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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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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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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心綰結 乍領柔情

  凝望澄澈無波的流水,燕鐵衣意態閒適的問:“這個地方,可也有個名稱?”
  雙肘撐在亭中的石桌上,江萍圓潤的下頷便擱在兩腕的中間,她俏麗的一笑,道:“沒有正式的名稱,鎮上的人叫這裡是‘江家崗’,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怡心亭’。”
  “哦”了一聲,燕鐵衣恍悟道:“難怪這麼一個清幽所在卻不見閒人,原來竟是你家的私產。”無所謂的笑笑,江萍道:“這也沒有什麼稀罕的,‘青河鎮’上共有七條大街,有三條街的房地產都是屬於我家的。”
  燕鐵衣莞爾道:“的確是富豪人家,江姑娘,將來那一位年輕兒郎得以垂青,有幸相娶,則便終生受用不盡了。”
  表情陰澀了瞬息,又立時恢復原狀,江萍笑得有點勉強:“燕大哥就會取笑人家,我……我並不急著許人,更明白的說,我這輩子都不想出嫁……”
  燕鐵衣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豈有終身獨守的道理?況且,就算你不想嫁,令兄也由不得你呢。”
  哼了一聲,江萍道:“大哥才管不了我這件事,好歹全由我自己作主!”
  燕鐵衣道:“你這種想法,不久就會改變的 在遇到一個真正知心知性,情誼相投的人之後;當然,其中得有點緣分才行。”
  似是有些煩躁,也有些怨恚,江萍道:“我們不談這個問題好嗎?燕大哥,你說說你自己的事給我聽,我希望能夠多了解你一些。”
  燕鐵衣心裡泛起了某種敏銳的感觸,但他表面上卻絲毫不露,語調平淡的道:“我自己的事?其實我是個非常平凡又庸俗的人,我的事大多如你所知道的,我是個江湖黑道的強梁,有一個叫‘青龍社’的組合屬我指揮,在綠林中小有名位,此外,我慣使長短雙劍,在劍術的修為上,略略有點基礎,如此而已。”
  江萍很有興趣的問:“燕大哥,你們‘青龍社’這麼一大撥人,都是靠什麼生活呢?完全以打家劫舍或強取豪奪來渡日嗎?”
  燕鐵衣道:“不,正和你所說的相反,我們不搶不奪,更明確的講,我們只是一批生意人,和一般生意人不同的是,我們較有組織,有紀律,營生的行道也略為廣泛複雜些。”
  不解的望著燕鐵衣,江萍道:“你們 是一批生意人?”
  燕鐵衣解釋著道:“這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江姑娘,我們正是一批生意人,我們有各式各樣的買賣散佈在各地,譬喻說,酒樓、客棧、綢緞莊、皮貨行、油酒坊、以及票號等,又譬喻說賭場、當舖、驢馬隊等,明的暗的,正的邪的,各種生意我們都做,與每個生意人一樣,講的是將本求利,論的是和氣生財,如果一定要說我們有什麼特色,那就是在這些買賣後面,有一股相當強大的武力支撐著,但這股武力,卻不是用來欺凌於人,乃是保衛於己的!”
  嫵媚的輕笑著,江萍道:“想不到,真想不到,在武林中叱吒風雲,名鎮一方的‘梟霸’燕鐵衣,居然還是一位講究‘將本求利’、‘和氣生財’的生意人呢。”
  拱拱手,燕鐵衣展顏道:“慚愧慚愧,湊合著嫌點蠅頭小利,大伙兒堪堪混混生活。”
  江萍顯得興致極高的又問:“那麼,燕大哥,你們生意既然做得這麼大,一定也有雄厚的本錢了?”
  燕鐵衣道:“‘將本求利’嘛,沒有本錢那能做生意?至於資金的調轉,倒還馬馬虎虎應付得過去,說數目,也沒有多少。”
  掩唇悄哂,江萍道:“聽你說得頭頭是道,燕大哥,我幾乎不敢相信這位滿口生意經的人,竟然就是江湖上的一霸,劍道中的宗匠燕鐵衣了!”
  豁然大笑,燕鐵衣道:“在一行言一行,江姑娘,人若不圖個正規營生,吃什麼穿什麼?總不能真個成日價去劫掠搶奪呀,這豈不是等而下之了?”
  江萍坐正了身子,道:“經你這樣一點明,燕大哥,使我對你及你的組合增進了不少了解,原先在我的想法裡,還以為你們都是無法無天的一群強豪,完全用刀口子換生活呢……”
  燕鐵衣道:“老實說,以暴力維生,非不能,是不為,用這種方式換來的享受,我難以心安理得,淨不如餓死的好。”
  江萍贊許的道:“燕大哥,你是多麼與眾不同。”
  燕鐵衣道:“沒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我只是天性如此,比較講求道理,尤其不肯違背忠義信守的法則……”
  好象忽然想起了一件什麼事,江萍問道:“對了,燕大哥,你怎麼會如此湊巧,剛好在我大哥受難遭危的時候經過那個地方?”
  燕鐵衣攤攤手道:“這次我是特地到‘咸陽’去處理一樁岔子的 我們派在‘咸陽’城的大首腦,和當地一位最有勢力的人物起了衝突,雙方相持不下,勢同水火,隨時都有一觸即發,血刃相向的可能,我在得報之後,只好匆匆趕來調解。”
  睜大了眼,江萍道:“奇怪,難道真有人敢和你們作對?而且,你就只單槍匹馬跑這麼遠的路來調解這場爭紛?如果萬一對方不聽你的。”
  燕鐵衣笑道:“其中內由你不明白,且聽我往下說 對方那位深具勢力的人物,與我結識多年,有著極厚的交情,也因此他才不怕得罪我的手下,更敢公然和我的得力弟兄衝突;我派在‘咸陽’的大首腦拿對方無可奈何,忍又忍不下,硬來又礙著我的情面,弄得處境頗為尷尬,我那位朋友也是相同,因而雙方都有資訊給我,逼得我不能不親自跑這一趟;當然我相信事情不可能鬧開來,是以連一個人也沒帶,免得帶多了人引起老友的誤會,就連我左右兩個近衛熊道元與崔厚德,我都臨時給了假叫他們暫且逍遙幾天去。”
  江萍關切的問:“後來呢?”
  燕鐵衣道:“簡單得很,我一到‘咸陽’,馬上命令我的手下向老友賠罪,我那位老友反過意不去,十分歉然,大家三頭對面,一桌筵席上便杯酒言和,前嫌盡去,滿天雲霾立即消散,我也就在住了幾天後打道回府了。”
  江萍羨慕的道:“你的面子可真不小,燕大哥。”
  低喟一聲,燕鐵衣道:“江湖上的人或事,重的就是一口氣,賭的也是一口氣,一句話說岔了,往往引得豁命以拚,同樣的,血濺三步的紕漏出來,一句話也能擺平,主要就得看順不順得下這口氣,消不消得了心間那個結,說穿了,顏面攸關,掙的是個說詞而已。”
  江萍深有所感的道:“可不是,想想也真沒多大意義……”
  燕鐵衣道:“我們說是這樣說了,然而一旦事情臨到我們自己頭上,何嘗也能參得破這一關?”
  江萍苦笑道:“我個人恐怕就沒有這種雅量?”
  燕鐵衣道:“我也強不到那裡 自‘咸陽’迴轉之後,便那麼湊巧半途上遇著令兄遭困的事,或許這也是天意吧,原本我還該在‘咸陽’多住些時的,他們堅留,我是堅辭,否則,只要遲上個一天半日,就不會碰著令兄了。”
  江萍怵然道:“假設這樣,我大哥就兇多吉少啦。”
  燕鐵衣一哂道:“所以,令兄是注定了命不該絕。”
  江萍道:“燕大哥,你也是注定了要惹上這樁麻煩。”
  坦率又真摯的,燕鐵衣道:“我很樂意惹上這樁麻煩。”
  江萍問道:“為什麼?是閒膩了?”
  唇角輕輕一挑,燕鐵衣覺得胸膈間有股熱流在湧動,他不經考慮的道:“消遣的法子很多,既使閒膩了,也不至於在刀口子上找快活 因為就此而結識了賢兄妹,尤其是……
  你。”
  心頭猛的一跳,江萍呼吸有些迫促:“真的?你真有這種想法?”
  燕鐵衣近乎僵窒的道:“否則,我何必說出來?”
  於是,江萍美麗的臉蛋上浮現起一種光輝,一種異彩 嬌羞的、嫵媚的,興奮的、又激動的,那是一種反應,亙古以來就不曾有變的反應,當一位少女在感受到心靈的呼喚有了共鳴的時候。
  兩人都沉默下來,似是一時之間彼此都探悉了對方掩隱在心底深處的什麼,反而有些窘迫與尷尬了。
  燕鐵衣的目光投注在河面上,流水安靜無聲,但他的情緒卻頗為波蕩,多少年來的鐵血生涯,殘暴歲月,辰光在風急雲湧中渡過,在酸澀艱辛裡渡過,眼睛看的是猩赤的鮮血,寒凜的刃鋒,耳朵聽的是悍野的叱吼,慘怖的呼號,連思維、連魂夢,也都是交錯的刀光劍影,幻映的生死人面,那一段,扭曲變形的過往,滲和著一段,扭曲變形的回憶,就彷彿扯出了人的心肝五臟,揉捻成一團,血顫顫,赤淋淋的,老是迫得人有種作嘔的感覺,其間也有著異性的慕依,情愫的系投,但若非曇花一現,便是形勢環境的阻礙,使他不能,也不願承受……多少年了,他自信心如止水,古井不波,他亦有過不娶不婚的念頭,然而,眼前他竟悸震於這樣一位少女,不波的心湖憑空生起漣漪,神魂顫抖於如此微妙的呼應裡,溫馨、甜蜜,卻也有著太多的怔忡與駭異,他不明白,莫非這就是碰上了?碰上了那個千百年前早已注定的有緣人?
  江萍也在顫震著,她卻沒有燕鐵衣那樣的定力,她的心情已由她的面龐上透露了太多,她幾乎有些興奮得窒息了,她知道這是什麼 短短的幾天裡,她已經找到以前二十二年都不曾找到的東西!
  在過了好一陣子之後,江萍終於先出了聲,腔調卻是抖抖的:“燕大哥……”
  面頰痙攣了一下,燕鐵衣強自鎮定的道:“呃?”
  江萍的臉兒紅暈如霞,她避開燕鐵衣的視線:“你 你不討厭我?”
  吞了口唾液,燕鐵衣覺得喉嚨裡又幹又苦:“當然不。”
  深垂下頭,江萍聲如蚊叫:“你有沒有 朋友?要好的朋友?”
  燕鐵衣頗覺迷惘的道:“要好的朋友?”
  江萍似是在掙扎著道:“我……我的意思是……是……指女孩子。”
  臉頰的肌肉又在抽搐,燕鐵衣竟不知自己如此面嫩:“沒有,還沒有。”
  江萍更是羞怯,卻鼓勇氣問下去:“那……大概……大概更不曾……娶親了?”
  連連搖頭,燕鐵衣面紅耳赤的道:“我還是一個人。”
  深深吸了口氣,江萍的兩眼望著地下,非常靦腆的細語:“燕大哥……你能不能……在這裡多住些時?”
  燕鐵衣搓著手,吃力的道:“讓我想想看,好嗎?”
  江萍羞澀的,但卻極為清晰的道:“大哥和我……都那麼希望你能在我家做較長時間的盤桓,尤其是……尤其是我;燕大哥,我們相識相處的日子雖然不久,但是……但是你該明白,我們對你的情感卻有著超乎時空甚多的深度……”
  燕鐵衣沙啞著嗓道:“我知道……”
  江萍把自己那條青色絲絹纏繞在手指上又解開,她反覆做著這個相同的動作,低細的道:“所以,燕大哥,我……我願你能留下來,時間長些……或許……或許我們彼此間可以更了解些。”
  燕鐵衣吶吶的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咬咬下唇,江萍輕輕的道:“我們才相識不久,燕大哥,你會不會因為我講這些話而看不起我?”
  燕鐵衣忙道:“不,我怎會這樣想?”
  江萍怯怯的道:“在你之前,我不曾向任何一個人說過類似的話,我原以為,今生只怕也不會有了,可是……忽然遇上了你……燕大哥,我不知為什麼,我好煩躁,又好悸動……
  我覺得實在太突兀了。”
  舐舐唇,燕鐵衣道:“是的,太突兀了,幾乎不像真的。”
  江萍急切的道:“但,但這是真的!”
  燕鐵衣點頭道:“我是說‘幾乎’……”
  雙眸的光暈微現朦朧,夢似的迷濛,江萍的語聲也有些幻漾如霧了:“從那天晚上第一次見到你……燕大哥?我就禁不住有一種迷眩的感覺,隱約裡,好像我們不是初識,好象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就熟稔了,陌生中,帶著那樣一種親切的意味……”
  燕鐵衣略顯笨拙的道:“當時,我也有點心神不定。”
  摔摔頭,江萍道:“你知道不?那天晚上,我是頭一遭陪伴一個初識的陌生男人在後院裡散步?但我卻好樂意,好自然,沒有絲毫拘束不安的感覺。”
  燕鐵衣試探的道:“大概因為我救了你哥哥,你的心裡懷有感恩的成分在內吧!”
  肯定的搖頭,江萍道:“不會這麼單純,那只能使我對你尊敬銘感,卻不會令我樂於向你接近,燕大哥,這其中的微妙分野,我辨別得很清楚。”
  燕鐵衣道:“不知道你哥哥會怎麼想?”
  江萍堅決的道:“我自己的事,由我自己作主,燕大哥,我早已向你說過。”
  燕鐵衣謹慎的道:“讓我們試著更進一步的相互了解 如你先前所言,好嗎?”
  江萍輕喟一聲:“但是,我們有時間嗎?”
  怔了怔,燕鐵衣道:“你是說?”
  江萍幽幽的道:“你若急著離去,我們那來‘相互了解’的時間?”
  微微沉吟,燕鐵衣道:“我何嘗不願在府上多住幾天?可是,我不能離開堂口太久,我的事情繁雜而瑣碎,他們有些問題只能等著我回去解決。”
  江萍嘆了口氣:“在這裡,對我,就那麼不重要?”
  燕鐵衣苦笑道:“話不是這樣說,江姑娘,你知道我的想法,但願兩邊都能兼顧,才是較為妥當的方式。”
  江萍沉重的道:“燕大哥,我們的相逢相識,有若浮萍偶聚,原是天南地北,互不相干的兩個陌生人,卻因機緣巧合而遇在一起,如有一方驟然而去,我恐怕……恐怕這段緣分就會中斷不綴了。”
  默然半晌,燕鐵衣道:“讓我們雙方都努力維繫吧!”
  江萍憂鬱的道:“我是怕你……”
  燕鐵衣嚴肅的道:“我素來是個重情感及負責任的人,江姑娘,我不會有輕玩之心
  只要我一旦有了允諾!”
  江萍深沉的道:“好吧,燕大哥,我會等著這個‘允諾’。”
  燕鐵衣又溫和的道:“你沒有生氣吧?江姑娘。”
  強顏一笑,江萍道:“沒有。”
  燕鐵衣道:“可是你的神色愁怨。”
  江萍低徐的道:“我是擔心 擔心我二十二年生命中不曾尋及的東西,一待尋及了起始,便又消逝無蹤。”
  燕鐵衣輕聲道:“別這麼敏感,我們的時間還多,江姑娘,這才只是開頭,而且,我既便離去,也不是一去不返,問題只在於我們彼此間是否覺得合宜。”
  江萍笑得有些蒼白:“我會儘量做得使你合宜,燕大哥。”
  怔忡了片刻,燕鐵衣道:“不要太委屈自己,江姑娘,我們雙方的立場都是公平的,讓我們自然去發展,好不?”
  點點頭,江萍道:“我聽你的,燕大哥。”
  燕鐵衣和悅的笑了:“這原是一樁值得慶幸的事,別因為一點小小的波折而損傷了它原有的真摯,江姑娘,時間的長短並不是情感成敗的唯一因素,更重要的是彼此的了解與信賴,我想,我們都會好好珍惜而益求雋永。”
  江萍深深凝視著燕鐵衣:“燕大哥,我會記住你的話。”
  燕鐵衣寬釋的笑道:“這才是個好孩子。”
  面靨浮丹,江萍抗辯著道:“我不是個‘孩子’,燕大哥,我已是個大女人,夠大了。”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當然夠大了,要不,我對著一個小娃娃談這些,豈不是在發痴癲?”
  江萍也覺為自己的急切爭辯而啞然失笑,她細細回味著燕鐵衣的話,這才心裡舒坦了許多,同時,她也頭一遭體會到男女相悅的滋味 甜蜜中,更摻合著那樣的酸與苦……
  燕鐵依柔聲道:“出來好一會了,我們回去吧?”
  江萍依戀的道:“再坐一會,燕大哥,好嗎?只要一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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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碧波蕩 舟載惡客

  燕鐵衣不忍拂逆江萍的意願,微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莞爾道:“自是奉陪。”
  江萍若有所思的道:“這麼多年來,燕大哥,我似是從未發覺時光竟然流逝得這麼快,和你相識迄今的這段日子,現在,就和一剎那前的光景一樣。”
  燕鐵衣道:“傳聞中,當人們有這樣的感覺時,尤其在和某一個人在一起有這樣的感覺時,那麼,就是已經墜入那張無形的網了。”
  江萍輕細的道:“什麼樣的‘無形的網’呢?”
  笑笑,燕鐵衣道:“是由兩個人互為結織的網,用心、用意、用情,那是看不見的,但卻極為堅韌,牢固,這網,帶有奇異的魔性,可使墜入其中的人癡迷而瘋狂,專注而忘我,這網便是一個單獨的世界,一個隔絕的天地,網中只容兩人,墜入網中的這兩人,便也代表了他或她全部的形神,雙方凝鑄在永恆,除了彼此,在他們整個的心目中,再也沒有其它,心田外的穹宇,宛似恍同無物。”
  江萍感動的呻吟著:“多美……我寧肯死在這面網裡,永不復出。”
  燕鐵衣意味深長的道:“但是,這面網卻須這兩個人用真心、真意、真情來結織,否則,它便經不起內在的矛盾與外來的衝激了。”
  眼眶有些濕潤,江萍的聲音微微哽塞:“我懂,燕大哥,我懂……”
  燕鐵衣穩重的道:“那最好不過了,摯誠的人,便會有其收穫。”
  抬起頭來,江萍的面龐上的神韻迷幻若夢:“是的……摯誠的人,便會有其收穫……燕大哥,但願你能透視我的心,那麼,你就會知道,這顆心是多麼鮮赤又摯誠。”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無透視之能,但我可以體會。”
  江萍輕柔的笑:“你相信?”
  燕鐵衣道:“我相信。”
  輕籲了一聲,江萍道:“這就是了。”
  於是,兩人又沉默下來,但沉默卻融化在彼此靈魄深處的呼喚裡,他們都能感應到對方的思維,對方的意念,感應到心的契合,血的交流,這是多麼美妙的沉默,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他們互相凝視著,在兩雙瞳孔中尋找著關注,傾訴著心聲,吮吸著甘醇的汁液 這些全是無形無質的,但感受上卻恁般的充實……
  輕碎的櫓槳款乃聲,便在這時由河面上傳來。
  那種輕碎的水花攪動聲,卻已是夠驚醒這一雙沉迷於渾然世外之境的兩個人,他們雙雙自滿漾情韻的,只容彼此的夢的,小天地裡回到了現實,又都赫然相視而笑,這一瞬,幾溯太古。
  河面上,有一艘髹金抹紅的華麗舟舫緩緩的順水而下,那是一艘豪奢鮮豔得極為惹眼的船,雕成龍形的船首船尾高翹水面,沒有風帆,只有下層兩弦的十六只扶槳劃動,上頭的一層,則是如同宮頂般的飛角艙房,花窗錦簾,雕鏤精細;船首船尾,各有垂手肅立著四名黃衫軟帽的大漢,艙房四周花窗敞開,錦簾高卷,裡面坐著四個老少不同,俊醜各異的人物,正在圍著一張描金矮幾淺酌低飲。
  這艘船的外形便代表了一種氣勢 一種財富或權閥的氣勢,它說明了它的主人是位大人物,是位講求高度享受的尊貴之士。
  青河本不太寬,船體又大,且靠著河邊行馳,從岸上到船弦,幾乎就是兩臂長的距離,只要夠俐落,船上岸邊的人,差不多都可互為躍返。
  當然燕鐵衣與江萍被這艘舟舫的滑動聲驚醒的時候,它已經來得很近了,就在兩三丈外了,如果平時,燕鐵衣會在超越十倍或二十倍外的遠處便察覺這條船的動靜,可是方才,他的耳目心神卻全部融注於另一個境界中,而那個境界,乃是與身外的一切有所隔絕的啊……
  燕鐵衣和江萍看到這條舟舫的時候,舫上艙中對飲的四個人也同時看見了他們 只是一邊微微仰首,一邊略略低頭而已。
  忽然,江萍的表情變得冷寞了,也變得僵硬了,她極為輕細的哼了一聲,半側過臉去,不再注視那艘來近的舟舫 這是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嚴峻神態,更帶得有三分不屑的意味在內。
  燕鐵衣看在眼裡,卻淡淡一笑道:“這些人倒是風雅得很,泛舟碧波之上,臨窗小飲,而舟舫如畫,煙水含翠,顯然都是些挺會享受生活情趣的人。”
  江萍唇角一撇,輕蔑的道:“你說錯了,燕大哥,這只是一些窮極奢侈,浪蕩逍遙,仗勢橫行鄉里的紈衿闊少,膏粱子弟,以及一幹附炎趨勢,奉承巴結的小人!”
  燕鐵衣靜靜的道:“你好象認識他們?”
  江萍冷冷的一笑:“是的,我認得他們,而且,我也厭透了他們。”
  這時
  靠近河邊,順流而下的那艘華麗舟舫,突然櫓槳高舉,往後反搖,偌大的船身立刻止住前進之勢,微微打橫,那麼穩當平順的靠向岸來。
  江萍見狀之下,急切的道:“燕大哥,我們走 ”
  燕鐵衣安閒的道:“怎麼又急著走了?”
  江萍的模樣顯得有些不安,又有些焦慮,她匆忙的道:“這不是善類,燕大哥,我們不必與他們打交道 ”
  笑了,燕鐵衣道:“誰說我們要和他們打交道來著?”
  江萍臉上飛霞,又羞又窘的道:“他們把船靠過來了,或者他們會對我糾纏不清,燕大哥,帶我走吧,詳情等我回去再告訴你……”
  燕鐵衣道:“莫非你對這些人有所畏懼?”
  江萍忙道:“不,但我不願和他們朝面,他們之中的某一個,對我的困擾已經夠了,燕大哥,我們犯不上再惹這種不必要的麻煩,趁他們尚未靠岸之前,我們快點離開……”
  搖搖頭,燕鐵衣道:“‘君子越讓,小人越妄’,這句話你明白?”
  江萍道:“可是,我不要為你增加一些無謂的煩惱!”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不會為我憑添煩惱的,只是我想看看這個糾纏你的人,是個什麼樣的高明人物?”
  江萍低促的道:“燕大哥,這是何苦?”
  燕鐵衣道:“我早已不是‘血氣方剛’的那種心性了,逞勇鬥狠,更有所不為,江姑娘,你且寬懷,我的修養功夫並不太差,只要他們不惹你,我自然不會主動去招惹他們,否則,你總不願叫我畏縮怯懦的做個望風而遁的窩囊廢吧?”
  江萍吶吶的道:“我……我是怕影響你的威譽。”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怕人家說燕鐵衣為一個女子爭風吃醋麼?不,這絕不是爭風吃醋,這是一個武士天賦的責任與義務 濟難扶弱,行俠仗義;何況,為的還是一位自己理應維護的女子?”
  江萍驚喜的道:“你真的這麼想?”
  燕鐵衣道:“我真的這麼想,不過,可能我們的顧慮太多了,這些人登岸的目地不是來騷擾你的也未可知。”
  江萍小聲道:“等著瞧吧,燕大哥,這般人的惡形惡狀,不須多久你便可以領略了。”
  燕鐵衣沒有再說什麼,他悠然望著那條業已靠在岸邊的華麗舟舫,此刻正在下錨上栓,艙房中的四個人,亦在四名黃衣大漢的簇擁下躍至坡底 看他們的動作之間的身手,顯然都是功力不弱的練家子,而其中有一個面色蠟黃,凹目塌鼻梁瘦小猥瑣人物,更在舉手投足間,展露出一股沉渾精悍的氣韻來,與這人的外形有著頗不相稱的強烈對比。
  他們一登岸,立即毫不猶豫的直朝著上面的八角亭攀行而至,四名黃衣大漢兩前兩後的引隨著,中間走著的這四位,在前頭的是個高大魁梧,生像尚稱端正的華服青年,他塊頭不小,卻偏在手上輕搖著一把金骨絲面的水磨折扇,邁著斯文步,再襯上他略嫌黝黑的皮膚,便予人一種不類不倫的感覺 那把折扇,遠不如換成一根齊眉棍握在手上來得貼切些!
  緊靠著這大個子華服青年的一位,是個年約五旬,也穿著一身錦裳的赤臉胖大老者,花白的頭髮扎成條條細小的辮子,怪形怪狀的有如滿頭小蛇般盤在頂上;在他後面,又是一個油頭粉面,吊眼削腮的少年郎,第四位,便是那凹目塌鼻,形容猥瑣的瘦小人物了。
  在燕鐵衣的含笑注視下,主僕八人,幾乎是大搖大擺擺的來至亭外,那手折扇的高大青年搶前兩步,正眼也不看亭中的燕鐵衣,只衝著板起一張俏臉的江萍長揖為禮,堆滿諂笑的拉開嗓門道:“二小姐,多久不相見啦,真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自從半月之前登門造訪,吃了二小姐的閉門羹後,害得我回到家裡,茶飯不思,夜難成寐,不但身子益見消瘦,連神智也時而恍惚,上天憐我一片痴誠,竟於此時此地,巧遇二小姐,慰我相思,償我心願,豈不是前緣早定?所以,二小姐,我 ”
  實在忍不住了,江萍冷冷的打斷了對方的話:“你?你說什麼?滿嘴胡言,狀若瘋癲,易連順,你還有沒有一點教養,知不知一點羞恥?你若不怕遭人鄙視,也就不替你易家祖上的名聲著想?”
  哈哈大笑,這位易連順像是挨罵慣了,絲毫不見惱怒的涎著臉道:“二小姐,不是我沒有教養,更非我不知羞恥,只是魂縈夢系,相思太重,人到這等光景,神情日見異常,眼睛所見,心頭所想,則除了皆是伊人倩影,別無所餘,越是狀若瘋癲,便越顯我專注之誠,用情之深……”
  江萍又是氣憤,又是窘迫,又是擔憂 她生恐引起在旁的燕鐵衣什麼誤會,那豈不是冤枉大了?她急切的提高了聲音:“易連順,易江兩家,已是多年世交,請你顧全兩家的顏面,不要再胡鬧糾纏下去好嗎?大庭廣眾,你連這一點尊嚴都不維持?”
  易連順依然笑容可掬的道:“是了,二小姐既是嫌這裡人多口雜,我倆何不換個清靜所在細細談談?也好讓我一傾衷曲,盡表思懷……”
  一跺腳,江萍咬著牙,臉若青霜:“你 你簡直不要臉!”
  易連順面不改色的道:“但得二小姐垂青,生平夙願已償,更不枉來此人間世上一遭,若得見憐以慰痴誠,這張臉要與不要,俱無相幹……”
  那油頭粉面的年輕人這時也湊了上來,嘻皮笑臉的道:“呃,江姑娘,你可也該朝遠處想想,我們易大哥祖上與尊府乃是世好,當年一同在朝為官,後代沿傳,地方上亦都是舉足輕重的仕紳大老,門當戶對不說,我們易大哥更是堂堂一表,文武全才,再加上對江姑娘你如此刻骨思慕,一片癡情,這般合宜的人選,你挑著燈籠又到那兒去找?若尚不依,我怕你要後悔莫及呢。”
  江萍憤怒的道:“小蠍子,你更不是好東西,少在那裡油腔滑調,推波助瀾,誰不知道你和易連順向來是一搭一擋,狼狽為姦?易連順的多少壞主意都是你在背後替他出的!”
  怪叫一聲,這“小蠍子”喊起冤來:“哎喲,我的二姑奶奶,這可是冤死我啦?我‘小蠍子’胡謙乃是個處處為人設想,把一顆心放在正中的君子人物,一片善意撮合這段大好姻緣,卻換來這口黑鍋背上,豈不令人憾然?”
  江萍恨恨的道:“不用裝腔作態,小蠍子,你人如其號,是一點不假的一條小蠍子,又毒又狠又陰損,滿肚子壞水!”
  那胡謙沖著易連順一擺手,做功十足的嘆了口氣:“易大哥,你可也看見了?小弟我為了你簡直被人罵得半文不值啦,這又有什麼法子呢?為朋友不惜兩肋插刀,又何況是咱們這份交情?罷,罷,認了也罷。”
  易連順趕忙慰藉著道:“小胡,一切看在為兄的面上,你就委屈點吧,只要江二小姐一朝能以回心轉意,我這做哥哥,必偕她雙雙向你賠補。”
  江萍啼笑皆非,尖銳的道:“你們兩個真正一對活寶,自彈自唱,一廂情願,純粹是癡人說夢,可笑亦復可恥!”
  赤紅著一張大圓臉的肥胖老人,突然聲如洪鐘大呂般開了口:“江家姑娘,我們大少爺看中了你,一再委屈相求,而你卻幾次三番的給我們大少爺難堪,這樣做,莫非就仗著江家那點虛名?”
  江萍氣得鳳眼圓睜,柳眉倒豎:“牛寶亭,你在易家做食客,享閒祿,就該維持你的本分,休要為了那區區三鬥白米而喪失了人格,落個諂媚主子的臭名!”
  牛寶亭勃然大怒,咆哮起來:“好妮子,竟敢罵我‘蛇肥’牛寶亭自辱人格?只憑你這句話,今天我老人家就要叫你結實受一頓教訓!”
  一摔頭,江萍道:“你以為我怕?”
  牛寶亭形容倏變,猙獰如虎:“大膽丫頭,我這就叫你知道利害!”
  “小蠍子”胡謙連忙朝當中一攔,疊聲道:“慢,慢,慢,牛老哥,你且請息怒,所謂男不同女鬥,不看僧面看佛面,江姑娘得罪了你是她的不該,但偏偏易大哥對她又是那等癡心法,你萬一失手傷了她?卻叫我們易大哥何以自處?牛老哥,便請你好歹忍下這口氣,易大哥自會領情。”
  重重一哼,牛寶亭道:“便全看在大少爺面上!”
  易連順苦著臉對江萍道:“二小姐,這又是何苦?為了你,我業已心力交瘁,難道就不留一步餘地給我麼?”
  “小蠍子”胡謙也接著道:“江姑娘,我們易大哥那一點配不上你?在‘青河鎮’,江家固是首屈一指的名門,可是,於‘大裕集’,易府亦乃無出其右的大戶,你在江家吃的是山珍海錯,穿的是綾羅綢緞,到了易府,一樣是海錯山珍,綢緞綾羅,在江家你是嬌生慣養,到了易府,還怕易大哥不把你供養在眼皮子上?”
  江萍氣極了,腔調都有些發抖:“你們……你們真是一幹恬不知羞的狂徒,一群大言不慚的小人,你們憑什麼如此硬迫軟逼,死纏活賴?更憑什麼非要我接受某一個我所憎厭的人?”
  “小蠍子”胡謙形色陰沉的道:“江姑娘,你的意思是?”
  江萍激動的道:“我的意思非常簡單,這件事是我的事,我有我的自主之權,誰也不能干涉,誰也強求不了,我願意跟誰就跟誰!”
  說著,她猛然扭頭,朝一直閒閒坐在旁邊的燕鐵衣道:“燕大哥,帶我走,這些人令我作嘔。”
  站起身來,燕鐵衣笑吟吟的道:“時辰不早,也該回去了,我們走吧。”
  一聲怪叫突然出自“小蠍子”胡謙口中,他嚷嚷著道:“好呀,怨不得江家姑娘再三推阻,態度不善,原來竟是受了這個毛頭小子的勾引教唆,只一看這小子的一副熊樣,就知道其中毛病,必是出在他的身上!”
  立時放下臉來,易連順這才正式看著燕鐵衣,模樣似要吃人般大吼:“小兔崽子,你,你是他娘的什麼人?”
  燕鐵衣拱了拱手,不以為忤的道:“我是姑娘的朋友。”
  雙眼瞪如銅鈴,易連順怒喝:“什麼性質的朋友?”
  笑笑,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就是你想和她交往的那種性質的朋友,或者也可以說‘一片痴誠’,‘刻骨相思’的那種朋友吧。”
  呆了一會,易連順又宛似被人踢了一腳般跳起老高,他口沬四濺的吼叫著:“反了反了,完全反了,你們看看,你們大家都看看,這小兔崽子算是個什麼玩意?胎毛未脫,乳臭不幹,也不知從那個鱉洞裡鑽將出來,居然就敢橫刀奪愛,搶起我易公子的心上人來?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必要把這不成氣候的混帳東西抖散來方能洩我這口怨氣!”
  “蛇肥”牛寶亭大叫:“大少爺,且容我活剝了他!”
  江萍怨恨的叫:“你們怎能不分皁白遷怒於人?你們都是一群不通情理的瘋狗嗎?”
  易連順黑臉漲紫,氣衝牛鬥:“江萍,你竟敢背叛於我,暗地裡與這野小子勾搭,你是存心掃我的顏面,抹我滿臉的灰?”
  江萍更是氣得全身發抖,嘴唇哆嗦:“你!你真是不要臉,下三濫,不知自己為何物……你是什麼身分,有什麼資格來管我的事?”
  點點頭,燕鐵衣笑道:“不錯,易公子,你與江姑娘一無名分,二無干系,三無交往,相反的,她厭惡你厭惡之極,你卻是憑了那一端來指責她?”
  頓了頓,他又安詳的道:“莫非只憑了你這一廂情願的‘癡心妄想’?”
  那張面孔就是一副吊掛的豬肝,易連順咬牙切齒,額頭青筋暴浮,幾乎要氣炸了心肺:
  “小王八蛋,你完了,你死定了,我要不分你的屍,挫你的骨,我他娘就不是姓易的人家所生養 ”
  “小蠍子”胡謙也挽袖磨拳,氣勢洶洶:“不說別的,只他娘這頂撞我們易大哥這一樁,已足夠這混小子死上加死,難以超生!”
  踏上一步,“蛇肥”牛寶亭厲烈的叫:“大膽小輩,給我老人家滾出來受死!”
  燕鐵衣擺擺手,笑容親善:“各位且請稍安毋躁,且容我把話講完……”
  易連順大吼:“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今天是死定了!”
  “小蠍子”胡謙跟著吶喊:“娘的,拖他出來!”
  燕鐵衣雙手背後,表情安閒:“不要衝動,各位,就算真要動手,也犯不著擺出這等陣仗,好歹我總會奉陪各位鬆散鬆散筋骨便是。”
  牛寶亭大馬金刀的叱喝:“小輩,有本事勾引我們大少爺的心上人,便該有本事承擔這個後果,你裝他娘的什麼孫子?”
  燕鐵衣不理牛寶亭,衝著易連順一笑:“我說易公子 ”
  易連順惡狠狠的道:“任你舌上生蓮,說破了嘴皮子,我也不會放過你!”
  燕鐵衣平靜的道:“易公子,情感是雙方面的事,尤其是男女相悅之情,更須出自雙方,發乎本心,絲毫不能勉強;你對江姑娘一往情深,她對你卻拒之千里,這樣就撮合不來了,人家對你既無興趣,且感憎厭,你又何苦非要強求不可?剃頭的挑子 一頭熱的事,最為難受難堪,若再不知進退,纏糾不清,則就更是等而下之,不足為取了……”
  “絲”“絲”自齒縫中吸著氣,易連順生硬的道:“你說完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易公子既為名門世家出身,就該懂得最低限度的禮教與道理,為人行事之間,自有法則可循,尚盼自律自重,懸崖勒馬,若非要弄到誤人誤己,便怕追悔莫及了。”
  易連順一字一頓的道:“還有麼?”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言盡於此,易公子,取捨之間,但憑斟酌。”
  左右環顧,易連順挫著牙道:“你們聽到了?他勾引了我所喜歡的女人,還膽敢來教訓我,諷刺我!”
  “小蠍子”胡謙囂叫著:“放肆瞎眼的東西,萬留不得!”
  全身骨節“劈拍”作響,“蛇肥”牛寶亭蓄勢貫勁,狀如野獸攫取獵物之前的形態:
  “只待大少爺一句話,我便生拆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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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懲惡少 飛虹破膽

  燕鐵衣安詳又和悅的道:“用暴力來做為搏取女子青睞的手段,乃是最淺薄又愚昧的,各位,希望你們在付諸行動之前,要再三斟酌。”
  雙目凸瞪著,小蠍子,胡謙厲聲吆喝:“斟酌奶奶的頭!你這端會喫軟飯,在奶奶跨襠底下扮英雄的臭小白臉,既承勾引我們易大哥的女人,就得有這個種豁出命來!”
  易連順陰險又鄙夷的斜視著燕鐵衣,冷森的道:“小子,你含糊啦?不敢朝前靠啦?做護花使者有你這等方法的?我可真想不透,我們江家二小姐怎會挑上你這種窩囊廢?”
  急忙伸手拉著燕鐵衣,江萍又羞又急的低聲叫:“燕大哥,這些人從來不可理喻,我們走!”
  “蛇肥”牛寶亭大吼一聲:“走?從那裡走?”
  燕鐵衣小聲道:“我不是早說過麼?‘君子越讓,小人越妄’,江姑娘,這是他們迫人太甚,可不是我硬要給他們虧吃!”
  江萍急道:“你,燕大哥,你不值得和他們動手!”
  聳聳肩,燕鐵衣閒閒的道:“他們侮辱你,又侮辱我,本來,因為他們的無知及幼稚,我也不屑與這等人一般見識,所以並不打算教訓他們,但我有容忍的雅量而這幾位爺無適可而止的修養,我要讓也無從讓起,看情形,值與不值,總得試上一下才行了。”
  易連順怒道:“混帳小子,你在說誰無知,說誰幼稚?”
  燕鐵衣道:“我說你,以及你身邊的幾位!”
  “小蠍子”胡謙尖叫:“死到臨頭,你這邪龜孫尚敢大言不慚?胡少爺就要看你怎生滿嘴啃泥,五體投地!”
  “蛇肥”牛寶亭滿頭的小髮辮晃動,握拳吼喝:“好小輩,我業已是忍無可忍了!”
  往亭口走近兩步,燕鐵衣笑容可掬的道:“你就先來吧,牛師傅,誰在攔著你啦?”
  易連順暴吼一聲:“給我拿下!”
  於是,牛寶亭胖大的身軀挾著強勁的風聲,便有若一座小肉山也似衝了上來,雙臂由上往下攫取,純是一副“老鷹捉雞”的架勢!
  燕鐵衣瞇著眼瞅著對方的功架,就在那雙粗肥的手掌兜頭而落前的瞬息,他才以非常優雅的步伐斜走半步,這半步的容間,恰好避開了牛寶亭那攫撲的來勢。
  好一位“蛇肥”反應竟也不慢,他一撲落空,桶似的腰身猛挫,雙肘暴回,撞向燕鐵衣胸腹。
  微微點頭,燕鐵衣似在嘉許對方的應變動作,但這一次他卻分寸不移了,眼看牛寶亭的雙肘就要搗上他的胸腹,他右腳猛飛,表面上是一腳,實際卻是十七腳的連貫,牛寶亭的招術尚未攻上位置,整個龐大的身體便突然中了邪似的跌撞翻滾起來,八角亭裡的石桌石凳,頓時“嘩嘩啦啦”被他碰倒撞歪,人打這邊進來,卻由另一頭摔了出去!尖叱一聲,“小蠍子”胡謙搶步而上,兩掌翻抖,奮力劈斬燕鐵衣的背脊!
  早已躲讓在亭角的江萍,睹狀之下不由急叫:“小蠍子你 ”
  留在江萍舌尖的話,竟尚未及吐完,燕鐵衣的右手已快若石火般貼脅倒攏,“拍”的一聲截開胡謙的雙掌,但見胡謙雙掌剛剛盪揚而起,燕鐵衣的右手已正反六次摑了胡謙六記火辣辣的大耳光!
  齒血與碎糜噴吐中,胡謙倒地滾爬,幾名黃衣大漢吶喊著齊往上衝,粗臂毛腿掄舞踢騰,燕鐵衣卻連正眼也懶得瞄上一下 他身形平起三尺,雙腳交合彈飛,只有淡淡的影像閃晃于一剎那,幾名黃衣大漢就同吃了“齊心丸”一樣,悶嚎著跌撞成了一堆!
  易連順在一陣過度意外的驚愕下,猛的激起了他那股凶暴的野性,大吼如雷中,忙掀開外衫,“錚”的拔出一柄形式特異,卻極為霸道的寬口兩刃刀,雙目宛如噴火般咆哮:“大膽奴才,放肆狂夫,我這就活劈了你!”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你快點上,易大少,還來得及和你手下這些爪牙一同擠在地下熱活,熱活!”
  往上一起,易連順狂吼:“我要你的狗命……”
  另一條身影比易連順更快的攔向當中,同時冷硬又陰沉的叫了聲:“公子且慢!”
  易連順勢子在收,口裡氣憤的嚷:“尤老二,你這是幹什麼?快給我站開,我今天非要宰了這龜孫王八蛋不可!”
  被稱做“尤老二”的,赫然正是那凹目塌鼻,面色蠟黃的瘦小人物,他從出現到如今,這尚是第一次開口說話呢。
  尤老二神色嚴峻的注視著八角亭中的燕鐵衣,話卻對著易連順在說:“公子,這一位可是真人不露相的高手,我們切莫衝動急進,再招閃失,尚請我尤某人先行摸摸他的底細再說!”
  易連順對這尤老二是頗為倚重,聞言之下,雖然有著不豫之色,但好歹退後一步,悻悻的道:“也罷,等你摸清了他的來龍去脈,再給我擺平下來,這一遭,說什麼也不能輕饒了他!”
  尤老二凝重的道:“我省得,公子!”
  這時,鼻青眼腫的“蛇肥”牛寶亭,與面頰烏瘀,血跡滿襟的“小蠍子”胡謙,業已和那幾名黃衣漢子從地下爬了起來,他們跌跌撐撐的來到這邊,卻沒有一個再敢搶身前撲,全都畏畏縮縮的儘量朝外圈擠,方才那種不可一世的氣燄,皆已化做了滿腔窩囊。
  燕鐵衣也看著尤老二,思索著道:“朋友,你該不是出身‘大涼山’‘黑發白眉’宮老怪宮不禮門下的那位尤老二吧?‘黃面仙猿’尤老二?”
  似是略覺意外的一怔,尤老二微微詫異的道:“江湖上知道我的人並不多,你卻是從何處聽來的?”
  燕鐵衣道:“如此說來,你果然就是‘黃面仙猿’尤老二了?”
  尤老二道:“不錯,我是尤老二,家師亦正是‘大涼山’的‘黑發白眉’宮老。”
  笑笑,燕鐵衣道:“尤老二,說起來你也是道上響噹噹的一號人物,令師更是西川武家的宗匠之尊,名震大江南北,你什麼營生不好做,真的替這姓易的紈衿子弟幹起保鑣護院的差事來了?這不是太也委屈了麼?”
  尤老二面無表情的道:“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各人也有各人的際遇,這位朋友,我幹什麼差事,與你並無干系。”
  燕鐵衣淡淡的道:“當然,我只是覺得不值得罷了。”
  尤老二哼了哼,道:“值與不值,要由我來認定,朋友,這不是我們眼下所須爭論解決的問題徵結所在!”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想眼前的事,是非曲直乃是明擺顯眼的,尤老二,你容身江湖之中,至少也該明白一個‘理’字為輕重吧?”
  尤老二冷冷的道:“情理情理,情字在前,理字在後,我勢須為我的東主維護顏面,爭一口氣!”
  燕鐵衣道:“連是非黑白都可棄之不顧?”
  易連順大叫道:“混帳東西,你竟敢挑撥我和尤老二之間的情感!”
  擺擺手,尤老二道:“亮出你的萬兒來,朋友,今天沒有個交待,是散不了局的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必多此一舉,尤老二。”
  深陷的雙瞳中閃射出一抹火花,尤老二語氣漸厲:“你認為我尤某人不值一顧?”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別這麼自暴自棄,我不是認為你不值一顧,而是以我的身分立場,以及和你在眼前所處的局勢來說,實不便輕易露底。”
  尤老二冷硬的道:“怎麼說?”
  燕鐵衣道:“很簡單,我若一旦報名亮萬,你就不好自處了,另外,為了這種事而和易連順這類的角色動手,傳出去我也無甚光彩。”
  尤老二陰沉的道:“你或者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燕鐵衣態度十分悲切的道:“尤老二,你在道上是個介於黑白兩可之間的人物,平素也常行俠仗義,名聲不惡,提起‘黃面仙猿’來,知道的人都很高抬於你,為了你好,現在這場爭紛你就該設法加以化解平息,莫再使它擴大,否則,一旦把你自己捲入其中,只怕你多年英名,便要因此白璧玷污。”
  眼下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尤老二緩緩的道:“你是說,我敵不過你?”
  燕鐵衣坦率的道:“是的,你必然敵不過我。”
  後面,易連順又在吼喝:“大言不慚的臭小子,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尤老二又是什麼樣的角色?豈容你如此恫嚇?尤老二在走三江,過五湖,刀上玩命的辰光,只怕你還窩在娘胎裡未出世哩,居然放出這等狂言,真正可笑之至,尤老二啊,你還不收拾他,更待何時!”
  燕鐵衣揶揄的笑了:“易大少,我不知你在武功上的修為,是否也有你興風作浪的本事來得高明?”
  易連順怒叫:“我就讓你多說幾句風涼話,往後,怕你再也沒有機會開口了!”
  背負雙手,燕鐵衣不理易連順,又對著尤老二道:“朋友,真金不怕火煉,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我既敢擺明暸這話,便有這個本領,所以,還請你多加作摩。”
  尤老二咬咬牙,道:“任憑你怎麼說,我也要稱稱你的分量!”
  燕鐵衣道:“這是極為不智的,尤老二。”
  當然,尤老二在道上闖了這多年的世面,各式各樣的人物也見得多了,什麼角色是什麼德性?他大致上走不了眼,燕鐵衣的模樣,不論風範氣質,言談反應,舉手投足之間,俱是如此鎮定雍容,深沉不迫,在平淡中流露出隱隱的威儀及強悍來,無形中,便令人感受到那種懾窒的壓力 此般形質的人物,必然不是等閒之輩,尤老二又何嘗不清楚?武林裡鬥力鬥命,講求的是真才實學,充殼子擺架勢的主兒除非是活膩味了,否則,在搏生豁死的節骨眼上,誰還敢旱鴨子上架,硬著頭皮扮人王?
  事實是這樣,但尤老二卻無從選擇,他是易連順畀為肱股,依為靠山的人物,平日在易家被尊做上賓,享的是“爺”字輩待遇,實際上,他也是易連順變相的頭號護衛,在這種情形之下,到了目前的關頭,再是心裡咕噥,暗中忐忑,也只好豁出去頂上一遭了!
  易連順又在催促:“尤老二,露點顏色給這廝看,好叫他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也好,消消他的氣燄!”
  燕鐵衣友善的道:“易連順還在找觔鬥叫你栽,尤老二,你聽我的勸,不會錯,我們彼此之間無怨無仇,我對你純系一片好意。”
  眼色一硬,尤老二酷然的道:“不必再講了,你出來,我姓尤的豁上這條命,也得領教領教你的高招!”
  微喟一聲,燕鐵衣道:“你是真個想不開啊!”
  亭子那一角的江萍忽然低促的道:“燕大哥,你要小心,這姓尤的功夫十分精湛,招術怪異毒辣,別成一家,你可千萬輕敵不得!”
  燕鐵衣恬適自若的道:“寬懷吧,江姑娘,‘大涼山’宮不禮那幾下子我多少也知道點底蘊,算不上什麼‘驚世駭俗’!”
  這些話全叫尤老二聽在耳中,他神色立變,狠毒的道:“你竟敢藐視我師門的獨家武學!”
  燕鐵衣一笑道:“老實說,尤老二,‘大涼山’宮不禮的那一套,或許在某些人看來是頗為奇特不凡的,但在我眼中,卻沒什麼大不了,尤其以你的修為而言,更不會有什麼大不了,我要請問一句,你自信學得令師的本事幾成?”
  尤老二激動的道:“我得到師門幾成功夫,你一試之下當可知曉!”
  燕鐵衣道:“在我認為,令師宮不禮親來與我過招,大約還有來有往,平添幾分熱鬧,若是由你上陣,雖然你也是一把好手,但可能擋不住我多久!尤老二,明明白白有敗無勝的事,又何必要往臉上抹灰?”
  突然狂笑一聲,尤老二昂然的道:“好,好一個武中之尊 我尤老二浪蕩江湖二十一年,刃口舐血,槍尖玩命,跑遍了三山五嶽,闖走盡大江南北,會過多少名家,遇上多少好手,今日碰著你這麼一位人物,卻能替我卜算未來 在未曾動手之前便金口敲定我尤老二要落敗現眼,罷,罷,就算尤老二再是飯桶無能,為了賭這口氣,我也要捨著腦袋陪你走上兩趟,見識見識!”
  燕鐵衣平淡的道:“尤老二,我是有言在先,實話的說,從不入耳,你若一定要逼我見真章,也就只有依著你了!”
  尤老二驀地大吼:“你給我滾出來!”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犯不著這麼嚴重,尤老二,我人在亭中,一樣可以收拾你
  如果我願意收拾你的話!”
  蠟黃的面孔已經漲成紫紅,尤老二凹眼睜大,兩條疏眉扯成一高一低,連嘴巴也有些歪了,他雙手縮入寬大的袍袖中,待到再自袍袖內亮出的時候,業已分別拴著一只長上尺許,粗逾鴨蛋的筆形兵器。
  這對筆形兵器,通體烏光沉暗,毫無光澤,但呈現三角錐狀的筆端,卻閃泛著汪汪藍彩,燕鐵衣一見之下,便曉得這對傢伙的名堂,它們在兵器譜中有個名稱,叫做“黑骨錐”!
  燕鐵衣注視著對方手中這兩只“黑骨錐”,道:“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使這類短傢伙的人,大多善於近搏閃騰,欺身逼敵,尤老二,只不知你在這方面火候如何?”
  尤老二深深吸氣,陰狠的道:“你會知道的,很快你就會知道……”
  燕鐵衣和悅的道:“對了,搏敵之前,首先求的便是凝神定氣,心意不揚,將外欲摒除,雜念滌消,專注一意,做準而強之狠擊 ”
  切齒如挫,尤老二道:“亮你的兵刃!”
  燕鐵衣微笑道:“不要著急,尤老二,我當然會亮我的兵器。”
  半瞇上眼,他又接著道:“但你可要非常小心了,尤老二,我出手是很快很快的,會快得超乎你的想像,而且,我的準頭從不失誤。”
  尤老二憤怒的道:“我會挑去你這副喋喋不休的舌頭來!”
  吃吃一笑,燕鐵衣毫不在意的道:“如果你有這樣的本事,不但我的舌頭,尤老二,便是這條命,你取去又有何妨?”
  後面,江萍不安的叮嚀:“小心,燕大哥,小心……”
  燕鐵衣索性扳頭回來道:“這不算什麼大陣仗,對我而言,只是一場小小的遊戲而已,所以……”
  江萍一見燕鐵衣如此輕敵大意,竟在強敵對峙之前轉頭說話,不由又驚又急的道:“別看我,燕大哥,注意尤老二!”
  二字甫始形成於口唇之間,這位“青河燕”的表情突然變為僵懾窒恐,她尚未及出聲示警,由兩股銳勁幻化成的二十六條錐影,似蓬射的箭矢般卷襲向燕鐵衣!
  還在側著臉,燕鐵衣臉上是一抹古怪的笑意,他甚至連目光都沒有移轉,右手輕翻,一片弧蓋似的透亮寒光已經凝布反罩!
  尤老二猝然半空卷身,迴旋間,錐影交錯,流射如雨,再次據高撲擊。
  燕鐵衣毫不移動,手勢的揮展,彷彿帶起了漫天的雲霧風雷,劍氣刃芒,摻合交織,恁般威力強猛的推過去。
  於是,尤老二連連抵擋,卻身不由主的連連後退,在他退到丈許遠近的時候,劍光息歛,燕鐵衣雙手空空,含笑卓立。
  汗水滲自額頭,尤老二羞惱之情無以復加,而他心中的驚恐尤甚於他的羞惱,他是見過世面,會過高手的角色,對於一個人所懷藝業的深淺精陋都是一試即知的,眼前,他明白他是遇上真正的、少見的強者了,那樣的劍術,那樣的修為,乃是深厚精純到無懈可擊的,至少,以他的功力來說,乃是無懈可擊的。
  燕鐵衣方才所展示的劍法,在尤老二的感覺中,宛若雪山凝凍,又似晶球無隙,根本就找不著個下手處,其連貫,綿意,快疾,皆是一個整體,而燕鐵衣的身形步伐俱未移動,否則,劍勢的兇猛凌厲,更將倍增,燕鐵衣所採受的守勢,已為尤老二所束手無策,若一旦展開反撲,尤老二自然明白本身必無幸理!
  僵在那裡,尤老二滿頭冷汗,神情窘迫之至,他已難以決定,到底該要如何適從了……
  易連順一看尤老二的神態,不禁急怒交加的吼了起來:“怎麼停手啦?我說尤老二,快上呀,這可不是發楞的時候,還不趕緊將這小子擺平,替我們一出這口怨氣!”
  面頰的肌肉痙攣著,尤老二表情十分難堪的道:“是……”
  還是“小蠍子”胡謙心眼多,主意多,他雖是被揍得鼻塌嘴歪,顯然腦筋尚未胡塗,此刻,他連忙撫著腦低叫一聲:“易大哥,稍等一下!”
  不待易連順回答,他已湊到尤老二身邊:“尤老二,怎麼回事?說出來也好讓兄弟我為你拿個主意!”
  嘴唇嗡合了幾次,尤老二終於窒著嗓門道:“老弟,實不相瞞,此人功力之高,乃為我多年來僅見,這種劍術上之造詣,我尚未曾遇過第二個可以比擬者……”
  呆了呆,胡謙小聲道:“那……以二哥你的本領來說,能不能敵過他?”
  苦笑一聲,尤老二沙啞的道:“我不是他的對手,更洩氣點講,恐怕兩個尤老二也不行!”
  胡謙吃了一驚,悄聲道:“如果……我們並肩子一起上呢?”
  搖搖頭,尤老二道:“沒有用的,如果楞要硬挺,十有十成大夥全得栽在這裡!”
  怔了一會,胡謙恨聲道:“既然連二哥你都這麼說,我們就不必再碰運氣了,娘的,只是這口氣卻好生難消!”
  咬咬牙,尤老二似是橫了心:“也罷,是好是歹,我拚了這條命算完!”
  連忙揮手,胡謙低促的道:“不,不,這怎麼可以?尤二哥,俗語說得好,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這小子和江萍那賤人有一腿,跑得了神,跑不了廟,我們將來找江萍要人總錯不了,眼前便吃個啞巴虧,且容他們逍遙幾天,待我們請到幫手,再好生把這一對狗男女收拾個夠!”
  尤老二沮喪的道:“話是這麼說,只是我的顏面問題……另外,恐怕易家公子也不答應!”
  更接近了些,胡謙咬著尤老二的耳朵道:“我說二哥,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暫且咽下這口氣,還怕往後報不了這一箭之仇?設若眼下你硬要拚命,豈不是跟頭栽得更大?這就不上算啦,至於易大哥那邊,我去說,鬥力不如鬥氣,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我們大家都委屈點,別意氣用事,一待我們湊足了人手,娘的,就要看我們真去擺弄這對狗男女了!”
  像是頗為勉強的點點頭,尤老二道:“就依老弟你說的吧!”
  幾步之外,易連順瞪著一雙牛眼,滿腹狐疑的叫道:“小胡,又是怎麼回子事?人家站在亭子裡耀武揚威,看我們的笑話,我們這廂都他奶個個扮人熊來啦!”
  胡謙快步走了過去,邊陪笑道:“大哥,兄弟有下情回報!”
  接著,這個“小蠍子”又開始在易連順耳邊咕噥起來,易連順起先臉色大變,嗔目抬頭,片刻後,又憤然切齒,連連跺腳,再過了一陣,慢慢平靜下來,像一枚洩了氣的豬泡膽般,沮喪加上悻然,揮揮手,頭也不回的向河邊走去。
  “小蠍子”胡謙先向尤老二點點頭,又衝著亭子裡的燕鐵衣叱喝道:“今天算你小子運氣好,這筆帳暫且擱著,但遲早我們會找你結個清楚,有種的別夾著尾巴逃之夭夭,否則,江家便脫不了干係!”
  燕鐵衣安閒的一笑道:“小蠍子,你從頭到尾說的都是大話,但最窩囊的也就是你,你也不想想,我既能打得你‘滿嘴啃泥’‘五體投地’,又何須‘逃之夭夭’?你若再來,我充其量再給你一頓狠揍也就是了,犯得上勞駕江家?”
  臉頰上除了瘀腫烏紫之外,又加上一片褚赤和灰白,胡謙的這張面盤兒有似打翻了包醬缸,他憋著一口氣,窒著聲道:“你不用得了便宜賣乖,咱們是騎在驢背上看唱本,大家,走著瞧吧!”
  燕鐵衣道:“各位好走,順風順水。”
  “小蠍子”胡謙一扭頭,怪叫道:“我們回去!”
  靠在河邊的那艘華艷舟舫,在這些鍛羽而歸的人們狼狽登上之後,迅速解纜離岸,卻已不是順水而下,反槳逆河向上 那是返回“大裕集”的方向,顯然,他們已經提不起遊興了……
  悄悄的靠了過來,江萍楚楚的,含情脈脈的道:“謝謝你,燕大哥,今天全虧了你!”
  燕鐵衣一笑道:“這原是我的責任,江姑娘,我可不能任由這些青皮無賴欺負你呀!”
  江萍羞怯怯的含笑道:“燕大哥,你不會為了這件事而對我的品德另有評估或猜疑吧?”
  搖搖頭,燕鐵衣直率的道:“當然不會,我怎能阻止別人對你的羨慕?雖然那些人不是些正人君子,但你確有值得吸引異性的能力,這也是我的驕傲。”
  江萍嬌羞的道:“你總是喜歡揶揄人家!”
  輕拍江萍的手背,燕鐵衣笑道:“我說的是真心話,好了,時間不早,我們也該結束這‘怡心亭’之遊了。”
  依順的頷首,江萍隨著燕鐵衣離開亭子,令她驚喜的是,在上坡的時候,燕鐵衣竟已那麼自然的牽著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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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九曲芒 孤老傾冤

  步履是悠閒又安詳的,燕鐵衣與江萍並肩而行,一路上,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他們在享受著這種無聲的契合及甜馨,偶而,回目相對,目光的接觸,便也有似心靈的密貼了,彼此沉浸在如此水乳交流的融洽感受裡,他們覺得是這般接近,又這般親切,在這片刻中,還有什麼言語足以表達此等境界呢?
  經過先前那一場糾紛之後,他們都覺得雙方的距離更縮短了,相知相悟也更深了,不錯,他們自互識至互悅,時間上並不長久,但,是誰說的來著?若是真心以待,真情以傾,便一天一夜,也就是一生一世……
  快到鎮南角大街了,江萍側過臉來,對著燕鐵衣盈盈笑道:“燕大哥,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眨眨眼道:“沒想什麼呀!”
  江萍道:“沒有什麼,怎麼一路上都沒聽你說過一句話?”
  燕鐵衣一笑道:“我是在意會著一種情趣,怕言語破壞了這種情趣的雋永。”
  江萍輕輕道:“那一種‘情趣’?”
  燕鐵衣低聲道:“你和我之間心靈上的呼應,江姑娘,我以為你也該有所感受。”
  臉色微紅,江萍卻坦然道:“燕大哥,你總不至於把我看得這樣木納吧!”
  燕鐵衣道:“當然,你原是個有靈性的女孩……”
  不自覺的更向燕鐵衣靠近了點,江萍悄聲道:“我們應該早就相識才對,燕大哥,在千百年之前,或者,在幾輩子之前……”
  燕鐵衣道:“可是,這些日子的相處,不也有著超過時空甚多的熟稔感覺?”
  眼角眉梢,浮漾著絲絲的甜意,雙瞳在眨而著瑩亮的光芒,江萍的神色歡愉而滿足:
  “我有一種想要跳躍,奔跑,呼喊的衝動,燕大哥,我全身的血液好象在激騰,心跳得好快,似是有太多的興奮充斥在胸膈間,我的身體幾乎已包容不下這些奇異及美妙的回盪。”
  這就是在愛了,荳蔻年華的少女,每在墜入情網的辰光,便總有這樣的情緒在滋生澎湃 燕鐵衣懂得,他溫和的笑笑,沒有說話。
  羞澀的低下頭去,江萍怪難為情的道:“你不會取笑我吧?燕大哥……”
  燕鐵衣平靜的道:“摯情摯性的流露,乃是最坦率又純真的,沒有虛偽,沒有矯飾,充滿了赤子的無邪,童稚的不欺,這沒有什麼可笑的呢?”
  江萍道:“我怕我有些忘形了。”
  燕鐵衣道:“真情的宣泄,才會忘形!”
  江萍細細的道:“燕大哥,我真是會這樣呢?覺得你越來越好,越來越可親。”
  笑了,燕鐵衣道:“是麼?但願你會永遠這樣感覺下去,把話說得如此中聽的人並不很多,相反的,有些人更視我如豺狼虎豹,避之唯恐不及呢。”
  江萍不解的道:“怎麼會?你是一個這般忠義無雙又至情至性的人。”
  燕鐵衣道:“其實,在某些環境或形勢之下,我並非如此,有時候,自己也會迷惘於本質的趨向了。”
  江萍了解的道:“人總難得十全十美的,燕大哥。”
  籲了口氣,燕鐵衣道:“不錯,十全十美就是超凡入聖了,那樣未免有失於人生的樂趣呢!”
  江萍若有所思的道:“燕大哥,你曾說過,要我們彼此間再多了解些日 我想,你還是在我們這裡多逗留一段辰光,不必太久,相信我們就會非常了解相處了,其深度,足以使我們的情感做更穩定的延伸。”
  又繞自這個老題目上了,燕鐵衣溫婉的道:“我會回來的,江姑娘,我不是一個沒有責任感及素性放浪的人,你必須諒解,我不能為了自己的私事而不顧整個組合的利益前提,我已出來很久了,但我會儘量在府上盤桓下去,直到我認為 無可再留的時候,這個時候的到來由我決定,那時,你要相信我已做了最大的寬限了。”
  沉默了一會,江萍終於點點頭:“燕大哥,只要你記得你說過的話!”
  燕鐵衣正色道:“我說過的,便不會懷疑。”
  兩個人走得很慢,現在,他們已來到街邊,只要再繞一個彎,便可望見江字府第的大門了。
  燕鐵衣問道:“今天在河邊發生的事,要不要對令兄提起?”
  江萍道:“要告訴大哥,易家太欺侮我們了,大哥以前總是勸我忍,忍,忍,現在可好了,再忍下去他們甚至不把我們當人看!”
  燕鐵衣道:“這一次給他們的教訓,應該可使他們警惕自重一個時期。”
  哼了哼,江萍悻悻的道:“只怕不一定,燕大哥,這些人除了死皮賴臉,恬不知恥以外,更是心胸狹窄,睚眥必報,這次吃了虧,他們不會就此善甘罷休的!”
  燕鐵衣道:“如果再有下一次,他們的結局就更不會愉快了,我並不喜歡流血,但盼他們不要迫我無從選擇!”
  江萍道:“我倒希望他們在你劍下狠狠再受教訓,燕大哥,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見你出手,好精湛凌厲的劍法,只見光閃風寒,幾乎連你那柄劍是個什麼樣子我都沒看清,燕大哥,你在劍術上一定經過長久的苦練吧?”
  燕鐵衣笑道:“不止是苦練,早年為著劍,恨不能把身軀與劍鋒融為一體,我已不僅是在練劍,更等於在‘迷’劍,往往心神意念,也在和我的劍交會通靈,你可知道?劍是活的,竟也有魂魄,有精髓!”
  江萍睜大了眼,吶吶的道:“當真?”
  燕鐵衣頷首道:“在你練劍練到我這種境界時,你也就會有和我相似的感覺了!”
  江萍訝聲的道:“好奇妙,燕大哥!”
  燕鐵衣道:“這也是一種情感的交流,江姑娘,依戀與愛悅的發生,並不僅限於人和人之間,只要是和我們相倚長久而密切的,不論是對象抑或其它鳥獸昆蟲,都會產生情感,有時候,這樣的情感,甚至駕凌對人的情感之上。”
  江萍忙道:“我怎麼沒有這樣的經驗?”
  燕鐵衣道:“那是因為在你所接觸的環境裡,沒有此等機會的緣故。”
  咬咬下唇,江萍道:“燕大哥,你的想法有點怪!”
  燕鐵衣莞爾道:“並不怪,這也是人性的一種。”
  他們已走到這條僻靜的街道轉角處,沒有多遠,便到家了,江萍以右手握拳輕搥著左肩胛,笑道:“不曉得燕大哥還有這麼些獨特的見解,往後,我一定要多聽教益,請你開導指點了。”
  燕鐵衣微笑道:“怕你當作謬論厥詞,越聽越覺得我精神不大正常!”
  江萍也有趣的笑了:“怎麼會!”
  街上一條窄小的橫巷裡,有一陣低弱的哭告聲隱隱傳出,這低弱的哭告聲似在強行抑制著,因此,要去近了才聽得到,江萍的笑語突然噎住,她已經發覺橫巷傳出的聲音了。
  燕鐵衣淡然問:“有什麼不對?”
  站住腳步,江萍朝巷中一指,悄聲道:“巷子裡似是有人在哭泣,燕大哥,你沒聽到?”
  燕鐵衣靜靜的道:“我聽到了,這有什麼奇怪的呢?人間世上充滿悲歡離合,喜樂哀悲,無時無刻不有人哭泣。”
  江萍嬌嗔道:“看你說得這麼輕鬆,燕大哥,你平時標榜行俠仗義,難道次次都要人家主動到你面前央求你,你才肯管?”
  燕鐵衣道:“打抱不平也要看環境與時機,江姑娘,天下的不平事太多,但性質輕重大有不同,豈能事事都管!巷子裡的這一位,可能只是受了點小委屈,獨自躲在僻靜處宣泄一下積鬱也未可定,我看我們就不必驚動他了。”
  側耳靜聽了片刻,江萍道:“這個哭告的聲音十分蒼老,似是個老人在央求著什麼!”
  燕鐵衣耐著性子道:“大概是個受了媳婦怨氣或者和老伴剛吵完嘴的老頭兒,在那裡自言自語!”
  江萍吶吶的道:“不對,隱隱約約的還像有其它的聲音……似是在叫罵或恫嚇。”
  不錯,江萍說的都對,燕鐵衣又何嘗沒有聽到?但他的麻煩業已夠多了,不到萬不得已,他實在不願意再往身上攬事,原想打個“馬虎眼”含混帶過,那知江萍這妮子卻興起惻隱之心來了。
  燕鐵衣忙道:“約莫街坊吵架,鄰居鬥氣,江姑娘,這些雞毛狗皮的小事我們又何苦去湊熱鬧?快回去吧。”
  江萍祈求的道:“我們要過去看一下,假若沒什麼事,盡可離開,我怕不是像你說的這麼簡單。”
  燕鐵衣遲疑的道:“光天化日之下,又在街巷之中,不至於會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
  江萍殷切的望著燕鐵衣,就是不肯移步:“去看看嘛,燕大哥,你想……一條深幽僻靜的巷子裡,一個老人在哀告著,有人的聲音宛似脅迫著老人,此情此景,頗不尋常,我們如果想到不顧,說不定便因我們的疏冷而釀成某樁慘事,我們原可挽回的都任其發生,這就會使我們難以安寧了。”
  燕鐵衣嘆了口氣:“大概因為我在這裡,你的興致與膽量都大為增高了!”
  江萍老實的道:“這確是原因,另外,我們也都有著一顆俠心,可不是?”
  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好吧,進去看看再說。”
  欣喜又振奮的伸手拉著燕鐵衣往巷子裡奔去,江萍輕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一位見義勇為的好人!”
  搖著頭,燕鐵衣道:“希望你待會還笑得出來!”
  這條橫巷相當之長,且曲折幽深,兩個人隨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迅速奔近,在一扇栽著兩株柏樹的紅大門前,果然發現一個六旬左右,白髮蒼蒼的乾瘦老人,正跪在地下哀哀哭泣。
  老人穿著一襲寬大陳舊灰布長衫,正對紅門跪著,滿面涕淚縱橫,而且額角面頰等處,烏青瘀血,他一邊哭,一邊蒼啞悲切的在央求:“求求你們……放了我的孫子……她還小……還不懂事……我造的孽已經夠了……不能再讓我孫子他們受罪……求求你們啊……我欠你們的債會還給你們的……只求你們把我孫子還給我!”
  原來緊掩的紅門突然啟開,兩個腰粗膀闊,斜眉瞪眼的漢子跨了出來,其中一個惡狠狠的咆哮:“黃老頭,你他娘是真正不想活了?從你跑來這裡嚎啕,業已個把時辰有餘,方才一頓狠揍,居然當打你不夠,娘的,你把這老骨頭還當是銅澆鐵鑄,以為我們拆你不散!”
  老人以額觸地,“冬”“冬”“冬”叩了三個頭,嗚咽著道:“二位大哥……我在這人間世上,唯一的親人便只剩我那小孫女……我欠你們的賭債自當連息奉還……求你們放了我那孫女,我已是風燭殘年的光景,可不能為了我這老糊塗造的孽,害了她一輩子啊……”
  說話的漢子重重唾了一口,罵道:“說得倒比唱的還好聽,還?你他媽拿什麼來還?就憑你那一間茅棚,兩把破被絮,沒有錢那個叫你來賭?混充大爺充到我們頭上來啦?你進場子下注的辰光,我們哥兒侍候你像供奉祖宗,豈知不上三兩注你就輸脫了底,早知你是這麼個空心佬倌,娘的,當初就不該準你進場子才對,活該我們兄弟看出了眼,蹶著屁股巴結了老久,都他奶沾來一身霉氣!”
  另一個雙手扠腰,聲如破鑼般道:“姓黃的老不死,你如果想要多活幾天嗎,就趕緊給我夾著尾巴滾開,否則,先前那頓打,你便得從頭再嘗試一遍 我們方才是手下留了情,這一遭,你要再挺得住,老子就跟你姓!”
  滿面涕淚,老人泣不成聲:“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王法啊……我是不好,叫鬼迷了心,跑來你們這引賭場賭錢……我可是前後來過七次,也輸了七次,輸掉幾一千二百兩銀子,我輸了我大半輩子積蓄,輸了我的豆腐店,也輸了我那幢老屋……我不該賭錢,賭得我敗光了家財,賭得我一貧如洗,這些,我全認了,可是……我都不能連我唯一的嫡親骨血,我的小孫女也輸進去……她才十六歲,十六歲啊……”
  雙眼一翻,先吆喝的那個又叫了起來:“好老不死,賭行賭滑不賭賴,你他媽跑來我們場子賭錢,可是你自己來的,沒有人去拉你抬你,我們場子一向規規矩矩的做生意,正正經經管輸贏,你輸了一千二百兩銀子,就算一萬二千兩又怨得著誰?借錢押人,也是你自己立的字據畫的押,那個又叫你賭光輸淨了?到了期限你還不上帳,當然我們就照字據要人,你這老王八蛋卻跑來這裡死纏活賴,哭鬧不休,老小子,你是以為我們奈何不了你麼?”
  那破鑼嗓子跟著吼道:“你把招子放亮,老家夥,我們可不是一般的二流子貨,你若再不識好歹,硬要賴在這裡瞎熱鬧,可別怪我們心狠手辣,生剝了你這老癟三!”
  老人涕淚滂沱,放聲大哭:“好……好……你們既不放我的孫女,我也不用再活下去了……我這條老命,也就一併交給你們吧。”
  兩個漢子勃然大怒,一個暴叱:“你以為這就糊住我們了?爺們先活活揍死你,再把你的屍首丟到荒野餵狗,看看有那一個能替你伸冤喊屈?”
  破鑼嗓子一捋衣袖,凶神惡煞般叫:“老子這就捏扁你這老狗頭!”
  隱立在場子轉角處的燕鐵衣與江萍,業已大概明白了老人哭告的原因,江萍不禁大起憐憫之心,她低促的道:“燕大哥,這位老先生好可憐,我們得幫他一把,不能眼睜睜的看見他家破人亡,陷入絕境!”
  燕鐵衣冷冷的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這樣的慘痛,全是他自己找的,實在不值憐憫。”
  江萍急切的道:“燕大哥,他只是一個老人。”
  燕鐵衣木然道:“年紀越大,越該經驗過世道的險惡,人心的叵測,知曉什麼該為,什麼不該為,賭是無底深坑,吃肉吸髓,沒有人誘惑或強迫他,誰叫他朝裡跳?”
  搖晃著燕鐵衣的手臂,江萍祈求的道:“幫幫他吧,燕大哥,就算不為了這位老先生,也請看在他的孫女份上,至少,那個十六歲的女孩子是無辜的啊!”
  燕鐵衣皺眉道:“應該給這老人一個教訓。”
  江萍央告著道:“他的教訓已經受夠了,燕大哥,他已失去了他的家產,他的生意,甚至他的尊嚴及活下去的生趣,他不能再失去他的孫女,燕大哥,你看到了?縱然他死,他也不會心甘他的孫女為了他的過失而陷身火坑。”
  燕鐵衣沉沉的道:“這該怪誰?誰是犧牲者?”
  緊緊握著燕鐵衣的手臂,江萍抬起面龐,神色直摯而惻然:“就算為了我,燕大哥。”
  哼了一聲,燕鐵衣沒有再說什麼,大步走了出去。
  這時,那兩個大漢正將老人從地上拉起來,意思似乎是要拖到門裡去施以毆打,而燕鐵衣才懶洋洋的站在他們身後出了聲:“慢一點,二位。”
  兩位仁兄驀地一楞,齊齊本能的轉回頭來,他們又是迷惑,又是怔忡的瞪著燕鐵衣,個吊起眉毛問:“什麼事?”
  燕鐵衣視線低垂,平淡的道:“二位左右挾持這位老丈,氣勢洶洶朝門內拖拽,不知所為何來?”
  說話的這個上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嘿嘿冷笑:“你管得著麼?”
  燕鐵衣道:“路不平,有人踩,憑你們牛高馬大的兩塊料,竟對這麼一位瘦弱老人橫加暴虐,未免叫人看著不大自在,所以,我得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破鑼嗓子怪叫起來:“娘的皮,你這小兔崽子是從那個龜洞裡鑽出來的?胎毛未脫,乳臭未幹,居然也學起管大人的閒事來啦?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是幹啥的,又是跟著誰在辦事?就人模一樣楞裝英雄好漢?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你!”
  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我還真不明白二位是幹啥的,又是跟著誰在辦事?就算你們是刑部的刀頭史,總督的二舅子吧,可也不作與如此兇橫張狂,無法無天,朗朗乾坤,清平世界,豈容得二位這般霸道?”
  那個漢子猛的轉回身來,滿臉煞氣的盯著燕鐵衣,一副吃人的模樣:“咦,看樣子你倒挺有點勇氣,怎麼著?我們就是兇橫張狂,無法無天,你還能啃了我哥倆一根鳥毛去?”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為了你們好,這位老先生就不要再難為他了!”
  那漢子一搥胸,見著一張大黑臉,表情極為不屑的道:“小兔崽子,別再他娘的誇海口啦,你還是先盤算盤算你自家如何來收這個場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雜種,找我們的碴,你可算交上好運了!”
  破鑼嗓子一邊拖著老人,邊吆喝著:“黑三,你還跟他磨什麼嘴皮子?先給他一頓狠揍,再拖進去吊他個三天三夜!”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樣說來,你們是不肯放人了的?”
  叫黑三的大漢怒聲道:“放人?我放你娘的頭!”
  破鑼嗓子怒叫:“不知死活的東西,你業已自身難保,還想我們放誰?”
  燕鐵衣聳聳肩,雙目平視,背負著兩手,就這樣筆直衝著對方那兩位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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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蛟是邪 牛鬼蛇神

  叫黑三的大漢怪笑一聲,往前迎了兩步,雙臂環胸,斜吊著眼珠:“可真是英雄氣概呢,老子倒要看看,你憑什麼本事抱那“不平”?”
  破鑼嗓子也在那裡助威:“摔倒他,黑三!”
  燕鐵衣腳步不停的走了過來,黑三攔阻在前,有若半堵肉牆,燕鐵衣仍然背負雙手,提起右腳便踹向黑三的小腿脛骨。
  這一腳,踹得不快,甚至有些拖泥帶水的笨重,黑三嘿嘿笑了,他不躲不避,身子猛往前傾,鬥大的雙拳奮力揮向對方兩邊的“太陽穴”,他想搶在燕鐵衣那一腳踹來之前打翻燕鐵衣。
  明明那一腳踹來的勢子尚在半途中繼續,黑三的面門上已猝然挨了一記重擊 沒有風聲,沒有影像,就這麼平空挨了一記重擊之後“唷”的一聲,整個人打著旋轉踉蹌的退出去好幾步,右頰立時腫漲,齒血並濺!
  燕鐵衣笑笑,道:“是我的左腳、朋友,這一腳比較快。”
  用力晃了晃腦袋,黑三又吐了口污血,因性大發的狂吼:“我要撕碎了你這小雜種!”
  燕鐵衣道:“別閃了舌頭!”
  於是,黑三又一個虎撲躍了上來,拳腿齊上,狠攻燕鐵衣。
  只是打橫走了兩步,燕鐵衣左腳暴飛,閃映起一排弧狀的腿樁,風勁力猛中,那黑三業已是叫著手舞足蹈的上了半空,在半空連連翻滾,斜撞上屋牆,又重重的反摔落地。
  這連續的過程上是頃刻之間,而頃刻之間的演變對燕鐵衣來說他純像是個局外人
   背著手,悠閒的注視黑三滾上半空,撞上茅牆,摔落地下,他是那樣平靜又安詳,宛若黑三是在自己運動,和他毫無干係……
  臥在那裡,黑三就像一團死肉,連哼也不哼一聲了。
  剎那的僵窒後,破鑼嗓子殺豬般嚎了起來:“你你你……你竟把黑三幹掉了!”
  燕鐵衣笑容可掬的道:“放心,你這個伴兒皮粗肉厚,想弄死他還不大容易,如今他約莫是吆喝累了,暫且臥在那裡歇歇氣……”
  顧不得再對付老人,破鑼嗓子一抬腿,便自靴筩裡拔出一柄“手叉子”來,他赤紅著一雙眼,張大嘴已窮嚷:“娘的皮,你打死了我的伙計,我便要你償命!”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看樣子,若不叫你也受點教訓,你尚不曉得自家能吃幾碗乾飯,糊大糊二,好象真個上得了臺盤也似。”
  那位仁兄怒叱一聲,“手叉子”暴起多刺,對著燕鐵衣的胸口就刺了上來!
  燕鐵衣足尖斜彈,但見一抹黑影倏現,那人的“手叉子”便擁上了半天,幾乎在同一時間,足尖掃過這位朋友的面頰,他身子猛轉,一頭便撞進大門之內!
  背負著手,燕鐵衣向站在那邊表露著一副讚美之色的江萍道:“現在,江姑娘,還要怎麼做?”
  江萍匆忙奔了進來,興奮的道:“燕大哥,你真行!”
  燕鐵衣道:“先別誇我,人已救了下去,是否到此為止?”
  江萍忙道:“不,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燕大哥,莫忘了這位老先生的孫子還在那幫歹徒手中!”
  燕鐵衣道:“我沒有忘,是以為你至此業已盡興了!”
  怔了怔,江萍隨即委屈的道:“別挖苦我,燕大哥,我決不是為了好玩,我僅是想幫助一個處於苦難中的老人……”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好吧,我們便繼續幫助下去!”
  忽然,老人“撲通”一聲雙膝落地,跪了下來,淚水潸潸的哽咽著:“上天開眼了啊……英雄小姐便是神佛遣來的差使,是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惡棍現眼報……多謝二位的大恩大德,老朽黃瑞向二位叩頭。”
  江萍急忙將黃瑞扶起,一面有些失措的道:“別這樣,別這樣,老先生,你這豈不是在折煞我們?有話好說,只要我們辦得到,總會為你承當的。”
  黃瑞老淚縱橫的控訴著,由於太過激動,嗓音都在顫抖:“這位小姐……說起來……
  也都怪我不好,……是我性喜賭博,把一點積蓄和賴以為生的買賣全輸了個盡淨……我又不甘心,老想翻本,由於輸得一貧如洗,負債纍纍,連告貸的門路都跑了,無奈何,才畫個字據,將我那唯一的小孫女抵押了三百兩銀子,原打算多少撈幾文回來,好好把買賣再撐開……那裡知道,抵押我嫡親孫女的三百兩銀子,都是攤了一把莊,便又輸光了。”
  燕鐵衣沒有作聲,表情平淡得很 像這類人間世上的小悲劇,他可是見得太多,也經得太多了,實已激不起他什麼感受來,對黃瑞這樣的遭遇,他一向並不如何同情,因為,遭致如此的下場,起始全在個人的一個“貪”字上,苦幹想贏人家的錢,就會去賭,一旦手氣不順,賭輸了,便總想撈本,往往,越撈就越深,終至陷入絕境不可自拔,以這樣的結局,淒慘是淒慘了,又怪得了誰?怨得了誰?
  江萍卻不似燕鐵衣這般世故而堅強,她居然紅了眼眶,萬分悲憫的道:“這真是個人吃人的世界啊!他們還忍心來贏人家到這種情形還不夠……”
  燕鐵衣冷冷的道:“賭場開門,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釣,別說典兒賣女的錢,棺材本也一樣照收不誤,問題是賭與不賭,賭注的來處並不重要!”
  黃瑞唏噓著道:“英雄說得是……我真胡塗,真該死,竟然為了想翻本,質押了我的親孫女……至到輸光了,才像醒了這場惡夢……他們給我還帳的期限是三天,我發了狂一樣到處奔走,張羅借貸……天啊!我都連一文錢都藉不到,親戚避著我,朋友冷落我,就像我生有楊梅大瘡,怕沾我就染上瘟疫……三天期限一到,他們差人來硬將我的孫女搶走,任我哭泣,跪求,他們全不理。”
  江萍愴然道:“好可憐……”
  抹了把眼淚,黃瑞接著道:“我錯了,我一千一萬個錯了……孩子自小死了爹娘,由我一手扶養長大……我都是個老糊塗,平日除了照顧生意,就是曉得賭錢,把孩子冷落在家裡,從也沒想到孩子是不是需要照應,需要關愛……她才十六歲,從小就孤伶,就寂寞,沒遇上一天好日子,我如今才明白孩子的委屈,才知道她多麼需要親人的溫暖……
  孩子多苦啊,我都為了好賭把她抵押給了那幹豺娘虎豹。”
  燕鐵衣靜靜的道:“在你這把年紀來說,只怕留給你後悔的時光已不大了,老丈,為人一生,錯不了幾次!”
  黃瑞咽噎著道:“我該死……我怎麼對得起孩子……怎麼有臉去見她泉下的爹娘!”
  江萍眼眶含淚,哽著聲道:“你也別太自責了,老先生,我們會為你拿主意的。”
  說著,她望向燕鐵衣:“燕大哥,是啊?我們會救出他的孫女?”
  燕鐵衣苦笑道:“誰說不是呢?”
  黃瑞感激而又驚訝,怕不能再跪下來謝恩:“我是前生積了德,上輩子修了福,才遇上二位這救世救難的活菩薩,二位對我祖孫的恩德,我們將永生不忘,英雄,小姐,供奉你們的長生牌位,長相頂禮膜拜,祈福二位世代興旺,子孫綿綿……”
  燕鐵衣道:“不必這麼隆重,老丈,你能自此戒賭,就算是對我們的報答了。”
  江萍正在心中盪漾於老人,“子孫綿綿”那句話的羞赧與喜悅中,聞得燕鐵衣這麼一說,不禁有些氣惱的道:“燕大哥,你就稍許包涵點不行啊?人家已經這麼可憐了。”
  燕鐵衣一笑道:“這也是為他好,江姑娘,人在處境最悲苦的時候,才是感受最深刻的時候,節骨眼上一句話,便彷彿醍醐貫頂,勝似日常千百句金玉良言。”
  江萍急道:“好吧,好吧,總是你有理,燕大哥,我們這就想法子救人吧。”
  燕鐵衣向黃瑞道:“老丈,眼前這戶紅門人家,可就是那片賭場?”
  連連點頭,黃瑞道:“正是那片賭場,英雄,我的孫女便被他們搶來這裡。”
  燕鐵衣道:“他們的頭子是誰?”
  黃瑞忙道:“是本地的一個二混子,人家都叫他“癩虎”常濤。”
  燕鐵衣道:“很好,冤有頭,債有主,知道了管事的,就比較好辦了……”
  江萍忙道:“燕大哥,我們先進去吧。”
  好象是回答江萍這句話似的,接在她的語尾上,見那扇紅門“碰”的一聲完全拉開,門裡十多個歪戴帽子斜瞪眼的人物就那麼氣勢洶洶的一擁而出!
  領頭的一個,前腳才跨出門檻,就昂臉扠腰的大聲呼喝:“莊大順,是那個瞎了眼的上門找碴?給我點出來!”
  那莊大順 原來就是破鑼嗓子的尊姓大名 他鼻青眼腫的一指燕鐵衣,咬牙切齒的道:“喏,三爺,就是這個小子。”
  聽聲音,那位三爺的調門似曾相識,燕鐵衣仔細一看,不由大大搖頭 三爺不是別人,竟然正是江萍的三弟:“青河鮫”江奇!
  江萍也同時發覺了這個事實,她在一呆之後,吃驚的叫了起來!
  “弟弟,你怎麼在這裡?”
  當江奇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誰之後,亦不禁微微的怔忡了須臾,但他隨即又沉下臉來,陰惻惻的道:“我道是誰有這大的膽子,敢來觸我兄弟常濤的霉頭,原來竟是二姐,及二姐請來家中的這位“貴賓”!”
  江萍變色道:“三弟!你怎麼會和這些不三不四的歹人混在一起?”
  江奇大聲道:“二姐,你不要胡說八道,什麼叫做不三不四,什麼又叫歹人?這全是我的兄弟夥好哥們,我們都是曾經歃血盟誓的結拜兄弟,金蘭之交,你休得隨口誣衊!”
  江萍憤怒的道:“這是一群賭棍,一幹無賴,他們開賭場害人,騙人家的血汗積蓄,又強搶人家嫡親骨肉,簡直窮凶極惡,無法無天,你怎能和他們同流合污,更且與這些人稱兄道弟?”
  重重哼了一聲,江奇道:“你少來教訓我,你才懂得多少事,居然就端起架勢來,不錯,我兄弟開的是賭場,他可不曾強迫誰來下注,黃老頭是自己找上門來賭的,願打願挨,怪得誰來,他輸脫了底,上次他手氣差,運道不好,立字據抵押他孫女,也是他自願的,白紙黑字,還有他親手畫的花押,這全假不了,到了期限還不上帳,我們當然照字據約定要人,否則大家都要學他的樣,輪賴贏要,抵押銀子耍賴皮,兄弟們吃啥喝啥?這是開口賭場,可不是他娘的善堂!”
  江萍氣極了,尖聲道:“你 你怎麼學得這樣流氣?弟弟,家裡缺你吃缺你穿了?
  我們又是何等門第?你做什麼不好,竟和這些市井流痞串通一氣,你也不怕丟我們江家祖上的人?”
  汪奇惡聲惡氣的道:“別臭美了,老拿著祖宗的招牌當幌子,其實你又有什麼清高處?家裡那套腐朽規矩和我早就厭了煩了,幾個老頭子便做過幾任官兒,又有什麼大不了,古板名堂倒來得個多,我就偏偏不受這個邪門!”
  江萍臉色透青,她尖叫:“你瘋了,你……你竟敢辱罵祖宗起來?”
  “呸”了一聲,江奇道:“弄毛了我,看我能不能刨倒他們的墳!”
  江萍激動又悲憤的道:“是他們害了你,都是這群惡徒賭棍教壞了你!”
  咆哮一聲,打江奇背後閃出一個滿頭癩瘡,人高馬大的黃臉漢子,這人怨瞪著江萍,猙獰的道:“江姑娘,你說話最好斟酌些,你***左一個惡徒,右一個賭棍,滿口胡言放屁,我們哥們是看在老三份上,這才一再容忍,你他奶奶的可別得寸進尺,逼人太甚,否則,只怕今天你好看不了!”
  江萍氣得混身發抖,指著那人道:“你……你是什麼東西?你不配和我說話!”
  又一個倒八眉,鼠眼狹鼻的瘦子人物走了出來,陰著聲道:“妮子,你是不知道你沾了你家兄弟多少光,要不是看在老三和你的關係上,此番你要脫得了身,我們就不算在“青河鎮”上叫字號的角色!”
  江奇皮笑肉不動道:“二姐,為了你好,還是趕緊請回吧,要是不然,我好說話,我這些兄弟可不好打發,當心觸怒了他們,我也幫不了忙。”
  跺著腳,江萍哭出聲來:“弟弟……你真是無可救藥了?”
  神色一寒,江奇叱道:“你還走是不走?”
  滿頭癩瘡的大漢邪笑著道:“我說老三,你姐姐若執意不走,待我留下她來,你他奶奶的,替哥哥我撮合一下如何……”
  拍著手,另一個湊到旁邊的肥胖漢子起鬨道:“結義兄弟加上郎舅多好,這可是親上加親哦,我們常二哥,一妻三妾之外,正好湊個“五美圖”……”
  鼠眼狹鼻的那位搖頭道:“老肥,你錯了,二哥已準備把黃小芳收做第五房妾侍,堪堪已成了一幅“五美圖”,若再上一個,就是六順堂了!”
  於是,一片戲謔的暴笑響起,江萍呼吸急促,全身顫抖,俏臉兒透了青灰,連嘴唇也哆嗦得說不出一個字了。
  故意嘆了口氣,江奇似笑非笑的道:“二姐,這是何苦來哉?不在家裡好生納福,卻跑來此處拋頭露面,豈非自尋煩惱?憑你這兩下子,老老實實當大小姐是夠了,若要幫人找場,還差得遠哩,所以說,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要不是我在這裡還有點擔當,今天你就不止是難堪,很可能就回不去啦。”
  江萍的面頰的肉在抽搐,小巧的鼻翅兒不住嗡動,她想說什麼,但由於唇角痙攣得太厲害,硬是連不成聲。
  那滿頭癩瘡的大漢怪聲道:“老三哪,你姐姐到底走是不走呀?再要黏纏下去,我看就非得勞你做個媒不可啦……”
  江奇嘿嘿一笑,衝著他二姐道:“二姐,再不趕緊離開,我就撤手不管了,那時,怕你想走卻走不成啦?”
  慢吞吞的,燕鐵衣這時才接上腔:“江奇,你不管,我卻要管,我倒想看看你們列位中,那一位有本事能留得下江姑娘?”
  猛的神色大變,江奇怨毒的瞪著燕鐵衣道:“好小子,今天你可是來得正好,即使你不來,我也會去找你,咱們前些日那筆老帳,該仔細結算一下了!”
  燕鐵衣道:“你是不知道你沾了令姐多少光,江奇,要不是看在令姐和你的關係上,此番你就是不橫下來,至少也得脫一層皮!”
  江奇大吼:“放你娘的屁,我今天要不將你擺成三十六個不同的樣子,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冷冷一笑,燕鐵衣接著道:“江家有你這種不肖子弟,還不如沒有!”
  那鼠目狹鼻的人物也尖銳的道:“雜種,原來就是你挫辱過我們老三,你是死定了,你算計老三在前,又上門找碴於後,無論那一樁,也是足夠你死上兩遭而有餘!”
  滿頭癩瘡的大漢氣湧如濤的吼喝:“龜孫王八蛋,你幫著姓黃的老不死來找碴,傷了我的手下,更妄想要回黃老匹夫的孫女黃小芳,我倒要看,你是吃了什麼熊心豹膽,突然張狂到這步田地!”
  叫“老肥”的那位跟著吼叫:“今天說什麼也得把這小子放倒,真正膽上生毛啦,居然敢到“鐵膽十英”的頭頂上揚土撒灰!”
  燕鐵衣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指著那“老肥”道:““鐵膽十英”?你是說,你們這些人號稱“鐵膽十英”?”
  那老肥怒道:“有什麼不對?”
  燕鐵衣的表情中流露著極度的嘲謔與輕藐!
  “不對的地方大了,朋友,憑你們這幹青皮無賴,市井蛇鼠之流,只配在陰暗的角落裡吃爛飯,在下三濫的邪魔惡道裡討生活,既稱不上“鐵膽”更算不上“英才”純系一些二等窯子,烏合之眾!”
  那“老肥”一張面孔立時漲成了一副豬肝色,氣衝牛鬥!
  “好也媽的小兔崽子,你,你,你,你是不想活了!”
  燕鐵衣不屑的道:“一群關著門封道號的井底蛤蟆,以詐騙纏賴起家的酒囊飯袋,你們還以為稱得上是些什麼人物,簡直貽笑江湖!”
  癩瘡滿頭的大漢氣得一雙眼珠子都似要凸出了眼眶,他挫牙如磨,嘶啞的吼叫:
  “不知死活的東西,我“常濤”要不將你剝皮抽筋,碎屍萬段,就永不在”青河鎮”這塊地面混下去!”
  燕鐵衣昂然道:“要是自今以後,你還能在“青河鎮”這塊地面上混下去,那才真叫異彩,叫奇蹟了!”
  鼠目狹鼻的那個惡狠狠的叫道:“大言不慚的狂夫,你要是能夠生離這“九曲巷”,就算你八字生得巧!”
  燕鐵衣半瞇著眼道:“朋友,看你獐頭鼠目,形像猥瑣,氣勢都還相當不小,你方才不是說我死定了麼?我們打個賭如何?我賭我不會死,甚至毫毛無損,你呢?我看,呣,我賭你卻會掉一只大耳,斷一條右腿,你信不信?”
  倒八眉聳動著,這位仁兄兩只鼠眼似要往外蹦,他張牙舞爪的吼:“你***癡人說夢,滿口狂言我“馭風鼠”刁才若是收拾不了你,便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笑了,燕鐵衣道:“當真?”
  “馭風鼠”刁才咆哮:“只怕你看不到這場好戲!”
  燕鐵衣安詳的道:“刁才,這樣吧,我只要一招,一招之內如果不叫你躺下,我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刁才幾乎氣瘋了,他跳著腳怪叫:“你這白痴,狂徒,雜種,我操你的老娘,我要一片片零碎割了你,一塊塊將你分割。”
  江奇踏上一步,氣得不可抑的抽曲著面吼哦道:“冤有頭,債有主,這畜牲算計過我,讓我先來收拾他!”
  站在一邊的江萍到底手足情深,不由驚恐的叫:“不,弟弟,不……”
  燕鐵衣閒閒的道:“我看,你們最好還是並肩子一起上,免得我多費手腳,對你們而言,人多壯膽,彼此也有個鼓勵!”
  江奇雙目如火,赤毒毒的閃射著兇光,他咬著牙道:“你儘管囂張,儘管神氣,雜種,我馬上就會令你肉綻血濺,輾轉哀號,那時我再叫你知道,你將是怎麼個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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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踩不平 威優群醜

  燕鐵衣抬眼望天,似笑不笑的道:“這是我所聽過的最拙劣的笑話之一,江奇,你要令我“肉綻血濺”,“輾轉哀號”,在你今生今世來說,約莫是難以辦到的了。”
  靠近燕鐵衣幾步,江萍低低的道:“不要傷害我弟弟,燕大哥,請你……”
  燕鐵衣視線平直,沉沉的道:“你尚不認為令弟已經到了該受教訓的時候?”
  江萍驚恐的壓低著聲音:“但他到底還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嫡親手足,燕大哥,他做錯了事大哥和我會開導他,規勸他,卻絕不能使他遭受損傷!”
  心裡嘆息著,燕鐵衣道:“你替他設想得太周全了,江姑娘,我懷疑這是否也屬於愛護的一種!”
  江萍哀悲著道:“不管怎麼說,燕大哥,我當姐姐的有維護弟弟的責任,那怕他再壞!”
  燕鐵衣木然道:“隨你吧,江姑娘,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歹惡行多了,總會遭受報應,令弟若不肯悔改,遲早會遇上一個不似我這般寬宏大量的人!”
  這時,江奇已拔出他的傢伙 一對浮亮尖銳的純鋼分水刺,他雙刺互擊,聲響鏗鏘中,嗔目大吼:“不用在那裡咕噥了,任憑你們今天出什麼點子,動什麼腦筋,三爺兒只認定了一個“殺”字!”
  江萍急怒交加的叫道:“弟弟,不可無禮,你還不收下兵器,跟我回去受罰!”
  “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江奇厲聲道:“滾到一邊去,賤人,否則連你一起算上,通殺不赦!”
  窒噎了一下,江萍容顏慘變:“你……你瘋了……你竟敢這樣罵我……”
  江奇咆哮道:“宰都宰得,罵你又算什麼?你走不走開?惹翻了我,我認得人,這對傢伙可沒生眼睛!”
  滿頭癩瘡的大漢暴叫:“老三,少嘮叨,我們先宰下那小王八蛋再說!”
  悄沒聲息的,“馭風鼠”刁才從斜刺裡突然竄上,動作相當快速,抖手間,六抹青芒在近距離之中飛射燕鐵衣,跟著暗器的飛射,他的一對尺長短劍也惡狠狠的刺了過來!
  燕鐵衣目不斜視,腳步釘立不動,只見他右臂微起,“削”的一聲寒光暴映成一圈弧虹,弧虹內流電並射凝穿,眩目奪魄,倏現又歛,而“馭風鼠”刁才業已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哀號,兕空反跌出去五六步!
  刁才跌在地下慘厲的號叫著,掙扎著,一只右耳齊根削落,不知去向,一條右腿從膝上寸許所在斬斷,血糊糊的拋在一邊,僅此瞬息間,原還好端端的一個整人,便已剩下一半了!
  燕鐵衣兩手空空,無動於衷的道:“我說過的,一定兌現,刁朋友,這是一招,而我已照單收下你的左耳及右腿!”
  混身被鮮血浸透的刁才,如今那還顧得聽話回話?痛得他一張瘦臉扯成了一張扁臉,連面孔五官全都扯離了原位,他撐著地,昂起頭,滿嘴的涎沫流溢,死魚一般翻插著白眼,業已是只見死氣,不見人氣了。
  那“老肥”在猛一哆嗦下,如夢初覺般怪叫:“救人,快救人哪!”
  四五名彪形大漢立時慌做一團,匆忙上前,欲待救人,燕鐵衣冷冷一笑,身形輕旋半步,半步的旋轉中,卻宛似扭動了乾坤,引發了雷電 一蓬閃耀的,燦亮的,急劇又猛烈的冷芒雨,便猝然噴灑!
  四五個龐大的軀體長嚎著分散倒仰,赤血飛舞中,凝形成一幅半透明的猩紅彩圖於須臾,寒芒再現,有若一片流星掃掠而過,又是三四名大漢滾跌出去老遠!
  於是,就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了 江奇,癩頭大漢,以及那老肥。
  燕鐵衣仍是空著兩手,漠然站在一邊,完全是“置身事外”的味道,他沒有注視對方那三個早已嚇得面青唇白,宛如呆鳥般的活人,彷彿在自言自語:“救人麼?得要看我答不答應,此時此地,好叫你們知曉,誰說了才算數?”
  江奇兩只眼球都幾乎要爆了出來,他像是置身在一場可怖的夢魘中,恁般沉重的蠱魅壓迫在他身上,心中,他四肢僵麻,舌頭髮硬,似是中了邪般動都不能動了。
  癩頭大漢,“癩虎”常濤更是滿身的冷汗朝下淌,手腳泛冷,一陣一陣的抖索著,他想要強撐著點,偏偏生理的反應不聽大腦的指揮,肌肉與骨骼便似還癱軟成一團了。
  那老肥如今才察覺,他的褲襠裡竟已潮濕了一大灘!
  燕鐵衣緩緩瞧向他們,面無表情的道:“各位,你們還在等待什麼?”
  三個人僵立在那裡,誰也沒有動作,甚至連向自己同伴望一眼的勇氣也沒有,所謂心驚膽寒,大概就是形容這等情景吧?
  不耐的向前走了一步,燕鐵衣道:“你們客氣,許是要我先動手來“拋磚引玉”吧?”
  抖了抖,“癩虎”常濤哭也似的逼出了聲調:“慢,且慢……”
  燕鐵衣冷冷的道:“怎麼說?”
  嘴唇動著,常濤吶吶的道:“這位……呃,兄台,可是真人不露相……兄台,我們之間,可謂不打不相識……”
  燕鐵衣道:“打過了,也算相識了,又如何?”
  艱辛的咽了唾液,常濤畏縮的道:“我想,兄台……這其中只是一場誤會,所以……
  所以實不須再行爭執下去。”
  燕鐵衣硬邦邦的道:“沒有誤會,誤會只在我做得對,而你們卻大錯特錯了,至於爭執,更沒有爭執,僅是一場拚殺罷了,你們想流我的血,我更打算剜你們的肉,如此而已!”
  江奇掙扎著開口道:“你,你不要逼人太甚。”
  凜烈的一笑,燕鐵衣道:“你們是一群豬狗,一群窩囊廢,一群狼心兔子膽的九流蟊賊,欺善懼強,仗勢為惡,拆穿了不值半文錢!”
  江奇嘶啞的道:“別以為吃定了我們……我們……不含糊!”
  燕鐵衣冰寒的道:“我聽厭了這類粉飾門面的廢話,江奇,不含糊並非掛在嘴皮子便可證明,拿出行動來給我看看!”
  江萍急道:“燕大哥,你答應過我的……”
  雙眉一挑,燕鐵衣忍耐的道:“是的,我並未忘記。”
  突然,江奇的嗓門大了起來:“有種的就上來拚個死活,今天我江三爺任情豁上這副臭皮囊,也咽不下這口烏氣,娘的,說什麼也和你卯上了。”
  “癩虎”常濤膽顫心驚的低著腔調道:“老三,老三,別嚷,別嚷呀,人家這副身手,豈是我們哥兒幾個侍候得了的,你忍著點,我們從長計議。”
  江奇嗔目切齒,口沬橫飛的叫道:“士可殺不可辱,頭能剁下來,要我裝孫扮熊可做不到,血債血償,好歹我全認定了。”
  那老肥混身的肥肉都在哆嗦,他幾乎向江奇跪了下來,連嗓音都走了調:“三爺,三爺,三祖宗,你就少說一句吧,好漢不吃眼前虧啊……這可是要命的事,一個弄岔了,大家全玩完。”
  跳著腳,江奇大吼大叫:“不行,我定得和這不開眼的狂夫見個高下,分個生死。”
  當然,燕鐵衣明白,江奇之所以突然有了種,全是因為乃姐的關係給他壯了膽,他是個聰明人,體會得出江萍在這個局面中的微妙立場 他認為江萍可以做他的護身符,生命無虞之下,何妨一充英雄?
  江萍生恐觸怒了燕鐵衣,她慌忙叱道:“弟弟,你不要胡鬧,燕大哥會寬恕你的!”
  額門上浮突著青筋,喉結在上下顫動,江奇吼喝道:“什麼燕大哥,我要砍下他的腦袋當球踢!”
  江萍氣急敗壞的叫:“弟弟 ”
  彷彿極西的電閃映現於永恆 只是那麼一閃,江奇已怪號一聲,“撲通”一聲坐倒在地下,頭頂一片巾絮連著一蓬毛髮,還悠悠自空飄落!
  駭窒的撫住了自己的嘴唇,江萍像撫住了自己那顆跳到唇邊的心,她不可抑止的抽搐著,臉色頓時透上了青灰色。
  坐在地下的江奇,更是魂飛魄散,周身僵冷,像痴了一樣發呆的僵坐在那裡,好半天沒有透過氣來。
  燕鐵衣冷肅的道:“你還是老實點好,江奇,正如你自己所說,我認得你,我的傢伙卻沒長眼睛 下一次,可能它就不會斬得如此有分寸了!”
  江萍機伶伶的打了個寒顫,驚悸的喃喃:“我的天……”
  燕鐵衣嘆喟的道:“這些人真是勇氣可嘉,不知他們是痴是瘋,就憑這麼一點火候,居然也敢張牙舞爪,橫行霸道?他們的邪惡是夠了,陪襯邪惡的實力卻稀鬆得可憐……”
  江萍沙啞的道:“嚇死我了……剛才……剛才我以為你傷了他。”
  燕鐵衣道:“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警告而已,我那會輕忽對你的許諾!”
  撫著心,江萍悄細的道:“謝謝你,燕大哥……”
  燕鐵衣道:“不必,這原是我答應的!”
  目光一冷,他對著那邊惶惶自危的“癩虎”常濤叫道:“你,姓常的,過來!”
  驀地哆嗦一下,常濤腿肚子打轉,恐怖的嗦叫:“兄台,我認輸了。”
  燕鐵衣陰沉的道:“這副德性,也算是地面上混字號的人物麼?簡直可恥!”
  常濤只要能夠保命,刨他的祖墳他也認了,何況“可恥”二字!他窒息的道:“兄台……請高抬貴手,只怪我們兄弟有眼無珠,不識真人,冒犯之處,必當負荊謝罪。”
  燕鐵衣生硬的道:“不想把我剝皮抽筋,凌遲碎剮了?”
  滿頭冷汗,常濤悚慄的道:“全是我們兄弟該死,我們兄弟混帳……”
  燕鐵衣又道:“聽著,我的八字生得巧,可以生離這“九曲巷”了!”
  常濤幾乎跪了下來:“大人不記小人過,兄台,大兄,務請包涵……”
  唇角一撇,燕鐵衣道:“有兩條路給你們走。”
  又抖了抖,常濤喉嚨裡像是掖著一把沙:“尚請示下……”
  燕鐵衣冷寞的道:“其一,你們全死在這裡!”
  面孔可笑的扯歪了,常濤“咻”“咻”喘著粗氣:“那……那第二條路?”
  燕鐵衣不似笑的一笑:“歸還這位黃老丈輸掉的銀子,實時送回他的孫女!”
  抹了把冷汗,常濤忙道:“我們自是走這第二條路,兄台,你放心,包管一一遵辦。”
  燕鐵衣道:“就是現在!”
  連連點頭,常濤一疊聲道:“是,是,就是現在,就是現在……”
  說著,他趕緊轉過頭去,向那老肥交待道:“你都聽明白啦?老肥,快去辦來。”
  老肥急急回諾,抖著一身肥肉奔進了門裡。
  背負著雙手,燕鐵衣優閒的道:“姓常的,你們這什麼“鐵膽十英”,現下露面的已有幾位?”
  常濤忐忑的道:“已有四個……我、江奇、刁才,以及老肥餘樂山……”
  燕鐵衣道:“其餘的六位呢?”
  常濤囁嚅的道:“兩人先去辦事了,尚有四個分住鎮裡,猶未到來……”
  “呣”了一聲,燕鐵衣道:“他們的武功,比你四位如何?”
  常濤顫顫的道:“約莫……都在伯仲之間。”
  笑笑,燕鐵衣道:“告訴我,你們見過真正的江湖殺手,武林強者麼!當然我是指那種絕對的行家而言!”
  抿抿唇,常濤吶吶的道:“不知……兄台說的是那一種人?”
  左手大姆指向自己喃喃一點,燕鐵衣道:“譬喻說,我這種人呢?”
  常濤誠惶誠恐的道:“兄台功高蓋世,藝業超凡,出神入化之處,乃為我兄弟生平所僅見。”
  燕鐵衣神色一沉,兇狠的道:“我且把話擺明,姓常的,要說賣狠使毒,提著腦袋玩命,你們只能算是業餘的角色,連替此行中的人物提鞋都不及格,正是跳梁小醜,雞鳴狗盜之輩,一批純粹的流痞無賴,二混子下三濫,動了你們,我都嫌污手,你還以為你們成得了氣候,上得了臺盤!”
  那張怪臉是一陣青,一陣赤,常濤卻低聲下氣的道:“是,是,兄台教訓得是……”
  燕鐵衣冷森的道:“懂得什麼才叫武功,明白什麼才算殺人的本事麼?現在我這樣還差不了太多,你們那兩下子,充其量只配去做個剪徑的蟊賊!”
  冷汗涔涔,常濤垂手低頭:“是,是……”
  燕鐵衣緩緩的道:“所以,為了使你們自己能夠多活幾年,我勸你們早早洗心革面,從新做人,否則,你們這幾塊料,隔著吊頭的辰光也就不遠了。”
  常濤哭喪著臉道:“我們一定遵照兄台的指示,捫心自省,改邪歸正。”
  燕鐵衣道:“為了你們的性命著想,最好你是言出由衷,姓常的,這一次你們保全了腦袋,下一遭就不一定了,冥冥中有著因果在循環,如若你們怙惡不悛,報應便會臨頭,你們加諸於人的,也就會有人加諸於你們 ”
  常濤忙道:“兄台放心,我們怎敢稍有違背兄台的教誨!”
  燕鐵衣淡淡的道:“很好,但願這句話你是記在心裡,不只是掛在嘴皮子上!”
  常濤誠惶誠恐的道:“自當刻骨永誌,時刻警惕,要有半句虛言,任憑兄台處置!”
  燕鐵衣道:“人的際遇是很奇妙的,常濤,如果你們的惡行劣跡不改,邪異卑鄙如初,你便會非常驚訝的發覺,我們不久又在節骨眼上碰到了。”
  站在那裡,常濤除了像是一頭挨了悶棍發楞的狗熊外,任是什麼架勢也擺不出來了,而江奇仍然坐在地下,臉上宛似挾了一層灰,透著那等的窩囊帶裹氣憤,甚至連硬充的一點膽量也都化為冷汗,再也表不出絲毫“頭可斷,志不可屈”的英雄氣概來。
  至少,江奇已經感觸到了逼頭的危險,他覺得他姐姐的維護並不見得有絕對的功效,力量是在人家手裡,收發如心,他怕若再囂叫下去會弄假成真,那時,好漢扮不成,反搞得丟人親眼,可就大大不上算了……
  門裡,響起了一陣低促的步履聲響,那“老肥”餘樂天滿頭大汗的領在前面走了出來,在他後頭,跟著一位十六七歲,面容姣好,但卻顯得相當瘦小纖弱的少女,這少女形色倉惶瑟縮,青白的面龐中透著單純的童稚之氣 只是個大女娃子罷了。
  “老肥”餘樂天搶前幾步,自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雙手奉在燕鐵衣面前,堆起滿臉孝子賢孫般的阿諛笑容,巴結的道:“這位大哥,實足兌現的銀票一千七百兩如數奉上,黃小芳也帶出來了,喏,就是這位姑娘!”
  燕鐵衣伸手取過銀票,在票面的數字上瞟了一眼,回頭向縮在一邊,恍同做夢般的老人黃瑞道:“老丈,這是他們退遞還給你的賭資,還有那位小姑娘,可是你的孫女黃小芳無訛!”
  於是,黃瑞突然機伶伶的打了個寒噤,張開雙臂踉蹌奔前:“小芳啊,我的乖孫女……”
  那低頭秀眉,模樣驚惶侷促的女孩子,聞聲之下先是猛的一呆,等她看清了老人,也不禁哭喊出聲,奔投向老人張開的雙臂裡。
  搖搖頭,燕鐵衣對著常濤道:“姓常的,這個小女孩,就是你打算以做第五房妻妾的對象?”
  常濤心腔子倏縮,又冒出一身冷汗:“不,請兄台明鑑,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說著玩……真的只是說著玩。”
  冷冷一笑,燕鐵衣道:“就算摘果子吧,也該揀那熟透了的往下摘,青青澀澀的生果子你楞要攀折,不怕澀嘴,也不怕摧殘了果子的正常成長?尤其一個人,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你這更是在斷送人家的幸福,埋葬人家的青春,傷天害理之至!”
  常濤囁嚅的道:“是,是……我知罪了……知罪了。”
  燕鐵衣道:“說起來,就該宰了你這狗頭才對!”
  常濤駭叫:“兄台饒命,我再也不敢了啊。”
  哼了哼,燕鐵衣道:“這一次便記在帳上,姓常的,我的習慣可是只能賒欠一遭
   你那“五美圖”便不繪也罷!”
  此時,黃瑞與他的孫女黃小芳互相攙扶著走了過來,祖孫二人“撲通”一聲便跪倒在燕鐵衣腳下,黃瑞老淚縱橫的噎著聲道:“恩公,你是老天遣來的救命菩薩啊……你是我們祖孫兩人的再生神佛……恩公,我們向你叩恩謝德,願你多福多壽,世代昌旺……”
  一把扶起了祖孫兩個,燕鐵衣順手將銀票也塞進黃瑞懷裡,他正色道:“用不著謝我,老丈,所謂行百里,半九十,同樣的道理,人這一生,晚節最是重要,你也算辛苦了大半輩子,弄到老來失足,傾家蕩產又賠上孫女,不但誤了自己的至親骨肉,也險些送掉自己的一條老命,真是何苦來哉?賭這玩意乃是無底坑,陷入網,最沾不得,以後務必要避而遠之,不可重蹈覆轍,否則,只怕你就沒有這次的運氣了……”
  抹著淚,黃瑞啞著嗓門道:“恩公……這一輩子我也不會賭了,只要我手再拈一下賭的邊,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燕鐵衣道:“你謹記這次的教訓,當今有所警惕 不良嗜好的戒絕,總真要在受過巨大的切身之痛後才有效果,老丈,相信你已經受到這樣的痛苦了!”
  黃瑞沙啞的道:“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
  燕鐵衣和悅的道:“你輸掉的錢,業已由他們如數退回,老丈,拿回去好好過日子吧,今後,你將會發覺,天底下有許多事要比賭博有趣得多!”
  黃瑞感激涕零的道:“恩公,我們還不知你的大名 ”
  擺擺手,燕鐵衣道:“我是一個江湖人,幫你,只是聊盡一點江湖人維公義的本分,不必問我的名姓,往後你們日子過得好,就算對我的報答了。”
  黃瑞還想再說什麼,江萍走了過來,扶著祖孫二人,半勸半請的送他們直朝巷外走去 燕鐵衣噓了口氣,他最怕施恩於人之後,受恩人的那種黏纏,反覆的表達著感激,往往也令人難以消受。
  江奇從地上撐持著站了起來,他瞪著燕鐵衣,忽然冒出一句話:“你到底是什麼人!”
  笑笑,燕鐵衣道:“我麼?可以這樣說,我是一個與你之間的階層和距離相差極遠的人,當然,我是高高在上,而你卻是等而下之的!”
  一下子又氣灰了臉,江奇怨毒的道:“你不敢亮底!”
  燕鐵衣毫不動怒的道:“我是不忍亮底,江奇,因為我怕嚇壞了你!”
  江奇大聲道:“我知道,你是被我大哥和二姐請來的人!”
  眉梢子一挑,燕鐵衣道:“被你大哥與二姐請來的人?請來做什麼?”
  江奇惡狠狠的道:“霸產!”
  微微一怔,燕鐵衣道:“霸產?霸誰的產?”
  江奇憤怒的叫:“霸我的產!你還裝什麼佯?他們早就看我像眼中釘,背上芒,勢必拔除而後快,他們要逼出我去,擠出我去,但他們卻不敢自己下手,所以把你弄來,用種種方法來打擊我,壓迫我,目的就是要將我驅逐,好吞掉我名下的那一份家財,獨享自肥!”
  燕鐵衣道:“是這樣的麼?”
  江奇激動的道:“他們是做夢,他們的陰謀毒計永遠無法得逞,我不會讓他們趁心如意的,他們既然不顧手足之情,骨肉之義,如此迫害於我.我便拚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也不能叫他你佔上了點便宜,我寧肯攪個家破人亡,全都搞砸他娘的!”
  燕鐵衣淡漠的道:“江奇,恐怕你錯了,你最好先打聽個明白,我是為了什麼原因才到你家來的,然後再下定論不遲!”
  江奇咬牙嗔目的道:“我不必再打聽什麼,你們的手段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大哥二姐貌似忠厚,實如豺狼,而你,你就是他們的幫兇,爪牙,行使詭謀的工具!”
  搖搖頭,燕鐵衣道:“假若不是你姐姐的再三要求,江奇,憑你這副德性,我早就該廢了你,有關你們家產分配的事,我是絲毫不知,也不願插手來管,我只知道你兄姐待你極厚極寬,你卻不思自省自愛,反而含血相噴,視親若仇,依著我,你這種無心無肝的東西,早早殺卻也罷!”
  江奇額浮青筋,切齒如挫:“這將是你們最後的手段, 殺我,我知道,我明白,你們只是在等待一個有利的時機,那個時機一到,你們不會有所遲疑的。”
  燕鐵衣道:“你瘋了,江奇。”
  揮舞著雙臂,江奇昂烈的叫:“但你們都要記著,我江三爺不是任人宰割的瘟豬肥羊,不是任人擺佈的白痴肉頭,我會對付你們的,我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你們斬盡殺絕,叫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燕鐵衣沉重的道:“江奇,你不憫悟你淫邪的本性,凶殘的為人,暴戾的行徑,不自省於你的叛經離道,猜忌貪婪,竟對這些累累的罪惡融會於一股自私自利的逆倫怨毒中,發洩向你兄姐的頭上,你簡直沒有人性,毫無天良!”
  江奇狂叫:“不管你怎麼說,我都要報復你們,整治你們,我要叫你們個個不得好死!”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要記得你所說的是些什麼話,江奇,三思而行,免得噬臍莫及!”
  江奇直著嗓門,扭曲著面孔,真像發了瘋似的喊叫:“我一定要對付你們,我發誓我會做到,你有種現在就殺了我,趁早如你們的心願……”
  燕鐵衣冷然道:“很有可能 正如你所說,我在等待一個有利的時機!”
  說著,他轉身大步離去,巷子拐角那邊,江萍已經匆匆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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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含雙情 鳳願棲枝

  “竹雨樓”的客堂裡,江昂滿面怒容的挺坐著,他的劍傷尚未完全恢復,臉色在青白中透出一抹病態的紫赤,是人在強忍氣憤時的那種慣常神態。
  燕鐵衣一腳踏進門檻,便覺得氣氛不對,他看見了江昂,更有些意外,江昂正在養傷期間,原該躺在樓上自己的寢居內憩息才是,怎的卻坐到了客堂中,而且,又是這樣一副氣衝牛鬥的形態!
  他抬頭發現了燕鐵衣,江昂動作吃重的撐著一根烏木枴杖站立了起來,先吸了一口氣,強笑道:“又煩大當家勞駕了……”
  燕鐵衣打量著這位“青河少君”皺著眉道:“江兄,你不在樓上養歇,倒來下面坐著?看光景,傷勢還沒俐落,上下勞累,只怕不太妥切。”
  江昂咬咬牙,道:“不瞞大當家,我是叫一口怨氣衝得躺不住了!”
  燕鐵衣道:“什麼事?”
  江昂恨聲道:““大裕集”易連順那個混帳東西!”
  笑笑,燕鐵衣道:“令妹終究還是告訴你了!”
  江昂忿忿的道:“姓易的仗恃祖上的蔭庇,家裡有幾個醃釀錢,便橫行霸道,胡作非為,平日欺壓善良,魚肉鄉里,這一次更敢公然調戲二妹,污言以辱,穢語以羞,簡直無法無天,下流齷齪之至,似這等卑鄙小人,無恥莽夫,若不加以教訓,痛予懲治,將來豈不是被他攪翻了天!”
  燕鐵衣道:“易連順那幾下子,還沒有“攪翻天”的能耐,一個登徒子,一個典型惡少罷了,單憑他,離著成氣候的辰光尚早得很呢?”
  忽然,江昂吃力的躬下身,感激不已的道:“大當家,二妹說,這一遭又多虧了你,要不,二妹的處境便將險惡得不敢想像了。”
  燕鐵衣伸手扶住他,淡淡的道:“也不見得有這麼嚴重,彼此會清楚底細,光天化日之下,他們還能做出些什麼事來!”
  江昂搖頭道:“大當家,你還不太了解易連順這個人,貪色好淫,暴戾狂妄,偏又喜歡附庸風雅,表面上裝扮成一派恂恂文儒之態,其實他完全是個粗胚,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獨夫,在他的思想裡,他就是至高無上的,應該予取予求,為所欲為,他喜好的便必須得到,譽如說,我的二妹!”
  頓了頓,他又接著說下去:“在“江家崗”遇著這些牛鬼蛇神的時候,若非大當家仗義伸援救助二妹,後果之嚴重,我敢斷言這必將令人摧肝裂腸!”
  燕鐵衣微笑道:“無須說什麼客套話,江兄,只要有我在場的地方,維護賢兄妹的安全乃是理所當然的事,至於你所說的後果問題,我認為,必能有個“正本清源”的根治法子!”
  江昂跺了跺枴杖:“對,好歹得除掉這個禍害,至少也要給他一次終生難忘的教訓!”
  燕鐵衣道:“這不算什麼大不了的困難,江兄,你放心讓我來辦吧?”
  江昂籲嘆了一聲,道:“真是差一點氣瘋了我,大當家,待我們商議一下,該如何來收拾這廝!”
  兩人分別落坐,燕鐵衣安詳的道:“這檔子閒事你就不必擔心了,如今處理得燙燙貼貼,令妹也算是憋得住,事情發生五六天了,她才告訴你,在我的想法,還以為她當天一回來就迫不及待的奔來這裡向你告狀呢。”
  江昂訕訕的笑道:“二妹是方才不久前說給我聽的,大當家,講老實話,要不是有你在這裡,二妹便來投訴於我,一時間我還真奈何不了人家。”
  燕鐵衣道:“你的身子尚未康復,自然力有不支,令妹將如此拖延了好些天方始相告,想也是為了怕影響到你傷勢的原故。”
  江昂道:“大當家,聽二妹說,易連順那幫子爪牙全吃你打得連滾帶爬,人仰馬翻,易連順本人甚至不敢動手,便灰頭土臉的狼狽退走了?”
  燕鐵衣道:“挫敗他們並不算什麼有光彩的事,江兄,易連順那夥人,充其量只是一幹土豪劣紳,半吊子混世角色而已!”
  江昂笑道:“在大當家眼裡,他們自然不值一顧的。”
  唇角輕撇,燕鐵衣哂道:“前幾天同姓易的他們在“青河”濱上演的那場戲,說不上是拚鬥,更算不得是搏殺,只能稱為一種鬆散筋骨的運動,我曾與許多真正的好手和強者對陣,也曾同不少形如惡魔厲鬼般的煞星豁命,那才是較量,要用心用力,但易連順之屬都隔著這一類的人物差距太遠,就說走邪門吧,他們堪堪才算初出道的貨色。”
  江昂低聲道:“大當家,舍妹對你,可真是佩服得無以復加呢……”
  有些尷尬的微笑,燕鐵衣掩飾的道:“那是令妹高抬於我了!”
  江昂忙道:“不,大當家,這絕不是客氣話,令妹她 呃,她是真的欽佩你之至,我看得出,她對你那種仰慕的神情乃是出自內心,我還從來沒見她對那一個人似對你這般讚美過……”
  不禁覺得臉皮發熱,燕鐵衣微現窘迫的道:“這也是人之常情,不足為奇,江兄,我總算替令妹做了點事,她因此存有感激之心,言語中略有表露,亦在情理之中……”
  江昂道:“話固是這樣說,大當家,但舍妹的個性我最了解,如果只是單純的感恩懷德之心,她不會流露出那樣的喜悅、興奮,卻又嬌羞的形態,更不會展現著恁般湛然的神彩,氣潤眉朗,瞳眸盈輝,當我聞及此事,正是氣得要死之際,她卻竟似述說別人的經過一樣,反倒連半點惱怒都不帶……”
  燕鐵衣道:“令妹原是一位心胸豁達的女孩?”
  微妙的一笑,江昂道:“大當家,我並不太胡塗,我知道一個少女在什麼情形之下才會有這樣的反應,大當家,你也知道麼?”
  窒了窒,燕鐵衣趕緊岔開話題:“談了這一會,想你也乏了,江兄,還是上樓歇著去吧。”
  輕咳一聲,江昂道:“大當家,請你告訴我,你對舍妹的印象如何?”
  搓著手,燕鐵衣吶吶的道:“令妹秀外慧中,玉質蘭心,是一位品德教養俱佳,完美的姑娘……”
  江昂笑開了嘴,道:“如此說來,大當家並不嫌棄舍妹了?”
  燕鐵衣硬著頭皮道:“令妹嫻淑端莊,知書識理,心性又很善良,我為什麼會嫌棄她呢?”
  江昂笑道:“請問大當家,可已娶親立室?”
  燕鐵衣道:“我尚沒有妻室?”
  江昂緊跟著道:“也沒有適當的對象吧?”
  兄妹兩人前後所問的話是大同小異,如此一轍……可真是血源相連的嫡親骨肉,燕鐵衣無奈的道:“江湖浪蕩,草莽奔命,一時尚未顧及這些!”
  這回輪到江昂搓手了,他連連點頭道:“太好了,太好了,實在太好了……”
  燕鐵衣笑了笑,沒有作聲,當然,他明白江昂所指的是什麼。
  湊近了點,江昂堆著滿臉的笑,卻十分謹慎的道:“大當家,有件事我想給大當家提一提,若有冒昧之處,還請大當家包涵……”
  燕鐵衣舐舐嘴唇,道:“我知道你要提的是什麼事,江兄。”
  江昂興奮的道:“真的?大當家的意思是 ?”
  燕鐵衣有些侷促的道:“江兄,請你給我一段時間,讓我與令妹再做深一層的了解,我們彼此間都有好感,我想,不必太急促,一切依照自然發展將會來得益加順應及貼合,我們在一起的辰光,到底短暫了些,是麼?”
  江昂相當滿意的道:“全憑大當家尊見,有大當家這幾句話,我業已是心安理得了,但求能夠高攀,便是我今生最大的祈願。”
  拱拱手,燕鐵衣道:“多承江兄抬舉,我自有計較!”
  江昂笑著道:“那易連順,竟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再搔擾舍妹,以後叫他上門試試,大當家不用出手,先報個名,就能震翻了他!”
  燕鐵衣道:“他會主動來找我的,江兄!”
  江昂道:“舍妹也同我說過,這不足為怪,只因為他尚不知大當家究系何人。”
  燕鐵衣道:“恐怕他知道之後,也不會罷休。”
  江昂迷惑的道:“此話怎說?”
  燕鐵衣平靜的道:“正如你方才所言,易連順乃是一個狂妄自大,桀傲不馴之輩,他把自己看得不可一世,驟遭此等折辱,怎堪忍氣吞聲?縱然對像是我,他也不會就此罷休?”
  重重一哼,江昂道:“設若他竟如此不知死活,上門啟釁,管得叫他豎著來,橫著去!”
  笑笑,燕鐵衣道:“姓易的即使不來,我們也不會就此便宜了他,江兄,等他送上門來乃是個省事的辦法,否則,我也會到“大裕集”去找他。”
  江昂道:“對,總之要給以顏色,也好令他明白,天下之大,他易家還算不上什麼字號!”
  燕鐵衣道:“易連順本人的武功造詣如何,因為他未曾出手,所以尚不能確知深淺,但依我判斷,怕也高明不到那裡去,他左右的幾個腿子,除了那,黃面仙猿,尤老二還稱得上是個角兒之外,其餘的稀鬆平帶得很,我想,易連順如果前來報復,他的力量所系,大概仍在尤老二身上。”
  江昂思索著道:“黃面仙猿尤老二?我對此人的出身來歷都不大清楚,亦不知易連順手下還網羅了這麼一號人物……舍妹言及此事時,似乎不曾強調過他!”
  江萍心目中要強調的只有一個燕鐵衣,別的人她那還顧得了?燕鐵衣安詳的道:
  “尤老二是“大涼山”那個老怪物“黑發白眉”宮不禮的門下。”
  神色間不覺凝重了,江昂低聲道:“宮不禮這人我聽說過,大當家,這老頭子可不好惹,傳聞他心性怪異,脾氣暴躁,有許多莫名其妙的習癖,一身技藝精詭潑悍,尤其是他的“回風七斬”,更是快逾電閃,隼利無比。”
  燕鐵衣頷首道:“這些我都知道。”
  江昂急急的道:“大當家,這卻不得不防。”
  燕鐵衣道:“江兄,你或許也聽人說過,燕鐵衣的長短雙劍亦非常靈巧鋒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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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逆天道 報應乃血

  找到河邊的堤林子,並不是一樁難事,燕鐵衣在略略詢問過幾位路人之後,業已來到那一片黑壓壓的,成長帶狀沿著河邊密植的樹林之前。
  這一段沿河而植的林木,迤邐約一里多長,植林的部分,也是“青河鎮”面臨青河最寬的地方。
  入林之後,燕鐵衣幾乎不費什麼功夫,便已找著了那一幫人 而呈露在他眼前的景像,都是一副如何令人血脈賁張的地獄寫實!
  二十多個人圍在林中的一塊空地上,四周空地上有兩丈方圓,七八盞風燈高挑著,青虛虛,與赤艷艷的光焰便映照在兩個赤身裸露的身體上,那兩個人,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
  男的被倒吊著,兩條大腿分開懸掛於兩棵樹的枝椏上,承擔他全身重量的,卻只是分別勒陷入雙腳大姆指之內的兩根細韌鋼絲,他全身上下都是縱橫的傷痕,有被銳器刺破的窟窿,有遭利刃割裂的翻卷肌肉,也有受重物擊打的烏腫瘀紫,周身沒有一塊完整處,紫紅的血,便隨身上往下滴,流過頭臉,凝黏髮絲,玷污了地下一大片,這個人的面孔早已變了形,但見血糊糊的一團,也分不清原來是個什麼模樣了,他姿勢古怪的倒吊在那裡,微微在顫抖,在晃搖。
  女的是被平擺在地下,四仰八叉的伸展手腳,手腳腕筋處全以深釘入土的木樁連靠著,緊縛皮索,使人便固定在四根木樁上了,女人的全身在痙攣,在顫抖,痛苦的蹦直又扭曲 這不是由於她身上的幾處傷痕,而是那個壓在她身上的醜怪的,惡形惡狀的粗漢!
  一個狂笑著,像頭飽食的野豹般滿足又笨重的爬起來,另一個又似餓紅了眼的豺狼撲了下去,喘息聲混合著獸性的狂笑,混和著窒噎的呻吟,那落紅,那痛淚,女人扯歪了一張臉,偏向一邊的嘴裡啃滿了泥沙!
  閃耀的燈火映幻著那些通紅的,昂奮的,充滿原始殘暴意味的汗濕面孔,他們一個個凸瞪著眼珠,開合著鼻孔,張大著嘴巴,呼吸粗濁而急促,他們都在注視著這幕刺激而慘無人道的醜劇,看他們那種狂熱迫切的模樣,似乎除了刺激之外,並沒有誰體會及其中尚蘊有慘絕人寰的事實!
  燕鐵衣閉了閉眼 每在這樣的情景下,他便特別的冷靜,瞬息裡,他已決定了他該怎麼做。
  於是,他很快的找到了江奇,遺憾的是,江奇也同他身邊每一個惡胚的形狀相似,竟無能以令人諒解的任何一絲可恕處 凶殘、狠毒、醜惡,充滿了獸性!
  假以神的手來抱報應吧。
  燕鐵衣用頭巾的下襬連接上另一角,剛好掩住了他半張面龐,他的身形便一陣旋風也似激卷而起。
  風聲帶著回盪的狂飆掠出,一抹眩目奪神的寒芒閃電似的來自虛無的長虹,長虹是飛旋的,流燦的,快如無定的飛向永恆。
  十幾顆人頭便骨碌碌拋擲起來,當溜溜的鮮血還在熱哄哄的競相標射,另六七名漢子業已駭然發現自己的胸腹開了膛,那麼怪誕的溢出了花花綠綠的五臟六腑!
  當兩名心膽俱裂的大漢剛剛拔腿想逃的一剎那,冷芒已突然降散,有如炸碎了一枚晶球 兩個人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慘號,倒摔向後,他們的胸膛上,赫然呈現著集如蜂窩般的密集傷口。
  一個牛高馬大的塊頭猛吼如雷,舉起手中利斧狠劈過去,燕鐵衣連瞟都不瞟他一眼,“太阿”輕彈,一抹星雨逼得那人怪叫急退,星雨的絢燦幻映中,劍鋒卻來自另一個角度,深深插入對方的肚皮,又將那手舞足蹈的巨人軀體拚甩出林外!
  有五六條身影在亡命般打橫裡奔逃,爭先恐後,跌跌撞撞,而江奇亦在其中。
  凌空躍起,燕鐵衣長衫兜風,彷彿馭氣飛騰,他連串的筋斗翻滾,劍刃閃電般吞吐,在同一時間,透進了奔逃中的人同一個部分,後腦。
  是的,除了江奇。
  赤艷艷的鮮血摻雜著白膩膩的腦漿,全在劍尖飛揚中成串彈揚,而悶嚎聲如傷獸瀕絕前的呼號,奔逃中的幾個人齊齊往前滾跌。
  江奇也嚇破了膽,雖未挨劍,都也嘶叫著僕倒,癱瘓般連爬也爬不動了。
  回過身來,燕鐵衣先解下倒號著的那個男人,略一查視,微覺寬心 這個男人雖然受創甚多,奄奄一息,都還活著,而且,很可能會繼續活下去。
  先自懷中摸出一粒止血順氣的金丹來塞進對方嘴裡,然後,他慢慢走向女人那邊,一個大漢褲子退下一半,猶當臥在女人身上,正在白痴般張口結舌的瞪著他。
  燕鐵衣木然注視那呆鳥一樣的漢子,冷冷的道:“起來!”
  漢子宛若掉了魂,楞楞的沒有動。
  燕鐵衣的聲音突如霹靂。
  “滾起來!”
  猛一哆嗦,那人手足無措的從女人身上滾跌,才只屈起一只右膝,太阿的鋒刃已透穿了他的咽喉,這位仁兄雙目穿直,一聲慘叫正受阻於喉管,劍身猝彎彈,這人已飛撞上丈外的一棵樹叉中間,定定的插在那裡,像是早就丈量妥當,由他自已一頭撞入的!
  救下那女人,燕鐵衣迅速剝下一件屍體上的外衫替她蓋上,這可憐的女人似乎尚未由過度的悲恐震悸中恢復過來,在不停的顫抖,痙攣,仍在不停的扭動。
  背後的傳來一陣輕微的哆嗦聲 有人想趁隙潛逃。
  咬咬牙,燕鐵衣長劍反射,他整個人也凌空飛旋,冷電閃處,倏然翻回。
  江奇慘叫著一頭栽跌,撫著大腿劇烈的抽搐,五官扭曲,冷汗淋漓 燕鐵去已一劍透穿了他的左腿根,裡外兩個血窟窿。
  又找了一件衣衫掩在那男人的身體上,燕鐵衣正在考慮著如何救活這一對不幸的兄妹,滾跌在地下的江奇已驀的怪叫起來:“好……你殺得好……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
  別說你蒙住臉,即使你化成灰,我也能一眼就把你挑揀出來……哎……痛死我了。”
  燕鐵衣轉過身來,目光冷凜的注視著灰頭土臉,扯歪了嘴巴的江奇,江奇甫一接觸到燕鐵衣冷銳如剪的雙眸,不覺機伶伶的打了個哆嗦,彷彿被什麼無形的禁制慴伏住一樣,連連往後退縮……
  踏上一步,燕鐵衣平靜得可怕的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臉頰的肌肉跳動著,江奇心腔狂跳,冷汗如漿,他恐懼的瞪著眼睛,硬撐著上半身,努力拖著那條傷腿朝後移……。
  燕鐵衣緩緩的道:“不錯,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突然全身震跳了一下,江奇驚駭的嘶喊:“不……你不能殺我……你不能……”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沒有殺你,但你必須明白,我為什麼沒有殺你!你原是這群惡毒畜生裡最該殺的一個!”
  粗重的喘息著,江奇急迫的叫:“你是我哥哥的朋友……也是我姐姐朋友……天底下那有殺戮友人胞弟的道理?”
  燕鐵衣生硬的道:“沒有殺你,是我的不該,江奇,以你的邪穢天性,齷齪本質,以你神人共憤的罪行來說,你早就應下地獄去,我一再次地饒你,我必將懊悔對你的寬恕,然而,看在你兄姐的情分上,我情願承受自己錯失下的結果。”
  江奇吸著氣,掙扎著嚷:“你說話要算話……不能像剛才那樣抽冷子放倒我……”
  燕鐵衣咬著牙道:“自來,我未曾漏殺過一個像你這種天良滅絕的惡棍,但卻無法不將你超生 江奇,你千萬記住,這一次,乃是最後一次了!”
  兩眼中閃掠過一抹極難查覺的惡毒之色,江奇心裡在狠狠的詛咒著,表面卻一派誠惶誠恐的模樣:“我不會再招惹你……真的,我將學著像平常人一樣過下去。”
  燕鐵衣漠然道:“看你的造化吧,江奇,好自為之。”
  於是,這條浮上淺灘的青河之蛟,便拖著那條傷腿,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自林隙中狼狽遁去。
  燕鐵衣的感受異常深澈,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對,他也清楚江奇不是一個可以渡化的人,但他卻只有如此,為了江昂,更為了江萍,他不能太過刺傷這兩位兄妹的心。
  回首望著地下那兩個陷於暈迷中的兄妹,燕鐵衣心中有著無限的悲憫,這也是走江湖的人,在風霜裡掙扎活的苦命男女,但蒼天啊,他們犯了什麼錯,作了什麼孽!竟被那群流痞無賴,糟蹋到了這田地?
  嘆息著,燕鐵衣沉重的走了過去!
  ***
  才只是第二天的清晨,燕鐵衣已聽到門扉上急促的敲擊聲。
  他早已起身梳洗完畢了,陣陣的叩門聲傳來,他不禁微皺雙眉,放下手中的茶盅親自往應門。
  門啟處,赫然是滿面焦急憤怒之色的江萍。
  晨間的江萍,也有著晨間的清新與鮮潔,容顏細緻,肌膚光淨,如果不是臉上的表情顯得有異,她在此刻看來,應該是嫵媚柔腕的。
  並不太覺驚訝,燕鐵衣安詳的一笑:“江姑娘,你早。”
  江萍三不管匆匆走進門裡,未曾開口,已幽怨的瞪著燕鐵衣,跺了跺腳。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的神氣不對,可是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
  江萍悻然道:“問你呀!”
  笑笑,燕鐵衣道:“問我?我又不能未卜先知,怎麼曉得是什麼事?”
  江萍氣急的道:“燕大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昨天晚上在河邊堤林里出了大亂子,我三弟江奇也受了重傷,傷他的人,就是你!”
  “哦”了一聲,燕鐵衣閒閒的道:“原來你問的是這件事,不錯,傷了江奇的人,就是我。”
  江萍又惱又恨的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燕大哥,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江奇雖有錯處,卻總是我的嫡親胞弟,好歹你也該看在我的面上曲予包涵,怎能把他傷成了那樣?而你這麼對不起我,竟還似個沒事人一般優哉遊哉……你,你根本就不尊重我!”
  燕鐵衣銳利的道:“江姑娘,我們能不能平心靜氣的來談論這件事?不要激動,不要爭執,只是判定一下是非,評議一個公理?”
  江萍已醒悟到自己的失態與失言,她有些不安的咬著嘴唇,面龐已浮現了紅暈,輕輕的,她點點頭。
  還請江萍在小廳的圓椅上坐下,燕鐵衣卻站著,他古井不波的道:“有關令弟受傷的事,是誰告訴你的?”
  江萍微垂下視線,低聲道:“鎮上昨天夜裡就傳開了,下人們聽到風聲,回來告訴我,我急忙趕了出去,忙了半宵,才在一個郎中家裡找到正在療傷的三弟,一見面他就向我吼叫謾罵,說是你把他傷成了這樣。”
  燕鐵衣道:“那只是一點很輕微的創傷。”
  一聽這話,江萍不禁又有了氣:“很‘輕微’的創傷?利刃透穿了左腿根的部位,相對兩個血窟窿,肌翻肉綻,鮮血染赤了半截衣褲,只差他那條腿還沒斷掉,燕大哥,這種險些造成殘廢後果的傷勢,你竟視為輕微?”
  燕鐵衣道:“是的,不算重。”
  江萍怒形於色的道:“那麼,燕大哥,請你告訴我,在你看來,要把江奇怎麼樣割剮了才算適當?”
  背負雙手,燕鐵衣道:“江姑娘,以他所犯的罪行來說,刀切碎剮也不算過分!”
  猛的站起,江萍氣得臉色鐵青:“什……麼?你,你竟這樣對我說話!”
  燕鐵衣道:“因為我說得是有道理。”
  江萍眼眶紅了,唇角抽搐著:“你……一點也不顧惜我,一點也不讓我。”
  燕鐵衣搖搖頭,道:“可要聽我把話說完?”
  窒噎一聲,江萍又重重坐下去。
  慢慢的,燕鐵衣道:“昨天晚上,青河邊的堤林里,發生了一樁令人髮指的慘事
   也就是你所說的那場,‘亂子’。”
  頓了頓,他又接下去道:“有兩個來自外地的兄妹,到‘青河鎮’的集場子上賣解獻藝 我想你也知道,這乃是江湖上最落拓的一種求生方式,但卻正當,哥哥名叫杜仲平,妹妹名叫杜仲如,是相依為命的同胞手足,就如同你和江奇的關係一樣……”
  江萍注意聆聽著,卻仍未開口。
  燕鐵衣又道:“兄妹二人,練的是外門功夫,實在說,粗淺得很,只是花巧多,式樣俏而已,管不上什麼用場,然則江湖賣藝的行當也不必真刀真槍地與人命,學的就是個好看罷了,只要熱鬧緊湊,不冷場就行,他們兩位,是在昨天上午纔來到‘青河鎮’的……”
  江萍忍不住問道:“來了以後呢?”
  燕鐵衣不徐不緩的道:“昨天下午,兄妹二人已在集場上演過一場,收入尚稱不惡,黃昏時分,他們再度鳴鑼開場,正在人頭圍聚,將要表演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大幫橫眉豎眼的當地無賴,這幫無賴不但趕散了圍觀的群眾,更蠻不講理的動手搗砸賣藝兄妹的攤子道具,他們兄妹自然出面阻止,並詢問原因……。”
  江萍急道:“真是欺人太甚 那些混蛋,是為了什麼要如此胡來?”
  燕鐵衣道:“為了這兄妹兩個不曾拜碼頭,叩山門,乞求他們恩準賞這口飯吃!”
  江萍怒沖沖的道:“簡直豈有此理,他們既不是官府,又不是公衙,鎮裡的集場亦非私產,人家賣藝營生,憑什麼要向這些幫無賴求拜?”
  點點頭,燕鐵衣道:“說得正是,但這兄妹二人都尚不敢像你這樣頂撞他們,只是好言相求,陪笑求情,然而這幫子牛鬼蛇神卻硬是不肯甘休,非要拆他兄妹的攤子,攆他們離開不可,事情就這樣鬧僵了。”
  江萍抱不平的道:“任是誰也忍不下這口氣,泥菩薩還有三分土性呢,他們如此橫行霸道,當然人家受不了。”
  燕鐵衣道:“於是,這幫子流痞便一擁而上,和賣藝的兄妹打了起來,前面我業已說過,一般跑江湖賣藝的大多沒什麼真本領,舞弄著好看則可,硬拆硬拚都不見得高明,對方人多勢眾,打久了,兄妹二人自然不是敵手,便雙雙落敗被擒。”
  江萍著急的道:“後來呢?怎麼樣?”
  燕鐵衣道:“後來,兄妹兩個被那些三等畜生押到河邊的堤林子里,男的在飽受毒打之後,用兩條細韌鋼絲縛在雙腳姆指之上倒弔起來,女的則被大字形釘牢在地下,由那群無賴予以輪姦……”
  倒吸了一口涼氣,江萍驚驚又震駭的失聲道:“天,竟真有這樣慘無人道的事?那些禽獸,他們就不怕報應!”
  燕鐵衣微笑道:“在我趕達堤林之中的時候,恰是第四個人在強暴杜仲如,旁邊還圍繞著十餘名看戲的,要說沒有報應麼?我就是他們的報應了!”
  江萍快意的道:“燕大哥,殺得好!”
  表情有些古怪,燕鐵衣道:“真殺得好?”
  用力點頭,江萍道:“當然!”
  燕鐵衣穩沉的道:“這群畜牲不如的青皮無賴,自稱為‘鐵膽十英’之屬,其中,便有令弟江奇在內,而且,看情形,他還是處於發號施令的地位!”
  僵木了半晌,江萍用手扶著額角,艱澀的道:“原來……還有這麼一段內情。”
  燕鐵衣道:“這是千真萬確的實際經過,江姑娘,我可以為我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起誓,也歡迎你向任何一個目睹此事的人查證!”
  臉色是青白的,青白中含蘊著羞辱,包融著悲哀,江萍像是只這一會就變得憔悴了,疲憊了,她痛苦的道:“我!我相信你所說的……燕大哥,江奇他……他太令我失望……”
  燕鐵衣淡淡的道:“那二十餘頭畜生,我悉數斬殺於當場,只留下令弟一命,江姑娘,這算不算看在令兄及你的面上?算不算尊重你們?”
  江萍愧疚不安得連聲音都噎住了:“對不起……燕大哥……請原諒我……我錯怪你了……”
  燕鐵衣安閒的道:“我半生江湖以還,鬥殺豁命,求的是個義字,凡是一旦遇上逆倫敗德,喪天害理之輩,俱皆斬盡殺絕,毫不遲疑,江奇乃是少之又少的例外 犯下他這種罪行,而只受一劍之報,江姑娘,還能說是過重麼?”
  江萍怯怯的道:“是……是不重。”
  燕鐵衣直視江萍,道:“若不是為了令兄,不是為了你,江姑娘,令弟此時早已輪迴轉世了。”
  垂下頭,江萍囁嚅著道:“燕大哥……請你恕宥我先前的失態……我……我收回那些冒犯你的話。”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我不怪你,江姑娘,問題在於你的弟弟,他是如此殘暴狠毒,邪惡寡情,而且已經定了型,扎了根,再難改易,將來,真不知該如何善後?”
  江萍喃喃的道:“這……叫我怎麼說?”
  燕鐵衣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神情悒鬱的道:“江姑娘,令弟惡根已深,只怕難以渡化,遲早,也是一個禍害,目前不加束縛,以後必將更為大患,為了不使令兄及你遭其牽累,還是儘快籌思因應之策,求個了斷。”
  怵然一驚,江萍道:“你的意思是?”
  燕鐵衣冷肅的道:“法子是有,怕是賢兄妹難下決斷!”
  舐舐嘴唇,江萍苦澀的道:“說說看,燕大哥……”
  略微躊躕,燕鐵衣苦笑道:“我在考慮,這樣做是不是太過越俎代庖?在身分及立場上,我原不該涉入府上的家務糾紛之中,況且又是出的這種伐人手足的主意……”
  江萍真摯的道:“不,燕大哥,你的出發點是至善的,又是為了我們好,我明白,你尤其不願我受到傷害……”
  燕鐵衣寬慰的道:“你能想到這一層,我就安心了。”
  江萍輕輕的道:“燕大哥,你打算要我們用什麼方法來約束三弟?請你直說,大哥和我也可以斟酌辦理。”
  燕鐵衣沉吟著道:“讓我再想想……”
  咬咬下唇,江萍道:“看你,燕大哥,剛才你還怕我們難下決斷,現在倒是你,怎麼又忽然猶豫推搪起來了!”
  燕鐵衣凝重的道:“我實不該出這樣的主意,但為了你們兄妹將來的日子能得和祥平靜,為了令弟得以安安分分的活下去,我又勢須甘冒不韙,表此心跡!”
  江萍急道:“燕大哥,你就別猶疑了,快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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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昧情親 變起不測

  燕鐵衣雙手互握,低沉的道:“江奇對令兄及你有著極深的恨意,恨意的來源始自兩端;其一,賢兄妹的為人處世及心性操守與他的做法南轅北轍,相距甚遠,觀念上的不能配合,自然就影響到行為上的迥異,也因此造成了賢兄妹對他的力圖約束和他對賢兄妹的執意反抗,久而久之,他便產生了怨恨,雙方也就有了隔閡。”
  點點頭,江萍憂慮的道:“是這樣。”
  燕鐵衣接著道:“其二,由於他名下應得的一份祖產,令兄迄今尚未分配給他,在他下意識的想法裡,便認為賢兄妹有意侵吞他的應得利益,排擠他於繼承體系之外。”
  江萍急道:“燕大哥,這完全是三弟的想法錯誤,曲解了大哥和我的一番苦心,祖上遺留下來的偌大產業,乃是屬於我們三人的,分配的細則早經爹在臨終時一一詳列,並有親族尊長在場為證,大哥和我,各有各應得的家產,又怎麼會覬覦三弟名下的一份?
  江家的財富甚厚,我們各自所得,已足夠終生享用不盡,我們怎會這麼貪,這麼狠,還想侵佔三弟的繼承權利?”
  燕鐵衣道:“賢兄妹當然不可能有這種念頭。”
  江萍有些激動的道:“三弟名下應得的一份祖產,所以到現在尚未劃分給他,只因為他年紀尚輕又品德欠端,平日浪蕩逍遙,胡天朗帝已慣,毫不懂得保成守業之道,大哥和我深怕他一旦掌握了如此一筆財富,難免遭受歹人誘惑,將到手家財揮霍盡淨,因此而更入歧途,越陷越深,是以由大哥和我替他暫加保管,等他將來稍能收歛,定心悔悟之後再交付給他,我們可向天起誓,絕對未存有絲毫異念。”
  燕鐵衣道:“不錯,你兄妹二位是這樣想,實際上也是對江奇的一種愛護,但是,江奇會這樣明白麼?他已完全被他自己的偏邪觀念所蒙蔽,完全被他自己的歪曲意識所迷混,以非作是,早就否定了你及令兄對他的一片善意!”
  江萍十分難過咬著嘴唇,痛苦的搖著頭。
  燕鐵衣緩緩的道:“在了解江奇的思想觀念之後,再談到他的為人及操守,江姑娘,那更是醜惡得可怕,暴戾得可恨,涼薄得可憎,針對他的一切,我想給你們兄妹一個慈悲卻又似乎過分了些的建議,但我的建議不管表面的形態如何,實質上卻是為了你們全家好,為了你們將來的平安和祥設想……”
  靜靜的,江萍道:“我在聽著。”
  燕鐵衣肅穆的道:“江奇名下應得的一份財產,可以立即分給他,他得到他所要的,便會離開這個家。”
  江萍遲疑的道:“但是,燕大哥……”
  擺擺手,燕鐵衣道:“你怕他財富到手,便會揮霍一空麼?無須顧慮,我將在他獲得這筆家產之後,廢去他的武功,閉鎖他力量之泉,要他變成一個不能逞暴施虐的弱小之人,他沒有了活動的本錢,失去行惡的體能,自然就會安分守己,老老實實的過日子了……”
  江萍驚得臉色泛白,期期艾艾的道:“不,燕大哥,你不可以這樣做……這是在傷害他。”
  燕鐵衣道:“在我施展此項手法的先期 大約有兩三個月的光景,他免不了會受點折磨,譬如說虛軟,疲乏,以及經常暈眩或筋骨僵麻等反應,但時間不會太久,這段日期過去之後,就會一切如常了,只是往後不能再行運力貫勁,而這點小小的痛苦,比起他因此所獲得的福澤實在算不了什麼。”
  連連搖頭,江萍道:“我不能這樣對待三弟,燕大哥,一個男人失去了他代表男人的本能,便等於失去了自尊,失去了希望,更失去了生機,那是在糟蹋和凌辱他,叫他一輩子抬不起頭……不,燕大哥,這太過分,也太殘酷。”
  燕鐵衣耐著性子道:“江姑娘,天下有許多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書生,儒雅秀士,人家照樣活得很驕傲,過得很愉快,人的自尊,希望、與生機,不在於暴力的運用或威勢的表現,乃在於這個人有沒有品德操守,有沒有仁厚善良之心。”
  江萍固執的道:“請替我想,燕大哥,江奇是我的嫡親手足,同父同母同胞所生的弟弟,他再怎麼胡鬧,再怎麼對他兄姐不諒解,他可不仁,我們不能不義,說什麼也不該如此對付他,令他痛苦終生,怨恨終生。”
  燕鐵衣慎重的道:“他痛苦也好,怨恨亦罷,江姑娘,至坐要比他毀了自己,又毀了你們來得容易承受,縱然是傷害了他,也強似有一天被人將他凌遲碎剮!”
  江萍尖聲道:“你 你竟然詛咒他?”
  燕鐵衣沉沉的道:“我是在告訴你一件必然的事實!”
  江萍氣苦的道:“你對他存有成見,才這樣放不過他……江奇是壞,我們是該設法加以約束,但卻不是你所說的這種方法,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惡毒方法!”
  默然了,燕鐵衣深深太息。
  江萍繼續激昂的道:“不管怎麼說,你要如此對付江奇我是決不答應,原先我是以為你有什麼妙計良策,想不到竟是這麼粗陋的手段,你不要忘記,江奇好歹總是我的弟弟,對他我負有父母的囑託和身為姐姐的責任,我教導不好他,已是罪孽深重,卻不能反過來陷害他。”
  燕鐵衣變得出奇的冷靜,他淡淡的道:“江姑娘,我原就不該逾分多此一舉的,只是為了替賢兄妹二位打算而已,你贊同,固然很好,否則也無所謂,在我個人來說,並沒有什麼損失;我要特別強調的是,對江奇,我毫無成見,亦非放不過他,我之如此獻議,動機純系出自慈悲,為了將來府上的長遠安寧設想,更為了防禍患於異日。”
  江萍堅持著道:“我不會贊同你的看法 燕大哥,我弟弟雖然不好,也是個有心肝有血肉的人,我不相信感化不了他,規正不了他!”
  燕鐵衣道:“希望你的觀念是正確的,江姑娘。”
  江萍自信的道:“不會錯,或者這需要化多點時間。”
  帶著悲憫意味的瞧著江萍,燕鐵衣道:“告訴我,你為了勸他當好,以前已花費了多少辰光?”
  面容浮暈,江萍卻不悅的道:“那是以前的事,一個人要從根本改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功的!”
  籲籲嘆口氣,燕鐵衣道:“只有一點要提醒你,江姑娘,人這一生,沒有多少光陰可供虛耗,瞬息間,便已走到盡頭了。”
  江萍惱怒的道:“你的方法倒是乾脆省事,但你莫忘了,你要對付的人是我的弟弟,不是你的弟弟!”
  漠然笑了,燕鐵衣道:“老實說,如果我有弟弟若此,只有兩種結局,一是這個弟弟早已不在,一是他早已脫胎換骨了,我斷不會遺患迄今!”
  江萍氣憤的道:“你諷刺我。”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也是告訴你一個必然的事實!”
  小巧的鼻翅兒急速嗡合唇角在不住抽搐,江萍的眼眶又紅了,她忍著淚,窒噎著道:
  “我從未想到……從未想到你是如此利嘴利舌……而你竟用你的利嘴利舌來刺傷我。”
  燕鐵衣沒有生氣,他溫和又真摯的道:“江姑娘,你說錯了,我這不是在刺傷你,我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了你好,為了你兄弟好,否則,我大可置身事外,或盡表此“天官賜福”般的贊詞,豈不是彼此順心順意得多?然而,這就失去朋友的立場與一個知交應有的態度了;我想,你寧肯要一個直率忠耿的諫者,而不甘取一個諂媚奉承的小人吧?”
  江萍拭著淚,委屈的道:“但你一點也不讓我。”
  燕鐵衣道:“原則上我是不肯苟同的,江姑娘,因為愛護的意義不是柔順奉承,真理更不容私情來抹煞,忠言往往逆耳,可不是?”
  江萍嗔道:“你又來了。”
  燕鐵衣無可奈何的苦笑著:“關於這件事,我已說了我想說的了,業已盡了我對你的本分,江姑娘,取捨之間,便在於你自己的選擇了?”
  江萍站了起來,幽幽的道:“我不會改變主意的,你的方法我不能接受,並且,希望你不要去遊說我大哥,有時候,男人的心比較硬,也比較狠。”
  跟著站起,燕鐵衣道:“我不是個有慣於重複自討沒趣的人,江姑娘,這樣的反應,有一次已經很夠消受的了。”
  怔了怔,江萍神情哀怨的道:“你在恨我?”
  燕鐵衣笑笑,道:“沒有,只覺得你不夠理智,太昧於情感。”
  江萍酸楚的道:“燕大哥,我求你一件事……”
  燕鐵衣道:“不必客氣,請說。”
  垂下視線,江萍極輕極細的道:“別讓這件事影響了我們……就當做它從沒有發過生,你和我……還是你和我一樣。”
  燕鐵衣尊重的道:“我並不似你想像中那樣心胸偏狹,江姑娘,是的,你和我,仍舊是你和我!”
  仰起目光,江萍淚波盈盈的注視著燕鐵衣:“謝謝你,燕大哥,這樣我就定心了。”
  微嘆一聲,燕鐵衣道:“你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傻女孩。”
  帶著淚笑了,江萍急速轉身奔出門外 望著她裙裾飄飛的背影,燕鐵衣不由暗自太息,溺愛與偏袒也許種下了禍根,將來,一旦惡果蔓延開來,又該如何收拾?
  ***
  自燕鐵衣來到“青河鎮”江府,轉眼間已經住滿一個月了。
  這期間,江昂的傷勢痊癒得很快,月余來,差不多完全康復如常,除了體氣還有點虛弱,其它方面已和未受傷前一樣的健朗。
  在這段辰光裡,江府上一切都很平靜,沒有外來的搔擾或警兆,而燕鐵衣與江萍之間的情感,也與日俱增,越發深摯 雖然他們曾經有過一次不大不小的爭執。
  光陰總是會消逝的,感覺上或是慢,或是快,對流走的歲月而言,併發生不了絲毫影響,有影響的只是生活在這一段光陰中的人們;幾天來,燕鐵衣已在盤算歸期了,責任就似重擔壓著他,溫柔鄉在、這裡,鐵血風雨中兄弟們的呼喚卻在那邊。
  這是午後。
  燕鐵衣正想小睡一會,才待往寢室走,外面已傳來江昂的聲音:“大當家,大當家……”
  轉回身來燕鐵衣迎向房門,只見江昂一邊走近,一邊笑吟吟的道:“果然大當家未曾出去,你一個人在麼?”
  燕鐵衣笑道:“只有我一個人在。”
  呆了一下,江昂道:“舍妹沒和大當家一起?”
  燕鐵衣道:“沒有,昨天我們聊了好一陣,今日尚未見到她呢。”
  江昂迷惑的伸手朝自己腦門上敲了敲,道:“奇怪,這丫頭片子瘋到那裡去啦?大半天沒見人,如果她有事上街,也不會不告訴我一聲呀。”
  燕鐵衣閒閒的道:“大概在她自己房裡吧?”
  搖搖頭,江昂道:“不在,我已經去找過了,不但不在房裡,整個宅院全尋遍了也不見她的影子,我還以為她在大當家這裡,因為有一樁佃租的問題,定得問問她才清楚,一時我尚猶豫著該不該前來打擾,誰知她竟沒同大當家在一起。”
  燕鐵衣道:“會不會上街購物或到她閨中姐妹什麼人的家裡去了?”
  江昂道:“不可能去買東西,因為她的小錢囊還擺在妝臺上,舍妹更沒有串門子的習慣,況且,一向她只要出門,我在家的話,她都會和我招呼過了才走,從來未曾不聲不響的離開過。”
  燕鐵衣神色已有些凝重,他低聲問:“侍候令妹的幾位婢子傭婦呢?她們也沒見著人?”
  舐著嘴唇,江昂道:“只有一個小丫環大早提水進房供舍妹梳洗時看見她業已起身,由嘉嘉服侍著,正在更衣,以後就沒有再看見她了,連什麼時候出門去都不知道。”
  燕鐵衣皺著眉道:“令妹的閨閣之中,有誰與她同住?”
  江昂忙道:“除了她的貼身使女嘉嘉外,就沒有別人了,其它的婢子傭婦等在舍妹另一幢相鄰的屋舍裡,怪的是嘉嘉,也不知去了何處。”
  燕鐵衣道:“如果令妹閨閣之內發生了什麼變異,她們能夠查覺麼?”
  江昂不解的道:“變異?大當家是說?”
  燕鐵衣急躁的道:“我是說,如果令妹所居之處出了事,她們聽不聽得到!”
  大吃一驚,江昂慌張的問:“大當家,不可能出什麼事吧?否則我們怎會一點聲息都沒有察覺?宅子裡很平靜,也不像發生了什麼亂子的模樣。”
  燕鐵衣出了房門,冷冷的道:“不露痕跡便偷天換日的事多得很 江兄你還未曾回答我的問題!”
  江昂抹了把汗,忙道:“啊,是的,舍妹居處與下人的屋舍相距甚近,如果有了什麼較大的聲響,應該可以聽到。”
  燕鐵衣喃喃的道:“但她們卻絲毫未覺異動……人卻不見了?”
  江昂不禁也緊張起來:“大當家,真會出事麼?”
  燕鐵衣道:“難說,我也但願是一場虛驚,走,帶我去看看令妹的住處!”
  從那精巧淨雅,充滿了馨怡氣氛的江萍閨閣中出來,燕鐵衣的表情更為陰沉了,陰沉中,煞氣隱現,有一種遭人戲弄後的憤怒神色。
  江萍的香閣裡陳設有條不紊,擺置的家具對象井然有序,絲毫不見零亂,當然,更沒有掙扎或碰撞後遺留的痕跡 就如同她只是安安靜靜的移步出了房門一樣,平順得沒有半點勉強的味道。
  可是,她去了那裡?還有嘉嘉?
  照江昂所說,他妹妹從來不曾私自外出,也從來沒有不告擅離的習慣,而她人卻不見了,整座宅子裡也毫無蹤跡可尋,這其中,到底顯示著什麼玄虛?
  江昂悄覷著燕鐵衣的臉色,忑忐的道:“大當家,依你看,是不是出了樓子?”
  燕鐵衣答非所問的道:“其它的人也都沒有見過令妹及嘉嘉?”
  江昂不安的道:“我都問過了,全沒見著。”
  緩緩沿著庭院中的碎石小徑往前走,燕鐵衣形態沉重,默然無語。
  跟在一旁的江昂忍不住了,又小心翼翼的道:“大當家,我們該怎麼辦?”
  燕鐵衣硬的道:“我正在想。”
  江昂又抹了把汗,吶吶的道:“說不定……呃,舍妹只是偶然興致來了,出去逛逛,臨時忘了告訴我。”
  燕鐵衣嘆了口氣:“人的最大毛病,便在凡事總朝好處想,待到變起肘腋,就手足無措了,江兄,我們要面對現實,先往最壞的方面打算吧。”
  江昂惶然道:“大當家,這最壞的方面,又會是什麼情況呢?”
  燕鐵衣道:“譬如說 綁架一類。”
  倒吸了一口寒氣,江昂張口結舌:“綁……綁架?老天,誰會來綁我妹妹的架?”
  燕鐵衣冷寞的道:“很簡單,或許是你的仇家,唾涎你們的財富的人,也或許是對令妹渴慕而不得的主兒 ”
  江昂脫口大叫:“易連順!”
  燕鐵衣微微頷首:“有此可能,但亦非必然?”
  咬牙切齒,江昂憤怒的道:“易連順這畜生,如果真是他綁架了二妹,我要不將他剝皮抽筋,就不姓江!”
  燕鐵衣道:“先別衝動,我們會查個明白不是姓易的所為最好,否則,他就要為他的失策付出巨大的代價了!”
  江昂握拳擊掌,恨恨的道:“大當家,我們馬上去“大裕集”找他算帳!”
  燕鐵衣蕭索的道:“沉住氣!江兄,易連順的根盤在那裡,他跑不了,如果是他幹的,他既然敢幹,便必不打算跑!”
  江昂正待再說什麼,小徑的那一邊,下人江坤業已氣噓噓的奔了過來,一面跑,一面揮動著手上的一方藍緞錦囊,口裡急促的呼叫:“大少爺,大少爺,有人剛剛送了一樣東西到門上來,乃是關於小姐的事。”
  才想開口斥責江坤的大驚小怪的江昂,聞言之下顧不得罵人,他趕忙搶上前去,一把將錦裡取過,匆匆啟裡查視,這一看,不由臉色立裡,汗如雨下:“燕鐵衣站在側傍斜乜了一眼,看到錦囊之內,只有一樁對象 一面晶瑩碧綠,上雕浮紋的翠牌,薄如銅板,大小有似人的姆指。
  江昂氣急敗壞的跺著腳道:“糟了糟了,二妹果然被人架擄走啦,這就是她一直掛在頸子上的吉祥牌符啊,貼身配帶的東西都落到別人手裡,只怕是兇多吉少,江坤人呢?
  人現在何處?”
  惶悚怔忡的江坤,有些迷惘的道:“人?大少爺說的是什麼人?”
  江昂大吼:“送這東西來的人呀,你這楞頭,我還會問什麼人?”
  江坤囁嚅著道:“人已經走了,大少爺。”
  江昂咆哮一聲,起步前衝:“沒用的飯桶,還不隨我去追!”
  冷冷的,燕鐵衣道:“不必追了。”
  猛的煞住勢子,江昂又急又慌又惱的叫:“大當家,這送符牌來的人便是一條線索,也是找出舍妹下落的唯一關鍵,如此重要的人證,怎麼可以放他離去?”
  燕鐵衣緩步走上前來,平靜的道:“稍安毋躁,江兄,看你平時蠻機警怎的一旦事情臨頭便慌了手腳,失了主張?這樣魯莽是不行的,你且先定定心,從頭問起。”
  江昂急得頭頂冒煙的喊著:“大當家,大當家,眼下不是談道理論修養的時候,我們再要延誤上一會,那送東西來的人便追不上了!”
  雙眉深皺,燕鐵衣道:“你怎麼還在鑽牛角尖?誰叫你去追趕那送東西來的人?你追他的目的又在何處?”
  江昂嚷嚷著:“追上那人就能問出舍妹的下落來啊,大當家,你想……”
  打斷了對方的語尾,燕鐵衣漠然道:“不用你告訴我“想”什麼,江兄,論江湖上的閱歷,行事處事的經驗,你還稍嫌生嫩了些,現在你且先住嘴,讓我來問幾句話,行麼?”
  江昂十分勉強的退開了兩步,不再出聲,但臉紅脖子粗的憋了好一肚皮怒氣。
  燕鐵衣沒有理他,徑自詢問江坤:“送東西來的那人,是否留下了什麼話?”
  江坤連連點頭道:“就在柱香時刻之前,門上來了一個又瘦又幹的漢子,衝著小的便塞下這方錦囊,說了一句,要找你們二小姐且來“大裕集”易府便知分曉,然後轉身自去,小的追在後面呼叫了幾聲,那人卻頭也不回,又快又疾的走了個無影無蹤。”
  燕鐵衣向江昂道:“江兄,你聽到了?”
  搓搓手,江昂訕訕的道:“原來那人留下了話……”
  燕鐵衣毫無表情的道:“我早就猜想對方一定會有言語或信函留交下來,因為他們若須保密,便不必多此一舉,再派人送來令妹的貼身對象;他們既然有了如此明確的表示,理所當然會點出一條路,好叫我們順著路往前走。”
  江昂難為情的道:“大當家,我是一時情急……江坤也混帳,未曾儘早告訴我對方留話的事。”
  苦著臉,江坤吶吶的道:“大少爺,你壓根就沒給小的稟告下文的機會。”
  一瞪眼,江昂叱道:“你還多嘴?”
  燕鐵衣擺擺手,道:“江兄,以道上的一般情形而言,舉凡這種傳信遞萬的角色,大多是專門跑腿聽差的小人物,沒什麼分量,也不會知道很多事,他們只是受人差遣,奉命而行,即使拿下,對我們亦不可能有太大幫助,反倒落給對方一個譏我無量失度的口實,放他走,才是比較在行的方式!”
  江昂心悅誠服的道:“大當家說得是,只怪我經驗不夠,定力太差。”
  說著,他不禁又急了起來:“舍妹夫蹤的原因果然不出我們所料,她是被易連順那小子劫擄去了,大當家,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燕鐵衣道:“找易連順去!”
  握拳向空揮舞了幾下,江昂咬牙道:“這個橫行霸道,無法無天的狂徒莽夫,他真是欺人太甚,目無余子,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綁架起我的妹妹來了,要不還他一個公道,給他幾分顏色,我江昂往後往后尚“青河鎮”住下去麼?”
  燕鐵衣道:“他會付出代價的,江兄,而且這代價之大,將要大大超出他的預料?”
  江昂焦灼的道:“我們得趕快,大當家,我妹妹落在他們手裡,只怕危在俄傾,姓易的小子唾涎舍妹已經不是一朝一夕。”
  燕鐵衣的面頰微微抽搐,語氣卻異常冷峭:“如果她對令妹做了什麼,他就後悔莫及了。”
  頓了頓,他又道:“江兄,你的身子挺得住麼?”
  江昂忙道:“沒有問題,我業已壯健如牛!”
  點點頭,燕鐵衣道:“那麼去取你的兵刃,我在門口等你!”
  江昂交待江坤立即備馬,他自己有如一陣風似的奔了回去;燕鐵衣背著手走向前門,一路上,他在思索著一樁疑惑,一樁可能潛伏在“大裕集”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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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施小計 請君入甕

  蹄聲如雷中,雙騎並轡奔向“大裕集”。
  江昂全身勁裝攜配著一對又薄又鋒利的無鞘“雙葉刀”,雙刀合一,斜別腰側,在衣袂飛揚,束髮絲帶的飄拂中,英姿自見,頗為灑逸不凡。
  燕鐵衣長衫迎風拂動,嘴裡咬著頭巾一角,策騎奔馳,默然無語。
  靠近了一點,江昂高聲問道:“大當家,你在想什麼心事呀?”
  燕鐵衣吐出咬在嘴裡的巾角,微微放緩了坐騎的速度:“你有沒有想到,易連順為什麼故意把這件事告訴我們?”
  呆了呆,江昂憤怒的道:“他是要藉此羞辱我江家。”
  搖搖頭,燕鐵衣道:“姓易的不會這麼幼稚,劫擄令妹的事,非同小可,傳出去對他有害無利,但他卻悍然幹了,並且毫不忌諱的通知於你,這其中,恐怕別有圖謀!”
  江昂氣恨的道:“這畜生,他莫非是想勒索?”
  燕鐵衣道:“以他的富厚財勢來說,他會麼?”
  江昂在鞍上移動了一下坐姿,自己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易家有的是錢,似乎不該有這種打算。”
  燕鐵衣道:“不是為財,而他唾涎令妹,亦已劫擄到手,他卻不求隱密其事,反倒唯恐我們不知,立時遣人來告,骨子裡,他在動的什麼邪門?”
  敲敲額角,江昂不解的道:“不錯,這王八蛋是在動的什麼邪門?”
  燕鐵衣深沉的道:“據我想,他是要一勞永逸,一網打盡!”
  江昂愕然道:“大當家,此話怎說?”
  燕鐵衣目注前路,緩緩的道:“你是令妹的兄長,在‘青河鎮’甚有名氣,本身亦非可欺之人,而我是你的朋友,與令妹相交頗善,令妹的被劫,你我自然不會甘休,依情度理,我們兩人都將立時追究探查令妹下落,而最大的嫌疑,便是‘大裕集’的易連順,這一點,我們想得到,易連順也會想得到!”
  江昂忙道:“這又如何?”
  燕鐵衣道:“你身懷技藝,我不易相與,他們全很清楚,令妹雖被劫擄,易連順卻難以高枕無憂渡其逍遙歲月,為了一勞永逸,他勢須將我二人誘往殲殺,才能免除後患,去其忌慮。”
  眼皮目下的肌肉猛跳,江昂破口大罵:“這個惡毒陰狠的狗東西,真是天良喪盡,人性全無,他居然定下如此一條斬盡殺絕的毒計,妄想坑害我們 上蒼有眼,便看他的陰謀能否得逞?”
  燕鐵衣道:“你且莫激動,這只是我的猜測,是否保准,目下也還不敢斷言。”
  江昂嗔目切齒的道:“錯不了,大當家,姓易的定然是敲的這等算盤,這天打雷劈的孽種!”
  望著兩邊迅速倒退的景物,燕鐵衣又道:“此次前往‘大裕集’,江兄,我們都得加上幾分小心,對方必然是早有準備,認為吃定了我們,才會來上這一手。”
  “呸”了一聲,江昂怒道:“做他的清秋大夢,吃定了我們?他們即使吃定了我,也能吃定了大當家你麼?真是笑話!”
  燕鐵衣道:“問題是,不知他們業已曉得我的底細否?”
  江昂迷惘的道:“知不知道大當家的底細,對局面的演變也有影響麼?”
  燕鐵衣道:“當然 如果他們已經明白了我是誰,猶敢前來傳信挑引,則他們必已請到極為厲害強悍的高手助陣方敢如此,反之,他們縱然有人幫場,實力便不會過於鋪陳了,這其中的關係很大……”
  江昂有些忐忑的道:“但是,以大當家震山撼岳,力敵萬夫之能,不管他們擺到何等陣仗,該也不堪大當家一擊。”
  淡淡一笑,燕鐵衣道:“我們講事實,不要說神話,江兄,我是一個人,一個與你同樣為血肉之軀的人,或許我比較強而有力,但也止於人所能的極限,不要把我看得太超凡,否則,你就會失望了。”
  江昂不安的道:“大當家,你可得撐著啊,這一趟,全賴著你了。”
  燕鐵衣道:“放心,我會盡力 我請你不要把我看得太過神奇,但是,你也不必對我洩氣,比你所想像最好的我要差些,比你所想像最壞的,我多少要好一點。”
  尷尬的咧著嘴,江昂道:“我知道,大當家是謙虛。”
  燕鐵衣忽道:“江兄,我們把奔勢緩下來,不必急著趕。”
  江昂瞪大了眼:“大當家,事情慢不得啊!”
  燕鐵衣道:“我們並不延宕,江兄,我只是要狙擊後面的跟蹤者,或許可以得點收穫。”
  吃了一驚,江昂急忙回頭,卻見來路上一片靜盪,除了他們雙騎奔行之際所揚起的灰塵滾滾以外,並沒有發覺其它的異兆;抹了把汗,他道:“後面沒有人呀,大當家,你莫非搞錯了?”
  燕鐵衣道:“比較高明的跟蹤是不須太過接近目標的,江兄,跟蹤者可以遙遙吊綴於後,隨著遠處的塵頭行動即可;我的判斷大概不會有錯。”
  江昂微現緊張的道:“那麼,我們在何處狙擊他們?”
  略一顧盼,燕鐵衣道:“前面有條橫過路中的小河,河上那座木橋,江兄你看見了?”
  長身朝前望瞭望,江昂道:“看見了,就在半裡開外。”
  燕鐵衣道:“稍停過橋的時候,我便翻身離鞍攀附橋下,你仍然騎馬照直前奔,讓跟蹤者隨著塵頭跟蹤而來,我就會在他們行經木橋的當口加以狙擊!”
  江昂道:“我可在大當家動手之際相助一臂。”
  燕鐵衣道:“不必了,收拾幾個小角色,犯不上如此勞師動眾。”
  江昂沒有堅持,他又問道:“我在過橋多遠再轉回來呢?”
  忖度了一下,燕鐵衣道:“大概三四裡路之後,你再往迴轉。”
  江昂又扭頭看了看,驚疑不定的道:“你留神,大當家。”
  笑笑,燕鐵衣道:“多謝關注。”
  於是,雙騎奔至那座木橋之前,橋下,半滿的河水黃黑混濁,河面約有丈多寬,沿河兩邊生著雜亂的草叢;木橋的年代也相當久遠了,馬蹄踏上,除了響起轟轟的空洞回聲之外,橋身也在不住晃動,策騎奔至橋的中間,江昂方待提醒燕鐵衣準備行動,扭頭間卻赫然發覺燕鐵衣蹤跡早杳,他那乘坐騎還在跟著騁馳。
  江昂騎著一匹馬領著一匹馬,揚起漫天的灰沙往前蹚了下去,從遠處看,根本搞不清楚那匹馬上有人或是無人。
  燕鐵衣便靜靜的攀附在木橋的橋樑下,他全身緊貼著梁柱,雙手十指宛若鐵勾也似扣在橋板之內,他一點也不著急,他的預料很少出錯,他相信會有情況隨後發生 如果不是他推測的那樣,才真叫意外呢。
  易連順在大白天裡計擄了江萍,跟著又派人到來明揭實表,完全一副挑釁煽動又輕藐狂妄的架勢,然而,這只是表面上如此,燕鐵衣判斷對方骨子裡必然早有了安排,定下了步驟從劫擄江萍,報信逗引,一直到“大裕集”布下的陷阱,絕對皆有在他們認為十分完善的計劃,燕鐵衣本人與江昂的可能反應及行動,他們也會預作推斷,因此,燕鐵衣認為己方的舉止,業已受到敵人的監視,乃是極其合理的,現在,他就要證明一下他的猜測是否正確。
  大約過了盞茶光景,攀隱在橋底的燕鐵衣,便已聽到了一陣急劇的蹄聲,正從“青河鎮”的方向奔來這邊,他在蹄聲的落點及疏繁聲音中聽辨,不禁笑了 敢情那也是兩騎。
  等待著,燕鐵衣在默默估量對方的奔速及位置,當那種擂鼓似的蹄聲滾到了橋上,橋身又開始了有些晃動時,他猝然斜射於橋側的空間,卻在一個不可思議的折曲動作裡筆直上衝,宛若鷹隼,猛撲而下。
  那只是一抹光影的閃映,一陣飆的卷盪罷了。
  正騎在馬上奔過橋麵的兩名大漢,甚至連什麼景像尚未看清,只覺一團黑影暴閃之下,兩位仁兄已經怪叫著自鞍上摔落。
  燕鐵衣一言不發,雙手各自提著那兩個人的後領,連拖帶拽的扯到路邊,將他們橫摜於地,而不待這二位跌得七葷八素的朋友定下神來,他已揚手如電,左右開弓,一個人給了他們十幾下響脆沉重的大耳光。
  齒血噴濺中,兩位仁兄被打得一邊,“嗷”“嗷”慘號,一邊溜地翻滾,三魂六魄幾乎都被打掉了一半。
  背著手,燕鐵衣氣定神閒的站向一旁,等著對方從驚亂昏沉中清醒過來,他的模樣就和一個與事無關的局外人相似。
  爬在地下晃動著腦袋,喘著粗氣,一口一口唾吐著血水的那兩位仁兄,好歹總算恢復了神智,各自抬起兩張血污瘀紫的腫漲面孔,迷迷糊糊的找尋著目標 那狠揍他們的人,視線矇矓中,燕鐵衣正向他們頷首微笑。
  陡然間,那兩人表情大變,卻在一剎那的驚駭之後勉強扮出茫然的神氣來掩飾,但是,他們的表演顯然不是天才,內心的反應難以與面部的形態互為溝通,轉變之間,笨拙而又僵木。
  笑了笑,燕鐵衣道:“久不相見了,二位。”
  抑著頭,其中一個生了雙倒八字眉的仁兄拭去了嘴唇的血債,期期艾艾的道:“你……
  你是什麼人?怎麼突然襲擊我們?朝庭有法……江湖有道……就算……你要攔路行劫……
  好歹……也該先放下句話來……那有……那有才照面便施辣手的規矩?”
  另一位窄額狹鼻的朋友也咿唔不清的道:“可……可不是……你看……竟把我們揍成……這等模樣……”
  燕鐵衣笑容可掬的道:“二位不認識我麼?”
  那兩人極難察覺的極快的,互覷了一眼,齊齊搖頭;倒八眉吶吶的道:“認識你?
  我們……我們怎會認識你?”
  燕鐵衣道:“當真不識?”
  倒八眉苦著臉道:“朋友,若是真個認識你倒又好了,我哥兩何至於吃這等苦頭?
  的確,我們不知道今天以前和你在那裡見過。”
  點點頭,燕鐵衣問另外一位:“那麼,想你也是和你的伙計一樣,不認得我了?”
  那一位拚命舐著嘴唇道:“我……我想不出在何處見過你……”
  燕鐵衣笑道:“剛才揪你們下馬的那一著,便叫‘下馬威’,接下來每位奉送的十來記大耳光,權做‘當頭棒’,‘下馬威’也施了,‘當頭棒’也喝了,可憾你們執迷不悟,猶不醒覺,把我看成了一頭呆鳥,罷罷,二位既不上路,我便只好朝絕處幹。”
  驀地一哆嗦,倒八眉駭然道:“你,你待幹啥?”
  燕鐵衣搓搓手,道:“對不住,二位便搭當一起到閻王老子那裡應卯吧!”
  窄額狹鼻的那個尖聲叫:“餵,餵,你莫非是瘋了?我們與你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只為了不認得你,你居然就要殺害我們?這算什麼名堂?”
  燕鐵衣安詳的道:“為了要證明二位所言不虛 如果我先宰了你們當中的一個,另一個仍然不認識我,你們說的話就有一半真實性,設若再將剩下的一個也宰了,你們依舊是不認得我,便表示你們全說的是實話。”
  倒八眉驚怒交加的喊了起來:“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就算你是大霸天,二皇上,也不作與這般整治人,你完全是蠻干一通嘛。”
  另一位跟著嚷:“餵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不妨擺明暸,犯得上開這種損人的玩笑?”
  臉色倏沉,燕鐵衣暴烈的道:“好,我們彼此之間都不用再玩笑下去了,說吧!你們是‘大裕集’易連順那狗頭手下的什麼角色?”
  倒八眉反應迅速,他立即一疊聲的呼起冤來:“你可冤死我們了,我們和那什麼易連順素不相識,又如何與他扯得上干係?朋友,你是找錯人啦!”
  那一個也道:“可不是,我哥兩只是自混自管的苦哈哈,姓易的高高在上,有錢有勢,我們又如何攀得上交情?你弄岔了!”
  燕鐵衣看在眼裡,笑在心裡 你有你的千般妙策,我有我的不變之規 他早就辯實了,認定了,閒閒散散的道:“說你們不上路,是半點也不錯,天底下就有你們這種不見棺材不下淚的角色,好吧,你們楞要玩花巧,我就只有叫你們顯原形。”
  那倒八眉忐忑的道:“朋友,你可得多少講點道理,那能屈打成招的硬朝人頭上加罪名?我們……”
  “們”字還在舌尖上跳動,燕鐵衣的手中已暴眩起一溜寒森森的芒彩,宛若自他的手掌心裡耀閃起一蓬冷花花的焰苗,倒八眉殺豬般狂號半聲,半片左耳已血淋淋的彈向一邊。
  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燕鐵衣道:“數你最壞。”
  說著話,他的右手彷彿托盤似的旋動 看不清拔劍的任何過程,又是,一抹光焰像邪術般閃亮自他的手中,尚撫著左耳幹嚎的倒八眉猛的蹦起老高,右耳又去了半片!
  側過臉來,燕鐵衣衝著那窄額狹鼻的仁兄笑道:“兩只耳朵不能只剮一邊,左右必須對稱,是麼?現在讓我看看,你這副尊容上該要如何加以修飾?當然,我也不會忘記‘對稱’的原則。”
  面色早已青中泛紫的這一位,突然全身一軟,“撲通”跪下,帶著哭嘶號:“手下留情,求你手下留情啊,我說,我任什麼都說……”
  燕鐵衣笑嘻嘻的道:“真的說?”
  這位仁兄抖個不停恨不能剖心以示:“皇天在上,我要再敢一字推搪,便叫我不得好死呀!”
  燕鐵衣頷首道:“可要注意,起誓賭咒往往都是相當靈驗的,如果你不說真話,老弟,這‘不得好死’的下場只我就能令你應驗,犯不上麻煩蒼天了。”
  轉向倒八眉,他又道:“你呢?是否還得侍候點什麼才能掬出你那‘體已話’來?”
  兩手撫著兩邊的傷耳,倒八肩痛得冷汗直流,噓噓吸氣,他憋著嗓門呻吟:“不……
  不……我認了……我認栽了……”
  燕鐵衣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們真是何苦來哉?早點輸誠合作,彼此不是都少麻煩?更無須傷了和氣。”
  路的另一頭,便在此刻又傳來了馬兒奔馳的聲音,不太急,似是騎馬的人一邊策行,一邊觀望。
  倒八眉與他的夥伴不由眼睛一亮,不期然浮起了某種祈盼巴望的神情,更透著緊張之色,偷偷向蹄音傳來的那邊覷視。
  吃吃一笑,燕鐵衣道:“不必興奮,二位,來的是我的朋友,不是你們的朋友。”
  正說著,江昂業已出現在道路上,他的後頭,緊緊跟著燕鐵衣的坐騎。
  那兩位立時像洩了氣道兩枚豬泡膽,滿臉懊喪的垂下了腦袋,模樣兒這才真似認命了。
  望見了這邊,江昂急忙催騎奔近,一面高聲問道:“大當家,姓易的果然派得有人盯梢麼?”
  燕鐵衣一指那兩位道:“喏,不是都在這裡?”
  躍下馬來,江昂怒視這兩個倒足了邪霉的仁兄,狠狠咆哮:“好一雙奴才,今天你們要是膽敢混瞞搪塞,不說實話,江爺我在這裡就先活剮了你們!”
  燕鐵衣道:“江兄,你忍著點,這兩位業已明白利害,知道輕重,審情度勢,想會有所取捨。”
  江昂咬著牙道:“一見著易連順或是他手下的爪牙,我不禁就怒上心頭,恨不能一個個把他們挫骨揚灰!”
  拍拍江昂肩頭,燕鐵衣平靜的道:“冤有頭,債有主,江兄,我們找那始作俑的罪魁禍首,這幹小角色,倒不必過分計較,他們也是端人的碗看人的臉,由不得自主?”
  江昂問道:“大當家盤詢過他們了?”
  燕鐵衣道:“還沒有,這才剛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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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省思居 魅怪列陳

  江昂低促的道:“事不宜遲,大當家,還是趕緊問完了將這兩個奴才打發掉,我們把握時機,救人要緊!”
  燕鐵衣道:“好,我來問。”
  轉過身來,他朝那倒八眉的仁兄古怪的一笑,道:“老弟,我們不必轉彎抹角,這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易連順派了幾撥人來盯梢?我是指除你們之外。”
  倒八眉哭喪著臉道:“共有兩撥……一撥仍然隱伏在江家門外,一撥隨後跟蹤,我們就是跟蹤的一撥。”
  眉頭微皺,燕鐵衣道:“那隱伏在江家門外的一撥,又是什麼作用?”
  舐著嘴唇,倒八眉吶吶的道:“是提防你們這邊再有什麼幫手出現,好隨時向大爺示警。”
  重重一哼,江昂道:“易連順這狗頭倒是姦狡!”
  燕鐵衣凝重的道:“用什麼方法示警?”
  倒八眉吞吞吐吐的道:“用一種……呃……傳信的法子……”
  冷笑著,燕鐵衣道:“江兄,把這一位請遠些,稍停再拿他們的回答互做印證,只要略有出入,他們就會體驗到一種極其痛苦的死亡方式了。”
  江昂一把揪住那窄額狹鼻的漢子,硬是拖出了三丈多遠去,同時,他的“雙葉刀”
  也已交叉架上了對方的後頸 純是一副隨時準備追魂奪魄的功架!
  燕鐵衣緩緩的道:“好了,現在你就老實點頭說了吧!”
  吞了口唾液,這一位顯得有些艱辛的道:“是用飛鴿傳信……”
  燕鐵衣心裡嘆了口氣,說道:“如此說來,我與江昂的行動,你們也早已用鴿傳信的法子通知易連順了?”
  倒八眉瑟縮的道:“是的!”
  燕鐵衣生硬的道:“江家二小姐及其貼身婢女已被易連順劫擄了去,想你也知道?”
  倒八眉畏怯的道:“我知道……”
  燕鐵衣冷森的道:“是誰動手劫的人?如今又把人藏匿在何處?”
  那倒八眉忙道:“這兩樣我就不清楚了,這位朋友……”
  猛揚手,打得對方仰頭跌了個倒翻元寶,燕鐵衣凜然的道:“不要稱我‘朋友’,你還不夠這個分量 現在回答我方才說的問題!”
  抹著滿嘴的血,倒八眉幾乎哭出了聲:“我是真不知道啊……我只是易大爺下面一個管事,平日受差遣跑腿,他們搞的什麼名堂,又怎會說與我聽;這位……爺,我向你賭咒,我沒有誆你。”
  觀顏察色燕鐵衣相信了對方的話,他毫無表情的道:“易連順向我挑釁,他原該沒有這個膽量,他請了那些幫手來助拳?”
  倒八眉又抹了一把唇角的血漬,喉嚨裡打著“呼嚕”道:“我只知道尤二爺的師傅尊宮老前輩來了……另外另外似乎還帶著他一個朋友同來。”
  燕鐵衣有些疑惑的道:“宮不禮來了,是尤老二到‘大涼山’去搬請他的麼?”
  倒八眉囁嚅的道:“不是,好象是宮老前輩下山經過附近,特來探望二爺的。”
  點點頭,燕鐵衣冷峭的道:“除了宮不禮與他隨行的朋友,其它還有些什麼角色!”
  倒八眉吃力的道:“還有……還有……‘黃小靴子’……‘大銅扣’汪煥堂……
  ‘翻皮筒’老谷……我知道的就是這些。”
  燕鐵衣忽然徐徐笑了起來,他搖頭道:“‘黃小靴子’黃翔,‘大銅扣’汪煥堂,‘翻皮筒’谷如賓這幾個,全是道上聲名狼藉之輩,一個個心狠手辣,無惡不作,易連順招引了他們,往後可是有好日子過了。”
  倒八眉頗覺意外的道:“這位爺……你,你認得他們?”
  燕鐵衣道:“他們認得我。”
  倒八眉鼻青眼腫的陪著笑:“是,是,他們認得你。”
  燕鐵衣道:“還有沒有其它什麼人,你是真不知曉?”
  倒八眉誠惶誠恐的道:“給我十副膽,爺,我也不敢瞞你。”
  燕鐵衣冷冷的道:“另外,我是誰?”
  呆了呆,倒八眉愕然道:“你,你是誰?”
  燕鐵衣陰沉的道:“不錯,你可知道我是誰?”
  倒八眉迷惘的道:“爺,我可真不知道你是誰……他們只告訴我,江家有個幫手,紫巾紫袍,模樣生嫩,但卻武功極高,尤其一手劍法凌厲異常,可就沒說你是什麼人……
  依我看,他們怕也不明白。”
  燕鐵衣道:“易連順那干人料定我會偕同江昂前去索人麼?”
  倒八眉點著頭道:“他們說你一定會去,因為……因為江家二小姐對你很好……他們還說你和江家二小姐業已定情,斷不會坐視不救。”
  燕鐵衣低沉的道:“易連順來這一著的目的,可是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吸了口氣,倒八眉澀澀的道:“我想是這樣吧,要不,有你在,有江昂在,你們豈會就此罷休?大爺若不趁早交待了你們,他又如何逍遙得起來?”
  燕鐵衣尖銳的道:“眼下易連順就有得受了,且看誰能‘交待’了誰吧,任他請了宮不禮或是那些牛鬼蛇神!”
  倒八眉噤若寒蟬,一聲也不敢響。
  燕鐵衣望望,他緩緩的道:“你知道麼?你與你的伙計全有著好運氣,在這裡截下你們,是你們的造化,如果在易連順那裡相遇,你們能否留著這條命看明天的朝陽,那就很難說了!”
  抖了抖,倒八眉乞憐的道:“這位爺,我業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求高抬貴手,饒我一命。”
  燕鐵衣道:“當然,我素來言而有信,你與你的伙計,便暫時在路邊草叢裡睡上一覺,黃粱夢醒,你們便會知道已經生死轉回,再世為人了!”
  倒八眉驚慌的道:“但是,爺 ”
  燕鐵衣的手指輕輕自倒八眉的“黑甜穴”上收回來,這位仁兄還牟張著嘴,已經軟軟側倒,燕鐵衣扶住了對方,抱向路邊草叢深處,當他放下倒八眉的身子時,還謹慎的不使草葉搔沾上這位朋友的兩邊傷耳。
  三丈外,江昂高聲問:“盤問過了麼,大當家?”
  來到江昂身邊,燕鐵衣道:“差不多了,我叫他好生睡上一覺,聊作補慰。”
  江昂迫切的道:“大當家,那小子都說了些什麼?”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別急,同樣的問題,我們還得問問這一位,兩邊對照一下,他們若是說得相似,都可以得到一覺的補慰,否則,這一覺下去,他們就永難甦醒了。”
  窄額狹鼻的仁兄驚恐駭怖的道:“我說,我說,我任什麼都說,你們可千萬別殺我啊!”
  燕鐵衣湊近了些,又把方才詢問過的問題再一次重複盤詢這一位;一邊是冷冷的問,一邊是掬心以答,於是,燕鐵衣的面龐上接漸浮起了笑容 那種金童也似稚真無邪的笑容……
  ***
  易連順在“大裕集”乃是首屈一指的人物,這“首屈一指”的意思包括了很多,在財勢上,家聲上,固然無出其右,而他的兇橫暴虐之名,也是一樣迎風臭出四十裡,遐邇聞名。
  在“大裕集”東頭,靠著一片密密的棘林,便是易連順那座豪華恢宏的宅院,這座宅院氣派之雄偉,格局之精奇,絕不在江昂的府第之下,它還有個挺雅的名稱:“省思居。”
  隱在森林之中,燕鐵衣與江昂打量著這座宅院的形勢及外貌,江昂輕唾一聲,不屑的道:“叫易連順這等的粗胚住在名為‘省思居’的屋子裡,真是一個大笑話!”
  燕鐵衣笑道:“是誰起這個名字?”
  江昂撇撇嘴道:“易連順的祖父;那位老人家倒還明理曉事,有幾分儒氣,但傳到易連順,風水就全變了,姓易的只是附庸風雅,肚皮裡一包亂草,除了胡作非為貪淫好色,剩下的那還有半點書倦味?更別提省思明辨四個字了。”
  燕鐵衣道:“這一次給他重重教訓過後,或許他能夠多少明白他祖父留給他這幢宅院的意義。”
  江昂低聲道:“我們進去吧?”
  點點頭,燕鐵衣一馬當先,偕同江昂自宅後越牆而入。
  兩人落腳的地方,是一處佈置精巧的園圃,他們繞過那株四周圍砌以方形花磚的古拙槐樹之後,便堂而皇之的踏上了曲廊,曲廊幽折,弓頂朱欄,沿回於樓閣之側,迤邐而去,卻是頗富畫意。
  周圍十分寂靜,闃無人跡,好象這只是一座空盪廢置的宅院一樣,靜得有點古怪。
  燕鐵衣與江昂的腳步聲沙沙擦響,雖然聲音不大,但在這寂靜的環境裡,卻也能傳出老遠,然而,就是沒有引起任何反應。
  心裡不覺有些發毛,江昂左盼右顧,十分不安的低語:“大當家這是怎麼回事?連條鬼影也不見?他們是在弄些什麼玄虛?”
  燕鐵衣雙目平視,行色從容自若:“太陽之下,沒有不可理解的邪魔鬼祟之事,江兄,你放寬心,沉住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憑他們那幾塊料,還能變出什麼花巧來?”
  江昂頻頻探視四周,仍然忐忑的道:“說是這樣說,但我總覺得不大對勁……陰暗中,似是潛伏著什麼危機,醞釀著什麼詭謀。”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這是不消說的,他們早在準備著對付我們了。”
  吞了口唾液,江昂忙問:“人呢?怎麼看不見一個?”
  燕鐵衣靜靜的道:“別急,到了該讓你看到的時候對方自然會現身而出。”
  江昂又氣又恨的道:“這幹鬼祟的東西!”
  順著曲廊轉過一幢樓宇,景致豁然開朗,右邊是一片鋪著黃沙的場上,方圓約有二十餘丈,左面,是塊鋪設大麻石的院落,也有二十餘丈的範圍,兩側的曠地上,光禿禿的毫無點綴 除了分立其上的百餘名大漢。
  這些一式勁裝,手執兵刃的漢子們,全都並息靜寂的挺立著,百多雙目光,冷厲又兇狠的瞪視著出現在這曲廊中的燕鐵衣及江昂;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人出聲,百多人的擁立便形成了一種寒森森的懾迫形勢!
  燕鐵衣吃吃笑道:“江兄,這不全是些人麼?我早告訴過你,該讓你看到的時候,他們自然會讓你看到的!”
  緊握著“雙葉刀”的刀柄,江昂微顯惶亂的道:“他們人還不少,大當家,我們原該從‘青河鎮’多調些幫手來。”
  燕鐵衣輕輕的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形勢的優劣比較,人數並非唯一的條件,江兄,這些小角色不足為慮,得注意的是他們那幾個帶頭的人物!”
  不待江昂回答,曲廊前頭的彎角處 徑由一幢雙疊台的側面 已經有十來個慢條斯理,或是故示雍容的走了出來。
  江昂緊張的低呼:“來了,大當家 ”
  燕鐵衣頷首道:“我曉得,我也早已判知他們會從那裡轉出來!”
  一面說話,燕鐵衣一邊微笑,似是在向對方那些人打招呼 其中可真有幾個是他熟悉的,易連順,“小蠍子”胡謙,“蛇肥”牛寶亭,“黃面仙猿”尤老二……
  走在正當中的一位,年紀大概六十出頭了,橫扁厚實的五短身材,頂著一顆東瓜般的奇大腦袋,一雙尾角垂掛至眼梢部位的眉毛皎白如雪,但是,大腦袋上卻披散著漆黑的一頭亂發,這人身著粗布葛衫,腳踏粗牛皮絞扣鞋,金魚眼,蒜頭鼻,看上去突梯醜怪,令人印像深刻之至!
  老人旁邊,卻是一位瘦長有如麻桿的人物,馬臉黝黑,雙臂垂膝,一件黑袍子掛在他身上,就像能被風吹走,帶有幾分“黑無常”的味道。
  另外三個人走在一起,一個是矮小枯乾,滿臉皺皮深紋的青衫朋友,這人卻端穿了雙鮮黃扎眼的軟皮尖靴;一個體壯如牛,面生橫肉累累,全身黑皮衣靠,對襟兩排制錢大小的銅扣,擦得淨亮生光;第三個的打扮更是稀奇古怪,在眼下的時令裡,竟然反套著一襲灰毛茸茸的羔皮筒子,這人體形粗肥,滿面油光,裹上這件皮筒子,看上去不覺令人興起“可宰而食之”的連想 好一頭肥羊!
  四名黃衣大漢刀提在手,卻只有跟在各人屁股後頭的份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江兄,那五短身材,黑發白眉的老兒,就是‘大涼山’的老怪物宮不禮,矮小枯乾,穿著一雙尖頭黃靴的仁兄,是‘黃小靴子’黃翔;滿臉橫肉,皮衣銅扣的一位,是‘大銅扣’汪煥堂,反穿皮襖扮老羊的朋友,便是‘翻皮筒’谷如賓了……”
  江昂忙問:“大當家,靠著宮不禮身邊的瘦麻桿,活像黑無常的那人又是誰?”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一位也我眼生得很,約莫就是隨同宮不禮一起來此的他那位朋友了。”
  江昂目光回掃,悄聲道:“那凹目塌鼻,面色蠟黃的乾瘦漢子,可就是宮不禮門下的弟子‘黃面仙猿’尤老二?”
  笑笑,燕鐵衣道:“確有頭名符其實帶幾分‘猿’味,是嗎?”
  江昂卻無心逗樂子了,他喃喃的道:“看來我們半路上截下的那兩傢伙沒說假話,露面的這些人他們都提到了。”
  燕鐵衣道:“但我們得採取保留的想法,江兄,說不定對方另有好手隱伏未出,卻是我們截下的兩人本身也不知道的!”
  江昂喉結顫移著,嗓門有些沙啞:“希望對方不會再有幫手了。”
  燕鐵衣平淡的道:“不必擔心,我們且先卯起來乾上一場再說!”
  這時,雙方業已接近到不足十丈的距離,對方的人站定下來,易連順“嘩”的一併他手中搖著的描金扇,欠身斜向老者面前,宛如孩子向大人告狀:“宮老前輩,喏,一再欺凌晚輩及令徒,並且出言誣衊你老的就是這兩個人!”
  “黑發白眉”宮不禮一雙金魚眼炯利的瞪視著燕鐵衣,臉頰上的肌肉慢慢抽緊了,自齒縫中“絲”“絲”吸氣,他聲如破鑼般開了口:“果然是你,燕鐵衣!”
  拱拱手,燕鐵衣踏上一步,笑吟吟的道:“六年前在陝南‘鼓石頂’一別,再未有緣把晤,宮老近來可好?”
  重重一哼,宮不禮道:“易連順聽那丫頭說你是燕鐵衣,轉告於我,我還不大相信,雖然形容的模樣近似,我卻認為大不可能;燕鐵衣,你不在‘楚角嶺’當你的二皇上,跑來這裡撒什麼野,賣什麼狂!”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因為手下出了點事,特地前來把事情擺平之後,順道在‘青河鎮’江兄府上小住些日,又怎敢撒野賣狂?”
  宮不禮怒道:“你欺侮易連順,折辱小徒,就是不該,甚且出言詆毀老夫我,便是更大的不該,燕鐵衣,你當你北地的綠林頭子,幹你‘青龍社’的山大王,卻休想橫到我頭上來!”
  燕鐵衣謙恭的道:“不敢,宮老,但有下情上稟。”
  宮不禮氣咻咻的道:“你犯不著裝模作樣,故示虛懷,你骨子裡對老夫我並沒有多少尊重,老夫我自量也承擔不起,你有話就擺過來,大家明說明斷!”
  燕鐵衣和詳的道:“事情很簡單,卻決不似令高足與易連順所說的那樣 易連順覬覦江昂二妹江萍已久,唾涎其美色而妄思染指,但江萍惡其為人,堅拒不納,易連順羞惱之下竟圖以暴力遂其願,日前於‘青河’之濱,雙方不期而遇,易連順先則污言穢語調戲江萍,繼則欲加強持,令徒尤老二為虎作悵,助紂為虐,在旁搖旗吶喊,更步步進逼,執意以脅迫手段裡使江萍就範,而我不幸適逢其會,安得坐視不出?可嘆任我再三勸阻委曲求全,令徒與易連順俱皆悍然不從,仗恃人多勢眾,更待將我一齊擺平,宮老,人處此情,此境,豈甘俯首認命?我無奈之下,只得勉力自衛,遺憾的是,我居然承讓於令徒;經過情形,便乃如此,屈直之間,尚請宮老秉公評斷了。”
  宮不禮大聲道:“燕鐵衣,你少在那裡咬文嚼字,拿酸氣衝我,你們中間那些亂七八糟的糾纏事我全不管,我只問你為什麼挫辱我的徒弟,又出言侮罵老夫我。”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方才我業已說明了,令高足‘為虎作悵’‘助紂為虐’,幫著易連順妄行逆施,且‘步步進逼’,更欲暴力相加,宮老,我‘豈甘俯首認命’?
  ‘勉力自衛’總不為過吧?”
  窒了窒,宮不禮又咆哮:“但,但你不該又辱罵我。”
  燕鐵衣道:“我沒有辱罵你,我只是說你那幾下子也嚇不著我而已,就算這幾句話不大中聽,但‘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宮老體諒,想能曲予包涵。”
  宮不禮瞪著一雙金魚眼道:“娘的,燕鐵衣,你竟敢如此小看我,單憑這一樁,我便不能與你罷休!”
  燕鐵衣一笑道:“宮老,你的意思是說,我該臣服於你才算正確的了?”
  略一猶豫,宮不禮騎虎難下的吆喝道:“正是!”
  燕鐵衣道:“這樣不嫌太過高抬了你麼?”
  宮不禮大吼:“燕鐵衣,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你就上得了天?好,這些年來你狂也狂夠了,橫也橫遍了,娘的,我便惦惦你是否真有這等不可一世的分量!”
  一側,“黃面仙猿”尤老二叫道:“師父,且容徒兒先來頂這頭陣,煞煞姓燕的銳氣!”
  宮不禮叱道:“滾到一邊,你還嫌人丟得不夠?”
  燕鐵衣閒閒的道:“你們無須爭先恐後,只要真個豁開了,大家都有機會玩……宮老,你是不是再斟酌一下?何苦為了一件不值出頭的事而搞得大動干戈,白刃相見?這對我固然不好,對宮老你只怕更不愉快呢。”
  宮不禮怪叫道:“你當我含糊你?”
  擺擺手,燕鐵衣道:“沒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不值罷了。”
  宮不禮氣湧如溝的吼道:“燕鐵衣,不管你怎麼說,只為了賭這口烏氣,今天也要與你見個真章,分個高低,好叫你知道我姓宮的這幾下子,是不是如你所說沒有什麼大不了!”
  燕鐵衣道:“那麼,令高足與易連順劫擄江萍的這筆帳,你又如何同我結演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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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恩威並 不禮亦禮

  宮不禮惡狠狠的道:“我早已說過,你們中間這些亂七八糟的閒事我不管,我只是衝著你對我的不敬而來,你們雙方的一筆爛帳自己去算,與我無關!”
  點點頭,燕鐵衣道:“那麼,令徒若涉於其中,你也是一概不管的了?”
  宮不禮一時回不上話來,憋了半晌,才老羞成怒的吼道:“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燕鐵衣,你他娘的人前人後說我閒話,看我不起,好歹我也要與你比劃比劃,爭回這個臉面,你如果勝得了我,我拍拍屁股領著徒弟走路!否則,你就得橫下來往外抬,別的事你便想管也管不了!”
  燕鐵衣道:“當真?”
  宮不禮大聲道:“老夫我自來言而有信!”
  “黃面仙猿”尤老二的表情有些陰晴不定,他趕忙插嘴道:“師父,和姓燕的這種人何必講什麼道理,談什麼信用?乾脆大夥並肩子上,先放倒他才是正經。”
  “呸”了一聲,宮不禮吼道:“給我閉上你那張鳥嘴,這算說的什麼諢話?老夫我行南闖北,江湖大半生,武林四十年,水裡火裡,刀槍劍林的拚進拚出,掙的就是一個‘名’字,立的就是一個‘信’字,豈能似你這般胡鬧一氣?你他娘不要臉,我這為師的也能跟著臉不要?”
  尤老二一碰了個大釘子,卻又不敢頂撞半句,只好灰頭土臉的站到一邊,嘴皮子抿動著不知在咕噥些什麼。
  燕鐵衣一拱手,贊道:“好,宮老,真正是前輩風範,豪士氣度,輸贏不論,只這副磊落坦蕩的肝膽,便令我燕鐵衣敬佩莫名,特先此向宮老表過。”
  宮不禮相當受用,表面上卻火辣辣的道:“少來這一套,老夫我不領情!”
  笑笑,燕鐵衣又向尤老二道:“我說尤兄,令師雖然脾氣比較躁烈,個性比較衝動,但仍不失為道義君子,尤兄你在江湖上也混得有聲有色,名氣不弱,尚請愛惜羽毛,珍攝自重,與令師同進退,要不然,英名毀於一旦,就會扼腕不及了!”
  尤老二鼓著一肚皮怨氣,恨聲道:“姓燕的,你那算盤也別敲得太如意了,你是否為家師對手,現在還言之過早!”
  燕鐵衣一指易連順,神情頓時冷森下來,他蕭煞的道:“易連順,你是這一切糾紛的始作俑者,也是所有不幸後果的罪魁禍首,只因你個人貪淫無行,便惡意歪曲事實,興風作浪,蠱惑這許多江湖同源來為你助陣幫場,卻將你自己的卑鄙企圖與醜惡行徑,掩飾在他人的意氣之爭裡,易連順,你唆使得可恥,鼓動得可悲,我們且看你這‘借刀殺人’之計是否能夠行通!”
  臉上是一陣紅,一陣青,易連順嗔目咬牙的道:“你休要居中挑撥離間,姓燕的,你才是個淫棍,是條色狼,更是個目無余子的狂徒,你,你竟然膽敢勾引我的心上人,橫刀奪愛,恃強碎情,你要我過不去,我就不會讓你好過,別說各位前輩早已看不慣你那囂張跋扈之氣,受不了你那詆毀譏誚之辱而誓欲連手相懲,就只我的這段姻緣橫遭破壞之恨,也斷不能與你罷休!”
  一直未曾開口的江昂,這時再也忍不住了,他憤怒的叫了起來:“易連順,你真是死不要臉,無恥無行之至,我二妹厭惡你到了極處,睬都不願睬你,你只是單相思,胡糾纏,一廂情願的在那裡做白日夢,竟還口口聲聲嚷著什麼‘心上人’‘橫刀奪愛’‘恃強碎情’,那個是你的心上人?誰又同你有情有愛?自說自話,昏頭昏腦,簡直是個瘋子,尚且是最下流的瘋子!”
  易連順的面孔漲赤似一副豬肝,他跺著腳,口沫四濺的大叫:“老子要的是你妹妹,不是你,你便想當我易大少的舅子我還不屑接受,你等著,江昂,待我收拾了姓燕的再來處置你,我要你把方才那番屁話一個字一個字的給我再吞回去!”
  江昂極端鄙夷的道:“姓易的,你還是替自己琢磨琢磨等會怎生逃命,才是當務之急,你劫持了我二妹的這擋子事,以為我會輕易將你放過!”
  易連順厲吼道:“我一定要宰了你,江昂,你這不識抬舉的王八蛋,比起你弟弟來,你是半點腦筋與人味都沒有,天知道江萍怎會有你這麼個狗熊哥哥。”
  江昂生硬的道:“姓易的,你以為你拉攏得了我三弟?那才真叫笑話!”
  獰笑一聲,易連順道:“江昂,我說就叫你江家來個‘窩裡反’給你看看。”
  旁邊的尤老二急叫:“公子!”
  哼了哼,易連順咽下了剛想說的話,卻不懷好意的陰著聲道:“便讓你們狂上一時,終會有場好戲叫你們看!”
  江昂狐疑又氣惱的道:“你是什麼意思?你又有什麼陰謀?”
  易連順嘿嘿奸笑道:“你就慢慢去猜吧,江昂,這可是一樁非常有趣的事哩!”
  額角上暴起青筋,江昂激動的吼:“易連順,如果你又向我江家人施下什麼詭計?
  布了什麼陷阱?我必要你拿性命來抵償!”
  易連順冷笑道:“你可嚇死我了!”
  一伸手攔阻了氣不可抑的江昂,燕鐵衣低沉的道:“現在無須同姓易的在口舌土爭上下,他話中有話是不錯,但目前辣手的主兒不是他,待我們打發了他請來的這些幫手,姓易的自然就是甕中之鱉,那時,我們要問他什麼,他若還能堅不吐露,我就不姓燕!”
  深深呼了口氣,江昂痛恨的道:“這真是頭畜牲。”
  燕鐵衣目光轉向“黃小靴子”黃翔臉上,黃翔似乎頗為侷促的挪動了一下身子,用力擠出一抹笑顏,卻笑得好幹澀。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小靴子,你也是來‘琢磨’我燕鐵衣的嘍?”
  滿布縐褶的面孔上浮起一片掩隱不住的尷尬與無奈之色,黃翔趕忙陪笑道:“大當家包涵,我受人之邀,來此助陣,事前並不知道待要對付的主兒是誰,至到大當家蒞臨前不久,才弄明白他們的對頭居然就是大當家,局面搞成這個樣子,實非預料所及,千祈大當家見諒。”
  燕鐵衣淡淡的道:“你打算怎麼辦呢?”
  搓著手,黃翔苦笑道:“江湖規矩,大當家比我們更明白,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固是一則,明知不可為仍須為之,亦乃顏面骨節攸關;大當家是何等人物?我們並非是嫌日子過得枯燥乏味了來找大當家玩命尋樂子的,平白無故誰敢衝著大當家擺架勢?無奈勢成騎虎,欲罷不能,好歹還得請大當家指點,冒犯之處,尚求大當家寬宏大量,莫予計較!”
  燕鐵衣想了想,道:“這也是實話,小靴子,我自會斟酌。”
  微微躬身,黃翔道:“謝大當家寬宥。”
  雙眉一揚,燕鐵衣又向早已躬腰咧嘴的“大銅扣”江煥堂道:“伙計,好多年不見你了,買賣還幹得愜意吧?”
  “大銅扣”汪煥堂滿臉的橫肉堆至著,呵呵的笑:“還不是全靠當家的賞碗飯吃?
  否則,只要大當家一聲令下,北地的黑道營主,那還有我們獨腳的買賣可做?”
  神色驀沉,燕鐵衣冷冷的道:“既知如此,我饒得過你們,你們就放不過我!”
  汪煥堂表情惶恐的踏前一步,垂著手道:“大當家明鑑,我的情形和小靴子完全一樣,事前不知道是大當家,事後又拋不開手,作蠟到了極處,要早知是大當家,那個還敢到來觸自己的霉頭?”
  燕鐵衣緩緩的道:“好吧,伙計,待會大家不妨卯起來,你們別負他人所托,我總也叫你們下得了台就是了!”
  抹了把汗,汪煥堂忙道:“全靠大當家手下留情。”
  眼睛一斜,燕鐵衣又瞄向了“翻皮筒”谷如賓;谷如賓窘迫的打了個哈哈,雙手用力抱拳:“谷如賓向大當家請安。”
  燕鐵衣笑道:“三年多前,你打橫截了一票紅貨,苦主是與‘青龍社’有關的商家,我們大領主屠長牧氣憤之下硬要追殺你以示嚴懲,你托了北地大豪胡半仙前來說情,是我壓制下屠長牧,只叫你吐出紅貨就算了事,一根汗毛也未動你,姓谷的,有沒有這擋子事呀?”
  谷如賓紅著一張油臉道:“有,有,當然有,這皆是大當家一念慈悲……”
  “呣”了一聲,燕鐵衣道:“我以為你忘了。”
  谷如賓惶然道:“大當家高抬貴手,始能由我過關,超生之德,豈敢稍忘?”
  燕鐵衣突然狠酷的道:“若是未忘超生之德,你今天就拿這種方式來報答我?早知你是個如此無心無肝之人,當年我還留你作甚?”
  滿頭冷汗,穿著厚羊皮筒子皆未流出一滴汗珠的谷如賓,只這瞬息之間便淌滿了汗;他舐著嘴唇,愧疚不安的道:“谷如賓知罪了,但仍乞大當家垂察下情,賜予包涵……”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你們三個,都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之輩,在道上混的這些年,傷天害理的事也做得不少,但向來你們都沒招惹過我,念在同行之誼,我也不願貿然收拾你們,今天你們總算和我面朝面的碰上了,不管你們有多少道理可說,這已表示你們該遭報應的辰光到了,姑念你們尚知是非之處,且對我不失尊重之心,多少我會體諒你們,然而你們卻不須客氣,儘管傾以所能,攻殺於我!”
  黃翔、汪煥堂,谷如賓三人齊齊躬身,形色惶恐:“我們不敢……”
  就在這時,宮不禮業已憋不住了,他怪叫道:“娘的個皮,這是在扮演那一出好戲,燕鐵衣你別再擺弄你綠林盟主的威風了,此地不是‘楚角嶺’你‘青龍社’的大堂,你他娘沒那多的‘高高在上’;還有黃老弟、汪老弟、谷老弟三位,你們含糊個鳥?燕鐵衣眼下乃是浮灘之龍、離山之虎,爪不全、牙不利,正好趁此時機擺平了他,也可免除後顧之憂,犯得上一味低三下四的去央求他?”
  易連順也急道:“宮老前輩說得是,三位大哥,姓燕的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三位今朝開罪了他,若不索性加以剪除,往後他還會容你們混下去麼?有道是‘剪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各位既已蹚了這灣混水,便只好橫下心來狠到底,殲殺此獠,方為上策!”
  尤老二打鐵趁熱的跟著吆喝:“我們別磨蹭了,並肩子上!”
  大喝一聲,宮不禮瞪著金魚眼道:“胡說!我叫他們三位老弟挺起脊樑,不用含糊,大家豁開來拚,卻並不是要一窩子上去打群仗,老二,你少他娘的推波助瀾,壞了為師一世英名!”
  尤老二又氣又急,卻不敢表露出來,他焦慮的道:“師父,目下可不是講規矩的時候,他們三位………”
  宮不禮憤怒的打斷了徒弟的話:“不管你怎麼說,我可承擔不起這個‘以眾凌寡’的臭名,大半輩子來,我老夫未乾過一樁落人口實的事,莫非老到快入土了反倒要搞上一遭不要臉之事?你不必再講,照我的法子來!”
  尤老二囁嚅的道:“徒弟只是擔心師父失閃!”
  宮不禮咆哮道:“放你娘的狗臭屁,真正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東西,你這是在觸我的霉頭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昏了你娘的頭!”
  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尤老二連連後退,哭喪著一張黃臉,連大氣也不敢出了。
  宮不禮目光四巡,火爆的道:“勝負事小,氣節事大,老夫絕對單挑單打與燕鐵衣拚上一場,你們若想打群仗是你們的事,但至少也得在老夫我敗陣以後;有我在此,你們不可胡來!”
  沒有人答腔,自然,也沒有人出面反對。
  燕鐵衣笑道:“有氣魄,宮老!”
  往鋪著黃沙的場子一指,宮不禮大聲道:“燕鐵衣,這邊來!”
  說話中,只見這位涼山老怪略一提腿,人已飄了起來,彷彿風送羽絮般那麼輕巧的落向三丈之外的場子裡,甚至連一抹塵沙也未拂動。
  點點頭,燕鐵衣笑道:“好,好一手‘天風來羽’。”
  他口裡在贊,卻自自然然的翻過欄幹,跳到場中,半點不見賣弄。
  宮不禮氣呼呼的道:“少 嗦,燕鐵衣,你亮傢伙!”
  正對面站著的燕鐵衣和悅的一笑道:“宮老,我是動招即出劍,不會和你客套,還是你先請吧。”
  宮不禮猝然進撲,在他身形甫動的一剎那,一個身影竟奇詭的幻化為十六條真偽不辨的影子,而每一條影子具皆帶著一條丈許長兒臂粗的黑虹!
  黑虹翻卷迴旋,宛若扭曲著的蛇體,怪異而猙獰。
  燕鐵衣身形倏偏,幾乎不可思議的斜身從十六個真幻莫定的影子空隙中閃出,閃出的同時,一片寒光倒流 像似一道半懸著奔流的河水。
  宮不禮居然不動,他手上的“黑蟒鞭”突然繞體飛舞,將他囊成了一股烏黑的旋風,貼地衝入 這一次,揚起了漫天的黃沙!
  猛挫身,燕鐵衣雙手握劍,而劍便在他手中疾速吞吐,刃芒的收縮似是自劍尖上噴出的冷焰光雨一般,快不可言的彈射飛刺 於是,滾動的黑色旋風便速速歪斜,又連連倒退。
  狂吼如雷,宮不禮暴退丈外,他的“黑蟒鞭”立時布成了,一面黑網 有形的,與無形的網影又像是一片黑雲,摟頭蓋頂罩了下來!
  於是,燕鐵衣的“太阿劍”在發出那樣尖銳的呼嘯聲中貼身翻飛,劍芒宛如匹練般將他卷裹其中,就如同方才宮不禮相似,他的形體也凝成了一股激盪卷揚的旋風,只是,卻像一道晶瑩而閃耀著電光雷火的旋風!
  縱橫交織的黑網罩落,但竟似罩在一枚倒豎的,尖滑的錐體上,未能發揮任何扣蓋的效果。
  那枚倒豎的尖錐突然化為銀亮璀璨的光柱,衝破網,彷佛經天的長龍波顫而起,冷芒紫氣,並濺炯灼!
  是的,“劍魂化龍”。
  宮不禮兩只金魚眼驀地凸突出來,石破天驚的大吼:“老夫與你拚了!”
  他的“黑蟒鞭”在吼聲中迅速幻化為兩個扭絞的大圈,他往前飛掠,揮著長鞭結連的圓圈,準確無比的套向正在折射而來的光柱。
  就在雙方快要接觸的一剎那裡,眩目奪魄的那道璀璨光柱倏然收歛 燕鐵衣連人帶劍暴穿過鞭身舞成的圓圈中心,半空返轉,面朝著宮不禮的方向輕輕落地。
  宮不禮一著落空,猛抖鞭身,人隨著揚鞭之勁來了個大迴旋,他吼叫著剛向前衝出兩步,卻又立時收住勢子,呆了一樣僵在當地。
  “太阿劍”斜指向下,刃鋒閃閃生寒,燕鐵衣微笑道:“宮老,還有興趣再戰麼?”
  僵窒了半晌,宮不禮搖搖頭,緩緩將他的“黑蟒鞭”纏回布衫掩遮著的腰際,他的神色陰沉而晦暗,一邊喃喃的罵道:“燕鐵衣,你是個陰損的鬼東西……”
  燕鐵衣笑道:“該駕,宮老,該罵。”
  宮不禮咂了咂嘴,有些赧然的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可不是?”
  欠欠身,燕鐵衣低聲道:“我佔的是個年輕,宮老,退回三十年去,我怕不是宮老的對手。”
  才想笑,宮不禮又板起麵孔:“小他娘奉承我,老夫不受!”
  其實宮不禮不受才是對的,燕鐵衣是客氣,如果把宮不禮的年齡退回三十年去,他的藝業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深厚造詣。
  燕鐵衣道:“宮老,我們彼此之間原無仇恨,宮老豁達,就此作罷了吧?”
  宮不禮意態闌珊的道:“我他娘、人雖老,面皮倒還不厚,本事比不過你,莫不成還能撒賴?我是算了,但我那老友卻只怕仍得和你較量較量。”
  燕鐵衣道:“宮老是指?”
  宮不禮道:“就是那黑麻桿似的一位,想你也該有個耳聞 ‘烏鬼盜魂’應光清。”
  燕鐵衣喟了一聲:“原來是他,滇邊的獨行大盜,也算盜字輩的祖先了……”
  宮不禮輕聲道:“老應一旦動手,就得見彩 不論是見人家或自己的彩,等會他下場子,你他娘可別朝絕處幹,否則,我就和你沒完!”
  燕鐵衣道:“宮老放心,我不怕他應光清,還能不在乎宮老你?”
  “呸”了一聲:宮不禮道:“娘的,你不但劍快,嘴也來得巧!”
  燕鐵衣又道:“宮老,你那寶貝徒弟?”
  宮不禮又嘆了口氣:“他不會和你試了,做師父的都不行,徒弟還出他娘什麼洋相?
  我會壓住他!”
  燕鐵衣誠懇的道:“全憑宮老 。”
  曲廊上及場子邊觀戰的各人,只有寥寥可數的幾位看明暸這次拚鬥的結果,大多都是懵然不覺其妙,而易連順卻已忍不住叫了起來:“宮老前輩,你老和姓燕的還有什麼可談的哪?不要中了他的鬼計,接著幹啊,我們誓為你老的後盾,好歹同姓燕的分個生死再說……”
  宮不禮勃然大怒,嗔目吼道:“易連順,你他娘這是在看耍猴戲麼?吆吆喝喝的窮湊熱鬧?該怎麼辦老夫我還不知道?尚要你來指點?”
  易連順一時弄了個下不了臺,他臉紅脖子粗的申辯著:“老前輩切莫誤會,我只是眼見前輩和姓燕的太過接近,生想前輩中了這廝的暗算,一時情急,方才出聲催請前輩留意……”
  重重一哼,宮不禮往場子邊那些個大漢面前一站,冷冷的道:“老夫我與燕鐵衣之鬥到此為止,下面那位有興趣盡請自便。”
  靠在廊邊欄幹上的易連順聞言之下大吃一驚,他與身側的“小蠍子”胡謙面面相覷,不禁又是失望,又是惱怒的叫出聲來:“這……這算什麼?勝負未分,怎的就拉倒啦?
  我們豈不是都跟著丟人?”
  那邊,宮不禮暴叱道:“放你娘的屁,易連順,你再要出言無狀,別怪老夫我翻臉無情!”
  尤老二搶前一步,氣急敗壞的向易連順道:“公子,公子,你就少說一句吧,惹火了家師可不是鬧著玩的,不但你,連我也同樣吃不了兜著走;公子你且稍安毋躁,好在我們還有幾步棋可行,姓燕的不一定能討得了便宜。”
  咬咬牙,易連順果然不哼了,但卻幾乎氣炸了心肺。
  此刻,那麻桿似的黑無常 “烏鬼盜魂”應光清突然越過廊欄,大步來到場中,他衝著燕鐵衣,嗓音低啞的道:“燕鐵衣,好劍法,宮老兄退避三舍,我卻要來討教!”
  燕鐵衣一笑道:“非比不可麼,應老兄?”
  應光清那張黝黑的馬臉上毫無表情,他冷冷的道:“燕鐵衣,任你名重四海,威凌五嶽,可也糊不住我,勝負是一回事,這口氣卻受不得!”
  燕鐵衣平和的道:“老兄,我們自來無怨無隙,這樁轇轕與你本身又無牽連,犯得上把臉撕破?”
  應光清怒道:“你故意表示委曲求全,裝成一派息事寧人的謙和之狀,實則並非如此,你乃是認定了我姓應的不配與你動手?”
  燕鐵衣忙道:“應老兄這是說到那裡去了?我只一秉和祥之念,祈盼應老兄息干戈之心,至誠至意,豈敢稍有藐視應老兄之處?”
  馬臉一沉,應光清壓著嗓門,卻狠狠的道:“姓燕的,宮老兒與我相交莫逆,你當著我的面挫敗了他,也等於刷灰了我這張臉,是可忍孰不可忍,有本事你就連我一起打發掉,否則你休想就此安穩!”
  燕鐵衣也低聲道:“但是,我和宮老業已言和啦,至少你也該念在我不曾予宮老難堪的份上退讓一步吧?”
  應光清執意的道:“這是另一碼子事,宮老兒栽了跟頭,我這做朋友的萬沒有袖手旁觀之理,不管你怎麼做法,我們臉面上總是無光,燕鐵衣,今天說什麼我也要爭回幾分顏色來!”
  無奈的聳聳肩,燕鐵衣道:“那麼,就意思意思,點到為止吧?”
  應光清硬邦邦的道:“沒有這等便宜的事,燕鐵衣,不見血便不能休 我使你掛了彩,你自認倒霉,你使我掛了彩,我一拍屁股偕宮老兒走路;但話說在前頭,掛彩的部位可沒有挑揀的餘地,那裡豁開那裡算?”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好吧,還求應老兄手下留情。”
  應光清大聲道:“我不聽你這套‘言不由衷’,姓燕的,動手!”
  “太阿劍”的芒光便彷彿連結在應光清的語尾上,隨著他這一聲叱喝飛射至這位“烏鬼盜魂”的面門,狠準凌厲,快不可言……
  怪叫半聲,應光清身形猝矮,有如螺陀般急速旋轉,而旋轉的過程中,溜溜寒電閃掠穿刺,宛似灑濺出雨點萬千,強勁驟密,掄成一圈又一圈的弧彩!
  燕鐵衣倏然騰挪 在瞬息間做了三十六次的翻躍,長劍掣揮,凝映出一副多角的,不規則的光之圖,而角與角的連貫卻是嚴緊到無懈可擊的,銳風破空,恍同嘯泣!
  暴退十步,應光清手上的獨門兵器“龍舌鑽”晃顫著如波的冷電,抖灑出流星曳尾般的錯雜光束,飛卷敵人,當光束映起,一鑽如虹,像似來自九幽,那麼突兀得難以思議的猝戳向前!
  這老強盜真是來勝心急立功心切,只是才上手,他便施展了浸淫其中有三十餘年的那式絕活兒 “幻虹盜魂”!
  燕鐵衣驀的挺身如樁,非但不閃不躲,更且不攔不架,只見他往前突胸,似是準備以大好胸膛迎接對方疾如石火的一刺 。
  扁銳的鑽頭帶著冷芒一點,倏然閃映,已經到了燕鐵衣胸前,一剎那間,應光清看明暸燕鐵衣的反應,不禁大吃一驚,暗覺有異,但雙方的勢子都快,起於俄傾,結於須臾,當應光清警惕到不對,卻已不及換招收手了。
  “龍舌鑽”閃電般札上燕鐵衣的胸膛,然而,不見預期的血光,只是並揚起一抹火星 交雜在金鐵撞擊的一響清脆裡。
  那是燕鐵衣豎截胸前的“照日短劍”,應光清竟然忘懷了。
  觀戰的宮不禮,睹狀之下驚叫一聲:“慢著 ”
  燕鐵衣的“太阿劍”劍尖彈顫,抖起一滴血珠向空 剛好是應光清手背上那小小的一抹破皮傷口中所能挑出的流血量!
  呆了半晌應光清望著自己手背上那道極小極小的傷口,傷口細微得宛似精心比測過再用薄利的小刀謹慎劃了一下也似,只有些微麻痛的感覺,嚴格說來,這根本不能稱為“傷口”。
  但是,皮肉上的傷口不大,應光清內心的創傷卻鉅痛,他緩緩的收回傢伙,灰沉著馬臉向燕鐵衣沉啞的道:“你以前聽誰說過我這‘幻虹盜魂’一招的奧妙?”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曾聞及,但多年來的搏殺經驗告訴我,當某一種招術的形像密集在眼前的時候,則真正的致命一擊往往隱伏於後,而你的姿勢微傾,手肘自腰下上抬,施展此招的攻擊部位,大概就不會超逾胸膛的範圍之外了;應老兄,幸蒙承讓,不是我功夫好,只是仗著心眼稍活,還有,你忘了我的另一柄短劍。”
  應光清洩了氣似的連腰背都顯得佝僂了,他垂著那雙長臂,喃喃的道:“就這麼輸了?又輸得連拚命的機會都沒有……”
  燕鐵衣忙道:“是你自己說的,應老兄,見彩便收。”
  大步走了過來,宮不禮拍拍老友的肩膀,低聲安慰著道:“算了吧,烏老鬼,這原不是拚命的事,說得難聽點,在姓燕的手裡栽個小跟頭也沒啥丟人的,方才他那一劍,原是不挑你的手而順斬你的頭,就好象先前他大可創我的肩而刺穿我的眼一樣,人家業已夠包涵啦,我們豈能太不承情?況且,我們都有言在先,打得起,也該輸得起……”
  應光清沒有再說話,一拋衣袖,轉身便朝場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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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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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因果循 只爭遲早

  宮不禮扭頭向著廊下大喊:“老二!咱們走啦!”
  正在廊下暗自心驚的“黃面仙猿”尤老二聞聲之下,不覺大為狼狽,他急切的道:
  “師父,現在如何走得了,我們總要設法扳倒姓燕的,找回幾分面子來才是,徒弟卑微不關緊要,師父你老可塌不起這個台呀,一走了之,豈不落人話柄 。”
  宮不禮的一雙金魚眼怒瞪,他厲聲道:“你懂個屁!燕鐵衣與我們原無深仇大恨,言語上有所不快,鬥過一場也就是了,難道非得拚命不可?你少 嗦,跟我走,這裡的事不准你管,實際上你也管不了!”
  尤老二進退維谷,猶硬著頭皮申辯:“師父,師父,易公子待弟有衣食之惠,知遇之恩,徒弟不忍就此相舍,更乞師父看在徒弟份上,賜予周全……”
  大吼一聲,宮不禮氣衝牛鬥:“混帳畜生!大膽孽徒!為師我自小把你養大,教你育你,衛你護你,不比這什麼衣食知遇更來得情深義重?而我叫你離開,亦是為了你這條狗命著想,連為師我與你應二叔都不是姓燕的對手,你自己稱量稱量,罩得住麼?燕鐵衣為劍中宗師,綠林巨霸,有整個‘青龍社’為其後盾,你算老幾?竟取螳臂擋車,真正自不量力,自尋死路!”
  黃臉透青,尤老二囁嚅著道:“但是 師父……”
  猛一跺腳,宮不禮吼道:“尤老二,你若再要遲疑不決,便遭自斷生機,不但你的死活與我無涉,‘大涼山’師門之路你就此半步不得踏入!”
  咬咬牙,尤老二回身朝易連順一揖到地,帶著哭腔道:“易公子,情形你都已看見了,不是我尤老二臨危相舍,實是師命難違,就此別過,山重路遙,公子你善自珍攝吧。”
  易連順臉色大變,他伸展雙臂,嘶啞的大叫:“不不,尤老二,你不能走,不能走啊……宮老前輩,應老前輩,我們勢仍可為,你們別走,收拾姓燕的並不困難,只要你們幫我一把……”
  尤老二早已躍出欄幹,頭也不回的跟著宮不禮向外走去,易連順在後面步履踉蹌的一邊追趕,一邊仍在扯開喉嚨呼叫:“你們不能就這麼棄我而去啊,你們必須幫著我……
  我還有法子對付姓燕的,真的有法子……別走,你們別走,你們要錢?我有,要多少都給,珠寶、珍玉、屋地田產也行,只要你們開口,尤老二,兩位前輩……”
  在他嗆啞淒厲的呼喚聲中,牆頭人影晃閃,別說應光清早已鴻飛冥冥,宮不禮師徒也都蹤影不見了……
  失魂落魄般呆立在那裡,易連順滿面絕望之色,雙目茫然的喃喃自語:“走啦?就這麼走啦!我像祖宗似的侍候他們,天皇老子一樣奉承他們,居然說走就走?在我瀕臨危難的時節?尤老二……你這沒心沒肝的東西,我這些年來大把的銀子,豊美的酒食,都拋在狗身上了……”
  突然,他發了狂般跳將起來,口沫四濺的紅著眼吼罵:“宮不禮,應光清,還有尤老二,你們算是什麼武林高手?江湖好漢!我操你們的十八代血親,你們都是些窩囊廢,下三濫,不仁不義的豬狗,不忠不勇的畜牲,臨危退縮,遇難苟免,你們都不是人啊?
  你們……”
  吃吃笑了,燕鐵衣悠閒自若的道:“姓易的,他們在你面前你敢這麼破口大罵我才叫佩服你,人都快走到南天門了,你自個兒在這裡窮吆喝,管個屁用?”
  赤紅的眼睛突凸著,易連順指著燕鐵衣,聲嘶力竭的叫:“是你!燕鐵衣,就是你說卑鄙齷齪的狠毒東西,你強搶了我所愛的人,更且欺凌到我頭上來,要刨我的根,揭我的底,叫我不能再混……燕鐵衣,你是個色狼,淫棍,土匪,強盜!”
  燕鐵衣淡淡的道:“至少,我沒有發瘋如你!”
  易連順雙臂高舉,激昂亢烈的吼叫:“我的朋友們,我用重金禮聘而來的各位朋友啊,你們拿了我的錢,受了我的惠,豈能眼見我陷此困危,遭此羞辱而坐視不救了?你們該出手了哇,幫我殺了他,殺了燕鐵衣……”
  曲廊中,便在這時騰掠起三條人影,疾若鷹隼般撲襲而下 三個人的來勢聚向個焦點,燕鐵衣。
  “太阿劍”錚然料舉一片寒焰繞了朵青白璀璨的花影,凌空的三個人欻然分散,極其俐落的翻落著地!
  嘿,是“黃小靴子”黃翔,“大銅扣”汪煥堂,及“翻皮筒”谷如賓三個!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三位,被易連順用話一逼,坐不住啦?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可不是?”
  三個人相視苦笑,黃翔踏前一步,低聲道:“大當家業已明白我們幾個的苦衷,形式上不能不應付應付,尚請大當家體諒,冒犯之罪,容後叩山請恕。”
  谷如賓乾咳一聲,跟著緊壓嗓門道:“猶要請大當家手下留情。”
  笑笑,燕鐵衣道:“我說過的話我會記得,你們三位卻不必顧忌,儘量衝著我下狠手就是了!”
  三個黑道上的狠貨,在燕鐵衣面前卻是這般狼狽,他們尷尬的僵立著,一時竟不知如何來展開這場好戲的序幕。
  那邊,易連順已由“小蠍子”胡謙及“蛇肥”牛寶亭拖迴廊下,這時節,易連順眼見他的“幫手”們又都磨蹭開來,不禁火冒三丈,嗔目大吼:“你們動手哇,還在那裡發的那門子楞?牛寶亭代我去請你們來,憑的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大筆錢財拋下去,並非請你們到這裡乾瞪眼來的……”
  “大銅扣”汪煥堂神色憎惡的低罵了兩句:“真他娘的不是玩意,幾文臭錢,就把我們連人買了?”
  “翻皮筒”谷如賓也恨恨的道:“姓易的小子盛氣凌人,錯開眼前的場合,我反過來就要叫他好看!”
  吸了口氣,“黃小靴子”黃翔道:“誰叫我們拿了他的?揍合著替他意思一下也罷。”
  燕鐵衣有些不耐的道:“你們可以動手了,如果三位不方便開始,我無妨代勞!”
  黃翔低促的道:“就請大當家指點。”
  燕鐵衣腳步只移動了半尺,“太阿劍”的冷弧已同時籠罩了這三個黑道高手,“大銅扣”汪煥堂猛然斜身,雙手伸縮,一對“蛇頭矛”泛著點點寒星流燦,“翻皮筒”谷如賓身形倏矮,倒肘翻揮,敢情他使的是一柄寬鋒紫金刀,刀貼肘臂,出式之下,凌厲無匹!而黃翔卻一飛沖天,躍騰三丈有餘。
  “太阿劍”的弧芒猝然變幻成一蓬密集的光雨,急瀉狂罩,汪煥堂與谷如賓雙雙暴退,半空中的黃翔電翻而下,凌虛旋回,他那雙尖頭黃靴便石火般連串蹴踢而至。
  燕鐵衣似乎無視于黃翔那雙靴層頭裹著三角鋼錐的黃靴,他微微昂頭,毫不躲避,左手閃動,一抹白芒剎那時呈現成大小不一的幾十個光之漩渦,反卷敵人。
  驚叫著黃翔急忙扭腰展臂,倒翻向後,谷如賓則大吼一聲,紫金刀揮如匹練,正面砍劈過來。
  燕鐵衣的長劍自斜刺裡的偏鋒抖飛,一片冷焰撞刀身,當谷如賓的紫金刀受擊震跳的須臾,比閃電還快的一道流虹已“擦”一聲掠過他的胸!
  人前怪叫著往後倒退,谷如賓驚恐的察視胸前,他才駭然發覺,他這件羊皮筒子竟已由中間削裂開來,變成了一件不倫不類的嵌肩!
  背後,汪煥堂悶不吭聲,雙矛晃飛,直刺燕鐵衣背心,當矛尖要沾及燕鐵衣衣袍的一剎那,“太阿劍”猝然像一陣旋風般自側下方倒捲上來,芒彩並射,眩目奪神。
  汪煥堂的動作也快捷至極,他整個身體突向橫飛,雙矛交叉硬截,人便“呼”聲掄轉,直撞對方。
  不分先後,黃翔貼地撲滾至前,雙鞭暴彈,急蹴燕鐵衣小腹。
  在這樣強猛又凌厲的攻襲下,燕鐵衣的反應卻簡明而有效 他揮挫倒卷的劍勢向下,劍刃拄地,人已撐射出六步之外,而黃翔那急勁的鋼靴上揚,便恰好迎上汪煥堂掄掃過來的身體!
  陡然之間,黃翔與汪煥堂的四只眼珠子都凸了出來,但他們業已收不住勢,一個“哇”“哇”吼叫,一個“噢”“噢”悶嗥,而哇噢之聲才起,眼看著兩個,“自家人”
  便要“大水衝翻龍王廟”攪成一團了,燕鐵衣才好整以暇的踏前一步,“太阿劍”手扁鋒刃,宛若來自極西的一道電閃,“錚”一聲敲在黃翔的靴尖!
  黃翔雙腳猛歪,把人也帶出了幾個翻滾,汪煥堂飛拋出十多步去,方才踉蹌著地,待兩個人站穩了,業已發現對方都變成了一個同樣德性面如土色,冷汗滿頭!
  驀的,“翻皮筒”被“太阿劍”改作了“皮嵌肩”的谷如賓大吼如雷,揮舞著紫金刀猛衝上來,燕鐵衣雙眉輕皺,劍刃才指,谷如賓已一個虛晃打他身邊掠過,雙方交錯的俄傾,這位黑道同源已又急又快的丟下一句話:“江姑娘囚禁在最北面的‘煙水閣’密室中。”
  語尾飄漾,谷如賓人已衝出丈外,更不停頓,對著院牆的方向飛奔而去。
  叫叱著,“大銅扣”汪煥堂也攻到面前,雙矛閃抖下,低促的道:“老谷遞過話了,大當家,‘煙水閣’密室在底層,開啟密室的機關是小廳左側牆壁上的一塊凸龍浮雕,按下龍目,密室自啟。”
  劍矛撞擊中,汪煥堂退出幾步,這一退,他便一直退到失去了蹤影!
  “黃小靴子”黃翔凌空又來,橫飛七腳,在七腳的連貫裡,他壓低嗓門道:“這次出點子擄劫江姑娘的幕後主使人物,乃是江姑娘的嫡親胞弟江奇……”
  震了震,燕鐵衣劍勢稍亂,差一點真個刺著了黃翔。
  豎過來又是七腳飛彈,黃翔迫切的道:“再謝大當家手下留情 請注意密室之外,尚隱有一名殺手。”
  凌虛踢空的黃翔三度翻身,蓄勢再起,又是雙腳閃飛,然而,說一踢卻踢得好遠
   直踢由了“省思居”的外面。
  看得發了呆的易連順,過了好一陣子方始如夢初醒,他的黑劍透赤,面頰的肌肉在不停的抖動,憋著氣,他僵硬的道:“牛寶亭,你給我過來……”
  滿頭結著髮辮的“蛇肥”牛寶亭,侷促不安的湊了過來,一邊搓著手道:“真想不到真是想不到,這些人,呃,怎麼可以這樣下作?”
  易連順雙目突出,額頭上青筋暴起他猛一轉身,揮手痛摑牛寶亭:“我操你的老娘,你這個廢物,白痴,酒囊飯袋,我養你餵你,把你當成個人看,你你……你卻給我辦下這等好事?請了一批二混子下三濫來丟我的人,拆我的台;這分明是詐騙,是欺侮,把我當豬吃。”
  牛寶亭慌忙招攔著,一面退,一面羞惱又委屈的爭辯:“大少爺,你怎能怪我?他們分明都是道上響噹噹的人物,誰又知道,見姓燕的全變成了縮頭王八?我對大少爺你盡心盡力,更不曾在其中沾上半分好處,你多少也得替我想著點,吃你穿你不是白搭,犯得上如此不給人留臉?”
  跺著腳,易連順瘋了似的又待往上撲:“你這老肥頭、老狗熊,你還敢頂撞我?你是要造反了……”
  “小蠍子”胡謙趕緊死命拖著易連順,氣急敗壞的道:“易大哥,易大哥,你沉住氣,沉住氣呀,強敵當前,形勢險惡,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自己人那裡還能再鬧窩裡反?叫人家看笑話事小,誤了大局可不是玩的!”
  易連順好歹收住勢子,卻怒不可抑的吼道:“娘的臭皮,事情到了這步田地是誤在那一個身上的?都是一群窩囊廢,平時吃我的,花我的,拿我的,一旦來在節骨眼上,沒有一個能幫我的忙,分我的憂,拖腿扯肘卻個個有餘,氣死我了……”
  胡謙一看易連順業已亂了章法,失了把持,連內外全分不清了,情急之下,他只有代為發號施令:“兄弟們,並肩子朝上給我殺啊!”
  一直處在興奮及驚喜狀況中的江昂,這時不由熱血沸騰,鬥志激揚,他躍身來到場中,“雙葉刀”揮舞閃動,振吭大吼:“易家的一幹走狗奴才,那個不怕死的便湊上來!”
  場子裡的五十餘名大漢先是一剎那的僵寂,隨後又爆開一片吶喊,曲廊另一邊的五十多條漢子也齊聲應合助威,並紛紛越過廊欄蜂擁衝來,兩邊的人馬立時擰成一股,彷彿潮水般逼向燕鐵衣及江昂!
  豁然大笑,燕鐵衣猝躍空中,身形暴瀉立橫,長短雙劍噴灑著紫電晶芒,宛若一陣雨,一片倒掛的銀瀑,一面刃之羅網!
  於是,尖呼慘號聲便榨擠自人們的肺腑,經過喉嚨,凝成了那等恐怖淒厲的意味,二十多名牛高馬大的壯漢頓時血糊淋漓的滾做一團!
  人往下落,燕鐵衣的雙手中不見雙劍的形質,只見那兩抹吞吐閃掣的冷電寒光,他宛若握著神的報應之棒,光華過處,是一片,翻頑的人牆,爬滾的人體,對方百多名漢子,居然沒有一個的兵刃來得及架攔,更遑論攻擊了!
  在紛亂又尖厲的狂號駭叫聲中,叮叮噹噹的各式武器拋擲滿地,能跑能逃的人便效法狼奔豖逃的形態四散亡命,個個都恨爹娘少生兩條腿!
  自始至終,江昂甚至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
  大翻折,燕鐵衣落回原地,他衝著雙手握刀,卻站著發楞的江昂低叱:“江兄,姓易的逃了,我們快追!”
  目眩神迷中的江昂悚然一震,慌忙道:“逃了?大當家,不能讓他逃呀,我二妹的下落便在這傢伙身上!”
  燕鐵衣一招手,領先朝北邊奔去,江昂竭力跟隨在後,片刻間,他們已來到北角,一幢精巧的樓宇之出,在老遠,燕鐵衣已經看清樓下門楣上鑲嵌著的三個銀白色體字,“煙水閣”!
  喘息著,江昂低促的問道:“大當家,我們來這裡找誰?姓易的抑或我二妹?”
  燕鐵衣迅速的道:“運氣的話,都找得著!”
  江昂精神抖擻,猛往前搶,一邊昂烈的大叫:“易連順,你這敢做不敢當的懦夫,給我滾出來受死 ”
  燕鐵衣忙道:“江兄留意……”
  樓閣下的左側方,有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居高臨下,正掩遮著飛簷一角,江昂甫踏上樓前石階,樹林深處,已猛然射落一條人影,那人身形疾勁如矢,動作間,尚帶著一溜藍汪汪的光彩!
  江昂驚覺有變,他暴叱著雙刀反劈,人往側躍,那狙擊者與他擦身而過,藍芒閃晃,江昂已悶哼著倒撞在門扉上!
  “太阿”與“照日”雙劍幻成了長短兩道烈焰 彷若來自旭日,來自九天,那狙擊者一著得手,身形尚來及轉過,狂號一聲便摔跌出去,鮮血噴湧如泉,胸腹之間,並排著十六道傷口!
  一腳踢開了掉落地下的那柄“雙刃勾尾刀”,燕鐵衣急步來到倚在門扉上的江昂身邊,這位“青河少君”面色透灰,嘴巴痛苦的扯歪,冷汗涔涔裡,正在“噓”“噓”吸氣……
  燕鐵衣匆匆檢視著江昂的傷勢 右臂是一條尺許長短,皮肉裂卷的傷口,右大腿兩面透穿,連裡肌也血肉糊糊的翻了出來,不消說,大腿上的一記是刀刃的刺戳,右臂的創傷,則無疑是那把刀柄上鋼勾的傑作!
  蹲下身來,他迅速掏出金創藥來暫先為江昂上血敷治,痛得微微發抖的江昂不禁又是羞愧,又是歉疚的啞著嗓音道:“大當家……我,我實在太魯莽了……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為你憑添麻煩……”
  撕下長袍的一角為江昂包紮妥當,燕鐵衣站直起來,淡淡的道:“不要緊,痛苦是否減輕了些?”
  舐舐嘴唇,江昂又囁嚅著道:“好多了……大當家,請你寬宥。”
  輕拍江昂肩頭,燕鐵衣低聲道:“不必如此,說起來我也難避疏失之責,忘了預先警告你一聲;我曾獲得通知,曉得這附近伏有狙殺手,但事起倉促,竟未及應變,倒害你吃苦受累。”
  江昂靦腆的道:“皮肉之傷,算不得什麼。”
  回頭望望早已死透了的那個狙擊者,燕鐵衣唇角輕撇:“這個傢伙不知是那條道上的人物,功夫雖不見得頂好,動作卻快,尤其心狠手辣之極,他方才的招式,完全是奪命的做法,半點慈悲不帶。”
  江昂也向那狙擊著的尸身看了一眼,餘悸猶存的道:“幸得大當家施救,我那躍閃截攔的一招,自認已經夠快,不想仍未躲開。”
  燕鐵衣道:“江兄,你就在這裡暫且歇著,我進去尋找令妹。”
  江昂忙道:“舍妹果在樓中?大當家,容我陪你一道……”
  擺擺手,燕鐵衣道:“眼下不是逞能強撐的時候,更不須客氣,你若跟著我,反倒分我的心神,形同拖累,江兄,在這裡待著,我馬上就會出來!”
  江昂不敢繼續堅持,只得點頭:“也好,大當家小心了。”
  閃身進入樓下的前堂內,燕鐵衣很快便找著了左邊牆壁上的那塊三尺見方的青石玉浮雕,浮雕是嵌入壁中的,畫面飄緲的雲霧,以及一條在雲霧中昂吐珠的龍,雕刻相當精細,尤其龍目凸出閃金,更帶著三分活鮮鮮的味道。燕鐵衣沒有用他的手去點按龍目,“太阿劍”抖出一點寒星,龍目忽陷,果然有陣,低沉的“軋”“軋”聲傳出,浮雕的下方,一塊牆壁已緩緩內移,現露出一扇窄小的門戶來!
  可見谷如賓,汪煥堂及黃翔三個說的都是實話,他們並沒有誑騙燕鐵衣。
  於是,燕鐵衣三不管地側身暴進,而當他的身形剛剛進入窄門的一半,門後一對大板斧已狠命照著他的後腦劈了下來!
  這是一種慣常的偷襲手段,毫不足奇,也因為毫不足奇,燕鐵衣便早在防範之中,他甚至未曾出劍,跨入門內的一條左腿猝向後飛,快若電擊,那一對大板斧尚未夠上下落的位置,一聲痛號起處,跟著又是一聲人體沉重抑跌的聲音!
  冷芒映動著,又是一柄青鋒劍兜胸刺來 嘿,這一位竟也是用劍的呢。
  燕鐵衣不由笑了,他右手翻抖,“照日短劍”泛起蛇曲似的流光,眩目奪神,那柄刺來的青鋒劍上響起“叮”的一聲,卻彷彿突然脆散了一樣斷為三截。
  執劍者尖叫著拋手,連剩餘的劍柄也嚇得丟到地下,燕鐵衣的短劍一彈而回,對方腦門上的一圈毛髮已隨著飄起,露出一塊巴掌大的青白油皮頭 比剃刀括得還乾淨。
  那人,是“小蠍子”胡謙。
  這間密室之中,陳設得頗為富麗堂皇,大多是以粉紅的顏色為襯托,更透著綺麗的韻味,密室裡有三個人,“小蠍子”胡謙,還有坐在地下喘著粗氣的“蛇肥”牛寶亭,以及,靠在牆角,狀若失魂落魄的易連順!
  沒有江萍,也沒有江奇!
  燕鐵衣心中一緊,表情頓時陰沉下來,他殺氣盈盈的道:“胡謙,江萍呢?”
  小蠍子滿頭冷汗,面色泛灰,他張口結舌的道:“我 我……這不關我的事……”
  燕鐵衣突然暴烈的道:“我已經失去耐性了,再問你一次,只此一次,不管你是真不知道抑或假不知道,不關你是充好漢還是玩花巧,胡謙,這是你活命的唯一機會,江萍呢?”
  喉結顫移著,胡謙往後倒退,全身都在不可抑止的打著哆嗦;燕鐵衣眼神一硬,“照日短劍”的尖鋒“錚”的一聲揚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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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青河水 悠悠東流

  像驀然撕裂了胸肺,胡謙的聲音是被他自己擠壓出來的:“不要動手,我說、我說、我馬上就說……”
  燕鐵衣冷酷的道:“人在那裡?”
  拚命吞著口水,胡謙似是真個心膽皆破了,他唇角一抽一抽的道:“我們躲來……
  這裡之前,江萍……江萍已被她弟弟江奇挾持走了……易大哥不見人,業已氣急過度,有些神智不清。”
  燕鐵衣狠狠的道:“你說的是實話?”
  “撲通”一響,“小蠍子”胡謙跪了下來,幾乎聲淚俱下:“燕大當家,我可以指天盟誓,沒有一個字是訛詐你……這件事,完全是江奇那狼心狗肺的東西,主動找上我們代出的騷主意,他領了人去劫擄他的二姐,也是他唆使易大哥廣邀幫手誘你來此,以便加以圍殺……後來形勢僵成了這樣,我們是一敗塗地,他不但不拉我們一把,反而臨危抽腿,帶走了江萍,害得我們耗盡心力的結果上掙了個損兵折將,落得一場淒慘。”
  燕鐵衣大聲道:“江奇與你們勾搭著幹這卑鄙無恥之事,條件是什麼?”
  胡謙惶悚的道:“他……他的意思是……是先拿他二姐來交換他二姐名下的一份家產,然後誘來你和江昂,一併解決,易大哥再無後顧之憂,江家的產業便可全部歸屬於他。”
  燕鐵衣生硬的道:“姓易的有錢,不在乎江家的財產,他只要得到江萍就行 無論用什麼手段,不管有什麼結果,是麼?”
  胡謙顫抖的道:“燕大當家,我全是實話實說……這樁事我作不得主,也沒有參予意見,我只是跟在他們屁股後面跑龍套,你明鏡高懸,手下留情啊。”
  冷冷一哼,燕鐵衣道:“江奇領著誰去劫擄他二姐的?”
  哆嗦著,胡謙道:“是……是尤老二……還有……還有‘勾心刀’丘明……”
  燕鐵衣道:“那一個是‘勾心刀’丘明?”
  胡謙活命要緊,任什麼也不顧了:“丘明便隱伏在閣外的那棵樹上,準備你們前來時狙殺你們……”
  當然,燕鐵衣知道這個丘明便是傷了江昂的那個人,他卻懶得告訴對方丘明必須等到來生才有再一次的狙殺機會 冷寞得透著血腥氣息,他道:“江奇逃到什麼地方去了?”
  胡謙畏縮的道:“我們一見密室裡沒了人,也曾問過一直伏守樹上的丘明,據丘明說,江奇和他一個同夥在挾持江萍主婢出來的時候,似乎隱約提過‘八斗坪’這個地名……
  丘明本待加以攔阻,但江奇卻騙他是奉了易大哥之命帶人離去,事情這麼一差錯,就整個砸了……”
  燕鐵衣凜然的道:“‘八斗坪’距此多遠?”
  胡謙趕緊道:“不太遠,往東去二十裡地就到,很容易找……燕大當家,你好歹得追上江奇這個陰毒刁滑又無情無義的東西,奪回江萍再給江奇那混帳一頓教訓。”
  蕭煞的笑了,燕鐵衣緩緩的道:“不錯,我是要追上他,給他一次狠狠的教訓,然而,你們都是一丘之貉,全扣得上‘陰毒刁滑,無情無義’的美譽,因此江奇免不了接受教訓,你們三位又豈能逍遙於報應之外?”
  先是一呆,一呆之後胡謙的腦子才轉過彎來,他駭然驚號:“你你你……燕大當家,不,你不能……”
  不能麼?
  那片晶芒閃映出一溜璀璨的光芒,胡謙的右手五根指頭便散落了一地,當胡謙狂嚎著,當那五根血淋淋的指頭還在地面上跳動,“蛇肥”牛寶亭一頭便衝向窄門,燕鐵衣頭也不回,反手劃過一條半圓形的弧影,牛寶亭業已加速出門而去,只是,留下了屁股上的半斤肥肉!
  靠在牆角的易連順,居然視若無睹,聽而不聞,他雙眼發直,嘴巴微張,毫無表情的時而咕噥著什麼,看樣子,確似有些神智不清了……
  燕鐵衣猛長身,“太阿劍”的尖端閃耀于易連順的眼前,“刮”聲帶飛了他一片衣襟,但是,他仍然是那樣 雙眼發直,宛若未見。
  希望的破滅,顏面的喪失,加上精力的虛耗與心願的失落,這些蘊齊在自尊的碎裂裡,便形成了一口怨氣,鑄成了一股壓迫,人的神智有時是很經不得震撼的,譬如易連順,他已被刺激得帶幾分的痴癲了。
  然而,自己造的孽,也是自己作的繭,又能怪得了誰?
  微微搖頭,燕鐵衣轉身而去,他已不須再給易連順以任何教訓,易連順業已受過了 心頭的禁錮,又豈是形體的創痛所可比擬的?
  ***
  “八斗坪”遙遙在望。
  那是一片斜起於荒野地中的平坡,一邊挨著道路,另一邊便接衡著起伏的崗嶺。
  坡頂,錯落著八塊磨盤般的大的如墩巨石,看來這就是“八斗坪”之稱的由來了。
  這地方很冷僻,很荒寒,沒有什麼特殊的景色可資觀賞,但確如胡謙所說,並不難找。
  至少,江昂本人就知道“八斗坪”在那裡。
  馬鞍上,江昂面色鐵青,呼吸粗短而急促,他在儘量壓制著自己的憤怒而激動,燕鐵衣已經告訴了他有關江奇的一切罪行,以前的,與現在的。
  燕鐵衣認為江奇的所作所為,已沒有必要替他再掩隱下去,江奇是一棵扭曲歪斜了的樹椏,再也正不起來是一個墜入苦酒而甘怡自若的冷血者,再也無可救藥,而他天性澆薄,心如豺狼,更不惜向他的兄姐伸出血手 繼續的姑息或包庇,不是慈悲,乃是對倫常道德的一種污辱,對善良的扼殺了。
  江昂是氣憤的,羞惱的,但心痛如絞,他不知道對自己的弟弟還能做些什麼?又該怎麼做?勸也勸過,罵也罵過,到頭來,他養成了一頭忤逆的虎,一條反噬的蛇,而虎也好,蛇也罷,竟是他同父同母的嫡親手足!
  燕鐵衣低沉的開了口:“江兄,前面就是了。”
  面頰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痙攣了一下,江昂苦澀的道:“不錯,前面就是了。”
  燕鐵衣策騎奔向坪頂,江昂緊緊跟隨於後,這時,他忽然興起一種想法 天可憐見,但願他的弟弟弟江奇不要在這裡和他碰頭,而且,更願江奇的行為不似表面顯示的那樣醜惡又無可饒恕。
  “八斗坪”的八塊巨石不規則的峙立著,渾然又冷寂,除了雜樹野草,闃無人跡,風吹拂著,只有發自郊荒的簌簌的落花雜草聲息,那是一種很平常的,又單調的,大自然的音韻。
  擦了把冷汗,江昂吶吶的道:“好似沒有人……大當家,我們可能被‘小蠍子’騙了。”
  縱馬前行的燕鐵衣語氣十分平靜:“不見得,一個人如果處在‘小蠍子’當時的情況下,必須要有很大的膽量才敢說謊 ‘小蠍子’的膽量並不夠大,他是個愛惜生命的人;設若錯了,便是‘八斗坪’這個地名出自江奇之口乃是另有含意。”
  江昂不安的道:“或者他們不在這裡,已經回‘青河鎮’家裡去了。”
  眼神中包含著憐憫的意味,燕鐵衣道:“在江奇乾出這等齷齪陰毒的行為之後,他回去做什麼?”
  江昂正要說話,左側方的一座巨石頂上,突然冒出來一個人 那人出現得如此古怪,就像是從石頭裡鑽出來的!
  燕鐵衣停下馬來,望著站在石頂上的那人,不禁吃吃而笑。
  江昂慌忙跟來仰視,卻不由臉色大變,嗔目切齒!
  那站在石頂上的人,竟是“飛刀子”葛義全 曾經殺害了江昂摯友,又險些奪去江昂性命的人!
  右面的一座巨石頂上,也站起來兩條身影,他們也都不外,一個是“矮金剛”錢威,另一個亦乃他們的伴當“鐵戟化雪”李慕春。
  坪頂的稜線之後,從深草叢裡,緩緩走出了“麻衣勾魂”曹非,隨在曹非之後的便是那“木秀士”徐上修。
  人生的軌跡真彷彿是一個大圓,開始的那些人,往往便是結束的那些人,轉來轉去,總會再度遇上 縱然不在同一點,卻也脫不了這個大圓環。
  江昂窒著聲呻吟:“竟是他們……”
  燕鐵衣意會得到江昂這句話所包含的,真正驚恐 江奇與“八斗坪”有關,而他哥哥的仇家卻也出現在“八斗坪”,天下豈會有這般湊巧的事?
  於是,“麻衣勾魂”曹非突然陰惻惻的笑了,一張青白的醜臉上鬼氣森森:“江昂,山不轉路轉,我們可又碰上了。”
  江昂人在馬鞍上晃了晃,他深深吸了口氣,語聲並自唇縫:“曹非 你竟蠱惑了我的三弟……”
  冷冷一笑,曹非道:“江奇不是三歲孩子,更非白痴之屬,誰能蠱惑得了他?相反的他要比你更聰明,更識時務,更明白利用機會,江昂,今天你就認命了吧!”
  安詳的燕鐵衣接上口道:“曹非,可否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瞪著燕鐵衣,曹非形色怨毒的道:“江奇已經點明了你的身分 原來你就是燕鐵衣;姓燕的,我們不管你是龍是虎,在道上抗盟旗,雙指朝天頂,你流過我們的血,我們就必須報復!”
  笑笑,燕鐵衣道:“這是無庸置疑的,否則,你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但你能否說給我聽聽,你們是用什麼法子勾搭上江奇的?”
  曹非陰沉的道:“其中因果,並不似你想像中那樣複雜,說穿了十分簡單,八天之前,我們業已來到‘青河鎮’,目地便是找你們一清舊帳,在‘青河鎮’,我們認識一個‘坐地’稱字號的朋友,這人恰巧是江奇的拜把兄弟,他對江家的內情頗為了解,在明白我們的意圖之後,他便主動勸說江奇和我們接頭,江奇對我們行將展開的計劃甚為歡迎,把我們安排為第二步棋……”
  燕鐵衣道:“何謂‘第二步棋’?”
  曹非死眉死眼的道:“第一步棋是‘大裕集’易連順,他若行動順利,江萍成了易夫人,再將你同江昂並殺齊斬,則我們報了仇,江奇也就順理成章的變做江家唯一的繼承者,彼此各得其好,江奇便付我們紋銀十萬兩,大家一拍兩散。”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如果易連順未能成事,則江萍仍然挾持我們手中,任是二位如何硬朗,除了甘受擺佈之外,我們不相信你們尚能有什麼其它作為 這便是‘第二步棋’!”
  好毒的連環計!江昂不由氣得混身發抖,嘶啞的吼叫起來:“曹非,你們不要妄想做這等美夢,我們寧肯拚上一死,也決不可能接受此安排 把江奇這逆倫敗德,無心無肝的畜生給我叫出來,我要問問他是不是我的手足,算不算江家的骨血,江奇啊,你還不滾出來和我朝面?”
  於是,一陣陰冷的,譏嘲的笑聲傳自他們後邊的一塊巨石頂上 江奇出現了,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他的拜把二哥“癩虎”常濤,另一個,赫然正是全身捆綁,形容憔悴委頓的江萍!
  江昂見狀之下,目眥幾裂,他悲憤至極的狂叫:“二妹、二妹、二妹啊……”
  石頂上的江奇寡絕的冷笑著:“大哥,我業已和你朝面啦,你又能把我怎麼樣?你真不受威脅麼?你不妨試試看,只要你膽敢一動,我就先宰了二姐!”
  那常濤故意亮出他藏在江萍背後的右手 右手上,是一柄鋒利淨亮的匕首!
  五官歪扯著,江昂的胸膛在急劇起伏,他以泣血般的聲音哀號:“江奇 那是你的二姐,是你的嫡親手足,你怎能這樣對待她?你是我們江家的子孫,江家的骨血,又怎能同外人沆瀣一氣來謀害你的兄姐?更何況這些人又都是你兄長的仇敵?江奇,你想想,你摸著心想啊……”
  重重“呸”了一聲,江奇不屑的道:“少他娘給我來這一套呼天搶地,你兩個串通著排擠我、壓迫我,視我為眼中釘,肉裡刺,一心一意要謀奪我名下的家產,更欲將我不著浪跡的整掉,你們表面上假慈假悲,暗裡陰著使壞,你們當我看不出來?娘的皮,你們狠就莫怪我毒,大家全豁開來幹,什麼同胞手足,嫡親骨血?我是一概不認!”
  江昂悲慟的仰天呼喊:“江奇,你不要傷害你二姐,只求你不要傷害她,你要的,我們全部給你,我們一點也不保留的通通給你,江奇,江家的人手上切莫沾染江家人的血……”
  眉毛一揚,江奇嘿嘿陰笑:“別嚎你娘的了,我的好大哥,我早知道自己不入你的眼,平時不是這樣錯就是那樣壞,你總是成心編排我,欺壓我,我這一次就要把你和二姐的根也刨掉,任你怎麼說,也休想我會放過你們!”
  石頂上,江萍淚如泉湧,她努力抑制著哭聲,但仍咽噎不停:“三弟……江家祖上造了什麼孽?竟出了你這一個子孫?大哥和我又幾曾虧待過你?卻遭你如此凌虐?三弟,你這是引狼入室,手足相殘,你也不怕泉下的爹娘傷心慟哭!”
  探手摑了江萍一記重重的耳光,江奇大罵著:“你這賤人不配來教訓我,什麼東西?
  我受了這多年的怨氣,今天就要一起洩還在你們身上,叫你們到陰曹地府向爹娘訴冤去!”
  一邊面頰浮腫著,五條指痕宛然,江萍唇角淌血,啜泣著道:“三弟,你,你怎能這樣對我?我們疼你、愛你、護你,那一樣不是為你好,那一般不是替你設想?你就忍得下心來傷害我們,傷害你的親兄親姐?”
  猙獰的狂笑著,江奇道:“親兄親姐?我是六親不認,現在我就讓你看清楚我待如何收拾你們!”
  江昂惶急驚恐的以求助的眼神投向沉默無言的燕鐵衣,而燕鐵衣垂首合目,毫無表情,宛若老僧入定。
  江奇站在石頂上叫:“燕鐵衣,你與我大哥立即下馬受縛 稍有抗拒,你們便等著收我二姐的屍!”
  對面的曹非桀桀怪笑:“認命了吧,姓燕的,我們知道你與江萍那妮子有情,你捨得要她為你而死麼?江昂一向鍾愛他這個妹妹,應該更不忍目睹她送命於前了……”
  江昂胸肺幾裂,他摧肝瀝膽也似的狂叫:“你們都是一群野獸,一幹毫無人性的下等畜牲 ”
  時光似乎在一剎那間僵凝了……
  因為寒光閃眩在燕鐵衣的手上,而當那抹寒光映現,竟未見劃空過程中的任何影像或痕跡,燕鐵衣的“照日短劍”業已透額穿釘在石頂上的“癩虎”常濤腦門,常濤宛如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突瞪著一雙眼珠,正在緩緩的僕倒……
  “照日短劍”似乎早就像這樣插在常濤的腦門中一樣。
  燕鐵衣的身形在一聲怒浪般的呼嘯裡,卷裹於一般圓桶狀的光柱之內 光柱凝成,亦已飛射到石頂上。
  驚駭裡醒悟的江奇,尖號著奮力抓住他二姐推向光芒,而光芒快逾電掣般側斜撞得江奇飛向半空,一路翻滾著下墜,每一滾動,灑血如雨!
  站在另一座巨石上的“飛刀子”葛義全,震悸的喝叫著抖手擲刀,十二柄飛刀碰上那桶形的光圈,便並碎成一蓬的碎屑散揚,葛義全尚未及第二次出來的機會,人已從石頂上拋落 分做好幾大塊的拋落。
  劍光矯騰,電光石火也似的反折向第三座巨石。
  “矮金剛”錢威吼叫若雷,拚命揮動他的“金環大砍刀”攔截,在一陣陣金環的暴響聲中,卻極其可笑似的彷彿只在斬劈一道透明的光影,須臾間七刀落空,錢威已手舞足蹈的撲跌下來 一直重重的跌落,結結實實的仰摔在大地上。
  幾乎在同一時間,鐵戟分為兩截甩開,李慕春的全身似是一個擠破了的爛柿子,突然間就染成一團赤紅,他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長號,打橫翻下。
  於是,“木秀士”徐上修挺劍衝向光芒,他竭力舞劍,瑩瑩的青芒面對紫電並濺的長虹,滑稽得像是小蛇纏轉著巨龍,瞬息裡,徐上修騰起倒摔,落地前的一剎那,令人清清楚楚看到他全身縱橫交布的翻卷傷口 如同才自砧板上取下的一塊豬肉!
  “麻衣勾魂”曹非再也不敢“勾魂”了,他拔腿狂奔,一心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然而,他沒有逃出多遠 光芒的飛掠有如涵括天地的快速,長劍舒卷,將曹非抬上半空,又送出十丈,曹非慘嚎著,背心與胸前,兩邊的血全似泉湧!
  光華驟歛,燕鐵衣卓然挺立,“太阿劍”插地,他的面龐上,除了一片冷凜,就只剩一片悵然了 似有所失的帳然。
  江昂慘厲的號叫著,撲下馬來,奔向那邊江奇血肉模糊的屍體。
  燕鐵衣飛躍至巨石頂上,救下早已暈厥過去的江萍。
  很慶幸的,他在救下江萍之後,於巨石的背面發現了被捆得像只粽子般的嘉嘉
  那可憐的小丫頭倒還活著。
  ***
  終於,燕鐵衣離開“青河鎮”了。
  在那座橫跨“青河”的石橋上,有一個人在送他。
  那是江萍。
  江萍全身縞素,眉宇間淒切憔悴,有一股掩飾不住的哀愁流露。
  馬上,燕鐵衣俯視江萍,神色戚然,連那一抹微笑也好牽強。
  江萍的聲音低柔得令人心痛:“燕大哥……你為什麼一定要走?”
  燕鐵衣輕輕的道:“事情完了,我總該回去了,是麼?”
  江萍哀傷的道:“我明白 你是在生我的氣,氣我在‘八斗坪’回來之後所說的那些話……”
  嘆息一聲,燕鐵衣道:“不,我沒有生你的氣,江姑娘,相反的,我認為你說得很對。”
  抬起目光,投向橋下悠悠的青河水,他又緩緩的道:“你有兩個兄弟,我給了你一個,又收去了一個,如此,算是相抵了,江姑娘,但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眼眶開始濕潤,江萍幽幽的道:“燕大哥,我是說的氣話……你該能夠諒解我當時的心情……”
  燕鐵衣和悅的道:“我很諒解,唯其諒解,才不願傷你的心。江姑娘,你的靈魄深處,已有一道創傷 那是由我烙刻上的,見到我,你會想起令弟的不幸,雖然這不幸的因果是他自肇,然而事實的鑄定卻是我的責任……請相信我,我是為了你,為了令兄才這樣做,可是,我仍然感到遺憾……”
  江萍急切的道:“但,燕大哥,你和我……”
  燕鐵衣酸澀的一笑:“等你心頭的創傷平復了,我們再開始 我想,我們都不希望彼此意念之間橫著一道陰影,那將是可悲的……”
  淚水頓時滿眶,江萍咽著聲道:“你這不是變相的拒絕吧?”
  搖搖頭,燕鐵衣道:“當然不是。”
  江萍哭了:“燕大哥,那要多久?”
   那或許是一年,十年,甚至終生……
  燕鐵衣沒有像這樣說,他低沉的道:“這該由你告訴我,江姑娘!”
  咬咬下唇,江萍噎泣著:“會很快,燕大哥,真的很快……”
  像金童似的露出一抹純摯無邪的微笑,燕鐵衣柔柔的道:“那麼,到時候你託人帶個口信來,‘楚角嶺’很好找,你知道?”
  滿頰的淚痕,江萍泣不成聲,卻拚命點頭:“燕……大……哥……哦……”
  於是,燕鐵衣揚騎而去,風,飄起了他的巾角,拂舞著他的衣袂……
  悠悠東流的青河水啊,那佇立橋頭的孤伶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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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斷層崖 覆車結緣

  初秋時分,在白晝,炎熱一如盛夏,秋老虎的威力,宛如一把高強的火傘,仍然烤得人全身朝外冒油汗,而現在,正是白晝,過午不久的時刻。
  剛從離著“楚角嶺”五十裡外的“銅玉驛”回來,燕鐵衣人在馬上,也不禁燥熱難當,口幹舌燥,急待找處地方涼快涼快,順便來幾口水滋潤滋潤喉肺。
  他是昨天晚上趕到“銅玉驛”的,沒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卻非去不可 “銅玉驛”
  的陳家祠甫告落成,舉行一個盛大的祭奉儀式,他們請得了好些位貴賓觀禮,而燕鐵衣就是被請的貴賓中最受尊敬的一位,他必須趕去,並不單純為了陳氏一姓是“銅玉驛”
  當地最大的家族,也是為了情面,為了給予對方一個敬人者的回報。
  直被到了今天用過午膳之後,熱情的主人們才意猶未盡的放燕鐵衣回來,他真是巴不能越早離開越好,對這樣繁縟的應酬,他實在是視同畏途,但有時候卻又非得硬著頭皮參加不可,誰叫他是燕鐵衣呢?
  此刻,他已出來“銅玉驛”二十夜裡路了,天氣很熱,懸空的太陽不啻高掛的火盆,向大地傾瀉著它的赤焰流輝,天上沒有半片雲,地下也沒有半絲風,這裡,那像入秋的季節?
  燕鐵衣手搭涼棚,向四周眺望,真是邪,這附近一段地頭上,甚至沒有半戶人家,除了荒野,就是林木,靠左面是綿亙遮雲的一片高地 嘿,他目光定住了,從高地的斜腰上,卻有一線流泉垂掛下來,水已映著日光,晶閃閃的好不誘惑!
  咽了口唾液,燕鐵衣估量高地的下方,流水的平淌位置,隔著這裡最多不過五六裡路,他寧可繞上這一程,也不願再冒著暑氣奔馳幾十裡外找那口並無把握的水喝。
  於是,他毫不遲疑的奔騎向左邊的曠原裡漫野而過。
  野地起伏不平,馬兒奔行起來十分顛躓,燕鐵衣一邊在鞍上不停的晃動,一面不禁後悔此行沒有帶同熊道元及崔厚德沿途侍候,若帶了他們來,至少不會像他這樣忘了配掛水囊……
  五六裡路,雖說崎嶇難行,總也很快就到了,那片延綿無盡的高地迤邐向西,彷彿是大地的疊層,由這裡抬頭向上望,頂端怕沒有十來二十丈高?斷面並不太過陡峭,形勢略是平斜,其間生長著雜草矮樹,土色黃褐中嵌突著岩石,而那條由上淌下的泉水,便在高地的底部匯成一道溪流,遺憾是,水色都不見清澈。
  燕鐵衣望著眼前那條丈來寬,混濁泛貫的流水,心裡大大的惱火起來,他不由發了楞,乾脆調轉了頭,沿著岸邊叢生的雜樹野草朝上游走,他打算直溯源頭,在泉水下掛的所在找口幹淨水喝。
  上下顛晃的只出去裡許遠近,燕鐵衣已被溪水對面的一副景像吸住了視線 那是一輛黑漆的,鐵殼包鑲硬木的馬車,東窗上還嵌著鐵柵欄,看樣子,這是一輛雙轡馬車,但是,拖來的兩匹馬卻不知去向,連轅槓都折斷得不成話了。
  車身像是經過了翻滾撞擊,頂蓋全飛了,左右車壁也凹剝斑斑,車宅壓扁大半,另有一部分業已碎裂,它前半段浸在溪水裡,後半段便斜擱在岸邊一塊突石上,草蔓樹叢拾映車身,部份可在它的馭座後方車皮上端發現受了刮擦的幾個白色模糊字體:“西豊縣衙禁戈”。
  停下馬來,燕鐵衣順著車身的方向上望,但見由高地沿斷層斜面而下,一路盡是折枝斷草,崩土滾石,好大好長的一條凌亂痕印,不用說,這輛車乃是從上面翻滾下來的了。
  燕鐵衣同時也知道,這乃是一輛送人犯的囚車,由車上的字跡顯示,這輛囚車是屬於“西豐縣”縣衙的。
  那輛囚車便靜靜的斜倒著,沒有響動,也沒有人跡。
  但是,人呢?囚車總不會無緣無故的從“西豐縣”跑來這裡,又怎會連翻帶滾的掉落這十多二十丈的坡地呢?
  略一猶豫,燕鐵衣下了馬,飄身過溪,這一靠近,他便聞到空氣中宛似凝結了般的血腥味了,順著血腥味看去,王爺,敢情車尾部壓扁的那一段裡,也同時壓扁了一個人,那個人的身體扭曲成與車尾擠壓的形式相吻合 活人是不會這等順從的擺了此般姿勢的,更不必說那流沾四周,業已半涸的那大灘血跡了。
  人湊進了些,於是,燕鐵衣發現另有一個人的軀體伏臥在車底下,腦袋碎裂得宛如一個爛柿子,紅白交雜,血肉模糊,他不用再看第二眼,就知道車底下的這一位不須再糟蹋食糧了。
  他正在猜測車箱之內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景況時,一聲微弱的,沙啞的呻吟聲突然像遊絲一般,震人心弦的傳了出來。
  怔了怔,他在想:“哎,敢情尚有人活著,這傢伙也算命大。”
  飛身躍上空了的車櫃木邊,燕鐵衣看見車簡一角並疊著兩個人,上面的一個凸目咧嘴,面色灰青,腦袋一半縮進脖子裡,全身軟塌塌的像灘稀泥,下面那一位,哈,卻竟還在微微顫動著。
  當然,下面那個是活人了,方才的呻吟聲,想必也是由他口中發的了。
  輕輕落在車內,燕鐵衣搓著手道:“壓在下面的這位朋友,你還活著麼?”
  那人立時有了反應,全身又顫動了一下,同時透了一大口氣,顯然還費了好大勁力才掙扎出了聲:“我的皇天……可算有救了……是那位老兄……請幫幫忙……把上頭這個傢伙移動一下……真壓死我啦……”
  燕鐵衣一腳踢開了壓在上面的那具屍體,道:“朋友,你似乎活著,你上面的這一位早就斷氣嘍!”
  那是個體形粗壯的人,他原來俯臥在車箱一角,重壓消除之後,他十分吃力的翻坐過來,正面朝向了燕鐵衣 。
  呃,這卻是生長得好一張威猛面孔的人,團字臉膛,透視著古銅色,環眼如鈴,挺拔的鼻樑下面是一張略呈方形的嘴,虯髯似戟,粗黑蓬張中根根見肉,但是,他卻穿著一身土藍布囚衣,翻坐之際,金鐵鏗鏘,居然雙手雙足上還載著屍長的手銬腳鐐!
  這人額角上腫起好大一個紫色,臉孔也有幾處瘀青,除此之外,好象並沒有別的創傷,比起其它幾個人來,他已經是太過幸運了。
  瞅著對方,燕鐵衣一笑道:“看情形,你們是從高地上頭翻車下來的?”
  那人深深吸著,嗓門仍有些沙啞:“不錯,連翻帶滾,人在車箱裡,就像是騰雲駕霧一樣……這輛殺千刀的囚車,對他們說等於棺材,但卻罩不住我。”
  燕鐵衣道:“高地上也有道路,怎會翻跌到下面?”
  那人直率的道:“我想是一邊的車軸斷了,車身突然傾斜,拉身的兩匹馬受驚狂奔,不聽駕駛就這麼衝著斷層的一面飛車而下。”
  笑了笑,燕鐵衣道:“你受傷不算太重吧?”
  連連點頭,對方道:“還好,除了腦門上起得一個大包,頭臉碰腫了幾處,尚沒有其它不妥,內腑未遭波及,骨骼還完整,就只腦袋子有點暈沉……”
  燕鐵衣道:“這是由於撞擊滾動的影響,休息個一天半日,便會恢復正常了。”
  那人真心誠意的道:“老兄,你救了我,我十分感激你,看你模樣,也似個道中人,尚請你留個萬兒,山高水長,日後必有補報。”
  擺擺手,燕鐵衣道:“這倒不必,還未請教朋友尊姓大名?”
  那人爽快的道:“‘風鈴黑戟’朱世雄就是我!”
  端詳著這人,燕鐵衣頷首道:“朱世雄?原來你就是那個橫行大江南北,專做單幫買賣生意的獨腳大盜‘風鈴黑戟’?”
  朱世雄忙道:“我做無本生意也是劫富濟貧,鋤惡扶弱,表裡一致的替天行道,決非那般掛羊頭賣狗肉的欺世盜名之輩可比。”
  燕鐵衣笑道:“不錯,我也聽說過你是一位俠盜之屬,還聽說你剪徑落草以來,撈了大起錢財,卻都左手進,右手出,周濟貧苦去了,自家經常搞得身無分文,連打壺老酒都得當東西!”
  咧嘴笑了,朱世雄道:“慚愧慚愧,奈何我就是這副窮德性,口袋里多了幾兩銀子便覺累贅得慌,不分光了不輕快,但好歹這些年來還混了個‘心安’。”
  燕鐵衣贊許的道:“積財那如積德?朱兄,你的確是個人物,是條好漢!”
  朱世雄哈哈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是老兄把我高抬了。”
  目光一轉,燕鐵衣道:“然則,朱兄英明半生,縱武天下,卻落得這副光景?”
  神色頓黯,朱世雄不由嘆了口氣:“說起來也是我太過粗心大意,個多月前劫了‘金壇府’首富顧齊三一票,孰知那顧齊三不但和‘金壇府’的知府是拜把兄弟,更是皖境六府十三縣的總捕頭‘大鷹爪’姜宜的表親,這一來紕漏大了,‘金壇府’衙門固然逼著追緝,姜宜這老小子也發動了他手下大批狗腿子,他的門生徒弟,甚至武林同道,像搜翻了天似的大肆搜尋我。”
  燕鐵衣的表情忽而有些怪,他默然俄頃,接著道:“‘金壇府’知府那個官兒不算什麼了不得,但你得罪了‘大鷹爪’姜宜卻頗為麻煩,姜宜此人不但本領強,心計多,決非時下一般六扇門的酒囊飯袋可比,他為人處世也極為方正,講道義,論是非,沒有官場中狗屁倒灶的那套玄門,據我所知,姜宜的辦法不但在公衙裡行得通,外面黑白兩道上他也很兜得轉,這是個極具實力的人物!”
  朱世雄苦著臉道:“可不是麼!便在大前天,我在靠北邊的‘姑子集’遇著一個同道朋友,那小子一見我就表熱絡,套關係,堅欲請我喝兩杯,我不疑有他,跟著到了一字小酒肆,誰知這一喝就人事不省啦,待醒過來,便成為你如今看見的這副德性,衣裳也換了,傢伙也沒有了,手銬腳鐐倒全套上了身,就這麼坐在囚車裡一路晃了過來……”
  燕鐵衣道:“可是你那‘朋友’出賣了你?”
  朱世雄恨聲道:“這還用說?娘的,那小子以後別再讓我遇上,否則,我要不剝他的皮,抽他的筋,我就不算是人生的父母養的!”
  往周遭看了看,燕鐵衣道:“‘姑子集’隔著‘西豐縣’最近,難怪是由‘西豐縣’衙派囚車解送你了,他們一共派了幾名解差?”
  朱世雄道:“共是四名,兩個在車裡,兩個在前座,對了,老兄,你已經發現了幾具屍首?”
  燕鐵衣道:“三具。”
  想了想,朱世雄笑道:“還有一個,大概是車子翻落時,不知摔到那裡去了!”
  燕鐵衣道:“你的運氣也真叫不錯,那三個解差死狀之慘,有兩個甚至連身著公門長衣都辨別不出了,而你卻僅遭皮肉之傷,活蹦亂跳的精神好得很!”
  赧然一笑,朱世雄道:“在車身翻落的一剎那,我業已運上氣啦,四肢百骸便不如精鋼也似生鐵,自是經得起碰撞,不像這幾個花拳繡腿的鷹爪般,既沒有這等的修為,當然後果也就有了兩樣。”
  燕鐵衣忍住笑,道:“是的,朱兄功夫硬扎,修為深厚,乃是眾所素知,如果在含蓄上再略加謹慎,則便益加完美了!”
  朱世雄舐了舐嘴唇,道:“不瞞老兄說,我這個人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直楞楞的脾氣,生平行事,最見不得那等皮裡陽秋,轉彎抹角的把戲,這多年來,就是因為個性使然,挾了不少紕漏,卻也交了不少朋友。”
  燕鐵衣略一沉吟,道:“這樣吧,朱兄,你我雖是萍水相逢,也算有緣,我替你出個主意,看看能否化解這場爭端,免卻這遭麻煩,你認為如何?”
  朱世雄忙道:“這敢情好,老兄,我正是求之不得,被姜宜那老頭這麼邪纏一通,就好比陰魂附體,走到那裡都吊著一顆心,不上不下的憋得慌,這老小子人手多,眼皮活,我實在也不願招惹他。”
  燕鐵衣道:“不過,你總得與我合作才行。”
  朱世雄連連點頭:“這個當然,老兄,你成心幫我,我豈有反著來,扯你後腿的道理?”
  燕鐵衣道:“先請告訴我,你在‘金壇府’首富顧齊三那裡,一共劫了他多少財物?”
  翻動著眼珠,嘴裡念念有詞的咕噥了一陣,朱世雄追懷著道:“兩尊三寸玉佛,一座五寸翡翠馬,半尺紅珊瑚樹一對,青銅雕龍紋古香爐四只,琥珀杯十二只,貓兒眼寶石約莫三十來粒……百年老燕二十盒,名人電軸十一卷,上佳鼠須筆百餘支,雞血石七十來顆……還有若干瑪瑙戒指,玉墜,罩環……還有黃金千多兩,銀票大概也有三萬餘兩的數目。”
  燕鐵衣有些發怔的道:“你這不止是在打劫,朱兄,你等於在給姓顧的搬家了,連青銅香爐也要!”
  朱世雄趕忙解釋道:“那四只青銅香爐形式古拙典雅,是頗有來頭的古董哩,老兄,我是識貨的行家,知道東西貴賤,四只青銅香爐的價錢不啻買舍同值,上門收贓的老行家眼皮上下一放,他可就連嘴都張大了,活似要將香爐生啃了一樣。”
  燕鐵衣失笑道:“真不簡單,看來幹無本生意,也得具備某方面的專門本識才能混下去了……”
  朱世雄得意洋洋的道:“這可不是胡說瞎扯的,老兄,在這一行,至少得把一般貴重玩意之所以為貴重的竅門先弄清楚,下起手來,才不會叫人看成孫頭,而且收穫也較豐富,譬如說吧,顧家擺設在花廳裡的這四只尺長青銅古香爐,表面上看起來毫不扎眼,大不了是四只青銅香爐罷了,可是再看它的外形,雕琢的花紋,銅質的色調,爐底與爐沿內側的暗鈴,便可知道此物的確實身價了,老古人在很久以前即已說過:‘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用鬥量之。’檢定真正有來歷,有名堂的寶物珍品,也合得上這兩句話,打眼一瞧很平凡的東西,卻往往價值連城,若是視若不見,棄之如蔽屣,不獨會被苦主識為九流蟊賊,卑陋小盜,就是自己也對不起自己哪。”
  燕鐵衣笑道:“學問不小,真個學問不小。”
  似乎已經忘了自身所處的環境以及尚未了卻的無限麻煩,朱世雄越說越起勁了,他口沬橫飛的道:“走他娘半夜摸進顧府,先捆起兩名守夜的下人,然後,自落腳處的花廳,又到了顧老兒的書房,書房裡的藏書倒不少,也有善本和名家手抄的冊子,我翻了翻,值錢的不多,亦就懶得費功夫了,但顧老兒書桌那上座翡翠馬卻是珍品,說不得笑納,筆架上九只‘湘妃竹’製筆的各式粗細白毛鼠須筆,也是價值不貲的好東西,雖然用過,仍賣得出大價錢,我又流覽四壁,哈,共是十兩幅今古名人的字畫,其中有一幅潑墨的巨荷圖都有了煙黃水漬,我舍而不要,把剩下的十一副全拿了,書房的檀木格架上另有擺設觀賞的琥珀杯,玉佛像等等,我拋下若干光彩花色形貌取勝的鮮亮瓷品,只挑了這兩樣,對了,還有立櫃和抽屜,打開,看,乖乖,上托的貓兒眼寶石,上好的雞血石,封妥筒裝的全新白毛鼠須筆,我老實不客氣的通通要了。”
  燕鐵衣道:“滿載而歸,可不是?”
  朱世雄哈哈笑道:“那有這麼便宜的事?我去了顧老兒書房,又到他的寢居,兩老口子也不用綁,更不用嚇,早就全身打了哆嗦,我看他老夫婦的模樣,怕再加逼問會驚死了人,乾脆自己抄搜,還算不錯,箱櫃裡有金錠,銀票,老蔘、鏡的首飾盒裡還有瑪瑙戒面,玉墜,翠環,我打了一大包,待要出門之際,偶然看見房角的高幾上並排一對紅珊瑚樹,這玩意也是熱門貨,順便就一遭帶走了。”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怎的不到庫房再打一轉!”
  朱世雄嘆了口氣,道:“大概是被我捆倒的那兩名守夜人掙扎束縛跑去傳警了,我才從顧老兒的寢舍出來,外頭業已鑼敲響,火把通明,雞毛子喊叫的亂成一團,我看,不是路數,來不及再去庫房,只好就這麼離開,你不知道,光這些東西已經夠重,我獨個進出,也是背連了三次六遍搬上停候在暗處的馬車。”
  燕鐵衣喃喃的道:“居然還趕了車去行劫。”
  朱世雄道:“顧老兒是大戶頭,我在尚未動手之前就曉得所獲必豐,不是只用一匹馬駝得了的,所以先做準備,弄了輛去車搬連,結果固不盡如人意,一輛車沒裝滿,好歹都也裝實了近半。”
  燕鐵衣道:“你傷了人沒有?”
  朱世雄頷首道:“第一趟把四只青銅古香爐弄出來的辰光很順利,到第二三趟進出的時候就多少費了點手腳,顧家那些二流子護院保鏢之屬竟向我包抄攔阻,我急著脫身,只好放開手腳放倒他們七八個人。”
  皺皺眉,燕鐵衣道:“有否傷亡?”
  朱世雄想了想,道:“被我放倒的那些人,受傷大約是免不了,至於送命倒還不至於,我下手的時候,自信分寸拿捏得很準。”
  燕鐵衣道:“但願是如此,否則就不好講話了。”
  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朱世雄急切的道:“對了,老兄,你方才不是說要幫我出主意,籌思個什麼法子化解這樁麻煩麼?你尚未告訴我你要使的那一條好策呢。”
  燕鐵衣道:“我既然說過這話,當然一定替你效力,但你也別忘了,我雖有法子幫你,你可也得同我配合,照我的意思行事才能收效。”
  朱世雄道:“這還用說?”
  燕鐵衣道:“首先,你劫得的所有財物,必須一件不少的收攏,包裝妥當,並得立具清冊,然後由你隨我一同前往姜宜處,我來替你週轉說項,你就賠禮道歉,雙管齊下,姜宜便不會追究了,‘金壇府’的海捕公文也要姜宜取消,顧家的狀子亦可結案歸檔,如此一來,你就高枕無憂啦。”
  僵窒了片刻,朱世雄滿臉的尷尬神色,古銅色的面孔也泛現起一片褚赤,他有些囁嚅的道:“老兄……你這個法子,好是好……都只怕呢,難以行通。”
  燕鐵衣聞言之下,立生不悅的道:“朱兄,你的意思是不願附合鄙意了,這也隨你,但你要明白,我這樣做可全為了你好,錢財乃身外之物,無時無處不可求取,而生命與自由都是難以補償的,你若硬要擔冒這等風險,甘願在追迫要脅之下過日子,也全在於你,值或不值,端在個人的看法了。”
  朱世雄著急的道:“你誤會了,老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
  燕鐵衣雙眉一揚,道:“那麼你是為了不願向姜宜認錯道歉?朱兄,這就更不對了,姜宜坐五望六之年,比你的歲數大得多,姑不論他在公門中的威望操守是堪令人敬仰,就算在江湖上,他也是個行正立穩,崇德修美的先進人物,你向他低低頭,說幾句好話,大不了他,也小不了你,再說,理一字還人家佔著,錯在於你,就算為了理虧,賠個不是亦乃應該的,人要講究氣節骨格,都並非執著於既成的過失……”
  朱世雄臉紅脖子粗的道:“也不是為了這個,老兄,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況我姓朱的又是掃了人家臉面,砸了人家招牌在前?至於歸還所劫財物,那是道上修好言和的慣例,當然更不會不明白,但,問題就是出在這裡。”
  燕鐵衣道:“什麼問題?”
  嘆了口氣,朱世雄無奈的道:“從老顧字撈來的那票財寶,這一個多月來早就散光啦,我在第二天就一連施捨了十二家所善堂,第三天便周濟了七十九家貧戶,西轉三百多里的‘闊龍河’上那座陳年木橋已塌,阻塞了河兩頭的村落通路,也令過從行人諸多不便,我一下子就拿出三千兩銀子來重砌新橋 可是磚石疊砌的新橋哩,還有‘赤土山’那手燒窯的老尼,經年踩著條爛路上下,遇上風雨便泥濘難行,我也出了兩千兩銀子幫他們重新修路,一路上大小七個‘花子幫’,我亦各分了千兩銀子略表心意……就這麼搞下來,那裡還有剩餘?我在‘姑子集’的辰光,身上業已不足十兩銀子啦。”
  不禁呆了半晌,燕鐵衣沒好氣的道:“你可真叫慷慨大方 那些珍玩古董以及字畫呢?”
  朱世雄哭喪著臉道:“全賣光啦,還有送人的,當然都是些急須變現求財的人。”
  燕鐵衣搖著手道:“這就令人‘作棘’了,道上規矩,輸誠修好或賠罪求恕,先決條件便是理虧的,預為彌補已犯的過失至最低限度,流血剜肉,劫奪還原,這才能鋪路免罪,什麼都沒有,光憑一張嘴遊說,又如何叫對方接受?”
  朱世雄吶吶的道:“就是這話嘍,所以……我才表明難以行通啊……”
  燕鐵衣頭痛的道:“你在當初莫非毫未考慮到事情的嚴重性,能不能罩得住?就這樣三不管的流水般舍去把銀子做你的‘萬家生佛’?”
  朱世雄窘迫的道:“我……我以為沒有什麼,就和以前再一次的光景相同……”
  燕鐵衣道:“你說吧,事情到了這步田地,該怎麼辦?”
  朱世雄聳聳肩,是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老兄,我還有什麼法子?姓姜的如果了得,我再到別處撈幾票還給他,了卻這段公案,他要等不得,我只有和他耗上,他人面廣,手眼活是不錯,我朱世雄也不是盞省油的燈,大家全卯起來,或者我佔不了便宜,他也不一定穩吃。”
  哼了哼,燕鐵衣道:“可是你這一遭就栽了!”
  自嘲的一笑,朱世雄道:“吃次虧學回乖,這遭是他娘是疏於防範,太信任別人,方才著了那廝的道,以後可不會這麼簡單啦,老姜宜要對付我,他可得綴上點功夫才行!”
  燕鐵衣接頭道:“你是個直心直腸的人,朱兄,恐怕比不得姜宜的足智多謀,況且他人頭熟,關係多,可以運的的力量廣泛,在那一階層幾乎都能發展潛勢,你只孤家寡人一個,雖是老江湖,也未見能鬥得過他!”
  朱世雄苦笑道:“所以我只好挺下去,否則又待如何?總不能伸長脖子自己去找人砍吧?”
  思量了片刻,燕鐵衣似頗遺憾的道:“朱兄,請恕我無能為力,這件事上,我就僅能做到這裡了,還希望你善自珍重,進退審慎,另外,你需要的就是‘吉星高照’了……”
  朱世雄忙道:“多謝關懷!但是老兄,能不能請你設法替我打開手銬腳鐐?他們套在我手足上的這兩件傢伙,非但挑揀了最大號的,更是特選上好硬鋼的貨色,我試過好多次都弄不斷,這陣子身體又虛,就更無可奈何了……”
  燕鐵衣稍微猶豫,又毅然道:“好吧,我來替你弄開。”
  說著,他蹲下身來,深深吸氣,雙手分別抓住腳鐐中間的那條鐵鍊,猛一用力,但聞“克察”一聲,粗逾姆指的鐐環業已失去自主從中崩斷!
  朱世雄脫口贊道:“好功力!”
  燕鐵衣一言不發,再用雙手抓住朱世雄右腳踝上的鐐環,屏息凝神,徐徐發力,於是,那枝寸許厚,兩寸寬的鐐環便慢慢擴張,變形,扭曲,終於“崩”聲脆響,被分開為二!
  朱世雄欽佩莫名的道:“老兄必非凡人,想也是道上大名鼎鼎的英雄好漢,務請賜下名諱,也好叫我朱某人有個圖報之機……”
  又伸手抓住朱世雄左足踝上的鐐環,燕鐵衣平靜的呼吸著,緩緩的道:“你為人行事雖說有些胡塗任性,但卻是一個血性男兒,一個具有俠心熱膽的直性子草莽之屬,我欣賞你的忠義豪邁,讚美你的磊落慷慨,你是個大度的人,也是個狂放的人,我幫你,就是為了這些,但你最好不要問我的身分來歷,這樣,對你,對我,對姜宜,都比較合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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