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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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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棲鳳樓 有女若蘭

  孟明咧咧嘴,沒有答腔。
  燕鐵衣道:“所謂‘北鳳區’,面積一定也不會太小,屋宇樓閣又多,那位七姨太卻是住在那個位置,那座樓臺裡?”
  孟明低啞的道:“‘棲鳳樓’就是,位置在‘北鳳區’偏南角,那是一幢十分精美的二層小樓,樓房上下爬滿一種開粉紅色小花的藤蘿,樓外門前還有一條人工挖掘的溪流,溪上有朱欄三曲橋橫過,橋的兩端,全豎雕著大理石的蓮花燈座,很好找,老遠就能看見那四座蓮花燈的光芒。”
  燕鐵衣道:“不錯,很詳盡;請再告訴我,那位七夫人的姓名、特徵,也就是模樣兒長得如何?”
  孟明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道:“國色天香,美豔無比,尤其是她那種豔麗,簡直令人不敢逼視,幾乎所有美人該具有的條件她都有了,再就是她的眼神,看一眼,能把對方看得魂不守舍,心盪神移……美極了,她的眉心中間生有一顆硃砂痣,一顆大小恰好,紅得透亮的硃砂痣……”
  燕鐵衣笑道:“姓名?”
  孟明道:“楊小怡。”
  望了孟明一陣,燕鐵衣道:“對於這位楊七夫人,孟兄,你似乎很注意?”
  臉孔泛熱,孟明狼狽的道:“不,不,我怎敢稍有孟浪失禮之處;我,我只是應大當家之命,向大當家描述她的長像。”
  笑笑,燕鐵衣道:“男人的通病,對美麗的女子都免不了特別感到興趣,甚至產生憧憬,嘿?”
  孟明失措的道:“大當家說笑了,我絕不敢如此放肆,我對七夫人素來尊敬有加。”
  燕鐵衣道:“得了,不必在我面前來這一套,我總不會到老賈那裡告你的狀。”
  頻頻以衣袖拭汗,孟明趕緊岔開話題:“大當家是否垂詢完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問完了。”
  孟明如釋重負,急忙道:“那麼,我可以走啦?”
  燕鐵衣笑吟吟的道:“你還不能走。”
  猛退一步,孟明驚恐的道:“你……你莫非要對我 ?”
  燕鐵衣輕柔的道:“別胡思亂想,孟兄,我不會傷害你的,但你卻必須留在這裡片刻,待我行事完竣,自會放你離開,更明確的說,我雖然相信你的話,卻總得去求證一番,若是你未騙我,你便將十分平安的渡過此關,反之,孟兄,我還得回來與你算一算這本帳呢。”
  孟明惶悚又迫切的道:“我沒有騙你,大當家,我可以發誓,我所說的句句是實,字字不假。”
  拍拍對方肩頭,燕鐵衣笑道:“但願如此,孟兄,但眼下卻只好暫且委屈你一會了。”
  孟明慌張的道:“不,大當家,請你聽我說,大當家……”
  “家”字的音韻還在他口舌間打轉,他人已悶哼一聲,軟軟栽倒 燕鐵衣收回點戳在孟明“暈穴”上的手指,順手抱住了身子軟成一團的孟明,然後,他躍上樹頂,找了一處既安全又隱密的地方,將孟明四平八穩的擱架在椏上。
  下一步,他就要前往“北鳳區”的“棲鳳樓”去瞻仰瞻仰那只“國色天香”般的活鳳凰了。
  在潛向“北鳳區”的途中,燕鐵衣保持著最高的警覺性,他知道在經過了白天的那場衝突後,賈致祥一定會全力加以防範處處,小心戒備 對於他這樣分量的人物,賈致祥是絕不會有半點輕忽之念的。
  整個“十全山莊”裡,顯然是以賈致祥本人所居住的“金玉堂”為中心,而“金玉堂”
  的防衛情形也是最為嚴密的,燕鐵衣發現在“金玉堂”周圍布滿了明哨暗卡,甚至在樹梢、廊角、林叢、花影等任何可資掩隱的部位,也都埋伏著人;“金玉堂”內是一片漆黑,外面卻燈火輝煌,明亮耀眼,別說是朝裡摸,便稍稍靠近一點,也幾乎全不可能……
  如果以一己之力,想進入像“金玉堂”這麼一座巨大的建築物去對付某一個人,抑或尋找某一樣對象,乃是一樁愚不可及的事,只是“尋找”的時間與工夫,業已成為莫大的浪費,何況,更將遭受層層的阻礙及攔截?燕鐵衣並不愚蠢,他當然不會幹這種傻事。
  他心裡有數,賈致祥擺出這等陣仗來,表面上是顯示力量和眩耀威勢,骨子裡也不啻是在向他提出警告,然則,又何嘗沒有一點暗示他趨避遠走的微妙僥倖意味?
  燕鐵衣本來的主意就是要“趨避遠走”,他還沒有瘋狂到為了達成目的而瞎拚亂撞的程度 實際上,在這種情形下,瞎拚亂撞也解決不了問題 他便讓賈致祥高枕無憂的在“金玉堂”中做那黃粱大夢,他盡有方法叫姓賈的安逸不到天亮!
  “十全山莊”的人調配,是以“金玉堂”為重點,做為縱橫布署,深廣防衛嚴密是夠嚴密了,但如此一來,其它地區的戒備就顯得單薄了許多,他們的好手加上大部分可用之兵,多數調去保護“金玉堂”,剩下的人便有限了,燕鐵衣這一路潛往“北鳳區”,可以說並沒有費什麼周折,十分順當的即已抵達目的地。
  賈致祥與他的手下們,恐怕不會想到燕鐵衣會來這一招 “釜底抽薪”,他們會期望燕鐵衣知難而退,卻未必料及燕鐵衣將找“不難”的一環照樣下手。
  那真是一條充滿了詩情畫意的小溪,流水清澈,呈現著透明的翠綠,點綴著古雅的奇石,溪畔兩側或是花曳柳垂,或是亭幾散置,極得自然幽韻,而溪水蜿蜓有致,雖是人工挖掘而成,卻不帶丁點浮俗意味。
  大理石雕就的蓮花形座燈,散漾出迷濛淡暈的光芒,柔和又溫馨;淡暈的燈光反映在粼粼的流水之上,似波波剪碎的珠屑,串串湧連,浮盪明滅,而那些也是晶瑩透剔的,有著夢一樣的幽幻氣息……
  那座附滿了青翠蘿藤並點綴著粉紅小花的雙層小樓,便在眼前展現了有如憧憬中的溫柔鄉,它背後倚著一片色調蓊鬱的矮崗,四周是挺秀的龍柏相繞,過了橋,便可直達樓前的門階,一條鋪設著潔白碎石的窄徑,連接在橋與門階的中間。
  這裡,並沒有任何“鳳”的標誌,但卻使人相信,會有“鳳”棲於此。
  一種柔媚的翠色籠照了這裡,很幽美,很雅緻,很潔淨,很綺麗,免不了的,也很高貴。
  現在,燕鐵衣已感觸到“錢”的力量確實不小,至少,有了錢,已經能夠買到“憧憬”,買到某些腦子裡想像得到的東西,譬如,眼前的這座“溫柔鄉”。
  燕鐵衣在這時,對於賈致祥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 無可否認的,賈致祥還算是個會用錢的人,他以他的財富製造出一個如此豪奢的環境,但卻不俗,天下有很多富豪,一旦身上的油脂增加,便彷彿心也迷了眼也迷了,一舉一動,一事一物,總帶著恁多銅臭氣與俗土味,與賈致祥相較,是不堪承教得多!
  窺伺了片刻之後,燕鐵衣已摸清了“棲鳳樓”的防守情形 一共有六處暗樁按在附近,每處暗樁是兩個人,他們配置的角度很巧妙,可以互相呼應,彼此支持,剛好形成了一個連點不聯機的圈子,“棲鳳樓”便在圈子的中間。
  這樣的防備,對付一般尋常角色是夠了,但要阻止燕鐵衣卻是笑話,燕鐵衣不怪賈致祥疏忽,只怪賈致祥的心思用錯了地方 這位大財主把他自己看得太重要了,重要得以為燕鐵衣除了他就不要別的人啦。
  從溪邊的一角涼亭飛掠到“棲鳳樓”頂,燕鐵衣使用的乃是一個古老卻有效的方法
  “聲東擊西”;他投了一塊拳大石子向遠處的暗影裡,石子落地所帶起的音響,引得那六處暗樁的守護者本能的注視,而只在他們扭頭探查的瞬息間,燕鐵衣業已一縷輕煙般毫無聲息的飛上了“棲鳳樓”樓頂。
  他隱伏在那裡,暫時沒有動靜,穩定得有如是建築物的一部分。
  直到確定下面的守護者沒有起疑的舉動後,他才輕輕悄悄的翻轉身體,逐一試推簷下的窗戶 他的運氣不錯,第三扇窗沒有下栓。
  只是微微一閃,他已安詳的站立到房間內,沒有絲毫音響,那樣輕飄而寂靜,宛若一個幽靈。房間裡,散漾著淡淡的芬芳,是脂粉和花香摻合的那種氣息,高雅、溫馨、熨貼、又柔婉,引人遐思,卻是點到為止的遐思。
  燕鐵衣閒閒的打量著房中的佈置,情調之美,如同這沁入心脾的芳香,也是恁般的高雅、溫馨、熨貼又柔婉,來到這裡,會有一種並不澎湃的綺麗慾望 輕輕擁著原該屬於這房間的某一位少女或少婦,低低傾訴些夢樣的衷曲,然後,吻落於那含羞帶怯的嬌媚一笑裡……
  翠綠色的羅紗帳輕輕的,緩緩的懸掛在那張紫銅鏤花床的銀勾上,依在帳邊的紗縷旁邊,是一張略現朦朧,卻輪廓極美的面龐,輪廓固然朦朧,但面龐上那雙眼睛,竟瑩亮清澈得有如兩顆晨星,如此閃耀冷冽的注視著這邊,注視著站在窗前的燕鐵衣。
  那是個女人,年紀很輕的女人,而且,眉目如畫,美豔絕倫,尤其惹眼的是眉心正中那顆殷紅硃砂痣!
  燕鐵衣對自己的運氣喝起彩來 他在想,莫不是只這一撞,就已攫著了那只小鳳凰?
  非常自然的,那位少女坐直了身子,她伸手微攏略現零亂的一頭烏黑秀髮 那襲寬大又質地輕柔的純白睡袍,並不能掩飾她線條美好,玲瓏浮突的胴體,隨著她這個小小的攏發動作,她豐滿的胸脯便誇張的更形高挺了。
  燕鐵衣站立不動,他不否認,他也欣賞對方的這個姿勢。
  一雙纖柔白嫩的美足,垂掛向床下,輕輕搖晃了一會,那兩只冷靜明麗的眼睛,仍然凝視著燕鐵衣。
  笑了,燕鐵衣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他喜歡這類典型的女孩,冷靜、俏媚、自然而不做作。
  聲音是稍帶嬌慵而且柔膩的,毫不慌張:“你是誰?”
  燕鐵衣溫和的回話,像怕驚擾了她:“這個問題,應該由我來問。”
  那少女落落大方的道:“我叫楊小怡,這裡是‘棲鳳樓’,你現在所站的地方,是我的臥室 你來到這兒,竟不知此是何處?”
  燕鐵衣心裡十分愉快,他慶幸自己的好運道,沒有太耗功夫 居然一點功夫不耗,就便找著了他想找的主兒,笑笑,他道:“我曉得這是什麼地方,只是,我先前尚不確知你是否乃我要找的那人!”
  微微一怔,楊小怡道:“你來這裡是要找人?”
  燕鐵衣道:“不錯,找人。”
  楊少怡輕聲問:“你想找誰呢?”
  燕鐵衣微笑道:“你。”
  有著三分譏誚意味的笑了,楊小怡挑著一雙新月似的眉兒道:“可是真巧,你一下子就找著我了!”
  燕鐵衣笑道:“這是運氣,楊姑娘。”
  楊小怡突然冷硬的道:“那是我娘家的稱呼,你應該叫我七夫人。”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當然,七夫人。”
  打量著燕鐵衣,楊小怡道:“你找我幹什麼?現在正值深宵,又在我的臥室之中?”
  燕鐵衣道:“七夫人,你先別誤會 ”
  楊小怡凜然道:“給我一個不使我誤會的理由 ”
  燕鐵衣陪笑道:“只是來向你藉一樣東西。”
  冷哼一聲,楊小怡道:“你的膽子真不小,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我又是什麼人?”
  點點頭,燕鐵衣道:“完全明白,七夫人。”
  盯著燕鐵衣,好一會,楊小怡才道:“看情形,你乃是早有圖謀,蓄意而為的了?”
  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似乎是這樣,七夫人。”
  楊小怡緩緩的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搓搓手,燕鐵衣顯得有些難以為情的道:“要你,七夫人……”
  忽然,楊小怡吃吃笑了:“沒有出我所料,你果然是打的歪主意 你想怎麼個要法呢?要我的情、我的愛、我的心、還是我的身子?”
  燕鐵衣尷尬的道:“你的身子。”
  猛一仰頭,楊小怡臉色鐵青:“齷齪色狼,無恥淫棍,下流的登徒子,你是迷了眼,失了心啦,竟然把這種卑鄙骯臟的念頭動到我楊小怡身上來,你配不配、羞不羞、知不知死活?我告訴你,只要我在這裡呼喊一聲,你就會被他們拖出去活活杖斃!”
  燕鐵衣忙道:“七夫人,彆氣惱,我不是這個意思……”
  楊小怡憤怒的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又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苦笑道:“我只要你……”
  一咬牙,楊小怡道:“又來了,竟還強詞狡辯!”
  燕鐵衣低聲道:“請聽我說完 七夫人,我的來意,絕不似你想像中那樣下流,我方才所說要你身子的意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是說,請你跟我走一遭。”
  疑惑的注視著燕鐵衣,楊小怡道:“走一遭?”
  燕鐵衣咧咧嘴道:“不錯,走一遭。”
  冷冷一笑,楊小怡道:“為什麼?又憑什麼?”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為的是你那家財億萬的老丈夫為富不仁,替你背上了麻煩,憑的是我要這麼做,你就只好勉力相從了。”
  楊小怡怒道:“這是綁架 你想藉以勒索太爺!”
  燕鐵衣道:“別說得這麼難聽,只是‘交換’罷了。”
  咬咬下唇,楊小怡威嚇的道:“你若現在就離開這裡,我答應不難為你,並且不將你今晚的行為宣揚出去,否則,只要我叫喊一聲,你就是死路一條了。”
  燕鐵衣雙臂環胸,竟變得特別和藹的道:“七夫人,你這算恐嚇我麼?”
  楊小怡狠狠的道:“你不相信?我怕你將後悔不及!”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知道樓外四周設有暗哨六處,每處哨卡是兩個人,但是,七夫人,可千萬不能倚賴他們,那只是些九流飯桶,他們救不了你,就如同我先前潛入你的香閨之內,他們亦無力阻一樣 甚至他們連查覺都不曾!”
  倒吸了一口冷氣,楊小怡猶倔強的道:“我會叫……”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可以在你叫聲出口之前便制服你,退一步說,縱然你叫得出口,我也有絕對的把握在他們未及行動之際便挾住你遠揚而去!”
  聲音更柔和了,他接著道:“所以,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冒這種險,不吃這樣的苦頭。”
  楊小怡窒噎了一下,開始懼怯了:“你……到底是誰?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燕鐵衣誠懇的道:“我不會傷害你,七夫人,只要你不逼我傷害你,暫時請隨我去一下,悠閒的待上幾天便送你回來,而且,保證毫髮無損,起居照常,唯一稍有限制的,就是行動上有點範圍。”
  楊小怡緊張的道:“你擄我去,想向太爺交換什麼?”
  燕鐵衣道:“一株‘鶴涎靈芝’而已。”
  一下子撫住了自己的小嘴,楊小怡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好半響,她才掙扎著吐出了三個字:“燕……鐵……衣!”
  拱拱手,燕鐵衣歉然道:“真是得罪了,七夫人。”
  面容透著青白,閃亮的雙眸也失去了原先那種冷銳與鎮靜,楊小怡惶悚的道:“你……
  你是怎麼……混進來的?他們……他們在那樣嚴密的防範著你……”
  燕鐵衣道:“關於如何乘虛穿隙,潛行滲入於刁斗森嚴的防範之中,乃是我們這一行必修的功課之一,沒什麼奇怪之處,但我不否認,‘金玉堂’的戒備十分成功,可惜這裡卻太過鬆懈了,賈先生只記得保護他自己與那兩株異草,竟疏忽了你這位活生生的‘瑰寶’!”
  楊小怡突然有一股火氣上升,她恨聲道:“不是太爺疏忽,是你太不擇手段!”
  燕鐵衣微喟道:“賈先生是這樣的人 不見棺材不下淚,叫我又有什麼法子?以禮求仁之不得,莫奈何,只好以暴求仁了,手段雖不足取,動機卻還高尚,七夫人,你多擔待包涵吧!”
  垂下頭,楊小怡幽幽的道:“你這樣做,太爺不會放過你的,他將傾以全力來懲治你,報復你。”
  燕鐵衣道:“如果我怕,我就不來了,是不?”
  楊小怡喃喃的道:“假設我不跟你走呢?”
  燕鐵衣笑笑,道:“那麼,我就只有用強啦 縱然這是我極不願用的方式!”
  難以查覺的抖了抖,楊小怡道:“就算你擄了我去,太爺也不一定會答應以那株芝草來交換我……”
  燕鐵衣道:“這是我的事,至少,有點希望;七夫人,請放心,無論姓賈的願不願拿一株芝草來交換,我都保證不會侵害你!”
  目光怨恚的注視著燕鐵衣,楊小怡淒楚的道:“沒有變通的法子,轉圜的餘地了!”
  燕鐵衣抱歉的道:“怕是沒有了,七夫人。”
  從床站向地下,楊小怡絕望的道:“好吧,我跟你走便是!”
  燕鐵衣踏前兩步,柔聲道:“你可換件衣裳,並且,帶點隨身應用的東西,或者會在外面住上好些天,我希望能儘量使你愉快安適的渡過這段日子。”
  古怪又氣惱的瞪著燕鐵衣,楊小怡無可奈何的開始收拾一些必須的應用衣物;看著她的動作,燕鐵衣有個感覺 活像新婚燕爾的小倆口急著趕回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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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煙台靄 共話昏黃

  三楹茅舍,一圈竹籬,面對蓍煙靄浮沉的廣原丘陵,背倚看秀奇挺拔的嶺峰層山,一條清而細的銀瀑,便自山崖上倒掛流垂,散珠碎玉般順蓍茅屋的右側那堆嵯峨亂石間並激濺流,這地方,淡遠清幽,冷寂了點,但卻自有一種超脫塵俗的瓢逸,不帶人間煙火氣息……
  是黃昏了,那一抹淒嫣落寞又形質動盪的霞照,便在極西的天際染成了一片悚慄又沁人心脾的紅。燕鐵衣靠在竹籬外的一方石墩上坐蓍,目光深沉的凝視蓍天邊詭異層布的暮色餘暉,他那張童稚純真的面龐上,也映眩蓍暗淡的紫同迷幻的赤,似乎神智已飛融向夕陽的深處。
  輕輕的,像怕驚動了燕鐵衣似的,楊小怡從籬門內走了出來,這位明艷照人的少女,身上穿蓍一襲蘋果綠的絲質衣裙,光潤柔細,一頭秀髮高高挽起,只簡簡單單的簪以一只玉釵,顯得容顏煥發,白淨如一朵剛出水的蓮花。她的身上散發蓍一種淡淡的香氣,一種特異的,清幽又溫馨香氣,人走到那裹,這股味道也瓢漾到那裹……她站在燕鐵衣身邊,默默無語。
  好半向。燕鐵衣微微一笑,視線並不移動:“七夫人,你身上的香味,是天生的麼?”
  楊小怡‘噗嗤’笑了,柔柔的道:“你說呢?”
  深深呼吸了一下,燕鐵衣道:“大概先天的體質與後天的輔襯相融吧?”楊小怡有趣的道:“很正確,你定一對女人身上的香味做過深入的探討。”燕鐵衣安詳的道:“這只是一種常識而已,七夫人,我並不似你想像中那樣風流倜儻,江湖黑道上的生活,最忌便是一個,‘色’字。”
  楊小怡歪蓍頭道:“你成親了沒有?”燕鐵衣道:“沒有。”楊小怡又問:“那麼,你有侍妾、或者,有情伴?”搖搖頭,燕鐵衣道:“都沒有,甚至連個異性友侶也沒有。”
  露出扁貝似的光潔玉齒笑了,楊小怡道:“至步,你經驗過愛,體會過男女之間那相悅之情了。”燕鐵衣轉過臉來,平靜的道:“單只我這方面而言,還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楊小怡訝然道:“當真?”燕鐵衣道:“這並沒有矯飾的必要,是不?”憐憫的望蓍他,楊小怡道:“你真是可憐,異性之間相互的愛悅,是天下至情至聖的人性表露,人自生而至死,必須經驗這樣的過程,方算不虛渡這趟輪迴,燕鐵衣,你居然在情感的收穫上貧瘠若此,實在令我惋歎。”笑笑,燕鐵衣道:“人生的意義是廣泛又浩大的,並不局限於男女中間的一個‘情’字上,除了這種愛悅的感受外,我們活看還有許多值得做的!”楊小怡不以為然的道:“但是,我懷疑在戀情之外,還有什麼比這更有意義的事?”燕鐵衣道:“在你的立場來說,可能對的,七夫人,男女之間的愛悅,對女方而言,是她生命的全部,不過,對大數男人,卻並非如此!”楊小怡輕哼一聲,道:“恐怕只是對你這樣的男人而言,才 非如此吧?”燕鐵衣莞蕭道:“七夫人,你和賈致祥,是因為愛而結合的麼?”楊小怡坦率的道:
  “不是,至少以前不是,但我在嫁他以前,曾經有過一段雋永又甜美的回憶了,而嫁他之後,我們已逐漸培養起這種情感。”燕鐵衣道:“你愛他?”猶豫片刻,楊小怡道:“我已試看這樣做,有點困難,但至少不是全無進展的。”燕鐵衣笑道:“年齡是一個很大的阻礙吧?”楊小怡大方的道:“我不否認,比我想象中要難一點,他太世故,我太單純,可是,這並不能構成無以突破的隔閡,我一直在努力。”燕鐵衣道:“預賀成功,七夫人。”楊小怡古怪的道:“燕鐵衣,經過這短短一日的相處,我發覺你並不是個不通人情的人,你一點也不暴戾,一點也不冷酷,一點也不兇惡,相反的,你很和藹,很通達,很親切,似你這樣的一個人物,怎麼會容身在江湖黑道之中?更闖出了如此一片浩蕩天下來!”
  吃吃一笑,燕鐵衣道:“老實說,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這,大概是上天注定的吧,注定了要我這個不適宜的人來吃這碗不適宜的飯。”輕撫須角,楊小怡又道:“我問你,燕鐵衣,如果昨晚我真的抗拒你,奶會用強嗎?”燕鐵衣道:“會的。”楊小怡瞪大一雙美眸,道:“但你決不像那種粗暴的人,我想象不出你將如何施用某一樁激烈的手段來對付我。”燕鐵衣悠閒的道:“你要記得,七夫人,暴力的形像,並不是全屬粗惡的,有時候,暴力也可以美化,另外,別讓我的容貌眩惑了你,在必須嚴厲的關頭,我的反應往往也是猙獰得不堪承教的。”怔忡了一會,楊小怡有些勉強的笑道:“我不相信。”燕鐵衣懇切的道:“但願永遠不要有使你相信的事實來證明,七夫人,一個人的和悅,總比一個人的暴戾更能到良好印像。”沉思蓍,楊小怡慢慢的道:“燕鐵衣,假如太爺不肯用一株芝草來交換我,你打算如何處置我呢?”燕鐵衣平淡的道:“猜猜看?”不由自主的機伶了一下,楊小怡脫口道:“殺掉我?”燕鐵衣道:“不。”楊小怡又道:“傷害我?”燕鐵衣和祥的道:“也不。”眉兒一挑,楊小怡悻悻的道:“那麼,你一定會將我長期拘禁蓍了?”燕鐵衣柔和的道:“別胡思亂想,我會放你回去。”楊小怡疑惑的道:“雖然你一再這樣表示,但我不相信,你豈會如此大度?”燕鐵衣道:“我沒有騙你,七夫人。”楊小怡緊迫的道:
  “甚至在沒有芝草交換的情形,你也會放我回去?”右手托看腮頰,燕鐵衣微笑道:“不錯。”哼了哼,楊小怡道:“你是在哄我!”燕鐵衣正色道:“燕某人一言九鼎,豈會兒戲?”楊小怡不由赧然,她羞愧的道:“看來,你像是真有這個意思。”燕鐵衣道:“理在該我問你了,七夫人,以你看,賈致祥會不會用一株‘鶴涎靈芝’來交換你?”沉默了一會,楊小怡苦惱的道:“我不知道,我不能確定。”燕鐵衣輕聲道:“對奶自己在賈致祥心目中的分量,你竟如此沒有把握?”楊小怡忙道:“這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兩回事。”燕鐵衣肯定的道:“不,這是考驗情感深摯與否的最佳手段,是證實靈與物,精神和形質孰重孰輕的連鎖反應!”咬咬牙,楊小怡道:“你是在強人所難?燕鐵衣!”冷冷一笑,燕鐵衣道:
  “愛是無我的,犧牲與奉獻,廣極浩極,博大至深,七夫人,如果‘愛’的本質還比不上一株芝草,也就談不上這個‘愛’字了,更何來‘強人所難’的藉口?精誠之情,無可或比!”於是,楊小怡深深垂下頭去,她在尋思,在體會在咀嚼;燕鐵衣的話,似醍瑚灌頂,又像一閃閃的的靈光照耀於她的腦際,眩亮於她的心田。天下之事,儘管形形色色,真理卻只有一個,真理有時或被歪曲,被朦住,但是良知的呼喚和靈魄的感應,永遠將是最後與最公平的審判。良久,楊小怡抬起臉龐來,幽幽一笑:“燕鐵衣,我想你剛才說的話是對的。”燕鐵衣深沉的道:“那麼,我們就給賈致祥一個考驗吧。”低喟一聲,楊小怡道:
  “現在,我真怕太爺不肯用芝草來交換我,如果我這個人還比不上他所藏的一株芝草,這夫妻做得還有什麼意思呢?”燕鐵衣穩重的道:“你地無須疑慮,七夫人,以賈致祥平日待你的寵幸情形來看,他可能會忍痛拿一株芝草來做交換。”楊小怡嘆了口氣:“但願他會這樣做,否則,往後的日子,怕就難熬了,我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假使我還比不上太爺收藏的一株芝草。”目光飄向天邊的暮靄,她的雙瞳也顯得陰晦了:“你約的時辰是明晚?”燕鐵衣頷首道:“明晚初更,在‘十全山莊’五裡地外的‘大龍石’。”像是說給燕鐵衣聽,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楊小怡喃喃的道:“他會去的,他一定會去的。”燕鐵衣道:“如此,就皆大歡喜了。”搖搖頭,楊小怡道:“你是歡喜了,太爺卻決不會歡喜,我知道他的脾氣。”
  燕鐵衣道:“若然,我只有抱畝了。”楊小恰低沉的道:“燕鐵衣,不管這件事的收場是什麼情形,但你的麻煩不會也成為過去,太爺會報復你的,他一生中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一口氣。”燕鐵衣緩緩的道:“希望他要衡量形勢,認清利害得失。”戚然一笑,楊小怡道:
  “很難了,我已視過許多次類似的事,太爺就是這種死心眼,鑽牛角尖的毛病,他為了賭一口氣,爭幾分顏面,不惜花費十百倍於事情本身的代價去硬幹強求,曾有一遭,鄰縣柴大戶出組的舞獅隊因為綴有銀片而特別的燦耀奪目,在氣勢上壓下了太爺原來以織錦繡縫的獅隊,太爺一怒之下,便連夜訂造了十二頭獅子 上全用純金綴片,反製了柴大戶的獅隊……更有一年,‘常州府’盧員外的花園裡購進了一座十分罕見的‘蛇斑石’假山,壞在盧員外兩句,常州左近五百里‘更無第二蛇斑山’的話上,‘十全山莊’距離‘常州府’四百九十裡,我們太爺聽到傳聞,立時派遣專人四出搜購‘蛇斑石’,他做到了,耗費幾萬兩銀子,買回來還比不上所花銀子本身重量的一些‘蛇斑石’,在園裡,他砌造這成三座‘蛇斑石’的假山。”聆聽著,燕鐵衣道:“賈致祥的性子倒是很拗。”楊小怡晦澀的道:“所以,我怕這一次他也咽不下這口氣,他會出盡辦法來對付你,而我……我並不希望發生這樣的結果。”燕鐵衣道:“你有這種想法,足證你的心地不惡 ,只是,你願雙方不發生衝突的動機,是為了擔心賈致祥的勝算不大呢,抑是怕我栽了跟頭?”楊小怡苦笑道:“主要是我不認為這件事情值得擴大,如此,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其次,我當然比較顧慮我的丈夫,至於你,我不太有理由來為你打算什麼對不?”燕鐵衣道:“很有道理,而且,你也很誠實。”眨動著眼睛,楊小怡忽問:“對了,燕鐵衣,你在我臥室妝臺留給太爺的信上是怎麼說的?”燕鐵衣笑道:“很簡單,信裡,我告訴他你已被我擄劫,必須用一株‘鶴涎靈芝’來做交換,交換的時間及地點你已經知道了,同時我在信上還特別強調,如他不允,則我便將你凌遲碎剮,並且逐日把你身上的一部分零碎打包投遞給他。”楊小恰惶悚的道:
  “你不會真的這樣做吧?”燕鐵衣道:“當然不會,我已向你保證,不損及奶的毫髮。”楊小怡怔怔的道:“你是故意恐嚇太爺?”燕鐵衣道:“不錯,好叫他知道事態嚴重;雖然實際上我不會傷害你,但說給賈致祥聽的話,卻越狠酷越好,我怎能告訴他,我是如何優待你?”唇抽搐了幾次,楊小怡寒栗的道:“就算你真個不會用這種殘酷手段對待我,但先是聽你講,也是夠叫人心裡泛涼,全身都起雞皮疙瘩。”燕鐵衣和悅的道:“別怕,這樣的效果,應該發生在賈致祥身上才對。”輕輕的,楊小怡道:“你想,太爺會相信你將對我採取的措施嗎 如果他不肯做交換的話?”燕鐵大道:“他會相信,因為,他知道我並不是個善人,而且在以前,我多少地做過幾件類似這樣的事,對於我的過往記錄,他將有所警惕。”恐怖的睜大了眼,楊小怡道:“燕鐵衣 你果真凌遲過人?”燕鐵衣淡淡的道:
  “有幾次而已。”臉色蒼白了,楊小怡吶吶的道:“天……你竟這麼殘忍……”站起身來,燕鐵衣低沉的道:“人間世上,有許多壞得不能再壞的角色,這些人邪惡的程度,業已超過了你的想像,如果你也深受其害,深悉其惡,就會覺得,便以凌遲的手段來做為懲罰,都未免太輕了。”抖了抖,楊小怡道:“這樣的行為,太不人道……”燕鐵衣冷靜的道:“有些罪行,有些喪天害理的事,必須以激烈的報復來達到遏止或嚇阻的目的,譬如對於習慣性和天生戾狂的殺人者,除了將其毀滅,便不能避免更多的善良無辜遭到危害,而對這類暴徒所採取的懲戒方式,表面上看好象殘酷,實則,卻是一種出自仁慈的動機,你明白麼?”楊小怡驚窒的道:“好可怕……”燕鐵衣仰首向天,緩緩的道:“連串的光怪陸離,連串的形形色色,再加上各式各樣的人心人性,便組合成了人間世;喜怒哀樂,七情六欲,都是每一種事端延展分岐的根由,大千世界,並不如想像中那樣安詳和平……”頓了頓,他又意味探長的道:“七夫人,你日常所過的乃是錦衣玉食,不知人間疾苦的王孫生活,又怎會想到人的生活裡有恁多複雜交錯的脈絡與千奇百怪的糾葛?尤其是我們吃江湖飯,闖黑道混日子的人,要想活下去,就更來得艱辛了。”楊小怡透了口氣,不安的道:“我怕沾染上這樣的麻煩,但願……太爺能退一步想把東西給了你吧。”燕鐵衣笑笑,道:“這也是我的願望。”
  眼珠子打了個轉,楊小怡道:“燕鐵衣,我現在是你的俘虜,更確實的說,我是你的人質,但你好像並不怎麼注意我,任我進出自如,難道說,你不怕我逃?”燕鐵衣聳聳肩,道:
  “說真話,你想從手裡逃走,可能性絕無僅有,七夫人,我給你一個時辰的光景,要不要試試看我能否再擒你回來?”楊小怡忙道:“不,我不想試。”燕鐵衣笑道:“我知道你並不想試,所以我也就不在乎你會逃走了。”楊小怡無奈的道:“明晚,你是否也帶我去?”燕鐵衣道:“自然要帶你去,否則,如賈致祥拿了東西來,我又用什縻與他交換?”望著自己的裙裾下攏,楊子怡輕細的道:“燕鐵衣,這一趟你花費的功夫不小,擔的風險也不小,你想獲得的那株芝草,果真是要用在你的一位朋友身上?”燕鐵衣嚴肅的道:“一點也不錯。”楊小怡道:“你那個朋友?一定和你很要好了?”燕鐵衣頷首道:“我們自小一起,誼同兄弟。”‘哦’了一聲,楊小恰道:“原來是個男的?”笑了,燕鐵衣道:“別想得那般綺麗,我不是屬於情聖的一型。”楊小怡道:“男人與男人之間、也有這麼深摯的情誼?”燕鐵衣靜靜的道:“過命的交情,往往是男人和男人之間才有的,七夫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風吹得有點涼,楊小怡微微打了個寒噤,不覺有些瑟縮的道:“我想進屋去歇會,可以嗎!”燕鐵衣一伸手,道:“就如同你方才自己願意走出來站一會一樣,七夫人,這是你原有的權利及應享的自由。”於是,楊小怡笑了,姿態婀娜的走進籬門之內,燕鐵衣望著她的背影,心裡卻在想賈致祥如果聰明的話,就該知道他這位七夫人要比一株‘鶴涎靈芝’珍貴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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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探虛實 臥虎藏龍

  天才剛剛入黑,燕鐵衣已攜同楊小怡離開了那片意韻幽雅,卻只得暫居兩天的茅舍,趕往‘十全山莊’附近的‘大龍石’去赴約。
  自他們隱居的地方至‘十全山莊’,大概有二十多裡路,並不遠,所以,燕鐵衣的行動悠閒而從容,時間儘夠,他無須趲趕。
  他是與楊小怡合乘一匹馬,他那匹潔白如同一片雪也似的駿馬。
  這匹馬的名字叫‘飛雲’,燕鐵衣近半年來才新挑的一匹異種良駒,他原來的那乘棗兒紅的坐騎,業已在不久前與關外黑道強豪‘十二飛槍’熊志甲的拚戰裹,被焚於一場大火中……
  楊小怡坐在前面,燕鐵衣坐在後面。
  屬於女人的,更屬於楊小怡所特有的,那種半是天生,半是香料的芬香,就更這麼接近又這麼環繞得化不開了,清幽的香,媚馨的香,柔婉的香,聞蓍嗅蓍,能使人暇思逸想到凝脂般的胴體,嫩滑的肌膚,嬌喘中的笑靨,那扁貝似的玉瓷皓齒其透出的顫顫呻吟……
  兩個人靠得很近 實際上也非得靠近不可 彼此都可以感觸到對方的體溫、氣息、甚至、心腔的跳動;從表面上看,誰也不會知道他們之間,竟會是如此不調和的一種關係。
  馬兒平緩的走蓍,很穩,很安詳。
  楊小怡身上的香味在散發蓍,坐在她後面的燕鐵衣,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不可說’的享受。
  在得得的清脆蹄聲裹,楊小怡低徐的問:“快到了吧?”
  燕鐵衣道:“不遠了,其實辰光還早。”
  點點頭,楊小怡又道:“可是我和你一起到‘大龍石’和他們見面?”
  燕鐵衣道:“不,你會在另一個地方,一個距‘大龍石’很近的地方。”
  楊小怡不解的道:“為什麼不在一起呢?”
  燕鐵衣微笑道:“為了防範賈致祥出點子,你要知道,這並不是一樁十拿九穩的事,你的丈夫很可能用強 人也要,芝草也要;我不想發生什麼意外,所以還是小心點好,在混亂的場面裹,誰也不敢講會出什麼紕漏。”
  楊小怡輕輕嘆了口氣:“我想,太爺會答應你的要求的。”
  燕鐵衣道:“最好如此 為了你的緣故。”
  僵窒了片歇,楊小怡道:“太爺會憚忌你傷害我。”
  燕鐵衣道:“另外,還有一個‘比較’的問題,你應比那株芝草更重要,至少對賈致祥來說是如此楊小怡似乎並沒有太大的信心,她半側蓍臉,而臉上是一片蒼白又怔忡的苦笑,像是越到待要分曉的關頭,她越發情怯了……髮絲間飄漾蓍那種媚媚的,柔柔的,只有美麗的女人才具有的沁沁氣息,燕鐵衣呼吸蓍,卻把話題輕輕轉開:“能不能告訴我,有關你丈夫所僱用的那些保鑣們的情形?”
  楊小怡詫異的道:“莫非你還不清楚?”
  燕鐵衣笑道:“只知道個大概,詳細情況尚不確曉。”
  略略猶豫蓍,楊小怡道:“我好象不應該告訴你……”
  燕鐵衣道:“隨你,我並不希望稍有勉強。”
  楊小怡反而有些過意不去了,她忙道:“你真的不介意?”
  燕鐵衣道:“當然 因為不論你告不告訴我這些,該做的,我已經做了,而將要遭遇的,亦遲早都要遭遇,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楊小怡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問我?”
  燕鐵衣和氣的道:“如果我能多知道些,總是一樁有益無害的事,知已知彼,往往是一場爭鬥致勝的先決條件,但問題卻是,我不願勉強你。”
  嫣然笑了,楊小怡道:“燕鐵衣,我發覺你的為人真還不錯。”
  燕鐵衣道:“是麼?”
  點點頭,楊小怡道:“就以我來說吧,我只是一個人質,說得更難聽點,是你的囚俘,你原可不必像這麼優待我,尊重我,你甚至要打就打,要罵就罵,我也只能逆來順受,而你既便這樣做了,也並不影響你計劃的進行和結果,但你卻多溫和,多體貼,多真摯,燕鐵衣,老實說,雖然你擄劫了我兩天,我不僅不恨你,竟還覺得……蠻欣賞你。”
  豁然笑了,燕鐵衣道:“七夫人,小心這些話,可別叫尊夫婿聽到。”
  楊小怡哼了一聲,道:“你不相信?”
  燕鐵衣道:“我相信 如果你沒有這樣的感覺,大可不必編造,對不?”
  微微一笑,楊小怡道:“這是真話,燕鐵衣。”
  燕鐵衣道:“賈致祥有你這麼一房妻妾,也該心滿意足了,七夫人,你真是如花解語。”
  楊小怡笑道:“好伶牙利齒,但說得我好高興。”
  沉吟一下,她又道:“也罷,我告訴你。”
  燕鐵衣道:“告訴我什麼?”
  楊小怡輕啐一聲,道:“你原先問的事莫非這一刻就忘了?”
  拍了拍自己腦門,燕鐵衣道:“看我這記性 對了‘十全山莊’所僱用的保鑣情形,也就是說,他們的實力內涵如何。”
  楊小怡道:“你算問對了人,燕鐵衣,設若被你擄來的是其它幾房姐姐,他們還真不一定搞得明白呢。”
  燕鐵衣道:“此話怎說?”
  楊小怡道:“舉凡莊裹的大小事宜,除非極為特殊的,太爺都會告訴我,有時還會要我替他拿主意;像莊子裹雇請一幹護院保鑣,他們的出身啦,本事啦,為人如何啦,太爺經常和我談起,並有所褒貶,是而那些人物的底細我很清楚,還偶然由我出面代表太爺搞賞他們呢。”
  燕鐵衣道:“好極了,看來我是劫對了人,你確是賈致祥最得寵的妾侍。”
  忽然又不高興了,楊小怡嗔道:“餵,你別老把‘妾侍’兩個字掛在嘴上行不行?聽蓍怪剌心的。”
  一點不錯,不是‘剌耳’而是‘刺心’ 在身為妾侍的人來說。
  燕鐵衣抱歉的道:“對不起,七夫人,是我失言了。”
  身子往後靠了靠,在楊小怡而言,是坐得更穩了些,對燕鐵衣的感應,卻是擠得更緊密了,那種可人的香氣,越加濃郁得宛似凝成形了。
  於是,楊小怡悄細的開了口,似是生怕被別的什麼人聽了去:“‘十全山莊’一共有莊丁三百人左右,這些人負責護莊巡更,看守倉房及供調差遣,當然莊內的一應必須物品,也由他們補辦運送,此外,還有總管事、帳房、執事、男女傭僕領班等十六人,僕婦丫環百餘名,這些都是莊內的正式司職人員,除了莊丁,其它的可不承擔什麼動刀動槍的工作。”
  燕鐵衣道:“現在,應該說到問題的中心了。”
  楊小怡點頭道:“你別急嘛?我說了告訴你,當然就會告訴你,莫非我還敢拿蓍你開玩笑?”
  燕鐵衣笑道:“我並不急,只是,路程不太長了。”
  忍不住也笑了起來,楊小怡道:“好吧,我就快點說 莊子裡的保鑣,大概有百來人,其中‘門衛’有十五人,乃是專司門禁之責;‘東鯉區’有護院十名,‘南鶴區’也是十名,‘西龍區’十五名,因為那邊有一座金窖,兩座銀倉之故,而‘北鳳區’亦有十名‘金玉堂’的護衛較多,有三十餘人,其餘的十名則為‘巡更隊’,兩人為一組,每天不分晝夜輪流巡行全莊。”
  燕鐵衣問道:“跟隨在賈致祥身邊的那幾位仁兄,都是些什麼角色?譬如說,那叫管恩昌的,那什麼‘斑怪’‘邪醜’,還有幾個寸步不離賈致祥左右的紅臉漢子。”
  笑了,楊小怡道:“你是說他們呀,燕鐵衣,可千萬別小看了這幾個人,他們都是來頭極大,身懷絕技的勇士豪傑,每一位皆有一段叱垞風雲的歷史呢。”
  燕鐵衣安閒的道:“你這樣說,該不是暗示我叫我‘知難而退’或者另帶蓍什麼威嚇的意味吧?”
  楊小怡坦然道:“有這麼點意思,實際上,他們也確然本頜高強,凶悍無匹,我怕你難以佔著上風 縱使你也是個勇猛的人物。”
  燕鐵衣笑道:“七夫人,我是一個半生歲月都在出生入死,刀口子上找生活的草莽浪客,因此,我熟知暴力,深稔血腥與殘酷,而我平素接觸的對象,老實人極少,他們大多都似你口裹形容的這類角色 都有過一段叱垞風雲歷史的角色。”
  楊小怡迷惘的道:“你是在說?”
  燕鐵衣道:“我是在說,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看多了。經慣了,也就習以為常啦,水裹火裹,刀來槍去,凡是玩得上場子的,又有那一個不是有點來歷名堂的?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撐得到底,誰才算好漢!”
  心悸的抖了抖,楊小怡道:“聽你說得多嚇人……”
  燕鐵衣平和的道:“江湖上的歲月,原就是血與淚組合的,冷酷又尖銳,誰想活下去,誰就得面對現實,無視於漫天的腥風,逼睫死亡,更得心腸如鐵,把別人的命和自己的命吊在刀刃底下打晃盪,生又何歡死又何懼,看開了這一點,才能混得下去,不至叫現實給迫瘋嚇狂了。”
  楊小怡吶吶的道:“這……也叫生活?”
  燕鐵衣灑脫的一笑:“是的,這也叫生活,七夫人,享慣奢華富貴的你,恐怕想不到人間世上還有這麼一面吧?”
  艱辛的吞了口唾液,楊小怡瑟縮的道:“太殘忍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是殘忍,這本就是個人吃人的世界,只是,弱肉強食的方式不一樣,有的你看得出,有的你看不出,但其內容卻並無分別。”
  又抖了一下,楊小怡急急的道:“不談這些了,燕鐵衣,方才我們說到那裹?”
  燕鐵衣道:“說到管恩昌,‘斑怪’‘邪醜’,與那四名紅臉漢子。”
  楊小怡透了口氣,忙道:“哦,是的,那管恩昌有個外號,人家都叫他‘地煞’,聽太爺說,此人武功精絕,心機更是深沉,他出身於西陲‘紫帶子幫’,是‘紫帶子’的二當家,只因在一次劫奪行動中,誤殺了西陲白道裹一位大物的親姪子,惹得那位大人物悲憤膺胸,不惜拚卻身家性命,廣發什麼‘俠羲帖’,號召西陲地所有正派武林人士,齊而聲討‘紫帶子’,管恩昌幾經抗拒,終因犯了眾怒難以支撐殘局,這才散了‘紫帶子’,偕同他的大拜兄一起奔向中土,恰巧那時我們太爺在召請護院武師他們兄弟倆托了‘廣濟府’一位武林朋友介紹,方始進入莊裹來任職……”
  燕鐵衣仔細聽蓍,忽道:“管恩昌的大拜兄,可是號稱‘天罡’?”
  ‘咦’了一聲,楊小怡道:“怪了,你怎麼知道?莫非你認識‘天罡’包魁?”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認識,但‘夭罡’‘地煞’總是成雙成對的。”
  楊小怡恍悟道:“原來如此,不錯,他的拜兄是叫‘天罡’這個人早些時便是‘紫帶子’的大當家,包魁人比較粗直,也很暴躁,他雖是管恩昌的拜兄,但一切主意都由管恩昌拿,他有什麼事也全問他拜弟的意思,所以,兩人表面上看包魁是兄長,實際上倒反聽他弟弟管恩昌的差遣。”
  燕鐵衣笑道:“聽來聽去,搞得在家都立不住腳了,姓包的固然是個莽夫,但他的拜弟管恩昌亦不見高明!”
  楊小怡道:“可是,管恩昌自從來到我們這裹之後,辦事應對,卻相當精明幹練,著實露了幾手,太爺可欣賞他得很呢。”
  燕鐵衣道:“這不稀奇,人不能老是犯錯,是嗎?”
  楊小怡道:“他的確很機靈,很老練,反應也快,我常奇怪,當初在西陲,他怎麼會搞出那麼一樁大紕漏?”
  笑笑,燕鐵衣道:“那次紕漏,搞得他兄弟混不下去了,如今好不容易找蓍一處安身立命之地,自然就得小心巴結點兒,否則,再砸了鍋,又朝那裹窩上?”
  楊小怡也笑了:“燕鐵衣,你說好有趣!”
  燕鐵衣道:“再告訴我‘斑怪’,‘邪醜’等人的事。”
  楊小怡道:“‘斑怪’的姓名叫索標,出身於‘崆峒派’,好象是犯了淫行,才被驅出師門,‘邪醜’是他的師弟,叫孫佑,聽說也是同一樁事情的從犯,因此一起被逐。”
  燕鐵衣道:“真是‘難兄難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楊小怡嗔道:“餵,說話小心點,我們‘十全山莊’可是清清白白的正當府第!”
  燕鐵衣道:“這兩位,功夫怎麼樣呀?”
  不情願的,楊小怡道:“聽說他們都是‘崆峒’一個什麼‘九手真君’的徒弟。”
  不覺一怔,燕鐵衣道:“他們會是‘九手真君’南無春的弟子!”
  楊小怡驚異的問:“你知道他兩人的師父?”
  喟了一聲,燕鐵衣道:“知道南無春乃‘崆峒’三奇之一,功高莫測,行為怪異,其‘大劈煉’絕技當世無雙,不過,這位前輩年紀已經很大了,該有七十多啦,且早已不在江湖上行走,卻怎會有這麼兩號徒弟?”
  楊小怡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但他們的師父絕對是‘九手真君’ 不會錯,太爺對於他手下人的出身來歷,一向探查得很仔細。”
  燕鐵衣的表情有些沉量:“你見過他們施展‘大劈煉’的功夫麼?”
  楊小怡搖頭道:“沒見過,剛才要不是你說,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兩個還會這種功夫。”
  天色是黝暗的,燕鐵衣的心情也不覺沉翳了,現在,他己感到形勢逐漸嚴重起來,至少,不似他先前看得那樣輕鬆自如了。”
  楊小冶偏過頭問:“怎麼啦?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振作精神,一笑道:“我在想,對於蒐羅江湖好手的這一門學問上,賈致祥不愧是行家!”
  楊小怡道:“當然,太爺本身雖不懂武功,可是他會看會比較,那個人有什麼技藝,是否有獨到之處,甚至火候深淺,全逃不開太爺的那雙眼睛,每挑選一名保鑣,太爺都是親自考驗,他滿意了方得中選,因此若沒有幾分真才實學,是混不上‘十全山莊’這碗飯的。”
  燕鐵衣道:“看來,賈致祥用的並非全是奴才!”
  楊小怡道:“太爺喜歡人才!”
  燕鐵衣懶洋洋,的道:“說說那四個面容肖似的紅臉大漢吧。”
  楊小怡道:“那是‘虎帳四霸’,曹家兄弟、曹豪、曹傑、曹英、曹武。”
  燕鐵衣道:“又是那一路的牛鬼蛇神?”
  楊小怡道:“這四個兄弟的來歷又與他人不同;大摡在十五年前,一個叫曹化民的孤老頭子,被僱人莊做短工,幹的是搬運谷米的粗重工作,當時,他便要求帶他四個兒子一齊進莊,管事不肯答應,曹老頭苦苦哀求,說是早年喪妻,遺下這四個孩子,平日相依為命,更需要他照顧飲食起居,又怕他不在身邊,叫孩子們玩野了,但管事以無例可循,堅不同意,恰好太爺經過那裹,見曹老頭可憐,又喜歡那四個孩子生得濃眉大眼,結實活潑,這才一句話放他們父子五人全進了莊。”
  燕鐵衣低沉的道:“那曹化民恐怕是個不露相的武林高人吧?”
  楊小怡忙道:“一點不錯,你好機靈,竟然一猜就蓍!據太爺說,別看曹化民瘦稜稜的像個猴子,可力氣大蓍哪,他幹活的辰光,百多斤一句的谷米,一個人就能抗起五六包,一幹年輕小夥子,卻連兩包都掮不上;這還不說,他在運米上車的時候,不是一包一包的搬抬,而是隔蓍幾十步的距離凌空拋擲, 那麼準,又那麼穩上,百斤的谷米,受妥噹噹的一包包堆,疊得恰到好處,車不動,馬不驚,捧極了,他食量駭人,一頓能吃七八個白麵糢,或是三四斤麵條,十碗大米飯,但是做起事來也足頂上十個八個漢子用,後來大家混熟了,曹老頭表演過飛身捉鳥,肉掌劈石,甚至以他那乾癟肚皮烙熱過單餅,然而他雖有這麼高強的本事,卻不肯接受太爺的提拔 升任他護院武配之職。”
  燕鐵衣淡淡的道:“可能他的希望是放在他那幾個兒子身上。”
  楊小怡佩服的道:“燕鐵衣,你快成神仙了,竟有未卜先知明 是的,曹老頭在人莊五年之後,突然一病不起,臨終之前,才向太爺吐露心事,更重托了太爺,原來,曹老頭早時是個有名的江洋大盜,其次做了一票大買賣之後,由於分贓不勻,自己人中間起了內鬨,一場火併下來,他手刃了七個反叛他的弟兄,但是他的妻子卻也受傷不治,才經過了次打擊,又跟蓍被另一幫黑道上的人物圍堵攔截,黑吃黑,搶走了他到手的財物,幾番浴血苦戰,好不容易才頜著四個幼兒突出重圍,僅以身免;自此,他對江湖生活深惡痛絕,心灰意冷,發誓不再重操舊業,所以他才甘願吃苦受累,也不靠武功討飯吃。曹老頭的晚年淒涼,他卻不忍要他的孩子們受罪,暗地裹,他已把他的一身本領全部傳授給他的四個兒子,他在死前,他要求太爺收錄他的四個兒子在身邊效命出力,太爺答允了,後來,太爺也考驗過這四個人的功夫,據太爺表示,他極為滿意。”
  燕鐵衣道:“這就是‘虎帳四霸’曹家兄弟的來歷?”
  楊小怡頷首道:“曹老頭的四個兒子,即是如今的‘虎帳四霸’。”
  噓了口氣,燕鐵衣道:“這樣的情形,便是死士的淵源了。”
  楊小怡道:“如果有誰想侵犯太爺,曹家兄弟拚了命也要阻擋,他們比太爺的親生兒子都要孝敬恭順,而且,忠貞不二!”
  燕鐵衣嘆息一聲,道:“其它,還有些什麼辣手角色?”
  楊小怡道:“據我所知,‘東鯉區’五護院首領‘飛刀’尚浦,‘南鶴區’的護院首領‘黃金扁擔’牛子其,‘西龍區’的護院首領‘紅蛇’閻小武,‘北鳳區’的護院首領‘鬼臉’田兆熊等都是頂尖的好手……”
  皺皺眉,燕鐵衣道:“他們的總頭腦是誰?”
  楊小怡僈吞吞的道:“是‘護院總領’白泰山。”
  吃了一驚,燕鐵衣道:“‘白衫青鋒’!”
  楊小怡低聲道:“你曉得這個人?”
  燕鐵衣沉重的道:“白泰山是南海第一劍士,鼎鼎大名的奇才怪傑,我怎會不知?他已隱跡南海一十三年,不想卻窩在‘十全山莊’當了保鑣頭子,難怪我竟一時查不出賈致祥屬下的第一高手是誰。”
  楊小怡道:“對白先生的事,莊裹一向是極為保密的。”
  燕鐵衣頭痛的道:“如此一來,麻煩就大了。”
  楊小怡不解的道:“怎麼會呢?有我在你手上,他們不敢用強的。”
  燕鐵衣苦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七夫人,你在我的手上,他們或一時憚忌,不敢蠻干,但是,就算我拿到芝草,一路回程上,恐怕樂子便大啦!”
  靜默了一會,楊小怡竟然惴惴的道:“那……你怎麼辦呢?”
  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早知是這麼個狀況,我就不該單槍匹馬前來,好歹也帶幾個幫手,足可解除不少威脅力。”
  楊小怡關切的道:“現在回頭去召你的人,來得及嗎?”
  燕鐵衣一咬牙,道:“‘楚角嶺’距此一千二百里,路遠山重,且時不我予,罷了,是福是禍,便由我一力承擔了吧!”
  楊小怡沒有說話,她有些迷惘,因為,她竟發覺自己在情緒的感應上,居然替燕鐵衣的處境憂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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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霸王會 針鋒相對

  “大龍石”是一條突凸而略呈蜿蜒狀的灰黑色石脊,表面上布滿了層疊的紋皺與風化的斑痕,它微現惰圓的脊背起伏著,遠遠望去,有幾分形似凸背於士中的蛟龍,有一種猙獰怪異的意味。
  當燕鐵衣準時來到這條位於林邊路傍的“大龍石”前之際,令他微微感到意外的是
  就像彼此約好了參加一次野宴也似,賈致祥業已親自坐候在那裡了。
  一乘四人抬的紫藤軟轎,平穩的擺在“大龍石”下,那是一頂設計奇特,與眾不同的軟轎,轎頂由一面圓形的四周垂有流蘇的織錦華蓋所代替,轎的三面是可以隨時支起或放下的雕花髹金窗框,框內嵌以透明打薄的水晶,鋪設蓍紅色厚墊的內座能夠扳正,也能夠後伸,以便坐轎的人任意坐臥,腳下是襯蓍紅呢的踏板,當胸的部位,有橫擱的寬木條,這片寬木條的作用有如幾桌,能以置放對象於轎槓採用單槓雙橫的方式,前後兩個抬轎人平行,主要的轎夫與轎內人的距踓十分接近,顯然尚具有便於護衛的內涵。
  轎子裡,賈致祥正不耐煩的坐在其中,當胸的橫木條幾上,置有玉壺銀杯,百果美點,所以,當燕鐵衣看見這副情景的時候,還以為他是與賈致祥約好了郊遊野宴來的。
  當然這不是郊遊野宴,不止是辰光不對,連氣氛也不對,賈致祥的軟轎左右,那四名亦臉大漢 ‘虎帳四霸’曹豪、曹傑、曹英、曹武四兄弟,有如四尊門神也似,表情木然卻形色冷森的挺立著,‘地煞’管恩昌與一個體格魁梧,滿腮滿頷長滿了粗濃紅鬍子的黃袍人物站在轎前,而‘斑怪’索標,‘邪醜’孫佑二人則站立轎後,另外,一個身長玉立,面如圓月,風儀神態極其雍容高華的白衫書生,獨自悠閒灑脫的負手蹀踱,這位白衫書生,雙目若電,真直口方,臉龐光潤潔淨,無須無髭,雖有四盞銀燈高挑左傍,搖曳眩暈的燈影裡,卻也令人觀查不由他的確實年紀來。
  燕鐵衣滿面含笑,神情愉快又清朗的自黑暗中大步出現 宛似他正趕來參加一個有趣的,渴望已久的,又極受尊重的集會。
  在燕鐵衣出現的一剎那,賈致祥身邊的保鑣們 除了那白衫書生 俱皆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個個全神貫注,蓄力戒備,如臨大敵!
  燕鐵衣連連拱手,笑得非常熱情:“抱歉抱歉,得罪得罪,來遲一步,累及各位久候,真正不該之至,尚祈各位恕宥則個。”
  轎中的賈致祥一見燕鐵衣,臉上的肌肉不動,兩眼中卻似噴出了怒火,他深長的吸了一口氣,壓制住胸膈間那股上湧的憤恨浪潮,然後,他才冷漠的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賈先生,你想我會不來麼?在耗費了如許功夫之後?”
  這時,那白衫書生往中間一攔,平靜的開了口:“燕朋友,請你就留步在現在的位置上。”
  燕鐵衣距離賈致祥的軟轎尚有七八步遠近。聞聲之下,立即站住,邊笑容可掬的,道:
  “當然當然,還沒有請教這一位兄台是?”
  白衫書生淡淡的道:“不敢,在下‘白衫青鋒’白泰山。”
  再度雙手抱拳,燕鐵衣正色道:“原來是白前輩,燕鐵衣有禮了!”
  白泰山一邊還禮,安詳的道:“燕朋友無須客套,十幾年來,江湖上業已是閣下這等年輕人的天下了,後浪果推前浪,倒叫我們這幹老朽頗生羞慚!”
  燕鐵衣慎重的道:“白前輩為南海第一劍土,武林中的奇才,數十年前名揚四海,數十年後聲威猶懾五嶽,燕鐵衣末學後進,對前輩一向崇敬得很!”
  白泰山古井不波,未見絲毫欣喜自負之色,仍然平淡的道:“燕朋友過譽了。”
  說蓍,他半轉過身道:“太爺,人已來了,該說的,就說了吧。”
  出自白泰山口中一聲‘太爺’,不由聽得燕鐵衣心裡一涼 ‘白衫青鋒’白泰山,昔年在江湖稱雄揚威之際,是出了名的鐵膽傲骨,錚錚好漢,待人接物彬彬有禮,氣度雍容,但卻外圓內方,嫉惡如仇,其風範之典雅,德操之高潔,人格之硬朗,乃是聞名天下的,不想,此時此地,他竟也出口叫了賈致祥一聲超過禮貌程度甚多的‘太爺’!
  逾了自己本分的稱呼,不管是太高抑太低,就未免貶低本身的尊嚴與身價了,燕鐵衣想不透,憑白泰山這樣的人物,何也隨波逐流至此?
  他正在暗裡笑望,那邊,轎中的賈致祥已陰沉的放過話來:“人呢?”
  燕鐵衣收歛心神,微笑道:“誰?”
  賈致祥重重的道:“還有有誰?楊小怡!”
  燕鐵衣和悅的道:“藥呢?”
  賈致祥怒道:“什麼藥?”
  笑笑,燕鐵衣道:“‘鶴涎靈芝’,還會有什縻藥?”
  又深深吸了口氣,賈致祥道:“我要先見人!”
  燕鐵衣道:“只要你肯做交換,當然你會看到人,不僅如此,人也仍舊是你的。”
  賈致祥沉沉的道:“本來,人也就是我的!”
  燕鐵衣道:“現在形勢卻變了,賈先生,如果奶不肯交換,恐怕那人就未必見得是你的,縱然是你的,也會被割切得不似個人形了。”
  賈致祥憤聲道:“你竟敢威脅我!”
  燕鐵衣夷然不懼:“我說的是一個事實,賈先生。”
  唇角抽搐了幾下,賈致祥惡狠狠,的道:“燕鐵衣,我曾見過許許多多的江湖人,有好的有壞的,有高尚的,有低賤的,但是,就未遇到過似你這等刁滑陰毒,無所不用極的劊子手兼無賴!”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設若罵幾句可以消滌一下你心中的不歡,那麼,我倒樂意做為你洩憤的對象。”
  賈致祥大聲道:“把人交出來,燕鐵衣,我不是與你鬥口舌來的!”
  燕鐵衣針鋒相對:“只要你把那株‘鶴涎靈芝’給我,賈先生,我更沒有興趣和你辯駁!”
  閉閉眼,賈致祥猙獰的道:“燕鐵衣,我可以將你廢在當場。”
  燕鐵衣靜靜的道:“在你打這個主意以前,我必須提醒你下列幾樁顧慮 一,你的保鑣們不見得能夠廢得了我,二,你將冒蓍楊小怡遭到凌遲碎剮的危險;三,奶會受到‘青龍社’傾巢而來的報復………賈先生,你有家有業,富貴利祿來之不易,想想看,犯得上同我們這種生來就伶蓍腦袋玩命的浪蕩漠子鬥麼?”
  白泰山忽然插進來道:“燕朋友,敝居亭便對江湖上的人與事不深入,我卻是過來者,你在恐嚇敝居亭之前,別忘了還有在下,以及在下的諸位兄弟於此!”
  燕鐵衣笑道:“我這是對賈先生說話,白前輩面前,自不敢班門弄斧!”
  白泰山緩緩的道:“但願你未曾太過小覷了我們。”
  燕鐵衣穩重的道:“白前輩言重了,燕鐵衣豈是如此輕狂之徒?”
  面色一凜,白泰山道:“想你不是,燕朋友,否則你便混不到今天的地位,活不到眼下的年紀!”
  燕鐵衣笑笑,道:“白前輩了解,那就再好不過了。”
  急躁的,賈致祥又打岔:“燕鐵衣,你還不交人出來?”
  燕鐵衣冷然道:“容我先問一句 你到底想不想用那株‘鶴涎靈芝’來交換你的七夫人楊小怡!”
  窒了窒,賈致祥怒沖沖的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燕鐵衣陰森的道:“若是想,把芝草交給我,我立即告訴你們楊小怡藏身之處,若是不想,何妨兵戎以見!濺血橫屍之下,我們且看誰個最後玩到脫底!”
  賈致祥大叫:“你,你還敢脅迫於我?”
  燕鐵衣生硬的道:“我仍是先前的回答 我只在述說一個事實,賈先生。”
  頓了頓,他又道:“奶不妨多斟酌,芝草你有兩株,普天之下,楊小怡卻再找不出第二個;你的性命只有一條,火併起來,很可能你便得把命也綴上,鬧到那步辰光,恐怕任你萬貫家財,也同樣濟不上事!”
  賈致祥吼道:“莫非你就有十條命?”
  燕鐵衣峭銳的道:“不,我也只有一條命,但我的命要比你的命難取得多,況且,我若死了,自會有人代我索債,你若死了,請你捫心自間,還會有誰替你報仇?我存的是人,你積的是財,賈先生,生死之事,人比財要來得牢靠些!”
  氣得面上泛紫,青筋浮額,賈致祥顫蓍聲道:“你……你這自高自大,狡猾狠毒的狂徒鄙夫……”
  燕鐵衣道:“謾罵解決不了問題,且有失風度,賈先生。”
  ‘地煞’管恩昌突兀出聲:“太爺,尚請下令剪除此獠!”
  來中土使橫賣狠法?”
  微微抑起頭來,燕鐵衣嘲笑的道:“好奴才,姓管的,我倒要看看你哥倆在西陲混不下去,又如何不禁怔了怔,管恩昌陰惻惻的道:“看來,你已知道我兄弟的來歷了?”
  燕鐵衣道:“不錯 可惜這段過往,卻未見精彩!”
  臉色倏寒,管恩昌尖刻的道:“比起你的綁架求贖行為來,恐怕並不見得更低下!”
  燕鐵衣閒閒的道:“但是,直到如今,我尚未被什麼人趕出地盤,並且聲譽之隆,有蒸蒸日上之勢,管恩昌,這就不太好比了。”
  雙目中的光芒宛如蛇信伸縮,管恩昌毒辣的道:“你要記住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燕鐵衣,你將會為了這些而付出巨大的代價,你終會後悔不及 ”燕鐵衣陋夷的道:
  “這是恫嚇呢,抑是也在述說一個事實?”
  管恩昌惡毒的道:“奶會知道的,燕鐵衣,你遲早會知道的!”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就憑兩位這‘紫帶子’的大二瓢把子?落荒而逃的喪家之犬,關著門起道號的看門奴才?”
  管恩昌正氣得心肺欲炸,顫顫而抖,那滿頷紅鬍子的黃袍大漢已狂叫道:“燕鐵衣,我要活剝了你這滿口放屁的小雜種!”
  燕鐵衣瞄蓍對方,微笑道:“想你就是管恩昌的拜兄,‘天罡’包魁了?”
  紅鬍子大漠怪吼:“正是你老子!”
  燕鐵衣一拂衣袖,不屑的道:“一丘之貉罷了,不見出奇之處!”
  ‘天罡’包魁全身骨節突然‘闢拍’密響,人把紅鬍子鋼剌般根根倒豎,雙目如鈴,巨口扁咧 有如一頭發怒的雄獅,模樣兇猛之極。
  ‘白衫青鋒’白泰山冷冷的道:“包老弟,不要衝動!”
  七個字,像是七顆水珠子彈進了人們心裡,蓄勢待發的包魁,忽然大吼一聲卸去勁力,惱恨得連連,往地下跺腳不休!
  白泰山面朝燕鐵衣,沉重的道:“燕朋友,你也是一方霸主,江湖巨擘的身分了,難道還不明白‘打人不打臉,揭入不揭短’的道理?”
  燕鐵衣平靜的道:“人必自侮,然後人侮,白前輩。”
  白泰山一時找不出適當的話來反駁,冠玉似的面龐上也有了慍色,他聲音帶蓍僵硬的道:“不要自視太高,燕朋友,普天之下,並非只有你一個人是‘唯我獨尊’的!”
  燕鐵衣嚴肅的道:“多承教誨 幸好我自來未做是想。”
  白泰山難堪的沉默了片刻,搖搖頭,方道:“鋒芒太露了,你。”
  燕鐵衣一笑道:“我不得不說,這句話 非是對我最中肯貼切的批評。”
  轎子裡,賈致祥大聲道:“好了,泰山,別和他淨講些廢話,讓我來同他說。”
  白泰山一言不發,退到一邊;賈致祥朝著燕鐵衣叫:“現在告訴我,小怡人在那裡?”
  燕鐵衣道:“‘鶴涎靈芝’交給我,你便會得到正確的答案。”
  賈致祥怒道:“若是你得了芝草又失信呢?”
  燕鐵衣凜烈的道:“江湖喋血,風火草莽,生死界,陰陽線,刀口上掛,槍尖上挺,賈先生,姓燕的未曾失言一次,背信一次!”
  賈致祥恨聲道:“我怎能信得過你?”
  燕鐵衣肅穆的道:“我的承諾就是保證,賈先生,那更超過你金山銀山的價值!”
  神色森寒,他又緩緩的道:“而且,在這種情形之下,你沒有多大的選擇,你必須相信我,否則,你就會非常遺憾和悔恨了!”
  賈致祥的目光向白泰山臉上,白泰山幾乎察覺不出的微微點了點頭。
  給你,你可不能毀諾!”
  於是,這位富若‘半國’的財神爺只好咬咬牙,極其不甘的道:“燕鐵衣,算你狠
  我把東西交燕鐵衣莊重的道:“一言九鼎!”
  賈致祥悻悻的道:“過來拿!”
  燕鐵衣亳不遲疑,大步行向轎前,環護軟轎的八名高手,並沒有稍加攔阻或迫近,任由燕鐵衣直趨賈致祥身側。
  隔蓍轎嵌三步,燕鐵衣站住了,伸出右手,笑咪咪的道:“賈先生,多謝餽贈……”
  轎中,賈致祥在衣袖裡的左手虛虛往外一擺,看樣子似是在傳遞什麼東西,可是,事實上卻任什麼也沒有遞出,卻是他的長袍掩遮下,猝然袍角掀起,一團黑影閃電般拋射向燕鐵衣面門!
  燕鐵衣身形暴退,同時冷芒倏現又歛,彷彿過去於瞬息的流光回現;那團黑影發出一聲尖叫,落地豁然伸長,卻打了一個踉蹌,幾乎摔跌。
  天爺,那居然是一個人。
  一個長不滿三尺,瘦得只盈一握的奇形侏儒!
  但是,那個侏儒卻有蓍半尺多長的花白鬍子,是個歲數很大的佚儒!
  那個侏儒雙臂特長,幾垂於地,兩腿甚短,且向外張扭,是‘羅圈腿’之屬。
  侏儒既黑又扁的面孔上,流露蓍一種尷尬的假笑,他雙手無奈的攤開,右手上握蓍一只方方正正的白玉雕花盒子。
  燕鐵衣注意的卻是那侏儒的右手 粗短、厚韌、五指指甲烏紫勾曲的右手!
  侏儒斜眼看了看自己前襟處裂開三寸的一條劍痕,打蓍狠嚎般剌耳的哈哈:“好快好準的劍法,真個名不虛傳,燕大當家的,可是你卻太也性急啦,這。算是你對我‘老娃子’麻三的報答麼?我正待將這株珍貴的‘鶴涎靈芝’交給你呀……”
  燕鐵衣冷冷的道:“是這麼個交法,又是從這麼個‘地方’纘出來交給我?”
  ‘老娃子’麻三呵呵笑道:“這才更見趣味,以博一燦呀!”
  燕鐵衣冷笑道:“我怕你原來的目的不是這樣吧?或者,你想‘更見血腥’,以博賈先生‘一歡’才比較貼切些。”
  轎中的賈致祥大聲道:“燕鐵衣你這是什麼話?我賈某人豈是此等無信無義之徒?”
  緩緩轉過視線,燕鐵衣不由笑了 軟轎的四周,以白泰山為首,九名最強悍的保鑣,已把賈致祥嚴密的掩護住!
  聳聳肩,燕鐵衣道:“你不是麼?賈先生。”
  賈致祥的聲音透蓍幾分‘色厲內荏’的意味,他誇張的吼叫:“笑話,我賈致祥說一不二,最是重諾守信,怎會玩弄那些花巧詭計?你可以看看,麻三手中的東西是不是‘鶴涎靈芝’的真品?然後你就會知道我的人格是如何崇高,品德是怎生公正了;我叫麻三把東西拿給你,便是他採取的方式魯莽了些,你也不能用來做為背信的藉口。”
  笑笑,燕鐵衣道:“當然,我不能。”
  ‘老娃子’麻三脅肩諂笑道:“喏,喏,燕大當家,我沒有誆你吧?方才我的確是要把手中這株‘鶴涎靈芝’交給你,只是一時勢子用猛了些,想不到竟引起了你的誤會,差點挨了一劍不說,只怕回去還得受太爺的罰哪。”
  那邊,人群後的賈致祥呵叱蓍道:“你還想託辭避罰縻?麻三!”
  麻三聞言之下,一派惶恐之狀:“太爺我怎敢哪?但求太爺罰輕一點,我麻三業已是千恩萬謝,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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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詭中毒 你狠我辣

  冷眼看著賈致祥與那麻三在扮演這等無聊的‘雙簧’,燕鐵衣不禁興起一種又可笑,又有氣的感覺,這算玩的什麼把戲呢?明明是想抽冷子的打他個不措手,事敗之後又偏有這麼些說詞,但是,任他們如何掩飾彌補,除了看起來聽起來,令人覺得滑稽加上鄙夷之外,他們實在不能得到什麼預期的效果。
  燕鐵衣明白,這一步棋,乃是對方事先就已安排好了的 不論行動的程式及事後的應付之道,這些人早就盤算妥了。
  方才,如果燕鐵衣中了暗算,自將至少淪為階下之囚,成為‘十全山莊’的俎上肉,他們既會向燕鐵衣逼取他們所想逼取的一切,反之,他們便故意造成眼前這種無可奈何的氣氛,令燕鐵衣翻臉不得,而事實上,他們多少也吃定燕鐵衣不至翻臉,因為他們曉得,燕鐵衣此來最大目的乃是為了要取得那株芝草,而非啟端尋夢,除非被逼到絕處,燕鐵衣是輕易不肯動武的。
  他們了解這個形勢,燕鐵衣自然更是心中有數,他一肚皮怒恨,卻難以宣泄,正如實際的情況 燕鐵衣決不願為了逞一時之快而喪失獲取那株芝草的機會!
  忍住那股子怨氣,燕鐵衣不帶半點笑味的笑了:“我看,二位也不必太認真啦,當然,我看起來,先前的事情也是一場誤會。”
  ,麻三眉開眼笑的道:“真是明人,真是明人,燕大當家,天下還有比你更明白事理的人麼?一代大豪,千秋英武,我麻老三這遭可遇上啦。”
  燕鐵衣淡淡的道:“你個子不高,肚皮裡的玩意倒不少。”
  麻三咧著嘴道:“那裡那裡,是燕大當家高抬了,我麻老三這點雞零狗碎,在燕大當家面前賣弄,豈不正合了‘孔夫子門前讀三字經’那句老話了?好有一比,螢光皓月,差多,差得太多 。”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你手上那株芝草,該可以交給我了吧?”
  像是恍然鸄悟似的,麻三大笑喧嚷:“看我這豆腐渣腦筋,該打該打,光顧著說話,竟把這件最重要的東西也忘了,燕大當家,你多包涵,喏,這就雙手呈上。”
  燕鐵衣等著麻三搖搖擺擺的邁著一雙‘羅圈腿’走了上來,他連正眼也不瞄對方一下,只那麼漫不經心的順手接過了麻三高舉過頂的雕花玉盒,閒閒的道:“謝了。”
  剎那間,麻三那張又黑又扁的醜怪面孔上,掠過一抹憤怒又獰厲的神色,但這抹帶著殺機的神色一現即逝,他仍然諂笑著退後幾步,好象沒有發生任何事一樣。
  沒有發生任何事麼?當然不,就是方才這玉盒的須臾授受之間,麻三已經遭到燕鐵衣極度的輕蔑及藐視 燕鐵衣隻手接過他雙手高舉於頂的玉盒,甚至連正眼也不看他,這即已表示了燕鐵衣對他的奚落、冷淡,以及低估,簡明的說,燕鐵衣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不在乎他的年紀、地位、也不在乎他可能施展的襲擊,這亦表示,燕鐵衣自認吃定他了!
  麻三的尊嚴受到傷害,那種怨恨是難以擬的,但他卻強行壓制住了,而且掩飾得很好,就像沒有這回事一樣,表面上仍然是那般笑容可掬的阿諛奉承之狀。
  燕鐵衣乃是故意這樣做,當然也極其明白麻三心中的感受,任是麻三不露聲色,他也體會得十分深刻,這瞬息裡,他有一種報復後的快意。
  乾咳一聲,麻三笑道:“燕大當家,奶不啟盒檢視一下?”
  燕鐵衣道:“這是不可或免的一道程式,是麼?”
  麻三打蓍哈哈:“應該的,應該的,這也表示我們太爺昭信于人。”
  輕輕旋開了玉盒的盒蓋,燕鐵衣仔細端詳著襯擱在盒中紅色錦墊上的那株‘鶴涎靈芝’,微微呈現蓍‘如意’的形狀,長只三寸,寬約寸許,兩頭略粗,中梗較細,色澤是青中泛灰的,乾枯又暗澀;如果不知道這件東西的底蘊,恐怕丟在大路上也沒有人撿,然而,實則它卻是價值連城,且是無處可求的仙草靈藥!
  以兩只手指,燕鐵衣小心翼翼的拈起盒中芝首,查看它的底部,於是,他笑了,在這樣靈芝的背面底部,有一圈圈極細極密的白紋隱現,宛如浸水後的蝕斑霉跡,這就是了,如假包換的‘鶴涎靈芝’,幾可起死回生的寶貝!
  一看燕鐵衣展顏而笑,麻三忙道:“沒有錯吧?燕大當家。”
  點點頭,燕絨衣道:“是真貨!”
  伸出大拇指,庥三巴結的道:“燕大當家真個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樣樣通,般般精,想不到你連如何辨識這類奇藥異草,也是這等老練在行,了不起,了不起!”
  燕鐵衣微笑道:“老實說,對於如何辯識這類玩意,我不但不在行,更且根本外行!”
  麻三有些尷尬的道:“呵呵,大當家的太謙了,真太謙了,我們明明都看見大當家方才在檢視芝草背底部位的‘鶴涎’遺漬,這個竅門,外行人怎能曉得?”
  燕鐵衣雙眉一挑,道:“你總不會把我看得如此愚蠢吧 我來向你們主子索求‘鶴涎靈芝’,事先豈能不把‘鶴涎靈芝’的辨識方法弄清楚?”
  窒了窒麻三道:“哦,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望瞭望麻三,燕鐵衣道:“我還忘了請教閣下,閣下可也是賈先生的護院之一?”
  麻三捻捻鬍子,又笑了:“慚愧得很,我在‘十全山莊’擔任賈先生的貼身近衛,實在是小材大用,呵呵,被賈先生高看了,高看了。”
  燕鐵衣語含諷刺的道:“不必客氣,你閣下十分稱職,至少和賈先生真個‘近’到‘貼身’,只不過,我認為以後你若能挑個其它部位‘貼身’,更比從賈先生褲襠下鑽出來體面得多。”
  黑臉泛紅,麻三幾乎咬碎了滿口黃牙,表面上卻強笑道:“大當家說笑了,說笑了……”
  燕鐵衣一本正經的道:“我是真話,並非說笑;任憑賈先生家財億萬,富可敵國,但他胯下之異味,亦必不比一幹常人來得容易消受,你老兄廁身其中,不覺得多少有點兒委屈麼?”
  這一來,麻三可再也掛不住了,他僵在那裡,臉上表情極其醜怪兇邪,但他卻發作不得,羞惱窘怒之情,溢於形外!
  轎子裡,賈致祥生怕把場面弄砸了,搞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結局,他趕緊大聲叫道:“燕鐵衣,你想耍賴不成?”
  燕鐵衣一笑道:“怎麼說法?”
  賈致祥怒道:“你要的東西業已給了你,可是,我的人呢?”
  燕鐵衣道:“放心,奶的人也包管毫髮無損的‘完璧歸趙’。”
  賈致祥氣勢洶洶的道:“人在那裡?”
  把手上玉盒妥善放好,燕鐵衣一拍手:“跟我來。”
  賈致祥有些不安的道:“你可不能搞鬼……”
  燕鐵衣冷冷的道:“笑話,我豈和你們一樣?”
  賈致祥一拍轎前橫幾,火爆的道:“這是什麼意思?”
  燕鋨衣道:“就讓我們彼此心照不宣吧,說明了,大家不好看!”
  哼了哼,白泰山接口道:“燕朋友,你口氣有點不對,莫非東西到手,就另有打算?”
  燕鐵衣語氣轉為緩和的道:“前輩寬懷,燕鐵衣決非言而無信之輩,今所盼者只要各位不圖‘另有打算’,燕鐵衣已是燒瞭高香!”
  白泰山臉色微現陰沉,但卻沒有回答。
  賈致祥又吼叫起來:“餵,燕鐵衣,奶到底是交人不交?先在這裹窮磨茹,又讓我們如何相信你是‘言而有信’?”
  燕鐵衣皺眉道:“記得我已說過 跟我來。”
  賈致祥恨恨的道:“好,我們便跟他去!”
  軟轎迅速抬起 抬轎的人居然就是‘虎帳四霸’曹家兄弟,看他們那種‘駕輕就熟’的俐落身段,顯然幹這‘兼差’已不是短時間的事了。
  ‘天罡’包魁‘地煞’管恩昌,‘斑怪’索標和‘邪醜’孫佑四人便分開左右前後環護軟轎四周,‘白衫青鋒’白泰山與‘老娃子’麻三兩個,領隊似的率先於前,也是他們二人距離燕鐵衣最近。
  燕鐵衣引著這一行人繞過‘大龍石’,直往石後那片林子走去,只是數十步的遠近,他便在林邊停了下來。
  前隨的白泰山冷然開口:“怎麼了?”
  燕鐵衣朝林內一指:“楊小怡就在裡面。”
  白泰山朝林子里張望了一陣,因為光線太暗,林木過密,一時並無所見,他迫近幾步,強硬的道:“我沒有看見七夫人 ”燕鐵衣道:“從我站立的這個方向進去,大概走十一、二步,就可以發現一株樹幹分叉生長的半枯老槐,楊小怡便在那樹幹叉生的中間凹窩裡 ”後面,買致祥怪叫:“怎麼沒聽到小怡的聲音?燕鐵衣,你把她如何擺佈了?”
  白泰山的態度也逐漸變得狠厲起來:“燕朋友,告訴我們,這是怎麼回事?七夫人若在其中,為何聲息全無?你可是對她施用了什麼陰毒手法?”
  燕鐵衣冷冷一笑,道:“白前輩,你也是武功精湛的好手,莫非尚不知道武家千技雜陳之內有一門藝業,叫做‘點穴?’而穴道的頝別裡,有幾處稱為‘黑甜’的穴道?”
  白泰山急道:“奶是說 ?”
  燕鐵衣道:“不錯,我是說我點了楊小怡的‘黑甜穴’。”
  賈致祥又在那邊叫:“燕鐵衣,你這天殺的,你竟點了小怡的穴道,你……”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製人‘黑甜穴’,只是要那人睡上一覺而已,並無大礙,你犯不上如此緊張,如果奶不明了其中奧秘,何妨問問奶僱用的這些會家?”
  賈致祥急吼:“泰山,他說得可對?”
  白泰山深沉的道:“如果他確是只點了七夫人‘黑甜穴’,便無什要緊。”
  重重一哼,賈致祥憤然道:“燕鐵衣,設若你曾經仍害過小怡,我便會叫你拿命來頂!”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要恐嚇我,賈先生。”
  清楚傳來賈致祥挫牙的聲音,他惡狠狠的道:“說,是誰告訴你小怡是我寵愛的妻妾?
  又是誰向你洩漏她的住處,以及點明你用她可以來脅迫我?”
  燕鐵衣道:“我不能說。”
  賈致祥大吼:“為什麼不能說?”
  笑笑,燕鐵衣道:“‘朝廷有法,江湖有道’,如此而已。”
  賈致祥在咆哮:“我終究會查出來的,終究會……”
  燕鐵衣道:“那就是你的事了,賈先生。”
  突然又怪叫起來,賈致祥跺腳:“你們怎麼啦?還不快快進林子里去救出七夫人……”
  白泰山剛待啟步,忽又回身:“太爺,可要燕鐵衣一同入內?”
  賈致祥怒沖沖的道:“這還月間?當然要他陪你們一起入林去找!”
  燕鐵衣冷淡的道:“不,我不奉陪了。”
  賈致祥厲聲道:“燕鐵衣,你有責任陪同我的人入林尋及找小怡,直到把她交到我手中為止!”
  燕鐵衣道:“只要你們照我方才所說的話去找,便一定可以找到她,這並非難事,更無須我親身臨場指點。”
  咻咻喘息蓍,賈致祥道:“你……你其中恐有說謀……燕鐵衣,你不肯陪同我的人入林尋找小怡,便是心虛……便是情怯。”
  燕鐵衣一笑道:“我保證楊小怡平安無事,毫髮不損,現在正做‘黃粱高臥’,而且,你們很容易就會找到她,入林直走十幾步,那株枝幹分叉的老槐樹中間。”
  賈致祥叫道:“你陪他們進林子里去。”
  燕鐵衣微喟著,道:“把話說穿了吧,賈先生,我不想在你們得回楊小怡之後,再給你一個可以放手圍攻我的機會,你們至今不敢向我正面下手,可能是顧慮非我之敵,也可能為了楊小怡在我掌握之中,投鼠忌器之故,但不論為了那一樁,人質的威脅沒有了,便足堪造成你們無所憚忌的心理,對我形成不利的情勢;我不含糊你們,腳不願做這無益之鬥,因此,我不奉陪了,請你們自己略勞點神,舉步之間,便可尋及欲尋之人。”
  賈致祥怪吼:“你不准走,不准……”
  燕鐵衣一拱手,道:“多謝厚賜,買先生,我們後會有期了!”
  賈致祥似乎要從轎中衝出來:“截住他,你們給我截住他!”
  身形倏閃,白泰山沉喝:“站住!”
  比白泰山的動作更快,燕鐵衣的影子微晃,已如幽靈般消失在黑沉沉的密林中了。
  白泰山正在遲疑,要不要追進林子里,賈致祥已從轎內跳了出來,蹦得像個瘋子:“一群飯桶,還不馬上入林救人,你們一個個都是些木頭啊……”
  XXX快馬加鞭的往回趕,從昨夜拿到那株‘鶴涎靈芝’到現在,只是幾個時辰的空間,燕鐵衣已馬不停蹄的奔馳了近二百里路。
  他急著趕回去,固然是為了儘早救治老友的惡疾,另外,他也希望擺脫可能隨後跟來的麻煩。
  賈致祥是決不會甘休的,這一點,燕鐵衣非常明白,他並不在乎拚殺狠鬥,但是,他卻不願在將芝草送回去以前發生纏戰,他深恐有失,而只要把東西送達目的地方,他倒頗有興趣與‘十全山莊’那干人物比劃比劃。
  日頭很熱,他冒蓍火熱的日頭在鑽趕。
  直到他很累了很渴了,他發現路旁有一家簡陋的酒鋪,這家土牆茅頂的酒鋪,簡陋得甚至連塊酒招也不備,只擺蓍幾張竹桌竹椅,靠牆角幾只粗瓷酒壇子,光景零落冷清得很。
  一路上來,燕鐵衣已經過了好些家飯館酒店,大都比這一片荒舖子光鮮體面得多,當然吃食的口味類別也必較高明豐盛,但不知怎的,燕鐵衣在經過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飢渴,眼下,見到這麼片不像樣的路邊酒店,他卻出奇的疲乏起來,強烈的盼望能在這裡歇歇馬打打尖,小憩一會。
  他猶豫蓍,坐騎潑剌剌的奔過了店外,他不禁咽了口苦澀的唾液,手搭涼蓬仰頭望瞭望火烤似的陽光,終於咬咬牙,掉轉馬頭又馳了回來。
  酒店的老闆,是個生蓍一雙匏牙的斑頂胖子,馬蹄聲早已驚動了他,他正在失望的瞪蓍那飛揚的塵沙發楞,不想過路的財神卻又轉回頭啦!
  下馬進店,燕鐵衣還小心的挑了一副靠褢的座頭,他往土牆上一倚,長長噓了口氣,一剎那間,感到無比的舒泰鬆快。
  胖老闆展露著那對大匏牙,殷勤的走了上來躬著腰笑:“呃,小爺,日頭真毒啊,大熱天下趕路,可當心中了暑哪。”
  燕鐵衣享受蓍這一份原可隨時享受的陰涼,他將一雙腿擱在另一只竹椅上,安適又懶散的道:“所以,我不就不趕啦?”
  胖老闆忙陪笑道:“這才是,這才是,年紀輕輕你哪,可別仗蓍身子扎實不知愛惜,出門在外,萬一有個三病兩痛,可不是鬧蓍玩的。”
  燕鐵衣抹蓍汗,笑道:“敢情……”
  在搭肩的搌布上揩了幾把,胖老闆這才進入了正題:“我說,小爺,得吃點喝點什麼吧?”
  燕鐵衣道:“你店里都有些什麼賣呀?”
  胖老闆忙道:“吃的呢,有熟雞蛋,滷豆幹,五香花生,醃菜梗,外加白麵糢,喝的有自釀老黃酒,帶勁點的是‘燒刀子’,小爺,你要那一樣啊?”
  舐舐乾燥起皮的嘴唇,燕鐵衣不大感興趣的道:“來碟滷豆幹,五香花生吧,酒,打一斤老黃酒夠了……”
  胖老闆趕緊道:“順帶幾個糢?”
  燕鐵衣無所謂的道:“就順帶幾個糢 ”頓了頓,他又道:“還有,外頭我那匹馬,煩你好生替我加料餵飽,別忘了先弄桶水也叫牠解解乾渴。”
  胖老闆笑道:“錯不了,小爺。”
  酒菜來得快,燕鐵衣獨酌獨飲,慢慢的喝著,上桌的東西十分粗糙,味道更不見強,他於其說在享受飲食,遠不如說是在藉此空暇恢復疲勞,至少,這還是個陰涼地方,而且,有個坐處。
  他在吃喝中邊琢磨 這裡距離‘十全山莊’已有三百里開外,大概不會再有什麼問題了,對方若要追,早追上來啦,相隔這麼遠,要想綴住他就大不容易嘍……。
  正想蓍忽然,有馬蹄聲傳入他的耳中,他悚然一怔,傾耳聆聽,不覺又啞然失笑 他似乎稍嫌緊張了一點。
  不錯,那是馬蹄聲,但卻是從對面他要去的方向而來,不是從後頭路上來的,而且,蹄音清脆悠閒,絲毫不顯急迫。
  鐵騎追人,不會是這樣的安閒自得法,好象在踏青郊遊。
  於是,他放心的又幹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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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荒寒店 佳人冶豔

  (Page553-556 缺)
  妖媚的笑了,白衣少女道:“秋天裡,很少看得到燕子的。”
  燕鐵衣道:“現在不是秋天。”
  白衣少女道:“所以,我們才碰上了;天下很大,兩個素昧平生的人遇在一個共同陌生的中途站上,可是一樁綠分,而且我姓秋,你又姓燕,木來是有點犯忌的……”
  燕鐵衣覺得對方的話有些牽強,但他並不認真去體會,淡淡的道:“秋姑娘,想是道上同源吧?”
  白衣少女挪揄的笑了:“當然,否則你以為我這個樣子會是什麼出身呢?名門閨秀,大家千金?”
  燕鐵衣客氣的道:“其實,姑娘風儀亦並不稍遜。”
  白衣少女快活的道:“真的?”
  燕鐵衣本想說 ‘只是舉止略顯輕佻’,可是他曉得這是夠煞風景的話,頓了頓,他道:“真的。”
  白衣少女笑道:“你這人的確不錯。”
  這時,胖掌櫃端來了酒食,一絲一樣擺在白衣少女的桌上之後,又十分知趣的退開了。
  目光掃過桌面的酒食,白衣少女嘆了口氣:“天,這也是人吃的?”
  燕鐵衣怔了怔平靜的道:“是人吃的,我已吃了不少,很多人也吃過。”
  白衣少女歉然一笑,道:“別多心,我無意影射你,我只是脫口而出。”
  燕鐵衣道:“沒關係。”
  替自己斟滿一杯酒,白衣少女舉起杯來:“燕朋友,為我們的相逢幹一杯!”
  燕鐵衣如言幹了,白衣少女抹去唇角的酒漬,笑道:“相逄何必曾相識,啊?”
  燕鐵衣道:“對,相逢何必曾相識。”
  白衣少女又道:“同是江湖飄零人。”
  燕鐵衣贊了一句:“說得好。”
  又斟滿酒,白衣少女道:“再來一杯。”
  燕鐵衣有些遲疑的道:“你不怕喝醉了?”
  白衣少女笑吃吃的道:“醉裡日月長,可不是?”
  微窘的一笑,燕鐵衣道:“留點量吧。”
  白衣少女道:“說真的,我醉不了,別說一斤酒,三斤五斤也一樣喝得下!”
  燕鐵衣道:“好酒量。”
  白衣少女道:“不算什麼,來,燕朋友,幹了。”
  望著白衣少女微揚蓍的,白嫩圓潤的粉頭,燕鐵衣無可奈何只有再陪蓍喝完一杯。
  白衣少女露出潔白細密,卻並不十分整齊的牙齒笑笑,道:“燕朋友,一個人在到達微醉的境界時,除了心情暢快,說話較直之外,是不是膽子也較尋常大了?”
  燕鐵衣道:“是這樣。”
  白衣少女放下酒杯,怪異的笑道:“我現在就有這樣的感覺。”
  燕鐵衣意識的覺得有什麼事不大對勁,他慢慢的道:“喝酒的人大多如此。”
  白衣少女凝視著燕鐵衣,酒後的眸瞳,益加熾烈如火:“我叫秋雲 燕鐵衣。”
  僵窒了一下,燕鐵衣輕輕的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我了?”
  白衣少女 秋雲靜靜的道:“不但知道你,我就是衝著你來的!”
  燕鐵衣不解的道:“我們有過梁子?”
  搖搖頭,秋雲道:“從無轇轕。”
  燕鐵衣道:“那麼,是什麼原因使你衝著我來?”
  秋雲撫媚的笑道:“受人之託。”
  敲敲桌面,燕鐵衣沉吟著問:“誰?”
  秋雲歪著頭道:“想想看,很容易,你最近得罪過誰呀?最近。”
  嘆息一聲,燕鐵衣道:“賈致祥。”
  笑了。秋雲道:“不錯,就是這位財神爺。”
  端詳著對方那張妖豔的面龐,燕鐵衣道:“你與他,是素識麼?”
  秋雲道:“昨天以前尚未見過。”
  燕鐵衣詫異的道:“那麼,是什麼原因使你替他出力呢?”
  秋雲格格的笑道:“還有什麼原因比之於金錢更使人樂意效命?”
  燕鐵衣感喟的道:“這倒也是個理由 賈致祥給了你多少?”
  秋雲坦率的道:“五千兩黃金,另加我雙手所能抓取的珍玉珠寶……”
  ‘嘖’了一聲,燕鐵衣道:“真是驚人的大手筆 賈致祥確然富有,只是,恐怕他的錢要白花了。”
  秋雲道:“白花了嗎?不見得吧。”
  燕鐵衣正色道:“秋雲,不管你是什麼來路與出身,我對你卻是十分陌生,我認為,憑你一己之力,對我很難形成什麼危害。”
  秋雲眨眨眼,道:“別太肯定,燕鐵衣,來者便不善。”
  燕鐵衣一灑道:“賈致祥左右能人盡多,他們卻無奈我何,秋雲,你自認強過那些人麼?比他們更高明?”
  輕蔑的‘嗤’了一聲,秋雲道:“你是指賈致祥身邊那些保鑣呀?不錯,他們有的確然頗具功力,但除了白泰山、麻三、管恩昌,包魁,索標,孫佑几個人我看著尚有點火候之外,其餘的,不過只是湊數罷了!”
  燕鐵衣微微笑道:“好大的口氣,你倒很狂!”
  秋雲悠然道:“狂字背後,得有點什麼真玩意撐著才行,要不,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難堪了。”
  燕鐵衣道:“既如此說;秋雲,你打筧怎麼對付我呢?”
  秋雲乾脆的道:“奪回那株‘鶴涎靈芝’,並押你去見賈致祥!”
  燕鐵衣有趣的道:“然後呢?”
  秋雲道:“然後就是賈致祥的事了。”
  摸著下巴,燕鐵衣道:“你很有自信,秋雲,我看得出,你是真想同我較量較量。”
  秋雲又露出她那口不太整齊,卻更容易使人想入非非的牙齒:“不止要‘較量’而已,燕鐵衣,我還有其它目的!”
  燕鐵衣道:“怕你難達目的。”
  秋雲笑道:“可要打賭?”
  雙手扶在桌上,燕鐵衣低沉的道:“秋雲 我懷疑你有沒有打聽一下關於我的種種?”
  秋雲如數家珍般道:“你叫燕鐵衣,是北六省的綠林盟主,‘青龍社’的大魁首,有‘梟霸’之稱,在普天之下的黑道上,你是數一數二的權勢人物,尤其是,你乃劍中之英,對於劍術的浸淫,你已經到達化境;長劍‘太阿’短劍‘照日’交相映輝,千變萬化,神鬼莫測,是為萬人之敵!”
  拱拱手,燕鐵衣道:“過譽了。”
  秋雲道:“那裡,這全是實情。”
  燕鐵衣道:“如果你知道這全是實情,還敢照樣來找挑釁,我就不明白,你到底是瘋狂呢,抑或愚蠢了。”
  秋雲道:“都不是。”
  燕鐵衣道:“那麼,你憑藉的是什麼?”
  秋雲一本正經的道:“我的武功造詣。”
  忍不住想笑,燕鐵衣道:“你的武功造詣?秋雲,你這個年紀 就算從出娘胎就開始練功,恐怕也不見得強上了天。有如灰沙裡的蚱蜢,還能蹦跳多高?”
  吃吃一笑,秋雲道:“武藝之術,千奇百怪,武家之道,錯綜複雜,其中因稟賦,遇合,天分體能,以及門派的內涵與傳授方式,種種原因,造成了各人修為上的深淺差異,燕鐵衣,莫非你不明白這些道理?”
  燕鐵衣道:“我非常明白,但先天的體能與師承,仍須倚靠後天的苦練才能精益求精,秋雲,你是這樣有耐心及肯下功夫的女人麼?”
  秋雲傲然道:“對你而言,很不幸,因為我是。”
  燕鐵衣並不太過顧慮的道:“別人都稱呼你什麼?”
  秋雲笑道:“小白蛇。”
  燕鐵衣點頭道:“很恰當,非常非常恰當。”
  秋雲又道:“我也知道,你不喜歡蛇,尤其不喜歡白色的小蛇!”
  燕鐵衣承認:“不錯,我是不喜歡蛇,更不喜歡白色的蛇……”
  秋雲表情變幻不定的道:“多年以前,在‘北岡山’,你曾差點送命在一條‘白娘娘’的蛇毒齒下,是不是?”
  燕鐵衣苦笑道:“你倒知道得很清楚。”
  秋雲緩緩的道:“當然,我要來對付你,就必須先了解你……燕鐵衣,在白色的蛇之前,你的運氣總是不佳,所以,這次我來,信心十足!”
  不知怎的,燕鐵衣內心裹竟起了一陣不安的感應,他有點怔忡,難道說,當真如此麼?
  他遇不得白色的蛇,或白蛇似的人?
  秋雲詭異的笑了:“燕鐵衣,你的必勝意志有些搖動了,呣?”
  在杯中注滿了酒,燕鐵衣淺啜一日,道:“不要想得太脫離現實,我曾吃過一次小白蛇的虧,但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人有了一次疏忽是無心,再犯第二次,便是愚蠢,秋雲,我並不愚蠢。”
  秋雲笑得又甜又艷又佻撻:“為了我,你就再犯一次吧。”
  豁然笑了,燕鐵衣道:“怕我無法從命 縱然在某些地方上,你是值得的!”
  秋雲道:“你真要叫我見識一下你的劍術?”
  燕鐵衣道:“假若你想見識的話。”
  秋雲的雙眼裹浮起一種火熱的光暈、明亮、鮮豔、熊熊跳動,帶著挑逗的意味:“我很希望嘗試一下,燕鐵衣。”
  燕鐵衣道:“我的劍很快,很鋒利,你知道?”
  秋雲興奮的道:“我知道。”
  迷惘的看著她,燕鐵衣道:“你好象很高興?”
  秋雲渴切的道:“是的,我很高興,燕鐵衣,當你明白我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遇見比我更快的對手,沒有碰上真正的勁敵時,你就會了解我現在為什麼如此高興了;我奇怪,以前那些躺在我眼皮下的人,為什麼老是動作那麼緩氣,等待他們驚恐的收回錯誤的招式,這樣比劃,實在提不起勁頭來……如今好了,我終於遇見了你,遇見了一個值得一拚的對手,燕鐵衣,我想你不會和那些人一樣稀鬆吧?”
  燕鐵衣啼笑皆非的道:“秋雲,但願你的本事有你說得那般高明才好!”
  秋雲嫣然一笑:“我們彼此都會過癮的,燕鐵衣,我保證!”
  ‘過癮’兩個字,出自女人口裹,尤其出自像秋雲這樣妖媚誘惑的女人口裹,不免容易使人意會到另一個地方去,甚至在此時此景的燕鐵衣,也不由直覺的朝那另一方面附會了一下。
  秋雲又輕聲道:“辰光不早了,我們走吧?”
  款款細語,談風風生,這等情調,那似彼此將要廝殺火併的前夕?甭說局外人匪夷所思,就連那胖老闆也半點端倪不出來!
  燕鐵衣笑吟吟的道:“地方挑好了?”
  秋雲柔膩膩的道:“不用你操心。”
  噓了口氣,燕鐵衣道:“很周到。”
  秋雲笑道:“我多少費了點心思,你到時可別叫我失望呀。”
  燕鐵衣笑笑,舉起杯來:“我敬你 同是江湖飄零人。”
  斟滿了杯子,秋雲一乾而盡,照照空杯:“你很會諷刺。”
  站起身來,燕鐵衣大聲招呼:“掌櫃的,會帳 這位小姐的一起算。”
  秋雲也跟著站起,眼波如水的瞄了瞄:“謝了。”
  胖老闆匆匆趕了過來,三分好奇,七分巴結的道:“二位倒認識得快哩,呃,這就走啦?一路好走,一路好走……”
  付過超出本帳好幾倍的賞賜,燕鐵衣在胖老闆的千恩萬謝中,衝著秋雲一笑:“請帶路吧。”
  點點頭秋雲站在門口,伸出玉蔥似的纖纖手指,朝來路一點:“很近,就在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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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強中手 驚濤乍現

  離著這片陋店百多步外,有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荒地和道路中間,不知為什麼築著一條高低不勻的殘剝土堤,堤頂上還錯落栽植著樹木,而那些枝葉並不茂密的樹林,看上去也高矮不一,枯黃瑟縮,不帶生氣,但是,這堤和堤頂的樹,卻堪可掩遮那片荒地。
  引著燕鐵衣自土堤的頹陷處繞進荒地,秋雲回眸一笑:“怎麼樣?這裡風水不錯吧?”
  燕鐵衣松松握著僵繩的手,任由馬兒自顧自的一邊徜徉,他左右盼視,並不怎麼帶勁的道:“辦這種事那裡都行,地方如何,並非重要問題。”
  走到荒地中間站定,雲秋雙手一拍:“現在嗎?”
  燕鐵衣平靜的道:“且慢。”
  格格一笑,秋雲道:“你有點含糊,還是有點緊張?”
  燕鐵衣卓立如山也似的道:“別把你自己捧得那麼高,以你而言,還不至於使我有這樣的反應。”
  秋雲道:“那麼,為什麼叫‘且慢’?”
  燕鐵衣道:“有件事,我還不明白。”
  秋雲柔柔,的道:“問吧,但有所知,無不奉告。”
  燕鐵衣低沉的道:“你是如何追上我,找到我的?”
  長長‘哦’了一聲,秋雲道:“問得好,這也算是個小小的秘密,但我無妨告訴你,因為,你洩漏出去的可能性並不大了 記得麻三這個人?”
  燕鐵衣道:“‘老娃子’?”
  秋雲笑道:“他是個畸形的株儒,所謂‘矮子矮,一肚子怪’,他之所以生成那副德性,據我想,主要因為他是長心眼不長個頭,才落得一輩子三寸丁;在‘大龍石’他在遞交那株芝草給你的時候,曾出其不意的向你撲襲,可對?”
  燕鐵衣道:“不錯。”
  秋雲道:“但他卻未能用他的‘黑鷹爪’傷著你,更被你的快劍割裂了衣襟一角是麼?”
  笑笑,燕鐵衣道:“似是如此。”
  秋雲狡詰的道:“不過,他雖然未能達到主要目的,卻已完成了次要計劃,表面上,他鬧了個灰頭土臉,但另一方面,他已暗裡將一種名叫‘百里香’的特製粉末灑到你的頭巾及衣衫上……”
  微微一怔,燕鐵衣道:“‘百里香’?”
  秋雲笑吃吃的道:“是的,‘百里香’,那是一種細如灰粉的末子,淺黑色,而且根本沒有重量,這玩意附著性極強,一經沾灑於物,很快便會滲化浸融,以人的嗅覺來說,它是毫無味道的,然而,對於訓練有素的‘金毛犬’,這股氣味卻濃得宛似凝形了;‘百里香’沾上任何人物體,都可以保持其異味三天不散,所以,你溜得夠快,我們的‘金毛犬’卻循著你身上散發出來的‘百里香’味道,引著我們一路找到了你,準確有效的很,而且,毫不費事。”
  燕鐵衣恍然大悟,卻火大了,他悻然道:“逭主意可是麻三那武大郎出的?”
  秋雲笑道:“不但主意是他出的,‘百里香’與‘金毛犬’也是他自備的屬件!”
  咬咬牙,燕鐵衣恨聲道:“好個老小子……”
  秋雲道:“此事內情,你已經知道了,還有其它什麼要問的嗎?”
  燕鐵衣搖頭道:“暫時沒有了。”
  踏前一步,秋雲的語氣同神態突然轉為陰狠 有如一個施術之前女巫的變形,變得恁般怖厲又獰獰了:“既然沒有要問的了,燕鐵衣,你還等什麼?”
  燕鐵衣視若不見,大馬金刀的道:“等你出手呀!”
  秋雲冷銳的道:“你防著了,燕鐵衣,我很快。”
  雙臂環胸,燕鐵衣安詳的道:“我亦不慢,所以,最好你也多少留神。”
  站在那裡,秋雲的左手朝腰間微按,‘錚’聲輕響 輕響才入人耳,一倏白虹,已閃電也似彈向燕鐵衣的小腹!
  燕鐵衣身形微挪,秋雲已到了他的頭頂,藍汪汪約三角形錐影布凝成宛若千百條鑽動的毒蛇頭,呼嘯罩下。
  貼在地暴掠,燕鐵衣在掠飛的過程中,長劍蓬射四揚,晶瑩的光芒,參差為一個隨著他動作而旋舞的光輪,連串的金鐵交擊傳出,秋雲俏生生的站定在五步之外。
  燕鐵衣注視著對面的這條‘小白蛇’,‘太阿劍’拄地,一泓秋水也似的鋒刃,幻映出森森寒意,也襯托得他那張天真的孩兒臉益加深沉了。
  秋雲笑道:“確實不錯,你果然有幾下子!”
  燕鐵衣淡淡的道:“待你贏了我,再批評不遲。”
  秋雲的右手上,握著的是她原來圍扎在小彎腰上的白色錦帶,但是,這條錦帶如今在她手上,並非軟塌塌的垂向地面,而是強性極強的微顫著成一個斜度在抖動,顯然,那倏長約五尺,寬上兩指的削薄錦帶之內,另包縫蓍什麼極具軔性的金屬條片;她的左右上,是一只尺許長短約三角形錐牙,藍汪汪的矛面稜脊,襯陷出三條可怖的血糟,這件傢伙,一看就知道是專門設計來要人命的!
  展露出那口特具缺陷美的牙齒,秋雲道:“我們再試試。”
  燕鐵衣道:“這次,你要更加小心。”
  噓了口氣,秋雲道:“別小看了我……”
  ‘我’字剛剛才形成音韻,那條白色錦帶已幻化成漫天的雨,一下子卷住了燕鐵衣的周圍。
  突然間,燕鐵衣身影偏斜,隨著對方暴洩的錦帶急速起伏上下 宛若是那種強勁的風力把他扯得飄浮了,‘太阿劍’毫光如烈日貫雲,一指而出!
  吃吃笑著,秋雲鬼魅般滑動,左手錐矛業已不可測的剌向燕鐵衣背脊 來勢之快,似是它早已靜止在那個角度一樣!
  燕鐵衣驀而側回,快不可言的順著錐矛的斜面倒滑,長劍穿自左臂之傍,彷彿冷焰流光,倒灑向敵!
  白色錦帶猝顫如曲虹,將百次斬劈融為一個形像,兜頭卷落,削薄的帶沿割裂空氣,發出尖銳的泣號,迫使燕鐵衣退避。於是
  燕鐵衣的長劍暴翻,縱橫的,交熾成形影色色的光之圖案在剎那間變化出千奇百怪的映像,絞截擊撞著白色錦帶。
  藍芒一束,就在這時指向燕鐵衣眉心。
  燕鐵衣沒有躲,同樣的,他的‘照日短劍’也以電掣般的芒彩閃射向‘小白蛇’秋雲。
  彼此之間,在這一招上沒有技巧可言,純系比快!
  藍色的,白色的光華從兩個相反的方向穿射,肉眼看去,幾乎速度一樣,但是,陡然間,秋雲六個空心觔鬥翻山了三丈之外。
  三丈的距離中,點點滴滴灑印著迤邐的血跡,濕漓漓的,殷紅的,而且,新鮮得剛從人的身體裡流出。
  秋雲的右肩上,業已是腥赤一片!白衣浸紅,越見豔麗!
  好整以暇的,燕鐵衣正在以他的拇指與食指拭短劍的鋒刃 不知何時,他的長劍早已歸鞘了。
  搖搖頭,秋雲顯得極為洩氣的沙蓍聲道:“還是你贏了……”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並不值得奇怪。”
  秋雲瞪蓍眼問:“為什麼?”
  冷冷一哼,秋雲道:“你很狂!”
  燕鐵衣和顏悅色的道:“秋雲,你以為我的江山,我的名聲,我的威望都是如何得來的?靠吹噓麼?渲染麼?誇大與自我沉醉麼?抑是向人苦苦哀求方始有成?當然都不是,我是靠我的真才實學加上辛苦奮鬥,經過了多少年的努力與無數的坎坷,才有了今天這點小小的局面,我用我的本領創造了基業,也用我的本領保障我活到了現在,你低估了我,所以就要吃虧了。”
  秋雲忽然笑道:“燕鐵衣,你知不知道,你是第一個傷害我的人?”
  燕鐵衣平淡的道:“這不足奇,秋雲,我曾遭遇過許多誇言不敗的人,而這些人一旦與我動手,就幾乎沒有一個不掛見紅的!”
  秋雲嬌媚的道:“方才你那一劍,我輪得無話可說,但我心有不甘,而且我恨你,這一點,你想得到?”
  點點頭,燕鐵衣道:“你是這樣不易心甘的女人,你這樣說,可是要再試試?”
  秋雲又臉色陰暗的道:“如果仍以我個人的力量來說,不必再試了,你比我快,修為也比我精湛,然而,我一向有個原則 我決不放過傷害我的人‘也就是說,我要報復!’燕鐵衣閒閒的道:“每一個失敗的人都會有你這樣的想法,不這樣想才令我意外,問題是,秋雲,你非我之敵,至少,目前來說你是難達報復之願了。”
  表情怪異的一笑,秋雲瞇蓍眼道:“是這麼麼?”
  燕鐵衣才覺得有些警惕,荒地左邊的低窪處在雜草掩映中,一條人影突然鷹隼般拔空七丈還高,一個半弧線的折轉落向他的面前!
  好俊的身法!
  那是個模樣扎眼之極的怪人,大腦袋,不矮身材,穿蓍一襲色彩鮮豔華麗的錦衣,濃密粗重的毛鬍子遮住了下半邊的面孔,頭頂上卻牛山濯濯,不生寸草,他睜蓍一雙半眼,管自上下打量蓍燕鐵衣。
  朝那怪人身邊一靠,秋雲狀似撒嬌:“二叔,姓燕的小子欺負我……”
  乖乖,原來竟是一路的人物!
  怪人瞪蓍秋雲右肩處那一片殷紅,眼皮子開始抽搐緩緩的,他又轉向燕鐵衣,驀然聲如悶雷般叱喝:“好免崽子‘你是不想活了!’”燕鐵衣鎮定的道:“打了孩子,出來大人;這位仁兄你又是那座出的山神?”
  怪人仰天狂笑,中氣十足,震人耳膜,他吊蓍一雙牛眼大吼:“‘九龍屠靈’古中仁就是我!”
  這個名,這個號,燕鐵衣竟耳生得緊,他皴皺眉,道:“卻是未曾久仰,古老兄,不知在何處得意過?古中仁呸了一聲,道:“少給老子來這一套江湖過門,老子學了一身武藝,卻不屑與你們這幹江湖混混為伍,老子看不慣江湖道上的齷齪,瞧不起江湖道上的下流,你們乃是行徑卑鄙,手段邪惡的一群狼梟!”
  原來如此 武林中人,卻非江湖同源,難怪這般陌生了,燕鐵衣氣定神閒的道:“恐怕,你也受不了江湖上的雪雨風霜,做不到江湖道上的義薄雲天吧?”
  古中仁大怒道:“住口,你敢頂撞於我?”
  燕鐵衣道:“你已經先辱罵我了。”
  古中仁厲聲道:“我可以罵你,你卻不可以反駁!”
  燕鐵衣道:“閣下自認有什麼地方比我優越麼?”
  古中仁憤怒的道:“無處不比你優越!”
  笑了,燕鐵衣道:“那麼,便拿出最實惠的一套來叫我折服 譬如說,你的武功。”
  嘿嘿怪笑,古中仁道:“好小子,你像吃定我啦?”
  燕鐵衣溫和的道:“至少,你也不見得吃定我吧?”
  古中仁上下打量蓍燕鐵衣,凜烈的道:“你傷了我的姪女兒,小子,這是一樁非常不幸的事 對你而言:她所流的血,所受的痛苦,你都要十百倍來補償,我不會讓你拖欠,我們馬上就兌現,也好叫你看看,你這只井底的蛤蟆,見過多大的天!”
  燕鐵衣自若的道:“多少年來,我一直在尋找比我更強的人,古老兄,但不知是不是你。”
  古中仁吹鬍子瞪眼的吼:“很快你就會知道是不是我,小子,答案的揭曉,將快得使你驚異!”
  燕鐵衣道:“只怕也會使你驚異呢。”
  咆哮如雷,古中仁怪叫:“小王八蛋,你是吃了熊心豹膽,喝多迷糊湯啦?死在眼前,猶敢大言不慚?”
  一邊秋雲狠狠的,道:“非給他點顏色看不可,二叔!”
  古中仁兇惡的道:“不止是‘一點’顏色,雲丫頭,我要叫他一輩子也忘不了今天的教訓!”
  秋雲催促道:“二叔,就是現在,姪女我替你老掠陣!”
  雙手一攤,燕鐵衣道:“或是二位一起上?”
  大吼一聲,古中仁叫:“放你娘的屁!”
  唇縫還在那把亂鬍子當中蠕動,一溜無影的功力已猝而打著旋轉暴卷而至。
  燕鐵衣只移了一步,短劍斜揮,長劍飛灑,寒星晶芒宛似由天角擠落,閃閃眩耀,卻挾著冷氣四溢涵括迫擊。
  古中仁身形微翻,已‘呼’聲如一頭大鳥般騰空,雙掌狂風暴雨也似由各個不同的角度揮展,相互微盪,融合卷掃,聲勢之浩蕩,彷彿江河決堤,天雲變色,威猛怪誕之極!
  燕鐵衣倏閃旋,長短兩道虹電矯遊騰舞,上下於天地之間,樅橫於五嶽之內,在敵人的強猛掌力中凌厲政拒。
  這古中仁的武功,確然渾厚精深,更且狠毒詭異無比,他如今只憑一雙肉掌,卻能力敵燕鐵衣威震天下的雙劍;他這兩只手掌,每在顫動間變化無窮,游移裡神鬼莫測,更可藉力加力,轉勁合勁,運用之純熟巧妙,簡直已臻化境,幾乎不是人類生理上肌肉筋骨所能達到的地步了。
  而到現在,燕鐵衣尚看不出對方所使的是什麼掌法,以及貫注的內力屬於何種類別!
  兩條人影在穿掠交舞,飛展旋閃,呼轟的勁氣摻融著流眩的冷電晶芒,剎那時人從卷盪的罡風中躍起,一剎那時人自交合的寒光下彈翻,招式蘊於瞬息,變化幻出機先。
  百餘招,彈指而過。
  古中仁沒有佔蓍燕鐵衣的上風,然而,燕鐵衣竟也未能將古中仁制服!
  在燕鐵衣來說,他已久未遭逢過這等棘手的對頭了,每在他與一個強有力的敵人拚鬥時,他都會有,一種感應一種勝負程度上的把握,而這種感應,屢試不爽,但是,眼前這一戰,他竟有些茫然。
  古中仁的技藝變化萬千,蘊于其如波濤般循循不息又澎湃有力的內勁中,他的功力已可融會貫通,隨心由意。這形成了他動作上的無懈可擊,高手之為高手便是如此之能,於是,逼得燕鐵衣不能不以險招求勝。
  連串的掌影出自古中仁的雙臂分合中,掌影明明分散,卻在著力的須臾融為一體,強擊燕鐵衣!
  ‘太阿劍’猝然抖成一團層疊的光圈反卷,銳風如削裡,燕鐵衣的身驅硬生生向側扭轉。
  但是,古中仁狂笑著騰空而起,攻勢不變。
  燕鐵衣在扭身的同時,左手上抬,暴撲十步,而古中仁的掌勁尚未吐實,人已怪叫著猝退七尺!
  燕鐵衣汗透重衣,他就地迴旋,‘太阿劍’倒翻,‘錚’聲輕響,已將方才順著‘太阿劍’鋒面揚手推接上去的‘照日短劍’抖回手中 他以一股內力的妙用及劍勢的力道慣性作用,使短劍黏接上去的‘照日短劍’剎那間等於使長劍多出了一截,在古中仁未及預料的失算情形下,削掉了這位‘九龍屠靈’的一綹鬍子!
  撫看鬍子被削落的部位,古中仁暴跳如雷,瘋狂大吼:“小王八蛋,小兔崽子,不要臉的下流胚,用這等登不了大雅之堂的無聇詭計暗算於人,稱不得武技正統,說不上光明磊落……”
  微喘著,燕鐵衣笑道:“比武較技,不僅是分判藝業本身的高下,更在於智謀、經驗、反應的綜合,古中仁,這些加在一起,才決勝於高低!”
  古中仁氣衝牛鬥,嗔目切齒:“不要狂,小子,更不要驕,這才只是開始,離結果尚遠,我有的是玩藝讓你消受,咱們的樂子在後頭!”
  燕鐵衣有些倦怠的道:“你還不服輸?”
  古中仁暴吼道:“我服你娘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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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九龍昂 神仙不老

  燕鐵衣以食指輕試短劍鋒刃,搖頭道:“你既不服,那麼,你總要有所依恃才對。”
  古中仁咆哮道:“我當然有!”
  ‘錚’的一聲,短劍回鞘,燕鐵衣一笑道:“那是什麼?”
  豁然狂厲大笑,古中仁一掀錦袍,解下一把奇形怪又金碧輝煌的兵器來了,那是九條長約六尺,粗若兒臂的精緻龍鞭,甚至說,根木就是九條匠心鑄造,卻巧奪天工的金龍;金閃閃的龍頭,尖銳的龍角,細緻的龍鬚,與成斜度平整層疊鱗片,活似九條張牙舞爪的幼龍,在古中仁上蠕動掙扎,似欲乘風而去,九條金龍之鞭,逼真極了,也神氣極了。
  儘管燕鐵衣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奇異武器,在看到這九條龍鞭以後,也不由讚美的道:
  “好傢伙!”
  古中仁惡狠狠的道:“燕小子,你就在我這九條龍鞭之下認了你這條狗命吧!”
  燕鐵衣靜靜的道:“我一向不甘認命 尤其是在不如我的對手面前!”
  甚至連光禿的頭頂都泛了紅光,古中仁凶暴吼道:“你狂,我叫你狂,小王八蛋,古爺爺的玩意多得很,會一樣一樣抖露給你看,你全能接住,便算你的八字巧,否則,你就得玩兒完!”
  燕鐵衣輕描淡寫的道:“古中仁,你的功力精湛,藝業不凡,我承認,但和我相比,你卻仍然差了一點,你本身為武家高手,應該知道,在像我們這種境界的修為裡,差一點便有很大的分別了。”
  古中仁挫蓍滿口牙道:“我偏不信你這個邪!”
  點點頭,燕鐵衣道:“如此,我們只有再分個高下了!”
  也一樣又怒又驚的‘小白蛇’秋雲,在傍激動的道:“二叔,我們的威名不能折在姓燕的手裡,今天怎麼說也得扳倒他;二叔,不管了,姪女我同你一道上?”
  古中仁一臉嚴肅,殺氣騰騰的道:“你一邊站蓍,雲丫頭,且看二叔我的,‘九龍鞭’取他狗命!”
  秋雲忙道:“別忘了人家要的是活口,二叔!”
  重重一哼,古中仁惱怒的道:“真是縛手縛膷!”
  秋雲聳聳肩,道:“看在那偌大一筆酬勞的份上嘛,二叔!”
  古中仁大聲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便不取他的命,也得剝下他一層皮來,要不,怎能消我心頭之恨!”
  吃吃笑了,秋雲道:“只要二叔不失手砸扁了他就成啦!”
  古中仁瞪起一雙牛眼道:“失手?胡說,你跟蓍二叔這許多年,幾曾見過二叔失手來?”
  兩個人在那裡一彈一唱,像真有這回事一樣,彷彿都已忘記不久前一雙在燕鐵衣手裡栽了觔鬥的情形了……
  燕鐵衣微笑道:“古中仁,有一樁,我可得先向你說明白。”
  古中仁吼道:“什麼事?”
  燕鐵衣道:“這一次再動上手,我就不敢說只削你的鬍子而不割你身上的肉了,因此,利害得失,奶不妨先行權衡一下!”
  ‘小白蛇’秋雲首先尖叫起來:“姓燕的,你算什麼東西?竟敢衝蓍我二叔說這種滿話?你真以為你就能上了天?”
  古中仁吼道:“好鱉羔子,你他娘的這是在羞辱我,低蓍我?我活了這大把年紀,還未曾碰上一個似你這般膽上生毛,死活不知的楞頭青,奶以為吃定啦?小王八蛋,我要生生抽掉你身上的十六根筋!燕鐵衣一擺手:“請。”
  他那擺手的動作還凝形於人們的眸睛中,一溜冷芒已暴射古中仁的咽喉,來勢之快,無言可喻。
  抓在古中仁雙手上的九條龍鞭,倏忽齊揚,有如九龍騰舞,金光燦眩裡形,成一片顫動的瑞雲霞彩,反卷燕鐵衣。
  點彈的短劍激揚,長劍筆直透出,一長一短兩道寒電,矯旋穿織,照面間,燕鐵衣雙劍合揮二百七十次,卻在鋒刃影的流射並舞中陡然再展二百七十劍!
  漫空的劍勢形同了極快游移的刃之山河,而山在壓迫,河在澎湃,那九條金龍亦竟須顫角昂,宛若龍騰雲起,馭風駕霧,帶蓍閃掣流燦的煌煌,飛撲卷回於天地之間。
  看不見雙力的模樣,甚至連輪廓也因為動作的過份快速與光華的變幻輝映而顯得那等突怪迷離了,見那森森劍氣,挾蓍雷霆萬鈞之勢,山搖地動;又見九龍騰撲,有如巨浪排空滔天,風雲變色!
  站在場邊掠陣的秋雲也不禁神態惴惴起來 她以往素來少遇敵手,因為她的確有蓍一身狠辣又詭異的武功,而據她所知,她的這位二叔更是脾睨天下,傲然自雄,她從來沒有看到過能在她二叔手上走過百招的人,連挺得住十招八式的角色也少之又少,而那些栽在他二叔腳跟前的人物,又得是極負盛名甚或稱雄一方的高手!然則,眼前他們所遭遇的這一位,竟大非昔往的一幹敵對者差可比擬,他們爺倆不但再也擺不出以前的威風,甚至連本身的尊嚴與信心也將蕩然不存了!
  一旦從高高在上的勝利者,淪墮為匐匍於地的失敗者,形成的變異說起來是一回事;感受起來卻又是一回事,轉變的過程雖短,其中的滋味是震愕又辛酸的,看人家在自己的足尖前打滾,與自己在人家的足尖前打滾,心境上的逆差,有如天淵。
  ‘小白蛇’秋雲自家的藝業修為乃是頂兒尖兒的,因為她在境界上已經達到這樣的水準,所以她對於武功衡量之間的微妙處也能夠深切體會,更明白的說,她看得出兩個較技者的勝負比數,以及造詣深淺來。現在,她聚精會神的目睹她的二叔在與燕鐵衣拚鬥,越看下去,也就越對她二叔擔心了。
  雙方的廝殺,已經超出了二百招以上。
  燕鐵衣全身汗濕,面色透紅,而古中仁更是喘息如牛,咻咻有聲,彼此間已都耗費了太多的力氣。
  九條金龍在古中仁的旋展下,不但像變成了活的,更似帶看仙靈之氣了,。那樣的威猛厲烈,又那樣的細緻巧妙,大處卷舞於穹蒼,小處迴環於袖底,運用之活,難以匹敵!
  燕鐵衣的長短雙劍卻已似蘊棸了天地之精華,吸足了日月之靈髓,它們如此不受時空限制的跳動、樅揮、穿射、彈點、固定的劍型卻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光之影像,劍刃與劍刃在追逐,在奔騰,在連貫,於是,那便成為一波波的浪,一團團的雲,一蓬蓬的雨,一束束的箭,它變幻蓍,幻映著,已不似一對劍,更彷彿如來的手指,王母的纓絡飄灑了……
  古中仁的‘九龍鞭’,並不是由他的雙手在指揮,他除了可以用雙手運展兩條至四條鞭身之外,他的嘴牙、肘彎、腋下、甚至雙膝的關節處,都能咬或挾蓍鞭身做有力又靈活的攻拒,而他更不時利用身體的轉折起伏,在適當的角度與空間,以軀體上的任何部位觸動鞭身,使鞭身詭異難測的飛卷繞回,他的動作快速至極,呵成一氣,宛若多手的哪陀!
  九條金龍在烈陽的照射下閃閃如電般飛轉伸縮,長短兩股芒彩在不定形的眩舞隱現,風雷之聲摻合蓍銳厲的尖嘯,真是一場驚鬼泣神的龍虎之鬥!驀然
  ‘太阿劍’急顫長吟,破空飛出,劍身在旋滾,旋滾的一剎那形成了一股粗若人腿的渾圓光華,它去摯是這般強勁神奇,又這般狠烈猛銳,但見光彩甫展,古中仁的九條金龍已有三條被激上半空!
  ‘小白蛇’秋雲瘋狂撲上,口中尖叫:“二叔快躲 ”古中仁暴吼如雷,但奇怪的是他竟沒有反擊燕鐵衣的本人,卻傾以全力攻取那柄幻化成一道匹練的‘太阿劍’ 六條金龍鞭分自六個不同的角度,挾以萬鈞之力,猛卷合纏,古中仁使用的勁道之大,幾已盡了他吃奶的力氣!
  於是,燕鐵衣身形石火般側旋,左手斜揮,古中仁已怪嚎蓍一個踉蹌橫出五步!
  就在古中仁橫出,背上的血水迸濺,秋雲快要搶到位置的瞬間,燕鐵衣單足柱地迴旋,右手猝翻,剛好接下了落地的‘太阿劍’。
  ‘小白蛇’秋雲那雙突凸的眼睛裡,宛似噴著炙紅的火焰,她妖媚豔麗的面容的扭曲得有若一個變形前的女巫,她怖厲的嘯吼著撲向燕鐵衣!
  古中仁堪堪站穩,他猛一搖頭,滿頷鬍鬚根根倒堅有若鋼刺箕張,他嚎叫得有似一頭傷獸,口沫四濺的狂吼:“我要宰了你,小雜種,我什麼也不管了,我現在就要宰了你!”
  燕鐵衣連續三次躲開了秋雲悍野的攻撲,他冷冷的道:“二位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空負一身卓絕身手,怎的卻竟做出這般近似市井無賴的行徑?”
  秋雲三次撲擊,俱皆落空,不由氣得連連跺腳,神色羞怒至極:“你才是市井無賴,才是死不要臉 ”燕鐵衣卓立如山,沉聲道:“勝負已分,你們是要至此便收呢,抑是仍欲糾纏下去?”
  歪歪斜斜的走了幾步,古中仁大吼:“什麼叫‘勝負已分’?娘的臭皮,人還沒有死絕冷透,算分那門子勝負?小王八蛋,你挺蓍玩吧,樂子在後頭!”
  秋雲也激烈的道:“你甭想全身而退了,燕鐵衣,今天無論是個什等樣的結局,我保證你得留下點什麼來!”
  燕鐵衣緩緩的道:“奶的意思是,你們還要繼續糾纏下去?”
  古中仁搶著叫:“我們要你的命!”
  秋雲吸了口氣,生硬的道:“沒有人能在傷害過我們之後仍可保全他的完整,便是你,燕鐵衣,也一樣不行,你必須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
  燕鐵衣道:“如果受了傷害的人是我,你們又怎麼說?”
  眼角一挑,秋雲狠狠的道:“你就只有自認倒霉!”
  笑了,燕鐵衣道:“這句話正是我想對二位說的,眼前的結局,看來二位也只有自認倒霉的份了!古中仁厲烈的道:“若是我們自認倒霉,燕鐵衣,你就必須認了你這條命,而且,眼前還不是‘結局’,隔著‘結局’尚有那麼一段呢!”
  目光巡梭,燕鐵衣道:“第三次開始,大概二位就會一起上了吧?”
  從燕鐵衣的背後,從一個高高的位置,輕飄飄的傳過來一個人的聲音,那是一個柔和朗潤,毫不帶煙火氣的聲音:“不,燕鐵衣,這第三次,由我來奉陪。”
  燕鐵衣慢慢的迴轉頭去,循著聲音的來處尋視 天爺,那個人竟盤著膝坐在那裡,坐在一株枯樹的幹細枝梢上,承擔他全身重量的,只是一根小指般的乾枯條!
  能站上那根乾枯枝椏並不算太過驚世駭俗,但若盤膝坐著,重心就甚難把握了,而且表現這樣的功夫,主要在於一個‘提氣’,氣凝上提,是不能開口洩勁的,否則便極易出醜,但如今樹上的這個人,卻輕輕鬆松,談笑自若的盤坐該處,隨風上下搖晃,不說別的,光只這一手,業已相當懾人心魄了!
  覺得喉頭裡有些幹苦,燕鐵衣澀澀的吞了口唾液,喃喃的道:“怎麼又來了一個?他們到底弄了多少這樣的好手來對付我?”
  秋雲不懷好意的格格笑道:“我看你神氣有點不大對勁,燕鐵衣,心寒了嗎?”
  沒有搭理秋雲,燕鐵衣凝目注視著樹頂之上,隨著那根枝顫顫晃搖起伏的人 那只是一個看上去二十來歲,長得白白淨淨,清清秀秀年青人;身著一襲淡青綢袍,滿頭黑發自然披落,混身上下樸素鮮潔,點塵不染,而除了這股子飄逸的味道之外,實在就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了,但是他竟然坐在那樣一個地方談笑自如!
  拱拱手,燕鐵衣沉著氣道:“不知閣下是 ?”
  那人笑了笑,聲調清越的道:“我姓梅,叫梅逸竹。”
  在嘴裡把這三個字念了幾遍,燕鐵衣的腦海中卻早已將他儲存的記憶迅速查遍了,但是,他很失望,他記不起這個姓名,也不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人!
  強笑一聲,燕鐵衣道:“閣下俱有此等超凡身手,我卻素昧平生,說起來,未免遺憾。”
  樹頂上的梅逸竹平淡的道:“天外有天 燕鐵衣,不要太過自滿自信於眼前的形勢與成就,那並非恆久不變的;五湖四海之內,盡多深藏不露之人,他們不出來爭強鬥勝,只是因為他們恬淡或厭倦,而現已出來如盪的一些有成之士,卻也未見得是最好的,所以你要隨時自勵自惕,不可妄大肆狂才是!開口就是一派教訓口吻,燕鐵衣度量雖大,卻也覺得不是滋味,他克制自己,緩緩的道:“看來,閣下就是那種‘深藏不露’的奇士高人了?”
  梅逸竹安詳的道:“大概可以算上一個吧,要不,以我的武功造詣來說,也不至於混到藉藉無名,令你不感陌生了。”
  這倒是真話。
  燕鐵衣往後一指,道:“你們三位是一夥的麼?”
  梅逸竹笑道:“不但是‘一夥’的,而且關係極為深厚親密。”
  怔了怔,燕鐵衣道:“關係極為‘深厚親密’?”
  點點頭,梅逸竹道:“古中仁是我的師弟,秋雲是我的義女。”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燕鐵衣驚駭的道:“什麼?古中仁是你的師弟,秋雲是你的義女?”
  梅逸竹道:“有什麼奇怪的麼?”
  燕鐵衣迷惘的道:“那 你高壽呀?”
  梅逸竹恬然自得的道:“七十五了,老弟台。”
  眨眨眼,燕鐵衣道:“七……七十五了?”
  梅逸竹道:“看著不大像,是麼?”
  大大搖頭,燕鐵衣道:“這簡直是匪夷所思,你看上去只有二十幾歲的模樣,居然卻已經七十五啦?真叫人疑惑……”
  梅逸竹感慨的道:“老弟台,你若不信,有機會可以去問問白泰山,想當年,白泰山的授業師父與我還是老朋友呢,時光不饒人,老成凋謝了,回顧昔往,幾疑夢幻,欸……”
  ‘白衫青鋒’白泰山,據燕鐵衣所知,年紀約在五十四五歲上下,白泰山的師父,如果還活著的話,當然少說也在七十幾上了,如果照梅逸竹自報的歲數比起來,年代上倒是極為接近,但是,燕鐵衣再怎麼看,也不敢相信這位二十來歲的青年人,實際竟會是個古稀之年的老頭子!
  對於駐顏保元的這門學問,燕鐵衣是一流的行家,他知道如何可使容顏不老,青春久駐,也知道如何保持活力與體氣泉源不使涸竭,然而,人力所能做到的程度到底有其極限,人們可以把形想表面上的痕跡淡褪,卻無法完全袪除時光的摧殘,人們能夠將體氣上的功能延長,卻難以把既去的衰耗恢復,簡單的說,懂得保元養顏的人,做得到比同年紀的人更要年輕,煥發,活力充沛,可是,決非神跡似的有甲子上下的差異,這,就不是內家的修為,而是近乎齊東野語了。
  那麼,眼前梅逸竹這個生生的例子,卻又如何來解釋呢?
  燕鐵衣是真想不通,猜不透了,他吶吶的道:“這個人間世上,真是無奇不有……”
  那邊,秋雲得意洋洋的道:“好叫你知道,我爹的尊號就叫‘不老神仙’!”
  燕鐵衣苦笑道:“設若梅先生真個所言不虛,‘不老神仙’之號,便確然當之無愧了!”
  秋雲大聲道:“我爹所說的當然千真萬確,姓燕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見過多大世面?關起門來起了幾天道號,你就自認不可一世了!”
  燕鐵衣搖搖頭,道:“秋雲,縱然眼前的形勢對我頗為不利,但你也不必囂張得過早,這樣對你而言,未免稍嫌輕浮了些。”
  臉色一沉,秋雲怒道:“你配教訓我?”
  上面,梅逸竹優閒的道:“燕鐵衣說得不錯,雲丫頭,事情未待最後分曉之前,切忌輕敵自大,否則,就是自己在給自己找麻煩了……”
  這條‘小白蛇’柔順的低下頭去,沒有說話 在梅逸竹面前,她果然是如此的恭謹自抑,像是個甚具孝心的小女兒。
  這種情景,予人極其怪誕的感覺,一個看來二十幾歲的青年,卻有一個對他百般依順孝敬的義女 而這個義女的年紀居然在表面上和他不相上下,儘管梅逸竹的說法表明他已年逾古稀,然則,事實上這兩位‘父女’的外貌,卻產生了恁般不調和的詭異氣氛。
  燕鐵衣心情沉重,謹慎的道:“梅先生,你是否也抱有和古中仁及秋雲相同的目的?”
  梅逸竹微微頷首:“非常遺憾,我的確如此。”
  燕鐵衣道:“莫非 你也是為了貪圖那筆豐厚的酬勞?”
  梅逸竹坦白的道:“不錯。”
  嘆息著,燕鐵衣道:“以你的輩分,武林中的地位,本身技藝的修為 梅先生,這樣做,你不覺得太委屈,也太羞辱了自己麼?”
  梅逸竹十分懇切的道:“燕鐵衣,不要被世俗的高調所蒙蔽,我告訴你,我已虛長這一大把年紀,見得多了,以我而言,我有頗為精深的武功,為人也還恬淡散泊,說起來,我已堪可算個雅士,不過,這些卻不能當飯吃,不能換取較佳的生活;當然,如我甘心捲入江湖這個大染缸,又當別論,問題是我不願在江湖上混日子,也看不起那些零碎的錢財,所以我一直過的是那種半隱居的清苦歲月;人要有所不為,學了一身本事,未必然樂意於用本事換錢的環境,我就是個例子。”
  燕鐵衣緩緩的道:“現在呢?”
  梅逸竹道:“現在不同了,這一件事,甚為合乎我的原則 不須蹚進江湖這灣混水裡,又可以換取一大筆報酬,且動機高尚正當,我何樂不為?我活了七十多年,只有這次,我十分願意用我的本事來賺錢。”
  燕鐵衣道:“賈致祥說得對 ‘有錢可買鬼推磨’,看來他不僅已買到‘鬼推磨’,甚至連‘神仙’也買到了。”
  秋雲厲叱:“燕鐵衣,你嘴巴放乾淨點!”
  梢頂上梅逸竹搖搖手,笑道:“雲丫頭不必氣憤,人的立場不同,觀點自亦迥異。”
  燕鐵衣大聲道:“梅先生,賈致祥出的價錢,想是十分驚人的了?”
  梅逸竹道:“是的,在我,或在任何人而言,那都是一筆龐大的數目,龐大到豪奢的過上三輩子也用不完,我說過,我的個性很恬淡,我也很珍惜自己的身分,但是,我直率的說,在賈老弟出的這個價錢之前,我已沒有其它的選擇,這是令人無法推拒的一筆巨大財富,我已渡過了大半生的清苦日子,臨到晚年,也應該享受享受才對,何況,師出有名?”
  燕鐵衣冷冷的道:“只怕未必師出有名!”
  梅逸竹淡淡的道:“我剛才已講過了 人的立場不同,自然觀念迥異。”
  燕鐵衣深沉的道:“梅先生,錢財可以買你的清高,淡泊,可以買你的尊嚴,武功,甚至也能夠支配休的良知?”
  雍容的一笑,梅逸竹坦然道:“我不諱言 如果數目出得夠的話,可以;天下之大,恐怕非我獨然!”
  燕鐵衣失望的道:“既是如此,我就無話可說了。”
  梅逸竹和悅的道:“你也是個人物,燕老弟,與你為難,我深覺歉然。”
  燕鐵衣苦笑道:“賈致祥既已買去奶的一切,梅先生又何妨將此‘歉然’一併出售?”
  梅逸竹輕輕的道:“燕老弟,你很倔強,也很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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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驚顏色 天外之天

  唇角微微抽搐了幾下,燕鐵衣表情陰晦的道:“因為我頂撞了你?梅先生,這不是倔強,也不叫大膽,只是因為我理直氣壯,於心無愧!”
  梅逸竹平靜的道:“那麼,我就問心有愧?”
  燕鐵衣生硬的道:“你自己應該更明白,梅先生。”
  略顯空茫意味的一笑,栴逸竹道:“真是後生可畏了,燕老弟,白泰山的師父‘玄火叟’俞陵,當年脾氣最是暴躁,可是連他也不敢衝著我說狠話;像以前名重一時的‘黑蠍子’劉半奇,‘蛇嶺雙絕’李光武,李光文,‘神腿’孫義等人,任何時地見了我也是規規矩矩,恭謹有加……,年代不同了,想不到在幾十寒暑以後的今天,居然冒出你這樣一個半大娃子來對我談道理,說良心……”
  在梅逸竹口中提起的這些個人,全是當年武林道上盛名喧嚇的奇才,或是江湖正邪兩途中獨霸一方的大豪,而這些人在他說起來,竟也是那樣的平淡尋常,似乎只是在和一個老朋友敘述兒輩們的日常素行一樣,語氣安詳又柔和,更帶著一股自嘆老大的意味。
  當然,燕鐵衣不會不知道梅逸竹所說的,這些比他出道至少早了三四十年的前輩,他也暗裡戒惕于梅逸竹自誇身價的暗示,但他卻並不含糊,從來,他就是如此 寧肯流血,也不能屈忘!
  燕鐵衣也有他的打算 儘管梅逸竹的神態、語氣、舉止、甚至在現身之際這一手功夫的賣弄上,在在令表示出他的輩分,藝業已是到達登極之境,然而,燕鐵衣好歹總要掂掂對方的分量,探一探真假,如果說,光憑這些表面上的徵狀就能嚇退了他,那是決不可能的事!
  人外有人也好,天外有天亦罷,燕鐵衣是認了命了,無論眼前他是否不幸撞上了克星,也只有硬著頭皮朝上撞啦!
  吸了口氣,他道:“梅先生,我並沒有絲毫不敬之意,我只是向你闡明,一個做人行事的道理,是與非,尚在你自己揣摸斟酌 ”梅逸竹和藹的道:“孩子,做人行事的道理我比你知道得更多,無須你來指點,難道說,在我這一把年紀,還有什麼看不透,摸不清的事麼?”
  燕鐵衣抑制著聲調道:“容我斗膽直陳 梅先生,有關金錢的意義及取捨之道,恐怕閣下就多少有所未能參透之處。”
  笑了,梅逸竹道:“不然,我已說過,我們彼此之間立場不同,觀念自亦有異;我所做的,我認為十分正確,便如同你之所為,你他覺得十分正確一樣。”
  說到這裡,還有什麼可以勸諫的呢?燕鐵衣感慨甚深的太息著,沙啞的道:“梅先生,你是勢必要動手的了?”
  梅逸竹由樹梢上俯視著下面,他的兩只眼睛黑得透亮,但是,卻缺少某種生氣的木然凝盯著一點不動:“看來,這是不可避免的 燕老弟,而且我必須傷害你。”
  燕鐵衣大聲道:“一旦展開搏殺,栴先生,我亦並未奢望你能手下留情!”
  梅逸竹心平氣靜的道:“不要激動,燕老弟,我是個不善虛行妄言的人,讓我把我的心意告訴你,原先,我只想將賈致祥所要的東西替他取回,再把你生擒押交‘十全山莊’並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可是,現任我的原意改變了,因為你已傷了我的師弟及義女,你使他們流血,你便必須用你的血來補償;我不想這麼做,但卻別無選擇,這是我們‘梅門’一向的傳統與規矩!”
  冷冷一笑,燕鐵衣道:“梅先生,恕我放肆的說,要流我的血,恐怕沒有點什麼憑藉是辦不到的!退後幾步,燕鐵衣蕭煞的道:“我等著了。”
  梅逸竹頷首道:“這是無庸置疑的,燕老弟,我會拿點憑藉給你看。”
  一聲吼叱,憋了老久悶氣的古中仁大叫:“師兄,對這小子犯不上講求什麼規矩,我們一遭上,先把他擺橫了再說!”
  梅逸竹搖頭道:“你是信不過你師兄的這幾下子玩意呢,仰或真個氣極了?師弟,你師兄幾時與人過招,用過以眾凌寡的法子?”
  鬍鬚掩遮下的毛臉不禁一紅,古中仁尷尬的道:“呃,師兄,我只是恨這小子太奸刁
   ”梅逸竹道:“罷了,一邊掠陣,容我親來向燕老弟領教高招。”
  說著,未見他有任何運功提氣以及揮展肢體的動作,整個人已有若乘風而起般飄落
  飄落的速度極為緩僈優雅,似有祥雲隱托,衣袂微微掀拂中,人已毫無聲息的站在地下!
  這一手,燕鐵衣知道,乃是輕身之術中最最上乘的修為顯示 ‘如有蓮座’。
  現在,他已有幾份信了 梅逸竹確然是個俱有高度武學成就的人物。
  眼珠子固定不動的直視向前,梅逸竹清朗的道:“燕鐵衣,我已多年未曾與人動手,對這種粗魯的動作不太習慣,因你,便煩你先攻如何?”
  凝注著對方的兩眼睛?燕鐵衣突然道:“梅先生,你的眼睛?”
  微微一笑,梅逸竹毫不在意的道:“你看出來了?是的,它們已經瞎了許多年了,差不多是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吧,那時我的功力尚未到家?還不能用我的‘貫氣’之學保養及維護我的眼睛,據我想,先天的遺傳可能有更大的關係,我梅家祖上四代遺傳,都是在而立之年得了這種眼病 清眼睛;眼睛看上去好端端的,可是卻逐漸看不清,看不見了,直到如今,尚不明白它的原因所在……”
  燕鐵衣不禁躊躇了 叫他如何去向一個眼睛目盲的人去揮劍?即使這個人功高莫測!
  梅逸竹眼睛看不見,但卻似能用心來更為透澈的觀察事物,他彷彿已清楚看到燕鐵衣的猶豫之狀,溫雅的,他道:“不要緊燕老弟,無須為了我的眼睛而有所遲疑,這 非問題,四十多年來,我早已過慣了這種視而不見的生活,黑暗中的日子,更寧靜,更安詳,也更充滿了心境上的光亮,我可以提醒你,我在各般機能的感應上,只怕要比一般視力正常的人猶要敏銳細膩得多,我已將我的聽覺,嗅覺,肌膚毛髮的接觸,甚至下意識的反射狀態,全都發揮到了極致,我的整個形體,便宛如一個輕而又輕的棉絮,任何一丁一點細微的動靜,都能使我受到強烈的波震……”
  舐舐嘴唇,燕鐵衣為難的道:“話是這樣說,但梅先生,我若如此做,終不免有一種負疚的感覺 ”梅逸竹低沉的道:“我願意你這樣做。”
  燕鐵衣進退維谷的道:“可是,要我和一個雙目全瞎人的動手 ”梅逸竹灑脫的笑道:“怕人家批評你欺負一個老瞎子麼?”
  燕鐵衣正色道:“這是其次的問題,梅先生,我更怕自己內心的責備!”
  梅逸竹道:“大可不必,燕老弟,因為你尚未嘗試過瞎子的手段;有些情形之下,一個失去了視覺,亦未見得全無益處 在其它的感應方面人將可獲得意外的補償呢。”
  燕鐵衣還在猶豫:“不過了梅先生 ”打斷了他的話,梅逸竹道:“行了,燕老弟,你還不一定能贏得了我,雖然你的兩眼是明亮的,但我已經數不清叫多少雙目明亮的人躺了下來,你又豈會例外?”
  燕鐵衣道:“這算‘激將法’麼?”
  梅逸竹笑道:“隨你認為是什麼吧,但你必須面將現實,燕老弟,就算你不忍‘欺負’我這個瞎老頭子,這個瞎老子卻也照樣放不過你呢!”
  燕鐵衣極其牽強的道:“梅先生既然堅持,我也只好勉力應命了。”
  點點頭 是嘉許的模樣,梅逸竹道:“很好,你可以動手了。”
  燕鐵衣忙道:“不,還是梅先生先行施教吧。”
  梅逸竹道:“照我的話做,燕老弟,燕老弟。”
  咬咬牙,燕鐵衣道:“那麼,我便得罪了 ”‘太阿劍’的鋒刃閃閃生寒,帶著幾分‘保留’的勢子斜削過去,雖說燕鐵衣業已留住了循環之勁,其快速仍極驚人!
  梅逸竹的身形只那麼一晃,倏然失蹤,完全不分先後,一股銳氣直指燕鐵衣後腦!
  大旋身,燕鐵衣長劍暴翻,繞旋橫斬,卻又失敵影,同時,另一股銳力已射向他的背脊。
  貼地低掠,燕鐵衣長劍傾彈,千星萬點蓬散飛卷:往四面八方縱橫流曳,但是,那股強矢也似的銳勁卻如影隨形,並穿透星芒,猝襲而至。
  在點與線的交織仍不能阻遏敵勢的情況下,燕鐵衣‘照日短劍’怪異的橫揚於背,‘當’聲震響,他已如受重擊,幾乎把短劍脫手墜地。
  十二個空心觔鬥的串翻中,迄今未見身影的梅逸竹似是安了心不給燕鐵衣喘息的機會,九股強銳的力道,又破空而來?
  燕鐵衣不往下落,長身猛起,那九股銳勁彷若有靈性般隨勢反揚,燕鐵衣猛沉氣,急落有如隕石,然而,九股銳力卻在無形無影中不可思議的折轉,激射合撞過來!
  長短雙劍倏忽交融,燕鐵衣的周身並濺著眩目的冷電精芒,他整個形體好象包裹在一束水晶之中,一束流閃著致命鋒刃的寒光的水晶中!
  於是,銳力衝激著護身的刃電,燕鐵衣頓時有如高山滾鼓,蹦跳翻滾,驀地,他一個斜旋急掠,又半空倒挫落地暴轉。
  十步之外,梅逸竹閒散的負手卓立,面帶微笑,狀如一位正在吟哦低徊的詩人,瀟灑極了,也安適極了。
  自出道以來,燕鐵衣從未遭遇過似此等不能置信的高強對手,他簡直不敢相信這竟是真實的事 有形的武功,居然已練到無形的精氣,這種出神入化的境界,豈也能稱為‘技擊’?
  梅逸竹的功力居然精深浩瀚到這個程度,確令燕鐵衣大出意表,他直覺的感到,在人家那削瘦的身體裡,不是血肉的組合,彷彿乃是一座山似的渾厚,一汪海般的廣邃了!
  梅逸竹平靜的道:“你有什麼感覺?燕老弟。”
  燕鐵衣十分痛苦,對方的話就像刀子一樣在剜割他的心吞了口唾液,他苦澀的道:“我不得不說,你在武功的修為上,已經超出我的預料甚多……”
  梅逸竹微笑道:“在動手之前,我已忠告過你,是麼?”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並不能減輕我的震驚程度,梅先生。”
  笑笑,梅逸竹道:“回答我,燕老弟,你以往甚少遇到對手吧?”
  燕鐵衣難過的道:“不錯。”
  梅逸竹了解的道:“所以,我也很能體會你現在的心情 一個長勝的強者,比一個常敗的弱者,更難以接受逆境的刺激,但是,卻應該學習接受,因為人不是神,無法永遠保持高高在上的優越,對麼?”
  燕鐵衣沉重的道:“在這一點上,梅先生,我倒是比你所說的要看得開,我之所以不好受,主要在於我竟低估了你這麼多!這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梅逸竹正色道:“你已知道我是說,如果你輸給我,並不算丟人!”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梅先生,在我今天的各方面情勢來說,在我成為我自己全心靈的主宰那一天就開始,我已注定要保持我的尊嚴和威儀 不顧一切犧牲的保持,因而我無論敗給誰,都不是一椿應該的事,那樣,我不獨對敬仰我的人難以交待,更無法對自己交待!”
  梅逸竹同情的道:“我想,我能夠明白!”
  頓了頓,他又道:“方才的一場比試,你知道,你尚未輸,只是你已處在劣勢了。”
  燕鐵衣道:“這是很公允的評論,梅先生。”
  梅逸竹接著道:“我知道,也感覺得出,燕老弟,你尚未曾發揮出你最大的潛力,讓我們再開始,這一次,你要多留心了。”
  燕鐵衣澀澀的道:“我會的。”
  梅逸竹輕柔的道:“同時,我要告訴你,勝敗之分,將不是點到為止。”
  怔了怔,燕鐵衣道:“你的意思是?”
  梅逸竹道:“我會使你流血 流多少血,從什麼部位流血我才滿意,那是我的事;相反的,對我而言,你也可以如此做,設若你做得到的話!”
  燕鐵衣一橫心,道:“就是這樣吧!”
  梅逸竹雙手一攤:“還是你先請。”
  ‘太阿劍’猝然挑起一溜冷芒灑向梅逸竹,梅逸竹身形才動,‘太阿劍’倏幻暴映,又是九十六溜寒電射拋 緊踉蒼梅逸竹的形體!
  就在閃眩的光蛇流燦裡,梅逸竹已忽然在側斜之下消失于燕鐵衣的視線死角之中,同樣的,九股強有力的銳勁破空襲至!
  長劍拄地,倏彎急彈,燕鐵衣的身體快不可言的躍騰半空,短劍抖出青虹千百,如線如褸,狂卷向敵。
  只看見梅逸竹的衣袍一角,倏閃又失,而銳勁增加為十二股,由十二個不同的角度強射急噴!
  燕鐵衣雙劍並展如扇,扇光弧芒之中流波如電,交相閃織,十二次撞擊,震得他飄出了十二尺,餘力未消下,一抹暗影兜頂揮落!
  弧光反迎向上,那抹暗影竟只是一隻手掌的幻像,燕鐵衣驟覺不妙,劍身卷回,卻已稍遲一步,左胯如被錐頭刺撞,碰得他連連打著旋轉倒退。
  又是十二股強勁尖銳的勁勢,緊跟著迫襲而來。
  燕鐵衣忍住左胯的疼痛,猛以長劍石火般反刺,左手‘照日短劍’吞吐一百九十九次於一剎那,空氣被穿割的刺耳響聲裡,他又被兩股透人的銳勁擊中肩脅,再次踉蹌後退,但是,敵人卻也顯然受到他雙劍的壓力,猝閃又轉,只是一轉,又消失了蹤影!
  ‘九鬼大挪移’!是的,梅逸竹如今施展的身法,竟然和傳說中湮滅了五十年之久的‘九鬼大挪移’相似!
  陡然間,燕鐵衣想了起來 ‘九鬼大挪移’是一種詭異又神乎其技的身眼步法,其主要的竅門在於將身形偏斜側轉,首先把本身形體的正面減到最少,然後以搶奔敵人視線的死角為主,當然,學這套玩意,必須要先具備極為精湛的輕功根底,再輔以‘九鬼大挪移’特殊的步法,施展起來便千變萬化,有如神龍乍現,見首不見尾了!
  燕鐵衣早年聽過一位前輩異人談論過這套東西,他還依稀記得,這種‘九鬼大挪移’最大的特點是可以用一口氣旋回九次,這九次連貫無間,快若閃電,詭似鬼魅,九次旋閃之後,其間便有剎那的頓挫以為換氣易勁之須,也就是說,破這‘九鬼大挪移’,如果沒有其它特異的絕技奇功,那瞬息的頓挫,乃是唯一的機會。
  可是,說著簡單,親身嘗試就難了,梅逸竹身形奔旋之際,快不可當,且聲勢凌厲無匹,燕鐵衣要想連續九次躲開對方的襲擊,實非易事,何況,人家那頓挫之隙能否適時查覺而不錯過,也是一大問題!
  腦子裡靈光閃映,燕鐵衣的動作卻半點不敢遲緩,他往後急退,身形迴旋,雙劍隨著這連串的弧線有如兩團參差不齊的光之刺輪般四射紛飛,於是,那一股股的強銳勁力便也上上下下,流穿激透 只是仍難斷定梅逸竹的正確位置。
  燕鐵衣的劍勢綿密隼利到無以復加,然而,對於那種強力銳氣的四面穿透,亦未能做到絕對有效的阻遏,有的勁道能被擋住,有的便無法攔截,因此這一遭抗拒下來,燕鐵衣身上又挨了兩記!
  因為銳氣透穿之際所受的阻力大小,燕鐵衣身上的傷勢也便各有輕重不同,左胯的一記,已是破肌血流,其它的部位,僅是紫腫而已;他不知道梅逸竹所用的是一種什麼功力,但他卻可確定,那是指功上的修為無疑!
  又是一抹暗影人眼,左面門。
  燕鐵衣短劍下插,整個身形陀螺般狂旋,於是,他的長劍便怒光飛織,寒刃成渦,空氣的尖嘯裡,他聽到衣袂的飄掠聲總是在他四周回繞 快得令人不敢置信的回繞!
  然而,至少梅逸竹也不能像開始那樣得心應手的攻擊了!
  驟然間,燕鐵衣雙劍滾繞全身,一道渾圓的,鬥粗的桶形光華便包卷了他的身體,他的身體也和那晶瑩燦麗的劍氣融合為一了,彷彿一條光之龍,一股烈陽的毫光聚縮,發出那樣尖怖的破空音響‘霍’聲矯騰!
  ‘劍魂化龍’ 劍術中身劍合一的至高絕詣。
  燕鐵衣是在算準了敵人方位的一剎那,催動起這門玄功做致命之一擊!
  劍刃的震動與身體的翻滾,相輔相合的後果,使這‘劍魂化龍’的一式絕活在速度上超越了任何招術的動作過程,但見光流如江河舒卷,一塊青綢拋空而起,梅逸竹的‘九鬼大挪移’,已不能避隱入燕鐵衣與劍身結為一體的死角內 因為那道滾桶般的光虹渾圓無隙,沒有死角!
  長笑有如龍吟,梅逸竹突兀的四肢拳縮,身體曲弓,居然飄飄而起,好象頓時失去了重量,和空氣,一樣虛浮了。
  身劍合一的穿刺波動乃是由無數次連貫的鋒刃與人體動作所促成,這,就免不了帶有震蕩的力道,而且這力道更大逾尋常;梅逸竹的身子這一失去重量般的飄浮起來,便每在光虹的波動中隨著飄移,好比用劍去刺棉絮,一沾一盪,根本用不上力!
  而‘劍魂化龍’的這一式劍術是極度耗損體力的,燕鐵衣催動劍氣,幾次三番刺戳不中,多次繞回之下,業已顯露了力竭不支的徵兆!
  渾圓的光桶開始有了曲折的變形前兆,流燦的晶芒也在散亂波顫,甚至劍氣的先端,也搖擺著失去準頭了……就在這時
  梅逸竹飄風飄浮的身子,驀而彈躍 只見他形態突變,人已切入光虹之內,而光虹立時迴旋流閃,兩條人影分向兩邊滾出!
  是的,是‘滾’出!
  梅逸竹臨到沾地之前,挺身站好,前肩斜襟,交叉四道皮肉翻卷的血口子,殷紅的鮮血,順著袍擺涔涔滴落?
  丈許外,燕鐵衣坐在那裡,臉色青中泛白,他的背後衣袍大片破裂袒裸的,背脊上,是血糊交錯的十道指痕,而十道指痕,條條人肉透肌!
  一聲帶著泣音的尖叫淒厲響起,‘小白蛇’秋雲撲向梅逸竹:“爹,爹啊……你傷了,你被姓燕的小子傷了………”
  ‘九龍屠靈’古中仁也驚恐憤怒的奔了過去,氣急敗壞的狂吼:“師兄,師兄,那小王八蛋竟然暗算了你,我和他拚了!”
  輕輕擺手,梅逸竹安詳自若如昔:“你們靜一靜,靜一靜。”
  緊擁著梅逸竹半邊身子,秋雲淚下如雨:“這怎麼可能?爹,爹爹啊,這怎麼可能?你老的修為,已可比陸地神仙,不壞金剛,怎會被那小子傷著?他一定是暗使了某種陰毒手法……”
  咬牙如挫,古中仁跳著腳叫:“姓燕的小雜種,小畜生,小王八羔子,我要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吃他的肉,我和他誓不共存啊……”
  梅逸竹微微嘆了口氣:“多年的修心養性,對你們二人而言,所收的效果實在不大;你們別光看我的傷勢,也應該把我的傷和燕鐵衣的傷比較一下,我固不好受,恐怕他卻更要難過呢。”
  跺著腳,秋雲激動的道:“我不管,爹,我不管,燕鐵衣算什麼東西?他怎配與你比?
  他全身的血肉也不能換你的一根毫髮,他他……他卻將你割了四劍,我要他扺命,我一定要他扺命?”
  梅逸竹平靜的道:“如何要他來補償這四劍之過,雲丫頭,是我的事,我自會求得我認為合理的代價,你不須吵叫,徒增我心煩!”
  古中仁昂然的道:“師兄,要他的命來抵,這小王八蛋 ”梅逸竹緩緩的道:“你也給我住口!”
  坐在那邊的燕鐵衣,開始十分艱辛的以劍撐地,掙扎著站立起來,他目光冷森的望向這裡,臉龐上除了青白,沒有任何表情!
  梅逸竹的眼睛空洞的轉向燕鐵衣沉沉的道:“燕老弟,我不得不告訴你,你那‘劍魂化龍’的一招劍式,功力火候已是十足,難得你年紀輕輕,居然已有如此深湛的造詣;尤其是,你竟能在後勁不繼,真氣渙散的瞬息,再度聚功凝勁,強為反搏,這一手,更是少有人及,我倒也是低估你了。”
  燕鐵衣的身子抽搐了一下,他晦澀的道:“今日向梅先生領教高招,才令我更覺武學之道,深如瀚海;先不提我這‘劍魂化龍’的一式劍法迄今無人能以抵擋,梅先生卻可化解,便是閣下所用的幾種武功,我也大多見所未見,甚至不知其來歷。”
  伸出猶染著燕鐵衣血跡的殷赤十指,梅逸竹和悅的道:“一直攻擊你又傷了你的是我這雙手的十根毛指,燕老弟,我用的乃是‘貫心指’法……”
  笑笑,他又道:“化解你‘劍魂化龍’那一劍招的輕身術,有個名稱,叫做‘一絮融靈’,這門輕功,除非有特殊稟賦及毅力,卻非人人可以練成。”
  燕鐵衣恍悟的道:“對了,我聽說過這門奇特的輕身術,我好象記得,練這‘一絮融靈’的功夫,必須要肺部吸氣量特別悠長的人,另外,骨質的比重也極其要緊。”
  梅逸竹道:“不錯,但最重要的一項,卻是童身未破,否則,元陽一洩,便永也練不成了……”
  緩緩的,他又接著道:“至於我在開始的時候所施展的身法 ”燕鐵衣搶著道:“可是叫做‘九鬼大挪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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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重英於 惺惺相惜

  微露詫異之色,梅逸竹道:“你知道這種身法?”
  燕鐵衣道:“略曉皮毛而已,梅先生。”
  梅逸竹道:“那麼,有關其中的竅訣,你大約也明白了?”
  燕鐵衣道:“也只是知道一點。”
  梅逸竹低徐的道:“在你來說,你已經很值得自豪了,燕老弟,你居然能夠使我也遭到損傷 在以前,這是我從未遇過的事,甚至我連想也沒想到……”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梅先生,老實說,今天碰上你這樣的高手,同樣令我覺得震撼又驚駭,我沒料到你的本頜已卓絕到這等境界,而這也是我以往所未曾遭遇的事……”
  背上傷口的痙攣,使得燕鐵衣的面龐扭曲了一下,他停頓了須臾,又接蓍道:“在我的對手中,沒有人能夠傷了我之後猶可避免比我更輕的傷害,但眼前,我卻傷得比你重,梅先生,你的武功,你的經驗,你的反應與機智,我不得不推崇敬佩,確切的說你在藝業的修為上,是高出我的……”
  梅逸竹穩沉的道:“這一點,我並不否認。”
  燕鐵衣艱辛的笑了笑,又道:“你詭異又精深的技巧,純熟而入通達變化,古奇玄奧的功力,可稱登峰造極,已臻至善之境,我在你之前,再未見過第二人具此火候!”
  梅逸竹微笑道:“謬譽了。”
  燕鐵衣道:“只不知梅先生在我這個年紀時,同已具有我今天的功力?”
  梅逸竹的神態忽然變得傷感了,他道:“及不上你!”
  點點頭,燕鐵衣道:“所以,在我到了你這個歲數的辰光 如果我能夠活到這樣長久的話 梅先生,再歷經四十餘年之浸淫,安知我不比你今天的造詣更為精湛!”
  梅逸竹連連頷首,道:“說得好,燕老弟,有道理!”
  站在旁邊的‘小白蛇’秋雲,不禁急了:“爹,你還和姓燕的嘮叨這些閒篇做什麼?再扯下去,他會以為爹要同他把臂言歡了。”
  梅逸竹悠然道:“雲丫頭,一個敵對者,並不見得就必須受到憎厭 設使他的本質不該受到憎厭,往往,你的對手也會令你感到暢快及歡愉,如逢知音,燕鐵衣便具有這樣的優點,我是以一個武林同道的身分,在向另一個武林同道討究技藝的內涵,敘述招套的淵源及優劣之處,同時並省得失;我要告訴你,我已有很長久的時間沒有遇到能夠和我相互鑽研事功的人了,但是,我並未忘記,燕鐵衣仍是我們的敵對者,而且尚須繼續敵對下去。”
  秋雲迫切的道:“爹,我怕夜長夢多。”
  搖搖頭,梅逸竹道:“不關緊,注定的結局總是早已注定的了,遲一點,早一點,又有什麼干係?”
  燕鐵衣謹慎的問:“梅先生,你的意思,可是還要較鬥下去?”
  梅逸竹含笑道:“這是不可避免的,燕老弟。”
  燕鐵衣苦笑道:“我己受了傷,且傷勢比你更重,這至少證明你比我強,梅先生,你獲得這個結果,還不滿意麼?”
  梅逸竹嚴肅的道:“這不是我個人滿意與否的問題,燕老弟,你的功力比我不上,原在料中,因為你本來便不該強過我,雖然事實證明我的修為高出於你,但我付出的代價卻使我慚愧,這令我的自尊受損,此外,我的目的尚未達到,我一則要恢復我的自尊,一則要達到最初的目的,所以我們之間的搏戰便不能停止,也無法停止!”
  燕鐵衣郁郁的,道:“要到一個什麼程度,才是個了局呢?”
  梅逸竹灑逸的道:“等我認為我已經彌補了自尊的損傷,再取回你身上的東西,押你回到賈致祥面前之後!”
  燕鐵衣沉重的道:“你是在迫我拚命了,梅先生。”
  梅逸竹道:“那麼,你就拚吧。”
  燕鐵衣深深吸了口氣,他站穩,雙劍交叉於胸前,語聲瘖啞的道:“梅先生,請再賜教。”
  梅逸竹伸手入懷取出一件兵器來 一柄黑黝黝的怪異小鐵刀,鐵刀長只尺半,寬約兩寸,鋒口不但不利,還有三個並連蓍的,鋸齒般的缺凹,這柄鐵刀看上去一點也不起眼。
  但是,燕鐵衣絲毫也不敢輕視梅逸竹手上的這柄小鐵刀,他深切明白,在一個武功高強到有如梅逸竹這樣的宗匠大師之屬,不僅是一柄鐵刀,甚至一根枯枝,一片樹葉,甚至赤手空拳,同樣俱有難以思議的威力!
  小鐵刀在手上掂了掂,梅逸竹笑道:“燕老弟,這柄小鐵刀,是用‘焦鋼打造’的,已隨身相伴近一甲子的歲月了,它除了可以像尋常刀劍一樣削肉切骨之外,尚另有類似‘綿力’般觸肌而碎內裡的功用,所以,你須小心防範。”
  燕鐵衣慎重的道:“多謝梅先生點化提示。”
  梅逸竹道:“我們就開始吧。”
  ‘吧’字剛剛在他的舌尖上跳動,他的小鐵刀已遞到燕鐵衣面門。
  雙目凝注,燕鐵衣短劍橫閃,長劍暴飛,兩道晶芒交叉眩射,然而面前的小鐵刀卻突兀的幻現為百條刀影,更那樣緩慢的在流轉晃動!
  燕鐵衣身形急旋,雙劍彈顫如電,光織芒掠,一以拒敵,一以截止對方怪異晃轉的刀影!
  梅逸竹手腕輕振,一抹刀的形像急掠入密集的芒彩之中,燕鐵衣奮力切削,居然仍被透穿!
  大仰身,燕鐵衣長劍貼地反卷,寒光如雪,平鋪直舒,卻在層重的雪疊光眩下暴回,短劍‘照日’,閃出一溜銳虹,飛指梅逸竹咽喉!
  梅逸竹面露笑容輕起三尺,手中小鐵刀變化莫測又詭奇至極的翻揮,竟那麼準,‘叮’的一聲接住了‘照日短劍’,更同時以刀鋒上的缺口卡壓住了短劍的劍身!
  燕鐵衣不抽短劍,猛朝前送。
  梅逸竹身形猝起,收刀彈逼,燕鐵衣姿勢微俯之剎那,長劍電翻,卻跟不上敵人搶人之速,‘騰’一聲悶響,他人已滖出七步!
  小鐵刀跟蓍梅逸竹的身體飛旋隱現 有如一股黑色的流星曳尾在穿回閃動,燕鐵衣人在地下滾躍,雙劍縱橫舞織如波,如波如濤,相貫相連,但是,小鐵刀的吞吐掣映下,仍然帶起了他身上的幾溜血雨!
  雙劍倏忽旋身而動,燕鐵衣整個身體橫滾騰起,帶蓍燦亮晶瑩又環繞明滅的冷芒紫電撞向梅逸竹!
  梅逸竹驀地挺立不動,側耳聆聽,小鐵刀快得無可比擬的做了一次 其實已含蘊了二百一十次的振動 揮展,在一片密集的金鐵交擊聲裡,他竟然用他的小鐵刀鋒刃上的缺口,絞咬住了燕鐵衣的長短雙劍!
  燕鐵衣的表情透露蓍足以移山撼岳的堅毅及勇猛,他奮起挺劍,並欺身衝撲 梅逸竹手上的小鐵刀猛沉又翻,明明只見刀刃揮閃了一次,衝撲而至的燕鐵衣身上卻立時展現了九道肌翻肉裂的傷口!
  燕鐵衣的雙劍被對方壓沉之勢尚未及抑起,而梅逸竹的小鐵刀甫始沾血離肉,又再搶前於他雙劍的阻截,插向燕鐵衣左脅 刀身的連續運動,宛如靜止的極致!就在這時
  燕鐵衣猛然昂頭側臉,嘴巴忽張,在他嘴裡,一道細若拇指般的寒光如流電般飛射而出,有如傳說中劍仙的口吐飛刃,梅逸竹大叫一聲,鐵刀拋落,一條右臂立刻軟軟的垂掛晃盪鮮血橫溢之下,半邊身子都被染成了腥紅!
  半空中,兩條人影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嚎叫,瘋狂了一樣雙雙撲向燕鐵衣!
  燕鐵衣歪歪斜斜的倒退,鼓起餘力,正待豁命相拚,那邊的梅逸竹已石破天驚的叱喝出聲:“住手!”
  兩條人影 古中仁與秋雲聞聲之下,各自在虛空中硬生生煞勢折轉,一個迴旋相偕落地,秋雲已首先悲號起來:“爹啊……”
  用左手向上抬舉蓍右臂,梅逸竹的形色仍能保持慣有的平靜:“半條臂骨,一根主筋,如此而已,雲丫頭,休得哭叫!”
  秋雲淚如雨下,歪曲蓍她那張妖媚的面龐:“我要和他拚命 ”梅逸竹緩緩的道:
  “不要忘了‘梅門’的規矩,雲丫頭,流血捨命等閒事,要緊的是不可輸了志氣;勝,須勝得光明磊落,敗,也該敗得心安理得,如果你們現在向燕鐵衣下手,豈非趁人之危更落了個以眾凌寡的罵名?我寧肯白遭剜剮,也厭惡這樣的報復手段!”
  秋雲悲憤逾恆的道:“莫非就這麼算了!”
  梅逸竹臉色蒼白,連擠出來的微笑也是蒼白的:“以一對一,各憑木身藝業較鬥,這是十分公平的,我受了傷只怨我的疏忽大意,對方並無過失,談到報復,也該由我親為,設若你們在人家受創力竭之下來而攻之,便是為我出了氣,也是可恥又可悲的,我亦不屑接受此等事實!”
  ‘九龍屠靈’古中仁滿面戚然的呆立蓍,他原先的火爆脾氣已不知怎的消失殆淨,嗓音竟也有些顫索索的道:“師兄……我們不甘心啊……”
  梅逸竹雍容安詳的道:“名節更為重要,中仁;看開一點,是我們先開始的,我們就該負起一切後果的責任,甘與不甘,都只好由自己囫圇吞咽了 ”古中仁沉痛的道:“不能輕易放過他,師兄,我和雲丫頭仍能將他收拾了 ”梅逸竹第一次有了冷厲的表情,他削銳又生硬的道:“你們是要我在七十五歲的年紀再落個不仁不義之名?叫我活也無顏見人,死亦不得超生?你們是要用灰抹我的臉,讓人在我身後唾棄我?”
  於是,古中仁瑟縮的退後,不敢再說了,秋雲也只好含蓍滿眶的淚,空自恨到銀牙咬碎!
  梅逸竹面朝那邊混身血跡的燕鐵衣,溫文的道:“告訴我燕老弟,方才從你嘴裡吐出來的是什麼東西?”
  勉強支撐蓍的燕鐵衣沙啞的道:“那是一圈緊卷的軟韌刃條……薄而且利,卷緊之後,只有一枚制錢大小,可以含在嘴裡,運用一股內勁噴展而出,當然,須要長時間的習練,也有極奧妙的技巧在內……”
  梅逸竹笑道:“碰巧?倒碰得真巧 我問你,你以前也使用過麼?”
  搖搖頭,燕鐵衣道:“尚是第一次,梅先生,這還是我的一項秘密。”
  澀澀的一笑,他又道:“而且,這門功夫不入正流,欠缺那種正大光明又浩蕩凜烈的氣勢,我也嫌……這圈薄刃,是用‘緬鋼’淬就 ”梅逸竹低聲道:“這門功夫,可也有個名稱。”
  燕鐵衣道:“我叫它‘舌刃’。”
  笑了笑,梅逸竹道:“很適當的名稱,施展起來,大概與傳聞裡的劍仙劍俠之口吐飛劍一樣有趣了。”
  燕鐵衣道:“差堪比擬,我練這門功夫,也是自那湮遠的傅說裡得來的靈感,只是,我做不到口吐飛劍取人首級於百里之外,只能在近距離 不超過三尺的空間發生效力。”
  梅逸竹道:“你很聰明,更有觸類旁通,鑽研變化的靈巧智惹,燕老弟你真真正正是個人才,是個不可輕侮的俊傑!”
  燕鐵衣不安的道:“梅先生高抬了。”
  梅逸竹懇切的道:“這是由衷之言,燕老弟。”
  燕鐵衣歉然道:“梅先生,你的右臂 ”淡淡一哂,梅逸竹道:“不要緊,還不至於殘廢,由此可見你這‘舌刃’的功夫很有分寸,或許,你是有意只取我這條臂,有意放過我其它的致命部位?”
  燕鐵衣閃避的道:“梅先生,這沒有追究的必要,‘舌刃’之術能以傷你,我以為那只是碰巧……Missing607-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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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心是劍 富貴不淫

  missing607-610
  從午辰啟程,一口氣奔馳下來,二百八九十裡的路途,他在二更天的辰光便已抵達,這一路狂奔,任是馬兒再健百強,也幾乎將他的坐騎‘飛雲’累垮,燕鐵衣本人,更是被顛得腰酸背痡,臀胯火熱,全身骨架子都似要抖散了,身上的創傷,益發扯動得宛若在用刀口子剜割一樣錐心斷腸。
  但是,他卻咬著牙強自忍受,鞭策著馬兒在汗透如雨,噴氣若霧的吃力情況下拚命飛馳 他不能輕易放過那佈局陷害他的人,他必須宣泄這股心頭怨恨,誰坑過他,誰便要對此行為負責,他流的血、灑的汗,遭受的痛苦,得有個人,或好些人來承擔後果。
  他一路上不停的在心裡呼叫 賈致祥啊賈致祥,你施得好詭計,要得好姦謀,我在鬼門關上打旋轉,你卻穩坐窩裡扮大爺,等著瞧吧,你尚能安逸多久?
  懷著滿腔的憤怒與怨氣,他又回到了‘十全山莊’,來到了牡丹園中的‘五福軒’;毛皮透爆四蹄打抖的‘飛雲’固已險些癱瘓,他又何嘗不是倦乏得幾欲躺下?現在,隱伏在牡丹園裡,他也只是方才喘了口氣。
  一面窺探,一面也是在歇息,此刻,他又感激起梅逸竹來,不錯,梅逸竹確如所言,他的目的只是要使燕鐵衣流血,並非要拚到生死相持的程度不可,燕鐵衣受的刀傷,因此 不十分嚴重,真的只是些皮肉之創,未曾傷及筋骨,否則,梅逸竹雖不見得就能要了他的命,但至少,他的傷勢會比現在麻煩得多 他也很自慰,梅逸竹的好心,他已已給予報答,他那‘舌刃’突發之際,原是可以刺射梅逸竹要害的,他放過了對方,正如對方加諸於他的慈悲一棣。
  等待著,燕鐵衣的體力已在逐漸恢復,他在估量,賈致祥這個‘慶功宴’,一定已經繼續不短的時間了,而看上去,竟有‘通宵達旦’的意思呢,這些主兒們可真快得很哪。
  燕鐵衣知道,梅逸竹失敗的消息,至少也要一兩天的時間才傳得到這裡,他為了搶先一步趕來出這口烏氣,方始豁力拚馳趲趕,他猜想得到,梅逸竹等人不會比他更快 他們都掛了彩,受了傷,不免影響行動,而最主要的是,傳達失敗的資訊,是不必這麼急迫的……
  眼前,可笑賈致祥與他的一幹手下們,卻都以為‘泰山篤定’了,一個個正在興高釆烈的等候佳音呢,說不定,他們已經商量好了如何來對付他們的俘虜啦!
  燕鐵衣想要懲罰的對象不只是賈致祥一個人,凡是賈致祥身邊的那些保鑣武師,也一概在他報復的計劃之內,所以,他不須悄悄的暗裡行動,他要大大方方,堂而皇之的將‘十全山莊’鬧個人仰馬翻!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從花叢裡站了起來。
  拂丁拂衣袖,他大搖大擺的走向‘五福軒’的階前,形態之自然安詳,宛若他也是受邀來參加盛筵的貴賓。
  守在門邊兩側的‘斑怪’索標與‘邪醜’孫佑,聞及聲響,霍然扭頭注視 拱拱手,燕鐵衣爾雅的一笑:“席開已久了吧?抱歉我來晚一步,好在,還不算太晚。”
  他的臉容青白,血污斑斑,混身衣袍破碎不堪,更展露山橫豎包紮的白色布條來,棋樣雖狼狽,卻帶著一種狠厲的霸勢!
  懷疑的打量著燕鐵衣,燈光輝映裡,‘斑怪’索標一時尚未辨清來人是誰:“請問閣下是?”
  “才只一天不見,你老兄就不認得我啦!說是‘貴人多忘事”吧,你又分明不是’貴人’,只是個奴才而已!”
  呆了呆,索標勃然大怒,一邊凝目細瞧,一邊火辣的道:“你是幹什麼的?到這裡來找碴,算你活膩味了 ”這邊廂索標的話還未及說完,瞪著一雙怪眼的‘邪醜’孫佑已驀的像被扎了一刀也似跳將起來,手指燕鐵衣,見了鬼般駭叫:“老天爺,他他他……他是燕鐵衣啊……”
  猛退一步,索標這才看明白了,他雙堂驟提,同時暴喝:“打不死的程咬金,居然恁般個‘冤魂不散’法,這一遭,我看你還能往那裡逃上?”
  孫佑閃向門邊,振吭大叫:“白大哥,白大哥,姓燕的又摸回來啦……”
  於是,軒堂之內,立刻形勢大亂,先是剎那的沉寂,隨即響起了一片驚呼怒叱之聲,更挾雜著女人的尖叫,幾桌的掀翻,杯盤的碎落音響,劈哩拍啦,混成一團!
  燕鐵衣閒閒的道:“不用急,不用急,慢慢的來,我會給你們足夠的準備時間。”
  門內人影連閃,白泰山、麻三、包魁、管恩昌等四人當階而落,緊跟著,賈致祥也軒眉怒目,氣不可抑的由曹家四兄弟護隨著出現在門口!
  這時,已可聽到遠近一片急劇的銅鑼聲響!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瞅著一個,驚怒交集,又疑惑怔忡的朋友們,他高高興興,的道:
  “實在不好意思,華堂開筵,珠光美酒,我原該打扮整齊點方來赴會才是,卻又怕誤了時辰,只有將就著先來湊合湊合了……”
  咬牙切齒的,賈致祥的聲音並自唇縫:“燕鐵衣,果然是你!”
  燕鐵衣笑道:“是我呀,為什麼不是呢?”
  ‘白衫青鋒’白泰山的表情,再也保持不住他那一慣的沉著冷靜了,他大睜雙眼又驚又怒的道:“燕鐵衣,你 你竟能自己回來?”
  燕鐵衣淡淡的道:“莫非還應該由什麼人綁著我回來麼?白前輩。”
  白泰山已經掩飾不了他內心的惶怵與焦急:“梅老師呢?還有古二叔與秋師妹呢?他們都在那裡?”
  燕鐵衣笑容可掬的道:“他們三位的後面路上,怕要再過一兩天才趕得到,我性子急,所以先一步來了。”
  白泰山迫切的問:“你已經和他們遭遇過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遭遇過了。”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泰山大叫:“而你竟能好端端的過關?”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說實話,並不是‘好端端的’這麼簡單,我流血拚命。挨剜挨剮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方才勉強活了出來 ”隨又一笑,他接著道:“白前輩,我不能不佩服你,混沌天下,草莽龍蛇之中,居然能被你請到這樣的三位好手前來對付我,尤其是梅逸竹梅先生,功高蓋世,技超群倫,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麼厲害的人物!”
  白泰山期期艾艾的道:“但……但你好象……好象並沒有吃虧?”
  燕鐵衣搖頭道:“不,我吃了虧,吃了很大的虧。”
  指指自己血跡斑斑的身上,他又道:“看看我,白前輩,累累創傷,血跡遍體,這還像個沒有吃虧的人麼?不幸中之大幸,我尚活著罷了。”
  澀澀的吞了口唾液,白泰山道:“梅師父他們……怎會放過你?”
  燕鐵衣道:“他們並沒有放過我,白前輩,我之所以能夠在此地出現,完全靠我的努力奮鬥,以及多年來這點辛苦磨礪的武功基礎!”
  白泰山神色憂惶的道:“梅師父 也會敗在你手裡!”
  燕鐵衣苦笑道:“他沒有敗在我手裡,白前輩。”
  白泰山狐疑的道:“若他未敗,你便不該以這種姿態轉回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便把整個的結果告訴你 梅先生的修為深湛,無論養氣與蓄勢的功力,俱極精博,武學上的成就,更冠絕天下,無人能出其右,我比不上他,但是,我們彼此之間卻以兩敗俱傷的場面做了了斷!”
  白泰山驚震的道:“兩敗俱傷?”
  燕鐵衣道:“一點不錯,兩敗俱傷;白前輩,你該明白,較技比武,成敗的差異,關鍵並非全在單純的武功根底上,還得融合點其它的東西 譬如說、反應、機智、甚至運氣,藝業本身的深淺,不是絕對的原因!”
  白泰山有些窒迫的道:“那麼 古二叔與秋師妹?”
  笑笑燕鐵衣道:“他們都很高明,但卻不比我更高明,白前輩,這夠回答你的疑問了麼?”
  軒門之前,賈致祥厲聲的開了口:“泰山,你請來的好幫手!”
  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白泰山艱澀的道:“梅師父是我所知道的天下武功最高的人,太爺,這是事實,梅師父為人重信尚諾,一言九鼎,他必然已盡了全力……”
  重重一哼,賈致祥憤怒的道:“你還有臉辯駁?在我面前,你把梅逸竹這個人說成天上少有,地下無雙的奇士,形容得活似神仙轉世,金剛再生,他是那樣的法力無邊唯我獨尊,然而事情的結果如何?他甚至對付不了一個燕鐵衣!”
  白泰山惶恐又委屈的道:“太爺,事出意外,我也頗覺驚異 但請你諒解,燕鐵衣本頜高強,身手卓絕,尤其機敏驃悍,甚難相與,梅師父能夠將他挫竭至此,已是極為不易了!”
  賈致祥突然大吼:“一派狡論胡言!白泰山,你誤了我的大事,造成這種局面,你說,你待如何來替我收場?”
  眼神一硬,白泰山仰起頭來,沉重又凜烈的道:“無他,便為太爺豁上這條命吧!”
  賈致祥粗暴的道:“好,我且看你如何將功抵罪!”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賈致祥,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你除了有幾個臭錢,就只剩下一肚子的壞水,你專橫、怪誕、自私、狂妄、你是一個最狡獪的暴發戶,一個最卑鄙陰毒的守財奴,你貧乏得可憐,因為你在財富之外,竟然已沒有半點人格、人性、與人味了!”
  賈致祥頓時青筋浮額,雙目凸瞪,他氣得顫顫發抖:“你,你竟敢如此辱罵我?”
  燕鐵衣神色一寒,冷酷的道:“姓賈的,你是‘武大郎當知縣 不知自己出身高低’,你根本不是個玩意,在我眼裡,你和任何一頭畜生無異!”
  怪叫如嚎,賈致祥幾乎憤怒到發狂了:“給我殺,給我殺了這個妄自尊大,滿口放屁的混蛋!”
  於是,‘天罡’包魁第一個行動,他暴叱如雷,猛撲而上,照面間,一對鬥大‘千錐’錘便如滾磨般罩向了燕鐵衣!
  燕鐵衣快如電閃也似騰空翻折,長劍‘太阿’,掣映如極西的流火,猝射包魁背心!
  悄無聲息的,‘地煞’管恩昌倏彈而起,衝著燕鐵衣懸空的身形便是七十二戟並連卷刺!
  人在空中突然橫滾,燕鐵衣斜揚起他的長劍,在一溜弧形的晶芒灑映中,他驀的貼著管恩昌右手的‘無耳短戟’翻進!
  往後倒抑,管恩昌奮力振臂,同時左手戟急速上挑 ‘照日短劍’的寒光猝閃於剎那 管恩昌的一條右臂血淋淋的拋起,而他的左手戟根本尚未能夠上截擊位置!
  管恩昌的一聲呼號還沒有出口,燕鐵衣已貼地暴旋,一串驟雷似的錘影揮過他的頭頂,他的長劍已在星芒如雨中撞得包魁連連打著旋轉翻出。
  ‘天罡’‘地煞’兄弟二人的長號,便在這時齊聲應合!
  又是一團黑影彈射而至,勁風如削!
  燕鐵衣不退反迎,硬是把自己的胸膛湊了上去!
  那一雙勾曲如爪的手,狠力扣向他的胸膛 似欲一扣之下,便掏出他的心肝五臟!
  ‘照日短劍’的森森鋒刃,便在雙方接觸的瞬息,藉著燕鐵衣挺胸振肩的動作自動拋出鞘外,做了一度扇形的迴轉 迴轉的過程裡,那一雙堪堪沾肌的人手已齊腕斬落!
  跌地滾號著,血如泉溢 是‘老娃子’麻三。
  一股青瑩澄澈的冷鋒,便如此穩定又迅疾至極的挺剌過來。
  不消說,白泰山出手了。
  燕鐵衣長劍橫飛,光華眩閃下,他的‘照日短劍’卻迎截上了敵劍!
  白泰山面容。沉寂冷毅,身形倏旋,抖手九十七劍如狂風暴雨般緊接灑下。
  燕鐵衣。突然卓立不動,長劍閃掣翻揮,九十七劍準確無比的飛迎硬截!
  斜側穿進,白泰山的劍鋒挑起一抹冷電洩入,卻在那抹冷電凝形的同時,劍身又怪異的則向燕鐵衣小腹!
  燕鐵衣長劍上下交織,‘叮噹’兩響,震開了敵刃,他形似鬼魅般晃出三步,反手一百七十劍有如白浪銀濤,包卷敵人。
  長嘯驟起,白泰山以劍當胸直豎,欻然旋回,身劍已融為一體,彷彿一道光流,青森森的舒卷長射 寒氣四溢,形震質盪,光流所過之處,皆是一片青碧。
  這也是‘以氣馭劍’的至高劍術顯示,白泰山竟已具有此等精深造詣!
  於是,燕鐵衣的‘太阿劍’繞身飛旋,‘霍’然一轉下,他的身體亦已隱入那股桶形血渾圓光柱中,白芒如雪,冷電並濺,怪龍也似帶著‘絲’‘絲’劍氣的波動,強迎白泰山的攻勢。
  青白兩道光柱,矯如飛龍騰舞,快不可言的相互做了三次糾纏 俱是一閃而過,將浮沉迴旋融於瞬息之間。
  點點滴滴的血雨,染紅了一大片斷頭的牡丹花!
  青光倏歛,白泰山踉蹌幾步,突然坐倒 他的一襲白衫之上,縱橫交錯的布滿了十一道血痕!
  白虹繞折處,燕鐵衣身形現出,也的額頭上裂開寸長傷口,鮮血順著眉梢流淌至頰,另外,左大腿上也掛落了巴牚大小的一片皮肉。
  賈致祥目瞪口呆了一剎那,隨即嘶裂的吼叫 魂飛魄散似的吼叫:“你們快上啊,一起上,通通上啊……”
  兩條人影鷹隼般凌空,幾乎不分先後,兩條怪蛇般的長煉略一曲折,倏忽抖直暴劈
  宛如兩根巨棒,力道萬鈞!
  燕鐵衣長短雙劍猛往地擲,同時身形倒掠飛射。
  鐵鍊砸空,花莖與泥土齊濺並揚,兩條人影方待收煉換勢,燕鐵衣擲向地下的長短雙劍已反撞激彈 時間、位置、角度、拿著得準確無比,冷電劃破夜空,也切。斬過那兩條人影的雙踝!
  當四只斷足與寒光交相穿插的剎那,燕鐵衣已自空中翻落,剛好分別握住了他的雙劍!
  倒在地面上哀號翻滖的兩人,一個是‘斑怪’索標,另一個,是‘邪醜’孫佑!
  燕鐵衣冷冷的瞥了他們一眼,冷冷的道:“看來,你們兩個尚未得‘九手真君’的真傳,他的‘大劈煉’功夫,你們連十成中的一成也沒學到!”
  四周,早已有兩三百名白衣大漢在包圍擁動著了,但是,很顯然的,這幹‘十全山莊’的莊丁們都已經嚇破了膽 連他們素來敬畏有加的那些頭子們皆已血灑身殘,他們又算得了什麼呢?
  猝而,人叢裡有三溜寒光射向燕鐵衣的背後!
  燕鐵衣頭也不回,‘太阿劍’自脅側暴翻,抖起三點星芒,擊得那三溜寒光往回猛拋
   一聲慘嚎,便那樣淒厲又悠長的傳來。
  提高了聲音燕鐵衣道:“還給你了,我想你就是什麼‘東鯉區’的護院首頜‘飛刀’尚浦 朋友,你的飛刀還練得不夠到家!”
  在周圍一片隱隱的顫慄同沉寂裡,他開始緩緩逼向軒門前的賈致祥!
  生平第一次,賈致祥感覺到恐懼,感覺到空虛軟弱、絕望、剎那間、他覺得他是如此無能為力,如此赤裸裸的毫無保障 他所擁有的一切,在眼前來說,竟不能給予他任何超逾常人的翼護!
  於是,他禁不住顫抖了,發自內心深處的丈栗與驚駭,使這位富可敵國的財主爺面色慘白,五官扭曲,再也找不著他平昔的雍容及高傲,再也不見丁點那種輕蔑又優越的氣勢,他已不是高高上在這一刻,他變得那麼可憐,那麼平凡得可悲。
  ‘虎帳四霸’曹家兄弟仍然面無表情的從賈致祥身後繞了出來,並成一排,以他們魁梧的身體像一堵肉牆般屏障著他們的主子。
  不錯,‘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曹家四兄弟果然忠心可嘉!
  燕鐵衣冷森的道:“你們讓開。”
  四張重棗似的寬大面孔宛如凝凍的化石,曹家兄弟沒有響應,自然,也沒有讓開。
  長劍的鋒刃便陡然灑向曹家四兄弟的脖頸!
  四個人突而分散,四面傘一樣的銀白色兜罩狂勁卷來 那是四張純以銀絲編制而成的兜罩,像傘,上尖下闊,是卷襲攘裡的最佳武器。
  燕鐵衣驀閃向空,雙劍伸縮如萬千蛇信的吞吐,當驟雨流矢般的鋒芒數十次點撞開那四面兜罩之際,曹家兄弟四個人左手上的雪亮短斧已交叉翻劈,焦點所在,全聚向燕鐵衣的身體!
  ‘照日短劍’顫抖著跳動,只見刃尖微微波震,四柄短斧已盪斜撥歪!
  曹家兄弟中的兩個低叱一聲,雙雙飛躍?他們執著兜罩下沿的右手倏忽滑向尖端,於是,像魔術也似兜罩,‘霍’聲展開,變成兩面銀光閃閃的奇大菇菌!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兩個曹家兄弟也齊一動作,四面原本質地軟軔,而此刻卻挺硬如輪的兜罩,便從上下合逼燕鐵衣!
  燕鐵衣沒有躲避,他任由四面兜罩向他身子合攏 就在將要沾肌的一剎那,他以牙齒含咬短劍,雙手緊握‘太阿’,倏然有如一團刃球般狂旋暴翻,名劍犀利,果然不同凡響
   裂帛也似的刺耳聲音怪異的串連成一片,四面兜罩,頓時飛散碎掀,宛似大風強猛,吹毀了四把銀傘!
  ‘照日短劍’微沉猝揚,‘鏘’的一聲由上下壓正好壓住了四柄利斧的斧背 只是瞬息的空間,四柄利斧便在這時再度斜揮而來!
  ‘太阿劍’已四次插進又拔出于曹家兄弟的‘軟麻穴’中。
  劍尖的透穿極有分寸因此流血不多,主要的,燕鐵衣並不希望曹家兄弟流血,他僅想使他們躺下來,現在,曹家兄弟四人便都橫豎倒成一堆了。
  賈致祥仍然泥塑木雕般站在軒門之前 不知他是嚇掉了魂,驚破了膽而拉不動腿,還是他業已看開,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啦。
  燕鐵衣目光尖銳的往四邊掃視,四邊卻沒有一條人影,那些第二流的保鑣,以及數百名僅具花拳繡腿功夫的莊丁們,居然已逃得一個不剩 他們溜得很技巧,竟如此不動聲色呢!
  這樣的場合,這樣的結局,夠淒清,也夠冷酷的了,但燕鐵衣卻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人性本就現實,世態本就炎涼,樹快倒了猢猻們焉得不散?
  一步一步的,他走近向軒門前的賈致祥,每一步,皆似有萬鈞之力!
  機伶伶的打了個哆嗉,賈致祥恐怖的瞪著他,嗓門抖得幾乎連不成句:“你……你……
  請你高抬貴手……不要殺我……我……我可以給你很多錢……很多很多的奇珍異寶……求你……燕鐵衣……我一切都給你……只求你讓我活著……我不要死……我還不想死啊。”
  敞軒之內,一條人影瘋狂似的撲了出來,那種似曾相識的香味甫行透入燕鐵衣的鼻端,撲出來的人已重重跪倒在他的雙足之前,一張梨花帶雨的幽怨面龐,一顆眉心中間殷紅的硃砂痣,以及,那淚盈盈的剪水雙瞳,哀哀的乞求:“不,燕鐵衣,你不能傷害太爺,你不能,他的過失他已經得到了教訓,你不可以再下毒手……燕鐵衣,請你,請你發慈悲,請你起善心吧……”
  是的,這人是楊小怡 唯一一個不曾在賈致祥蒙難之際棄他而去的女人!
  燕鐵衣低沉的,卻冷硬的道:“你要知道,楊小怡,你丈夫十分狠毒,他幾乎要了我的命,如今我是收債來的!”
  淚流滿頰,楊小怡抑著頭,錐心泣血般哭求:“燕鐵衣,你是個大度寬宏的人,求你包涵,太爺已經知錯了,你怎能不給他一個懺悔自省的機會?燕鐵衣你歷經生死,該知道其中滋味的艱苦……”
  燕鐵衣大聲道:“女人,只會幫著你的丈夫說話,卻幾曾顧及我的艱苦!”
  匍匐在燕鐵衣足下,楊小怡悲痛的咽泣:“我不否認我自私,燕鐵衣,但他總是我的良人……求求你,燕鐵衣,放過他吧……”
  賈致祥也嘶亞的呼叫:“高抬貴手,高抬貴手啊……”
  長劍的冷電暴映,賈致祥慘號出聲 卻只是他的一綹頭髮隨風飄落而已!
  楊小怡駭然注視,一剎那驚窒之後,她已迅速明白了燕鐵衣的心意 慈悲的心意,於是,她抖了抖,感極而泣:“謝謝你,燕鐵衣,謝謝你,我永不會忘記你的恩惠,不會忘記你寬大的賜予……燕鐵衣,你所保全的不止是我丈夫,還有我……還有這莊子的許多人,上天佑你,燕鐵衣……”
  雙劍歸鞘,燕鐵衣淡淡一哂:“罷了,我只是要給賈致祥一個警告,一個戒惕,這將告訴他,世間事並非樣樣都能用金錢收買或解決,也有財富所無能為力的,譬如說,人的志節和骨格!”
  楊小怡拭著淚,抽噎著道:“我們都會記得,真的都會記得……”
  燕鐵衣長長籲嘆了口氣,轉過身去,大步離去。
  夜色,很濃,‘五福軒’內冷清的燈光,映照著呆若木雞的賈致祥與跪在地下的楊小怡,也映照著那遍地零落的富賈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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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逍遙遊 變起肘腋

  冬日。
  剛下過一場小雪,遠山近水,便早就是凝固的了,一片濛濛的白,襯著灰暗陰霾的天空,而天地之間,便只剩下這兩種單調的灰白色,朔風未號,卷雲不揚,極目所盡的景致看起來是這般的平和與寂靜,但卻是一種屬於淒寒的寂靜。
  雪地裡,燕鐵衣仍然一身是紫,僅比平常多加上一襲紫緞狐皮裹的披風,他跨著那乘神駿昂揚的坐騎,在“快槍”熊道元的跟隨下,雙人雙馬,意態十分悠閒的往前趕著路。
  裹著紫棉袍的熊道元,看上去更形魁梧粗橫了:他坐在馬上,會令人擔心那匹也算強健的馬兒,是否能以負荷得了如此般龐然大物?
  八只鐵蹄,輕巧的在淺淺的積雪裡踩動,撥起散碎的雪花,蹄聲“得”“得”的響仍不失清脆,這也表示牠們的主人並不急著兼程趲趕。
  入冬的景色都免不了帶著落寞的情調,有幾分僵木的蕭索,可是燕鐵衣與熊道元的興致卻挺好,他們沒有那種瑟縮佝僂的模樣,也沒有愁眉苦臉的神氣,他們一路談笑風生,似是對這次的旅程相當愉快。
  百里外的“雙鞍鎮”是他們此行的目地,他們將要在鎮上最大的一家客棧裡住上幾天,等候從南邊運來交割的一票紅貨,那是“青龍社”在南邊的幾個堂口,每於天寒歲暮例進的“公積金”,這是一筆很大的數目,每一年,“青龍社”上下便靠著這筆錢過個熱熱鬧鬧、歡歡喜喜的肥年。
  本來,迎護這票紅貨的責任,慣例是“青龍社”,三領主“九牛戟”莊空離的事,但這陣子莊空離不巧受了點風寒,身子不適,業已在病榻上躺了好些天,大領主屠長牧負有守山重責,向來不能輕離,二領主應青戈又早在月前奉派到金陵處理一樁糾紛去了,因此“青龍社”總壇裡適宜代辦這趟差事的,還是燕鐵衣自己,他早就在堂口裡悶得慌,找著這麼個機會,怎能不趕忙自告奮勇,挺身而出?
  這是趟愉快輕鬆的差事,多少年來,由南方解運的這票“體己銀子”就未嘗出過紕漏,到達“雙鞍鎮”,已算入了北地的盤口:“青龍社”是北地黑道的大霸天,任他是那條路,那座山,那個碼頭的江湖朋友,牛鬼蛇神,除非活膩味了,誰敢妄想伸手拈上半點油腥?
  所以麼,這趟出來,于其說有任務,還不如說是旅遊來得恰當,賞賞雪景,看看風光,散散心,透透氣,可愜意得很哩。
  鼻子凍得紅通通的熊道元,擰了一把清鼻涕,順手在袍襟上擦了擦,他咧著嘴道:“魁首,今年南邊押過來的孝敬銀子,聽說比往年都要多,不知是否確實?”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報單我已看過了,大概比前兩年多了個三成。”
  呵呵的笑了,熊道元開心的道:“這可又是個大肥年啦,我早就盤算過了,得給家裡多捎點錢回去,我大姑前個月託人帶信來,說老山腳下的那五十畝地主人家肯賣了,正好買它下來;還有我那老相好的,辛苦侍候了我這一年,說不得也多少給她添點什麼,犒賞犒賞。”
  燕鐵衣莞爾道:“你自己呢?不想添置點東西?”
  熊道元笑嘻嘻的道:“不嘍,在堂口裡有吃有穿有住,啥也不缺,這回分了一份以後,我除開留下幾十兩銀子做賭本,剩下的全另派用場,說不定,大年下賭過來,還能從幾十兩老本翻成幾百兩。”
  燕鐵衣笑道:“說得倒好,天下的便宜事全叫一人佔啦?一賭起來,誰不想贏?平素裡吉祥菩薩你拜得太少,到了節骨眼上,難說他佑你不佑,別輸脫了底,又向伙計們做起伸手大將軍來。”
  熊道元忙道:“今年包管順風順水,摟它個滿谷滿坑,要不然,我情願摟著棉被困大覺,也不做伸手大將軍。”
  燕鐵衣道:“你在賭桌邊的德性我見過,只怕沒那麼大的耐心。”
  尷尬的打著哈哈,熊道元道:“其實這也不關緊,玩玩嘛,大家自己人,輸贏何須那麼個計較法?”
  仰頭望望天色,燕鐵衣道:“今天約莫趕不到‘雙鞍鎮’了,我們在‘拗子口’打尖落腳吧。”
  坐騎的勢子稍稍快了些,熊道元快活的道:“‘拗子口’隔這裡至多二十來里路,幾句話的辰光便到了,魁首,那可是個好地方哩,熱鬧得緊,玩樂的名堂不少,別看那幾條窩在黃土裡的破街,骨子裡卻包羅萬象,要啥有啥。”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我對‘拗子口’的情形雖不大熟,但也多少知道點那裡的內容;那是個相當雜亂的地方,龍蛇混淆,五方齊聚,什麼樣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本來當著通邑大道的集鎮都是這種調調,但‘拗子口’又自不同,它更加上了後頭‘黑蟒山’的一幹荒野老民,驃悍獵戶,再由於這個所在恰好座落在府邊縣界,形同三不管,情勢就更複雜了。”
  熊道元自負的道:“魁首,可不是我在講狂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北邊這一畝三分地裡,我們是頭頂一塊天,腳踩香火壇,管他娘什麼三山五嶽,黑白兩道,誰敢不看我們的顏色行事?管他‘龍蛇混淆’‘五方齊聚’尚能亂到我們跟前來?哼哼,便叫他加吃兩副狼心豹子膽,怕也挺不起脊樑骨吶!”
  燕鐵衣平靜的道:“道元,‘滿飯好吃,滿話難說’,你不是不知道江湖上的詭詐,武林中的譎秘,人心卻更是難摸難見的;就算以北地的環境來說吧,暗裡想對付我們,坑陷我們的兩道角兒,不知有多少,想扯我們腿,砸我們悶棍的‘朋友’,更不知凡幾;江湖的形勢,原就不易絕對把握,由於人性及利害關係的變異,種種突兀莫測的變化,都有可能發生。昨天尚衝著你打躬作揖,唯命是從的同道,今天說不定就會血刃相向,青鋒加頸,而暗地裡,那一股隱隱的逆流,便更不能不時刻防範了。”
  熊道元嘿嘿笑道:“魁首,我就不相信有那個不開眼的人熊,膽敢到太歲頭上動土!”
  抿抿唇,燕鐵衣道:“多著了,以往那連串的浴血鏖鬥、生死之搏都是怎麼來的?天下硬是有些不懼不畏的人物,道元,不能看輕了自己,卻更不應低估了別人!”
  熊道元吶吶的道:“魁首……我發覺,你似是越來越小心啦。”
  笑笑,燕鐵衣道:“那是我能活到現在的最大原因,而我還想活下去,領著你們這一大批酒囊飯袋活下去,所以,我不能不小心。”
  乾笑著,熊道元道:“其實,魁首大可不必如此謙虛自束,天皇老子是老大,魁首你是老二,憑魁首在道上的赫赫聲威,除非是那一個楞頭青嫌命長了,誰會來招惹你這位端要人命的活祖宗?”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倒不覺得自己有你說的這種狂法兒,卻是你,令我感到你業已是個僅次於天皇老子之下的老二了。”
  熊道元一張粗皮臉居然也泛了熱,他窘迫的道:“魁首是在調侃我了。”
  燕鐵衣正色道:“總之,我們在‘拗子口’只住一夜,明天天亮就上道,你別想打什麼歪主意,乖乖跟我在客棧里蒙頭睡大覺,任那裡也不准去!”
  苦著臉,熊道元道:“去逛逛總行吧?魁首。”
  燕鐵衣淡淡的道:“不准,你那身毛病我清楚得很,一逛,包逛出樓子來!”
  緊了緊紫緞狐皮披風的領口,他又道:“你要記得,我們這趟出門,是為迎護南邊押送來的那票‘體己銀子’,可不能出什麼差錯,否則笑話鬧大了不說,今年大夥這個肥年也就別過了;我不想在這樁事上背黑鍋,你呢?也就老老實實的陪我撐下去。”
  熊道元嘆了口氣,只好死了這條心,跟著燕鐵衣朝“拗子口”走,在這時,他對那即將抵達的有趣所在,已忽然變得興味索落起來。
  ***
  “黑蟒山”有如一條蜿蜓卷伏的巨大黑色蟒蛇,它是那麼陰森的,幽邃的,猙獰迤邐在這一片白色大地上,連善於粉妝萬物的雪花,也未能完全掩布住它那野性又濃郁的黑,遠處看過去,“黑蟒山”的山脊嶺峰是黑白交斑的顏色,在險峻崢嶸中,更似一條點綴著斑斑白鱗的黑色巨蟒了。
  就在“黑蟒山”山下,旁依著南北大道,有一處凹進山腳裡的集鎮,但見房舍綿密鱗次櫛比,橫豎也有幾條街道,老遠就能看見部分髹著朱紅油漆的樓閣高台,特意誇張挑起的各式酒招,搖搖晃晃的紅紙燈籠,以及自人家屋頂煙囪中冒出的裊裊炊煙,這一切,表示了一種熱烘烘的多人聚集處的氣息,尚未踏將進去,業已感染到那股子貼切的窩心味了。
  是的,“拗子山”。
  這地方熊道元走過好幾次,也算是識途老馬了,他前引著,直往橫街街頭上那一家氣派不差,卻帶著三分土俗味的客棧門前。
  兩個人下了馬,正在店小二呵腰諂笑中朝店門裡進,街道的那一邊,卻突然傳來一陣沸沸蕩蕩的人聲,拐角那頭大群漢子正向這裡簇擁過來。
  原本只隨意瞟了一眼的燕鐵衣,卻在舉步的一剎那間又停了下來,他轉過頭,仔細望向那群人當中,不禁雙眉微微皺起。
  跟在一邊的熊道元怔了怔,低聲問道:“魁首,可是有什麼不對?”
  燕鐵衣沒有說話,只管注視著逐漸來近的那干人群 這竟是一些處在極端忿怒與激動下的人群,他們在咆哮著,吼叫著,謾罵著,更不時一路走一路踢打唾吐他們當中一個:那全身被剝得赤條精光,只剩下一條內褲,並緊緊倒縛在一扇門板上的一個!
  這時,熊道元也看清了,他朝地下吐了口唾沬,憎惡的道:“魁首,沒啥好看的,這種情形在此地常有,人被如此剝脫倒縛,遊街示眾,則這人非姦即盜,斷不是好玩意。”
  燕鐵衣緩緩的道:“在沒有弄明白事情真相之前,不可隨意肯定什麼。”
  熊道元陪笑道:“魁首,就算那傢伙非姦非盜,卻和我們無干,何苦費這些心思?請進吧,小二還在這裡侍候著呢。”
  望瞭望那仍在躬腰打恭的小二,燕鐵衣平淡的道:“伙計,這是怎麼回子事,你可知道?”
  瘦小乾黃的這位店小二,瞇起眼細細朝那群逐漸來近的人們打量著,卻猛的一楞,脫口驚道:“咦,走在前面的那位不是‘鐵中玉’孟季平孟爺麼?連‘大金刀’耿爺,‘小金刀’胡爺也都在,怪了,他們怒沖沖的是為了啥事呢?”
  燕鐵衣道:“我正在問你。”
  向前走了兩步,店小二嘴裡“嘖”“嘖”連聲:“乖乖,今天是怎麼的啦?我們‘拗子口’地面上有頭有臉的大爺們幾乎十有八九都在裡頭,喏,那位滿臉絡腮鬍子的是山上獵戶首領‘搏虎神叉’廖剛,只剩一只獨眼的是廖爺的拜弟‘飛鷂子’彭彤,左邊長得活似白無常的那個是此地皮貨幫的老大‘白財官’趙發魁,跟在他屁股後頭的兩個是他的大徒弟‘癩狼’孫九和二徒弟‘泡眼’葉福………嘿,連我們‘拗子口’的大鼎,‘雲裡蒼龍’章寶亭章老爺子也在,不得了,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啦!”
  燕鐵衣搖搖頭,懶得再問。
  熊道元卻沒好氣的道:“爺們又不是來拜碼頭,闖地盤,用得著你他娘的指點這些鬼頭蛤蟆臉?他扮他的土大王,我演我的金不換,你這鳥操的店小二卻至今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呀!”
  店小二連連躬著身子陪笑道:“是,是,這位爺,眼下的光景,約莫是那倒縛在門板上的人犯了淫行啦,在‘拗子口’,犯了淫罪的人大多是這麼個處置法,剝光了衣裳遊街示眾,然後再豎插在場子口由大家活活打死;至於偷東西的毛賊或打劫的老橫(強盜),則一頓板子揍個殘廢,要不乾脆弔起來風乾。”
  哼了哼,熊道元道:“你們倒挺乾脆。”
  店小二脅肩道:“乾脆不敢說,多少能壓住一段時期不出案子倒是真的,這位爺,你不知道,在我們‘拗子口’這地方,執法不嚴可不行哪,這裡不屬府不屬縣,官家是誰也不管,誰也管不著,全靠了‘坐地’的一些大爺們維持規矩,要不是他們呀,咳,就更不曉得要亂成個啥光景嘍。”
  熊道元揶揄的道:“小二,這些維持規矩的‘大爺’們,是誰封他們的官,授他們的權呀?生殺予奪,似是皆可隨他們高興呢……”
  急忙擺手,店小二緊張的道:“別,別,這位爺,你可千萬說話仔細些,若是不小心漏了風,一個傳到他們耳朵裡只怕對你多有不便。”
  熊道元嘿嘿笑道:“我含糊個卵子,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我他娘生平最恨的就是一幹關上門起道號的人熊,只看著就不禁犯心火!”
  店小二驚恐的“噓”著聲道:“我的祖宗,你就少說一句吧,又不幹爺你的事,何苦平白惹麻煩?二位還是店裡請,店裡有酒有肉,有賭有色,至不濟熱哄哄的被窩裡還可縮困上一覺,這種醜事,看著也犯嘔心,二位,裏邊請啦。”
  熊道元湊過去道:“魁首,也沒啥個看頭,我們進店去吧?”
  喧嚷吼叫的人群業已來近,怕沒有好幾百個?那扇門板被高高舉起,反綁在門板上的人是被極韌的細牛皮索與極細的鋼絲箍緊密縛住,捆縛的手法粗野而殘酷 全是捆綁野獸的方式,但顯然動手的人是行家,他們門板上的這位纏得如此牢靠,細韌的牛皮索及鋼絲完全嵌進了四肢的關節和筋脈連貫中間,更深深陷入了肌膚以內,形成一倏一條紫腫的,鼓漲的肉縫;這人四仰八叉的躺在門板上,瘦骨嶙峋的身體益發顯得骨突皮緊,由於天寒地凍,他的表皮全被凍得泛出了烏紫,混身更在不停的,劇烈的顫抖,那些遍布身上的笞痕,傷斑、瘀跡,尤其觸目心驚,看樣子,再這樣下去,便不用施以毆打,光是凍也就凍死了!
  燕鐵衣對這種蠻橫暴戾的懲罰方式,打心底感到厭惡,他並不反對向犯罪者施以報復,但是,卻不能超逾出文明的範圍之外,過度的殘虐,則便失去儆尤的意義,顯然變成野性的宣泄了!
  熊道元似是不願再看下去,他催促著道:“魁首,進店歇著吧,這傢伙自作自受,誰也幫不了他的忙。”
  嘆了口氣,燕鐵衣望著門板上那人瘦長枯細的身子,那些傷痕、血跡,以及凍得烏紫的皮肉,這那裡還像個活人?簡直是一條待宰的狗,一頭奄奄一息的瘦羊;他又搖搖頭,道:
  “這人太受作踐了!”
  熊道元忙道:“萬惡淫為首,是他自找的,怨得誰來?”
  叫嚷激動的人群這時喧騰得更厲害了,無數隻手在向門板上的那人攫抓,搥打,無數忿怒的聲音在咆哮:“不用再遊街了,就在這裡打死這個狼心狗肺的淫棍!”
  “這畜生,他還能算人?好好一個大姑娘,居然把人家先姦後殺……”
  “造孽的東西,他和孟爺還是多少年的老交情呢……”
  “放下他來,剝他這身人皮!”
  “打死他,把尸身餵狗!”
  “剁碎這雜種!”
  “打,打死……”
  “殺……”
  群情憤激裡,原來高抬著的門板在搖晃,在掀動,眼看著就要落入眾人之手,門板上的那位,也即將在這些充滿怨恨的暴民撲打下,化為肉糜血漿,就在這時,那位一直沉默無言的高大老者 店小二嘴裡所說的“拗子口”那只“鼎”“雲裡蒼龍”章寶亭,忽然舉起雙臂,重棗般的面孔漲得通紅,青髯拂動:“各位鄉親,各位街坊鄰居們,大家稍安毋躁,我有話說!”
  老人果然是個有分量的人物,他這聲若洪鐘似的一開口,原本衝動激昂得像是發了狂的人群立時便受到影響,先是停止了動作,再是一陣唧唧喳喳的私語,又迅速歸於寂靜,大家的眼睛,都注定在章寶亭的臉上。
  一拂青髯,章寶亭扮像十分威嚴的繼續往下講:“我們‘拗子口’有‘拗子口’的規矩與傳統,老夫我承蒙各位鄉親抬許,在這裡擔負一點維持善良風俗的責任,我就必須向各位鄉親有一個明白的交代;這姓鄧的姦徒淫棍,將孟季平孟老弟的表妹先姦後殺,當然要受刑懲罰,他將按照我們‘拗子口’的慣例被豎立街場,活活打死,而他姦殺友妹,尤其不可輕恕,在將他活活打死之後,更要懸屍三日,以儆效尤。”
  於是,群眾裡裂帛似的爆出了一片鼓掌聲,喝彩聲,叫好聲。
  那位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的“鐵中玉”孟季平,則神態無限哀傷的垂下頭去,默默拭淚,模樣顯得淒慘痛苦之極。
  連連揮動雙手,章寶亭似是在答謝著群眾向他的歡呼:“鄉親們,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們‘拗子口’也有拗子口的傳統;在這姓鄧的淫棍尚未正式受罰之前,第一個動手的應是被害者的家人,而被害者的苦主只有一位年紀老大的娘親,如今老太太業已悲慟過深,倒了下來,因此,我們按規矩,便請被害者的表兄 也就是孟季平孟老弟,代表苦主動手施懲,在孟老弟尚未動手之前,尚請各位鄉親忍耐著莫要衝動,第一個報復的權力該予孟老弟,我們不可剝奪他這最後宣泄痛苦與仇恨的機會……”
  群眾裡又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與附合聲,表示贊同這位“雲裡蒼龍”的意見。
  目光一閃,章寶亭指著街口,大聲道:“很好,我們也不再耽擱時間,就把這該死的淫徒豎在前面路口,然後,由孟老弟首先施懲,眾位鄉親再群起而攻 ”
  那種流循在人們血液中的原始獸性,似一把火般被燃燒起來,人們狂叫著,怪吼著咆哮著,有似一頭黑猩猩似的“搏虎神叉”廖剛在大喊:“娘的個皮,孟兄弟下手輕些,容我來取他狗命,我他奶奶要一拳不搗碎他的五臟六腑,再從口裡給他擠出來,我就不姓廖 ”
  獨目如鈴,滿臉橫肉累累的“飛鷂子”彭彤也粗暴的嚷嚷著:“我要將這廝全身骨頭都給他一根根砸斷,再割下他那闖禍的傢伙來!”
  那頭頂癩瘡斑斑的“癩狼”跟著孫九怪叫:“用刀子片他的內,娘操的,片下來餵狗!”
  他師弟 生了一副豬泡眼,像根楞鳥一樣的葉福口沬四濺的吼:“打死他,打得死的……”
  於是,那扇高抬著的門板,便猛的豎立起來 反綁在門板上的那人,卻垂不下頭臉去,他的腦袋也被一根牛皮索齊額勒住,脖頸上也扣緊一條深陷入喉的細韌鋼絲!
  這是一張黝黑的,狹長的面孔,卻已經被毆打得幾乎不像一張人的面孔了 額頭橫眉一道傷口,兩只眼睛腫漲得有如兩顆紫中透青的核桃,鼻樑生生打斷,齊中凹陷成一道軟溝,鼻根及鼻準卻怪異的突凸歪斜,雙頰聳現著一個個大小不等的血泡,嘴巴差點裂到耳根,有兩顆牙齒,還連著肉筋搖搖晃晃的吊懸在唇邊,血已凝結成了瘀塊,瘀塊更黏上了他的發梢。
  又嘆了口氣,燕鐵衣已經開始轉身,但在轉身之前,他帶有幾分好奇的輕瞥了那門板上的“淫棍”一眼,這一眼,卻使他驀地一震,陡然僵窒住了!
  正在挪步的熊道元,見狀之下不由一怔,他迷惘的低問:“怎麼啦,魁首?”
  定定的凝視著門板上的人,燕鐵衣面色大變,呼吸急促,雙眼圓睜,兩頰的肌肉劇烈抽搐,甚至全身都在慄慄顫抖起來。
  可以說從來沒有見過自己主子有這樣激動驚震的神情,熊道元不但是迷惘,更是惶恐了,他抓著燕鐵衣的手臂 感覺到那種強烈的顫抖 這位有快槍之稱的江湖好漢大大驚栗的道:“你怎麼了?魁首,有什麼不對?你怎的忽然 ”
  燕鐵衣臉容灰白,握拳透掌,聲音自齒縫中迸出 也是抖索的:“看……看門板上的那人……是他!”
  熊道元不安的道:“魁首說的是那淫棍?”
  青筋浮額,兩邊太陽穴在“突”“突”狂跳,燕鐵衣咬著牙,幾乎呻吟似的道:“蠢才 我叫你看?”
  熊道元滿心的驚疑,他趕緊移轉目光瞧向那業已被豎立起來的門板上的人,面對著面,他才覺得那人有些熟稔,再仔細端詳,突然間他也開始顫抖起來,整張臉孔也剎那時扯歪了,倒吸著冷氣,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天……這……這不是鄧長麼?半個月以前才告假下山的鄧長?”
  不錯,門板上被反綁著的“淫棍”,正是鄧長 “青龍社”的刑堂司事首領,大掌法,笑臉斷腸陰負咎手下的第一員大將,當然,亦是燕鐵衣的部眾,”青龍社”的一分子!
  要從鄧長那張血肉模糊,創痕累累的變形面孔上辨認出他就是鄧長來,的確不是一樁易事,但長久相處的兄弟之情,手足之誼,那種息息相關的默契,肝膽相照的體認,使他們直覺間就能產生某一項下意識的關懷反應,而這反應更連系在事實的鑄定上,令他們終於在尚未釀成悔恨之前掌握住扭轉的機會!
  喃喃的,燕鐵衣十分痛苦的道:“是鄧長……一點不錯,是他!”
  熊道元顯然尚不曾自突兀的震驚與意外恢復過來,他目瞪口呆,舌頭僵直的道:“老鄧……他向大執法告了四十天假……說是去棗關參加一個多年摯友的大婚之禮……怎的……
  我的天爺,怎的卻跑來了這裡,更被糟蹋成這般模樣?”
  門板在這時已被十八個精壯大漢提將起來,在群眾的簇擁包圍下,正經過客棧門前,一路沸騰喧囂著朝街口那邊擁去。
  燕鐵衣深深吸了口氣,大步行向眾人之前,熊道元也在瞬間的怔忡後,趕忙隨著跟上;那個猴頭猴腦的店小二情急之下,先是叫了一聲“二位爺”,立時又警覺到事情不妙,要出亂子,脖頸一縮,像躲什麼瘟疫一樣逃回店裡。
  吵鬧呼叫的人群,有如一波湧起的潮水般往街口上衝卷,而十步之外,燕鐵衣攔路於中 他淵渟岳峙似的挺立在那裡,堅定又沉穩,頭巾飄拂,披風輕揚,宛若抵擋狂瀾的中流砥柱!
  燕鐵衣獨自站在街道的中間,雖然他並不粗橫,也不魁梧,但卻無形中流露著一股蕭蕭的煞氣,一片凜烈的威儀,一種強悍的霸勢 而世界上,再沒有比一個武士的孤獨更嚴肅與冷酷的了。
  他的懾人的氣質威儀,有如中天的輝煌陽光,將陪侍在他幾步之外,腰粗膀闊的熊道元掩映得闇然失色,宛如整條街道上,只有一個燕鐵衣的身影 “雲裡蒼龍”章寶亭第一個發現燕鐵衣站在那裡,由經驗及直覺告訴他,對方的意圖不善,頓時,他已料到了麻煩的意識!
  而群眾還在呼嘯,還在謾罵著往前擁!
  燕鐵衣石破天驚的怒吼出聲:“一群瘋狗,通通給我站住!”
  吼喝聲宛若九天響起的焦雷,帶著霹靂般的焦烈氣息,在冷瑟的空氣中回盪顫揚,壓制得那一片喧嘩的聲浪迅速往下消沉,散落……
  人群停頓了,先是迷惘的怔忡,接著是竊竊的互詢,而極快的,便又會結成激昂的怒潮,好些年輕力壯的漢子已在高聲叫罵及吼喝!
  燕鐵衣面色陰寒,形容酷厲,雙目中的光芒閃閃似血,他兩臂在披風內叉起,顯得如此冷靜淡漠,恍若無視於面前這群憤怒叫囂的人。
  又張開雙臂連連揮動,章寶亭搶前幾步,趕忙高聲叫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天塌下來有老夫我先使頭頂,眼下的事,我來解決!”
  說著,他轉回身來,以一種輕蔑不屑的口氣衝著燕鐵衣道:“小友,你這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已說過,要你們這群瘋狗通通站住!”
  青髯拂動,兩眼驟睜,章寶亭開始動了真火:“大膽小子,你知道老夫我是什麼人?這又是什麼地方?現在你又在招惹什麼禍事,乳臭未幹的東西,你是活膩味了?”
  燕鐵衣毫無表情的道:“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也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當然更明白我在招惹什麼事,但是福是禍,現在還言之過早,你這點局面並糊不住我!”
  章寶亭氣湧如濤,嗔目大喝:“黃口小子,後生晚輩,你就要為你的狂言後悔!”
  於是,群眾中,又立時爆起一片怒罵喧騰之聲:“把這小王八蛋先綁起來!”
  “揍,揍死這不開眼的渾帳東西!”
  “砸斷他兩條狗腿,看他還敢不敢賣狂?”
  “捆上了先掌嘴,打落他滿口牙再說!”
  “打,打打……”
  “要他跪下向章老爺子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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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淫近殺 不辯是非

  就在一片鼓喊叫聲裡,那瘦長得有如一根竹竿,生了一張狹窄白臉,還在白臉上點綴著幾顆淡麻子的人物 “白財官”趙發魁,慢條斯理的排眾上前,他上下打量了燕鐵衣一會,才啞聲啞氣的開了口:“這位,呃,朋友,看你的模樣,似是從外地來的過路客吧?”
  燕鐵衣靜靜的道:“不錯。”
  趙發魁先轉頭朝寒著臉的章寶亭使了個眼色,然後再道:“朋友,出門在外,求的是個順遂,圖的也只是個平安,如果惹事生非,逞強爭勝,恐怕不見得會是一樁合宜的事呢!”
  燕鐵衣道:“不錯。”
  乾咳一聲,趙發魁接著道:“方才你頂撞的這一位,乃是我們‘拗子口’‘坐地’的大爺,南北有名的‘雲裡蒼龍’章寶亭章老爺子,你知道?”
  燕鐵衣生硬的道:“我知道?”
  皮笑肉不動的,趙發魁又道:“而朋友你伸手攔下的這樁事,更已犯了我們‘拗子口’居民的大忌;門板上的那一位,姓鄧名長,有個匪號,叫做‘鴛鴦腳’,他的出身,是江湖黑道中的盜賊之流,平時殺人越貨,燒劫擄掠,可謂無所不包,簡直是個十足的懷胚惡徒,這,倒也罷了,前兩天,他來到咱們這窮山僻野的小地方,表面上,是來拜望他的老朋友,我們的‘鐵中玉’孟季平孟老弟,孟老弟對他殷勤招待,無微不至,服侍得就像是自家的老祖宗一樣,可是,你猜他後來怎麼著?”
  燕鐵衣漠然道:“要聽你說了。”
  點點頭,趙發魁提高了腔調:“孟老弟府上的一牆之隔,住著的是他守寡多年的二姑姑,以及一位年方及笄的小表妹,他那小表妹,今年才十八歲,正是一朵花的年齡,欸……”
  燕鐵衣道:“你已表示你的意見了。”
  趙發魁猛一挫牙,變得有些激動的往下說:“想不到啊,想不到,這鄧長人面獸心,天良喪盡!就在昨天晚上,一頓烈酒燒起了他的兇淫本性,趁著孟老弟一家人入睡的當口,翻過牆去強姦了那位可憐的姑娘,事後更活活勒死了她 卻幸是天惘恢恢,疏而不漏,他幹完了這檔子罪大惡極的醜事後竟因為酒力發作,疲憊過甚,就躺在那遭害的裸屍之旁呼呼大睡過去,到了天亮,終被這位姑娘的寡母查覺,哭號著奔告了孟老弟,姓鄧的罪證確鑿,不容狡賴,而這種令人髮指的暴行,在我們‘拗子口’早有懲罰的傳統 遊街示眾,活活打死,朋友你現在看見的就是這麼回事,而你逞強攔阻的,也是這麼回事!”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說的這些,都是事實?”
  微微一怔之後,趙發魁勃然大怒:“當然都是事實,字字不虛,句句不假,你莫非以為我們‘拗子口’的人會誣賴他,陷害他?”
  燕鐵衣削銳的道:“有什麼憑據?”
  趙發魁大聲道:“姓鄧的便在犯罪現場 孟老弟的表妹赤身露體,跨襠之下一片血污的被勒死在床上,他則只著一條短褲,光著脊樑躺在地下呼呼大睡,短褲上更玷著穢血斑斑!這就是如山的鐵證,事實的憑據,難道說還不夠?”
  燕鐵衣道:“恐怕是不夠 ”
  忽然陰惻惻的笑了,趙發魁道:“朋友,如果由你來斷這件案子,你認為還得要什麼憑據?”
  燕鐵衣道:“首先,嫌疑者必須要認罪,他認了麼?”
  冷笑連連,趙發魁道:“他會認罪?這才叫新鮮,天牢大獄裡不知關著多少罪犯,任是據足證實,再三招供,臨到了刑場上,還個個呼冤呢,朋友,你在開什麼玩笑?”
  燕鐵衣沉聲道:“第二,可有親眼目睹的人,或者其它足以辨明他犯罪的證物?”
  趙發魁不由咆哮起來:“你這是什麼熊話?人死了,他就躺在死人旁邊,打著赤膊,只著短褲,褲上又玷著污血,這不是明擺明顯著是他幹的好事?猶要找什麼證人證物?這一切的一切,業已點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了!”
  唇角微撇,燕鐵衣道:“只怕內情不會有你們判斷的這麼簡單!”
  踏上一步,章寶亭厲聲道:“你倒是說說看,還有那些‘不簡單’的地方?”
  燕鐵衣夷然不懼的道:“我問你們,一個犯了姦殺重罪的人犯罪的對象及場所又是自己朋友的關係所系 他會在強暴殺人之後留在原處呼呼大睡?”
  章寶亭忍耐著問:“還有麼?”
  燕鐵衣冷清的道:“此外,他才到孟家兩天,見過孟季平的表妹幾面?可知道她居住何處?而他又如何那般正確的摸進那位姑娘的閨房尚不驚動他人?”
  章寶亭咬著牙道:“你說完了?”
  燕鐵衣蕭煞的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你們可曾給嫌疑者申辯的機會?至少,他可曾俯首招認了?”
  重重“呸”了一聲,章寶亭暴烈的道:“我便說與你這乳臭小子知道,也好叫你得點教訓,長些見識 鄧長那廝闖禍之後未曾逃走,不是他不想逃,而是酒力發作,混身虛軟,尤其在神智昏沉下難以逃脫;他到孟家雖只兩天,卻因孟季平與他熟不拘禮之故,為他引見過孟季平的表妹小玉姑娘,間中亦數次碰面,小玉姑娘家住孟季平隔壁,一牆之分,且有便門可通,由於小玉姑娘家中只有寡婦弱女,生活貧苦,孟老弟素極照應,雙方來往甚勤,話風口頭,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鄧長何難探悉小玉姑娘之住處及居室?”
  頓了幁,他又語聲鏗鏘的道:“鄧長這廝狡猾無比,雖在這等如山鐵證之下,他竟抵死不肯招認,但事實俱在,如何容他推賴得了?為了替死者申冤,為地方樹立風紀 保一股善良民俗之長存,我們自該對他加以懲治,責無旁貸,而只要問心無愧,俯仰不怍,便上乾天和,老夫我亦當一力承擔!”
  一片熱烈的叫好聲,喝彩聲,鼓掌聲,又一次響在人群之中!
  章寶亭向群眾微微頷首,卻面如嚴霜,是一副“肩挑重擔,任勞任怨”的神氣。
  燕鐵衣一看這光景,知道有理也說不清了,人家的地方,人家的勢力圈,一張嘴對千百張嘴,再加上這些愚民先入為主的成見,他既便有抗山的能耐,也辯不過對方認定的事實,但他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 他所知道的鄧長,是一個生活嚴肅,守正不阿的人,鄧長的個性內向,頭腦清楚,平素沉默寡言,但卻判明是非,嫉惡如仇,有正義感,責任心。從不苟且,也未聞及他有女色的嗜好,所以,他才有資格在再三審定中擔任“青龍社”執律掌刑的司事首領之職,像這樣的一個人,竟會姦殺好友的親戚?就算在他喝多了酒之後!
  此際,“白財官”趙發魁嘿嘿冷笑道:“朋友,是非自有公論,卻不是單憑你一個人可以抹殺混淆的,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目光是澄澈得冰寒的,燕鐵衣堅定的道:“你們眾口一詞,咬定不放,成見深植之外,更處心積慮要殺害此人,在這種情況下言詞並不是適宜證明真相的方式。”
  趙發魁一聽對方的口氣,是“大畫框套著小畫框 畫(話)中有畫(話)”,他不由心中發火,更興起一股仇恨的怨氣:“朋友,你好象還是認為你是對的?”
  燕鐵衣凜然道:“至少,在這個時候還不能表示你們就一定不會錯?”
  章寶亭大喝道:“你想怎麼樣?”
  燕鐵衣冷森的道:“我要插手管這件事 ”
  狂笑一聲,章寶亭道:“告訴我,你待如何‘管’法?”
  燕鐵衣陰沉的道:“這個人,我要帶走他,並且由我來澄清事實的真相,他如做過,我自會加以懲治 決不會輕過列位現在所待施為的分量,他如被冤屈,則你們便得償付如此糟蹋他的代價!”
  章寶亭極其輕藐的笑了,斜著眼道:“你似乎說得很有把握 你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插手管這檔子事?”
  “白財官”趙發魁也瞇著眼道:“年輕人,煩惱皆因強出頭,這個姓鄧的淫棍,可是和你有什麼牽連?竟使你為了他這般豁命出力?抑或你只乃逞一時之勝?”
  燕鐵衣冷峭的道:“你以為呢?”
  虯髯拂張下,那“搏虎神叉”廖剛跳了出來,他衝著燕鐵衣怪叫:“小兔崽子,我看你是喝多迷糊湯了,竟敢闖來這裡朝著我們撤野賣狂?你這模樣,像是也在道上跑跑的,卻他娘混過幾天世面?連個‘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都不懂?任情你還只是個雛兒!”
  燕鐵衣淡淡的道:“不是猛虎不下崗,不是強龍不過江,我要是怕了你們,也不敢手攔事了,姓廖的,我是個雛兒,你可也不見得精練老辣到那裡!”
  哇哇大叫,廖剛張牙舞爪的吼:“小雜種,小龜孫我要活活把你捏扁 ”
  燕鐵衣冷哼一聲,目光環顧:“聽著了,你們是自行把人交給我,還是要我動手硬搶?”
  章寶亭氣極反笑,他狠厲的叫道:“江湖後輩,道上小卒,居然也敢誇那萬人之敵?
  好,好,我們就叫你硬搶試試,也看看你家大人傳給你多少逞能耍刁的本事 ”
  在燕鐵衣身側的熊道元湊近幾步,壓著嗓門道:“魁首,這班荒野毛人,窮山莽夫,豈用你老費心?交給我辦了吧。”
  燕鐵衣陰冷的道:“我們一齊動手 我對付他們,你搶人,不管鄧長是否做過那種事,他所承受的酷虐,現在我就先替他收回一點代價來:‘青龍社’的人犯了錯,自有‘青龍社’的律規懲治,我痛恨別人越俎代庖!”
  熊道元也氣憤的道:“我也痛恨!”
  對面,二三十個強壯的漢子擁出人群,紛紛叱嚷:“各位老爺子,讓小的們來收拾這廝!”
  “殺雞還用得著牛刀?別污了爺們的手,我們來!”
  “看那小子一身骨架,光我哥幾個壓也給他壓扁 ”
  “爺們一邊看熱鬧吧,包管手到擒來!”
  章寶亭搖搖頭,大聲道:“你們退下,這小子可能練過幾天功夫,不得只憑幾斤力氣便可製住他,我們是兵來將擋,也找會家子出馬!”
  “白財官”趙發魁笑道:“老爺子,注意他還有個幫手呢,塊頭尚不小 ”
  冷冷笑的,章寶亭傲然道:“我看見了,也不過就是橫粗一塊,饒他會得幾手把式,亦強不到那裡去,正好將這兩人捉個一雙,弔起來晾他三天 ”
  趙發魁揚著兩條弔死鬼眉毛問:“老爺子,派誰出馬收拾他們?”
  那滿臉悲憤之色,表情痛苦的“鐵中玉”孟季平突然挺身而出:“老爺子,由我自己來吧,他們竟然蠻橫到連一個替死者申冤的機會都想剝奪。”
  章寶亭慰藉著道:“你歇著,老弟台,這件事自有我及一幹鄉親同好替你擔待,你所遭愴恨,不宜勞累,些許阻礙,當可一蹴而就!”
  “白財官”趙發魁拉住了孟季平,低聲道:“兄弟,你這副身手我們全曉得,此等跳梁小醜,還犯得上你去舞弄?叫我兩個不成材的徒弟露露臉,好歹拿下來讓你出口冤氣也就是了!”
  孟季平竟哽咽著道:“二哥……我是看不慣,憋不住啊……小玉死得慘,都是我害了她……連想替她報仇雪恨,居然都會有那狂妄之徒橫加干預……”
  連連拍著孟季平的肩腑,趙發魁勸著道:“你的痛苦二哥我知道,寬寬心,兄弟,寬寬心,誰也干預不了這檔事,我們該怎麼做仍怎麼做,不信你看著,二哥我打包票。”
  此情此景,看得熊道元一肚皮惱火,他氣咻咻的道:“魁首,那個白無常,我操他的老娘親,他把我們看成挖壁打洞的小毛賊啦,我非得給這不開眼的土驢鳥一個教訓不可!”
  燕鐵衣低沉的道:“會叫他們嘗嘗滋味的,這些人在山拗子裡窩久了,便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越比越大,該給他們一記當頭棒喝,令他們醒覺了!”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娘的,幾手莊稼把式,幾個上不了大臺盤的毛人,竟也稱孤道寡,劃地為王起來,好叫他們見識見識,真正闖盪江湖的角色是什麼樣的角色!”
  這時
  趙發魁的兩個徒弟 “癩狼”孫九,“泡眼”葉福,已經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顯然,這是章寶亭派出的“急先鋒”!
  熊道元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道:“娘操的,他們真把我們當豬吃定啦 居然抬出這麼兩塊活寶來 ”
  燕鐵衣低促的道:“道元,你去收拾這個兩人,記著下狠打,但不必要他們的命,等你來個下馬威給他們抖上了,我們再一齊動手 我對付其它的那些,你救人!”
  熊道元忙問:“救了人之後呢?”
  燕鐵衣道:“你就先護著,大概我耽擱的時間會稍長點?”
  熊道元正在點頭,三四步外,那“癩狼”孫九已站定了,他用手一指,真有點狼嗥的味道嚷嚷著:“別在打商量,怎麼跪地叩頭求饒求恕啦,來不及了,你們兩個給九爺滾過來,且叫你們嘗嘗九爺我的手段!”
  “泡眼”葉福也楞頭楞腦的跟著吆喝:“若不打得你兩個‘滿地找牙’,我就不叫葉福!”
  大步踏上,熊道元破口罵道:“你們等著喊祖宗吧,娘的皮,癩狼,還有你這把‘夜壺’(葉福)!”
  猛一蹲身,“癩狼”孫九又狠又快的一記“雙砲拏”擂向熊道元的肚皮,”泡眼”葉福卻搶向左邊,連打帶踢攻擊熊道元側面。
  呃,兩個人的手腳都還頗俐落。
  熊道元連正眼全不看一下,雙腳硬碰硬的暴飛,左掌同時反揮,其疾若石火電擊劈劈拍連聲響,那孫九兩肘立斷,更被踢中下頷,一個觔鬥重重跌出,幾乎不分先後,葉福的拳腿尚未夠上位置,已被熊道玩的反手掌摑上面頰,鼻口噴血,鳴鳴悶嚎著一頭撞在雪地上!
  在人群裡發出一片驚呼聲中,熊道元大旋身,十七腿連環彈揚,孫九與葉福兩個人的身子便鬼哭神號般凌空上下翻滾,手舞足蹈,冷似繡球拋擲!
  大吼如雷,“搏虎神叉”廖剛一個箭步撲了過來,缽大的巨拳狂風暴雨般擂向熊道元!
  隔在幾步外的燕鐵衣不屑的一笑,單掌隨意揮拂,地面上就似突的揚起一陣鬼旋風,積雪夾雜著泥塵,“啐”“啐”飛卷,像一把鐵砂子般,那等強勁的噴灑在廖剛的背頸上!
  火辣的驟痛刺得瘳剛狂吼著蹦跳扯抓,熊道元半聲不哼,身形斜偏,掌影晃閃間忽起一腳,將廖剛踹成了個滾地葫蘆!
  人群裡一條身影猝竄向前,兩柄雪亮的“勾子匕首”快不可言的狠刺熊道元頸項,勁風起處,雙腳也到了熊道元面前!
  就彷彿是極西的一抹蛇電閃了閃 當人們的瞳孔尚未及收攝這閃亮的實質是什麼,那條攻撲熊道元的人影已尖叫著橫跌落地!
  是“飛鷂子”彭彤,他拖著一條腿側倚於地,由足踝至大腿根,六道傷口正在鮮血湧溢,血染赤了雪地,彭彤獨目凸突,一張醜臉都痛扁了!
  在場的任何人,沒有一個看清楚剛才那抹寒芒來自何處,如何出手,以及是什麼物體,但他們猜測得到,那造成這個後果的人必是燕鐵衣!
  燕鐵衣仍然卓立不動,毫無異態,像是彭彤的受傷與他沒有丁點關連一樣,他甚至不朝地下的彭彤望上一眼。
  這一下,“拗子口”的人才算驚恐了,他們也才明白已經遇到真正的武林高手,真正江湖縱橫、玩命搏狠的行家!
  “雲裡蒼龍”章寶亭神色變幻不定,中氣已欠充足的喊了一聲:“住手 ”
  發覺章寶亭望著自己,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原來便未動手,姓章的?”
  熊道元磨拳擦掌的大罵著:“娘的個熊,群毆群打不說,竟還抽冷子動傢伙啦,老子道上混了幾十年,也少見似你們這類的賴貨痞貨,不要臉加上下三濫,丟死你們祖宗十八代的人了!”
  章寶亭驚疑的打量著燕鐵衣,嗓門有些泛啞的道:“你 呃,到底是誰?”
  燕鐵衣冷寞的道:“不用管我是誰,只問你交不交人?”
  章寶亭又氣又懼的道:“你有種就留下萬兒來,如此畏首畏尾,算不上是條漢子 ”
  鄙夷的冷笑著,燕鐵衣道:“像你們這樣不分皁白,不問因由的硬要將人私刑處死,就算是些漢子?章寶亭,要論骨頭硬,你們還差得遠!”
  惴惴的,“白財官”趙發魁開口道:“這位朋友,看你身手不弱,想也不是無名無姓的人,何妨亮亮底?也好叫我們有個斟酌。”
  燕鐵衣不耐煩的道:“少 嗦,放不放人?”
  熊道元也大吼道:“不放人就一個一個打斷你們的狗腿!”
  章寶亭氣得髯眉皆張,雙目如火,他怒不可遏的道:“簡直蠻橫囂張,欺人太甚,你兩個就把我‘拗子口’上下看得如此無能無用?”
  燕鐵衣重重的道:“山野愚夫,井底之蛙,你們還以為成得了什麼氣候?”
  撐著上半身坐起來直喘粗氣的廖剛,紅著眼睛叫 “老爺子,這口烏氣決不能咽,‘拗子口’豈容外人如此撤野賣狂?今朝吃人踹了場,往後還能在地面上混麼?我們更用什麼來維護這裡的規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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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求屈直 劍虹挫敵

  拖著一條傷腿,痛得齜牙咧嘴的“飛鷂子”彭彤也不甘平白挨剮,他呻吟著附合:“我們老大說得是……章老爺子,可不能叫人把我們看扁了,任殺任剮,這口氣可是輸不得。”
  “白財官”趙發魁也橫了心:“老爺子,在‘拗子口’,我們好歹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再怎麼說,打破頭亦只好使扇子搧,眼前的事,只有豁開來幹,我們有恁多硬把子在這裡,再加上好幾百鄉親助陣,我就不信會輸到那裡去!”
  “搏虎神叉”廖剛咬著牙發話:“好虎架不住一群狼,這兩個混帳東西縱然是三頭六臂吧,我們群起而攻,也包管將他們擺平一雙。”
  燕鐵衣微微笑了,道:“各位一唱一合,倒是有趣得緊,只是我不耐煩多聽,姓章的,你待要‘文場’交人,還是‘武場’交人?”
  章寶亭猛一跺腳,厲烈的吼叫:“大膽狂夫,我們與你拚了。”
  燕鐵衣更不遲疑,暴叱道:“救人!”
  只這兩個字出口的過程,他已閃電般騰入人群之中,身形迴旋起落間,二三十條粗瘦不等的漢子已拋空而起,連哭帶叫的滾跌四周!
  熊道元更如一頭出柙猛虎,橫衝直闖,掌劈腿飛,打得一幹擋路的人眾東歪西倒,撞擠翻僕,亂成了一團!
  冷叱起處,那唇蓄短髭,神態精悍的“小金刀”胡長順,倏忽截向燕鐵衣,他腳步微滑,雙肩暴沉,一柄隱在長袍之內的蓮刃金刀已在光芒猝閃下削斬燕鐵衣 猛吸氣,燕鐵衣已挪出半尺,胡長順雙手握刀,健步如飛,緊接著又是十三刀狠揮疾砍,勢銳力渾,不同尋常!
  燕鐵衣不躲了,“太阿劍”劇過一抹弧電反削,搶在對方十三刀之前如虹流射,但見劍氣森森,盈目奪神,胡長順頓覺無以招架,他金刀反揚,騰掠倒退
  那一抹晶瑩的刃芒尚在凝形,更快的,另一道冷電突自虛無中展現,而寒光突起又歛,胡長順已悶哼著拋刀撲跌 右腕血噴如雨!
  “大金刀”耿清凌空暴落,口裡憤怒的吼叫著道:“好殺才!”一張團字臉已由原來的淡黃色漲成了赤紅,他人尚未到,沉厚的“金背砍山刀”已在閃晃縱橫的光影中罩住了燕鐵衣!
  “太阿劍”便在這時化做一團芒刺參差的巨大光球,在尖銳的鋒刃破空聲裡朝四面八方飛激流射,陡然間,宛似群星迸洩,銀瀑濺灑,密集強勁得不容一發!
  耿清的“金背砍山刀”立時被連續的磕彈震蕩,準頭全失不說,幾幾連手柄也把持不穩了。
  沒有人看見“照日短劍”是什麼時候從那個角度插進耿清大腿內的,待大家發現情形有異的辰光,耿清業已一屁股坐了下來!
  臉孔鐵青,挫牙欲碎的“雲裡蒼龍”章寶亭,猛往前搶,他大概未攜兵刃,高大的身軀斜起處,外罩的一襲狼皮袍子已“呼”聲抖直,竟同一塊鐵板般堅實的掃下!
  燕鐵衣“嗤”的笑出了聲,“太阿劍”暴映出波波如浪的光影,迎向章寶亭的狼皮袍子,章寶亭懸處翻騰,再次橫著揮袍猛卷!
  流閃的劍芒倏然幻成千百條曳光飛射章寶亭,而卻在那條條瑩燦隼利的光矢流電隱滅前,又驀地彈出一蓬星點,章寶亭的狼皮袍子尚不及收回,已剎那時變成了千瘡百孔,斑斑絮絮的袍面毛絲,隨風飛散。
  駭然驚叫,章寶亭棄袍急退,頓又覺得頷下一涼,半把青髯,也一同飛削落地!
  斜刺裡,一條人影鷹隼般橫掠過來,藍汪汪的劍鋒抖眩成雨散雪飛,截擊燕鐵衣的“太阿劍” 那人藝業不凡,出手尤快,但卻劍劍空失,沒有碰上燕鐵衣的“太阿劍”一下!
  不錯,那是“鐵中玉”孟季平。
  敢情他也是使劍的角兒。
  對於用劍的敵人,每次遭遇都會使燕鐵衣興起一種遺憾的感覺 這種感覺,包括了惋惜無奈,以及一絲兒揶揄;劍是隨心的兵刃,是非好惡,便全要看這使劍的主人了,而孟季平,到底會是一顆什麼樣的心呢?
  現在,燕鐵衣又有了這種遺憾的感覺。
  他注視著對方手上那柄劍,鋒刃較尋常的劍身來得較寬較長,通體透藍汎亮,吞口處鑲嵌著正反各一塊菱形的青玉,護手兩角上彎,雪紋雕鏤 是一把上好的,適於削肉濺血的利器!
  孟季平神態悲憤表情激動,他緊握長劍,朝著燕鐵衣厲吼:“你這蟊賊梟盜之屬,今天我便拚了一死,也不會叫你們得逞!”
  燕鐵衣目光飄了過去 熊道元衝刺撲打,已把那些只會虛張盤勢,盲從附會的山民愚眾搗得翻跌滾爬,狼奔豬突,驚恐惶懼的呼號吶喊聲亂成一片,熊道元經過之處,宛以虎入羊群,所向披靡,如今,他正在追逐著那十幾個壯漢擎抬的門板,門板被那些人抬著奔,躲熊道元吼喝著追趕,而大群的人眾卻在擠迫推擁,形成一個個流蕩的、紛混的人旋!
  又望向對面這位情緒不穩,氣恨膺胸的“鐵中玉”,燕鐵衣語聲十分平靜的道:“孟季平,你該比那一幹頭腦簡單,蠻橫愚魯的山野悍民理智些才是,至少,鄧長是你的朋友,你應比他們更了解鄧長的為人及操守,無論在情理上,在情分上,你都有替鄧長明辯真相查清事實的義務,怎可不問是非,濫與他們同流合污,沆瀣一氣?”
  孟季平切齒如磨,怨恨至極的叫:“我瞎了眼,迷了心,才交到姓鄧的這種‘朋友’,他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牲,天良喪盡,無心無肝,他不但害死了我的表妹,更害了我三姑,害了我,他這種獸性之後的餘恨,將使我終生負愧,不得安寧,我幾不能生啖其肉,還和他有什麼情分可言?”
  搖搖頭,燕鐵衣道:“現在就硬把這個罪名朝他身上扣,是有欠公允的,孟季平,你怎能對他懷有成見,和那些顜頇胡塗,自以為是的混帳一樣皁白不分?”
  孟季平大叫著:“罪證確鑿,如山不移,他還算被冤了麼?”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敢說被冤,至少也不能因此便給他套死扣定,孟季平,其中啟疑之處甚多,你該在道義上不失你的立場才對,可惜的是,你竟也附會他們的論調,在未能給鄧長申辯查證的機會便剝奪他表明清白的權利,這不止是不公平,更已到了迫人入罪的惡毒地步,一個曾是多年朋友的人會這樣做,未免令人齒冷!”
  孟季平雙目中閃動著淋漓血光,他吃人似的瞪著燕鐵衣,兇狠的咆哮:“你只是個為了出風頭而故意逞強爭勝的狂徒,是個無聊無行的好管閒事者,你憑什麼在這裡信口雌黃,替鄧長狡言掩護脫罪?你懂得什麼情理情分?呸,我看你定然別有圖謀,心懷叵測!”
  笑笑,燕鐵衣道:“我倒想不出在你們這貴寶地,或是在你孟季平身上,有什麼值得我‘圖謀’的東西?”
  孟季平正要說話,那邊,一聲獅子吼,熊道元已抓牢了捆人的門板,他奮力搶奪,猛扯暴翻,原來擎抬門板的那十幾個精壯漢子立時驚號哇叫,紛紛自門板上倒飛過來,個個摔了個狗吃屎
  厲叱著,孟季平身形倏躍,斜掠急撲 但“太阿劍”的冷電寒光卻猝然閃眩成一面耀目奪魄的刃之網,暴映立歛下,又將這位“鐵中玉”生生逼回 後面,“雲裡蒼龍”章寶亭奮起迎堵,燕鐵衣好似腦勺子上生有眼睛,他微微倒移劍尖彈出一蓬星芒灑飛,而星芒才現,劍刃已快若石火般再次削掉了章寶亭一綹青髯!
  驚窒的悶嚎著,章寶亭踉蹌倒退,一邊急不迭的檢視著自己的下頷。
  燕鐵衣頭也不回的冷笑道:“老頭子,下一次你要再想撿便宜,你失落的就不會只是髯須,恐怕還得帶上你半個下巴殼!”
  這時,熊道元舞弄著門板,連揮帶掃的衝開一條路子,威風十足的奔來燕鐵衣的身邊!
  孟季平幾乎氣炸了心肺,他歪扯著一張白臉,嘶啞的狂吼:“我不會放過你們這兩個狂徒,我發誓,我必將要你們償付干預此事的代價,即便因此賠上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憐惜又痛心的端詳著門板上早已人事不省的鄧長,然後,燕鐵衣才緩緩回過頭來,他神色蕭煞的道:“如果鄧長是受了冤枉,孟季平,你就會一語成讖!”
  孟季平手中長劍一展,激厲的尖叫:“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旁邊,“白財官”趙發魁急忙一把抱住了孟季平,這位當地的“皮貨頭子”早已被燕鐵衣那神乎其技的凌厲劍術嚇破了膽,從頭到尾,他也就一直在裝腔作勢,可就不敢真上硬幹,但他勇氣不夠,心眼倒活,他十分明白,目前的情勢,是不能再逞強撐持下去了,人家的功力火候,絕不是他們這幾塊料所可抗衡的,他緊拖著孟季平,急促的叫道:“兄弟兄弟,你忍著點,且先忍著點,小不忍則亂大謀,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聽二哥我說,這一陣便叫他們佔便宜,好歹我們總有法子找回面子來,如今平白無故的受挫辱才叫不值,兄弟,別毛躁,你還怕這兩個人熊飛上天去?”
  只剩半把鬍子的章寶亭,也強行按捺著滿心的怨恨,一肚皮怨氣,啞著嗓門道:“我們就暫且叫他橫上這一歇,他狂得過今天,我就不信也能狠得過明朝,忍著這口氣,我倒要看看這兩塊來路不正的邪貨還能霸道到什麼地步!”
  對於這種場面上的“過門”,燕鐵衣早就膩味得厭煩了,他鄙夷的道:“你們放心,此事若未得澄清,弄個水落石出,你們叫我走我也不會走,在我求得真相以前,你們有什麼手段,不妨盡可施展,只要你們經得起皮肉的痛苦!”
  他扭頭望瞭望客棧的招牌,又閒閒的道:“我們就住在這家客棧裡:‘招安’。”
  說著,他連眼皮也不撩一下,大步行向客棧門,隨在後面熊道元抗著門板,昂然跟上。
  人群慢慢的散了,垂頭喪氣的散了,再也沒有先前的那種瘋狂氣燄,驕滿情態,與野性的呼號了,他們窩窩囊囊,頭破血流的散了去,有的腰僵腿直,有的步履踉蹌,有的還得被人攙扶著……
  那幾個為首的人物,更是灰頭土臉,幾幾連腿都挪不動了!
  ***
  “招安”客棧裡接了這麼兩位“人王”,加上這麼一位眾矢之的棘手客人,那種惶恐不安的味道可是難過透頂,但他們豈敢不接,又豈敢不盡心奉侍?
  熊道元連罵帶吼的要了兩間二樓上房,先把鄧長解了綁,將那扇門板由窗口擲向了大街,然後又急毛竄火的要湯要水要爐盆,攪得客棧上下,連掌櫃帶伙計,全都趕命似的忙個不停,你來我往,到處張羅,走馬燈般連口大氣都來不及喘!
  不久之後,燕鐵衣招來了客棧的掌櫃,他就坐在房間的床沿上,面含微笑的向這位胖敦敦的大掌櫃提出了要求:“掌櫃的,我想煩你去請一位郎中,要此地最好的郎中,銀子我們不會少給,但是,他卻必須盡心盡力的替這位傷者調理醫治。”
  胖掌櫃站在房門口,一張圓臉上泛著青白,他搓著雙手,吶吶的道:“呃,這位爺……
  不是我不肯效命,實在是……呃……你方才抗出來的樓子,叫我們做生意的人不敢沾惹,這答於幫著你扯那些位‘坐地’大爺的腿,你不含糊他們,可是,我們卻得在此地混下去……”
  點點頭,燕鐵衣道:“掌櫃的,如果你這樣做了他們會對你不利,可是?”
  胖掌櫃趕忙苦著臉道:“你老體諒 那些位大爺,全是地面上有頭有臉的‘霸’字號人物,任憑那一個發了威,我這片小店也承受不起,只要他們歪鼻子瞪瞪眼,我這小本生意,也就別打算再做啦?”
  燕鐵衣同情的道:“他們會砸你的店,趕你出‘拗子口’,呣?”
  店掌櫃以一種委屈的神情道:“可不是,一個弄毛了那些人,說不准還會叫他們狠揍一頓哩。”
  燕鐵衣忽然和悅的笑了:“不過,掌櫃的,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幹什麼營生的?”
  呆了呆,店掌櫃惴惴的道:“二位不是武林中的豪傑,江湖上的好漢……”
  翹起二郎腿,燕鐵衣閒閒的道:“你只說對了一半,我可以告訴你另外的一半 我們專門在刀頭舐血,在殺戈中求生,也就是說,我們是靠暴力,靠搏命鬥狠渡日的,宰宰人只是家常便飯,小小的把戲,如果有那不識相的什麼角兒膽敢違抗我們的諭令,我們的手段十分簡明,我們不砸那人的店,不趕走那人,也不揍他,我們只是幹乾脆脆的一刀殺卻。”
  說著,他用力在脖子上一比,又笑瞇瞇的道:“掌櫃的,利刃砍頭的情景你見過麼?但見刀鋒如雪寒光一閃,刀口子重重砍進人的後頸環椎骨中間,‘哺’一聲,血冒得像泉噴,一顆腦袋就骨碌碌滾出了好遠,有時候,頸腕子的血都冒光了,那顆人頭還會齜牙咧嘴的覺得痛呢。”
  突然乾嘔了一聲,店掌櫃的胖臉透著青灰,混身的肥肉也在哆嗦,他像害了病似的覺得一陣冷、一陣熱,嗓門也開始了抖索:“爺……你……你是說……你是說……”
  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我是說,我們總喜歡用這種爽快的方法來懲處那些不肯與我們合作的人,你大概已注意到我的那個同伴了吧?他對砍人頭顱最是有癮,我也不知說過他多少遍了,可就是毛病不改,老愛找藉口玩這種遊戲,噯,在這‘拗子口’,又難保那個倒霉的要挨刀啦。”
  眼睛裡流露著惋惜不忍的神色,但燕鐵衣卻是有意無意端詳著店掌櫃那白嫩的脖頸,似乎在估量那一刀從何處下去比較適宜。
  心腔子陣陣收縮全身透冷,虛汗涔涔,店掌櫃痛苦的喘息著,他扯咧著嘴巴道:“這位爺……我想……我可能替你們找到一位郎中。”
  燕鐵衣愉快的道:“是麼?那真太好了,希望還是此地醫術最精到的郎中!”
  用力點頭,店掌櫃拭著汗道:“保不會差,爺,只是你那位貴友……”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你放心,掌櫃的,對於幫助我們的好人,譬喻你,他是十分友善的!”
  想擠出一抹笑容,卻是任怎麼也擠不出來,店掌櫃侷促不安的道:“我這就去設法,但這位爺還請你口風緊著點,我一家老小,全靠這片店餬口啊!”
  燕鐵衣道:“當然 我只有一個要求,掌櫃的,你所請來的那位郎中,最好老老實實的盡他本分,否則,他的脖子也怕挨不起一刀呢。”
  店掌櫃忙道:“你老寬懷,錯不了。”
  笑笑,燕鐵衣道:“很好,掌櫃的,你快去快回,我也不耽擱你了。”
  在店掌櫃腳步不穩的離開之後,燕鐵衣隨即進入隔壁的房間,守護床邊的熊道元迎了上來,急急問道:“成了沒有?魁首。”
  燕鐵衣頷首道:“約莫不會有問題了,掌櫃的還想活下去。”
  嘿嘿一笑,熊道元道:“不錯,誰不想活下去呢?好死也不如賴活著,何況,他胖敦敦的似乎還活得不錯。”
  燕鐵衣望著床上仍未甦醒的鄧長,低問道:“他情況怎麼樣?”
  熊道元恨恨的道:“傷得不輕,大多是鈍器打出來的,多處瘀血浮腫,恐怕還波及內腑,尤其一張臉盤,被打得差點不像是鄧長了,連牙齒也生生打掉了六七顆,嘴巴裂了好大口子,這些王八蛋也真叫歹毒!”
  燕鐵衣陰沉的道:“他們是想活活打死他。”
  熊道元慶幸的道:“魁首,幸虧我們恰巧到了這裡,否則,老鄧這條命就不是他的了!”
  哼了哼,燕鐵衣道:“更幸虧的是沒依著你的意思不聞不問,若照你的說法,鄧長也一樣沒命了!”
  訕訕的,熊道元紅著臉道:“魁首,你可別生氣,誰能想得到門板上的那人竟會是他?
  我連做夢也夢不到老鄧居然有一天會叫人擺佈到這步田地!”
  燕鐵衣冷冷的道:“人一生的際遇變幻,誰也難說,不但鄧長,你我亦是一樣。”
  吞了口唾沬,熊道元陪著笑:“魁首,總算老鄧這小子福大命大,跟了魁首這麼一位好主子,處處都能照應他,周全他,要不然哪,任憑他八字生得再巧,若非魁首伸手一攔,他也逃不過那一頓無情的棍棒去。”
  燕鐵衣猶有餘恨的道:“這是個山拗惡野的所在,偏又有這麼一群愚昧無知固執不化的土豪劣紳之流在這裡掌握操縱,興風作浪,擺弄著一幹肓目的人眾鼓譟起鬨,動私刑,循酷例,搞著原始獸性的粗暴把戲,卻尚自以為是,說不出的清明公正,簡直可惡可恨,荒謬昏瞶之至!”
  熊道元道:“魁首說得是,這個鳥地方真正無法無天,亂七八糟,尤其章寶亭那一夥子混帳東西,關著門起道號,自己加封自己,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偏偏一個個還有那麼副假面具掛著硬充清高。”
  走至床前,燕鐵衣注視著昏睡不醒的鄧長 這陣子,已比他在板上的時候稍稍好看了一點,熊道元已替他全身上下的清潔過,一些血污穢垢經已除去,但是浮腫瘀血的所在依然,那一塊塊青紫,一條條傷痕,倒顯得更為清晰明確了;肌膚的綻裂,皮肉的翻卷,傷口的血糊黏黏,再襯上那一張凸凹不平,烏赤紫瘀的面孔,看了委實令人心酸。
  熊道元在一邊喃喃的咕噥:“看他們把老鄧糟蹋成什麼樣子?這些心狠手辣的九等窯子貨。”
  低喟著,燕鐵衣道:“人被硬生生打成這樣,其痛苦尤勝刀劍相加,鄧長受罪了。”
  熊道元乾咳一聲,小心的問:“魁首 呃,依你老的看法,這檔子事,我是說他們楞指老鄧犯了姦殺罪行的事,真會是老鄧幹的麼?”
  燕鐵衣靜靜的道:“現在還不能斷定,要等鄧長醒過來之後,我詳問過他才可多少顯點端倪。”
  頓了頓,他又沉重的道:“我想鄧長不會這麼胡塗,也但願他不會這麼胡塗,據我平時對他的了解,他不像是幹得出這種事的人,一個人的素行,極難做突兀的改變,好的方面是這樣,壞的方面也是這樣。”
  熊道元輕聲道:“魁首,假如 我只是說假如,這事是鄧長乾的,魁首會怎麼處置
   ?”
  燕鐵衣神色嚴凜,緩緩的道:“如果真是鄧長乾的,他就準備承受那剖腹剜心之刑
  ‘青龍社’有規律在,對那犯姦殺重罪的人有明白的處置,上下一例,誰違反了誰都免不掉,只是,不論我們的了斷方式為何,這是我們‘青龍社’自家的事,外面的人決不能插手代行!”
  熊道元忙道:“魁首,我只是隨便問一問,我可以用性命擔保,這事不會是老鄧幹的,平時他連較熱鬧的地方都不去,舉凡花街柳巷之屬更是絕少涉入,有年輕點的女人朝他多說幾句話他都會臉紅耳赤,手足全沒了個置放處,像他這種木訥靦腆的性子,會姦殺人家的黃花閨女,豈不是匪夷所思,荒天下之大唐?”
  燕鐵衣沉吟著道:“我也是這麼想,鄧長素來生活檢點,自律甚嚴,更無女色上的嗜好,他擔任刑堂司事首領之職多年,亦一向厥盡本分,表現至佳,這樣的一個人,按說是不會出毛病。”
  熊道元強調著道:“我就不相信多少年來他是故意裝給我們看的 只為了今天來這裡姦殺一個女人!”
  燕鐵衣平和的道:“本性所在,是裝扮不來的,或者可以短時間掩飾,卻難以長久不露。”
  熊道元肯定的道:“這事決不是老鄧幹的!”
  燕鐵衣比較慎重的道:“等他甦醒之後,我會問個明白。”
  搓搓手,熊道元道:“魁首,我們就一直住在這家客棧裡處理這樁公案?”
  燕鐵衣道:“這不是個很方便合宜的所在麼?彼此都隔得近。”
  熊道元謹慎的道:“就是隔得太近了,這裡是他們的地盤,又當五方混雜之處,人來人往,情勢難以控制,魁首,提防他們動歪點子算計我們。”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他們是一定不肯善甘罷休,也一定會找我們麻煩,挑釁啟端之舉在所難免,流血殘命之爭亦非意外,道元,等著瞧吧,熱鬧場子在後面,江湖上凡屬了過節、申曲直的事,有那幾樣是文縐縐的?”
  忽然笑了,熊道元道:“不過就憑那幾塊草包廢料,倒也不值得我們慎將其事,只要他們敢來,光拿掃把朝外掃便行了!”
  燕鐵衣卻搖頭道:“你錯了,道元,慎勿輕敵,只要他們敢來,他們就會多少有了點倚靠,有了點仗倚,否則,他們豈會愚蠢到再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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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金刃展 寒心破詭

  熊道元不在意的嘿嘿笑道:“魁首,他們那點功底架勢,今天業已承教過了,任他再蹦再跳,還能變出什麼花巧來?一批如假包換的酒囊飯袋,便充能充上了天,也仍是酒囊飯袋一批,而物以類聚,他們找得著的幫手,尚會是什麼三頭六臂的角色?”
  燕鐵衣走向擺在房中的那只斑銅獸耳火盆,伸出雙手在盆火上烘烤著:“事情不會這麼輕鬆容易,如果他們再度找上門來的話。”
  熊道元舐著嘴唇道:“其實,他們若敢再來,根本用不著魁首你煩心,屬下我一個人就能夠把那幹加料的草包,通通從二樓窗口給扔出去!”
  燕鐵衣笑笑,道:“這些年來,你別的不見長進,口氣倒狂多了,也不知你是跟誰學的?我自己好象還沒有這種自大的習慣。”
  有些尷尬的打著哈哈,熊道元道:“什麼樣的形勢下才敢講什麼樣的話嘛,魁首,那些寶貨是真的不行,否則,我怎敢如此自狂自大?”
  燕鐵衣道:“還是小心點好,正如你方才所言,這總是他們的地盤,人頭熟地頭熟,明明暗暗,都得提防他們耍花樣 這些人,並不是什麼講究仁義道德之輩?”
  房門就在這時被輕輕敲響了,極輕極輕的幾下,顯示出門外那人是一副做賊心虛似的德性。
  熊道元立時閃向門邊,低沉的問:“外面是誰?”
  燕鐵衣呶呶嘴,接話道:“開門吧,大概是店掌櫃的帶著郎中來應卯了。”
  果然,門外傳來掌櫃的低促不安的聲音:“是我,二位爺請快開門 ”
  熊道元拔栓啟門,胖胖的店掌櫃臉色發灰的衝進房來,在他後頭,還跟著一個焦黃面孔,唇留兩撇鼠須的中年人,這人的舉止,倒要比店掌櫃從容鎮定得多。
  燕鐵衣爾雅的笑著道:“偏勞了,掌櫃的,這一位是……?”
  胖掌櫃在這大冷的天氣裡,居然滿頭是汗,他不住的用衣袖拭擦著,喘氣噓噓的道:
  “這是我們‘拗子口’周圍百里一帶最高明的全科郎中,專治各項疑難雜症,跌打損傷,舉凡內外疾患,筋骨創痛,無不妙手回春,藥到病除。”
  拱拱手,燕鐵衣道:“佩服佩服,請問先生高姓?”
  那面孔焦黃的人物也趕忙還禮道:“末學歐少彬,閣下是?”
  燕鐵衣道:“我姓燕,燕子的燕。”
  “哦”了一聲,歐少彬話歸正題:“燕少兄,患者約莫就是躺在床上的這一位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先生應該也有個耳聞吧?”
  歐少彬面無表情的道:“聽說過此人,但未親眼瞻仰。”
  一聽這位“大郎中”口風不大對,燕鐵衣立時沉下臉來:“歐先生,希望你一本醫德,盡心救治此人,他本身所牽連的問題,是非好歹與閣下並無相幹,還盼你不要因而成見在心,影響到你本分之內的工作!”
  歐少彬既然知道鄧長的事,自然也不會不知道燕鐵衣與熊道元大展神威,於眾人手中解救鄧長的事;他焦黃的面孔上浮起一抹強笑,道:“這個,燕少兄尚請釋懷,我們學醫之輩,只管濟世活人,為病家袪除苦痛,至於病家本身的轇轕纏連,不是我們能以過問的,我們也沒有這個過問的力量,對傷者的調治,末學自當一力為之,少兄寬念。”
  燕鐵衣形態稍見緩和的道:“如此,便有勞先生了。”
  歐少彬不再多說什麼,管自提著他那只深褐色的檀木藥箱,走到床前,開始為鄧長檢傷診脈起來。
  熊道元站在床的另一邊,雙手扠腰,虎著一張臉,雙目毫不霎瞬的注視著這位大夫的治療行動,模樣業已擺明暸 朋友,你最好不要出差錯!
  來到惶惶不寧的店掌櫃身旁,燕鐵衣閒閒的問:“還沒請問掌櫃的貴姓大名?”
  胖掌櫃趕忙道:“我的貴姓大名是劉景波。”
  微微莞爾,燕鐵衣曉得這位大掌櫃是真的發了慌 他稍稍放低了聲音:“姓歐的這位郎中,靠得住麼?”
  吸了口寒氣,劉景波的臉色越發青白了:“靠得住,靠得住,當然靠得住………”
  燕鐵衣安詳的道:“他和你是什麼關係呀?”
  額頭上又滲出了汗珠子,劉景波幾乎有些窒迫的道:“是……老朋友,好多年的老朋友了。”
  燕鐵衣道:“怪不得他肯這麼幫忙。”
  搓著一雙胖手,劉景波笑得比哭還難看:“這點事,呃,我自信還求得動他。”
  燕鐵衣道:“他不會令我們失望的,對不?”
  劉景波粗濁的呼吸著,一邊用手抹汗:“錯不了,燕爺,包管錯不了。”
  燕鐵衣注視著劉景波的眼睛,這位掌櫃的卻目光畏瑟,不敢與燕鐵衣的視線接觸,總是頻頻轉動,神態顯得異常忐忑慌張。
  在房中蹀踱了幾步,燕鐵衣關心的道:“劉掌櫃,你的樣子不大對,是不是那裡不舒服呀?”不由自主的混身痙攣了一下,劉景波的嘴唇都透了青:“我?不舒服?沒有呀,我很好,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燕鐵衣笑道:“這就好,如果感到身子不適,郎中在此,正可一併醫了。”
  劉景波努力扮著笑容,但不可否認的,卻實在笑得叫人心裡起疙瘩。
  現在,坐在那裡的歐少彬,正由熊道元幫著在以淨布沾了熱水,細心洗拭鄧長全身上下的傷處,而且,藥箱子也打開了,裡頭膏丸丹散,瓶瓶罐罐的玩意卻是不少。
  燕鐵衣背著手,笑嘻嘻的道:“歐大夫的手藝不錯,呃!”
  劉景波僵了僵,又好象才聽清楚,急忙點頭:“不錯,不錯,是不錯……”
  燕鐵衣道:“他府上還有什麼人呀?”
  呆了一剎那,劉景波含混不清的道:“只……只他獨身一位。”
  燕鐵衣以玩笑的口吻道:“是貴寶地的閨女忌諱嫁郎中,還是他自己不願娶親?”
  劉景波的頭皮似是發麻,他掙扎著道:“是他……不願……不,是一時未有合宜的對象。”
  這時,那歐少彬扭轉頭來,淡淡的道:“景波,過來幫我個忙吧。”
  熊道元馬上開口道:“不用了,大夫,我在這裡聽你使喚還不是一樣?掌櫃的笨手笨腳,那有我靈便?再說,對跌打損傷這一套,多少我也比他在行。”
  歐少彬無奈的笑笑,沒有再堅持,開始用藥物為鄧長敷治傷處。
  拖了張竹椅,燕鐵衣坐了下來 正是歐少彬與劉景波兩個人都能看得到的位置,然後,他從胸前金鞘中拔出了他那柄震慴江湖的“照日短劍”,兩指寬的鋒刃流閃著瑩瑩秋水也似的青光,劍尖尾芒耀燦,略一擺動,吞吐若電;他輕輕握住了金龍形的把手,緩慢的平著刃口在指甲上磨擦,劍身反映著虹彩隱隱,淨亮透澈,宛如反映著一片魔性的光影,甚至連房中的景像,也加雜著爐火的殷紅,交融成怪誕的、合著閃閃猩赤的圖案。
  “照日短劍”在他手上玩弄著,這間客房中已似漾起了一股無形寒氣,陰森森的寒氣
   任是爐火燒得那等旺法!
  歐少彬雖在專心一意的替鄧長療傷,其實目梢眼角,仍然瞧得見燕鐵衣的動作,他表面上看不出異態,骨子裡卻已在怔忡不安了。
  大掌櫃劉景波自從燕鐵衣不明所以的拔出了那柄短劍之後,便已惶恐得禁不住慄慄輕顫,他的視線像是被那柄鋒利的短劍吸牢了一樣,定定的瞪著刃口不動,燕鐵衣每次翻轉刃面,他就嘴巴張開,表情也會痛苦的扭曲 似是劍刃翻轉在他心裡。
  忽然露齒笑了,燕鐵衣朝著劉景波道:“劉掌櫃,我這把短劍算不算得是‘上品’?”
  用力吸了口氣,劉景波舐著發幹的嘴唇,聲音瘖啞的道:“好劍……是一柄好劍……”
  燕鐵衣和悅的道:“你也懂得劍麼?”
  劉景波期期艾艾的道:“不……我不大懂……燕爺,但、呃,但我看得出你這把短劍不是凡品……”
  似是十分高興,燕鐵衣道:“有眼光,劉掌櫃,它的確不是凡品,它是用一種特異的,如今業已失傳的鑄煉方法所打造,連它的鋼質與合成方式,迄今也再難尋覓;這是一柄古劍,削金斷石,可韌可堅,尤其是它的折旋光性強,刃面的曲斜適當,所以,它永不沾血,主要的是它鋒利的程度更令人喜愛。”
  乾咽著唾沬,劉景波覺得喉中又燥又苦,心腔子在擂鼓似的跳:“燕爺真是行家……”
  笑了笑,燕鐵衣又道:“習武之人,總得有個一兩樣趁手的隨身兵刃,兵刃用的年歲久了,就變得和自己的心靈互為呼應,有如自己身體上的一部分啦。”
  連連點頭,劉景波卻驚懼得冷汗涔涔 他摸不清燕鐵衣為什麼會突然向他說這些話?
  骨子裡是否另有其它暗示或影射?
  於是,燕鐵衣主動為他做了解答:“我的這柄短劍,隨著我出生入死,歷經艱險,已有很多很多年了,它是我的夥伴,是我的靈魄,更是我忠心不二的守護者,它永遠幫著我,協助我,尤其是,當有人,或某一樁陰謀正待對我做惡毒的侵害時,它就會以一種微妙的方式來向我發出警告。”
  嘴巴抿合著,劉景波卻抖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燕鐵衣隨意伸手在懷中摸出一張小額銀票來 那是一種毛頭紙質的銀票,有點粗糙,也很輕軟,他左手兩指拈住銀票一角,高高舉起,又任其飄落。
  劉景波正不知燕鐵衣葫蘆裡是賣的什麼野藥?但見燕鐵衣右手上的“照日短劍”倏然眩閃波顫,只是一下,只好像劍刃抖動了一下,那正往下飄落的一張銀票又飛上了天花板,可是,卻分為一小片,一小片的再次紛墜
  頓時,劉景波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他凸瞪著兩只眼珠子,張大幾可塞進一只拳頭的嘴巴,只見出氣,不見吸氣……
  替鄧長療傷中的歐少彬,也幾乎不易察覺的震了震,他的雙手仍極穩定,但鼻尖上卻已滲出了細碎的汗珠。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道:“雕蟲小技麼?”
  劉景波惡夢初醒般連連打著寒噤,他以為他方才所看到的,已不是人的技巧表現,那更像是一種障眼的魔法!
  燕鐵衣又像在解說某一樣手藝的訣竅般,興致勃勃的道:“這玩意,主要練的就是個眼明手快,在這方面有了火候,動作上的連貫就會奇妙得不可思議了,好象是邪術似的;在這種情形下刺殺另外的活動目標 尤其像人一類的笨拙物體,便將收到難以料想的豐碩結果,幾乎是要叫劍刃透入什麼部位,它便極合心意的透入什麼部位,如臂使指,揮灑自若……”
  劉景波已經站不住了,他顫巍巍的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全身的肥肉都在哆嗦。
  用劍刃輕刮著下巴,燕鐵衣吸吸鼻子:“有個傳說,講刃器見血太多,便會在鋒面內凝結成抹不掉的一抹血痕,其實,這話並不太可靠,就以我自己這把短劍而言吧,它染的血,奪的命,只怕已有你們貴寶地‘拗子口’一半的人數了,但它卻光亮如昔,點污不染,澄淨得依然秋水一泓;不過呢,偶而聞聞,倒似隱約裡透著那麼一股腥氣……”
  忽地,劉景波像被誰猛踢了一腳也似從椅子上跳起,他不帶人聲的哭喊著:“歐爺子,歐爺子,你就死了心吧,千萬妄動不得啊……”
  坐在床邊的歐少彬,身子甫始一硬,尚未有任何動作,熊道元雙手猝翻,一對銀燦如雪的短槍,已抵住了這位大郎中的胸口!
  燕鐵衣端坐不動,溫文的微笑著:“很好,劉掌櫃,說你知機識趣也好,天良未泯亦罷,你總算覺悟得早,在尚未釀成大錯之前就先明白了利害,要不然,我實在不知我這短劍該挑你身上那個地方插進去好。”
  站在那裡抖索個不停,劉景波淚水直淌,嗚咽著道:“燕爺饒命,燕爺饒命啊……你不能怪我,我是身不由主……是他們強迫我這麼幹的……我若不從,他們也一樣放我不過……”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了解,我這個人一向恩怨分明,你且老老實實的站在一邊,這位歐先生,我卻要和他親近親近。”
  劉景波恐懼的哽著聲道:“燕爺,歐爺子也是受人之託,情面上不好推卸………”
  燕鐵衣淡淡的道:“這個問題,由我來處置。”
  轉對歐少彬,燕鐵衣慢吞吞的道:“歐先生,你是要我們逼你說出來呢,還是你自己說出來?”
  放下手上的一包藥粉,歐少彬十分鎮定的道:“你們要我說什麼?”
  雙槍微微加力頂挺,熊道元惡狠狠的叱罵:“早就看你不是路,你還裝你娘的什麼人熊?”
  擺擺手,燕鐵衣道:“告訴我們,你原準備用什麼法子來算計我們?”
  沉默半晌,歐少彬嘆了口氣,卻相當乾脆的道:“既是叫你們察覺了破綻,我也用不著再掩飾下去,在我的長袍左腋下,吊掛著一只極薄的紙裘,內中裝的是一種甚為劇烈的迷魂香,名叫‘見風倒’,只要我脫下長袍,用力一抖,即會袋裂粉溢,房中的人,全都會在吸氣之後暈倒 這種迷魂香藥性霸道,令吸入者還來不及再次呼吸前,便已人事不省。”
  熊道元咬牙切齒的道:“好歹毒的東西,老子這一傢伙就捅穿了你。”
  燕鐵衣道:“不可造次 歐先生,我想請教,你出身醫門,打著懸壺濟世的招牌,做的是救人活命之事,這種下九流的姦、殺、淫、盜的媒介物 悶香,卻是自何而來?”
  歐少彬沉沉的道:“這不是我的東西。”
  燕鐵衣道:“誰的?”
  略一猶豫,歐少彬始道:“是‘白財官’趙發魁交給我的。”
  “呣”了一聲,燕鐵衣道:“所謂‘物符其主’,姓趙的那個傢伙,倒是像有這類玩意的主兒,那麼,點子也定是他出的了?”
  歐少彬緩緩的道:“是趙發魁與章老爺子門下的‘大把頭’柴響鞭子兩人偕同劉掌櫃的一齊來找我幹這件事。”
  咽泣了一聲,劉景波哆嗦著道:“我是被他們硬挾持前去的……我本來不是去請歐爺子,而是到‘拗子口’外頭去找一個姓黃的郎中,他和我有親戚關係………誰知道才一出門,就被趙發魁手底下兩個漢子拖進了暗巷,趙發魁與柴大響鞭全窩在暗巷裡,他們強逼著我說出燕爺交待的事來,我有心不說,他們又威脅我,要燒我的店,把我以私通江洋大盜的罪名處置……”
  哼了哼,燕鐵衣道:“這些人倒似自辦官府了,他們要按人什麼罪名就是什麼罪名?”
  劉景波抹著淚,鼻子裡“呼嚕”“呼嚕”的響道:“可不是?燕爺,你是外地人,不明白我們這‘拗子口’的情勢:這裡最早尚未發達的辰光,全是松木場,炭窯,皮貨商的天下,而章寶亭老爺子便擁有此地最大的三處松木場,一家炭窯,趙發魁卻壟斷皮貨生意,與山上的獵戶頭子廖剛勾結起來,形成一股努力………孟季平是他那死去的大哥替他在這裡扎的根,他也有著兩處松木場,兩家炭窯,另一家毛皮店,還有‘拗子口’的大片土地,他和‘大金刀’耿清,‘小金刀’胡長順更合開了一家驢馬行,專門包運‘拗子口’出往外地的貨物……”
  燕鐵衣冷冷的道:“這人真叫精明,好處全被他們佔了!”
  劉景波醒了把鼻涕,又接著道:“後來,‘拗子口’逐漸熱鬧起來,又有人陸續遷來這裡定居或做買賣,但不論是人頭上,地頭上,和產業的雄厚上,全比不了他們原來深植的基礎,慢慢的,大家就習慣聽他們的,順他們的,任什麼事,這些人說了就算數,要怎麼辦便怎麼辦,天長日久下來,這已成了規矩,待要不依也不行了,何況他們財大氣粗,有人有力,一般老民,誰也不敢犯著惹著,給自己找麻煩。”
  燕鐵衣搖頭道:“這明明是一批土豪劣紳,惡霸奸商,竟卻公然以地方上的名人善士,富賈達官姿態出現,處處標榜仁義,實則為非作歹,聲聲維護公理,實則欺壓善良,而魚肉鄉里,橫行地方,其獨斷專行,蠻橫暴戾之作為,更是斑斑可見,我奇怪,你們當中竟沒有一個人敢出來揭發反抗?”
  哭喪著臉,劉景波道:“燕爺,我們沒有你這一身能耐,無謀無勇,拖家帶眷的,那一個不想活了?敢去虎嘴上捋蕦?”
  望著歐少彬,燕鐵衣道:“我們劉掌櫃方才所說的話,都不假吧?”
  歐少彬嘆息了一聲,道:“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燕鐵衣道:“看來,歐先生,你比他們都來得明白,對事理的看法也必較深入,怎麼也逆來順受之外更和他們狼狽為姦,叫人家牽著鼻子走?”
  歐少彬苦笑道:“正如劉掌櫃的說法,我也要在這裡生活下去,開罪了他們,對我並不是一樁合宜的事,他們只要願意,隨時可以趕我離開!”
  燕鐵衣正色道:“你身懷一技,還怕在別處找不到飯吃?”
  低喟著,歐少彬道:“少兄,放棄一個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不似口頭上說那樣簡單,殊不論情感與人之間的關係,就以我行醫這一行當來說,要經過多長久的考驗才能獲得病家的信任;多少次的悉心施術才能立下這點名聲?我已經快五十歲了,已倦於奔波流離之苦,叫我再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從頭來起,只怕我已沒有這個精力,也沒有足夠的時光了。”
  燕鐵衣同情的道:“說得也是……”
  重重一哼,熊道元瞪著眼道:“那就正好叫你壽終正寢在這個鳥操人不愛的所在!”
  橫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皺著眉道:“你少打岔!”
  歐少彬沉重的道:“燕少兄,我同劉掌櫃的處境,都已據實告訴了你,你若能原諒我們,自是感恩不盡,否則,便任你處置吧……”
  劉景波膽顫心驚的央求著:“燕爺,求你高抬貴手,我們全是身不由己,受人逼迫……
  燕爺,你恕罪啊……”
  熊道元大聲道 “別吆喝,那有這麼便宜的事?”
  燕鐵衣卻報以純真童稚的一笑:“算了,我原也不想難為你們。”
  呆了呆,熊道元急道:“魁首,就這麼拉倒啦?”
  燕鐵衣瞪著熊道元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可以代我發號施令或更改我的意思起來?
  我看你是釘子碰得少、毛病越來越大了!”
  熊道元忙道:“屬下不敢……”
  燕鐵衣道:“還不收回你的傢伙?”
  於是,熊道元趕快將抵在歐少彬胸前的一對銀槍收回,訕訕入套;歐少彬拱拱手,微笑道:“多謝留情 這位兄台好俊的手法 ”
  熊道元有些不大是滋味,只好瞪了對方一眼。
  接著歐少彬又向燕鐵衣長揖:“少兄寬懷大量,末學感恩不盡。”
  燕鐵衣忙道 “不客氣,歐先生,當心你衣袍之內的那包‘見風倒’!”
  歐少彬笑道:“少兄放心,得經過震蕩紙袋才會破裂。”
  走上幾步,劉景波也打躬作揖,感激涕零的道:“多謝燕爺不殺之恩,燕爺,你可真是個好人,比起他們那一夥來,不知要強上多少了。”
  燕鐵衣調侃著道:“劉掌櫃,你卻差點把我這‘好人’算計了。”
  劉景波面紅耳赤的道:“燕爺包涵,一想起這檔子事來,迄今還混身泛寒,膝頭哆嗦。”
  燕鐵衣一笑道:“罷了。”
  接著,他又向歐少彬道:“歐先生,他們要你前來施計暗算我們,除了這‘見風倒’之外,可尚有其它什麼手段?”
  搖搖頭,歐少彬道 “只此一計,再無其它策謀。”
  頓了一頓,他又接著道:“不過,或另有某些詭計對付二位,他們未曾相告亦未可走。”
  燕鐵衣道:“這一次他們未能得逞,必有下一次,不到黃河他們是不會死心的!”
  熊道元又憋不住了,他悻悻的道:“魁首,我們莫非就只能窩在這裡裝孫?”
  燕鐵衣心平氣和的道:“不要急,且待我問明了鄧長的事,然後,有的是時間去一個一個刨他們出來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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