在不用談論這些了,麻皮,可想到玄小香會去哪裡?
  亡羊補牢,時猶未晚,十全十美固不容易,但我們總要往這方面去做!”
  搔搔頭皮,常少蔭苦笑道:“這小於滑頭得很,花巧又多,卻叫我如何猜他的去處?何況時機迫切,也由不得我們為他浪費辰光了,秀才,我認為能收到眼前的功果,業已是不錯啦……”
  黑袍書生恨聲道:“就差他一個,害得我們不能競全功!”
  常少蔭忙道:“湊合著能交差便行,秀才,錯又不在我們;朝‘大金樓’集中的時間就快到了,這裡的事便告一段落吧?”
  勉強點頭,黑袍書生道:“也罷,暫時便宜了那小子!”
  於是,常少蔭趕緊一拍巴掌,提高了嗓門道:“照原來的計劃,我們這一路人手分成兩列:彼此呼應挺進‘大金樓’。‘黑秀才’茅小川、 ‘仙人杖’楊欽、 ‘瘦獅’管吉、‘龍虎雙雄’于昌、於旺等各位一列向左,由‘地溜子’魏銓兄弟引路;‘一丈紅’莫奇、‘鐵漿橫三江’聶雙浪、‘卷雲鞭’蔡錦, ‘雪無痕’金子初、 ‘青玉蕭’沙侗、 ‘毒昆仲’蘇長福、蘇長貴各位一列靠右,由兄弟前領,還望大家提高警覺,肅靜疾行,以期搶在各路人馬之前先與上頭會合!”
  他們的行動很快,常少蔭話聲才落,已立即分成兩排,就似幢幢魅影般消失向“大金樓”
  那邊的黑暗中。
  現在,玄小香總算找到了答案,正確的,也是無比殘酷的答案--他大徹大悟了,老天,這是造反,是謀殺,是刨根掘底的叛亂!
  匆忙間,他做了決定,他要先到各房裡檢視一下他那幹遭害的夥伴們可尚有萬一的指望。
  然後,他會尾隨著這批叛逆與入侵者,審情度勢予以痛擊--說是忠於教主也好,替蒙難的兄弟們報仇亦罷,除了紅眼的怒火與絞心的悲痛,他已想不到別的了……
  夜已深沉,深沉中蘊藏著殺機,浮動著酷烈,飄漾著暴戾,而這些,不再是隱約迷濛的,它都已形成,都已展現突破,鑄定了活生生的事實I殺伐連著殺伐,血腥串著血腥,爭與抗,全是為了維持一個原則,分別只在該與不該,然而,襯底的卻是多少條人命!
  “長春山”左麓之下,在那一道人工的矮堤後面,有白牆綿亙的大片庭院,樓臺疊連,亭榭幽雅,這裡的位置,自成格局,尤其顯示出居亭的主人們在“金象樓”中所擁有的特殊身份--是的,“九昌閣”,金家族人的住處.當那全身一襲月白色錦袍的俊秀人物,率領著百餘名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漢撲殺進“九昌閣”的當兒,除了砍翻十數個守衛的“金家樓”弟兄及三五個執役的下人外,整個“九昌閣”
  中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人影,全家族人,像是都在突兀間消失了!
  擎著松杖火把的這些橫貨,立即開始穿堂越屋的搜索尋查,在肅靜卻迅捷的搜查過程中,他們馬上明白了真相--金家族人業已離開了這裡,由各種蛛絲馬跡的細微處以憑判斷,金家族人似乎還是在相當平靜無驚的狀況下離開的!
  那個年紀不會超過三十歲,俊逸瀟灑,挺立著宛如玉樹臨風的白袍人一腳踏在階前,赤毒毒,青森森的火把光輝映照著他一張端正的面孔,而這張面孔此刻卻是陰沉沉的,變幻不定的,他注視著周遭空蕩蕩的偌大庭院樓宇,兩只冷酷的眼睛裡閃動著狠暴又疑慮的芒彩……
  在他身側,意態閒適--或者說是形色高傲更為合宜--立著三個人,一個癡肥矮胖,膚色棕黑的朋友,一位碩長削瘦,五官狹扁的中年人.另一位,頂著顆特大號腦袋,卻骨瘦如柴,又矮又幹,叫人看了,有種為他頭大身小,難以負荷的擔心感覺。
  一個魁梧的,充滿了獷悍之概的紫衣大漢這時從正廳的石階上喘吁吁的奔下,衝著白袍人,口氣是又急又怒又驚。
  “五爺,果然不錯,整片樓閣內外及院落四周,再也沒有半條人影了,除開被咱們先前卷撲時放倒的那些雞群狗碎之外,金家族人甚至連他們貼身的隨侍也都一個不見……”
  被稱為“五爺”的白袍人,神色幽冷的道:“看樣子,這一步棋我們可是走差了,只希望其他各路人馬別也通通差上一步才好!”
  癡肥矮胖的這位忽然呵呵一笑,聲如破羅般道:“老么,你是‘金家樓’的五當家,也稱得上盛名 赫,不同凡響,然則比起你們那位老大姐來,似乎仍是遜上一著哪!”
  碩長削瘦的中年人冷冷哼了一聲,接口道:“史邦,莫不成你這‘鬼旋風’也把金老寡婦看得能比神仙了?”
  這位“鬼旋風”咧開厚唇道:“倒不見得恁般長她的志氣,但‘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滑’,金夜叉這老婆子確實有兩下,居然猜得到我們動手的時辰,說起來,她腦瓜裡還真有幾條紋路……”
  白袍人--正是“金家樓”的五當家,大名鼎鼎的“白狼”向敢。
  他不似笑的扯動著兩頰肌肉,以慣有的那種冷清語調道:“我看不一定是金申無痕猜得準,恐怕只是一樁巧合,也可能是我們這邊出了什麼破綻,被她印證上了,總之,她沒有那種未卜先知的本領,要不然,她便不會讓我們搶在她前面動手的……”
  連連點著大腦袋,這細瘦身段的仁兄開了口--嗓門有如鈍刀刮鍋底,刺耳得很:“向老弟說得有理,金老寡婦不錯是有點名堂,但充其量也只是個婦道人家罷了。任她再能,還能得上了天?這裡圈不著她金家親族,不要緊,換個地方,叫她金家老小坑在一堆才更利落;容這幹人苟活片刻,爭的也就是個遲早而已!”
  史邦瞇著那雙豬泡眼道:“嘿嘿,我們‘雙絕劍’唐丹老哥果然氣勢如虹!”
  唐丹大腦袋一昂,重重的道:“姓唐的既然加了一份,便沒把他‘金家樓’看成什麼玩意!”
  向敢咬咬下唇,低聲道:“事情業已演變至此,各位,我們也不能在這裡幹耗著了,就徑赴‘大金樓’與各路人馬會合吧!”
  那瘦長人物狠狠的道:“我說老么,乾脆一把火燒掉這片鳥掃的‘九昌閣’!”
  向敢嘆了口氣:“谷兄,這豈不等於在燒我們自家的基業?”
  史邦嘆了一聲,道:“谷浩然,你算他娘的哪一類愣鳥?還稱做‘落鷹掌’哩.倒不如改成‘呆頭鵝’來得合宜,天生的窮命不是?居然要燒自己的財產?要放火早放了,用得著現在才由你出這壞主意?!”
  那谷浩然拍拍額頭,道:“我幾乎忘了這一點--”
  “雙絕劍”唐丹道:“別再聒噪了,淨在些閒篇上磨牙--向老弟,趕緊把到後頭搜的‘白鐵扇擔’鐘開泰、‘人面虎’石光堯、‘二郎君’李掙強召回來,還有‘響尾鞭’商弘手下的‘紫英隊’人馬也該朝‘大金樓’方面調聚來!”
  向敢道:“我們這就行動--商弘!”
  方才由正廳奔來報信的那個粗獷紫衣大漢連忙躬身回應:“五爺吩咐!”
  向敢立道:“九昌閣’的搜索停止,即刻傳令所有人手轉向‘大金樓’進發!”
  那商弘應了一聲,急急回身吆喝著傳諭去了,“鬼旋風”史邦笑道:“老么,商弘這愣貨倒還挺受你使喚的呢……”
  向敢淡淡的道:“人總得有個班底才好辦事,‘紫英隊’我已暗中支持他們四五年了,否則,在‘金家樓’的壓力之下,還有他們混的?”
  史邦低笑道:“老么,敢情你早在四五年以前就想扳倒金老寡婦啦?”
  入鬢的劍眉輕軒,向敢沒有明白回答,他沉緩的道:“什麼時候有這種想法並不重要,史兄,重要的是目前的事實!”
  不錯,重要的是目前的事實,向敢終究是背叛了他的宗主,逆反了他的組合,用暴力、用鮮血,無論他祈求的是什麼,爭取的是什麼,行為上的一切,已不能再以任何解釋來加以圃轉--叛逆就是叛逆!
  屋裡銀燈燦亮,在明晃晃的燈光之下,“刀疤”官九與“斷眉”楊渭兩人面對面的坐著喝酒,低酌淺飲,談笑風生,四兩裝的錫壺,業已空了六把,醉濃的“二鍋頭”下肚,兩個人的面孔全浮上了一抹滲著油膩的赤紅。
  官九和楊渭都是“金家樓”、“雷字級”的好手,官九是四把頭,楊渭是五把頭,二人私誼極深,在他們這最高一級的把頭群裡,再找不到比他們更要好的一對了。夜很冷瑟,也很幽寂,但二人興致頗佳,依然對酒縱論,笑語天下,具皆勁道十足,熱哄哄的似有喝他個不醉不休之概。
  不知楊渭說了一句什麼逗笑的話,官九不禁哈哈笑了起來,他舉起面前的酒盅,向楊渭瞧了瞧,舉杯的手還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已忽然側首注視著窗外。
  同時,臉上尚未消散的笑意,也立即僵凝了!
  楊渭的反應很快,一面仰起脖子幹了杯中酒,邊有意提高了嗓門道:“老官,只這幾壺淡酒,委實煞不住癮,再拿他兩斤來,我們哥倆好好的灌十足,今朝有酒且他娘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再憂他娘……”
  緊接著,他又低促的問:“有啥不對?”
  官九悄聲道:“外頭有人,而且不只一個,像是躡著手腳在屋外展開了包抄……”
  打著酒嗝,笑著,楊渭的腔色凝重的低語:“會是些什麼人?在‘金家樓’這一畝三分地裡,居然對咱們不懷好意,擺起陣仗來?”
  官九那道橫過鼻樑,直蓓耳根的疤痕透著紅光,他以一種帶著三分醉意的腔調道:“我看再來一斤也就夠了,姓楊的,別他娘灌成一只醉貓,叫人看了落笑話--”
  湊著語尾,他小聲道:“不管是什麼人,既然以這類方式出現,便大多來意不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伙計,準備著‘踹盤’吧!”
  點點頭,楊渭道:“傢伙在身上?”
  官九大笑道:“這還少得了?”
  然後,他一指緊閉著的油棉紙窗,又點了點掩扣上的門扉,比了個手式。
  “我從前門撲出去,姓楊的,你打窗口朝外衝,雙管齊下,叫那幫龜孫來個措手不及!”
  楊渭忙道:‘得謹慎點,先別下辣手,還不知道外頭都是些什麼人以及來意如何,萬一弄岔了,在自家老窩裡,這個責任可擔待不起……”
  官九將黑袍的下襬掖進了腰帶裡,橫臉的那道疤痕看起來好不猙獰兇惡:“管他娘的什麼牛鬼蛇神,三山五嶽,他們既敢踩著這等坑人的步眼故弄玄虛,便得冒著挨刀受剮的風險,娘的,如果都是自己人,犯得上恁般促狹法?我說姓楊的,這其中十九不是好路數!”
  楊渭的一張寬黃大臉上透著深深的疑惑,他搖著頭,斜瞄著紙窗!
  “‘金家樓’這多年來,還不曾發生過什麼離譜的怪事,莫不成今天晚上就有那麼一遭意外爆開來叫我們經歷經歷,見識見識?”
  官九悄細的道:“不用嘮叨了,姓楊的,就依我方才所言,先分頭搶出去製他娘個機先,事情怪不怪,玄不玄,馬上就能掀開來見個明白!”
  楊渭道:“小心!”
  “心”字只在他舌尖上蹦跳,掩扣著的門扉已經“嘩啦啦”散碎回揚,官九那壯實的身影,活脫頭出柙猛虎般撲到了外面!
  楊渭卻是橫身滾出,紙窗蓬飛中,他幾乎與官九同時落地,而一片銀絲閃亮著仿佛一條燦麗的流芒罩向了他,自眼角的瞥視裡,他發覺一對漾炫著團團金焰的八角銅錘,也以那等凌厲的勢子圈合住官九!
  楊渭人還半蹲在地下,剎那間,他全身猛翻,空氣中響起削銳的尖裂之聲--
  有若匹煉也似的一柄如帶緬刀,泛閃著波浪般的湧寒彩,照面下已將攻擊他的敵人逼退了三步1
  側旁,官九的那對奇形兵器--
  粗若兒臂,長只兩尺,通體烏黑沉黝,前端卻又打磨得極似鴨嘴的“弧痕筆”倏抖猝揚,叮噹兩響串成一記,硬生生磕開了對方那兩柄沉猛的八角銅錘!
  “弧痕筆”在官九手掌上倒轉了一圈,他冷然注視著圍立周遭的幾位不速之客--共有五人,向他進襲的一個,雙錘並舉胸前,體魄粗短結實,斜眼闊嘴,氣態驕狂;那攻擊楊渭的仁兄,卻卻乾執柄網絲拂塵,只看那一根一根透著銀白冷芒的尖韌鋼絲,便曉得這玩意足可割裂人們的肌膚,或者把人扎成個大蛛蝟。站得最遠的是個牛高馬大的紅臉老頭,一身青袍,腳踏草鞋,肩膀上居然摃著一條大號生鐵扁擔,扁擔兩端,更各突出一枚凶險惡毒的內彎鐵鉤,模樣顯得霸道無比;第四位,瘦伶伶的一副身架骨,一張瘦臉也也白里黃,形像頗不起眼,只是他亮出來的那傢伙卻叫人心裡發毛,那是一柄雙疊摺刀,一頭刃口向右,另一頭刃口向左,合起來是一塊長條夾鐵殼子,張開來就變成一種犀利的武器,它也有個名稱,叫做“陰陽劊”,是屬於不讓人活命的那類歹毒兵刃!
  第五位,肥瘦倒還均勻,五官也頗端整,只是左頰上一塊巴掌大小的柴斑多少破壞了他外貌上的和諧,有點“美中不足”之憾;這人約莫四十不到的年紀,黑白條的頭巾配搭著鑲白邊的黑衣,服飾與形像都還順眼,不順眼的是他手上那根大蠟竿--
  除非功力有獨到之處的練家子,一般習武者大多不用蠟竿這類傢伙,因為蠟竿無鋒刃,在製敵效果上往往不夠理想,然則,具有特殊修為者自而又當別論了。
  眼下乃是流血豁命的搏殺,這位手執蠟竿的朋友在此類兵器上若無過人的造詣,他豈不就是壽星公吊頸之嫌命長了?
  橫臉的疤痕又在透赤,官九雙目怒瞪,惡狠狠的開口道:“你們都是從哪個鱉洞王八窩裡鑽出來的邪雜碎?深更半夜摸到‘金家樓’來撒野賣狠?老子今晚便給你們來個閻王爺留客,剝下這層皮也不用想走了,叫你們此生有幸嘗得一遭‘金家樓’的手段!”
  答語的是那紅臉老者,他呵呵一笑,不緊不慢,有條不紊的道:“果然不愧是‘金家樓’‘雷字級’的把頭,身手好,氣魄更好,但官九,唯一不好的是你未能認清時勢,審察利害,淨在這裡虛言恫嚇,自我張狂,叫人聽了,多少有點可笑又可悲的感觸。”
  官九重重一哼,道:“什麼意思?”
  紅臉老人微微昂頭,皮笑肉不動的道:“官九,你與楊渭都屬‘金家樓’的把頭群中地位最尊的一級,試想以你們的身份,且在‘金家樓’的老巢之內,又在如許深宵之際,我們幾個人竟然長趨直入,堂而皇之的向你們展開圍襲,則‘金家樓’尚有什等威信可言?又有何力庇護你們?如若不是‘金家樓’即將冰消瓦解,潰敗眼前,豈有現下的情況發生?”
  大大震了震,官九吼叫起來:“一派胡說,滿嘴放屁,‘金家樓’勢強力雄,穩如磐石,誰敢侵犯?!冰消瓦解,潰敗眼前之言更是扯淡,‘金家樓’虎踞遼北,鷹睨天下,豈是你這幾句渾話便能搖動得了的?”
   嘴怪笑,紅臉老人道:“你說得不錯,官九,奈何這卻是實情,你如今不信,馬上也就叫你信了!”
  那左頰生有紫斑的人物忽然上前一步,語調十分平靜的道:“官九,‘金家樓’勢強力雄,卻擔不住分裂內變,你們內部岐異早興,危機已伏,裡應再加外合,只怕‘金家樓’便有似疊卵,不像磐石了……”
  官九大吼:“你是說‘金家樓’組合內部有人造反?我不信,這是不可能的事!”
  紫斑人緩緩的道:“今夜便是推翻‘金家樓’,拔除金家一族潛勢的辰光,由原‘金家樓’一位極具權力的人物率同其部分心腹推動策劃,領導進行,更聯合多路兩道同源,武林志士,齊心舉事。現在‘金家樓’各處業已殺戈遍地,血雨漫天,裡應外合之下,‘金家樓’措手不及,力量分散,恐怕免不了土崩魚爛的厄運!”
  紅臉老人帶著嘲弄意味的道:“我們早經周詳計劃,細部分工,各有目標,各承責任,而來到這裡的幾個,呵呵,就是專誠侍候二位的一組。官九,老朽不才‘鐵鉤扁擔’寶心泉,方才和你說話的這位是‘指西竿’莊昭,那光頭招呼你的人是‘萬點金’宣志明,開罪楊渭的一個是‘千條線’裴啟汝,剩下的一位,‘陰陽劊’呂欣就是!如此陣容,想你們二位也該無憾了I”
  五個人的名號,官九可是全有耳聞,他知道這五個人皆是道上頭角崢嶙的角色,尤其是“鐵鉤扁擔”寶心泉與“指西竿”莊昭、“陰陽劊”呂欣三人,更非等閒之輩,論起來,都算得上技尖的好手,而越其如此,他越發焦急懸慮--只對付他兩個,人家已經擺出了如此陣勢,卻不知進襲金申無痕的更是些什麼等樣強者?
  “鐵鉤扁擔”寶心泉漫不經心的道:“時辰不早了,二位,難得你們恁般忠耿,換到另一個世面,你們再多盡點心力服侍你們的舊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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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寧為玉碎

  官九的額頭沁出汗珠,那道凝瘰凸突的疤痕透著紫赤,他毫無怯懼,只是覺得至極的憤怒與焦躁;照眼下的形勢判斷,對方所言,縱使誇大,其與事實亦差不到哪裡,而官九也是個明白人,此情此景,他自家又何嘗體會不到恁般的凶險徵兆?
  寶心泉一派十拿九穩的悠遊神態,安閒的又接著道:“這一遭,我們大舉進襲'金家樓’,不但事前有著充分的準備及詳盡的策略,人手之調派與搭配,更乃費煞周章,真是一次完美的佈置.耗費了多少心血,所以說,官九,我們知己知彼,自便戰無不克,篤定吃穩,你們的希望,實在微小得幾等於無!”
  官九又冷又重的道:“只怕事情的演變,不會有你想像中這樣如意!”
  嘿嘿一笑,寶心泉道:“以我們如此的陣勢來說,便不曾一廂情願的敲著如意算盤而來,官九,我們業已擺明暸是要來同二位硬碰硬相互稱量一番的!”
  “指西竿”莊昭仍然以他慣有的從容語氣道:“官九,你們不會有僥倖的機會,你們應當看得出來!”
  官九暴烈的道:“說這些管個屁用?不論有沒有機會,我們也得豁開來拼到底!”
  寶心泉眯著眼道:“似乎你已經察覺到我們不打算留活口了?”
  狂笑如雷,官九厲聲道:“姓寶的,別說你們從開始就沒安著心留活口,既便你們真個有意要我們屈服做為生存的交換條件,我們也斷不接受;人他娘的活在世間,憑的就是這一口氣,若連這口氣也變得污濁了,行屍走肉豈不一樣?我們要活得挺得直脊樑骨,活得見得了天光,不似你們這幹豺狼虎豹的貪殘兇邪,更不似那批叛逆賊子的絕情絕義!”
  寶心泉道:“罵得好,罵得好,金申無痕如果知道她手下尚有似你這等的忠義之士,便是一頭撞死,也叫死得不冤啦!”
  官九凜然道:“姓寶的,話不要說得太滿,你們這次的陰謀行動,未必能夠得逞,誰死在誰前面,還大大的不敢斷言!”
  寶心泉依然不慍不怒的道:“我說官九,你還真有這口傲氣存著,愣是不肯認命,就憑這一端,稍停我們好歹便得給你點優待--比如說,英雄式的送終一類……”
  官九昂然道:“且看我們之間誰個含糊吧,打他娘混進這個圈子那天開始,我官九就不曾有過能得善終的想法!”
  “指西竿”莊昭平靜的道:“很好,官九,與你這等風骨嶙峋,鐵膽赤心的漢子拼生死,一向是我最覺痛快的事!”
  官九大聲道,“我等著了!”
  那邊,楊渭低沉的招呼著道:“九官,心眼活絡點,我們哥倆的生死殊不足論,要緊的是保護老夫人!”
  寶心泉怪模怪樣的斜睨著楊渭,道:“怎麼著!楊老弟,你這位老伴當正在慷慨激昂,一心拼命,你卻想腳底揩油,不效那伺生共死的誓諾啦?”
  楊渭冷冷道:“你套不住我,寶心泉,只要你們有這種手段叫我兄弟倆躺下來,我們不躺也不行,否則,往後的陣仗,有彼此碰頭的時候!”
  嘆了口氣,寶心泉道:“楊老弟,你的腦筋比較細緻,人也刁滑點,卻不能被你佔了便宜去,因此我老朽親自來夾磨你,當然,你仍得準備應付除我之外的其他對手 原諒我們必然速戰速決,儘快搏殺,因為這不是餵招講藝的適宜辰光!”
  楊渭生硬的道:“在你而言,寶心泉,任何較鬥的場合,都是以眾凌寡的恰當局面!”
  咧嘴一笑,寶心泉道:“只論勝敗,不擇手段;楊老弟,江湖規矩早就談不到了,你若明白這一點,目前便不會陷入這樣的絕境,可惜我們相逢也晚,這樁可貴的經驗累積在傳知予你時,你業已用不上了!”
  楊渭嗤之以鼻:“真正無恥老匹夫!”
  寶心泉摃肩的鐵鉤扁擔單手豎立指天,他老臉如常,嘻嘻笑道:“無恥總比無命要好。”
  首先攻擊楊渭的卻不是擺出架勢的寶心泉,乃是那早巳虎視於旁的“千條線”裴啟汝
   一蓬雨芒似的銀光噴向楊渭的背部,卻在芒影展現的一剎,又霍然倒瀉至下盤!
  楊渭倏抖橫掠,緬刀回帶,鐵鉤扁擔便在這時方才拿捏得極準的暴揮而到I一側,“萬點金”宣志明的八角雙錘,也在流燦一團,金弧中卷罩官九。
  緬刀筆直上削,只見寒氣盈溢,白虹閃掣,楊渭硬生生斬開了寶心泉的鐵鉤扁擔,裴啟汝的鋼絲拂塵卻如一朵突放的焰花,飛旋扣落。
  有如一圈透亮晶瑩的渦流回繞在楊渭的頭頂,鋼絲拂塵四翻倒彈,同時發出刺耳的金鐵磨擦聲來,楊渭身形騰滾,又連連躲開了寶心泉成串的十一扁擔!
  雙錘揮舞著,穿織的點點金球忽上忽下的浮沉、隱現、交流;官九的一對“弧痕筆”則疾如風暴,又如數十只布梭的飛動,做著不規則的往來,其快無比!
  於是,“指士竿”莊昭突然轉身 大蠟竿驀而拄地,竿身倏彎,他人彈上半空,整條大蠟竿斜揮猛掃,擊打的角度,完全運用了全部的有利空間!
  官九在對方這一招之下,頓時有著無可避讓的壓迫感覺,他閃電般順著竿勢翻騰,大蠟竿一抖猝點,白晃晃的竿頭顫炫中,官九右手筆狠截,“砰”的一聲,幾乎震得他跌個跟頭!
  猛一錘自斜刺裡砸來,官九強忍右臂的疼痛,貼地橫旋,左手筆石火般點刺,右手筆“當”聲磕開,悄然搗至的另一柄八角銅錘!仿佛虹橋墜折 大蠟竿的速勢趕越了它所帶起的風聲,急落而下!官九橫臉的疤痕又紅,他咬牙切齒,嗔目如鈐,雙筆交叉挺架,全身猛向上起 又是“砰”的一記,他整個人被震倒於地!
  大喝著,“萬點金”宣志明兩錘旋舞,惡狠狠的兜頭劈砸下來!
  仰翻倒地的官九,在雙錘閃亮的剎那,卻猝然後射,滑脫了雙筆叉接的大蠟竿,也避開了宣志明的錘擊,但見他兩只鴨嘴型的筆刃閃動,宣志明已驟而長號著橫摔出去 胸腹之間,六處小小的弧痕傷口,正在一齊向外噴血!
  “狡賊 ”
  莊昭狂吼著,大蠟竿進劃分戴官九,竿飛身斜,“吭”
  的挑得官九凌空翻了個跟頭!有如鬼蛙晃映,一抹冷電隨著那瘦伶伶的身影掠起,官九“喀嚓”挫牙,左肋上已開了一條半尺長的血口!
  於是,在蠟竿又幻炫出點點流星也似的端頭,又急又密的戳撞過來.官九竭力躍躲,卻在骨骼的碎裂聲中被狠狠撞上三次,當第三次他被撞得飛起,方向卻不是順應力遭慣性的角度 他竟強自翻折,打橫旋至“千條線”裴啟汝的頭頂!
  裴啟汝的鋼絲拂塵此際正好揮掃楊渭不中,方才挫收一半,官九業已到了頭上。
  暴叱聲裡,寶心泉的鐵鉤扁擔急揮官九,邊厲聲大叫“裴老弟當心 ”
  只這五個字過程,裴啟汝左掌斜飛,硬拒官九,他這一掌結實的劈在官九小腹上,然而,官九的雙筆也同時刺進了裴啟汝的胸膛!
  “嗷……”
  在那樣慘怖的嗥叫聲裡,官九兩臂奮振,猛將裴啟汝翻舉,剛好迎著寶心泉那一記又沉又重的扁擔,鈍器擊肉的悶窒音響,宛如一下子打進了人的心裡!
  緬刀怪蛇飛卷,寶心泉吼叫蹦跳,如一頭大馬猴似的躍開,他的寬大險膛顯得更赤更紅了,因為一大片頰肉已經隨著方才那緬刀的飛捲上半空。官九拋開裴啟汝早已為斷氣的屍體,形容猙獰的嘶吼著:“姓楊的快走,我老官替你斷後!”
  楊渭甫與那“陰陽劊”呂欣互對七刀,邊往後倒退,邊沉著聲音道:“不,老官,我掩護你 ”
  抹了滿手鮮血的寶心泉,不但痛徹心脾,那股子怨氣更是衝得頭也發昏,他揮動著他的鐵鉤扁擔,再也沒有先前那種雍容氣宇了,像發瘋似的嚎叫著:“兩個狗才,走!誰也別想走?
  我要吃你們的心.挫你們的骨,他娘的臭皮,你們居然暗算我……”
  喘息著,豆大的汗珠順著頭腔往下淌,而官九的面孔已經泛了灰,他扭曲著五官,吸著氣,渾身血滲著汗,一下又一下的抽搐:“姓楊的……你他奶奶平時不充……偏在眼下充好漢……這不是客氣的時候……你走……要不然……咱們哥倆……全得坑死……在這裡………”
  楊渭衛護著官九,目蘊痛淚,卻透著赤火,他那一雙濃黑的,卻齊中有著斷隙的粗眉扯成了一高一低,連聲音都走了腔:“不用廢話了,老官,我決計不能放下你獨自突圍,要死,我們也死在一道!”
  官九舌頭打卷,卻氣急怒極的叫罵:“你……這傻鳥……我……不是叫你……逃命……
  是叫你……馳援老夫人……我……我他娘橫豎豁上了……你……愣要賠著……我……我變鬼也……也不同你結伴!”
  緩緩的,莊昭走了上來,“陰陽劊”呂欣也站向了另一邊;流著滿腮的血,寶心泉狀如惡鬼!“你們看,你們看看,這一對畜牲,他們竟用那等卑鄙無恥的手法破我的相,我操他個血親,今天說什麼也得將這兩個王八羔子零剮了……”
  莊昭沉穩卻煞氣畢露的道:“你放心,寶老哥,他們一個也跑不了,他們要用幾十斤人肉來補償你那被削掉的三兩腮肉!”
  寶心泉激憤的吼:“這一大片腮肉雖只三兩,我要活剝了這一對雜種!”
  “陰陽劊”呂欣第一次冷淒淒的開口道:“他們會由你處置,寶老哥,問題只在於你有多少時間來處置他們!”
  鐵鉤扁擔在寶心泉手中揮舞,他狂叫著:“我啥也不管了,只要能消洩我心中之恨,拼著受罰受罪,也要一丁一點的把這兩個雜種零削細剮!”
  莊昭的大蠟竿幹舉胸前,低沉的道:“但願這兩個人交到你手上時,都還是活的1”
  寶心泉直著嗓門吼:“我要活的,一定要活的!”
  唇角輕輕勾動了一下,莊昭沒有再說話,平舉胸前的大蠟竿慢慢的偏成一個斜度 無懈可擊的斜度!
  楊渭不自覺的往後倒退,眼下的肌肉急速跳動,全身緊繃,握著緬刀刀柄的右手,也因為太過用力,指骨關節處隱隱透了青白!
  喉管裡打著呼嚕,官九提著一口氣,喑啞又低促的咆哮著:“姓楊的……我的老祖宗……
  老小子……你聽我一句話行不行?眼前……眼前的場面注定了……我們要栽……
  卻為什麼非得全栽不成?我……業已差不離了……你又……又何苦替我墊底?”
  楊渭柔和的,但卻堅決的道:“為的只是個兄弟情義,老官,福禍相連,生死與共,不是這樣說的麼?”
  挫著牙,官九急得差點哭出了聲:“你真叫迂……這也得看什麼……情形啊……你陪我一道死,只是白搭……姓楊的,你多想想我豁死攔阻他們,你……你仍來得及走……
  姓楊的……這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老夫人……你明白?為了老夫人……”
  身子痙攣了幾下,楊渭搖頭道:“如果大勢已去,多上我一個,對老夫人亦無所俾益,設若仍可支撐,少了我一個老夫人也不會因而難以周全;老官,現在你卻需要我,我明白的是這一點!”
  官九臉上的刀疤在抖動,他大口大口的喘息,連嘴巴都扯歪了:“姓楊的……你他娘的居然這麼想不開?先前……只是先前……你還叫我心思活絡點……準備突圍馳援老夫人……
  就這片刻……你怎的自己反而執著至此?!”
  楊謂沉沉的道:“我說這話,但卻要我們兩個一同突圍的情況下才行,單獨拋下你,我辦不到!”
  官九激動的道:“姓楊的……便是你陪上這條命,我也一樣活不了!”
  忽然怪異的笑了,楊渭道:“至少我會心安,至少我不必再為痛悔及緬懷而遭折磨;老官,你是粗人一個,你不知道,人在煎熬或麻木中活著,遠不如一死來得安逸。”
  官九憤怒的吼:“你這混帳……你這不開竅的蠢才……
  我做鬼也不要和你結伴!”
  楊渭輕輕的道:“又是這句話……老官,但你會的,無論到哪裡,你都會樂意與我結伴!”
  對面,莊昭的雙眸中浮起一抹複雜的神色,他頰上的紫斑也在傲著細微的顫動,無聲的嘆息,他幽冷又索落的開了口:“是一雙摯誠兄弟,如此相待,我實覺遺憾 我想,我不能再延宕下去了!”
  官九暴烈的吼叫:“姓莊的,少他娘來這一套貓哭耗子假慈悲,老子們不受I”
  跺著腳,寶心泉其聲如嚎;“並肩子,早剁翻了早了事I”
  官九衝著寶心泉“呸”的吐了口唾沫:“寶老狗,別光吆喝,有種放馬過來I”
  楊渭冷森的接腔道:“你另一邊面頰,姓寶的,也該再削下幾兩肉來才顯得左右對襯!”
  怪叫著,寶心泉騰空而起,連人帶傢伙朝下撲落,人在懸虛,鐵鉤扁擔已經掄成一個旋動如風車般的巨大弧影!然而,比寶心泉來勢更快的,卻為莊昭的大蠟竿 斜偏的竿身猝然直揮,慘白的光華卻不是一條,它嗡顫成幾十遭虛實不定的影俾,涵括上下三丈,宛如一片湧溢的浪濤!楊渭正想護著官九朝後掠,官九卻暴飛而起,正衝著上面寶心泉迎去!
  “老官 ”
  驚急的嘶號著,楊渭已經來不及再拖住官九,在莊昭那威力浩大的攻勢下,他被逼得倉皇後退,緬刀掣舞中,連招架都已顯得恁般窘迫!
  鏗鏘的金鐵交擊聲剎時串成了一片,粗厲又刺耳.寶心泉的鐵鉤扁擔與官九的雙筆果然硬碰硬的撞上了.寶心泉是由上往下,且在力足氣盛的情形下,和他條件正好相反的官九當然注定了要吃虧 瞬忽間,官九身體凌空滾飄,左手筆震脫飛墜,右手虎口全裂,鮮血淋漓……寶心泉奮力折曲,意圖將搖晃不穩的勢子穩住,而他剛剛斜掠出六尺,滾翻中的官九已陡然將僅存的右手筆揮射過來!
  駭叫一聲,寶心泉的鐵鉤扁擔拼命反碰,但卻只在筆尾沾掃了一下,“錚”的一響混和著“呱”的悶音,那只“弧痕和”已經插進了他的後胯上!
  寶心泉在往下掉,官九也在往下墜,和他們的動作相反,“陰陽劊”呂欣卻騰空穿掠,快若鷹飛 刀鋒在揚翹中猛的透入官九左肋,兩人擦身而過,呂欣的兵刃染滿血跡,正以他上躍的角度抽出。那邊,楊渭瀝血摧肝的哭泣:“老官啊……”於是,尚未完全拔出自官九左肋之內的鋒刃,突然加速橫割 官九凸目如鈐,張嘴掀齒,形容獰厲無比的凌空翻轉,一把抱住呂欣的下盤,同時一口咬向對方的小腹!
  “欸唷!噢!”
  呂欣懸空的身形驀拳急縮,連同官九的身體,重重跌落,兩個人在地下翻騰糾纏,呂欣不似人聲的嚎叫著,“陰陽劊”拼命向官九身上亂割亂插。
  但是,官九卻毫無聲響,只如黏膠一般貼附在呂欣身上,埋首於他小腹,任是刃閃鋒揮,血噴如泉,官九恍同不覺!
  逼得楊渭左支右絀的莊昭,驟然斜穿,大蠟竿飛點貼在呂欣身上的官九,而楊渭撲掠如虎,連人帶刀撞向了大蠟竿!雙目倏睜,莊昭的大蠟竿去勢不變,靠後的三尺竿尾猝揚,反戮楊渭胸膛。
  楊渭像是瘋了,他根本不躲,雪亮的緬刀霍閃如電,順著蠟竿的竿尾溜斬而落!“砰”
  的一聲,楊渭噴著大口鮮血反震上了半空,莊昭卻踉蹌出幾步 左手五指,完全齊根削落,猶自血淋淋的在地下蹦跳!
  剛撐著上半身斜坐起來的寶心泉,睹狀之下,不禁心膽俱裂,周身發冷.他張大了嘴,直著雙眼,幾乎連左胯上那股子透心的疼痛也忘了。
  楊渭仰躺於地,“呼嚕”“呼嚕”的吐著氣,再次吐氣,都是一大口鮮血往外噴溢。他四肢在不停的痙攣,胸膛凹陷下去好深一塊!
  好半晌,寶心泉才算看明白形勢,他立刻來了精神,有了氣力,撐著鐵鉤扁擔,他顫巍巍的挺立起來,沙著喉嚨吆喝:“我們贏了,莊老弟……別在那裡發愣,沒斷氣的趕緊再補上一傢伙!”
  莊昭目怔怔的瞪視著奄奄一息的楊渭,恍似忘卻他左手的痛楚,唇角在抽搐,面孔透著慘灰,這位“指西竿”的形色奇突 一除了悲愴,竟毫無一個勝利者應有的喜悅之態!
  寶心泉又在嚷:“我說莊老弟,你還不利落點把事情了結,猶在磨蹭些什麼?得去看看呂老弟到底怎麼樣啦?尚有那姓楊的,加上一竿子早點送他的終才是正經……”
  沒有理會寶心泉的吵嚷,莊昭拖著他的大蠟竿,垂著左手,一步一步走向楊渭身邊,五指的斷落處,殷紅的鮮血,也隨著他的腳步點滴淌綴……俯視楊渭,莊昭的嘴唇翕張……但卻無聲;楊渭臉色形如淡金,兩眼空洞的仰視夜空,不僅口裡,連鼻孔都在溢血。
  然則,他的神情卻出奇的安詳。
  努力張開了嘴,莊昭低沉的,沙啞的,宛如呢哺般道:“我很抱歉 楊渭,真的很抱歉……”
  緩緩移動著眼球,調聚視覺的焦點,楊渭的唇角居然浮起了一抹笑意,他的聲音微弱,但顯得如此的平靜又滿足:“我說過……我會和老官一道上路的……好兄弟就應該如此……
  福禍相連……生死與共……不正是這樣講的麼?”
  莊昭沉痛的點頭:“是這樣講的,你也做到了……楊渭,官九會樂意和你做伴,不止是陽間,陰世,在任何一個地方,你們都是一對好伴當……再也找不出更好的一對……”
  楊渭寂然了,他的雙眼,仍然瞪視著沉黝黑黑的天空,唇角,依舊凝浮著那抹平靜又滿足的笑意……
  突兀間,寶心泉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駭叫從那邊傳來,莊昭慢慢側過臉去,卻也不由恐懼又作嘔的晃了一晃,握竿的右手,難以察覺的在輕顫。
  官九與呂欣糾纏在一堆的身子業已分開 想是寶心泉給扯離的 官九似是浸泡在血潭裡,他凸突著一對如鈴的眼球,面孔歪扭,沾滿血污,橫臉的刀疤暗淡了,獰厲的神色也已僵凝,但他仍能予人一種至極的震撼!
  他的嘴裡齧咬著一截瘰 赤紅的腸臟,而這截腸臟拖扯自呂欣的小腹,呂欣的小腹,赫然有一個拳大的破洞,血肉模糊,凸擠四溢的肚腸宛如蛇蛻,黏蠕紅白的絞合成一堆!
  呂欣的臉實在已不像一張人臉,那樣扭絞著,歪扯著,五官移位,黑裡透紫,他的身體縮舉,雙手十指的指甲竟然片片折落,一截舌頭露在嘴外,猶是嚙斷了一半,濃濃的血水淌自舌尖,緩慢的,寂靜的 每一滴,宛若皆在訴說呂欣在死亡之前所遭受的無比痛苦!寶心泉面無人色,結結巴巴的邊打著冷顫:“呂欣完了……天老爺……這姓官的……好狠。
  他……他這是把呂欣……生啖了哇……”
  憎厭的移開了視線,莊昭沙著嗓門道:“我們得認清一個事實,寶老兄,‘金家樓’並不似我們擬估中的那般老大無當,他們仍然強壯,至少,比我們想像中要強壯得多……”
  寶心泉喃喃的道:“原先,我還認為以我們五人之力,僅來對付這兩個角色,是浪費了人手,高看了對方,如今才知,乃是我們自己高看了自己,差一點就弄了個不可收拾……”
  搖搖頭,莊昭沉重的道;“6全家樓’尚不知有多少這等死士,我業已感覺到精神與實體上負荷的巨大了……”
  咽了口唾液,寶心泉艱辛的遭:“我們走吧,這裡的事總算已經了結‧一 ”
  莊昭神情陰暗,幽冷的道:“這裡的事雖已了結,對整個的這樁行動而言,卻只是開始 今晚的,往後的,乃是一長串危難與苦痛,無盡的動亂及血腥,等著瞧吧……”
  寶心泉胸口翳重,宛似壓著一塊千斤巨石,不必莊昭點醒他,那將來的慘淡與灰蒼,他已經隱隱約約地看在眼裡,鬱在心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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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逆浪洶湧

  這一切事故及突變的發生,乃是在同一個時間,分開不同的地域所進行,當它們像焰火一樣爆裂與炸現的辰光,也正是“大金樓”裡對一幹嫌犯審訊完畢,準備採取制裁行動的辰光 然而,金申無痕與展若塵都晚了一步,整個的反叛逆行業已全面掀起,干戈倒指,血濺屍橫,果如焰火,驚心動魄的閃耀,又幻成那一片片、一朵朵猩赤慘白的血雨紫煙,繽紛點滴,卻懍人心膽!
  剛從石室裡走上來,金申無痕與展若塵遇著的乃是一字並立於大廳後側走道上的八名大漢 “飛龍十衛”中的八衛。
  八衛之中,為首一個左眼罩著黑色皮製眼罩,滿眼橫肉的壯漢,已搶先踏上一步,垂著雙手,形態恭謹的向金申無痕道:“老夫人,弟兄們全到齊了,還待老夫人指示調遣。”
  微微點頭,金申無痕道:“阮二,先見過展爺。”
  一聽金申無痕稱呼,展若塵已知對方的身份 這阮二乃是“飛龍十衛”之首,與古自昂兩人實際掌握十衛,分別為十衛中頭一號及第二號的人物!
  展若塵不曾託大,他搶在阮二之前,首先抱拳笑道:“原來是阮兄,久仰了。”
  阮二卻公事公辦,以下屬之禮參見展若塵,他單膝點地,右手前撐:“阮二拜見展爺。”
  往旁閃開,展若塵伸手挽扶,忙道:“切勿如此大禮,阮兄,展某人萬萬承擔不起……”
  阮二剛剛站起,古自昂已湊了上來:“稟老夫人,先時永寬前往‘九昌閣’,傳報各位親友準備迎接老夫人駕臨,但大舅公性子急切,等不得早已率同各位親友趕來這裡了……”
  哼了哼,金申無痕道:“這老潑皮,偌大年紀了,還和幾十年前一樣,急躁毛病半點沒改!”
  古自昂謹審的問道:“老夫人是不是現在就接見?”
  金申無痕道:“人呢?”
  古自昂道:“全在大廳裡候著,大舅公已經催促過七八遍了;本來他老人家還待到下頭石室中去見老夫人,是小的們勸著才沒去 ”
  金申無痕又道:“三叔也來了吧?”
  古自昂頷首道:“三太爺也來了,似乎有點不適,小花同小玉正在給他老人家搥背……”
  嘆了口氣,金申無痕道:“人老了,病痛就少不了,三叔這風濕,也真夠折騰他的,天候一變,全身都冷疼,老頭子在世的辰光,已不知為他求過幾多名醫奇藥,可就是斷不了根……”
  搖搖頭,她接著道:“你們全別離開,就在這裡候著,我在和他們老小說過話之後,馬上有緊急諭令交付你們前去執行!”
  阮二躬身回應:“老夫人放心,小的們寸步不離。”
  於是,金申無痕招呼屜若塵,進入前面大廳;在這間陳設華麗豪奢的廳堂裡,早就或坐或立的有著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十來個人等著了,他們才一踏入,一個面色紅潤,蓄著八字胡的六旬老者已迎了上來,聲音宏亮但卻急躁的一疊聲問:“我說大妹子,可是有了什麼大麻煩?是咱們內部的紕漏還是外頭有什麼不妥?這來龍去脈到底如何?現下又有了啥的演變?”
  金申無痕橫了老者一眼,沒好氣的道:“你這麼個連珠砲似的問法,叫我怎麼回答?事情當然不好,但像你這樣毛躁也並無補益,且坐下來歇著,哥哥,我會說個明白。”
  這位老人 金申無痕的老哥申無忌,手摸八字胡, 嘴笑道:“看你這泰山篤定的模樣,大概也是有驚無險的成分據多,倒把我好急,甚且等不得在‘九昌閣’候你,就把大夥全請過來了,倒是我太小題大做啦!”
  坐在鋪設錦墊的太師椅上的那位老人,輕搖著銀髮如雪的頭,捋著同樣銀白色的及胸長髯,音調低沉卻渾厚有力的道:“恐怕不似你說的這般輕鬆,無忌,虧你還是無痕的親兄長,連她一向的個性也不清楚,天大的事,你幾曾見她慌張過來?她表面上的平靜,不見得就擔保事情的無礙,否則,又何須寅夜告知我們聚晤於‘九昌閣’?”
  面對金申無痕,老人又道:“無痕,我說得可對?”
  金申無痕顯露出罕見的親切笑容,神情也是罕見的恭順:“三叔,你老見微知著,高瞻遠矚,看人看事入木三分,怎會說錯?正像你老講的麻煩可大著了,我正在強持鎮定,要和大家商議個應對的法子出來……”
  老人便是金申無痕夫家的嫡親三叔,早年亦曾雄霸過塞北一帶的大豪:“閃雷”金步雲!
  金步雲一雙環眼裡光芒炯亮,他緩緩的道:“看情形怕是大漏子吧?”
  金申無痕低徐的道:“是大漏子,三叔。”
  旁邊,申無忌大聲道:“什麼大漏子你可得快點說出來聽聽,這不是憋死人了麼?先前問易永寬,兔崽子又不肯講,只吞吞吐吐的說有一種極端險惡的形勢正在凝成,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他就悶不吭聲了,真是你調教出來的好下手,連轉達幾句話也承襲了你的作風!”
  金步雲沉穩的道:“別這麼急切,無痕會仔細向我們說個明白的。”
  這時,一位風姿綽約,容顏秀美的中年婦人,親自端著一張錦蹲來,笑盈盈的道:“大嫂,你坐著說吧,這半宿來,想是夠勞累的了……”
  另一個體形瘦削,面目嚴肅的中年人也接口道:“淑儀說得不錯,自家的身子也得注意珍攝才是。”
  中年美婦乃是金申無痕唯一的小姑金淑儀,那面目嚴肅的中年人便是她的丈夫端良,一直站在端良身側的那位俊逸青年,便是端良的獨生子,也是金申無痕的外甥端吾雄。
  施嘉嘉也在場,陪伴著施嘉嘉的,是兩位四十上下的婦女,這兩位婦道的生像神韻,與金申無痕頗有近似之處。
  那面圓膚白的一位,就是金申無痕的大妹申無求,瓜子臉,肌膚稍黑的一位,便是她的二妹申無慕 兩人至今仍未出嫁,是而不論形態氣質,仍有著雲英少女般的矜持與含蓄,甚至帶著點緬腆的意味。
  金申無痕並未即時坐下,她微側過臉,道:“展若塵,在座各位,都是我的至親家人,你過來一一見了。”
  展若塵走上前來,彬彬有禮的逐一相見 除了施嘉嘉之外,他還是首次和金申兩族的親人晤面,從他們的言談及外貌中,他幾乎皆能以猜中和金申無痕的關係,每一施禮,稱呼俱都不錯。
  目注展若塵,金步雲連連點頭:“你就是在蛇口之下,搭救了嘉嘉的那位展若塵?‘屠手’展若塵?”
  展若塵道:“在下正是蒙受樓主續命超生之德,恩同再造的展若塵。”
  非常滿意的笑了,金步雲贊許的道:“好,答得好,真乃謙謙君子,昂昂豪傑,展若塵,我是最喜歡你!”
  展若塵靜靜的道:“三太爺抬愛,在下不敢承當。”
  走過來一拍展若塵肩膀,申無忌笑道:“早就想會你一面,展若塵,果然見面更乃強過聞名,是個好小子,我大妹子看人沒有看走眼,也難怪她如此器重你了!”
  展若塵道:“這是各位前輩謬獎,也是樓主的隆情曲涵。”
  端良看著屜若塵,十分友善的道:“展老弟,今後‘金家樓’仰仗你的地方很多,還請不要見外,大夥多親近。”
  展若塵道:“更要請端前輩指教。”
  嫣然一笑,金淑儀插口道:“你太客氣了,展若塵,我大嫂生平最看重的就是有膽識,具骨節,尚忠義的人,有關你的很多事,我們都聽說過,你的長處更不止這些,‘金家樓’加添了你這樣一把好手,不但如虎增翼,大嫂身旁得人,也可以輕鬆多了……”
  展若塵道:“在下承樓主救助於生死一發之間,挽危於奄奄待斃之前,大恩如山,舍此一命,亦難報樓主宏澤萬一,自當全心全力,為樓主效盡棉薄。”
  金淑儀微笑道:“你不用表明,我就知道你是一個赤膽忠肝,豪氣乾雲的人物,展若塵,好希望你能永遠留在‘金家樓’,永遠成為我們之中的主要一員!”
  展若塵道:“只要‘金家樓’需要在下,無遠弗屆,定供驅使!” .申無忌宏聲道:“你不必‘無遠弗屆’了,就在這一畝三分地養老吧,天下之大,還有什麼所在比這裡更叫人留戀,更來得有意味?”
  不待展若塵回答,金申無痕已接著道:“得啦,越扯越遠,展若塵已經答應留在我們這裡,磨菇多了,可別又叫他分了心,變了卦,眼下還是說正經的 ”
  金步雲正色道:“到底是什麼樣的麻煩?”
  金申無痕目光回迎,滿眼的嶺厲與銳酷之色;她一個字一個字的道:“謀反!”
  整個大廳立時陷入了一片死寂中,金申無痕吐自唇間的這兩個字,宛如兩把冰寒的刃鋒透進了人心,也凍僵了人心 隨即又爆出一陣吼罵,申無忌首先憤怒的叫:“是什麼人?”
  金步雲示意在他背後為他輕搥肩背的兩個小丫鬟停止動作,邊吸著氣問:“不錯,無痕,是什麼人?”
  就在這時,一陣隱約的,飄緲的叱喝呼喊聲響,似真若幻的傳進了大廳之中,仔細聆聽,宛如更攙雜著短促的嗥號與悠長的哀叫 那是一種兇邪的徵兆,噩夢般的怖慎,令人有著極端惶恐不安的感受……
  大廳之外的走道上,響起了急促的步履聲,跟著又是厲烈的喝問與叱叫聲 “飛龍十衛”業已搶出樓外防護且查探了!
  展若塵表情陰沉又冷硬,他向著金申無痕道:“樓主,我們大概晚了一步 他們可能已經展開行動了!”
  慢慢自錦墊上站起,金申無痕神情木然,語氣更是蕭索得緊:“如果你說得不差,他們的動作倒是夠快,只是不夠快得將我們一網打盡!”
  咆哮一聲,申無忌吼道:“到底是誰要造反?是哪一個有此狗膽?他是不想活命了麼?!”
  “呼”的站起,金步雲也激動的道:“‘金家樓’創定江山幾十年,還不曾碰上過這種窩裡翻的骯髒事,任他是誰,我們也要痛加懲治,以儆效尤!”
  金申無痕目注掩閉的廳門,陰森的道:“我們即會知道是誰,三叔,我們即會知道……”
  於是,廳門“呼”聲樁推開,“飛龍十衛”的副首領古自昂神情激憤,更帶著那種顫震的痛楚與驚窒的惶悚衝了進來,他猛的向金申無痕跪倒,噎著氣,腔調拉著尖厲的短音:
  “老夫人……我們被包圍了……是好些身份不明的外路人物,還有……還有若干我們自己的弟兄,那領頭的人……老天,居然是二當家!”
  雙目怒睜,金步雲暴烈的大喝:“不得胡說 古自昂,你看真切了?果然是單慎獨單老二?”
  古自昂長方的一張大臉上,肌肉在扭曲,連唇角都在抽搐個不停:“三太爺,這是何等重大的事,小的怎敢有一字虛報?二當家那一襲銀灰長衫,老遠便閃亮亮的扎著人眼,小的看了這多年,用不著端詳就能辨認個一清二楚,確是二當家無疑!”
  “哇!”
   聲大吼,申無忌口沫四噴的吼將起來:“單慎獨?竟是單慎獨要造反?這還成什麼世道,算哪碼子的人心?連自家的左手都要同右手糾纏了,家門子裡燒野火,如何得了?!”
  金申無痕沒有理會她老兄的叫嚷,管自冷漠的向古自昂問著話:“外面是怎麼個情景?”
  古自昂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咽著唾沫道:“回稟老夫人,方才小的們正在後頭候令,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了喧嚷叫囂之聲,為恐有失,大夥急忙趕出去查看,甫一出門,便發現四周人影幢幢,奔掠衝撲,本樓守衛在週邊的弟兄紛紛遭至襲擊,大都殉難,有幾名倖存的也告不支退下。因為敵情不明,形勢混淆,阮老大不敢擅作主張,便交待所有人手退據樓內,並即緊閉大門,以待老夫人進一步之指示!”
  金申無痕低沉的道:“單老二又是怎麼回事?”
  古自昂眼皮下的肌內又跳了跳,他沙著喉嚨道:“當小的們剛搶出門外的辰光,就已察覺形勢不妙,而二當家正站在遠處,負手卓立,昂然注視著小的們,在他身邊,尚簇擁著十多個不明身份的外路人物,看起來對二當家狀頗為恭順,我們的守衛弟兄在遭到狙殺之際,二當家竟視若無睹,管自挺立不動,那幹不明人物與組合裡某些叛逆,行動之間,皆似以二當家為中心,進退繞回,全在二當家眼眉示意之下 ”
  金申無痕慢慢的道:“那一襲閃亮亮的銀衫……果是那一襲閃亮亮的銀衫……”
  古自昂又道:“如今樓門業已關閉,加上鐵閂,上下各窗口亦已掩緊,雙層護窗鐵柵俱皆放落,人手的分派阮老大也調遣妥當,足可應付對方幾輪強攻……”
  金步雲一拂雲髯,沉聲道:“古自昂,組合裡附逆叛亂的都是些什麼人?你可曾一一認出?”
  舐舐嘴唇,古自昂道: “回三太爺,小的親眼看到‘電’字級的三把頭‘隱槍’白錫侯、六把頭‘四指神通’苟琛,以及二當家的兩名近衛‘紅雪’谷麟、‘驟雨’夏長光,與數十名他們屬下的人手混在對方陣營中,且合同其他不明人物襲殺我們守衛的弟兄!”
  金步雲咬著牙道:“好一群大逆不道的畜牲!”
  申無忌惡狠狠的道:“單老二真叫陰毒,竟然暗中勾結了這麼多堂門裡的老伴當跟他造反……”
  金申無痕冷冷的道:“這才只是一小部分,哥哥,更有許多和他沆瀣一氣的叛逆你還不知道呢!”
  呆了呆,申無忌道:“什麼?還有另外的人附和他?”
  嘆了口氣,金步雲道:“也是我們太相信單慎獨,賦予他的權柄過大,間接替他養成了氣候……”
  此時,古自昂又急切的道:“老夫人,眼下形勢險惡,待要如何斷處.還請老夫人立加諭示 ”
  抬抬手,金申無痕道:“你先起來,我自有因應之策。”
  古昂立起身來,肅手站在一側,焦急之色,卻溢於言表。
  微側過面臉,金申無痕的兩道眉毛緊皺,投下一抹陰影在眼瞼.冷森中更見凝形的煞氣;她以一種僵寒得不泛絲毫情感意味的語韻道:“展若塵,你的看法呢?”
  默然良久的展若塵,十分平靜的道:“對方這次的行動,實力必然相當龐大 他們能夠迫進至‘大金樓’,足以顯示左近其他據點已經落了對方手中,易言之,一幹忠於樓主的貴會兄弟,只怕兇多吉少,處境堪慮,依我看,‘大金樓’可能是‘金家樓’總堂裡,唯一不曾陷敵之所了!”
  一直沒有表示意見的端良,忽然昂烈的開口:
  “大嫂,怒濤孤舟,正可一搏,也好現一現我們的不屈之氣!”
  金申無痕陰冷的一笑,道:“何止一搏而已?阿良,我要扭轉頹勢,痛懲叛逆,至不濟,也要來他一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端良嚴肅的道:“全憑大嫂吩咐!”
  申無忌又接嘴道:“我們堂口裡忠心耿耿的弟兄也不在少數,該不至於皆被擺平了吧?”
  金申無痕道:“方才展若塵已經說過,用眼前的情況看來,不曾附逆的弟兄怕是難以周全了 對方不會放過他們以憑添阻礙,自將儘早剷除,打通前路;但是否皆遭了毒手,在未到事實分曉之際,誰也不敢肯定!”
  申無忌恨聲道;“這些心狠手辣的王八羔子……卻不知外地的各路人馬情勢如何?”
  金申無痕道:“現在是一團混亂,外面派駐各地的弟兄們人心是否向我,更有若干附敵,俱難分判,好在不用多久,自會真相大白,要反的遲早是個反,那忠貞的,也特有他們表達忠貞的事突擺出來看!”
  金步雲又洪聲道:“無痕,現下我們該怎麼做?”
  金申無痕道:“三叔的意思是?”
  金步雲正色道:“是你當家,無痕,我們全聽你的!”
  略一沉吟,金申無痕問古自昂:“樓裡有多少人手?”
  古自昂忙道:“十衛俱在,執勤弟兄也有三十餘名!”
  金申無痕明知多此一問,卻不得不再問:“留守總堂的各級把頭有沒有前來報效應命的?”
  古自昂臉色晦暗的道;“沒有。”
  金申無痕又道:“刑堂的人呢?”
  搖搖頭,古自昂苦澀的道:“也一個不見!”
  重重一哼,申無忌道:“莫不成都反了?”
  金申無痕沉重的道:“其中附逆者必然尚有,然則,因為忠貞不二而遭至毒手的恐怕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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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往日手足

  申無忌搓著一雙結實有力的大手,急吼吼的道:“大妹子,你倒是擺出幾句話來,到底打算怎麼辦?幹耗著又能耗到幾時?!”
  金申無痕目光如剪般掃了她的阿兄一眼,腔調也同她的目光一樣冷銳:“沒有人在白耗著,即使我們想耗下去,對方也不容我們苟延殘喘,哥哥,我方才已經說過我們怎麼辦,不能拒持逆勢,至少也要拼個同歸於盡!”
  申無忌大聲道:“水裡火裡,全憑你一句話,你怎麼說,我們就怎麼豁上!”
  展若塵低沉的接口道:“正如金前輩先前所言,我們的力量足可一搏!”
  金申無痕道:“就只我們這些人,單老二這場美夢便不見得能成為事實,他將會發覺,預料中的演變,他是估計得太輕易,太單純了!”
  金步雲道:“但我們也切切不可掉以輕心,小覷了他們;形勢發展到這個地步,足見對方的計劃周詳,實力雄厚,無痕,這第一回合,我們算是輸了!”
  金申無痕沉著的道:“不錯,這第一回合.我們算是輸了,可是二叔,爭鬥將是綿長的,串結的,會有無數個回合在後面,除非我們次次皆輸,否則,單老二的妄想就變得艱辛了!”
  廳門外,又一條人影奔了進來 是“飛龍十衛”中的筒叔寶,他單膝沾地立起,面色嚴肅,舉止神態倒相當沉得住氣:“稟老夫人,入侵者已將本樓重重包圍,對方乃是由外路各道人物與組合之內部分叛逆所串連,為首的顯然是我們二當家,剛才二當家著人傳話,要求和老夫人當面談判……”
  一邊的申無忌大吼道:“放他的狗臭屁,亂臣賊子,無恥叛徒,有什麼資格和立場與主子‘談判’?!”
  金步雲也憤怒的道:“這就是要挾,要逼迫我們屈服憚畏,訂定城下之盟!”
  金申無痕冷清的笑了笑,道:“好,我就和他談談,倒要看看單老二在撕破這張假面具之後,又是怎樣一副嘴臉!”
  申無忌忙道:“大妹子,你與那叛徒尚有什麼可談的?這豈不是自貶身價?照情照理,他根本不能同你站在相等的地位開那撈什子‘談判’呀!”
  金申無痕生硬的道:“我們的原則在任何情況下決無改變,這就夠了,至於體統和幫規,哥哥,此時和單老二計較,就是一樁可悲的笑話了。”
  端良頷首道:“大嫂說得不錯,單老二如果明白這些,便不會施此大逆,做出恁般喪德敗行的罪惡來!”
  金申無痕深沉的道:“在這樣可惡可恨又可恥的罪行已經成為事實之後,我難以想像單老二還有什麼可以和我‘談判’的,但他要談,我也未嘗不可探究一下他的後續陰謀何在,總之,他抹煞不了業已鑄成的罪行,我也不會因此一談便對他稍有恕宥!”
  展若塵的唇角抽動了一下,輕聲道:“樓主,單慎獨重兵圍樓,表面上大勢已成,只怕不是為了要求恕宥才想談判的,據我看,他的目的在於條件的交換,以穩定既得的局面或減少他們預料中的重大傷亡。”
  金申無痕道:“不可能有任何妥協,也不可能有任何條件的交換,所以我認為原無可談之處,但我倒要看看單老二尚有什麼花樣施展?”
  金步雲道:“也罷,我們一起去!”
  金申無痕道:“二叔,恕我擅越 談判場上,還望大家穩住,切勿輕舉妄動,浮躁莽行,進退之間,皆以我的號令為據!”
  金步雲道:“就是如此,無痕,我說過,原是由你當家!”
  於是,大廳中的各人,在金申無痕為首之下,靜肅的出了廳門,廳門之外,是一道寬敞的前廊,前廊連著雙層的包鐵實心烏木門,這並疊的,厚有半尺的樓門早已閉攏更加上堅牢的鐵閂,前廊左右延伸上去的白玉石階梯,也都有司職的弟兄把守,窗戶皆掩,鐵柵下落,果然防衛森嚴,是頂得住幾波硬襲的功架。
  在樓門之側,“飛龍十衛”的好手有三名守著,由阮二親自率領押陣。
  迎上幾步,阮二向金申無痕躬腰道:“老夫人可是決意與那幹叛逆交談?”
  金申無痕冷冷的道:“只是交談而已,除此之外,毫無作用,阮二,你們可別想岔了而生怠忽之心!”
  阮二恭謹的道:“小的不敢 為使老夫人消除後顧之憂,適纔小的已令公孫向月領導十名弟兄,將連珠強弩隱伏樓頂各處氣窗之後,以掩護老夫人退入,此外,小的親串十衛四名擔任堵截大門之責,再加上老夫人與各位尊親之力,諒想對方也難以起啟門之時藉勢攻入!”
  金申無痕道:“做得好,但憑十衛裡公孫向月那一手‘漫天星雨’的暗器功力,就抵得上數十名強弩手而有餘,阮二,你調遣頗為得當!”
  阮二又躬身道:“但求無過,老夫人。”
  一揮手,金申無痕道:“開門。”
  由簡叔寶與馮正淵合力下閂啟門,兩層厚實的金鐵烏木門,內兩扇是自外往內開,外兩扇是自內朝外推,在一陣沉重的磨擦聲裡,門開了,外面是一片光亮,一片青綠雜著赤紅,或是慘白滲著暈黃合組的光亮.
  青綠赤紅的光焰從一只只的火把頂端跳躍躥舞著,間而響起“嗶剝”的輕裂聲,氣死風燈的映幻有點兒慘淡,那各形各狀的燈籠,自油紙裡透出團團暈黃,異色的這些彩光,又炫惑著幢幢的人影,氣氛便漾現著詭秘又陰森了,當然,少不了的是詭秘中那股子怖厲,陰森裡的那種冷酷。
  光彩在搖晃著,在閃映著,看上去,似一抹一抹見形不見質的血芒在交織變幻,而那張張的人臉,便都罩在這種怪異的,充滿鬼氣的光暈中,益發不透著人的味道了……
  緩緩的,金申無痕走出門外,她的一襲素白衣裙隨風輕揚,仿佛是一片隱隱的雲霧在飄移,但這片雲霧卻泛著那樣冷瑟又蕭索的寒氣,隔著老遠,便能沁入人們的心裡。
  陪同金申無痕出來的,是展若塵、金步雲、申無忌、端良、金淑儀、端吾雄等六個人,申無求與申無慕姐妹倆則護著施嘉嘉站立門內,阮二領導他十衛中的四名弟兄,早已嚴陣以待,分守大門兩邊。
  金申無痕沒有走得太遠,只行出十步之外便站住不動,陪同她的六個人,立即向左右散開,展若塵距她最近,靠在她右手三尺之處。
  對面,一個身形適度,灰衫隱閃著銀華的人物負手卓立著;那人生了一雙濃黑的眉毛,雙目細長,卻在開合之間精芒如電,高挺的鼻樑中段凸出一截鼻粱骨,以至他原先並不勾垂的鼻子便鎮壓迫得微向內勾了,他的上下唇都薄,在不說話的時候,嘴緊閉著,下頷習慣性的略往上揚,有一種睥睨自堆的意味。 .
  展若塵凝視著那人 他熟悉這類典型的人大都是那一種人:剛愎、專獨、冷酷、自大,城府深沉卻又性格暴烈;這類的人適合騎在別人頭上,卻太不適宜頭上有別人頂著!
  當然,這就是單慎獨,“金家樓”一向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也是這次謀反行逆的幕後主持者,“灰衫”單慎獨!
  單慎獨的身後,擁立著癡肥矮胖的“鬼旋風”史邦、頎長削瘦的“落鷹掌”谷浩然、頭大身子小的“雙絕劍”唐丹,以及“指西竿”莊昭,另外,兩個眉目如畫,風姿曼妙的女人卻分立在他兩側,接近得像是倚偎著他。
  四周,明裡暗裡,大約也有兩三百人散侍著,有些是服飾各異的外路人物,有些,竟是“金家樓”所屬的裝扮,只是黑衣白扣之外,那些叛逆者另在身上加了點小玩意 每人在黑頭巾上齊額勒了一條紅絲帶!
  空氣異常僵寒,僵寒裡跳動著不安,凝聚著火爆,浮漾著血腥 像是一層薄薄的幕帷包托著這一切,稍有震藹,幕帷破裂,則殺伐與慘烈便會怒浪滴漿般湧溢而出了。
  金申無痕看著單慎獨,表情冷木而生硬;單慎獨也毫無忌憚,更無愧的直視金申無痕,神態強悍,更逞著幾份桀騖之概。
  金申無痕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注視著單慎獨。
  單慎獨也沒有說話,鎮定自若的還視于金申無痕。
  好半晌,金申無痕終於搖搖頭,平靜的道:“單老二,事到如今,我們還有什麼可淡的嗎?”
  單慎獨傲然一笑,聲音堅決而有力:“當然有,大嫂,我們之間,還有許多許多可談的,跟該談的!”
  金申無痕淡漠的道:“那麼,就從你那裡開始吧!”
  微微昂頭,單慎獨朗聲道:“首先,大嫂,我要告訴你我為什⼳要這樣做 不是昨天,不是去年,而是遠在十年之前我已經有這樣做的打算,只是醞釀至今,時機方才成熟,付諸於行動更趨向于功成罷了!”
  不似笑的一笑,金申無痕道:“竟難為你委屈了這許多年。”
  單慎獨突然厲聲道:“不必嘲笑,大嫂,因為這並不可笑 你說的正是實情,我已經委屈了大久,在你這個狂悖又專橫的婦道之下仰承鼻息,為你們‘金家樓’這幹飽食終日的族人勞碌奔波,我賣命豁力,得到的是什麼?沾到的是什麼?無名無利,無權無實,既便耗淨這一生,仍然一無所得.卻讓你們坐享其成,不勞而獲,辛苦難有代價,折騰並無補報,便宜是你們的,艱難卻讓我們來背,我是個人,我更是個明白自己該扮什麼角色的人,我受夠了,忍夠了,所以,我如今就要取回我該取的,我用青春、生命、鮮血、心力換來的賞酬,這個賞酬,是你的地位,亦是‘金家樓’的整個基業!”
  金申無痕道:“說下去。”
  單慎獨昂烈的道:“大嫂,容我繼續稱呼你是大嫂;你估錯我了,輕看我了,你以為我就是這麼一個自甘供人驅使的窩囊廢?如此一個不思更上層樓的應聲蟲?你以為我習慣受命於人,仰承於人?你以為我滿足於永遠沒有自我的生活?沉耽於那種施口小惠便可籠絡的虛幻裡?
  你錯了,大錯特錯了,我是個人,是個要出人頭地的人,我不是一頭狗,一頭努力逗弄主子歡心,僅僅獲得一根骨頭便心滿意足的狗!”
  金申無痕道:“我在聽,單老二。”
  一指金申無痕,單慎獨激動又高亢的道:“尤其是,我不甘在你這種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女人胯檔下混日子,牝雞司辰最為難忍,加上你自私、專狂、霸道;、惡毒,心裡眼裡,只有你金家的利益,金家的前程,你完全在用我們的勞力昌旺你金家的家業,以我們的鮮血灌溉你金家的命脈,我們耗淨了光陰,犧牲了未來,換得的是什麼?一場空,只是一場空,而你,你們金家,卻茁壯了,盛發了,天下有這樣便宜的事麼?如果我忍諱,我逆來順受.我就是麻木、是愚昧、是白痴,不但對不起我單家祖宗,更對不起我來這人世間上走過一趟!”
  金申無痕道:“還有麼?”
  單慎獨粗暴的道:“有,多得很!我的恨如九山疊,我的怨似骨梗喉,那一股悶氣憋得我心肺沉痛,那滿腔委屈漲得我腳膛幾裂,就是這樣,我忍了太久,熬了大久,也咬著牙等了太久,我決定不再空待機會,而由我個人來製造機會,眼下事實的鑄成,便乃我多年心血的結晶,大嫂,單慎獨不要永遠做‘者二’,你這個位於,早該我來接受了!”
  金申無痕唇角的肌肉在不可察覺的抽搐著,她輕輕拋灑了一下衣袖 藉著這個小小的動作,來緩衝她幾不可抑的憤怒與激亢,然後,她低沉的道:“單老二,難道在你如此理直氣壯的申辯中,你就毫不感覺到可恥、可悲,又可笑嗎?難道你竟不明白你的作為,從頭至尾就是一個荒謬又狂悖的錯誤?你可清楚你在做什麼?了解你犯了多少不可饒恕的罪惡?”
  於是,單慎獨古怪的笑了,他向前稍稍走了半步,微瞇起一雙眼道:“果真像你說的這麼邪祟又醜陋?大嫂,你是這麼認為的麼?”
  金申無痕暗中吸了口氣,盡力把腔調放得平緩,露得均勻:“‘金家樓’一向待你極厚,單老二,這些年來,我們自信未曾有半分虧欠你的地方;在‘金家樓’,你佔上位,掌重權,事高俸,處處優禮有加,我們甚至給予你幾同當家的相等的局面,除了沒有改朝換號,‘金家樓’和你自己的基業又有什麼兩樣?單老二,你實在太不知滿足,太不明忠義……”
  單慎獨尖銳的道:“滿足就是不求自進,忠義乃是主子要求奴才盲目報效的道學工具;大嫂,我不傻,更不迂,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什麼,該爭取的是什麼,這套陳腔濫調罩不住我,我也不會幼稚到眩惑其中,我只認定我應獲得的 我用青春、血汗、心力累積了大半生歲月之後所應獲得的!”
  金申無痕沙啞的道:“單老二,你這是謀反,是背叛,是大逆不道,是泯滅天良……”
  冷冷一笑,單慎獨道:“不要忘了現實 大嫂,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金申無痕淒幽幽的道:“你的定論未免下得稍早了一點,單老二,談成敗,目前還隔得遠,金申兩家的族人尚未死絕,恐怕多少會給你添點拌阻!”
  單慎獨強硬的道:“大嫂,那就怪不得我要踏著金申兩氏族人的屍體登位掌權了!”
  不待金申無痕回答,在一側早巳雙眼圓瞪,發眉俱張的金步雲,再也忍不住,狂烈的吼叫起來:“單慎獨,你這狼心狗肺的畜牲,貪婪惡毒的禽獸,枉披著一張人皮,卻淨幹些不是人幹的勾當!‘金家樓’對你哪點薄了?哪處差了?這多年來,你在‘金家樓’坐著第二把交椅,呼風是風,喚雨來雨,誰不依著你,順著你?叫你吃油了嘴,養肥了眼,竟連心也被蒙住啦?長久以往,你拿‘金家樓’的,用‘金家樓’的,使‘金家樓’的,更勾結外敵,圖謀主子基業,倒行逆施,殘害窩裡兄弟,你,你還有一丁點良心沒有?有一丁點人性沒有?!”
  申無忌在旁暴辣的接口道:“良心早讓狗吃了,否則他怎會做出這等天打雷劈的惡毒事來?真正卑陋齷齪,無恥無行!”
  不慍不怒的笑了笑,單慎獨安詳的道:“你們只是兩頭行將就木的老狗,暈潰不明,腐迂糊塗,你們安適的日子過長了,舒坦的歲月享久了,何嘗明白你們的快活優游是建築在什麼人身上?又何嘗了解那種飽食終日,不勞而獲的閒散辰光乃是由暗裡多少個辛酸勞苦所組成?
  而你們憑藉什麼來承受供奉?只為了你們姓金與姓申而已,這不夠,姓單的肩摃若干蒙屈弟兄的憤恨,頭頂那漫天的怨氣,便要打你們這群廢物入十八層地獄!”
  白髯簌簌而顫,呼吸急促,胸部更劇烈的起伏著,金步雲氣得雙眼透赤,額際青筋浮突,他兩手握拳透掌,滿口挫牙:“單慎獨,我們都瞎了眼,失了魂,居然叫你這陰毒小人矇騙了這許多年……”
  單慎獨淡淡的道;“這只是一種手段,一種謀求大業成功的手段,而井非你們瞎眼失魂,相反的,你們防得我緊,看得我嚴,慶幸的是,我不曾留下破綻給你們可乘之機罷了!”
  申無忌大叫:“簡直死不要臉!”
  微喟著,單慎獨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你們兩個人才通曉時勢的演變與際遇的輪轉乃是操之於有為者之手,而不在於那類可笑的宿命理論上?更不在於虛無的忠義梏桎之中?”
  這時,端良不禁深長嘆息,他低緩的道:“二當家,權勢利慾之心,竟能把一個人的外表偽裝到如此無懈可擊,相交相處恁般長久而紋絲不露,這浮榮虛華的魔力,未免也大得可怖了……”
  單慎獨對端良似是尚有几分情份在著,他神色一肅,凜然遭:“人有其志,人各有志,端兄,走一條艱困的路,總得倍加小心。”
  端良憂感於形的道:“志在於人.卻不該在背叛舊主,殘害手足之上,二當家,你用鮮血與白骨堆砌成至你目的的階梯,背牢的更是不仁不義不忠不信之名,就算你能幸得,又有什麼意趣可言?”
  單慎獨寒著臉道:“我們立場不同,看法自也迥異,端兄,你不明白我的思想與觀點!”
  搖搖頭,端良沉重的道:“行此大逆之下,二當家,任是你的思想與觀點有何傑出超拔之處,只怕也不會為一般明理尚正之士所接受並苟同。”
  雙目倏睜,單慎獨厲聲道:“端兄,你我平日頗有交往,我多少敬你的正直方剛,這才給你顏色,你可別藉此輕辱於我,像他人一樣自討沒趣!”
  端良沉沉的道:“事到如今,二當家,你我之間,已不止是‘自討沒趣’而已,形勢演變下去,約莫你放不過我,我也難以周全於你!”
  單慎獨忽然大笑道:“自古以來,胳膊肘子便沒有外扭之理,果然一點不錯,金家的姑爺自是偏著金家的姻親,倒是我太把昔日的交往看重了。”
  端良平靜的道:“只在一個‘理’字,二當家,這次你做差了,‘理’字你竟半點不佔!”
  單慎獨昂然道:“端兄,縱然再加一個字.對於‘金家樓’的覆滅,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端良道:“盡此心力而已!”
  單慎獨狠烈的道:“你將後悔不及,端兄,不識時務的人最是可悲愚昧!”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金淑儀,冷峭的搭腔道:“單慎獨,我們寧可做一個可悲又愚昧的人,也不屑去扮演似你這等出賣組合,反叛幫門的無恥角色,你不止是‘金家樓’的羞辱,更是整個江湖道上的敗類!”
  淡然一笑,單慎獨道:“胸羅大志,力圖奮起之士,總免不了在做法上有些異出之處,二姑娘,這乃是成一番大業之前必經的過程,也是一個強者慣常的手段!”
  金淑儀臉色鐵青的道:“篡奪舊主基業,殘殺同門兄弟,引外路敵姦,行叛亂之舉,為的只是個滿足個人權利私慾,專橫之極,這叫什麼過程,又叫什麼手段?!”
  單慎獨道:“你不懂,二姑娘.”
  金淑儀蕭煞的道:“我幸而不懂,否則我也就和禽獸無異了!”
  表情微變,單慎獨陰森的道:“二姑娘,你遣詞用語,最好多加斟酌,不要忘記你是在和誰說話,對於賢伉儷而言,我已經用上十分的忍耐了。”
  金淑儀冷笑道:“你這樣說是指望什麼呢?嚇我嗎?唬我嗎?還是要我自加警惕?大可不必了,單慎獨,你早就施用了比這些恫嚇更具體的手段!”
  單慎獨道:“金家與申家兩族人,向來一個比一個難纏,可是我必須試上一試,二姑娘,而且我有自信,你們金家的氣燄,在今晚就將煙消雲散了{”
  金淑儀生硬的道:“得到了那個時辰才能分曉,單慎獨,你說早了!”
  鑲滾著金絲邊的衣袖輕輕一拂,金申無痕冷漠又寒凜的道:“單老二,你約了我出來,莫非只是要和我談談你所受的‘委屈’,以及用脣舌爭論你這次作為的是與非?”
  單慎獨揚起臉來道:“這是原因之一,大嫂,另外還有一個陳報,一個忠告!”
  金申無痕目光飄移於周遭晃閃的焰苗上,她的語聲也在盪漾:“很好,我在聽著。”
  頓了頓,她收回視線,直望著對方:“而且在你說完了之後,我還會向你補充一點你所遺忘了的 或是你不肯明說的。”
  單慎獨深刻的笑了笑,兩眼中芒彩隱現,透著泛赤的光華,突挺的鼻粱倨傲的扯緊了兩頰,以至他的薄唇便益發削厲得不泛絲毫活絡意味了,聲音吐自他的唇縫,冷冽得像一顆一顆的冰珠子:“首先,大嫂,我要向你聲明,這陳報乃是一樁十分遺憾的事,其中內容,將不會使你或我感到絲毫惰快,更進一步說.我要表達的不僅是一段經過,也是抒發我心中的悲悼……”
  業已明白對方所要講的是什麼,但金申無痕沒有說話,只是那樣深沉得泛著森酷意味的凝視著單慎獨!
  站在金申無痕左右的人,也大多猜測到單慎獨所謂“陳報”的內涵為何,他們都知道,即將從單慎獨口中吐露的音腔,將不止是單純的語句的組合與貫連,更是血腥的串接,悲慘的反映,一抹抹邪惡的死亡陰影,必會在他的訴說中形成無可化解的層疊翳霧,罩著人心,也扯絞著人們的肝腸………
  輕咳一聲,單慎獨的舉止爾雅又雍容,他以一種從容不迫的語氣道:“我們裡應外合,大舉進襲‘金家樓’的行動,由於保密關係,我們在很早以前即已取了一個代號,稱這個移動為‘震天計劃’。本來,計劃的推動還要延遲一段時間,但不幸大嫂你卻已發現端倪,更步步緊逼,循線追索,時機業已迫急之下,我們的人又有幾個落在你的手裡,為了不至影響全盤大局,使功敗垂成,我們被逼只有提早起事,決定在今天晚上實施‘震天計劃’。我不得不承認,行動的提早,使我們遭至不少的困難及挫折,心理上的負擔尤為沉重,但幸賴內外弟兄齊力齊志,個個用命,終於在連串的血戰之後,鑄就了眼前的形勢 這個形勢,或者這個成果,其美妙豐碩已在我們原先的希望之上!”
  金申無痕木然道:“血戰並未如此而止,單老二,你應該明白,從我這裡開始,只怕還有幾場大好的熱鬧I”
  單慎獨頷首道:“我很清楚,我也從未把事情看得如此簡易,更不敢稍有低估於你之處;大嫂,許多年了,對你來說,我有相當程度的了解,你是一個十分剛強執拗的人,亦是一個自大倨傲的人,你永不會屈服或退縮,你將為你認為理該爭求的一切奮鬥到底,是而,我對你可能讓步的期冀,並不懷有多大的信心!”
  金申無痕道:“有關這一點,你看得非常正確!”
  笑了笑,單慎獨又道:“但是,某些業已形成的結果,我卻不得不向大嫂你陳報,好使你認清現實,或許多少有助於改變你的執拗和倨傲。”
  金申無痕道:“我會記住你所說的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每一項‘業已形成的結果’!”
  單慎獨坦然自若的道:“大嫂,我能體會你的意思,但我並不含糊。”
  金申無痕道:“自然你不含糊,否則你也不會進行你那什麼‘震天計劃’了!”
  輕輕呼了口氣,單慎獨道:“‘金家樓’的刑堂,在‘金家樓’的潛勢而言,是一支相當有份量的實力,大嫂,我想你不反對我做這樣的估計吧?”
  金申無痕道:“你在‘金家樓’幹了這麼多年的二當家,‘金家樓’的一切,還有什麼能夠瞞得過你的?”
  單慎獨這是不曾體悟金申無痕的譏誚,接著說道:“所以,我們首先解決的便是‘刑堂’;我很難過,大嫂,整個‘刑堂’上下所屬,已經被我們全部消滅 從費雲開始,一直到他手下的每一個執刑手!”
  靜默了剎那,金申無痕的一邊面頰在微微痙攣,她緩慢的控制著音調:“料想你們也不會毫無損失?”
  單慎獨故意讚美的道:“刑堂’上下,真是大嫂的心腹死士,‘金家樓’的忠實臣僕,人人豁力效命,個個寧死不屈,我們調動了大批好手,幾經纏戰,數番拼搏,最後,只好成全了他們,求仁的得仁,取義的,便也都叫他們取了義……”
  金申無痕閉了閉眼,道:“果真一個不存?”
  單慎獨道:“據我所得悉的戰報,並沒有特別指出哪一個活口來,大嫂!”
  金申無痕沉痛的道:“遭至毒手的,應該不止刑堂所屬?”
  單慎獨道:“正是,否則我們聚兵至此,豈有這般順當之理?留守堂口的各級把頭,比如說‘雷字級’的‘刀疤’官九、 ‘斷眉’楊渭、‘月宇級’的‘蹦猴’玄小香、‘黃竿’梁祥、 ‘星字級’的‘回手刀’鮑伯彥、‘雙錘滾雷’東門武等等,通通被我們各個擊破,分開襲殺,其他一幹執迷不悟,盲從頑抗的角色,也都立斬刃下,半個不留!”
  雙目平直,神色卻竟然變得那般安靜又怡淡了,金申無痕清朗的道;“我總算多少知道了誰是忠良,誰是奸臣,雖然,分辨的方法太過慘烈!”
  單慎獨笑哈哈的道:“從現在開始,一切都已明朗化,也用不著再隱瞞忌諱了,大嫂,待會我將主動告訴你,‘金家樓’的組合之內,有哪些人是跟著我走的 其中有一部分從屬的身份,恐怕要大大的出你意表!”
  金申無痕道:“不一定,因為你的所做所為,已夠出我的意表,還會有什麼事比你的這一手更來得狠絕詭異,令人驚歎?”
  哈哈一笑,單慎獨道:“大嫂謬譽了 我要向大嫂道賀,當我們另一支擁著大批好手的人馬撲襲‘九昌閣’之際,卻竟撲了個空,閣中內外,金申兩族的貴親一個不見,我們不知這是巧合,抑或大嫂有洞燭機先的策算?但我不得不說,貴親這一躲躲得好,雖則只是個遲早之分,他們至少暫且免了一劫!”
  金申無痕喃喃的道:“這是天意……只是天意……”
  不錯,確是天意,若非申無忌的急躁個性,若非他憋不住先行將金申兩氏親族拖到“大金樓”去會晤金申無痕,此刻的情景,怕就不堪設想了 可能他們也將拼出代價,但他們自己付出的則更要慘重得多。
  單慎獨望瞭望天色,道:“大嫂,如今整個‘金家樓’俱已在我控制之下,我有許多功高藝精的幫手環伺四周,大批強悍勇猛的武士分布左近,而忠於你的那些人皆已非死即傷,呈散潰敗,你的霸局,你的威儀,到今天晚上為止,算是成為過去了……”
  金申無痕道:“不要忘記,還有‘大金樓’掌握在我的手裡,還有若干不可輕辱的力量由我來調遣支配!”
  聳聳肩,單慎獨皮笑肉不動的道:“傾廈獨木,狂流孤石.還能起得了什麼作用?只不過是強弩之末,形同困獸猶鬥罷了,大嫂,你只是在拖時間,除了淨賠人命,於事何補?”
  金申無痕堅定的道:“‘大金樓’是整個‘金家樓’唯一不曾沉淪的所在,也是一幹忠於‘金家樓’的人誓死爭抗的據點,並不像你所說的這樣脆弱,你或許可以攻破它,但是,你卻需要付出代價 極大的代價!”
  金淑儀迅速接口道:“而且,就算‘大金樓’也完了,外面的天地還遼闊得很,單慎獨,我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空間和你周旋拼戰,向你索討這筆血債!”
  單慎獨道:“你們逃不出去,‘大金樓’的破滅,也就是你們為‘大金樓’陪葬的辰光!”
  重重一哼,金淑儀道:“但願到時候你還能看得見!”
  單慎獨道:“我會看不見麼?當我費盡心力,冒著生命危險籌到了這個行動又近乎大功告成之前?二姑娘,我豈會如此粗心大意?”
  金淑儀尖叫:“你是個賊 一是個喪心病狂,毫無天良的賊!”
  點點頭,單慎獨心平氣和的道:“就算我是個賊吧,二姑娘,也是個首屈一指的大賊,我偷的不是零碎財墾,瑣屑細軟,卻是一個龐大的基業,一批自大驕狂者的生命!”
  金申無痕阻止了她小姑的激動,凝重的遭:“單老二,你的所謂‘陳報’,可是已經告了一個段落?”
  單慎獨道:“不錯,大略的情況,我已向大嫂你說明了,指望大嫂能對‘全家樓’現下的形勢有個概念,從而在行止之間,做明智的抉擇!”
  金申無痕道:“這由我來決定 單老二,記得你另外尚有一個‘忠告’?”
  單慎獨的語氣轉為凜烈了,他亢昂的道:“有個忠告,大嫂,這個忠告乃是前面‘陳報’之後的延伸,當大嫂在明白勢不可為之後,便該降服歸顆,掙扎反抗之舉,徒增加流血喪命,非但愚不可及,更無意義可言,大嫂不對自己慈悲,也該顧念那些忠於你的人!”
  端良淡淡的插嘴道:“生死而已矣。”
  單慎獨大聲道:“有何價值?”
  端良形容肅穆的道:“這不是價值問題,二當家,這在於一個人的正義感、道德觀。”
  單慎獨重重的道:“恐怕還得加上一項姻親關係吧?”
  端良蕭索的道:“是非之間,親情朋誼並不能左右蒙蔽,二當家,你的行為可恥可鄙,我就算與我大嫂毫無淵源,對你此一舉止,也必不能苟同!”
  猛一指頭,單慎獨盛氣凌人的道:“大嫂,怎麼說?”
  金申無痕悠然道:“降服歸順,大概不會只像字面上這麼單純吧?”
  忽然又陰冷的笑了,單慎獨道:“大嫂的確是老江湖了,當然,我還另有條件,並不算太苛的條件。”
  金申無痕道:“說出來我聽聽。”
  一側,金淑儀又急又驚的叫:“大嫂 ”
  金申無痕臉色一沉,冷冷的道:“不許插嘴 我們聽聽單老二的條件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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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相煎何急

  單慎獨將背負的雙手環胸,銀灰色的袍袖閃泛著細微的光澤,輕輕晃動著:“還是大嫂比較明理曉事,不在激憤焦惶之下貿然做出失悔之舉來,不錯,條件能否接受,總要聽清楚之後才好斟酌,在得悉條件的內容以前,便一筆抹煞了它的可行性,不但魯莽,更也顯得無知了……”
  金申無痕道:“我正在等著斟酌。”
  單慎獨陰沉的道:“所謂‘降服歸顧’,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帶著或多或少的強迫性,被迫者鑒于現實利害,總也或多或少存著反抗及仇恨的心理,換句話說,絕對沒有至甘至愿的降服者,因此,在接納降服的這一步,便必須有個保障,確定在仁慈寬大的措施之後,不至再遭到以怨報德的慘痛結果,這一點,是非常合情合理,並且也是不可稍有忽略含混的要項,大嫂以為然否?”
  金申無痕道:“接下去。”
  單慎獨稍稍提高了嗓音道:“自然,在我們接承了‘金家樓’的基業之後,尤其是用這種很遺憾的方式接承下來,大嫂你、你的親族,以及一幹心黑頑冥的附隨者,越加不會心悅誠服於我方,在這種形勢之下,以某類條件來加以約束,或是說對我們有所保障,更是十分必要的,大嫂首先了解我們的不得已,再明白我們一番出自至善的動機,便對我們所提出的條件多少能以體諒了……”
  金申無痕道:“你的前言已經說得很透徹,單老二。”
  單慎獨繼續侃侃而言:“條件相當簡單,而且做起來並不困難,我們要求自大嫂開始,金申兩氏的貴親,以及一幹依然追隨大嫂左右的人,全部廢去武功一-我們可提供數種散功的方法以為選擇,而後,我們便任由各位平安離去,更奉上一筆豐厚盤纏,但其中卻有兩位例外,我們將暫時加以留置,以考驗大嫂之誠意,也為我們自己增一層防護。”
  金申無痕道:“人質?”
  單慎獨一笑道:“一般的情況下,大家是這麼稱呼,可是我不願如此明言,這總是帶著刺激性的稱謂--我能保證,留下的兩個人,必將受到優渥的待遇,周全的照顧,而且時間只有三年,三年之後,大嫂以及大嫂的同路人,若仍不曾起非份之圖,我們便立時將留置的兩位客人送達界外,海闊天空,任由往來。”
  金申無痕道:“大約人選你早定了J”
  單慎獨道:“不錯,一位是金步雲金老爺子,一位是施嘉嘉,施姑娘.”
  金申無痕道:“你挑揀得真好,單老二,如果我是你,也不可能比你選擇得更完美。”
  微微躬身,單慎獨道:“大嫂曾說過,我在‘金家樓’到底也坐了若干年二當家的位子!”
  突然間,金步雲嗔目大吼:“單慎獨,想要扣留我做你的人質?你夢也不必夢!”
  金申無痕迅速側首使了個眼色,金步雲方才怒沖沖的挫牙閉嘴,但卻須髯拂動,兩只眼睛鼓瞪得仿佛欲脫眶彈出!
  於是,金申無痕靜靜的道:“單老二,你提的這些條件,可有什麼相對的保證?”
  單慎獨揚起一邊的眉毛:“相對保證?”
  金申無痕生硬的道:“我們如果接受了你的條件,在個個廢去武功之後,我們又怎能知道你一定會履行諾言,讓我們平安離開‘金家樓’?”
  單慎獨道:“大嫂,我的允諾就是保證。”
  望望笑了,金申無痕道:“你當我對你的‘允諾’如此相信?”
  單慎獨喟了一聲,道:“可惜大嫂你現下並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大勢砥定,我乃記在往日的一段情份上,方才對大嫂等寬恕至此,大嫂除了接受,只怕別無可擇!”
  搖搖頭,金申無痕道:“還有一條路可走,單老二,難道你竟忽略了?” ,單慎獨詭異的笑了起來:“負隅頑抗麼,大嫂?”
  金申無痕沉著的道:“不見得這麼絕望,單老二,就算你先前說的全是事實,你現在所佔的上風也只是暫時性而已。據你的說法,‘金家樓’受損的僅乃堂口中部分人手;‘刑堂’是盡其全責了,‘雷’、‘月’、‘星’三字級的駐留把頭也俱皆蒙難。但你不要忘記,‘飛龍十衛’仍在我的掌握之中,金申兩氏的族人也必無二志,這已經夠你周旋,此外,我‘金家樓’派往各地的弟兄,也定有那忠貞不二的弟兄,從而聞訊揭起,紛加聲討,就憑你這股力量,約莫難以定鼎江山!”
  用力點頭,金淑儀加重語氣道:“大嫂說得對,我們只要全力抗拒,姓單的與其黨羽便難以得逞,時間拖下去,對他們有害無利,外面各路的忠貞弟兄得悉之後,必將立刻回師相握,那時,在裡應外合之下,姓單的他們何來定理?!”
  單慎獨嘆了口氣,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大嫂,二姑娘,你們這麼說,未免把我單慎獨看得太簡單了,也把我們苦心籌謀的‘震天計劃’看得太幼稚了,行動展開以前,我們怎會疏忽了這些要節?不錯,我也承認‘金家樓’派駐外地的人馬我未能全部收歸己用,但我卻早有了安排--凡是無可歸服的,我已密令業已依順向我的弟兄立加剷除,或者以煌煌明諭指示他們遠赴他處差幹,亦有臨時特賦其艱辛任務者,我敢說那幹不開眼的東西,到今晚之前,皆已遭到了他們無從想像的厄運,有的早已屍寒血盡,有的跋涉於層峰叢嶺中,有的恐怕正同某些不必要的險難在爭抗,分身乏術,自顧不暇,何來餘力回師相援?而待到大勢已成,便有那倖存餘生之輩,亦是有心無力,徒剩嗟嘆了!”
  金淑儀臉上變色,尖聲叫道:“單慎獨.你這心狠手辣的奸賊--”
  嘿嘿冷笑,單慎獨傲然道:“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承受‘金家樓’的薰陶也有老長一段時光了,我學得的不少,首尾難為的情況只會發生在那些三流龍套身上,而我,我是萬無一失的,我的智慧糅合了我的經驗,使我清楚我該做什麼,怎麼做,自然,我更忘不了‘金家樓’一貫的傳說信條--穩、狠、獨、絕!”
  金申無痕道:“你學得好,單老二,獨到之處,反倒使我也自嘆弗如了!”
  單慎獨狠狠的道:“目前,我要對付的只是你們這批釜底遊魂,金家遺孽,你們不用再妄想奧援,不必再痴望奇蹟,你們已經走投無路,瀕臨絕境,如若你們愣要頑抗,則‘大金樓’破滅之時,也就是你們覆亡之際!”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單老二,你的確做得很周密,若由我來幹,也未必有你這樣詳盡細緻--”
  單慎獨大聲道:“我是受之無愧--大嫂,是而你的位子你能坐得,我也不見得承受不下!”
  金申無痕道:“你只是跨上了台階,單老二,我這位子,你連邊尚未挨上,只這幾步的差距,你就要非常吃力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單慎獨十分自信的道:“不會有你想像中那樣吃力,大嫂,你將會發覺形勢比你預料的更為險惡,也就是說,你的霸業即將易主,早已脆弱到不堪震撼了。”
  金申無痕道:“你盤算得倒很如意。”
  單慎獨道:“不,大嫂,這句話原該由我來告訴你才對。”
  頓了頓,他又道:“我想,在你最後決定態度之前,我再向你揭曉一些什麼,或許可使你將利害得失重轉一番--大嫂,這次的行動,我請到了許多外地的幫手,其中有‘鬼旋風’史邦、‘落鷹掌’谷浩然、‘雙絕劍’唐丹、,‘指西竿’莊昭、‘鐵鉤扁擔’寶心泉、‘鬼秀才’茅小川、‘仙人杖’楊欽、‘陰陽劊’呂欣、‘奪魄腿’馬修平、‘流波刀’曹鵬等位,尚有許多把子不及在此一一提出--”
  轉頭望瞭望在他身側的那兩位豔麗女子,他又笑哈哈的道:“我幾乎忘了,大嫂.忘了向你引見這兩位姑娘,她們一位是‘孔雀屏’白倩,一位是‘鳳凰翎’舒亦萍;她們兩位,在本地不太出名,西陲一帶卻是稍有個萬兒,提起‘掃天星’尤奴奴,大嫂總會有個耳聞吧?
  尤奴奴便是她二位的恩師。”
  尤奴奴是是個傳奇性的人物,也是個惡名遠播的妖邪之屬,傳聞中,她有一身乾奇百怪,卻酷狠精絕的詭異武功,沒有人知她的年紀,也沒有人曉得她的出身,她不屬黑白兩道的任何一邊.她只是她--隨興所至,幹她認為該幹之事;多少年來,她有許多駭人聽聞的行徑在江湖上流傳著,這些行徑與血腥脫離不了關係,而無論是不是她的手筆,卻總附會於她,因為她一向好殺,以她的理由做為屠殺藉口,她更習慣表現她的殺人手法--被害者的天靈蓋都是破碎不全的。
  她的朋友極少極少,仇敵卻沒有,她的仇敵全是死去的--她不喜歡讓她的敵對者在成為敵對的形勢後多活上一時一刻,她每每迫不及待的追殺斬絕,而她的朋友又少,於是,她就更神秘,更富傳奇性了,幾乎罕有認識她或見過她的人……
  現在,尤奴奴的兩個徒兒卻在這裡露了面,而且都是那麼美豔,那麼姣麗,更透著令人心盪的那種妖媚,她們好纖弱嬌俏的模樣,看上去,就像是兩上不諳武功的小娘子。
  對著這兩個像是不諳武功的小娘子,金申無痕毫無表情,尤奴奴的名聲並沒有驚動著她--金申無痕了解她自己是什麼樣的角色,比起尤奴奴,她“金夜叉”的威譽不遑稍讓!
  單慎獨咧了咧嘴,又接著道:“大嫂好定力,我業已報名的角兒大嫂既認為不值一顧,我就再把圈子裡心歸向我的弟兄伙計們,給大嫂透露一點--”
  金申無痕的音調,有些怪異的低沉,她半合著眼,徐緩的道:“希望在你點露那些與你狼狽為姦的叛逆時,不要把一幹堂而正之,忠耿不二的好兄弟也一竿子打進去,叫他們蒙冤莫白!”
  單慎獨一派尊重的道:“我不需要這樣做,大嫂,因為事情業已明朗化了……”
  輕咳一聲,他又接著道:“在大局揭曉,由暗而明之後,隱瞞與掩蔽便變為不當,那足以令形勢混淆,背向失真,對於忠於我方的人是一種損害,對那逆於我方的人亦是一種偏護,這是頗不公平的,所以無須大嫂顧慮,你立時就會知曉‘金家樓’每一個人的底蘊!”
  金申無痕有力的道:“對,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笑了笑,單慎獨道:“不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但大嫂,我們對這兩句話的觀點與立場,恐怕卻有迥異的解釋。”
  金申無痕重重的道:“單老二,你可以連續你先前的話了。”
  單慎獨笑道:“是,大嫂--首先,我個人當然是難以與大嫂共處下去了,此外,老五向敢也不惜冒犯大嫂,和我走上了同一條路……”
  微微一震,金申無痕面上變****:“你是說,向敢也隨著你一起反了?”
  單慎獨安詳的道:“毫無虛假,對於大嫂你而言,這大概是一樁不幸的訊息。”
  深深吸了口氣,金申無痕強行平靜著自己的情緒,她喃喃的道:“好……反得好……反得好……”
  單慎獨又道:“在‘雷’字級的弟兄們裡,‘三把頭’‘仇手金剛’趙雙福、‘六把頭’‘一盞燈’曲維堂,也都是我的人!”
  金申無痕冷冷的道:“單老二,那‘九手金剛’趙雙福,你還能把他從地下挖起來算成一個‘人’嗎?”
  單慎獨自若道:“這只是一張名單,大嫂,自然在起事前後免不了有所增減,難以一成不變,但是,不變的卻乃一個事實--無論生死,這些人總是,或曾經是我的同黨!”
  金申無痕唇角勾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單慎獨接著道:“至於‘電’字級的各位把頭呢?人數就更多了,其中的三把頭‘小張飛’周秀、五把頭‘隱槍’白鎬侯、六把頭‘回指神通’苟琛等都是,‘月’字級的二把頭‘遊蚊’丘哲、五把頭‘過山吼’常少蔭亦乃我們的同路夥伴;‘星’字級的大把頭‘赤眉’魯上遠、三把頭‘鐵戟’應忠、六把頭‘地溜子’魏銓也都是自己人,大嫂,算算吧,你麾下的中堅骨幹,有多少倒向我這邊來啦?”
  這是一項十分簡易的算術,“雷”“電”“月”“星”四字級的把頭們共有二十四名,照單慎獨所說,已有十名變節叛反,存下的十四名中,又有六名兇多吉少,而派駐在外的八名把頭,看情形也只怕希望不大了……
  “雷”“電”“月”“星”四級的把頭群,向來是“金家樓”實力的主幹,如今卻已支離破碎,幾近潰散,辛苦建立起來的這支力量,陡然之間便落了個傾覆的局面,金申無痕心中的悲憤激盪之情,業已不是能用有形的表示所可涵括的了。
  單慎獨開始搓手--有著志得意滿的味道--他露出兩排潔白卻顆粒尖細的牙齒:“大嫂,我以這等的陣容來與你的聲威爭衡,相信你也敗得不冤,而目前形勢亦已明擺明現,你到底有什麼打算及決定?”
  金申無痕冷硬的,斬釘截鐵的道:“我不能接受你勸解的條件!”
  似乎並不覺得驚奇,單慎獨笑著道:“果在料中--但大嫂,你仍有反悔的機會,你不妨再考慮一下方做答覆。”
  金申無痕斷然道:“不必考慮,單老二,這就是我最後的決定!”
  單慎獨道:“在眼前的情勢下,你居然做出這樣,最後的決定,大嫂,不嫌過於固執且頑愚了?”
  金申無痕果決的道:“你明白我不會向你屈服,休說我仍有可為之機,即使瀕於絕地,也唯死而已!”
  單慎獨似是頗為遺憾的道:“那麼,你的一幹忠心手下,你也不惜一起叫他們陪同殉葬了?”
  金申無痕鐵錚錚的道:“忠義在先,諒他們死亦無憾!”
  單慎獨仍然試圖玩他的花樣--雖則他自己明白這個花樣只怕玩不出結果來了:“我說大嫂,你可要想想清楚,我們仍是勝券在握,重兵疊圍的優勢情形下在和你談斤兩,為的是放你們一條生路,減少殺伐流血於最低限度,彼此雙方固然不可並立,但卻總是故舊手足,老兄弟伴當,因而才有這麼一個至善至厚的獻議,大嫂若輕易放棄,豈非太也可惜?”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你曾說你很了解我,單老二。”
  單慎獨頷首道:“我自信對大嫂你的為人習性,已有一個相當程度的體認。”
  金申無痕道:“很好,你當然不會認為我是十三歲稚童,一個八十歲的老糊塗,或是一個神智不清的白痴老太婆?”
  單慎獨警覺的道:“自然不會。”
  金申無痕冷銳的道:“這就行了,我既非如此幼稚昏聵,又怎會聽信你的胡言亂語,上這種天打雷劈的惡當?!”
  單慎獨並不慍怒,他平靜的道:“大嫂是決定抵抗到底了?”
  金申無痕昂然的道:“這是必然的結果,單老二,從你一開始謀反,你就該明白我的反應會是什麼,天下有些自甘引頭受戮的蠢貨,但卻永不會是我!”
  單慎獨沉沉的道:“是的,大嫂,我也料到你不會接受,所以我早就說過,對你肯於妥協的信心並不大,雖然我乃是出自誠意,滿腔真摯--”
  金申無痕道:“你是在述說一個笑話,一個謊話,單老二,你在令我作嘔!以你這種為人,這種心性,這種節操,何來的‘誠意’,又何來的‘真摯’?!”
  單慎獨攤攤手道:“大嫂,看來我們是沒有什麼可談的了?”
  金申無痕尖亢的道:“有!單老二,我們要談的、能談的,只是血債血償,勢不兩立!”
  猛一昂首,她又高聲道:“你在怨恨,在氣惱、在憤怒了,是嗎?單老二,你先時曾告訴我,你要向我提出一項陳報以及一項忠告,我曾回答過你,我會在你的陳報及忠告之後再為你補充上你沒說出口卻早存於心的另一項目的--你打算用這個藉口誘我出‘大金樓’加以截殺,至少在你的重圍之下不得脫身--嗯?”
  單慎獨陰詭的笑了,他揚著眉,眯著眼道:“我的大嫂,你真是聰明,居然一猜便會叫你猜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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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順天應勢

  金申無痕冷森的道:“問題是,只怕不會有你想像中那樣稱心如意,至目前為止,我們尚不算砧板上的魚肉,可供人任由宰割,更非固豎的鏢靶,好叫你們隨興釘刺。單老二,我告訴過你,從我這裡開始,還有幾場大的熱鬧好瞧!”
  單慎獨雙目暴睜,剽悍的道:“困獸之鬥,徒落個更為悲慘的結局而已!”
  金申無痕退後一步,生硬的道:“你可以試試看,單老二,我們之間,落個悲慘局面的人將會是誰!”
  在單慎獨的旁邊,從來沒有開過口的“鳳凰翎”舒亦萍忽然輕盈盈的笑了.她以那種柔得發膩的甜軟音調道:“老夫人,家師對於你老人家可是一向推崇得緊哪!家師常說,在江湖上論到女中豪傑的典範,乃以老夫人為最堪表彰者,家師再三向我們提起,老夫人精明強幹,雄才大略,乃不世的英豪。但是,待到今天,一見到老夫人的面,卻叫我們好生失望,老夫人盛名在外,卻怎這般固執迂腐,又不識時務呢?”
  金申無痕搖了搖頭,神色在嚴峻里又透著一抹只可意會的輕蔑:“黃毛丫頭,你懂得什麼?”
  “孔雀屏”白倩詞鋒犀利的接口道:“我們或許不懂什麼,但我們至少懂得大勢的消長,機運的向背,而不論你多麼通達世故,精曉世理,你目前的處境卻已經對於你一貫的行事做人之道有了一個最明確的評判 倚老賣老,亦更不足以顯示身份的尊高!”
  金申無痕淡淡的,卻威芒隱現的道:“那麼,為虎作倀,狼狽行姦的舉止又替你們二位姐妹表示了什麼呢?”
  白倩尖銳的道:“我們對這件事的解釋大不一樣,我們認為單大哥的行為乃是順天應勢,得道多助!”
  嘆息一聲,金申無痕沉重的道:“‘順天應勢’、‘得道多助’,竟是這麼個說法的嗎?”
  緘默了良久的展若塵,微側身,向金申無痕躬腰道:“樓主,這兩個女人乃是江小輩,武林末流,除了盲從附合和狂謬囂猖之外,豈還識得一絲半點的情理?樓主威德並重,不值與這乾黃毛妮子爭論!”
  “孔雀屏”白倩那雙明媚的大眼睛立時瞪圓了,她怒視展若塵,惡狠狠的道:“你又算什麼東西?不見經傳的雞鳴狗盜之屬,居然也在這裡大放厥詞,隨意污衊你家姑奶奶?!”
  媚媚的一笑, “鳳凰翎”舒亦萍仍舊柔聲柔氣的道:“師姐,和這種專司阿諛奉承的小人有什麼值得生氣的?待會兒先拿他開刀了結也就是了。”
  單慎獨目注展若塵,卻是在對著白情、舒亦萍兩人說話:“二位姑娘大概尚不知曉這位朋友是何許人吧?”
  白倩怒沖沖的道:“他還會是誰?一個巴結主子卻選錯時辰的狗腿爪牙,且看金老太婆尚能予他什麼好處!”
  單慎獨慢吞吞的道:“這是個很奇怪的人 一個以前不曾與‘金家樓’有過任何淵源的人,但是,他對‘金家樓’的效忠,尤其對我們大嫂的忠耿,卻比起‘金家樓’的死士更有過之……”
  怔了怔,白倩隨即冷冷一哼,盯著展若塵的那兩道目光,寒森森的宛若利剪:“原來你說是那個姓展的,殺千刀的展若塵!”
  舒亦萍也哈哈笑了:“難怪有這麼大的膽量,稱呼我們姐妹為‘黃毛妮子’,大概他把那幹曾經栽於他刀下的三流角色,與我們姐妹全看成一路的貨了……”
  白倩鐵青著一張怒臉道:“倒要好好會他一會!”
  展若塵冷凜的道:“你們兩個要在眼下的場合爭強逞能,道行還差得遠,西陲的尤奴奴亦非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她的徒弟,只配一邊涼快……”
  白倩猛的挺前一步,眼下的肌肉在不停跳動,連聲音也激憤得走了腔:“你 你竟敢辱罵我們的老師?”
  展若塵蕭索的道:“有那種不明事理,昧於德倫的師父,方才出了你們這類乖張跋扈,蠻橫自大的徒弟,尤奴奴門規散渙,罵她幾句,猶是個人的涵養不差!”
  指著展若塵,白倩氣得嘴唇都泛了青:“姓展的……你,你死定了……我非殺了你不可……”
  展若塵雙目上揚,傲稜稜的道:“白倩,這不是只用嘴說便辦得到的……”
  金申無痕平靜的招呼道:“展若塵,無須徒費脣舌,我們退回去。”
  徐斜刺搶出三步,單慎獨大聲道:“大嫂,你再要執迷不悟,就休怪我們得罪了……”
  停住了業已半轉的身子,金申無痕極其詭怖的睨著單慎獨,她冰寒的道:“你早就把我得罪了,單老二,得罪得徹底又徹底了……”
  於是,單慎獨驀然暴雷似的一聲叱喝:“截下!”
  一團黑影有如貼地滾動的旋風,“呼”的卷飆而來,旋回的勁風中是千萬朵拳大的銀亮光弧,照面間便襲向金申無痕!
  金申無痕連看也不看一眼,管自轉身行向“大金樓”,而端良卻不出一聲,修然穿閃,寬大的衣袍飛舞中,右手短劍,左手短斧,交相揮灑迎拒。
  宛如一條大蛇凌空矯仲.但那條大蛇似的影子卻是淡淡的白色,只是驟映之下,便點向金申無痕的後腦 好一根大蠟竿!
  展若塵跟隨在金申無痕身後,他低首垂目,右臂猝揮,一抹青瑩瑩的光華暴炫,大蠟竿已突然震跳,真像一條受驚的大蛇般連連彈盪而起。
  來自黑暗裡的是一縷極細極細的風聲,當風聲剛剛帶起了空氣的些微顫震,那支長只三寸,通體黝黑,尾部嵌飾著一片精巧鳳凰翎毛的餵毒小箭已經到了展若塵背後 那支小箭細得僅若筆管。
  展若塵的刀鋒反挑,人卻霍然偏旋,在一輪波動的環芒飛流裡,叮噹六響又是六支餵毒小箭遭至碰撞紛墜!
  這種餵毒小箭,委實狠辣,不在它的快,不在它的染有劇毒,可怕處在於它的無聲無息,當你感覺到箭身引起的氣流波動,它已經來到目標不易閃躲的位置了!
  藉著旋側的剎那,展若塵的“霜月刀”伸縮如電,七十九刀幻為一溜,猛的逼退了剛從左邊掩上來的那雙長劍 一為雪亮,一為銅黃的兩柄沉重長劍!
  金步雲手中是一對鬥大的“南之錘”,揮舞運轉,威猛無匹,仿佛濃雷翻騰,落石翻飛,果真是人老藝不老,與他拼戰的“落鷹掌”谷浩然,絲毫便宜也佔不上!
  現在,那首先發難的“鬼旋風”史邦,正和申無忌在狠搏,“指西竿”莊昭則對上了端良,金淑儀母子分拒“鳳凰翎”舒亦萍、“孔雀屏”白倩,單慎獨領著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奪魄腿”馬修平、“黑秀才”茅小川、“仙人杖”楊欽幾個,偕同數十名外來的幫手及“金家樓”的叛逆,攔住了金申無痕及展若塵的去路。
  做為後援的“飛龍十衛”,在這瞬息裡竟被敵人自中切斷 阮二、古自昂、簡叔寶、易永寬、馮正淵等五個人,已被“瘦獅”管吉、“龍虎雙雄”于昌、於旺,“一丈紅”莫奇、“鐵槳橫三江”聶雙浪、“卷雲鞭”蔡錦等團團圍住,陷入苦戰!
  “飛龍十衛”皆乃金申無痕的貼身近衛,也都是對她忠心不二的死士,十衛每個人都具有一身精湛獨到的功夫,更且歷多了大風大浪,搏殺拼鬥的經驗非常豐富,尤其在眼下救主保業的危急情況中,益發人人豁命,個個加勁,驍勇強悍之處,宛若出柙虎。但是,他們的敵對者亦非等閒角色,“一丈紅”莫奇、“鐵漿橫三江”聶雙浪等更為難纏,在雙方的激戰裡,彼此全是賣足了力氣卯上,誰也不肯稍讓一步!
  形勢演變到這樣當不是最惡劣的,更危急的情形跟著發生了 “大金樓”的四面八方,人影幢幢,殺喊震天,火光與刀鋒光映生輝,紛紛閃湧集聚,在那一片慘怖厲烈的景像中,巍峰聳立的“大金樓”更顯得孤拔清寒,染上一層濃重的陰幻悲異的色調。
  輕輕以舌尖舐著前齒,單慎獨瞅著金申無痕,有一種掩隱不住的得意與自滿:“大嫂,在這裡,你們已被各個包圍,衝突不出,而你們最後的據點‘大金樓’亦已陷入絕地,重點攻撲之下,不須多久便將門破栓傾,此情此境,我看不出還有多大希望。大嫂,莫非你還期冀奇蹟出現否?”
  金申無痕神態深沉,鎮定如恆,她慢慢的道:“形勢並沒有你所說的那麼糟,單老二,真正的好戲還沒有開鑼。”
  嘿嘿一笑,單慎獨有著“泰山篤定”的架勢,他那口尖銳的白牙又在黝暗中閃動著淡淡的,卻是令人感覺到無比殘酷的瓷光:“認命了吧,大嫂,硬嘴並沒有用,事實就是事實,這又豈是幾句虛張聲勢的狂言大話所能改易的?”
  金申無痕道:“你忘了一件事,單老二。”
  單慎獨似笑非笑的道:“大嫂倒是指點一二。”
  金申無痕平淡的道:“我尚未曾出手。”
  豁然大笑,單慎獨道:“縱然你有三頭六臂,大嫂,你也只是個凡人,有你能量範圍之內最大的極限,大勢至此,便教你擱上這條命,恐怕亦對現實的情況補益不大了……”
  金申無痕深沉的道:“會有些你想像不到的變化,單老二,如果我出手的話。” ’單慎獨早已暗中全神貫注,加緊戒備,口裡卻仍然一派輕鬆的道:“何不叫我驚訝一下,大嫂?”
  目光依舊凝注著單慎獨,金申無痕卻是在與背後的展若塵說話:“當我一開始,展若塵,便朝狠處宰殺 你明白我的意思?要下辣手,斬絕屠淨,不必存有絲毫慈悲,不可稍有容情餘地1”
  輕輕點頭,展若塵道:“我可以使你滿意,樓主。”
  單慎獨語帶譏誚的道:“這可是在說給我聽的麼?大嫂,你可真是把我嚇壞了!”
  那道彎月形的,透著森森藍芒的光彩便在這時出現,它似是凝固的一抹印痕,又如流燦變異的一束幻影,當它宛似停頓卻又快不可言的掣掠著,發出尖銳如鬼泣般的呼嘯於須臾,它已刮擦過單慎獨那一群人的頭頂!
  “黑秀才”茅小川、“仙人杖”暢欽、“奪魄腿”馬修平等人駭然躲躍,紛紛避讓之際,單慎獨卻卓立不動,他冷冷的叱喝:“上弦乃生!”
  “霜月刀”的銳勢形成了一個滾桶似的圓弧,而這個圓弧便乃刃與刃的組合,急速翻騰,卷壓向單慎獨!
  隱入袍袖中的雙手倏忽分揮,單慎獨半步不避,雙手分揮的剎那,是一片白森森的光華 一片並排的,跳動映炫的菱端形光華。
  單慎獨的雙手在閃晃,他的雙手上各握著一柄長只尺半,寬約三寸令牌形的兵器,森白雪亮,前端由尖頂向兩側呈現微微的斜度,再平直而下,上豐而尾略窄,雙邊開鋒,又沉又利,這正是他玩命爭強的傢伙 “閻王令!”
  展若塵雙腿暴揚,人已“呼”的一個倒翻躍回,“仙人杖”楊欽大吼一聲,魁梧的身子側轉,那柄又粗又長的烏褐老滕杖已橫掃而至!
  青冽的寒光“嗖”聲迎向老滕杖,楊欽叱喝如雷,加速去勢,而那抹青芒猶在凝形未散,另一抹同樣的芒彩已猝射楊欽小腹!
  單慎獨怪叫著,“閻王令”飛劈展若塵背後 其勢強勁急速,無可言喻,但是,卻被手拈折回的弦刃,僅余左掌揮灑的金申無痕,那一掄宛似漫天驟雨的削厲掌影,將單慎獨硬生生逼了出去!
  楊欽吐氣開聲,奮力以他的老滕杖砸劈對方的刀芒,而待到他驚覺杖身所碰只是一抹虛幻的影像時,小腹業已感到一陣冰涼 一陣凍徹心脾的冰涼。幾十條如樁的腿影,陡然飛彈向展若塵,他的“霜月刀”正自灑濺著溜溜鮮血拔出于楊欽的小腹、強急的勁風已經罩體而來。
  經驗使得展若塵能有明確的選擇 在“斬絕屠淨”的原則下,他不得不做一點犧牲,幾乎在馬修平的飛腿連串而起的同時,他已閃電般迎撲,“吭”聲悶響,馬修平的右腿蹋中了他的左肋,可是尚染著插欽腹內血脂的“霜月刀”,便也剎時砍斷了馬修幹的這條右腿,齊脛斬落,乾淨利落!
  楊欽悠長顫驚的哀叫,與馬修平忍壓不住的嗥喊,差不多一起發出,兩個人分向兩個不同的角度滾跌,想要上來搶救的十餘名漢子,卻在掩近的一瞬齊齊翻仰撲騰於四周 那抹青芒,映著滴滴的血珠,閃著冰寒的光尾,邪異的,不分先後的伸縮在如凝成於方才的時空裡……
  單慎獨幾次撲近,幾次都被金申無痕逼開,金申無痕並沒有與單慎獨做正面硬鬥,她的那種翩若驚鴻,來去如電的身法,配合犀利無比的掌功,在倏忽閃移中阻止著單慎獨的前路,她的目的很明顯 留出間隙來讓屜若塵開路!
  “黑秀才”茅小川一張原本蒼白的面孔,這時益加其白如蠟,他黑袍飄舞,傾以全力的圍繞著展若塵纏戰.一對“點鋼刺”穿戮挑彈,運展如狂風暴雨,又似星芒點點,展若塵卻挺立不動,每在敵人虛實呈現的節骨眼上突出一刀,卻是狠辣毒絕,迫得茅小川退晃不定!
  方才,展若塵雖是要了馬修平一條右腿,他自己先挨的一記卻也不輕,左肋處一片僵麻,胸腹內沉滯翳重,連內臟似也在抽搐不已,他之所以暫且不採主動,便是要藉著這短促的靜止,多少調息將歇一番.
  單慎獨數次進退,不由雙目赤紅,宛若噴火,他切齒叫道:“大嫂,你也算是個人物,好歹拿出點功架來,讓我們硬拼一場,這般遊魂野鬼似的打法,也不怕背上個纏賴的臭名?!”
  身形旋動中,金申無痕冷削的道;“對你這種狼心狗肺的姦逆之徒,根本無須考慮手段的運用,舉凡能予你打擊的各類方式,皆是可行的法則!”
  單慎獨的一對“閻王令”閃掣飄移著,他陰狠的遭:“很好!這話可是你說的,你既然抹下這張臉,別怪我也端朝著絕處幹!”
  一只左掌聚合成一座山似的渾壯影像,又突的崩散旋舞,宛如碎石漫天,金申無痕就在那片強勁翩飛的掌勢中尖銳的道:“你從頭開始,直到現在,又有哪件事不朝著絕處幹?單老二,不必再表明你的人道了,你壓根就沒存著什麼慈悲心懷!”
  猝向後退,單慎獨振吭大叫,“震天誅龍!”
  叫聲高亢厲烈,拉著嘶啞的尾韻,泛著恁般血漓漓的腥羶味道,而正在四周拼殺的入侵者與叛逆者,聞聲之下立時擻下對手,紛紛反抄過來!
  “黑秀才”茅小川汗透黑衣,喘息籲籲,此刻也雙刺炫展,猛往後撤,展若塵原本卓立不動的身子便在對方後撤的當口暴起如虎,“霜月刀”的芒流仿佛撂開了一團煙花般燦亮明麗,幻化為奇異的彩綠光條,冷焰如織中,茅小川以刺拼刀招架.卻打著踉蹌,連連退出
   肩頭上,業已是血赤一抹!
  靠在附近的七八名外路漢子,搶先衝撲過來,刀槍並舞,居然衝著金申無痕便招呼,金申無痕目光平視,左手食指凌虛點戳,在指點疾速的伸縮裡,空氣中響起連串的細微“噗嗤”
  聲,好像是銳物破空,那七八名不知死活的仁兄突的個個嚎叫哀啤,歪跌滾僕 每個人的腦門中間都洞穿了一個指端大小的血窟窿!
  單慎獨亢厲的道:“小心金夜叉的‘陰魔指’!”
  白晃晃的大蠟竿斜劈而下,風強勢勁,銳不可當,別看“指西竿”莊昭左手五指俱失,其後力之悠長堅執,還真個不能輕悔!
  金申無痕毫無表情,握著弦刃的右手猛翻,竟是硬生生的以手臂反擊莊昭那力逾千鈞的大蠟竿!半空中的莊昭,見狀之下叱如剎雷,由於他來勢急猛,原本已不及換招,剎那間,他將心一橫,以失去五指的左掌強壓竿身,加重力量,奮劈向下……
  “砰”的一記震響揚起,大蠟竿變成了一個內凹的角度,又強烈仲彈,不但彈脫了莊昭的手掌,更把這位“指西竿”震得橫飛出去!
  如影隨形的端良正拼力追來,莊昭的身子凌空翻滾,端良已飛撲而上,劍斧相交,恨不得一下子便把莊昭剁成肉漿!
  即使在這等艱險情形之下,莊昭尚竟有著閃避之力,他翻濃的身體猛往下沉,大斜側,硬撲地面,寒光熠熠裡,他只在後腰上吃了端良一斧。
  單慎獨的“閻王令”在這時才真正開始發揮了威力,雙令組合成呼嘯的光華,有如光之濤,它只變幻著.交織著,飛舞著.或是凝形的,或是無形的,以千奇百怪的影像聚合分散,在須臾間炫映成各種異態,兇猛的卷罩向金申無痕。
  金申無痕的身影便在一剎之後變得虛幻了,幽渺了,她似是忽然變成了一縷煙霧,一個沒有實質的靈魂,那麼矇矓的,那麼若隱若現又不可捉摸的在煌煌輝映的雙令光彩中飄忽,任是單慎獨攻勢急密凌厲,卻竟沾不上她的毫髮!
  申無忌運著他的“金環大砍刀”,在拄急的金環震響聲中,卻連連六次截空 一“鬼旋風”史邦身形騰挪翻折,眨眼間槍近於側,他那一對龐大的,遠攻近取俱皆適意的“鐵刺蝟”,流星趕月般飛舞穿掠,緊迫著金申無痕的身影不輟。
  而“落鷹掌”谷浩然、“雙絕劍”唐丹、“鳳凰翎”舒亦萍.“孔雀屏”白倩,也都在竭其所能的往這邊衝撲,與他們對手的金步雲、金淑儀、端吾雄等正尾隨急迫,意圖攔阻,人逼人、人趕人,真個搞成了團團轉!
  一溜青瑩瑩的冷芒,猝自 邊斜角射入,“當”聲擊開了單慎獨掠掣的雙令,火起四濺裡,展若塵鋒刃倒翻,又“嗆啷”兩響碴出史邦的那對“鐵刺蝟”,身形暴轉,寒光閃飛中,他低促的道:“他們打算傾聚全力圍襲樓主,如今之計,請樓主先退回‘大金樓’,再圖良策!”
  金申無痕城府深沉,豁朗睿智不是個意氣用事的人,尤其眼前的形勢之下,她自然更明白不該徒爭一時長短,予亂可乘之機,在恁般流暢飄閃中,她微微頷首:“我省得,恐怕‘大金樓’內留守的人也急著等我們回樓。”
  展若塵刀飛如電,迅速的道;“樓主先行,我替樓主斷後!”
  像一支脫弦的怒矢,金申無痕白衣蓬舞,一飛沖天,她在躍升七丈的高度後,又如一頭鷹隼般斜著穿向“大金樓”正門!
  剛剛衝至近前的唐丹、谷浩然、白情、舒亦萍等人,睹狀之下急忙叱喝著調頭反追,單慎獨與史邦也顧不得找展若塵出氣,齊齊怒吼著抽身趕去,而申無忌、金淑儀、端良父子等正好撲到阻截,眼看就要再度展開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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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一夫當關

  就在這時,展若塵的聲音那麼堅定又沉穩的從這一片喧騰呼叫裡透了過來:“各位速退衛護樓主,並支援‘大金樓’不使淪入敵手,這裡由我斷後!”
  金步雲白髯飛拂,當機立斷,他率領眾人急速後撤,邊洪聲道:“老弟台,千萬小心!”
  紅著一雙眼的單慎獨斜身橫阻,邊暴烈的叱喝:“別做得好夢了,誰也休想離此一步!”
  史邦、谷浩、唐丹、舒亦萍、白倩等人也向兩側包抄,一心要把金步雲他們圈圍起來
   金申無痕早已踏上“大金樓”的門階,眼看截不住了。
  “霜月刀”就仿佛是惡魔的詛咒,是一抹來自九天的寒閃,像蓬散開一把青森森的冷焰,透亮的光雨,穿破黎明前的那片暈暗,爍耀著噴落。
  光雨割裂了沉黝,割裂了空氣,帶起尖泣也似的呼嘯,明滅不定卻密集串連著洩灑
  它的目標更是廣眨的,宛若指著每一個人。
  單慎獨大吼:“姓展的你是找死!”
  “閻王令”抖現出兩溜炫目的銀芒,強勁又雄渾的反卷向上,而銀芒交織,單慎獨的人已飛躍半空,雙令的實體尚在幻像未滅之前便又指戳展若塵的身影!
  展若塵袍袖拂舞,人又翻滾,方才那蓬光雨正迫使其他的敵人四散招架,他這再一次的翻滾,流射的刃光虹彩業已連續銜接 銳聲如嘯如泣,他的身子似是一具製造井噴灑芒電的光體,有著奇幻神異的詭密。
  那般的光雨,卻是尖銳又鋒利的,也是要割肉濺血的,他的敵對者都曉得厲害,沒有人傻到願意去硬碰,於是,再度紛紛迴避。
  單慎獨人尚虛空未落,雙令暴合,身隨令射,像是一條流星的洩尾,猝撞而至!
  突兀間,似是一彎新月浮升,濛濛的光華反映得周遭的人臉皆成了一片古怪的淡金
  是的,那是一種淡金的光華,新月出現了,竟是這種色澤!
  展若塵也不禁覺得微怔,他雙腳互碰,倏往上空拔起九尺,“霜月刀”刃現如毒蛇吐信,顫晃不定的準備迎接單慎獨這凌厲的一擊。
  更奇怪的事情發生,正傾全力撲過來的單慎獨,卻在接鋒前的瞬息間硬往下落,他的“閻王令”繞體飛旋,形成一團水渦似的光桶,勢疾力猛是不錯,然而,這卻是自衛的防守招式 什麼原因使得他驟改了攻擊的主意?更且這般緊張凝重法?
  答案很快便揭曉了,但卻是血淋淋的揭曉、慘生生的揭曉;淡淡的金色光華甫映,跟在後面的是一陣淒厲得顫人心弦的恐怖音響:“嗚 ”
  說是冤鬼的泣號吧,也沒有這麼個慘怖法,這個聲音來得更急銳,更悠長,也更尖亢,配合這一陣音響的,尚有兩個人的腦袋,另加二截同屬一人的身體!
  鮮血是如此不值地噴灑著,腸臟也就恁般低賤的拖扯著,“龍虎雙雄”于昌,於旺兄弟倆的大好頭顱早已滾跌出老遠,齊腰被斬的卻是那“瘦獅”管吉。
  “飛龍十衛”中方才還在拼戰的五人,已經乘機退回“大金樓”之內,使他們脫出糾纏的乃是那具出自金申無痕手中的弦月形金色刃器!
  是的,“下弦死!”
  現在,“一丈紅”莫奇、“鐵槳橫三江”聶雙浪、“卷雲鞭”蔡錦等人,方才一個個從地下爬起,每一張面孔全都泛了灰!
  在明白了事情的內涵之後,展若塵已被嚴密的包圍住了,仍是那幾個人,那幾個最為難纏的人 單慎獨、谷浩然、史邦、唐丹、舒亦萍及白倩。
  單慎獨的臉孔是青的,青得透白,一雙眼卻似在噴著火,他的唇角微微抽搐,兩側的“太陽穴”不停鼓跳,顯然他已激怒得快要爆裂了。
  抹著滿頭油汗,“鬼旋風”史邦瞪著展若塵,嗓調嘶啞的咆哮著:“好他娘一個孝子賢孫,愣戴起孝布來哭人老爹,你算他娘的哪一門**?‘金家樓’給了你萬頃良田,千鬥金銀?還是金寡婦,許了你她那幹閨女?居然這麼豁死力替這老婆子賣命,將我們作踐到這步光景!”
  “落鷹掌”谷浩然也氣衝牛鬥的吼:“姓展的,你別逞能吧,如今金寡婦那一窩子全縮了頭,端留下你一個人來墊背,這股凜然之氣,我倒要看你怎生貫徹到底!”
  展若塵輕輕用左手捻著自己的耳根,冷漠的道:“還要靠各位成全。”
  史邦厲聲道:“展若塵,少他娘故作鎮定,賣弄你那套視死如歸,我們將叫你知道,即使死,也不那麼容易,你這種可惡可恨到了極端的行為,業已不是死上一次便可抵償的!”
  “孔雀屏”白倩緩緩扇動著她那一把彩色繽紛,鮮豔奪目的羽扇 那是一把全以孔雀羽毛做成的大扇子,看上去十分悅目,但此時此地握在白倩手中,卻顯然不是為了裝飾或點綴而用:“展若塵,你可真叫狠著哪,獨自一個人,竟硬攔下我們的這一大夥,又甘願舍下這付臭皮囊來祭奉她金家的霸業,你為金老寡婦犧牲到這個程度,犯得上嗎?”
  展若塵淡淡的道:“這不是你所能了解的,白倩。”
  嫵媚的一笑,白倩柔膩的道:“你把我看得這麼愚昧?”
  展若塵生硬的道:“在你的觀念裡,在你自小所受的教養或薰陶中,就根本沒有‘忠義’這一課,你只知私利,但曉自我,如何談得上‘捨生取義’的境界?”
  臉色倏變,白倩怒叫:“你該死!”
  展若塵傲稜稜的道:“我之生死,豈是你這類魯鈍婦人所能判斷?!”
  “鳳凰翎”舒亦萍尖聲道:“單大哥,要做掉這姓展的,現在就正是時候!”
  單慎獨陰沉的道:“這展若塵欠我們的太多了,都是一筆筆的血債,一樁樁的深仇,剛才史克說得對,不能就這麼叫他死,我們要零碎的剜剮他,一丁一點的將他宰割……”
  舒亦萍怨毒的道:“我要生啖他的肉,啜飲他的血!”
  雙眉舒展,展若塵輕蔑的道:“憑你那兩手‘鳳凰翎’的功力,要想啖我之肉,飲我之血,未免奢望太甚!”
  單慎獨幽冷的道:“不要狂,展若塵,你的本事我們也領教過了,還到不了超凡人聖的地步,眼下大勢砥定,只剩下你一個替死鬼尚執立於外,我們會有很充裕的時間來收拾你,而且,我們也有足夠收拾你的力量!”
  展若塵平靜的道:“為了大局著想,也為了替金家樓主作更長遠的報效,我不會按照我以往的習慣來應對眼前的形勢。”
  單慎獨大聲道;“什麼意思?”
  屜若塵坦率的道:“我一向沒有在鬥殺結束之前脫離現場的作風,但這一次不同,金家樓主尚有倚重我的地方,她並不願我現在捨身,所以,我將很快突圍 ”
  冷冷一哼,單慎獨道:“你逃不了!”
  展若塵毫不慍怒的道:“在武技的修為上,單慎獨,你也是高手,你該明白一個事實
   脫走要比纏戰容易很多,尤其對於一個似我這類的行家而言!”
  那一抹雪白與一抹銅黃的劍芒,突然間凝成一個交叉的十字形飛到,沉利的劍鋒在一剎裡看去,就似是遮天而下的一對巨大斷頭斧!
  “雙絕劍”唐丹搶先發難了。
  展若塵半步不動,右腕掄灑,一圍弧光像隨手鑄就的大環,環外緣呈現著迸彈舞濺的青瑩星點,金鐵交擊聲更立即響成一片。
  “霜月刀”的刀尖同時跳顫,“叮”“叮”幾聲,三支細小急勁的“鳳凰箭”拋空而起,一朵彩色繽紛的雲霞又快速臨頭!
  展若塵仍然不動,猝而一刀射向雲霞,雲霞倏斂,一片亮晶晶的,有若毫芒的東西便在雲霞收斂的頃刻噴落。
  左袖的揚捲帶起的是一陣狂飄,滿天晶亮的毫芒四散飛舞,展若塵身形如電,在快不可喻的閃騰中,九十九刀分成九十九個不同的角度,聚戮操縱那朵雲霞的人 “孔雀屏”白倩。
  彩色豔麗的扇面突轉,十二根小指粗細,尖銳淨藍的純鋼扇骨暴出,居然也幻化為九十九個光點迎拒展若塵的攻擊!
  於是,“閻王令”一抖便到,令一端的晃動,卻涵括了展若塵的全身。
  展若塵刀鋒回斬,碰上了單慎獨的“閻王令”,“嗆”聲撞擊,單慎獨令炫毫光,有如千百柵欄湧合,由四面向上圍卷!
  那回刀碰擊之式,只是展若塵藉力彈送的手法,它去得好快,“呼”的一聲便掠出了丈許,“落鷹掌”谷浩然身形如矢,掌勁隨著去勢劈戮揮揚,銳氣打著呼哨飛旋,快是快,卻仍落後一步!
  “鬼旋風”史邦斷叱一聲,貼地滾轉,那對“鐵刺蝟”
  穿射急速,仿若一蓬星點交織流燦,展若塵連連騰挪晃閃,單慎獨冷笑著雙令指天,凌空當前。
  十七溜刃芒直指單慎獨胸前,單慎獨手指的雙令卻在微翻之下以兩條虹光消彌了這十七刀的銳勢,令刃側斜,快如電掣般交斬展若塵。
  “霜月刀”左右飛揮,兩響連成了一響,當那一對巨剪似的“閻衛令”稍向兩側藹移,刀的刀鋒已奇快穿刺。
  單慎獨身形驀曲,整個人由展若塵的下方擦掠而過,雙令伎起倒翻,正好接上了蛇電竄舞似的“霜月刀”芒影。
  兩股赤漓清的鮮血分別標現在他們雙方的身上 一展若塵折撲而去,左小腿上裂卷了一條三寸多長的血口子;單慎獨直搶出兩丈之外,肩背上卻是橫著 道半尺傷痕。
  “鬼旋風”史邦拼命前截,“雙絕劍”唐丹、“落鷹掌”
  谷浩然、“鳳凰翎”舒說萍、“孔雀屏”白倩等人由後急迫,兩邊的距離,近得只有兩三步的差距。
  原本緊閉的“大金樓”正門驀地啟開一人的間隙,展若塵側身閃入,當他的身子才入門一半,史邦的“鐵刺蝟”已暴射而到!
  “嗖”的聲響,又是那抹寒凜的弦刃出現,史邦眼角白光一閃,他已驚弓之鳥般貼地撲出,“鐵刺蝟”也跟著帶斜了方向。
  “上弦乃生。”
  是展若塵平靜的聲音,隨著弧刃的翩然折返,和他的身影一同隱沒在“大金樓”那兩肩堅實又沉厚的正門之內
  金申無痕親自在大門後迎著展若塵,“飛龍十衛”的首領阮二護侍於側,此外,所有其他的人俱都據守在各處要點,全神戒備不懈。
  這裡很安靜,那陣陣吶喊喧囂的聲浪,已被隔絕在大門之外 高闊的廊廳,堅渾的石柱.厚實的階梯,處處處于人種鎮定的感覺.至少,暫時能予人這種鎮定的感覺。
  金申無痕的面部肌肉平板得不帶絲毫扯動,但她的目光卻是深摯的、關懷的、慈祥與嘉許的,她看著展若塵,低緩的道:“辛苦你了……”
  展若塵抹了把額眉上的汗水,笑了笑:“虧得樓主施授。”
  金申無痕側首向阮二道:“快拿金創藥給展爺敷上包紮。”
  阮二答應一聲,立即到門邊提過一個桃木小箱來,蹲在展若塵身後,啟箱取出淨布及幾樣瓶罐等物,開始熟練的替展若塵敷藥療傷。
  展若塵謝了一聲,筆挺的站著,任由阮二替他敷治傷處,表情一片平靜,仿若他左小腿上的那道血口子,乃是豁在別人身上一樣。
  金申無痕安詳的道:“這傷,是單老二的傑作?”
  點點頭,展若塵道:“此人功力甚高,不可輕視。”
  金申無痕道:“他縱然傷了你,也不算本領,以眾凌寡,便宜就佔穩,而且你曾經事先挨了那馬修平一腳,多少影響了體力;我熟悉單老二的那幾下子,單挑獨鬥,他未必能贏得了你!”
  展若塵道:“是樓主謬譽了。”
  把守在右邊梯側窗口處的簡叔寶,忽然插嘴:“啟稟老夫人,你老人家在門後沒見著,單逆的肩背上也挨了展爺一記,那道傷口,恐怕比起展爺所受的,只重不輕!”
  唇角漾現了笑意,金申無痕道:“若塵,你怎麼不說?”
  第一次,這是金申無痕第一次不連姓稱呼屜若塵的名字.只是輕輕的略去了一個字,便深深的流露出金申無痕對他益增的關懷,更真摯的慈愛,以及,那來自五內的親情同憐惜。
  展若塵感受之切,宛如鐫刻心骨,他覺得全身都是那樣溫暖,那樣柔適,有一種奇異的依慕之情昇華自魂魄之底,好滿足,好祥和,也好馨馥,剎那間,他原覺枯乳冷麻的精神也若彼滋潤了,被薰拂了,這,難道就是母性的呼喚所使然麼?
  暗中吸了口氣,他道:“尚未及向樓主稟報 早一刻,遲一刻,單慎獨身上的傷還不至消失得恁快……”
  金申無痕笑道:“很好..乾得,但記住,下一次有機會要割得深些,而且部位也該選妥 最好這一刀是砍在單老二的脖頸上!”
  忍不住莞爾,展若塵道:“我會記住,樓主。”
  金申無痕道:“先前的確是險,守樓的孩兒們幾已抵擋不住了,連我十衛之中暗器手法向列第一的公孫向月也都技窮,滿把的‘毒蒺藜’‘飛星石’‘無羽箭’,差點擋不住潮水般往上撲的敵人;樓中‘連珠弩”的鋼矢也耗去了一大半,我妹妹無慕亦受了傷.要不是我領著阮二他們回馬急援,這陣子‘大金樓’怕已易主了……”
  展若塵移目環視,道:“樓主,據我看,我們不一定守得住‘大金樓’.形勢對我們太過不利……”
  金申無痕道:“我也知道難守,我明敵暗,活動的空間太受拘束,再加上糧食與箭鏢等武器消耗的問題,都使我們境況益增困難……”
  展若塵道:“更重要的是對方力量相當龐大,即使硬攻強撲,我們憑藉‘大金樓’的堅固據守,亦難保擋得住幾個波次,雙方折損的比例再一相較,我們就更吃虧了……”
  沉吟著,金申無痕道:“不錯,目前我們的人手只有這些,折一個少一個,他們卻邀約了大批外路幫手賠上若干尚可補充,利之所在,盡有些貪婪背義之徒肯予賣命,不比我們眼下的忠貞弟兄寥窖可數,墊襯不起……”
  展若塵道:“樓主可有什麼打算?”
  金申無痕低聲道:“我很痛苦,若塵。”
  展若塵靜靜的道:“樓主的心境我很明白,難處我也知道,但樓主,爭千秋不爭一時,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請樓主以大局為重,未來為先,意氣不賭在此刻,仇恨不限報於今朝!”
  默然良久,金申無痕嗓音有些喑啞的道:“整個的‘金家樓’全已陷入敵手,只有‘大金樓’還算是一處保持乾淨的地方,也只有‘大金樓’尚是‘金家樓’最後主權的表徵,若塵,我不能輕言放棄,亦不忍就此放棄!”
  展若塵道:“我了解樓主的想法,但純以現實利害來看,‘大金樓’難以久守,樓主亦必有明鑑……”
  金申無痕嘆了口氣:“這個,我又何嘗不知道?問題是我必須守下去,能守多久就守多久,若是不戰而退,對於‘金家樓’盡忠效死的弟兄,對於我那創業奠基的老鬼,甚至對我自己,都難以心安,無以做個交待……”
  展若塵笑得有點苦澀的道:“那麼,我們就竭力往下做吧;樓主的顧慮也對,士氣與骨氣的衡量,往往不能以實際的得失來比擬,‘金家樓’的威譽當不可喪!”
  金申無痕沉重的道:“我很欣慰,若塵,至少我們的意念得以溝通,不過,你一定也清楚,威譽的保持,有時候是艱辛的,往往需要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代價的付出是有形的,而保持的威譽卻是無形的,兩相比較,得有點見識的人方能了解……”
  展若塵道:“我相信每一個忠於‘金家樓’,忠於樓主的人都能了解 濺血豁命,為的不只是爭個表面上的強弱勝負,主要在爭那口氣,爭個是非!”
  金申無痕道:“所以我們要在‘大會樓’撐下去,要一直撐到再也無能為圖的辰光!”
  想了想,展若塵低聲道:“若是到了那個辰光,樓主,可還有後退之路?”
  金申無痕道:“有;在當初建造這座‘大金樓’的時候,我早已作了萬全的設計,暗中築了兩條秘道,以備危急關頭脫身之用一 ”
  展若塵問道:“這兩條秘道的事,單慎獨清楚麼?”
  微微一笑,金申無痕道:“有一條秘道我曾引他去過,並且詳細指點了他進出口的位置及某些特殊的設施使用方法,另一條秘道我沒有向他提起,但他極可能早有所悉,暗裡探查到部分內情 ‘金家樓’的首要份子,料皆風聞‘大金樓’中築有兩條秘道的事,只緣事涉機密,都是心照不宣,無人提及罷了……”
  展若塵皺著眉道:“如此一來,樓主,這兩條秘道豈非形同虛設?單慎獨必然早有準備,定在秘道出口的那一端重兵以待了!”
  金申無痕輕輕的道:“不錯,可是他們卻不知道,除了這兩條他們並不能完全證實的秘道存在之外,還有著第三條秘道,那是一條十分小巧卻完美的秘道,不敢說造得無懈可擊,至少除了我及死去的老鬼,再沒有第三者知曉 其隱密的程度卻是天衣無縫的!”
  笑了,展若塵道:“樓主真是深謀遠慮,行事細密周全……”
  金申無痕安詳的道:“基業與事功創到了我這步局面,便不能不朝長遠處著想,往最壞的地方打算,居安思危,有備無患,乃是兩句古老又通俗的惕言,但卻是最適用及中肯的忠告,樹大了不但容易招風,且免不了內部的刨腐,謹防著,總是沒有錯的。”
  嘆了口氣,她又接著道:“只是我不期望真有用得上這步退棋的一天,至少,在我活著的時間我認為不會用上了,誰知道世事之變,竟是恁般的不從人願,不由人心,說是變,那麼突兀的一下子就翻了個……”
  展若塵道:“總會再翻回來的,樓上,不說現勢,天理也不允許邪逆猖撅得道!”
  金申無痕唇角勾動了幾下,道:“但願如你所言,否則,我死也不能瞑目!”
  展若塵關注的道:“樓主終宵未眠,且精神體力之上負荷至鉅 一趁此片刻寧靜,何不略作休憩?也好多少恢復幾分疲勞,使身心稍微松放……”
  搖搖頭,金申無痕道:“我哪裡能睡得著?和你談談倒是好的,人一靜下來,反更思潮湧亂,煩得心似蟻嚙!”
  說著,她轉頭向早已侍候展若塵包紮竣事,肅立後側的阮二道:“外邊還沒有動靜?”
  阮二立即目注梯口窗邊的簡叔寶,略略提高了嗓門:“叔寶?”
  簡叔寶忙道:“回稟老夫人,外頭一片沉靜,他們的人全部隱伏進各處掩蔽之所,只偶然有幾條影子極快奔掠而過,目前尚無其他異態……”
  展若塵道:“他們是在等待天亮。”
  金申無痕望著透窗的一抹暈白,靜靜的道:“天快亮了。”
  展若塵又向阮二問道:“請問阮兄,把守各處的弟兄們,可曾輪流休息?”
  微微躬身,阮二道:“業已交待他們各視情況,自行輪翻將歇,以免大家全耗下去影響整個實力……”
  金申無痕慈祥的道:“若塵,你去躺一會吧,身上帶了傷,得多歇著。”
  展若塵道:“不關緊,樓主,過了這一陣再說,我預料他們很快就會展開第二次攻撲,辰光耗下去,對他們的不利尤甚於我們,單慎獨也必然明白這 點!”
  金申無痕臉色陰沉下去,她緩緩的道:“等著他們來,最好別三番四次的黏纏,能一下子解決倒是兩便!”
  展若塵道:“就看今天白晝的這段時光了,我判斷他們將竭力運用晝間的視界及亮度,爭取最有利的攻擊效果……”
  金申無痕道:“你認為這一天我們撐得過嗎?”
  有些蕭索的笑了笑,展若塵道:“我不能確定,樓主。”
  沉默片歇,金申無痕低低的道:“是的,你不能確定,有誰能夠確定呢?”
  忽然,展若世道:“樓主,你方才說的那兩條秘道……”
  金申無痕道:“有什麼不對?”
  湊近了點,展若塵道:“既然單慎獨知曉其中一條秘道的詳情,進口與出口的所在他當然不會忘記,樓主,有沒有可能他領著人從秘道的出口處反攻進來?”
  金申無痕道:“問得好,但你放心,兩條秘道的出口都只能由內開啟,無法自外進入。
  秘道的出口,一在後山的山壁之中,一在莊前那條旱河的石墩之下,山壁堅厚,石墩萬鈞,開啟的原理在於利用內部輪軸的帶動,做逐步又緩慢的扯移.若僅以入力硬摧,猶是從外向內,他們斷不會白耗這等功夫;因為他們必定明白.這般施為,遠不如正面強攻‘大金樓’,將更來得容易些……”
  展若塵恍悟的道:“如此巧妙的設計,倒是我過慮了 樓主約莫早巳預見至此,否則,待我想起這個問題,事情只怕已經遲了……”
  金申無痕道:“你總算顧慮周到,還有許多人連想都沒朝這上面想呢……”
  展若塵試著挪動受傷的左腿,極輕巧的在地下轉回幾次;金申無痕凝視著,和悅的問:
  “有礙嗎?”
  展若塵道:“沒什麼大影響 尤其在拼命的時候,就更不會有影響了。”
  金申無痕笑道:“這倒是經驗之談。”
  展若塵道:“先前聞樓主說,樓主之妹亦曾負傷?不知傷情是否嚴重?”
  金申無痕道:“那是我的二妹無慕,還算幸運,只在右臂上掛了點彩,經過包紮之後,已經投事了……”
  展若塵道:“樓主的二位妹妹,想來必然身手了得,藝業精湛?”
  淡淡的一笑,金申無痕道:“談不上了得與精湛,只是湊合著可以對付點事情而已,比起你我,要差上一截,我那長兄的功夫卻還能登得了臺盤,他的確是下了一番心血苦練過的……”
  展若塵道:“說起來,樓主兄妹之中,還是以樓主的武學修為最是高超卓絕了……”
  金申無痕當仁不讓的道:“這倒是事實,各人的天賦不同,遇合各異,再加上自己的毅力同決心也多少有點差別,在修為上當然就分出深淺了……”
  展若塵深沉的道:“武功是一門技藝,有了自是比沒有姦,但運用的場合與時機卻很有關係,否則,懷有武功非僅不足以恃,反而是遭至禍患的根源……。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很正確,譬喻眼前的單老二,如果他沒有這一身本事,恐怕就不至於行此大逆,暗結黨羽,興兵倒戈了……”
  展若塵頷首無言,他心中在想:設若單慎獨未曾具備如此的武功,也就一定進不了“金家樓”,爬不到今天的地位,單慎獨的功夫修為,與現在叛亂的事實,其因果乃是相關相聯的,問題在於身懷武功井非禍源,主要還是這個懷有武功的人,其心性本質,方是左右善惡的根本。
  用雙手輕柔著面頰,金申無痕又道:“我在這裡守著,若塵,叫阮二領你到四周走動走動,順便也代我查看一下各處的防衛情形,有不妥的地方,及時指點過來,用不著客氣。”
  展若塵道:“不敢有勞阮兄,他也該藉此空暇歇息歇息,我自己去看看就行了。”
  金申無痕道:“隨你,這幢樓闊幅不小,可得把路記住。”
  展若塵笑笑,施禮之後,徑自沿著右邊梯階拾級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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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山雨欲來

  “大金樓”的格局,確實恢宏寬廣,氣勢明爽,但卻並不細瑣複雜,它的建築線條統一簡單,極有規劃,而且雖然闊幅深廣,卻不至於叫人摸不清路徑。
  展若塵奉命巡視,他注意到金申無痕這批忠耿的手下,都有著極高的士氣與自動自發的精神,在每一處窗側、門邊,以及任何有慮於出入的所在,皆有人在把守防衛。這些歷經終宵風險未曾稍歇的豪勇漢子們,個個了無倦容,在 張張沉靜嚴肅的面孔後,隱隱流露著那等堅毅的意志及亢昂的決心,看得出他們沒有人畏懼,也沒有人絕望,但他們皆認為眼前的險境,乃是異常嚴肅的,他們的神色,全似在等待著一場或接續的“公平”交刃一樣,那呈一種樂天知命的神色。
  經過每一處有人防守的地方,展若塵都得到尊敬的招呼與親切的問候,他也再度認識,飛龍十衛當中不曾有過接觸的“平畏”禹其穆、公孫向月,以及韓彪等四個人。
  顯然,“飛龍十衛”的首領阮二,是個富于經驗且心思細密的戰陣老手,他將他目前為數艱窘的手下們,做了最為有效與適當的安排 點及線上都形成了可以及時呼應支援的一面網,人手的搭配上非常完善。
  從另一側的梯口下來,展若塵沿著左面的通道繞過大廳,做最後一段的查視,在大廳尾端的一間憩室門口,他遇見于申無求與申無慕姐妹倆。
  站住腳步,他微微躬身,十分禮貌的向金申無痕這兩位同胞手足致意。申無求首先有些靦腆的朝著他笑,輕聲輕氣的道:“展壯士,多有偏勞了……”
  展若塵道:“份內之事,姑娘何須客套。”
  一聲“姑娘”,不由使得申無求那張圓圓的面龐浮起一抹飛紅,四十出頭的女人了,聽到別人 尤其一個男子 稱呼自己為“姑娘”,無論心理上、感受上,多少總有那麼點彆扭味道,然則,在展若塵的立場而言,申家姐妹年紀雖說不小,仍是雲英未嫁的閨女,不稱姑娘,又叫他如何稱謂?
  紅著臉,申無求眼睛看著地面,訕訕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申無慕也用手擰扭著一塊絲手娟,羞澀的垂首不語。
  展若塵覺得氣氛未免尷尬,他乾咳一聲,努力擠著笑容:“金老爺子可已歇著了?”
  申無求連忙點頭,眼睛還是看著地面:“老爺子早已歇著了,他叫我們有事的時候馬上喚醒他……”
  望瞭望申無慕手臂上包紮著白布的位置,展若塵又道:“二姑娘的臂傷,如今可覺得舒坦了些?”
  申無慕抿著嘴唇,只是和她姐姐那樣點著頭,一張微紅的臉兒上,紅霞益見深濃。
  展若塵搓了搓手,有些微窘:“目前情況尚稱平靜,我們預料對方要在天色大亮,視界清楚之後,方再展開攻撲,在這段空間裡,二位姑娘不必太過辛苦,能夠休息還是休息一會,接著下去的辰光,恐怕耗力費神的事情更多……”
  申無求吶吶的道:“謝謝你的關懷,我想,我們還能撐下去。”
  拱拱手,展若塵道:“我還得一路轉過去看看,二位姑娘還是歇片刻吧!”
  不自覺的他加快了腳步,甚至不好意思再回頭看.他十分奇怪,同胞姐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性情分野?金申無痕身為“金家樓”主,風雲叱吒,豪氣如虹,為人行事更是如何的果斷英發,豁達明快!這般的女中丈夫,她的嫡親妹子卻竟恁生內向靦腆,纖柔生澀,莫非真個龍生七子,各有其異?
  剛剛繞過彎角,面對面,施嘉嘉笑盈盈的朝著他走了過來,在施嘉嘉的手上,還提著一只大的藤籃,藤籃上面,覆蓋著一方潔淨的棉布。
  籲了口氣,展若塵有著一股情暢的感覺浮溢,他側身一旁,和悅的道:“你的神氣很安詳,施姑娘,顯然夜來的動亂未曾過於驚嚇到你。”
  施嘉嘉笑著道:“我並不是你想像中那樣膽怯和柔弱,尤其在眼前的這種屬於整個家族幫會的重大存亡關頭下,我個人的利害得失就更顯得渺小了,倒是你,展壯士,你為我們‘金家樓’的犧牲好大……”
  展若塵道:“怎麼你們都對我說這些客氣話呢?施姑娘,你們應該明白,這是我份內的事 真正是我的義務和責任,就如同你們大家對‘金家樓’的義務與責任一樣。”
  施嘉嘉輕柔的道:“有一點不同,你原無淵源及血緣上的瓜葛,你大可脫身事外,免於此劫,但你卻義無返顧的加入了我們 以生命做為代價。展壯士,你是一位值得我們欽佩的忠義之士,恩怨分明,真正大丈夫!”
  聳聳肩,展若塵無可如何的道:“再說下去,我幾乎就無地自容了,我們別提這些,算你在幫我的忙,行不!”
  施嘉嘉笑著道:“你剛從那邊繞過來?”
  展若塵頷首道;“整幢樓都看過了。”
  施嘉嘉道:“見到我大姨和二姨沒有?”
  舐舐嘴唇,展若塵擾覺得那股不大自在的拘束味道,於胸隔間凝聚著:“見著了,還談過幾句話。”
  施嘉嘉微笑道:“她們不大喜歡開口,而且舉止十分拘泥,可是?”
  展若塵道:“一點不錯,弄得我頗為不好意思……”
  施嘉嘉道:“這只是兩位姨娘的個性使然,她們一向就是那樣拙於言詞,拙於表達,但她們都是最嫻雅溫厚的好人,她們都是如此善良可親……”
  展若塵道:“我明白 一她們二位在自己人面前,比如樓主面前,也是這樣內向的麼?”
  施嘉嘉道:“照樣;兩位姨娘對我義母全很尊敬,尊敬得近乎畏懼了,娘在說話的時候,她們除了靜聽,就只是俯首從命,娘怎麼交代,她們怎麼辦,從來我還沒見到兩位姨娘提供過她們個人的意思或看法……”
  展若塵道:“樓主對她們想必極愛護了?”
  施嘉嘉道:“再沒有一個姐姐愛護妹妹,像我娘這麼深摯的了,我常覺得,娘不止是二位姨娘的大姐,更像她們的母親。”
  展若塵道:“長姐如母,原是親情的擴展又延伸。”
  看著展若塵,施嘉嘉靜靜的道:“但是,一個女人,一個在江湖上負有如許盛名,手掌著偌大基業財富的一個女人,能夠有著這樣真摯的手足之情,恐怕就並不普遍了。”
  展若塵笑道:“你已經使我更進一步的了解了樓主的為人。”
  微仰著臉,施嘉嘉問:“好的還是壞的?”
  展若塵道:“當然是好的。”
  嫣然一笑,施嘉嘉道:“你可是知道,我就是來找你的?”
  展若塵道:“有事?”
  施嘉嘉點頭:“有事。”
  並沒有什麼詫異的表情,展若塵道:“但請明示,能力所及,無不效命。”
  抿抿嘴,施嘉嘉有些忍俊不禁:“看你那種嚴重味兒 我找你的事,就是請你多吃點東西,把肚子塞飽,別空著腸胃去和那些人拼命,這該多不上算!”
  本能的撫了撫肚腹,展若塵笑了:“你若不說,我倒不覺飢餓,經你這一提,才真感到腸胃空晃晃的有些泛酸了……”
  舉高了藤籃,施嘉嘉道:“都是些臨時湊合出來的點心,粗陋得很,你將就著填飽肚子吧!”
  掀開覆蓋在藤籃上的那方棉布,籃子裡分別堆疊著生煎小包、夾肉芝麻餅、油炸春捲、核桃酥等幾式甜咸細點,香味撲鼻,色澤搭配悅目,更且是熱騰騰的,好像才從爐灶上拿下來一樣.
  才想伸手,展若塵又停止了動作,他慎重的道:“樓主及其他各位可已用過了?”
  施嘉嘉忙道:“大家都吃過了,只有你還空著肚子,所以我才到處找你嘛。”
  謝了一聲,展若塵就用手拈著籃中點心往口裡送,他吃得很快,卻並不惡形惡狀,沒有那股子狼吞虎嚥的粗像。
  津津有味的看著展若塵在吃,施嘉嘉流露著一種極其自然滿足的欣慰表情,她輕聲的道:
  “還能入口嗎?你多吃一點,後面還留得有好些……”
  咽下一塊夾肉芝麻餅,展若塵用衣袖抹著嘴唇:“味道好極了,可是你親手做的?”
  施嘉嘉忽然有些羞赧,她那兩排彎長的睫毛眨垂著,細細的道:“時間不多,我怕你們餓著了,倉促間做了這些粗點心,要不是廚房裡有淑姑和幾個下手幫忙,還更要不中吃呢……”
  展若塵緩緩的道:“這一生中,只要能夠經常有這樣的點心享用,我就覺得很有福了!”
  暗暗震動了一下,施嘉嘉,似乎感到非常愕然又驚異,更有的,卻是那種突兀湧至心底的激盪與興奮 她一時有著失措的慌亂感覺,臉色古怪的泛白,心臟狂跳,手指輕顫,但她明白,至少她毫無不快或受到唐突的反應。
  似乎沒有注意到施嘉嘉神情上異於尋常的變化,展若塵低喟一聲,接著又沉緩的說下去:
  “人在江湖,身在草莽,歲月渡得何其艱辛,不止是鉤心鬥角的爭紛,陰詭狠酷的謀箄,血腥漫天的殺伐而已,那種餐風飲露,日炙雨淋的煎熬,更是串成了生活上的每一時每一刻,想求個安逸已是大為不易,又何敢於奢言享受?縱然是一般人們慣有的生活條件,在痕跡兩道上的朋友來說,往往都是求之不得……”
  施嘉嘉茫然了,她不知道展若塵為什麼會告訴她這些,也迷惘於方才那一陣突兀的激奮裡,但是,她察覺自己好像誤解了一些事情,困惑於某一項情感的變幻中了。
  微帶蕭索意味的笑了笑,展若塵說出了他這番話,結論道:“所以,我方才說,這一生中如果經常能有現下的美食享用,業已算是莫大的享受,又何敢嫌其粗陋?”
  於是,施嘉嘉完全明白了,先時間那一剎的悸震,突然的興奮,俱皆肇因於自己的錯覺 一種微妙的,屬於綺念的錯覺,事實上,人家並沒有暗示什麼或影射什麼,只是在平鋪直達的解說一個真相,一個苦澀的卻無虛假的真相而已。
  現在,展若塵仿佛才發覺了施嘉嘉的表情有些生硬與不自然,他溫柔的注視著施嘉嘉,道:“你忽然想到了什麼,或感受到什麼事麼?我是說,屬於令你厭惡的,不悅的某一類事情?”
  施嘉嘉深深吸了口氣,極為牽強的擠出了抹笑意 無可諱言,這抹笑意又是透著如何的僵木及冷淡:“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展壯士。”
  微微有點怔忡,只這片刻的前後,展若塵竟興起一股陌生的感覺,好像一下子對面的施嘉嘉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和他十分疏遠的人;輕輕咳了一聲,他道:“你的神色透著怨意及失望,也顯露著懊恨,施姑娘,本來我們談得好好的,我不明白是什麼事情
   可能是我說的話使你聯想到某樁不快的過往 你是在生氣……”
  揚揚臉,施嘉嘉冷冷的道:“我沒有生氣,展壯士,我也設有資格生人家的氣!”
  展若塵柔和的道:“有事情別悶在心裡,來,告訴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會令你忽然間氣惱起來?”
  施嘉嘉臉色僵凝,硬繃繃的道:“我已經說過,我沒有生氣,即使有什麼苦楚,也不須告訴你,因為你根本不了解,也根本幫不上我的忙!”
  展若塵低聲道:“人人都有隱衷,不足為外人道:我明白,施姑娘,我們相交時淺,當不到能夠無話不談的地步,友誼和情感是慢慢建立起來的,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把我當成一個兄長般的知己,心中有了委屈,積了塊壘,當將傾吐不留 ”
  咬咬下唇,施嘉嘉表情古怪 古怪得像剛受了一口氣,臉龐漲紅,卻又紅裡泛青,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音調,吃力的道:“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叫我想不到的是我們之間竟然如此疏淡 我原以為救命之恩會促使施與受施者彼此的距離接近,把雙方的關係更加奇妙的諧和,那將不是在一般狀況下的進展所能比擬的。可是,我顯然錯了,錯得太多,我們仍舊陌生,仍舊隔膜.我們和平常情形下結識的人毫無二致,我們也僅只有這些天來的一點點認識而已,真的,僅只有一點點……”
  展若塵不但迷惘,更有著訝異,他茫然道:“施姑娘,我不知道我是在哪裡觸犯了你?”
  呼吸已見急促,施嘉嘉衝口道:“你當然不知道,你把你自己禁錮於純屬個人的藩籬之內 不,那不是藩籬,那是堡壘,是石牢,是孤塔,你的一切便只限於你感到的尊嚴,你觸及的冷酷,你認定的道義,你抗拒身外的所有事物,不淪有形或無形的,你漠視人類情感的自然滋長,你只有自我,你的天地,你的世界,只有你才是中心,展若塵,你好孤僻!”
  這一回,輪到展若塵說話吃力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一掉頭,施嘉嘉道:“你會懂的,遲早你也會懂的……”
  不待展若塵再說什麼,施嘉嘉已提起藤籃,腳步微見踉蹌的奔了開去,再沒有回首瞥注一眼。
  呆呆的站在那裡,展若塵心思煩亂,情緒複雜,他不知該如何斷處,更不知要怎生抽理出個首尾來,事情怎會突兀演變成這個樣子呢?
  頭頂上忽傳來一聲響動.展若塵反應迅速,本能的閃身仰望 上面硬木髻銀雕花的一塊槽瓦已被移開,現露出一張人臉來,那張臉笑嘻嘻的,充滿了善意。
  申無忌。
  意外的怔了怔,展若塵連忙高高拱手:“前輩未曾歇著?”
  手撫唇上的八字胡,申無忌笑道:“你怎不問我為何窩在這個地方?”
  展若塵也笑了:“正想請教。”
  一個倒翻身下了地,申無忌用手朝上一指,壓著嗓門道:“上頭對著瓦槽,留著一排暗窗,不但可以秘密監視外間動靜,更安裝得有十具連珠強弩,做為拒敵之用,我這陣子橫豎睡不著,便自個上去擔任守衛示警.正覺無聊,卻叫你和施丫頭惹得我幾乎大笑三聲!”
  展若塵窘迫的道:“不知前輩防守於此,有所攪擾,倒是好生不安,還請前輩恕過才是……”
  呵呵一笑,申無忌雙手亂搖:“沒有攪擾,沒有攪擾,老弟,我只是覺得好笑而已!”
  展若塵不解的道:“好笑?”
  點點頭,申無忌道:“不錯,好笑.真正好笑!”
  展若塵謹慎的問:“未知前輩指的是何事?”
  申無忌眯著眼道:“我是指你們兩個!”
  展若塵道;“我們兩個?”
  申無忌咧開大嘴,道:“你們兩個都使我覺得好笑。”
  宛似滿頭霧水,展若塵道:“前輩,我仍然不明白,施姑娘或我在哪一方面逗引得前輩如此好笑?”
  忽然嘆了口氣,申無忌道:“你是真不明白?”
  展若塵道:“我是真不明白。”
  申無忌直視展若塵,問道:“老弟,你以前有過心上人沒有?更簡單的說,你曾否和異性有過情感上的牽扯經驗?”
  展若塵尷尬的笑了笑,道:“江湖血刃,風雲起腥,活得夠麻煩,夠辛酸了,哪裡還有這等的閒情逸致?”
  申無忌嘿嘿笑道:“這不結了!所以說,以你‘屠手’一慣精辣之名,居然也會呆到這步田地,未免令我老漢覺得好笑,而施丫頭心有所思,言中有物,偏又不能直達平鋪,一個不能領悟, 個詞難達意,兩下子一交搭,自便弄岔了路,我如何不更覺好笑了?”
  展若塵搖頭道:“我還是不了解前輩的意思……”
  神色一怔,申無忌重重的道:“老弟,難道你至今尚不能領悟施丫頭的心意?她是在向你表示 呃,表示她對你的好感呀!”
  笑了,展若塵如釋重負的道:“原來前輩說的是這個,施姑娘對我關懷有加,相待極善,我怎會感覺不出?承樓主不棄,各位前輩的垂注,多少再加上施姑娘一點感恩之意,她自然不會虧薄於我 ”
  申無忌忙道:“你這腦筋還真轉不過彎來,我說老弟,實情只怕不似你想像中的那麼單純!”
  展若塵道:“前輩方才大概沒聽仔細,這其中並無如何錯難之處……”
  申無忌又好氣,又好笑的道:“我問你,施丫頭為什麼忽然生了氣?”
  展若塵思索著道:“想是我在言語中,無意觸犯了施姑娘隱諱的地方,或是我的想法和她的觀念某一項相左,未能印合,使她有了不悅 ”
  申無忌又嘆著氣道:“老弟啊,老弟,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連一層緣由也體察不出!”
  展若塵道:“尚請前輩指點。”
  靠近了些,申無忌小聲道:“老實說,施丫頭對你產生的好感,已經不是平常的關懷或受恩之念而已,她在言詞間已有暗示,但你並無領悟硬繃繃的直來直去,不啻拒絕了她的心意,再加上前面你所說的那段話 能一輩子吃她做的這種點心很有福了 使她無形中受到鼓勵,而後來你又偏來上一段與她的想法風馬牛不相及的解釋,等於後頭再潑她一盆涼水,你想想,叫她如何不氣惱、不羞憤?”
  展若塵呆了呆,連忙急切的道:“前輩,這是一樁誤會,我所說的每一句話,俱無任何詞面之外的影射或暗示,我也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我只是在說我要說的話 ”
  申無忌攤攤手,道:“男女之間的這檔子事啊,最叫人莫奈何,你是當局者迷,我乃旁觀者清,我認為我老漢有義務指明這裡頭的玄妙給你聽,以後的發展,全在你們自己啦,該成的散不了,該散的也成不了……”
  展若塵業已急得額頭冒汗:“這是誤會,前輩從哪一方面來說,都是決不可能的事!”
  眯著眼笑了,申無忌道:“陽光之下.哪還有新鮮事?坦白的說,我倒樂意預見其成
   如果這一遭劫難我們尚能渡過的話!”
  展若塵的手心有些濕濕漉漉的,他雙手握緊,腦子裡又是一片紛亂,他好煩躁、好惶恐 視線朦朧中,仿佛映現出金少強那張扭曲血污的面孔,而更充滿怨毒意味閃現著的卻是金申無痕那雙冷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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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霧裡乾坤

  天色大亮。
  嚴密包圍於“大金樓”之外的敵人們並未採取行動,情況依然平靜 卻是一種窒息般的平靜,人的胸脯宛如被什麼橫壓著,沉悶得連吸口氣都是恁般滯重……
  金申無痕剛從一扇窗口後窺探下來,面色僵凝,沒有絲毫表情。
  展若塵知道金申無痕在想什麼,他站在一邊,默然不出一聲。
  來回蹀踱幾步,金申無痕背對著這邊,低緩的開口道:“天已經大亮了,能見度也極佳,他們為什麼仍舊按兵不動?他們到底有什麼打算?”
  雖然沒有提名道姓,也沒有面對面的說話,但展若塵明白金申無痕是在問他,稍稍遲疑了一下,他道:“我認為這有兩種可能,樓主。”
  還是沒有轉身過來,金申無痕語聲微帶暗啞的道:“說說看。”
  展若塵靜靜的道:“其一,他們發覺‘大金樓’的本身建築堅固,且防守縝密,比他們原先的研判更要難攻得多,是而便須另做打算;其二,他們正在計劃某一樣行動,這項行動的效果可能較之強撲硬攻要省事且有利,總之,他們到現在尚未發動襲擊,必然有著他們利害得失上的周詳考慮。”
  金申無痕道:“依你看,他們真會愚蠢到使用長期圍困的方法麼?”
  展若塵道:“不可能,樓主,因為他們和我們同樣明白,事情拖延下去,只有對他們不利,在他們而言,為山已至九仞,這一簣之差,是斷不甘冒險的,兵貴神速,遲則生變,對方豈會不知夜長夢多的道理!”
  面朝著展若塵,金申無痕沉重的點著頭道:“如此說來,他們已是另有計較了?”
  展若塵道:“不錯,對方必不會因為‘大金樓’難攻便棄而不攻,這個‘金家樓’僅存的最後據點,以及這據點中的一些人,全是他們勢在必得而又視做強仇大敵者,他們決不會留下這個禍源,因此,剩下的便是他們另有圖謀了;時間的延宕,只是重新計劃在準備或研議上的緩衝現象,用不了多久,形勢便會大白!”
  扶了扶左眼的黑皮眼罩,阮二小心的接口道:“老夫人,我們便豁上一死,突圍出去,好歹也比耗在這裡等著挨打強!”
  看也沒看阮二一眼,金申無痕冷冷的道:“‘大金樓’不戰而棄,我咽不下這口氣;這裡遲早守不住,我明白,但舍要捨得有代價,不叫他們綴上幾條命,我不退,也不走!”
  阮二不敢多說,唯唯諾諾站向一邊.
  金申無痕神色悒鬱的道:“若塵,你看那些狼梟之屬又會出些什麼詭計?”
  展若塵苦笑道:“這個範圍太廣,不易猜測,但有個原則卻是一定的 他們將要進行的計劃必然歹毒陰狠,不會給我們稍留余步!”
  沉默了片刻,金申無痕咬咬牙道:“不管他們是什麼陰謀,也不管我們能挺多久,總要給那些人最大的懲罰 我們力量之內所能辦到的報復手段俱須盡使無邊!”
  展若塵嚴肅的道:“這一點請樓主放心,我們都會遵照樓主的心意去做,務求反創叛逆至最大程度!”
  金申無痕喃喃的道:“血債血償……他們播種的是什麼,便要他們收穫什麼,天道是循環的,報應也該不爽……”
  這樣的一個強人,一個女中豪雄,一個終生也不曾向命運及逆勢低頭的人,此時此刻,居然也談到了報應,寄望於天道的循環,由此一端,即可見她心境的沉重與傍徨,亦由此可證當前的局面又是如何的險惡了!
  展若塵不禁心中感觸頗深,他振作起精神,加重語氣道:“樓主不必憂慮,勝敗不足以論英雄,更且勝敗亦不在眼前這一關.來日方長,青山留在,還怕它將來不再翠綠滿目,蓊蓊郁成?”
  唇角微微勾動 也算是聊表笑意吧 金申無痕語調裡眨著淒涼韻味:“但願還會有那一天,那翠綠滿目,蓊蓊郁成的一天……”
  展若塵肯定的道:“只要我們堅定信念,全力奮發,樓主,這並不算是奢望;就如同單慎獨的叛逆行為,他所做到的程度,亦不似某些人想像中那樣艱難一樣……”
  猛的打了個冷顫,金申無痕激動的遭:“你說得對,若塵,天下原來少有不可能的事
   無論事情的表面是如何嚴固細密,它的內裡也有著缺陷或疏漏,只在肯不肯下功夫去探究,舍不捨得豁上精力罷了。”
  展若塵探沉的道:“樓主乃是‘金家樓’再興的唯一希望,樓主要有決斷,有毅力,有信念,大家才提得起士氣來,設若樓主個人亦生了猶豫,趨向悲觀,則就真個大勢已去,再不可為了,樓主肩荷重任,是匡復基業的精魂,務請樓主振作……”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我明白……”
  垂手站在一側的阮二,忽然抽了抽鼻子,神色微現迷惑的移目四察,幾乎在同時,展若塵與金申無痕也聞到了一種特異的氣息 那是一種翳悶的、渾濁的,更帶得有辛辣味道的氣息。
  守在窗口後面窺望外面動靜的嚴祥,這時候也急切的向下面示警:“察告老夫人,外頭有古怪,他們由七八個人推著一口大鐵鍋,鐵鍋架在一具四方形帶著兩個輪子的鐵灶上,正向本樓四周移近……”
  金申無痕道:“如此說來,不止一口鐵鍋?”
  嚴祥目不轉睛的向外查視,極迅速的道:“不止一口,約莫有二十幾口鐵鍋,鍋底鐵架生著極旺的炭火,鐵鍋裡冒著濃煙樣的白色霧氣,每口鍋旁都有兩個人朝鍋裡灑些白色及褐色的粉末……”
  金申無痕斷然下令:“射殺他們……”
  緊接著她這句話,阮二反手扯動垂掛於廳門之側的警索,鐘聲急劇中,機括聲、弓弦聲立時彈震回應,“大金樓’上下的每一個窗口、氣孔、暗隙,全流射著利矢鏢箭,寒光映著旭日,閃飛如芒!
  於是,外面傳來了騷動,有如喝及嚎叫的聲音,有鍋鐵倒翻的撞震,也有金鐵交擊的音響,很混亂,但混亂卻持續著。
  對著窗口之外,嚴祥“嗖”、“嗖”、“嗖”一口氣射光了手上連珠弩的利矢,將弩朝身旁一摔,連腰間的角柄寬刃短刀也飛拋出去,他抹著汗大叫:“射翻了他們七八口鐵鍋,其餘的都推了過來,那些龜孫子,老早把擺鍋的位置相妥了,鐵鍋一反,人就往後跑 好,又放倒了十幾個……”
  金申無痕冷靜的問:“擺鍋的位置,可佔著順風吹拂過來的方向?”
  嚴樣左瞄右看,忙道:“可不是,正好順風,鐵鍋裡的煙霧全朝著本樓漫過來了 。”
  哼了哼,金申無痕道:“這大概就是他們避免硬攻的新花樣了……”
  展若塵立道:“樓主,事不宜遲,這股煙霧可能有毒,還請大家即以巾帕或用布塊浸濕,蒙於口鼻之間,以防不測 ”
  金申無痕提高了聲音道:“你們都聽到了?”
  就在各人紛紛掏出巾帕沾水掩住口鼻的時候.展若塵快步來至嚴祥所據守的窗口之旁,他順著窗後鐵柵的空隙朝外探視,而此刻,但見白滾滾的煙霧迷漫,層層疊疊,宛如波浪般起伏湧盪,外面的景色,業已隱入一片矇矓中.展若塵稍稍吸了口氣,他察覺這股白茫茫的煙氳竟帶著極為濃厚的蠟味,但又不是單純的白蠟氣息,其中更滲合著怪異的辛辣,只稍稍吸入一口,便差點忍不住嗆咳起來!
  白滾滾的煙霧不僅漫罩著“大金樓”的四周,更順著空隙侵入樓內,於是,嗆咳聲此起彼落的響個不停,大夥任是由濕巾濕布摀著口鼻,那等辣味也相當夠受了……
  屏著氣來到階下,金申無痕陰冷的道:“若塵,你察覺了些什麼?”
  展若塵眉宇深鎖,道:“煙霧裡有著濃重的蠟味,但卻摻雜有其他辛辣的毒質 ”
  金申無痕雙眸閃耀著狠毒的光彩,銳厲的道:“虧他們想得出這個鬼法子 鐵鍋燒紅了熱力自高,白蠟研成粉狀灑向白鐵鍋,就會藉熱力蒸發成霧氣,那辛辣的味道,我剛才也嗅辨了一下,似乎是‘胡椒子’的氣息,而‘胡椒子’的果實也正好是灰褐色的……”
  意念在腦中連連轉動,展若塵疑慮的道;“樓主所言甚是,然則越是如此,情形便越可疑 ”
  微微揚頭,金申無痕道:“怎麼說?”
  展若塵目注連漸稠厚的煙霧,神色凝重的道:“白蠟經熱,只能蒸發成氣,除了遮人視線,並無大害,而‘胡椒子’性辛辣,味刺激,可予人呼吸器官之暫時不適外,亦無劇毒。
  在這種不能造成致命傷害的事實下,對方大費手腳,付出如此犧牲,又是為了什麼?”
  金申無痕脫口道:“莫非這只是一種掩飾手段?掩飾他們另外更進一步的毒計?”
  展若塵道:“我想不外如此;樓主,注意他們這個行動的特點 用煙霧遮人視線.煙霧之後,必然尚有更為惡毒的步驟進行……”
  金申無痕環顧周遭,樓中已是霧氳迷漫,煙氛飄聚,幾步之外,人影便已顯得隱約模糊了,然而咳嗽聲不停,抽噎聲連連,她不禁怨恨的道:“隨他們搞吧,任那些畜牲弄什麼玄虛,總也得付出代價,我要叫他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代價的沉重與慘痛……”
  展若塵冷靜的道:“我們一直就是這個意思,從來也不曾改變過主意,樓主。”
  金申無疽喃喃的道:“來搶吧,來奪吧,‘大金樓’就在這裡,姓金的僅存的命脈也皆殘留於此,你們可以來侵掠擄奪 只要你們有這個本事……”
  展若塵在心中嘆息,是多麼沉痛的打擊加諸在這位一代女傑的身上?
  又是多麼冷酷的現勢壓迫著她的尊嚴與豪情?
  大勢難回,壯士無顏的悲涼,不止是男子漢獨有的感觸,真正的女中丈夫,也同樣有著這等迥異於女性柔婉傳習的心懷。
  一條人影匆匆從廳惻的迴廊那角奔了過來,人未到,大嗓門業已拉開:“我說大妹子,這是怎麼回事?到處煙霧濛濛,又衝又嗆,活像裡頭加灑了辣椒沫,嗆得人涕淚齊噴,好不難受 ”
  金申無痕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她的老哥申無忌來了,冷冷的,她道:“別問我怎麼回事,你該去問單老二那幹披著人皮的畜牲 煙幕是他們施放的,總歸沒有向我們道喜的意思!”
  申無忌拿著一塊濕帕摀在口鼻間,聞言之下不由瞪著一雙牛眼道:“敢情你也吃多火藥沫啦?對老哥哥這麼個衝法?我只不過問上一句,犯得著跟哥哥找彆扭?!”
  金申無痕沉著臉道:“誰跟你彆扭?事情到了這步田地,虧你還有嚷嚷的興致!”
  咽了口唾液,申無忌連忙岔開來道:“妹子,整幢大樓裡外上下全是一片煙霧,你到底有個什麼打算?莫不成大家全窩在裡頭挨嗆挨燻?好歹也得想個法子出來應付才是!”
  金申無痕面無表情的道:“法子早就有了!”
  申無忌急道:“快說,我們也好心裡有數,配合一致!”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以不變應萬變,我們就這麼熬著,等他們來!”
  申無忌錯愕的道:“就這麼熬著等他們來?大妹子,這滿屋的煙,又能挺到幾時?再要燻下去,不用人家來攻,我們光是嗆也都嗆癱了……”
  冷笑一聲,金申無痕道:“哥哥,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單老二他們豈會如此寬宏大量?
  肯把時間延長到等候我們自己‘嗆癱’的那一步?”
  申無忌不解的道:“你的意思是說?”
  金申無痕道:“他們早就迫不及待,用不著燻倒我們,對方的毒著就會一步接著一步逼迫上來,而事實上,這一股子煙幕霧氣的作用亦不在於燻倒我們!”
  申無忌叫道:“然則這些王八羔子到底是在打的什麼歪主意?!”
  金申無痕肅然的道:“不用急,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他們是在打的什麼歪主意,但無論對方欲待施展的手段如何,包管不會若‘天官賜福’般的和悅就是……”
  咧咧嘴,申無忌有些氣惱的道:“這,這還用得著你說?莫非老哥哥我,尚不曉得雙方正是在拼命的光景?”
  金申無痕重重的道:“穩著點,哥哥,立時就會真正到達拼命的關頭了!”
  站在窗口後面的展若塵,忽地表情一僵,迅速提高了音調;“樓主,他們的後續行動約莫開始了,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是的,那是一種古怪又密集的聲音,“噗哧”“嘩啦”是好幾樣不同音響的攙和,而且,像是什麼物體在碰撞之後破碎的聲音!
  瞄著窗外的嚴祥忽然驚叫:“是些豬泡膽,還有好多種不同形式的瓷瓦罐,都從遠處拋擠過來,撞在哪裡破在哪裡……”
  另一邊梯階上的古自昂也驀而高喊:“油,老夫人;我聞到油的味道!”
  碎裂聲、撞擊聲,仍在不停不絕的繼續著,而另一種更巨大的音響接連而起 轟隆隆的震撼裡,更夾雜著宛似車輪滾動的轆轆聲,仿佛有無數載著重物的車輛正向這邊奔馳而來!
  展若塵的視線全力集聚向窗外,在滾動飄浮的厚重煙霧中,但見層層的霧氳翻湧,白茫茫的一片翳靄起伏,就在那等煙幕也似的霧氳拂動裡,一團團龐大的車影破幕而來,急速向“大金樓”四周逼近!
  不錯,是些車子,全是兩輪的椎車,車上並且堆滿了枯枝亂草!
  展若塵叫道:“樓主,宜先阻他一陣2”
  金申無痕叱道:“射死這些畜牲!”
  警鐘又急劇的響了起來,箭矢暗器再度自“大金樓”中朝外飛射,但是,這一次卻收效不大 車上的枯枝幹草乃是推車人最佳的掩遮物,而煙霧迷漫,準頭更受影響,除了有數的幾輛車子打橫或翻傾,大多數的柴草都抵達了它們既定的目的地1豬泡膽與瓶瓶罐罐仍然不停的拋擠過來,黃黑色的油液進濺噴灑,有的更聚成小泊,婉蜒回流,有的拋高上揚,黏稠的油液垂掛下來,那種濃重的油腥味道,甚且超過於煙霧中原有的辛辣氣息!
  金申無痕鎮定的道:“他們是要用火攻?”
  展若塵凝重的道:“看情形是如此,樓主!”
  漠然一笑,金申無痕道:“方才那一陣急射,可曾多少產生了些阻攔效果?”
  搖搖頭,展若塵道:“效果極微,樓主。”
  申無忌大叫:“我們衝出去和那些雜種拼了,豁上七零八碎,也強似封在這幢鳥樓裡白白被火烤死!”
  金申無痕冷然道:“單老二正希望我們這樣做,如果他未曾設好陷阱,布下圈套,叫我們一個一個往裡掉,我就剜出這雙眼來給你看!”
  窒了窒,申無忌咆哮:“你到底打算怎麼辦?莫非真個要大夥一口氣全憋死在這裡?一條命搭上不稀罕,連拼上一場的機會都不可得,這才叫窩囊!”
  金申無痕眼下的肌肉不停的跳動著,臉色已變青,她厲聲道:“這裡的事由我作主,該怎麼辦我來決定,你別擾我,我再說一次,哥哥,你別擾我!”
  申無忌氣得直挫牙卻只能跺跺腳,咕噥著走到一邊.金申無痕揚聲道:“若塵,對方若用火攻,你看我們能守多久?”
  展若塵估量了一下,道:“最多只能拖到火勢方起的時候,待到焰苗包卷,濃煙拂湧,熱力炙烤與煙硝的燻嗆相加,人就恐難以支撐了!”
  金申無痕果決的道:“好,除了小部分,大家就只守到火勢方起的時候便由秘道退卻!”
  在一旁乾生悶氣的申無忌,忍不住又拉開嗓門叫了起來:“什麼意思?你倒說說看,哪一小部分留下,哪些人又該退走?”
  金申無痕淡淡的道:“我會決定,哥哥。”
  匆忙來到乃妹身邊,申無忌急促的道:“妹子,我知道你咽不下這口氣,我也曉得你不甘就此白白放棄‘大金樓’,你一定要撈回點代價,對他們儘量施以打擊,不管你怎麼想,我們都會照你的意思做,但有一樁,你自己必須退走,這個險不能讓你來擔!”
  金申無痕冷漠的道:“不該由我來擔,又該由誰來擔?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義務!”
  申無忌大聲道:“你的責任不只是把命賣在這裡,你的義務亦非僅逞匹夫之勇,你還有更大的使命,更重要的負荷 ‘金家樓’的復起、基業的振興,希望全在你身上,對叛逆的聲討,弟兄們的血債,也全要你來運籌帷幄,籌謀報仇之道,如果你不幸躺下了,大家還有什麼指望?這沉淪的一切,豈非亦乃萬劫不復了?”
  金申無痕板著臉道:“我會考慮到這些。”
  申無忌火辣的道:“總之一句話,你非先退不可,要拼命,我來拼,‘金家樓’折了我申老漢仍還是‘金家樓’,設若少了你金夜叉,就整個散了檔不說,這深仇大恨,永遠也不用想再報還了!”
  金申無痕怒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竟對我發號施令起來了?該怎麼辦;我自有所較,用不著你費心!”
  申無忌臉紅脖子粗的大喊:“平常我都聽你的,以後 如果還有以後的話 我還聽你的,就是眼前這一樁,你非照我的意思做不可,說什麼我也不會讓你留在這裡!”
  重重哼了一聲,金申無痕峭銳的道:“你聽著,哥哥、二叔、你、淑儀夫婦、雄兒、嘉嘉、無求、無幕和你們偕同三十名孩兒先退,十衛留下四個人來,其餘的由古自昂帶著也與你們一齊走,這裡由我來殿後 ”
  忽然,展若塵走了下來,靜靜的道:“樓主,申前輩說得不錯,樓主肩負重任,身系‘金家樓’興亡之責,實不宜為了一口氣而涉此大險,無論後步是安是危,俱皆不值 容我獨自留下卻敵,我想,傾力之下,亦不會太使樓主失望!”
  金申無痕冷峻的道:“若塵,你也未免太狂,悍敵如虎,豈是你一己之力所能抗拒得了的?”
  展若塵道:“盡力而已,樓主。”
  金申無痕的神色顯得有些悲戚 那是一種冷峻與淡漠的外表所不易掩飾的悲戚,也是一種感受深刻的悲戚,她搖搖頭:“我不能留下你一個人在此賣命,若塵,‘金家樓’所屬各員,比你更具有這樣的責任!”
  展若塵沉穩的道:“蒙恩受惠,這就是該向樓主報還的時節了;‘金家樓’僅存此脈忠良,實力保存最是重要.不宜輕言犧牲 ”
  金申無痕動容道:“若塵,你也是忠良之屬,亦乃我所餘實力之根本,我不要你以這種方式來報答我,我希望你活著,比我都活得更長遠……”
  展若塵懇切的道:“樓主,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要面對現實,我獨自留下斷後,犧牲的可能性亦非絕對,我自信身手靈便,在任務完成之後,突出重圍的希望極大,講句不好聽的話,打不過,還逃不了麼?”
  金申無痕仍然搖頭道:“不,這樣太過冒險,一旦發生不幸,更將令我終生難安,我想,還是照我方才的計劃,你跟著我同進退,好歹也有個支應!”
  展若塵憂慮的道:“樓主責任重大,閃失不得,務請樓主顧全大局,以便將來匡復基業,復仇雪恥著眼,勿因小不忍而亂大謀,則‘金家樓’一脈忠良,也就幸甚了!”
  一個箭步搶了過來,申無忌氣吼吼的叫:“你還要我們怎生求你才肯點頭?這可是鬧意氣的辰光?你若是一朝有了什麼長短,家裡的老老小小忍辱受屈倒也罷了,‘金家樓’的復起卻是指望誰去?大妹子,你一向是個明白人,怎的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腦筋就轉不過彎來啦?”
  金申無痕怒道:“我自有計較 ”
  申無忌也似豁出去了,他嗔目咆哮:“不管你有什麼計較,你若不走,就是不行!”
  雙目倏瞪.金申無痕火爆的道:“哥哥,你不要真個觸犯我,我對你已經夠忍耐了!”
  狂笑一聲,申無忌叫道:“充其量你宰了我這老哥也就是了,大妹子,我便拼上一死,也非要推你離開這幢‘大金樓’不可!”
  金申無痕銳厲的道:“我倒要看看你能用什麼法子叫我離開!”
  申無忌激動的道:“你馬上就會知道我用什麼法子 這一遭,我是斷然不會遷就你的愚行!”
  雙目中寒光閃射,金申無痕尖聲道:“你 ”
  一聲斷喝,白髮蒼蒼的金步雲不知何時奔了過來,他鬚眉俱張.顫著聲叱喝:“生死之間,存亡之際,眼看敵逆即將陷門破壁,淪我入萬劫不復的絕境,你們猶在這裡爭論吵鬧,叫囂不休,莫非真個‘金家樓’的氣數已盡,窩裡翻之外,連血緣相連的親人也都迷了心,失了魂,喪了道?!”
  金申無痕神色修然,沉沉的叫:“二叔……”
  金步雲全身哆嗦,眼含痛淚,他指著金申無痕,噎著氣道:“無痕,你素來鎮定沉著,果敢堅強,大風大浪全撼你不動,目前既便形勢惡劣,也應該不至令你失常,然則你為何精氣浮躁,一反幹昔的冷靜從容?要知道你是‘金家樓’一樓之主,是一個組合的掌舵者,大家全看你的,聽你的,跟著你走,如果連你都亂了章法,群龍無首,我們還有什麼指望?”
  金申無痕淒然道:“二叔,事情並非如此,是你老誤會了 ”
  申無忌也急切道:“我妹子蠻不講理,一意孤行,她愣要充狠逞能,留在這裡替大夥斷後,是我不允,這才吵了起來,你老想想,以我妹子的情形,又如何 ”
  擺擺手,金步雲道:“事情的經過我明白,你們兄妹不用再爭,這一次,是無忌有理。
  無痕,我來作主,你必須先退;要明白,你被坑在這裡,則不啻‘金家樓’的命脈全部斷送於此,你就算不為自己設想,也要為‘金家樓’長遠的基業設想,為‘金家樓’千百忍辱之士設想,你一定要先退走!”
  金申無痕忙道:“可是,二叔,我不能……”
  打斷了她的話,金步雲高聲道:“我是你的長輩,是金氏一族碩果僅存的老人,無痕,你若違背我的意思,即是目無尊上,有悖倫常,你膽敢如此?!”
  金申無痕焦躁的道:“我怎敢違背二叔的交待?只是我一口氣難咽,不甘就此退走,將此‘金家樓’最後的據點奉送叛逆,我有責任 ”
  金步雲大吼:“你的責任不是現在送死,而是將來如何重光江山.再起基業,無痕,你是要活活氣死我,還是要我一頭撞死在你的面前?!”
  金申無痕凜然道:“侄媳婦不敢 ”
  沉重的,金步雲道:“好,那還不走!”
  申無忌咧開大嘴道:“還是二叔明白事理,我說大妹子,要走就得趕緊啦!”
  有“嗖”“嗖”的聲音傳來,也有“呼”“呼”的音響在顫動,於是,隔著窗戶,頓見紅光升騰,烈焰飛舞,窒息般的熱潮,幾乎是立即的透撲進樓內!
  屜若塵冷靜的開口道:“起火了,油草柴薪引燃火勢,這裡的氣溫很快便會升高,煙硝燻嗆之下連呼吸都會困難,我們目下人手之中,能夠運用閉氣屏息之功者不多,再要不走,就會憑遭損害,樓主,請即下決斷!”
  咬咬牙,金申無痕顯得極其艱難的道:“好,我走,但是,卻不能只留你一個人在此涉險!”
  展若塵嚴肅的道:“我是在貫徹樓主的意志 不能白白拱手讓出‘大金樓’,必須要令對方付出代價,而我,正是要他們付出代價的執行者,況且,純系自願!”
  金申無痕陰沉的道:“無論怎麼說,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如山的重擔,不該由你一肩擔承,若塵,不許推拒,我留幾個人在此助你狙殺叛逆!”
  展若塵言自由衷:“不必,樓主,這會多增傷亡 ”
  金申無痕迅速的道:“古自昂、簡叔寶、馮正淵、易永寬、嚴祥,你們五人留下,另外,金申族人中留下一個,看誰自願擔當?”
  申無忌大聲道:“我!”
  金步雲顫巍巍的道:“我來,我老了,死不為天,便拿這付風燭殘年的臭皮囊,去換他幾個年輕力壯,包是有賺無賠的便宜事!”
  金申無痕專獨的道:“二叔為一族之尊,豈能把老的留下涉險,讓小的苟安逃命?這等不孝之事,斷不可為,哥哥,就是你留下!”
  雙手重重抱拳,申無忌笑道:“夠意思,妹子!”
  金申無痕立道:“若塵,你與古自昂過來!”
  展若塵與古自昂匆匆走近,金申無痕低促的道:“我告訴你們第三條秘道的隱密及其使用方式;樓下後廊邊我專用的浴室中,那方以青紋石徹成的浴池,底部便是秘道的入口,浴池底部並就的方形石塊,從右邊數第三、四兩塊可以移動,但在移動之前必須用力踩踏左邊第一二兩塊並石,要連續用力各踩一次。踏左邊第一塊並石的作用是令其下藏機簧松扣,踏第二塊並石的用意是將下面對準入口的十排箭矢鐵架擋板震落,俾免受襲;你們記住,進達秘道入口之後,務須將池底並石恢復原狀,並石歸位,則一切機關性能便又如舊了……”
  點點頭,展若塵道:“我們會記得.樓主。”
  這時,簡叔寶在大叫:“老夫人,火箭密集如蝗,火把飛擲漫天,焰苗子開始朝樓裡躥啦,老夫人,還請快退!”
  先前飄浮在樓裡的霧氣,又加上了更為濃重的煙硝,熱度驟增,呼吸上一口,連鼻嘴加心肺全是火辣辣的嗆得人發暈,而樓中的空氣也宛似稀薄了,人們濁重的喘息著,艱難的咳嗽著,眼見烈焰卷舞,火舌飛躥,整幢大樓皆似裹進了一片火海裡!
  展若塵屏著氣,緩緩的道:“樓主請吧,是時候了。”
  揚起頭,金申無痕的目光環注,神色愴然,語調也變得喑啞了:“我們在往南六十裡處的‘駝虎崗’等你們……
  但願留在這裡是多少人,見面的辰光也一個不少……”
  展若塵明知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卻只有強笑著道:“樓主寬念,我們會儘量保護自己。”
  古自昂催促著道:“形勢迫急,請老夫人速退!”
  於是,再沒有多說一句話.沒有回頭看一眼 金申無痕下達諭令,在煙霧晦迷中,一幹該退走的人,匆匆離開,片刻間,這幢龐大的“大金樓”便顯得空盪清冷起來 除了火焰的燃燒聲,物體的裂爆聲及墜落聲,迷漫的煙火裡,就只剩下了七個孤伶伶的身影。
  火苗子像是無數個鮮紅透綠的,可以隨意扭曲變形的惡魔,那麼猖狂無忌的伸縮著、卷揚著、撲騰著。每當它帶著炙熱的氣燄拂掃過某一處,那地方就是一片煙硝,就多了一個相似的惡魔,焦黑是它的斑印,而張牙舞爪的形像,便擴延伸展,以至放眼看去,全是那種鮮紅透綠的,足堪吞噬一切的魔影了。
  煙霧是火之魔的虎倀,熱力是它的幫兇,空氣因而稀薄了,人的呼吸也更艱辛了,焦糊的味道充斥在每一寸的間隙裡,也火辣辣的衝八人們的心肺,焦糊的不止是一般的物體,亦泛著人身上衣飾毛髮的焦臭氣……
  火與煙交合著,在整個“大金樓”裡逞虐逞暴,還帶著那般可怖的破殘聲響,呼轟轟的,嘩啦啦的,好一幅人間煉獄圖!
  人眼被煙薰得通紅,淚迷著眼,幾步外便看不真切了,嗆咳甚至也不行,因為一口煙吸進肺部,很可能便嗆暈窒息,連第二口都來不及吸了。
  不知什麼物體在倒塌,也不曉哪一部分建築在坍頹,雜亂巨大的音浪不時響起,在陣陣的震撼與顫動中.似乎這幢巨廈也經不起烈焰的卷襲而將崩潰 這不是一幢石砌的大樓麼?
  唯一可以稍做躲藏之處的所在,是大門後兩側石梯的底下,那是一個死角,人貼在那裡,雖說仍然涕泗嗆流,炙熱如烤,但要比起其他地方容易忍受得多;展若塵、馮正淵、嚴樣三個人便隱伏在右邊的梯底,申無忌、古自昂、簡叔寶、易永寬四位則隱在左邊的石梯之下。
  只有屜若塵沒有用濕巾摀著口鼻,自申無忌開始,每個人全以一塊厚厚的巾帕浸透了水掩在口鼻間,饒是如此,他們仍免不了時刻嗆咳,雙眼赤紅中淚水汪汪。
  閉氣屏息之術,是一門深奧而艱難的內家吐納修為,不止要經名家指點引導,個人的狠下功夫,體質稟賦更為重要,並不是每個想學的人都能學得通,學得精的,尤其這門修為並非武家之必須,肯於下恆心磨練的也就更少於,展若塵曾表示,留在“大金樓”裡的人,習得此門功夫的只怕“不多”,其實他知道不但不多,恐怕有數得很,果然,除了他,竟連申無忌也只是淺入而已,古自昂等人一貫研習的乃是真刀實槍的搏殺之術,有關這種屬於靜態陰柔性質的內家技藝,自就更少涉及,然則,此時此刻,這門功夫卻確切發揮了它的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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