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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捕蛇b

  玉真禪師氣息漸漸低弱下來……臂彎抱住卜森,把昔年和“翻江龍”申傑之間的情形,約略說了下……一陣急喘中,玉真又道:
  “森兒,為父誤中仇人‘五毒珠砂掌’,會在七日之內死去,你也不必報案,山外找個地方,去尋求你自己的生路,不必理會我……”卜森怎肯撇下相依為命的義父離去……
  就即向玉真禪師問道:“義父,可有治救方法?”玉真唱然道:“為父已傷及經派,除非在此三日之內,取得‘赤練雙頭蛇’生服其膽,才始有救,但‘赤練雙頭蛇’並不常有,難得一見,又焉能在三日之內找得……森兒,不必作此打算!”卜森聽得“赤練雙頭蛇”蛇膽,可以起死回生,不由精神為之一振……就即問道:“義父,‘赤練雙頭蛇’如何長相……又如何捕捉此蛇?”玉真老和尚知道這孩子,一番孝心之下,要找此蛇,救回自己一命……
  但,在這數日中,無異大海撈針,有心阻止,卻又不忍過拂他的心意。於是,玉真禪師只得把“赤練雙頭蛇”的一切習性,和捕捉方法,告訴了這孩子。
  卜森真個秉性純厚,立即走出廟外,滿山尋找,連飯也不顧得吃。一連兩天過去,皇天不負苦心人,找得山神廟有“赤練雙頭蛇”出現之事。
  卜森救父心切,帶著所有用具,冒著大雷雨找來山神廟……獲得“飄客”玄劫一臂之助,終於擒住“赤練雙頭蛇”,破肚取膽,把奄奄一息,傷勢沉重的義父性命,救轉過來。
  第三章 投師“飄客”玄劫聽玉真禪師說出這席話,對卜森的出身來歷,才始恍然大悟,不禁又喜愛,又是憐惜,似有所思中緩緩點頭……玉真禪師又道:
  “這孩子骨格清奇,天賦習武上乘之才,過去老袖始終不敢傳他武技,以師門自居,伯是糟塌了這樣一塊璞玉之材。”“飄客”玄劫道:
  “老禪師付出八年養育之恩,此對卜森來說,天高地厚,思同再造……”玉真目注玄劫,道:“玄大俠乃是當代一位奇人俠士,武功淵博……不知森兒是否有此機遇,蒙您收列門牆?!”“飄客”玄劫微微一點頭,道:“‘奇人俠士’不敢僭稱,玄某對這孩子十分喜愛,確有這份心意……”微微一頓,又道:
  “但玄某萍蹤江湖,飄遊各地,行止無法安定下來,又如何傳授這孩子藝技?!”
  玉真禪師聽到這話,顯出一副失望的神情。玄劫移向另外一個話題上,道:
  “玉真禪師,此番您行藏已給仇家所知,難免會去而後返,再次騷攏佛家善地……”。
  玉真聽來微微一怔……不錯,有此可能。“飄客”玄劫道:
  “依玄某之見,不如遷地為良……這並非是怕了這等麼魔小鬼,原因是敵暗我明,不勝其擾!”玉真禪師聽來也有道理,卻又不禁眼眉微微一蹙,道:
  “玄大俠說來十分有理……但不瞞玄大俠,老衲和森兒二人,除了這裡‘迦南古寺’之外,實在難找一枝立棲的所在……”玄劫接口道:
  “老禪師若是有意離開此‘迦南古寺’,玄某可以替您和森兒二人,找個清靜之處……”
  玉真禪師見這位俠膽義腸,濟人于危的“飄客”玄劫說出這話,就即問道:
  “玄大俠,您說,老袖和森兒義父子二人,遷往何處?”“飄客”玄劫道:“鄂南九宮山月眉峰‘臥岳洞府’……‘寒梅山翁’辛石前輩洞府……”玉真禪師愕然道:
  “武林傳聞‘寒梅山翁’辛石,高壽年逾百齡,乃是一代劍術宗師……老袖和這位辛前輩,素昧生平,豈能打擾他的清靜。”玄劫微微一笑,道:
  “玉真禪師,這就是您方才所說,要玄某收列森兒作弟子之事……玄某與辛前輩雖非師徒,但蒙他老人家傳授‘三幻無影劍’劍法,並以仙家神兵‘龍淵劍’相贈,已有師徒之實……”微微一頓,又道:“玄某對森兒這孩子十分喜愛,願意收作自己徒兒,但至少以目前情形來說,玄某萍蹤飄泊,居無定所,卻又不能耽誤了這孩子寶貴的童年……
  是以由您老禪師陪同帶森兒住九宮山月眉峰……師祖傳徒孫,煩辛前輩替這孩子扎下渾厚的武家根基!”玉真禪師聽到這番話,愣了好一陣子,才道:“玄……玄大俠,那位辛前輩,是不是會照您這麼說的答應下來?”玄劫道:“他老人家仁厚善良,相信不會拒之千里之外。”玉真禪師轉念一聲“阿彌陀佛”……如果真若玄大俠所說……以祖傳孫,森兒由一代劍術宗師“寒梅山翁”辛石指點,傳授武技,那真是森兒這孩子的造化了……
  大聲向旁邊卜森,道:“森兒,這是你的造化,還不快向玄前輩跪下,見過你師父?!”
  卜森雖然是個八齡童兒,但,他是人猿交配而生的孩子,資質異票,已聽出義父和玄大俠所談的話……玉真這響聲音傳來,卜森“撲”的已跪在玄劫面前,嘴裡道:“弟子卜森,見過師父!”“飄客”玄劫,含笑把卜森扶了起來。玉真禪師見森兒有這樣一個轉變,心裡十分喜歡,就吩咐卜森到廟後菜畦中,挑水洗米,拔菜煮飯,整治素齋,接待玄劫。
  卜森跳跳蹦蹦出外而去,“飄客”玄劫和玉真禪師,談些江湖上的掌故異聞。不多一會,卜森突然神色慌張,奔了進來,嘴裡大聲喊道:
  “義父,不好了!日前打傷你老人家的瘦賊申傑,此刻又帶了四五個人,找來‘迦南寺’啦!”玉真禪師尚聽到此話,兩條銀眉往上一豎,合什念了聲:“阿彌陀佛!”
  就要伸腿下床,一手抓過鐵禪杖。玄劫急忙阻止,道:“老禪師,傷勢新愈,元氣未復,不宜與人動手,讓玄某前去應付就是……”又向卜森道:
  “森兒,你要照顧義父,不能亂走,外面鹼人有我前去應付。”卜森滿臉怒容,點點頭應了聲。“飄客”玄劫一摸佩在腰帶上的“龍淵劍”,從容揮灑,放開大步,走出“迦南古寺”外,站在一棵老松下,舉目眺望。果然不出所料,五個勁裝疾服的人,各執兵器,直向“迦南寺”奔來。
  玄劫縱目看去,正是剛才森兒所說的,前面那個是個獨臂瘦長的中年人,面色慘白,手握一把銀光閃閃的靈鉤劍。後面跟著四個粗豪大漢,個個疾服勁裝,頭裡萬字英雄巾……
  當頭是個胖漢,臉色淡黃,中等身材,手中握著一把雁鋼刀。旁邊那個年約三旬,高額鉤鼻,五短身樹,形若猿猴,腰問纏著一條三節棍。
  後面兩個全是粗壯的矮個子,各個挽著方形包袱,不知是何等樣兵器。一行五人,健步如飛,直向廟門走來。“飄客”玄劫目注看去,知道頭前那個就是“翻江龍”申傑,第二個是“紅尾蠍”邵衝,至於另外那三個,可能是申傑請來的幫手……於是迎步上前。
  那天“翻江龍”申傑,吃了卜森一個小虧後,跟“紅尾蠍”邵衝匆匆離去……
  但心裡猶是忿忿不平。“翻江龍”申傑,知道自己“五毒硃砂掌”雖然歹毒,但仇家如果機緣巧合,遇上醫家高手,仍然能把這條命救過來,是以心裡還是放心不下。
  另外玉真老和尚還有一個小徒弟,年紀雖小,功夫卻是十分了得。是以申傑和邵衝兩人,回到北金頂山,找上金頂五煞中,另外三煞!
  那是“九頭鳥”哈玉昆、“禿鷹”吳三春和“野梟子”耿七等三人。這夥人晝夜兼程,向石駝峰而來……兩下相距並不甚遠,於是在近日之內,一來一回,及時到達。
  “翻江龍”申傑,眼神敏銳,猛見一個中年漢子,由“迦南古寺”中舉步而出,心頭不由微微一怔,腳下加快步子。不到片刻,已和那中年漢子,相距不過四五丈處。
  申傑見那中年人,臉容清矍,雙目神光充沛,不由暗自詫異……近前一步,申傑喝聲問道:“餵!那漢子,我要問你兩句話……前面‘迦南古寺’中,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瘦猴精的徒弟,他們去了何處?”一瞪眼,又道:“那老和尚是不是已死了……還有那個瘦徒弟,也逃走了嗎?”“飄客”玄劫見對方說話,傲慢無禮……微微一笑,答道:“尊駕所說兩入,卻是區區在下朋友……他們兩人,老的十分壯健,並未死去,小的那個仍在廟內,並未逃去哪裡。”“翻江龍”申傑一呀之下,立時變色。金頂三煞亦站不穩,相互望了眼。申傑眉宇一軒,冷然笑了笑,道:“如此說來,你是玉真老賊禿叫來助拳的朋友……嘿,我看你別自找麻煩,別以為仗著學過幾日三腳貓的功夫,便來替人抱不平、充好漢……入娘的,你不知好歹,申某把你這條命,也算在裡面!”“飄客”玄劫沒有半點火氣,依然微微一笑,道:“申舵主,你也是綠林中一個成名人物,玉真和尚雖然早年跟你有點怨仇,按說他已遁入空門,落髮為僧,好漢做事,何必趕盡殺絕?”一頓,又道:“而且,你在五日前,又打了他一下‘五毒硃砂掌’,他從死裡逃生,任何仇恨,也已一筆勾消……現在,你還想將他置於死地……此怨冤相報,又待何是終了?”“翻江龍”申傑怒聲道:“小於,你只是憑了這張嘴會說話……申某與霍天敏之間血海深仇,就算他已死了,申某也要把他屍體從棺材裡拖出來砍他刀刀,何況他還沒有死……”嘿聲一笑,又道:“不但老禿驢戮屍斬首,就是他那猴精徒弟,也別想活兩只陰森森蛇眼一瞪,問道:“你替他出頭麼?好哇,報下名來,我‘翻江龍”申傑劍下,不斬無名之輩?”“飄客”玄劫哈哈笑道:“區區玄劫,有‘飄客’之稱……”
  語未中落,乍覺兵刃破風,電射而去,跟著一陣吼叱聲道:“誰聽你這些廢話,看刀!”
  原來“紅尾蠍”邵衝,沉不住氣,橫起雁翎刀,直襲過來。
  “飄客”玄劫眼看四面,耳聽八方,發現對方不按江湖規範,徑自動手,一聲冷叱:
  “來得好!”身形一閃,“弱柳迎風”,並不用劍,左臂展開,駢起中、食兩指,競向雁鋼刀側面點來。“紅尾蠍”邵衝,心中一驚,這才知道對方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倏即雁鋼刀往回一撤,側身上步,改作“猛虎伏槽”之勢,直向對方雙足削去。“飄客”
  玄劫身形如電……左手指向雁鋼刀時,右手握“雞心拳”,一個旋身已到邵衝左側……
  淬然指尖指出,直向“紅尾蠍”邵衝的“風靈穴”點來。邵衝第二刀出手,又落了個空……
  發現對方備有寶劍不用,卻是空手追刃,而自己哪敢怠慢……右足往後一滑,“怪蟒翻身”,身同刀轉,冷閃閃的刀鋒,落在對方肩膀。玄劫不慌不忙……身形一個盤旋,一如秋風吹落葉,輕飄飄移了開去……真比棉花還輕。“紅尾蠍”邵衝,咬牙切齒……敵人一雙空手,自己卻是連走空招,這面子實在放不下來!一個錯身踏步,“唰!唰!唰!”
  連上三刀……。第一招,“猿猴迫果”……刺咽喉,掛兩肩。
  玄劫一踩“流水步”,閃身左轉,讓過對方電掣而來的刀鋒。“紅尾蠍”邵衝,再次第二招“銀鳳剔翎”,第三招“斷劍長虹”嗚嗚破風聲中迫出……截腰、斬肋,迅疾如電。
  “飄客”玄劫,哈哈一笑,又閃了開去。“紅尾蠍”邵衝,暴跳如雷,“哇哇”吼喝聲中,一套“斷魂刀”刀法施展開來……
  刀光電閃,刀芒耀月,揮揮霍霍,卷起一座刀山,直向玄劫近身欺來。“飄客”玄劫,僅施展出一門“大擒拿法”:閃、展、騰、挪一綿軟輕力,在刀光中鑽進鑽出!
  雙方照面交手二十餘回合,手握利刃的“紅尾蠍”邵衝,反被袍袖飄飄的“飄客”
  玄劫,逼得氣喘如牛,滿頭大汗。“翻江龍”申傑,眼看形勢不妙,正要上前令邵沖退下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際,玄劫一聲冷叱:“著!”左手一分刀光,右手一記擒拿,一響結結實實“□”的聲,把“紅尾蠍”邵衝連人帶刀兜出一丈外。
  接著又是一響殺豬似的慘叫聲,“紅尾蠍”邵衝,一跌仰翻在地。“紅尾蠍”邵衝這一敗落,金頂五煞之一的“九頭鳥”哈玉昆,勃然大怒……一抖手中三節棍,豁朗朗聲中,縱向前面,朝指玄劫道:“小子,休得張狂,看家夥!”暴喝聲中,一式“大鵬展翅”,三節棍向外一展,向玄劫左肩頭砸下。玄劫一個旋身,退後六七步。哈玉昆三節棍一合,左足向外一滑,棍頭一封,身子候地一個盤旋,招是“雲龍三現”……。
  藉著身形盤旋之勢,三節棍鐵環於嘩啦啦一響,散開兩節棍頭,向玄劫斜肩帶背掃上。三節棍在外門兵器中,乃是霸道的傢伙。
  武家兵器,一寸長,一份強……三節棍每一節,長約四尺,共長一丈二尺,而且逢硬拐彎,可短可長,比起普通大槍要利害得多。
  “飄客”玄劫不敢怠慢,急忙拔出“龍淵劍”,一招棍頭,“順水推舟”,反向哈玉昆胸口刺來。哈玉昆見敵人亮出寶劍,連忙一個轉身。抖開棍身,一式“金龍盤柱”,呼的向對方橫掃而去。此刻玄劫所施展的,乃是“寒梅山翁”辛石所傳的“三幻無影劍”
  劍法……此門劍法變幻莫測,劍路深奧……豈是眼前哈玉昆之流所能對架?玄劫不架不避,一縱身,反而踏前一步,展出一式“懷中抱月”……左手劍鋒,向對方棍身一壓,右手青鋒,直向哈玉昆左肩劈來……捷如蛇身,迅快無倫。
  “九頭鳥”哈玉昆吃驚不小……急忙右足一滑,身形斜塌,把撒出的三節棍,往回一帶!左手接住棍頭,三節棍變成兩豎一橫,成了“口”子形,往上一撩!
  右腿抬起,身形往上一長,把三節棍抖得筆直,一式“長蛇入洞”,淬然向玄劫胸前標去。玄劫錯步閃開!“九頭鳥”哈玉昆殺得怯然,身後一變,三節棍翻翻滾滾,鎖、動、吞、吐、圓、轉、勾、屈,舞得狂風驟雨一般。“飄客”玄劫施展“三幻無景劍”
  劍法,制止對方手上三節棍……
  劍氣如虹,劍光如電,動若蛟龍,靜若止水,進如飛鷹,遲如脫兔!雙方一來一往,一攻一守,劍棍交加,交上五十餘回合,尚未分出高下……玄劫心念暗自閃轉:
  “自己只是單身一人,對方尚有三個,長此纏戰,並非了局。”錯眼一瞥……半死的“紅尾蠍”邵衝,已給“禿鷹”吳之春,和“野梟子”耿七扶起。
  邵衝挨上一掌,傷勢非輕,左肩環骨業已卸下,半身不能動彈,看來也快要上路。
  “翻江龍”申傑,滿臉怒容,手接“吳鉤劍”,朝自己這邊看來。
  此刻玄劫別的都不怕,就耽心申傑等三人,趁著自己酣戰之際,分出一兩人進入“巡南古寺”,去殺害玉真老和尚,和卜森兩人。
  “飄客”玄劫心裡有了這樣想法,於是奮起神威,接連展開幾式銳利劍招……劍芒閃射,劍光霍霍,虛中帶實,迫得哈玉昆手忙腳亂,身不由已的倒退六七步。
  玄劫手中“龍淵劍”一指,一式“銀沙摘星”,向對方面門劃來。“九頭鳥”哈玉昆,提棍往上一封。玄劫劍身一翻,貼住棍頭,轉向對方腕把一削,跟著一腳飛起,踢中哈玉昆右時後骨上。哈玉昆當即虎口一麻,三節棍業已脫手,嗆啷一聲墜地上。玄劫劍光一閃,一聲大喝:“倒下!”“唰”的一劍落處,刺透“九頭鳥”哈玉昆右肩,鮮血直流……一陣“喲!喲!”慘叫,翻身僕地。玄劫再一箭步,俯身搏臂,正要把哈玉昆抓起,冷不防“嗤”的一聲,寒星一點,疾如鳴風,直向自己太陽穴打來。玄劫急回右臂,扁劍身、踢劍尖,向外一掄,一響“錚”的聲,一枚棗核鋼鏢,打落地上。
  玄劫哈哈一笑,道:“朋友,打人不過,用暗算麼?”這枚棗核鋼鏢,是“禿鷹”
  吳三春所發。吳三春見兩個盟兄,都被玄劫所傷,不由陡生惡念,出其不意,一鏢打來。
  但,“飄客”玄劫,又是何等樣人物!豈是區區暗器所能暗算?耳目機警,劍術高強,一劍,就把這枚棗核鋼德,打露在地。
  “禿鷹。吳三春勃然大怒,把長包袱向地上一丟,亮出一對純鋼判官筆來。一個箭步,欺到玄劫面前,左手判官筆一晃,右手判官筆一起,直撞對方乳下“期門穴”……
  這一招,武家稱作“野馬分鬃”。玄劫吸胸凹腹,向後微退……左手劍鋒上指,右手寶劍一吐“畫龍點睛”,劍尖反刺吳三春右腕。
  雙方用的都是打穴法……“禿鷹”吳三春手中這對判官筆,固然是專門用來打穴的兵器。但,“飄客”玄劫經一代劍術宗師“寒梅山翁”辛石傳授,在劍術招數中,同樣摻入打穴絕技。玄劫見對方使用判官筆打穴,他把學自“寒梅山翁”所傳,劍尖打穴的絕技,施展出來。
  吳三春右手判官筆一撇,身形左展,一式“遊蜂探蕊”,又向對方左肋下“太淵穴”
  點到。“飄客”玄劫,掌中劍一提一翻“倒打金鐘”,劍隨身走,疾如風飄。
  吳三春這一出手,又點了空。“飄客”玄劫,心念閃轉:“對方這對判官筆找人身穴道,看來這廝也精於打穴,自已則要留神一二。”立即以深奧精湛的“三幻無影劍”
  劍法,跟“禿鷹”吳三春雙筆對拆。雙方這一照面交上手,轉瞬之問,一連走了十數回合吳三春這對判官筆上,用了吞吐打穴的手法,卻也佔不到對方絲毫便宜。壁上觀的“野梟子”耿七,再也忍氣不住,焦雷似的大喝一聲,道:“賊子,可惡,待我也去取他。”包袱一丟,亮出兵器,原來是一對“陰陽戟”。
  這對“陰陽戟”,略如“鴛鴦護手鉤”……頂端有白森森,三寸多長的鴨嘴尖鋒。
  耿七雙戟一展,一式“指天劃地”,嘶的破風聲中,向玄劫左肋刺到。
  耿七兵器展出,嘴裡卻在喊叫:“吳二哥,暫且退下,待我前來取他。”其實是以兩打一,左右夾攻。“飄客”玄劫見他兵器古怪,手勢兇猛,連忙一坐腰,凹胸內陷,閃退數步……“龍淵劍”一個橫展,招是“長雲射雁”,向耿七後腰便刺。“野梟子”
  耿七,頭也不回,容得對方劍鋒點到,身形斜著一上步,右朗反臂一撥,左戟“摘星移鬥”,直掛玄劫兩肋。玄劫知道這類兵器份量不輕,尤其是戟上月牙鋒,若是吃它勾到,兵刃使得脫手,虎口也要震破……
  急忙一個“秋風送浪”連人帶劍,向後一跳。就在這時候……。“禿鷹”吳三春一雙判官筆,招是“雙風貫耳”,向玄劫“玄樞穴”打到。
  以一敵雙,以短禦長,同時吳三春和耿七兩人的本領,都比哈玉昆強得多……玄劫勃然大怒……劍光一展,匝地如銀……一片寒光,隱隱似有風雷之聲,端的滴水不透。
  吳三春和耿七兩人,用盡全身本領,也只勉強殺了個平手。“翻江龍”申傑怒不可遏,正要一揚吳鉤劍上前助戰,驀地想了起來:
  “這姓玄的如此扎手,就是我們三個圍戰他,恐怕也佔不到便宜……此刻老禿驢、小瘦猴還在廟中,如果給他們脫走,日後必成大害,不如先入‘迦南寺’中,把這一老一小結果再說。”申傑有了這樣想法,就不上前助陣,雙足一頓,展開輕功身法,自玄劫身旁繞過,正要搶入寺中……玄劫這一發現,不由大驚,憤然大喝一聲,道:
  “‘翻江龍’申傑,休得使用暗算,過來你我大戰三百回合……”叱喝聲中,提劍一掠,直追過來。“翻江龍”申傑一股怒火激起,轉身喝道:
  “賊子,多管閒事……照打!”獨臂一揚,“錚!錚1錚!”打出三枚金錢鏢,宛如流星射到。玄劫疾忙一伏身,金錢漂由頭頂抹過,險些襲中背後追來的耿七。
  玄劫連劍帶人,化作一條長虹,力挾勁風,一式“龍歸滄海”,直向申傑後心刺來。
  申傑猛回身,展吳鉤劍一封……一響“當”的金鐵交擊聲中,兩劍相撞,噴出一溜火星2兩人用力過猛,不由雙雙退落幾步。“野梟子”耿七,首先撲了上來,雙戟一展,一式“朱雀展尾”,直襲玄劫背後。“禿鷹”吳三春,旋風似的自後趕來,一雙判官筆迎頭砸下。“飄客”玄劫,腹背受敵!驀地裡,廟門開縫中,“嘶”的一響破風聲,射出一股寒風。“禿鷹”吳三春候然大吼一聲,拋去手中雙筆,掩住左臉,向後倒下……痛得撲地翻滾。這一下,不但申傑、耿七兩人,而且連玄劫也感到十分意外。申傑、耿七兩人正在驚詫不已之間,冷不防門縫中,又是“嗤”的一響,一枚黑烏烏的東西直打出來,射中申傑左面。申傑給嚇得慘叫一聲,連連向後退去。就在這一電光火石之間……。
  玄劫趁勢手起一劍,向“禿鷹”吳三春,一劍當胸刺了進去。吳三春慘呼一聲,立時喪命。“野梟子”耿七雙戟一分,攔腰截上……
  玄劫一伏身,就在這一短暫剎那間,已自囊袋取出一枚鐵蓮子,喝聲:“看!”抖肘翻腕,揚手向耿七打去。耿七還不知對方出手何種暗器,揮使右戟,奮力上前擋去……
  就在耿七略一分神剎那,玄劫再聲冷叱:“倒下……”一劍扎進耿七的心窩中……
  耿七哪裡還能把命留下,嘴裡沒有啃出半聲,已倒斃在地。
  “翻江龍”申傑,看到同來的四煞,傷亡殆盡,不禁把來時的那股兇焰,頓時挫了大半……嚇得心寒膽裂,急急翻身逃跑……
  “飄客”玄劫,由於“翻江龍”申傑,是五人中的元兇,就不會讓他脫身離去……
  一聲冷叱,道:“姓申的,別走!”“龍淵劍”寒光一閃,利刃抉風。縱步直追上來……
  劍影閃射懲處,一蓬血霧湧起,申傑這顆腦袋,一劈成兩半申傑尚未吭氣出聲,已橫屍七尺,倒斃地上。玄劫拭去劍身血液,納劍入鞘。
  這時,閉上的“迦南古寺”廟門,“□”的打了開來,瘦皮猴卜森手裡拖著一根鐵禪杖出來外面……。掄起撣杖,把“九頭鳥”哈玉昆的這顆驢頭,一杖打個粉碎。
  回過身來,見“翻江龍”申傑已死,朝他屍體上踢了兩腳。玄劫想到剛才那回事上,微微一笑,問道:“森兒,剛才出自門縫兩枚晴器,是你打出來的?”卜森點點頭,道:
  “是的,義父平時不准使用暗器,但咱森兒卻不以為然……如果使用暗器,暗中傷人,當然不是英雄好漢,但若是用來對付那些壞人,那是再好沒有……”張開小手,指了指掌心,又道:“這是我背著義父,偷偷學的……師父,森兒剛才使用的,就是這玩意兒!”玄劫朝卜森手掌心上看去,原來是幾個青銅制錢……
  心裡不由暗暗感慨不已:想不到森兒小小年紀,竟然無師自通,練起金錢鏢來……
  剛才那兩手,雖然只隔幾步路,但人在門縫後面,居然心神領悟,取準位置,一連兩鏢,均無虛發……尤其配合自己劍法變化,恰到好處,真是難能可貴,絕非尋常人所能做到的。
  “飄客”玄劫見這孩子有如此聰明,微微一點頭,含笑道:“森兒,你所使用的,乃是江湖上的‘金錢鏢’……不過金錢鏢並非拿來如此打法,為師日後有時間,可以指點你一點……”指著地上幾具屍體:“寺門前上幾具屍體,你設法收拾一下?!”卜森道:“師父,你不必操心……石駝峰後面有一條長長的山澗,那邊山狼最多,別說四五具屍體,再多十來個,可以扔去那邊山澗……”話落到此,就在地上伸臂一夾,拖起兩具屍體,直向山後而去,疾步如飛,轉瞬不見。
  “飄客”玄劫返回寺中……。玉真禪師跌坐禪床上,見玄劫自外面進來,合什一禮,道:“阿彌陀佛,玄大俠把那幾個孽障,可曾打發掉?”“飄客”玄劫道:
  “這等惡人,留在世上總是大害,玄某已把他們送入幽冥地府。”玉真禪師聽來嘆息不已,口中不住地喃喃念佛。不多時,卜森由外面進來禪房……玉真禪師看到這孩子時,感慨不已,道:“八年之前,老袖妄動無明,誤劈人面猿于石駝峰,八年後的今日,老袖幾乎喪命於昔年仇家之事……玄大俠,可見凡事冥冥中都有定數……”玄劫緩緩一點頭,接口道:“此番來‘迦南古寺’騷擾滋事的,除了‘翻江龍’申傑外,另外是金頂五煞中的四煞……尚有‘一煞’漏網在外……”玉真微微一頓,道:
  “並非全數來此?”“飄客”玄劫,緩緩一點頭,道:“是的,玉真禪師!免得遭此類麼魔小丑騷擾,同時為了森兒日後技藝之事,不如早早離開這裡石駝峰‘迦南古寺’……”
  玉真禪師目注玄劫,接口道:“玄大俠,您是指老衲和森兒,前往鄂南九宮山月眉峰‘寒梅山翁’辛石前輩洞府?!”“飄客”玄劫道:
  “不錯,玄某正是此意。”卜森雖然還是一個八歲的童兒,但卻是十分懂事的問道:
  “師父,師祖還未曾見過義父,森兒,他老人家會不會答應下來?”卜森這一問,顯然玉真禪師也想到這上面。目注玄劫看來。“飄客”玄劫緩緩點頭,沉思了下,道,“森兒,這話你問得不錯……為師原來想修書一封,由體義父和你帶去鄂南九宮山……但,信上無法把來龍去脈,經過情形說個清楚……”目光移向玉真禪師這邊,又道:“老禪師,還是由玄某陪同您和森兒兩人,往鄂南九宮山一行……”玉真殊感不安,道:“玄大俠,如此一來,僕僕風塵要辛苦您了!”玄劫一笑,道:“玉真禪師,‘僕僕風塵’四字加在玄某身上,就不管用了……”一頓,又道:“玄某原是萍蹤閒鶴,居無定所,一個浪跡江湖的‘飄客’……”卜森兩顆眼珠朝這間他們義父子兩人住的禪房,回顧一匝,道:
  “義父,房裡這麼多東西,咱們還得要快去找一輛蓬車來搬運呢?!”玉真禪師道:
  “軟細重要的東西,我們義父子二人隨身攜帶,其它東西,留給來‘迎南古寺’的有緣人。”一行三人,離開黔地石駝峰“迦南寺”,取道經鄂南九宮山而來。曉行夜宿,行程匆匆,三人已抵湘北境界……卜森自幼隨同義父玉真禪師住在霍山眾嶺的石駝峰,何曾見過大江南北這等景物?一雙猴眼似的金睛眸子,看到每一件事物,都感到新鮮……
  向義父玉真禪師、師父“飄客”玄劫,問了又問,問個不休!三人來到一處鎮甸打尖用膳……這家飯館叫“松苑樓”,開設在大街鬧處……卜森一對眼珠,又直往大街上游轉看去。店夥把吃喝端上後,“飄客”玄劫問道:“店家,貴處是什麼所在?”店夥見玄功問出這活,已知道這是經過這裡鎮甸的客人……哈腰一禮,道:“回客官,小地方是湘北‘河頭集’鎮上……再北上不多路,就是湘鄂交境地帶。”玄劫向店夥道謝過後,含笑道,“玉真禪師,我們三人腳程說來不算不快……由黔進湘,來到湘北,再去不遠就是鄂南地帶……”玉真禪師接口道:
  “不錯,沿途談談說說,不覺得途中寂寞,無形中覺得快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玉真禪師乃是昔年有“鐵翅飛鵬”之稱的霍天敏。霍天敏昔年行蹤出沒大江南北,一個水道上的巨寇,而後痛改前非,削髮為僧,投入空門,做了一個佛門弟子的僧人。是以,玉真禪師對湘、鄂、贛、皖一帶的情形,不會生疏!吃喝中,無話不談……
  玉真慨然道:“老衲蟄居黔地石駝峰‘迎南古寺’,雖然前番有仇家‘翻江龍’申傑等,前去騷擾生事,但也有故人不遠千里,探得老袖行蹤前去相訪……”話到這裡,突然想到一件事上,問道:“玄大俠,去年前往‘迦南古寺’的那位江湖故友,曾提到一件事,不知您是否知道?!”“飄客”玄劫道:“老禪師所指何事?”玉真禪師道:“據老衲那位江湖故友說,近年來大江南北,中原武林中,崛起一個幫會門派,有‘百星流光迎鼎會’之稱……
  玄大俠蹤遊江湖各地,是否聽到過這樣一個幫會門派的名稱?”當初玄劫在卜森、玉真和尚義父子倆前,只是提到自己“飄客”玄劫這個稱號,並未說出其它情形……
  “飄客”玄劫聽到玉真撣師這話,心頭微微一怔……含笑問道:“玉真禪師,令友所指的‘百星流光迎鼎會’,江湖上的聲譽如何!”玉真老和尚不會知道這眼前的“飄客”玄劫,與“百星流光迎鼎會”的淵源……一翅拇指,道:“不錯,俱是俠義門中人物,盪魔除姦,解人于危……
  稱得上頂天立地,鐵錚錚的男子漢!”“飄客”玄劫微微一笑,將自己和“百星流光迎鼎會”的關係,毫不隱瞞的告訴了這個老和尚。
  玉真禪師此刻才知道這位“飄客”玄劫的另一個身份,乃是“百星流光迎鼎會”的會主。三人行程匆匆,這日來到鄂南九宮山,攀登而上,來月眉峰“臥岳洞府”……
  “飄客”玄劫上前見過“寒梅山翁”辛石後,又替玉真禪師和卜森義父子兩人,引見介紹一番。玉真禪師雖然年紀七十左右,但跟高壽一百零三歲的“寒梅山翁”辛石一比,已相差了一大截,是以與玄劫同樣,以“前輩”相稱。“寒梅山翁”辛石,見玄劫陪同一個老和尚,和另外那個活像一只猿猴似的童兒,來月眉峰“臥岳洞府”,心裡暗暗納悶。旁邊“寒梅山翁”大弟子“石虎”古心,兩眼直直的向卜森看來。賓主坐下後,玄劫將有關卜森的身世、來歷,告訴了“寒梅山翁”辛石……。這位老人家經玄劫說出這番話後,才始恍然大悟……
  原來這卜森孩子,是人、猿交配所生的孩子,才長了一副猿猴似的臉。玄劫又把玉真禪師遭仇家迫害,眼前所處的境遇,也詳細說了下……指著卜森,玄劫又道:
  “辛前輩,森兒骨格清奇,是武家的一塊璞玉良材,雖然玄劫將他收列門牆弟子,只是玄劫平時行蹤飄泊……是以將這孩子帶來這裡,您老人家以祖傳孫,發揚‘臥岳洞府’絕技!”“寒梅山翁”辛石見玄劫說出這番話,望瞭望侍立邊上的“石虎”古心,久久過後,才始慨然說道:“不錯,卜森這孩子骨格清奇,渾金璞玉,乃是練武上乘之材……但你玄劫口稱老夫‘前輩’,者夫跟這孩子‘祖’又何來,‘孫’又何來……”
  玄劫詫然怔了下,但一時尚未完全理會過來。老人家懷有濃濃的感觸,又道:
  “古心駕實仁厚,並非武家之才,康豪英年天壽,令人傷感……你玄劫老夫雖然以‘三幻無影劍’劍法相傳,但你我之間,只是‘前輩、晚輩’之份而已……”一指卜森,又道:“這孩子你玄劫收列門牆作弟子,日後又如何發揚我‘臥岳洞府’絕技,這事顯然名不正,言不順了!”“飄客”玄劫驚然一震,已把這位老人家的弦外之音會意過來……
  從座椅長身而起,跪下“寒梅山翁”辛石跟前三拜過後,道:
  “弟子玄劫見過師父,恕弟子已往疏忽之罪……”“寒梅山翁”辛石緩緩一點頭,道:“劫兒,並非為師名義上有些計較……你我過去並無師徒之份,又如何讓森兒這孩子,日後發揚‘臥岳洞府’之絕技?!”玄劫又伏地一拜,道:“是的,師父!”“寒梅山翁”辛石道:
  “劫兒起來……你叫森兒這孩子,前來拜見師祖!”卜森確是乖巧,聽到老人家提到自己名字,不待玄劫吩咐,急急走近跟前撲通跪到地上,口齒伶俐的道:
  “森兒拜見師祖,以後森兒就是您小孫子啦!”“寒梅山翁”辛石,含笑點頭,伸手把L森這孩子從地上扶了起來。玄劫指著玉真和尚,道:
  “師父,這位玉真禪師,自幼扶養森兒長大……由於躲避仇家騷擾,要在這裡‘臥岳洞府’逗留下來,會不會打擾您老人家清靜?”“寒梅山翁”辛石含笑道:
  “玉真大師父,不嫌‘臥岳洞府’菜根淡而無味,您只管住下就是!”玉真禪師躬腰合什一禮,道:“阿彌陀佛……小僧有擾辛前輩,小僧有菜根佐食,已求之不得了。”
  “寒梅山翁”辛石,目光投向玄劫,道:“劫兒,你把森兒和玉真禪師留下這裡‘臥岳洞府’你自己又準備去何處?”玄劫含笑道:
  “師父,劫兒是藍天下一朵白雲,迎風飄泊……又若浮水一片飄萍,隨水而安……”
  “寒梅山翁”辛石微微一點頭,有所感觸的道:
  “劫兒,這裡月眉峰有你師父,有你徒兒,還有你江湖上的一個好朋友……你經過鄂南九宮山,別忘了九宮山月眉峰的‘臥岳洞府’!?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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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狙擊
第02章 刀客
第03章 博命
第04章 敵友
第05章 雲詭
第06章 冤家
第07章 善緣
第08章 巧遇
第09章 施計
第10章 夜襲
第11章 攻心
第12章 鬥殺
第13章 魔影
第14章 劫數
第15章 恩義
第16章 反戈
第17章 臥底
第18章 全義
第19章 舍生
第20章 獻符
第21章 對決

此帖於 2008-06-01 10:17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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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狙擊

  日頭掛在在正空,卻沒有一點熱力,熱力已經被深秋的那抹肅煞吞噬了,已經被深秋的陣陣冷瑟層封了,灑落滿山滿地的陽光,卻清冷得只似一片晶幕
  一片明亮但毫無暖意的晶幕。
  蒼穹晴朗,幾朵白雲隨風飄移,風卻吹拂得野草傾翻舞盪,有如一波波起伏的浪濤,然而浪濤是枯黃色的,浪濤浮沉在這片荒涼的高地平原上。
  閃映著森森寒芒的那對虎頭鉤拋墜入齊脛的野草之中,這條結棍漢子的一蓬鮮血便赤漓漓的噴濺向空,猩紅的血水水凝結成一幅不規則的圖案,又在瞬息間幻滅,正如漢子喉中一聲短促狂號的休止。
  天高地闊,莽莽草原,在這樣恢宏的背境陪襯下,一條生命的殞落是顯得太渺孝太微不足道了,儘管生命的成長並不容易,儘管活到那漢子的年齡需要很長的辰光……黑巾黑衣黑靴的谷唳魂冷漠的站在那四個人中間,蒼白瘦削的面龐上未帶絲毫表情,他的黑色大氅不時隨風飛揚,在氅沿拂揚的須臾裡,緊握於右手上的雙叉斧藍光隱閃,宛若魔鬼的無聲詛咒!
  包圍谷唳魂的四個人,臉色已像那翻舞的野草一般枯黃,他們早知道這是一次死亡任務,儘管他們也有過僥倖的想法,如今卻已明白,欲求僥倖便如同期盼日從西起,竟是恁般斷不可能了。
  行動之前,他們都領到一筆數額可觀的銀子,算是酬勞,是安家費,更是準備身後的鋪排;他們在領錢的時候,各有其複雜的心緒,然而有一樁卻是相同的,他們很恐懼、很緊張,因為他們待要狙殺的對象是谷唳魂,“血手無情”谷唳魂,“大虎頭會”最最狠辣的幾員驍將之一!
  風吹著,帶起嚎哭似的呼嘯聲,四個人開始圍繞著谷唳魂慢慢旋轉,他們的兵刃以迥異角度指向谷唳魂 皆是最適宜攻擊的直接角度;谷唳魂挺立不動,目光平視,非常專注的凝聚於一個焦點,好像那一點裡包含有大千世界,有紅塵無限……四個人突然一齊動作,四件兵刃揮映著冷銳的寒電交互穿織,光束結成羅網,獵物就是谷唳魂。
  黑色的大氅驀地抖起一度半弧,宛如猝然飛展出一朵黑雲,這朵黑雲卻其硬如鋼,其疾似 ,“嗆啷”兩響合為一聲下,一柄三尖兩刃刀,一條豹尾鞭被震得橫拋向天,當大氅的影像猶在人們眸瞳中凝聚未散,谷唳魂已鬼魅般飄過另兩件兵器的隙縫,雙側形如彎月般的斧刃斜揚反落,兩條軀體便分成兩個不同的方向倒跌而出,滾熱的鮮血噴向晴空,仿佛染赤了那一抹青碧。
  人的身體內並沒有多少血液儲存,因此也就經不起這樣的流損,換句話說,一旦從人體內噴出如此大量的鮮血,人的生命之泉即已枯竭。
  生死的間隔只此一線,存亡的道理這等淺顯,谷唳魂明白,他的對手也一樣明白,他們全知道,九泉之下,又憑添冤魂二縷了……僅存的那兩位原已枯黃晦黯的面孔,現在更泛死灰,他們驚窒欲絕的往後倒退,不由自主的劇烈顫抖,從他們的神色、從他們的眼底,可以明確讀到他們對生命的眷戀,對滅絕的恐懼
   所謂心膽皆裂,約莫就是這兩位如今的寫照了。
  兩個人手上的傢伙已被谷唳魂飛旋的大氅震落,此際只留得空拳四手,而兵器在握猶難為敵,單憑兩手肉掌,又到哪裡求勝?這二位眼前的形態,早已失去殺手的悍氣,倒似一雙待宰的羔羊,好不可憐見的。
  野草又在風中翻傾,風仍在呼嘯,一股酷厲的韻息益加濃重,濃重得透著血的腥羶,濃重得在谷唳魂的瞳仁中凝形……兩個人猛的朝左右狂躥 真個好默契;谷唳魂似乎早有預料,他的動作迅捷如電,倏彈空中九尺,人往對方左右奔逃的中心點下落,斧刃的光芒便向兩側流射掣閃,像煞極西的蛇火猝映又斂,當分射的冷焰隱沒,兩顆鬥大腦袋業已滾入草叢深處了。
  谷唳魂沒有再多看一眼,他將披肩的黑氅攏緊,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生命的殞落,在他而言,是太平淡也太不足為奇了,他活著的環境就是這麼一個環境,就是一個弱肉強食,在陰陽界上爭存亡的環境,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喘著這口氣,只是為了應該喘著氣才能延續生命罷了。
  晴空依舊澄淨如洗,蔚藍的天,淡渺的雲,顯得這般明朗高遠,展示著如此不可變易的永恆,五條人命的消逝,絲毫不曾影響什麼,在雄渾遼闊的大自然裡,五具血淋淋的屍體,又何嘗點綴得出些微的異象?
  荒村野店,一燈如豆。
  谷唳魂獨自坐在這張白木桌前,獨自喝著一壺酒。
  酒是極烈的燒刀子,他喝起來宛如喝水,一口一盅,眉頭都不皺一下。
  桌上沒有任何下酒菜,連幾粒花生米,甚至一碟大蔥白都沒有,他就是這麼幹喝著,瘦削的面容上,依然不帶丁點表情。
  這個客房實在簡陋,不但簡陋,而且陰潮,房中浮漾著一股腐濕的霉味,竹榻上的被褥看上去都已灰塌塌的透著污斑,泥土地面有些沾粘,連屋頂的橫樑也難負荷般朝下彎曲了,只這麼間野窩子,住一宿還得兩吊錢哩。
  谷唳魂好似不覺得他置身之處的骯髒與霉穢,他坐在那裡喝著酒,光景像是他只為了坐在這兒喝酒才到來的。
  於是,輕輕的叩門聲響起,聲音輕得如果不仔細去傾聽,便根本聽不出來。
  谷唳魂的形色平靜,沒有半抹除了平靜之外的反應,他的視線望著面前的粗瓷酒杯,望著杯中剛剛斟滿的透白酒液,嗓調低沉的開了口:“進來。”
  門扉悄然推啟一縫,一條人影迅速閃入,才一進房,又將門兒掩緊,然後,衝著谷唳魂啞聲一笑,趨前拱手:“果然是谷兄駕臨,我那兩個小兄弟還算有眼力,只是一瞥,即已認出谷兄身底,年餘未見,谷兄近來可好?”
  進房的這人身材高大,滿臉橫肉,尤其一雙招子尖銳如鷹,從面相上看,顯然是個精明老辣的角色;谷唳魂也未還禮,更無乍遇故人的喜悅之情,他淡淡望著對方,淡淡的道:“皮九波,你怎麼會來這裡?”
  那皮九波又是憋著喉嚨乾笑:“原也叫巧,明天有票生意要做,我先派下兩個小兄弟打前站,約好今晚在這間荒店聚晤碰頭,谷兄進店的時候,恰被他們看到,我一來就暗裡得了知會,趕緊過屋向谷兄致意問安……”谷唳魂管自舉杯喝酒,咂了咂唇:“你那兩個小兄弟,他們以前見過我?”
  皮九波忙道:“人的名,樹的影不是?沒吃過羊肉也曾見羊在滿山跑,他們雖說無福拜識谷兄,但有關谷兄形象的描述卻聽得多了,是以才一入眼,便認出谷兄的身份;‘血手無情’威揚天下,名懾武林,要掩藏可是大不容易礙…“谷唳魂用手背抹去嘴角酒漬,無動於衷的道:“我知道今晚上必定有人前來,卻未料到是你。”
  皮九波搓著一雙大手道:“冒失冒失,谷兄,寅夜造訪,買乃緬懷舊交,渴念故友,若有唐突之處,務請谷兄包涵則個 ”谷唳魂輕旋酒杯,閒閒的道:
  “開始你的勸誘程式吧,皮九波,你必是早就想妥一套說詞的,嗯?”
  皮九波的表情僵窒了一下,故作鎮定的道:“谷兄,什麼勸誘程式?我不大懂你的意思……”又替自己斟滿酒杯,谷唳魂不帶笑意的一笑:“他們硬的玩不成,如今玩起軟的來了?皮九波,你一進門的架勢,就明擺明顯是個做說客的,其實不必繞圈子,更犯不著套我的話,開門見山交待清楚,你的差事了結,我也好攤鋪睡覺!”
  皮九波尷尬的打了個哈哈,訕訕的道:“谷兄,你怎能如此肯定我是做說客來的?”
  谷唳魂道:“不但肯定你是做說客來的,而且我還知道是誰托你來的,我們老窯裡的二當家,是麼?”
  連連擺手,皮九波噤若寒蟬:“不,不,谷兄,我算老幾?‘大虎頭會’的二當家怎有可能找上我辦差?我皮某人便再多生上一張臉,也沒有這麼的盤兒蒙受雪樵公的青睞,這次相逢,實是巧遇……”谷唳魂抿了口酒,道:“在我不耐煩之前,最好停止你的連篇鬼話,皮九波,我們也結識了好些年,雖然來往並不密切,到底亦稱得上是朋友,你想說什麼儘管說,聽不聽在我,再要扯淡,就是你自找難看了!”
  愣了半晌,皮九波才幹笑著道:“好吧,谷兄,還是你精到高明,我是孫悟空,你就是如來佛,任我七十二變,也變不出你的手掌心,對你,我可真叫服了!”
  谷唳魂冷冷的道:“少廢話,朝正事上談!”
  皮九波清了清嗓子,中規中矩的道:“事情是這樣的,今日下午,我家裡突然來了一個人,委請我跑一趟與谷兄你見個面,勸說谷兄認清利害,明識大體,千萬別朝牛角尖鑽,否則誤人誤己,對誰都沒有好處……”谷唳魂道:“那個人是誰?”
  皮九波苦笑著道:“谷兄,此人是誰,恕我不能奉告,然則我斗膽前來,卻是一番好意,亦是為了谷兄往後的處境設想,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風向變了就該轉舵收帆,不作興悶頭瞎幹,忠心義膽,也得看在什麼光景下對什麼人來表
   ”谷唳魂笑得十分蕭索:“皮九波,你是‘大虎頭會’圈子外的人,當然不明白‘大虎頭會’圈子裡的事,這並非轉舵收帆的問題,而是一個人良心良知的問題;我分得清利害,辨得明形勢,不願棄的卻是忠義二字,為此二字,刀山油鍋可往,粉身碎骨不惜,將來的處境會越發艱難,這個我清楚,艱難不足懼,唯一死以服而已!捌 挪 囊渙晨嘈Σ壞 啵  醫  諍崛獾鬧羼藜洌骸憊刃鄭 菸毆笞楹俠系奔葉四廄氨蠶忠巡 #俊暗愕閫罰 揉 犄鋈壞潰骸比 暱熬橢蟹綺黃穡  硤被荊  崩錘 瞬 樽 紓 肯掠 觶 四疽 狹耍 韁蠆心輳 懿壞廟 閼勰   捌 挪ㄐ 牡奈剩骸碧 刀四糾系奔伊 裰嵌疾磺 耍俊班ㄒ豢誥疲 揉 甑潰骸閉饈腔蜒裕 四疽 裰喬 椋 諦拿靼住!捌 挪   慮福骸翱峙率怯腥碩  耍 刃智胛鵂 幀!?
  哼了哼,谷唳魂道:“不是訛傳,乃是有意散布謠言,藉此混亂人心,加強那一幫別存異謀者的聲勢,皮九波,我四天之前才辭別端木爺,豈有不知他老人家病情深淺之理?”皮九波陪著笑道:“說得是,谷兄說得是,不過,谷兄曾否考慮到眼下待辦的這檔子事,或許有很多人不以為然?他們可能有他們的想法……”谷唳魂沉重的道:“你講的這種情況,打三年前端木爺中風的時候就開始逐漸形成,然而這不但有欠公平、違背傳統,尤其端木爺決不苟同;皮九波,‘大虎頭會’的江山是端木爺出生入死領頭打下,‘大虎頭會’之所以有今天的氣勢和根基,亦俱賴端木爺的苦心經營,我姓谷的追隨端木爺一十三載,甘苦與共,生死相從,由一個浪蕩江湖的狐魂野鬼承端木爺拉把為‘大虎頭會’的‘黑旗堂’堂主,知遇之恩,如山似海,端木爺的親口諭令,雖有萬難,亦必貫徹到底!”
  皮九波垂下視線,道:“谷兄,只怕你獨木撐不住傾廈。”
  谷唳魂陰冷的道:“我不是獨木,‘大虎頭會’的現況亦未達傾廈之險,皮九波,吾道不孤,‘大虎頭會’尚有天良未混之輩!”
  頓了頓,他又神情嚴酷的道:“不錯,那些人結黨成幫,在組合裡擴充勢力,暗為羽翼,業已有了氣候,然則彼此都不要將結論下得太早,鹿死誰手,仍在未定之天!”
  皮九波遲疑的道:“委請我的那人,還交待得另外有話,要我說予谷兄知曉 ”谷唳魂緩緩的道:“想是許我好處了?”
  臉上一熱,皮九波趕緊道:“他說,如果谷兄對此事抽手,不再堅持原意,除了奉送谷兄黃金六萬兩,明珠十鬥之外,貴組合‘黑旗堂’所經營的一切買賣、包括原有碼頭,完全割交谷兄自行掌握,不必再聽命於‘大虎頭會’。”
  寒森森的一笑,谷唳魂道:“條件倒是十分優厚,居然還容許我脫幫自主
   皮九波,你可以回答他們,我不能接受!”
  窒噎片刻,皮九波又輕聲道:
  “為什麼不考慮考慮再做決定?谷兄,我是替你打算,那端木子厚有什麼好?
  扶不起的阿鬥一個,你又何苦為他出這種力,賣這種命?”
  閉閉眼,谷唳魂低沉的道:“少主也沒有什麼不好,忠厚、踏實,再挑剔也只不過缺了點心眼而已,最重要的是,他是端木爺元配夫人的嫡親骨血,端木爺的長子,端木爺手創的基業應該由他繼承!”
  嘆了口氣,皮九波道:“谷兄,其實你的問題很簡單,只要把那枚‘火雲符令’交出來,富貴名利便都是你的了,十輩子八輩子也不愁吃穿,谷兄,唾手可得的榮華,為什麼棄若敝屣?你這樣豈不是太傻了?”
  谷唳魂冷漠的道:“人活一世,求的是個心安理得,不僅是求個吃穿而已。”
  在房中踱了幾步,皮九波仍然不肯放棄他此來目的:“假如你答允考慮,我想條件方面尚可再要他們提高。”
  谷唳魂興味索然的道:“皮九波,話說到這裡,已算到了盡頭,你我相識相交一場,你守了受托的本份,我也賣了你人情,可別不知好歹,撕破顏面大家全不好看!”
  皮九波窘迫的佯笑著:“言重了,谷兄,你萬萬不要動怒,就是衝著我們之間的交情,我才敢前來向你忠言進諫,否則,我又不是嫌命長,誰不好招惹,偏偏捋你的虎鬚?
  谷兄,我的動機絕對屬於善意……“
  一仰脖子幹了杯中酒,谷唳魂道:“夜深了,你且早請。”
  暗裡咬咬牙,皮九波試圖再做最後努力:“谷兄,你可曾想到,他們不會允許你安抵‘妙香山’?更不會允許你將‘火雲符令’交到端木子厚手中,高迎他回來接掌‘大虎頭會’?”
  谷唳魂神態木然:“我當然想得到,不但想得到,而且也有人給我證實過了,他們的意圖我非常明白,癥結在於他們的盤算是一回事,能否達成目的又是一回事,皮九彼,不是猛龍不渡江,要擺平姓谷的,還得多費點手腳才行!”
  張口想說什麼,皮九波又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他重重抱拳,出聲艱澀:
  “多保重,谷兄。”
  谷唳魂不再回答,沒有起身,甚至連目光都未曾移動;關門的聲音輕輕傳來,他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臉色更顯得蒼白冷硬,一股無形的殺氣,再次凝聚於他幽邃的眸瞳深處。
  谷唳魂知道自己被人追蹤著,一直就被人追蹤著,大草原上的狙擊事件,皮九波的突兀出現,在在證明追蹤者的經驗老練,行藏隱密,消息傳遞異常靈活,是個一流的行家,或者,不止一個一流的行家;他儘量提高警覺,加強觀察,卻仍未發現追蹤者的任何形跡。
  此刻,他感到又被人家綴上了,雖然他看不到對方的身影,不能確定追蹤者的正確方位,卻能肯定有人在監視他,隱藏於暗處的那一雙眼,甚至好幾雙眼,好像芒刺一樣盯得他渾身不自在,宛如人走夜路,總覺得背後有什麼異物飄飄忽忽的跟隨,猛然回頭,又一無所見,可是現在的情況和走夜路不同,谷唳魂明白如影隨形般躡於後的決不是什麼異物,乃是人,同他一樣活生生的人。
  這是一條山路,偏僻又崎嶇的山路,谷唳魂不徐不緩的往前邁步,風拂衣氅,啪啪有聲,周遭卻是一片寂靜,出奇的寂靜。
  一陣沙啞蒼老的山歌聲就這麼驟而響起,像一把破鋸刮著鏽鐵,也切開這凝窒的寂靜,恁般令人毛髮悚然的傳揚過來 好難聽的嗓調。
  谷唳魂望向歌聲來處,於是,在斜坡上的枯疏林木間,走出來一個鬚眉花白,牛山濯濯的老樵夫,老樵夫肩摃柴薪,腰插板斧,手上還牽著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神情悠然的順著坡脊走將下來。
  荒山砍柴,笑對群峰,不但解決了日常所需,亦未嘗不是一種生活情趣,老樵夫歸途唱山歌,是一樁很平凡也很樸雅的事,谷唳魂沒有理由去懷疑什麼,然而,他卻有意避開,甚至未朝老樵夫那邊多看一眼。
  就在他加快腳步,剛剛越過老樵夫的前路,山歌頓止,換上一聲蒼勁中透著熱絡的招呼:“小哥,小哥,且請慢走一步,老漢有點事兒與你商量……”谷唳魂停步回身,目注老樵夫領著那半大孩子走下坡來,看快近了,他才冷冷木木的道:“是你在叫我?”
  老樵夫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笑呵呵的道:“不錯,小哥,是我在叫你。”
  谷唳魂道:“我年紀不小了,老丈,這聲‘小哥’的稱呼,十年前倒還承當得起。”
  老樵夫又粗獷的一笑:“比起我老漢的歲數來,小哥你只能算個孩子,你瞧瞧,我這小孫子也有十二帶零啦,叫一聲小哥,錯不到哪裡。”谷唳魂似笑非笑的道:“老丈有什麼事要和我商量?”指了指谷唳魂腰懸的羊皮水壺囊,老樵夫喘了口氣:“今早出來匆忙,竟忘了攜帶水罐,附近又沒有山泉,砍了大半天柴火,嘴裡幹得慌,我老頭子熬得,小孫子可熬不得,小哥,藉口水喝如何?”谷唳魂並沒有即時摘取水囊,他靜靜的道:“老丈,我外有大氅掩遮,老丈怎會知曉我腰懸水囊?”老樵夫不慌不忙的道:“風吹氅飛,老遠就看得清白,我還對小孫子說啦,我說小兔崽子別嚷嚷,前頭不是來了位送水的大叔麼?這就趕下來央你嘍。”谷唳魂緩緩解下水囊,遞給那圓臉大眼,臉色黝黑,看上去仿佛傻呼呼的孩童,邊道:“老丈約莫不甚口渴吧?”咽著唾沫,老樵夫道:“也夠嗆的,大半天沒喝一口水了。”谷唳魂道:“倒是興致挺好,嘴乾成那樣,老丈還有力氣唱山歌。”老樵夫嘿嘿笑道:“這是怕你走遠了,早吆喝又擔心驚著你,所以哼唱幾句引你注意罷了,唱得不好,尚請包涵,人的年紀一大,嗓眼也起老繭啦!”
  孩子仰著脖頸咕嚕嚕的喝夠了水,順手又把水囊交給了他爺爺,老樵夫也不客氣,連囊嘴都不抹,湊進嘴裡便灌了個飽。
  谷唳魂穩立不動,安詳的看著這一對祖孫飲水,表面上他似乎毫無戒心,實則全身真力貫足,勁氣充斥流循,四肢百骸強韌愈恆,有若一個飽滿的圓球,只要輕輕一觸,就會立時彈跳。
  交還了水囊,老樵夫道過謝,領著他的小孫子往來路走去,一路走,又扯開那沙啞如鏽刀刮鍋底般的聲調唱將起來。
  沒有事故發生,僅僅是一對祖孫藉口水喝而已,多麼平淡的遭遇。
  等老樵夫與那半大小子走遠了,谷唳魂一揚手拋掉拎著的羊皮水囊,匆匆埋頭趕路 他不是嫌水囊臟,而是防備受了污染,江湖道上千奇百怪,什麼花樣都有,此情此境,他可不能冒險。
  秋光蕭索,山色除了淒冷寒瑟,實也無什麼可觀,他一心盤算早早出了山區,趕到下一個站頭打尖休歇,如果再趕幾程,能夠設計擒拿或殲殺跟蹤的人,就該弄乘坐騎,也好慰勞慰勞自己足下,直放那陽關大道了。
  心裡想著事,行走的速度便越來越快,谷唳魂剛順著山路翻過一道嶺脊,已覺得有點燥熱,正待扯開襟領透透氣,忽然感到腰肋間起了一陣尖銳的疼癢,如同被紅頭螞蟻叮咬一口似的,他停下腳步,趕緊扯開衣衫察看,這一看,卻令他全身汗毛倒豎,心腔子猛然收縮 大約有七八條其色墨黑,細若花針般的寸長小蟲,正在往他肋肉裡鑽咬,這些小蟲的前半部已經在墨黑中隱透褚赤,顯然是吸吮血液後的反應,小蟲在顫蠕鑽動,通體茸毛流波似的起伏,形狀有點像……
  有點像蛆蟲附骨!唯一的區別,只在顏色是黑色,不過它令人作嘔的憎厭程度,卻毫無二致的。
  谷唳魂將襯襟扯下一塊,墊著手把叮附於肋肉間的黑色小蟲逐一拈起,小心捻死,然後用襯包好置妥,接著,他狠狠以雙手十指之力擠壓那些斑斑細微的傷口四周,待擠出些許血跡後,又敷上一包解毒散,大踏步沿嶺而下。
  大氅飄拂在冷索的北風裡,谷唳魂的身影隱現於四起的煙風中,他頂著風往前走,霧似的風氣浮沉在他眼底,他表情僵硬,面色青白如石,冥寂裡似聞魂唳,又不知下一刻是誰要唳誰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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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博命

  終於,金經魁從黃袍掩遮著的後腰帶上拔出了他的刀,那是一把又粗又短的方頭刀,刀刃泛著暗藍的光,削薄而鋒利,刃口的薄利與刀背的鈍厚鑄成適度的對比,這把刀顯然是把道地的殺人刀,令人瞧著就會興起一種裂肌入骨的顫慄。
  谷唳魂卻恍同不見,他的雙刃斧倒拄於地,臉色平靜,呼吸均勻,宛如這片刻前後,他自己毒性壓制下去了。
  金經魁踏前一步,僅僅一步,便像懂得縮地術一般到了谷唳魂面前,方頭刀居中猛斬,看似招拙力笨,卻隱帶風雷之聲!
  仍然挺立不動,谷唳魂曉得對方這一刀難以硬接,但非達沾衣觸體的時候決不能大意閃避,因為這一刀只是起式,殺著便蘊藏在起式之後,那才是追魂奪命的真玩意!
  方頭刀正面砍落,果然在距離谷唳魂腦門三寸左右的光景猝彈兩側,兩刀中間連成一道無懈可擊的刃帶,不見光華、不見寒芒,卻將目標四周的退路封了個死!
  突起的削銳勁力,刮得谷唳魂發飛衣揚,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刻,他照樣能幹須臾間分辨細微 刀刃急密並出,看似不差先後,但因為發力的慣性使然,右側刀稍稍突前,他的雙刃斧便驟起右截,硬生生的驟起右截!
  星點噴濺似明滅的鬼火,金鐵的撞擊聲已跟不上動作的流程,谷唳魂身形暴翻丈外,才傳來那嗆啷的一響!
  對於谷唳魂使用這樣的方法化解刀式,金經魁不禁頗覺意外,他卻沒有絲毫遲疑,隨影而上,眼看方頭刀甫始上揚,竟又不可思議的出現於下盤,刀鋒參差仰逆,倒若一張早已候著的獅口。
  正處於血氣翻湧情況中的谷唳魂,在身軀下落的一剎雙刃斧凌空施掄,只一轉,人已藉著斧旋之力斜掠九尺,沾地之前,斧鋒反揮,仿佛流焰閃掣,逼得再度追到的金經魁匆忙躲讓,大罵不絕。
  是的,金八刀素以八刀稱勝,八刀之下不存活口,眼前已經施展了四刀,四刀以後,谷唳魂尚毫髮未損,依舊好漢一條。
  這一次足尖觸地,谷唳魂幾乎就待嘔出了五臟六腑,他已不能再加掩隱,無法繼續撐持,他身子痛苦的佝僂著,四肢都在痙攣,他張大嘴巴,一聲一聲粗厲的喘息,雙刃斧拄在泥面,不停抖動,模樣就像一個酩酊大醉的酒徒!
  金經魁在一怔之後豁然大笑:“好身手,好本領,谷唳魂,但任你如何剽悍,今天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哈哈,不是不倒,時辰未到,現在,你的吉時臨頭了!”
  谷唳魂在喘,在抽搐,軀體就似差點扭成了一團,他沒有回話,也沒有精力回話,在恁般磨煞人的煎熬下,他只想著金經魁的剩餘四刀待要如何展現!
  隔溪的“毒樵子”潘白更是興奮,一邊高聲喝彩,邊得意洋洋的叫著:“金老大,我可沒有誑你吧?姓潘的手段高是不高、妙是不妙?我早說過啦,天下哪來的金剛不壞之身?谷唳魂這下死定了哇!”
  金經魁眼皮子也不撩,只冷冷回應了兩句:“少在那裡雞毛子喊叫,你要行,怎麼不過來鬆散鬆散?”
  潘白乾笑著不敢再拿言語,其實他表面陪笑,心裡卻恨不能也在金經魁身上布施幾條毒蟲,宣泄一口他娘的怨氣!
  堵在左側的“飛猴”聶靈,認為時機不可輕失,他壓著嗓門低呼:“金哥,我們動作得快,此刻下手,姓谷的必無幸理,若叫他緩過勁來,只怕又要大費周章 ”金經魁泰山篤定的道:“他這一輩子別想緩過勁來,‘精靈蟲’的毒性一旦發作,便蔓延極快,循著血脈侵腑蝕心,不用多久,姓谷的就會全身發痺,四肢僵硬,連口氣都喘不動啦。”聶靈謹慎的道:“金哥可有絕對把握?”金經魁笑了笑:“潘白那點小玩意,我清楚得很,且在用材施料之前,他早已向我做了說明,這‘精靈蟲’的功效不錯,對付谷唳魂,最叫合宜,你等著瞧吧,我們就這麼幹耗著,亦足可耗死姓谷的!”
  聶靈咬著牙道:“不,金哥,我要親手殺他!”
  另一頭的聶巧也雙目血赤的道:“金哥,我臉上的這一記不能白挨,讓姓谷的自行挺屍,豈不是便宜了他?”
  金經魁略一沉吟,點了點頭:“好吧,你兩個便琢磨著下手,可得多加小心,傷虎反噬,最是凶暴難防!”
  以谷唳魂現下的情形來說,聶氏兄弟心目中根本已不把他當做一頭傷虎,而是以一頭死虎視之,虎雖凶暴,乃是反映活著的時候,對一頭快要死去的老虎,只要挑地方下刀就行,何畏之有?
  聶靈猝然一個旋轉到了谷唳魂近前,雙手飛揮,那一對魚腸短劍冷電閃縮,映現著不規則又雙化幻奇的光束,從七個不同的角度聚射向谷唳魂的軀體,聶巧更是刀芒賽雪,摟頭蓋頂正對谷唳魂劈落。
  雙刃斧突兀抖起一蓬光雨,當繽紛又密集的光雨噴灑於瞬息,那種鬼泣也似的呼嘯聲便割裂空氣,在人們的耳鼓間激盪,聶靈與聶巧兄弟的三件兵器剎時顫彈歪斜,失去準頭,但兩個人卻半步不退,雙雙奮起再撲,下死命的攻擊谷唳魂身上要害,劍如蛇信吞吐,刀若弦月翩飛!
  金經魁神色倏變,大吼一聲:“快退 ”就在這兩個字的迸跳過程中,谷唳魂身形猛的打橫平翻,躲開了短劍原來所指的心臟與小腹部位,也躲開了大彎刀待要斬切的頸喉要害,當然他亦難以全身而退,短劍沒有刺中心臟及小腹,卻在他的腰肋間劃破兩道血槽,大彎刀不曾切上頸喉,便削起他肩頭一塊人肉,可是如此的血肉犧牲,並非沒有代價,代價還十分可觀,當他肌綻血濺的同時,他的左時抬撞雙刃斧的斧桿,斧面便出人意表的斜揚而起,快得不可言喻的斜揚而起,就丈量得如此準確,剛好切入聶靈的胸膛,然後斧刃暴彈,藍芒溜瀉中又倏然斬進聶巧的頭顱,斧刃的冷焰只是閃映了一次,卻在一次不及人們瞬目的短促空間裡奪去了兩條性命 谷唳魂脫身六尺之外,聶家兄弟那兩聲不似人聲的慘號才迸裂而出,更透著恁般怖厲淒怨的韻味!
  這一剎間,金經魁人已到了谷唳魂上空,方頭刀翩舞而下,有如千百雙蝙蝠的翼影,流旋穿織,漫空飛掠,眼底所見,全是那浮沉湧合的薄利刀鋒!
  這一遭,谷唳魂竟然不退不躲,他的雙刃斧暴揮猛掄,勁風呼呼中帶起芒彩如虹,硬是強接對方招招落實,刀刀力猛的攻擊!
  火花在迸射,金鐵的碰撞聲鏗鏘綿密,金經魁凌虛的身形起落不定,谷唳魂卻被震得拋空翻滾,直甩兩丈之外!
  兩丈之外的谷唳魂墜向地下,可是觸地的俄頃又拋空而起,這次的身形流奔卻更遠更疾,懸虛一旋,竟到了五丈的間距方頭下腳上的躥入林叢之內。
  正在喘息籲籲,卻暗裡得意的金經魁,剛待打譜觀賞谷唳魂墜地後的輾轉慘狀,萬沒料到人家被他的力道反震,居然震出了這麼老遠,幾乎震到南天門去啦!
  隔溪掠陣的潘白,忍不住失聲大叫:“不得了,姓谷的跑了他個丈人的啦!”
  金經魁一愣之後怪吼如雷:“你們兩個算是幹什麼吃的?光在這裡乘風涼,看把戲?老子手下已經折了一雙,你們卻連堵個半死的人都堵不住,不叫窩囊廢又叫什麼?!”
  那潘白不慍不火,怡然自若的道:“金老大,你且息雷霆,正如你所說,谷唳魂已是一個半死的人,還能逃得多遠?咱們不用急,消消停停的追上去,包管追得上!”
  又是消消停停!金經魁氣湧如山,一邊往前追,邊回頭咆哮:“潘白,你再磨幾句嘴皮子,便一個帶蓋王八也早鑽不見了!”
  半大孩子般的楊小妙也忙道:“潘老白,這不是玩笑之事,咱們得趕緊幫著抄上去,一朝走了活人,可就大大不妙了!”
  於是,三個人分做三個方向,急急忙忙撲進林中;這片林子相當疏散,闊幅不大,藉著沉暗的天光,亦大略看得清內中情景 林木蕭蕭,夜風徐徐,卻哪來谷唳魂的身影?
  鴻飛冥冥,不錯,就是這句話了。
  金經魁猶不死心,繞著樹林裡外又搜了一次,結果仍是鴻飛冥冥;他站在林邊,呆呆望著四周飄浮的煙藹,暮色聚攏,他臉上的表情比諸暮色更要灰沉。
  潘白與楊小妙在林子里碰上頭,當然知道煮熟的鴨子生了翅膀,兩個人躲得老遠,不敢過來和金經魁搭腔,他們的心情與金經魁同樣的惶悚不安,充滿懊惱 縱虎易,擒虎難,更麻煩的是,如何向背後拿錢辦事的主兒交持?
  神情懾窒的目注金經魁摃著兩具屍體去遠,潘白又愣了好一陣,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前走,他的伴當“鬼娃子”楊小妙在後跟隨,也是一副垂頭喪氣,活脫死了親娘的德性。
  天色幽暗,遠近一片黝黑,走著走著,楊小妙到底憋不住了,啞著腔調出聲道:“潘老白,這件事,咱們該怎麼辦?”
  潘白沒有回話之前,先是一聲長嘆:“怎麼辦?老金方才不是把話擺明暸麼,他先去見過那位出錢的主兒,表明始末,然後再拿言語,期限三天,叫我們到‘榆林鎮’、‘客安老棧’聽回信……”楊小妙愣愣的道:“那麼,我們去是不去?”
  潘白嗤了一聲:“小妙子,你只是先天得了侏儒症,看上去才像個半大孩子,實則你也年近四十,老大不小的啦,闖道混世亦有了年數,怎麼論起事未卻真像個稚童?去不去?你敢不去還是我敢不去?慢說背後那個活祖宗我們惹不起,金八刀又何嘗惹得起?眼下的光景,好比勢成騎虎,抽不得腿啦!”
  楊小妙抹了把臉,悶著聲道:“金八刀一朝與那位主兒見上面,包管沒有好話講,十成十會把責任往我們頭上推,潘老白,卻得好生想套說詞,別到時候叫姓金的扣頂黑鍋。”
  一腳踢飛了一塊石頭,潘白悻悻的道:“姓金的生了一張嘴,我們倒有兩張,還怕說不過他?而且事實俱在,我們該辦的都辦了,並無漏失疏忽之處,情況起了突變,是低估了人家能耐,這筆帳怎能算在我們身上?”
  楊小妙愁苦著臉的道:“出錢的那一位殺人不眨眼,我們的申辯他要聽得入耳還好,若是聽不入耳,麻煩可就大了,他要一橫心,潘老白,我哥倆性命難保!”
  踢踢踏踏的走著路,潘白焦躁的道:“便有這層顧忌,莫不成爽約不去?”
  楊小妙低聲道:“我正有這個意思,反正銀子業已到手,我們拼上尾數不要,來個三十六著,走為上招,遠飄高飛,自有消遙日子可過,其他一切,去他娘那條腿!”
  潘白形色微變,急急籲了一聲,邊緊張的向四周探視,嘴裡埋怨著:“小妙子,你他娘嗓門放低一點,不要口沒遮攔,胡說八道,當心隔牆有耳,萬一把這幾句話傳揚出去,你我兩人才真正性命難保!”嘿嘿一笑,楊小妙道:“荒郊僻野,一片坦蕩,休說是人,鬼影也不見一條又有誰來聽我們壁腳?
  潘老白,窩囊亦不是這般窩囊法,我看你是叫人家嚇破膽 !昂 撕擼 稅鬃枳琶嬋椎潰骸斃 氖壞猛蚰甏  衲閼庋 鱍暈藜桑 趴誄兜  僭緇岢鯀  闥   邐讀耍 一瓜友羰儼蛔悖瑩坎黃鵡閼夥菔鈾廊綣椋“兩個人又往前趕了一程,楊小妙才繼續接話,這一次,腔調果然壓低了不少:”我說,潘老白,我們是否真得去‘榆林鎮’‘客安老棧’?“潘白沉沉的道:”當然要去,去了至多吃頓排頭,不見得有性命之危,若是不去,就坐實了罪名,你也清楚道上規矩,背信毀諾會有什麼後果?尤其更是衝著那麼一個對象,他要一發雷霆,我兩個就篤定完啦!把  畈環 牡潰骸芭死習祝 覽聿皇欽庋 玻 頤遣淮礱咳四昧慫 煌蛭邇 揭 櫻   盼彩 邇 絞魯珊蟛梗  背跆竿資竅露徑崦 闥憬淮  露臼俏頤塹墓 鰨 崦 刪褪牆鳶說兜娜撾窳耍 頤塹惱庖歡我狄壓Φ略猜  贅雋誦展鵲哪聳牆鳶說兜奈弈埽  轡頤俏彩 灰  鼓茉醯模俊?
  潘白凝重的道:“話是照這麼說,事實上我們也依約履行過了,問題是人沒有死,姓谷的仍然活著,下毒奪命是連在一起的勾當,因為毒下得不夠利落,金八刀才未能奪命,責任都沾得有,我們亦不能算是交待清楚,交待不清就拿了銀子走人,你想他們咽得下這口氣?屆時再加上金八刀旁邊一扇火,我們哥倆樂子包管大了!”
  楊小妙翻動著一雙眼珠子道:“潘老白,你是怎麼啦?竟像幫著那些人在說話?”
  咽了口氣,潘白道:“不是我幫著他們說話,只是我不願自己騙自己,淨編些理由為自己辯護,小妙子,你有你的一套,人家有人家的定規,立場不同,觀點互異,要是我們到了現場,還有個說詞,若是避不見面,錯固是錯,對也變成錯了……天地這等廣闊,我可不甘過那種躲躲藏藏的日子!把  畛聊 艘換幔 降潰骸澳閌薔齠ㄒ   芰終頡 耍俊?

  潘白頷首道:“除此之外,更無妙策,而且,我勸你也一同去。”
  僵寂了好半晌,楊小妙才恨聲道:“我們是一條絲線上拴著兩個螞蚱,飛不了你,也跳不了我,你待往虎穴裡鑽,我又能朝哪裡走去?不過,潘老白,我姓楊的有言在先,如果此去之後,形勢直轉急下,我一旦賠上性命,到了西天極樂亦不會與你甘休!”
  潘白打了個哈哈:“小妙子,你想得挺美,假如我兩個真要挺了屍,八成是到不了西天極樂之境,陰曹地獄卻怕早留著我們的鋪位了。”
  吐了口唾沫,楊小妙怒道:“你才要下地獄,休想拖上我墊背 ”黑暗中,風聲拂動,樹影搖晃,一個艱澀又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二位不用客氣,一根絲線拴著兩個螞蚱不是?哥倆這麼好,索興一遭跳進阿鼻地獄吧!”
  潘白與楊小妙聞聲之下,先是齊齊一怔,四眼互覷,又同時面色驟變,楊小妙驀地一哆嗦,立時舌頭髮了直:“這這這……這腔調……是是……是……
  谷……”“谷”字下面的話卻噎在嗓眼,再也擠不出聲來,潘白亦是不由自主的渾身顫抖,唇角連連抽搐,他目光四轉,縮著腦袋,不像一只螞蚱,倒似一只帶蓋烏龜:“是……是谷唳魂……我的親娘……可不……正是谷唳魂的口音!”
  楊小妙一邊東張西望,邊急著伸手拔取傢伙,心慌手顫,卻是連拔幾次都不曾拔出,於是,暗影裡,谷唳魂緩步出現,踏地無聲,模樣仿佛是一個待報仇索命的厲魄幽靈!
  潘白與楊小妙兩人橡是被施了定身法,泥塑木雕似的僵立當場,兩個人心裡全急著想跑,奈何,雙腿重逾千斤,偏生拖拉不動,他們目瞪瞪的看著谷唳魂來到面前,驚恐得連聲音都窒啞了。
  谷唳魂的形狀也實在怕人,頭髮披散,臉色在死灰中透著暗青,雙眼流閃著惡毒的赤光,全身上下血漬斑斑,那情景,要說他不是個追魂懾魄的鬼魅,其誰能信!
  沿著背脊升起一股寒意,寒意又擴展到潘白的四肢百骸,他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冰窖,裡外都凍麻了,打譜開口,頸喉間的肌肉卻恁般僵硬,扯動之餘如此艱辛,竟逼不出半句後來!
  楊小妙卻在喘著租氣,呼吸一聲緊似一聲,宛如拉起風箱,又若犯了喘病,那聲音聽在人耳裡,不得不替他擔心,擔心他會猛一下斷了氣。
  站在三步之外,谷唳魂笑了,展露出一口慘白泛著瓷光的牙齒,聲調幽渺,仿如來自陰冥九泉:“二位仁兄,真個是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只這一日之間,我們又第三度朝面了,這也叫做有緣,可不是?”
  驟而打了個寒噤,潘白這才算還過魂來,他臉上的五官都在扭曲,嗓音跳顫有點彈琵琶的韻味:“你……你你……谷唳魂……你真是個……是個打不死的程咬金啊!”
  谷唳魂的眼神銳利而冷酷,與他屠弱衰憊的外形絕不相稱,肉體的折磨與煎熬,似乎並未影響他堅定求存的意志;微微向前踏近半步,他陰沉的道:“潘白,走夜路會遇上鬼,綴了你們這一程,我這介於人鬼之間的異體可得現身了,你猜猜我跟著二位是有什麼目的?”
  潘白舌頭打結:“姓谷的……你,你欲待何為?”谷唳魂鎮靜的道:“按說,你們算害過我,意圖置我於死地,眼下堵上了你們,除了要取你兩條狗命外,根本別無選擇,以牙還牙,原是順理成章的事 ”聽出弦外有音,潘白急切的道:
  “姓谷的 不,谷朋友,以你的說法,我哥倆還另有一條路走?”又笑了,谷唳魂道:“老猴崽子,倒是精滑得緊;不錯,我尚留了一條路給你們走,走得通,你們來日方長,子孫滿堂,走不通,現在的一對活人,只需眨眨眼就變成屍骸兩具,端等二位的挑揀了。”
  潘白提心吊膽的道:“卻是說說看,只要我們辦得到,總會盡力順從谷朋友你的心意。”谷唳魂徐徐的道:“很簡單,你們幫我一個忙,我就放二位遠走高飛。”潘白與楊小妙差不多同時出聲:“幫你什麼忙?!”
  抬頭望著墨黑的天色,谷唳魂道:“解鈴還需系鈴人。”
  潘白和楊小妙都呆了一呆,潘白嘴裡解啞謎似的念叨著:“解鈴還需系鈴人?
  解鈴還需系鈴人……”楊小妙這一次腦筋轉得倒快,他暗裡碰了潘白一下,低聲道:“潘老白,姓谷 呃,谷朋友的意思很明顯,他中的蟲毒,要我們給他化解!”
  心腔子蹦了蹦,潘白面孔發綠:“這……這卻如何使得?這不是明著和那位主兒作對了麼?我們原是受托要谷某人的命,如今竟反過來救他的命,若是叫那一位知道了,我兄弟兩個還朝何處找生路去?”
  楊小妙也哭喪著一張孩兒臉道:“說得是呀……”聽得一清二楚的谷唳魂,好整以暇的道:“二位,你們最好把事情想清楚,我身中劇毒,原是被二位所害,換句話說,你們就是我殺身的不世之仇,假設我要因此而死,豈會饒過二位性命?
  你們不幫我,此刻就得死,咱們好歹結伴上路,如若相助,只待我毒性祛除,二位仍留得壽限綿長,月圓花好,至於那幕後指使的王八蛋待要如何對付你們,則不知是若干年後的事了,很可能他永遠也找不著你們亦未可言;二位,惹不起,莫非連躲都不會?“楊小妙輕輕扯動著潘白的衣角,附嘴近耳:“潘老白,這檔子交易,你怎麼說?”
  潘白左右為難,急得直搓手:“我能怎麼說?不從這頭死,從了那頭死,兩邊都是招惹不起的三世皇親,我又有什麼法子?”
  於是,谷唳魂冷淒淒的一笑:“差別只在於一個早死,一個晚死,更在於一個絕對死,一個大有可能不會死,二位仁兄,你們多用點腦筋琢磨琢磨吧!”
  潘白額頭冒汗,喘息粗濁,拼命尋思著主意,楊小妙又湊在他耳邊道:“潘老白,你看我們要不要冒一次險?”
  把眼睛盯著楊小妙看,潘白是等著他繼續說下去的神情。
  楊小妙的聲音更低了,幾若蚊吶:“我看姓谷的說不定是虛張聲勢,故意嚇唬我們,他這模樣,業已透著油幹燈盡的味道,八成是撐持不下去了,咱們再耗他一陣,等姓谷的體能反應稍一潰散,我兩個一齊出手,大有制服他的希望 ”
  大大的搖頭,潘白也不得不將嘴巴湊進楊小妙的耳朵上:“這法子乃是個下下之策,是個自行找死的法子,虧你這個豆腐渣腦袋怎麼想得出,他娘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你也不考慮一下咱們這幾子把式夠不夠看?連金八刀和他的‘天地猴’都佔不著姓谷的便宜,我們又如何靠得上邊?別看姓谷的此際要死不活,奄奄一息的那副德性,一旦動起手來,絕對是個要命的煞星,你我二人加起來亦抗不過他的三招……小妙子,你不想活只管去挑逗姓谷的,我還打譜活個月圓花好,壽限綿長!”
  楊小妙不滿的道:“我這是在與你商量,要怎麼辦大家步調一致,求個兩全其美,你老是把後果責任朝我身上推,未免太過自私!”
  潘白大聲道:“不管怎麼說,你的法子決不能用!”
  谷唳魂接口道:“那麼,我的法子應是可行了?”
  乾咳一聲,潘白呵著腰道:“谷朋友,不是我們不幫你這個忙,實在是有所礙難,萬一叫背後的那位主兒得了消息,我兄弟二人就走投無路啦,還請你行行好,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 ”點點頭,谷唳魂微笑道:“成,我眼下就能行好為善,一併超渡你們。”
  說著話,黑色的大氅輕翻,雙刃斧寒光一閃,斜斜舉起,谷唳魂臉上的微笑剎時凝結,變得獰厲如鬼!
  雙腿忽軟,潘白一個踉蹌幾乎跪倒在地,他知道馬虎眼是斷斷打不過去了,若不答應對方的要求,擺在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條,若是答應,後果固然堪憂,卻乃未來的事了,遠的不如近的,近的比不上現的,臨頭的災禍最是煎心破膽,此刻設若不能保命,哪裡還有未來可言?”
  楊小妙反應更快,只見他重重抱拳,急切的道:“谷朋友切莫誤會,我們助你一臂便是!”
  谷唳魂目注潘白,形容酷烈:“你怎麼說?”
  潘白忙道:“要不幫你,我們又去幫誰?谷朋友,祛除你身上積毒,我們算打了包票!”
  收回傢伙,谷唳魂突然一轉頭,低叱道:“好,那就看你們的行動了!”
  潘白和楊小妙本能的隨著谷唳魂叱喝的方向望去,就在這一剎之間,兩個人同時覺得腰眼微麻,呼吸頓阻,他們身子才只一晃,又通了氣,二位仁兄瞠目結舌的瞪著谷唳魂,不知對方是在搞些什麼花巧。
  唇角噙著一抹狡黠的笑意,谷唳魂道:“方才有瞬息間的呼吸不暢,是麼?”
  潘白和楊小妙愣呵呵的點了點頭,谷唳魂接著道:“很好,算是你們打過包票了。”
  潘白疑惑的道:“谷朋友,你的意思是?”
  谷唳魂道:“二位既是深具誠意,有心相助,便不會吝嗇付出保證;剛剛我已在二位身上施展了”封脈逆血功“,三十六個時辰之後,若不解除禁制,則筋脈遭血氣逆衝,內腑爆裂,七孔流血而亡,二位受製之時,那短暫的呼吸窒迫感,即乃真力入脈的反應,恐口無憑,這樣的保證方稱實惠,不知二位以為然否?”
  以為然否?手腳已經動了,不以為然又管鳥用?潘白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悲憤,他沙啞的嗓門像在呻吟:“谷朋友……這,這不是活擺道麼?我們允諾相助,便必然出力,你又何苦來上這一手?事到如今,莫非你還信不過我們?”
  谷唳魂冷漠的道:“信任是毒藥,潘白。”
  楊小妙也淒淒哀哀的道:“谷朋友,如果,呃,如果萬一治不好你的毒傷……
  我哥倆豈不要陪葬?”
  亢烈的一笑,谷唳魂道:“你們害死了我,還怕替我墊棺材底?為了你們自己好,務勞多費心力,而且,我認為越早動手越好,現在是一條絲線拴著三只螞蚱了!”
  潘白又拭了拭腦門上的汗水,吶吶的道:“谷唳魂,你狠,還是你狠……”
  楊小妙焦惶的道:“得快點動手解毒了,潘老白,谷朋友說得不錯,越早治療越妙,一待毒侵腑臟,只怕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人來潘白怒道:”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你他娘緊張個什麼勁?“雙眉挑起,楊小妙也發了火:“我和你的兩條性命攥在朋友的手上,如何不急?怎麼著,只這片歇,你又變成視死如歸的好漢啦?”
  兩臂環胸,谷唳魂氣定神閒的道:“你們儘管吵吧,一待我毒發不支,我倒要看看你們二位是否死得比我痛快!”潘白鐵青著一張臉,長長吸了口氣:“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算我們走背運,白白叫你揀了便宜,時辰不早,我們就在附近找個地方動手祛毒。“左手拇指朝北方一點,谷唳魂道:”過去半電路,有座山洞,約莫以前被什麼獵戶樵子發現過,洞裡還留有蠟燭火石,洞外有泉水流經,取用十分方便,二位,咱們啟駕吧。“潘白傻了一會,才嘀咕著道:”倒是蠻仔細周全的,連療毒的所在都早找好了!骯揉 甑潰骸泵 親約旱模 抑揮幸惶  約翰槐V兀  婺惚V兀慷 唬 肜玻“三個人以谷唳魂為首,往那座山洞的方向行去,一路上,谷唳魂硬是強撐著,步履穩定,舉止從容,由外表看,誰也不相信他幾乎已接近暈厥的程度了!
  一座小山,半山腰上果然有個石洞,相當乾淨清爽的石洞,一條山泉流經洞側,沒有錯,取水也很方便。
  楊小妙先在洞裡點亮燭光,又找著半片粗瓷缽舀了半缽子泉水,潘白則從衣袍內取出一只扁皮匣,啟開皮匣,一邊並排扣列著針鑷鉤剪,棉布軟帶,另一邊則是瓶瓶罐罐的膏丹丸散,別看麻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有了這套傢伙,足可以懸壺濟世了。
  谷唳魂斜倚在洞壁上,臉色更形灰敗枯槁,呼吸也逐漸低弱,他卻大睜雙眼,似笑非笑的道:“潘白,我有一種飄飄忽忽,騰雲駕霧的感覺,眼睛望出去一片暈黑,身子似乎在往下沉,我好累,好困,大概快要暈迷過去了……”潘白熟練的挑揀著他的工具和需用藥材,邊面無表情的道:“你放心困上一覺吧,反正我們奈何不了你,更不得不像侍候祖宗一樣將你調治周到,正如你所說,性命只有一條,自己不保重,誰替你保重?”
  谷唳魂的眼皮往下垂落,聲如夢囈:“對……何況是一根絲線……拴著三只……三只螞蚱楊小妙望著谷唳魂,低聲道:”潘老白,姓谷的暈過去了!芭稅啄米龐鎂咭 睦吹焦揉 晟砬埃 訟曜毆揉 昊野壯輛駁拿嬡藎  狼諧蕕牡潰骸澳 鈉  婧薏荒芤 濾 豢槿飫矗 ?

  背著手的楊小妙不耐煩的道:“你敢麼?咬下他一塊肉,賠上你我兩條命,你捨得我還捨不得;我說潘老白,別充狠啦,趕快動手療毒是正經,姓谷的要一嚥氣,我們兩個除了喊天,也只剩喊天的份了!”
  回頭怒瞪了楊小妙一眼,潘白咆哮著:“我操你個舅大爺,你倒有閑,在那裡踱方步,還不快把水缽子端過來,燭火掌近,蘸濕兩塊棉布,聽我吩咐行事!”
  楊小妙沒有吭聲,匆匆開始工作,瞧他取物執件的動作頗為自然利落,顯見是充當潘白的下手充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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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雲詭

  天高雲淡,秋日的風雖然蕭索,但卻清爽,拂在人身上,有股子特別的灑脫意味,感覺到那真是風的實質,撩得人心都舒坦。
  一棵大槐樹下,那位白衣姑娘便靜靜的凝視著谷唳魂由遠而近。
  這是個非常秀麗盈巧的少女,看上去形質淡雅,氣韻高華,一襲純白衣裙,越發襯托得她明眸皓齒,脫塵超凡,宛如是天上的一片雲彩幻化成她,在飄然的靈逸裡散擴出一種不可言傳的幽蒙之美;她孤伶伶的仁立在這棵樹下,竟有些失落般的憐人意味,好不楚楚情怯。
  谷唳魂當然也早就發現了這個少女,但他卻絲毫不覺得對方有什麼憐人意味,更不願去體會散發自少女形質問的飄靈氣韻,他看慣了許多表裡決不一致的人物,男人女人都一樣,外貌和心性往往是有著極大差距的,大善士不一定生得容顏慈祥,劊子手也未見得必然形象猙獰,人這玩意,就這麼透著千變萬化、玄不可測,尤其在他目前的處境下,量人度事,就更不能以常情去衡斷了。
  當谷唳魂走近,白衣少女已面向他微微一笑,更蓮步輕移,姿態極其優雅的施之一禮,連音調也是那麼柔婉甜美的啟聲道:“谷壯士,一路辛苦,我總算是把谷壯士等著了。”立身站定,谷唳魂冷冷的道:“只要你在等,就一定會等著我,這個世界原本狹窄,如果是早經量妥了路線,便更顯得狹窄了。”白衣少女雙目垂落,輕聲道:“谷壯士不想知道我是誰、為什麼在此地恭候壯士、以及為何如此清楚谷壯士行蹤的原因?”谷唳魂笑得十分僵硬:“假設你願意說,說了也無妨,其實此行並無若干神秘,更沒有多少玄機,相反的,只是暴露了嚴渡的失算和無能,他要有本事,六天之前就該堵著我,六天之後在這裡圈合上毫不稀奇;從‘甘洛道’往‘妙香山’,僅有三條通路,在三條通路的隘口派人把守,瞎貓都能碰到死老鼠,再說,在這六天裡,嚴渡已經失去許多他原不該失去的機會了……”白衣少女的雙眸間掠過一抹驚訝的神色,但她卻極快的鎮靜下來,態度仍然和順平淡、從容不迫:“谷壯士,你以什麼根據,確定我是某人派來的?”
  谷唳魂的面容在經過多年風塵侵蝕下變得粗糙而冷木,然而便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獷野與狠酷氣息,他的眼尾唇角有著深刻的皺紋,皮膚的毛孔斑凸,膚色光澤暗淡,現在,他就以這張深悉人情世故,飽受鐵血錘煉的陰沉臉龐面對著白衣少女,銳利的目光如刃,仿佛要透過白衣少女的形體,直剜入對方的心底。
  白衣少女並沒有畏縮退卻,她勇敢的迎接著谷唳魂那兩道凜烈森寒的視線,微側著頭,還是一副等候回話的模樣。
  谷唳魂輕輕籲了一口氣,雙眉皺結:“姑娘,不要以你的思想來忖度我的思想,更不要用你的斷事法則來衡量我的行為方針,否則,你就會犯下大錯,讓我們不必再在這個令人厭煩的老題目上繞圈子,嚴渡有他的小聰明,卻還不至於聰明到天衣無縫,無懈可擊的地步,這些把戲,他尚不曾玩膩味麼?”
  白衣少女安詳的道:“谷壯士,你的觀察力很敏銳,而且思慮細密,反應迅捷,正如嚴堂主對你的誇讚,說你是個闖道混世的一把好手,是一個最適宜做朋友最忌諱成仇敵的厲害角色,看來嚴堂主的評論十分中肯,谷壯士,你像是這樣的一個人!”
  谷唳魂不帶一點笑味的笑了笑:“老嚴是明褒暗貶,心口不一,這些表面文章做過不止一次了,姑娘你 ”白衣少女很快的接口道:“我叫席雙慧。”
  點點頭,谷唳魂接著道:“席姑娘,既然你已承認是受嚴渡之命而來,我也早就斷定他是你的幕後指使者,大家便打開天窗說亮話,犯不著再猜啞謎,嚴渡叫你來,又想耍什麼花巧、施什麼陰謀?”
  席雙慧微笑道:“在回答你的問題前,谷壯士,有關我個人的立場必須澄清,那就是:嚴堂主不能指使我,亦無權派遣我,他只是委託我或者說敦請我,希望我能替他傳達一個口信給你,我就是為了這個口信來的。”
  谷唳魂道:“倒是挺簡單,不過辦這種事,老嚴手下有的是人,卻為何小題大做,舍近求遠,搬出你這麼一座女太尊來?”
  席雙慧摀嘴笑道:“我不似你想像中那樣兇橫,你該看得出,我是非常通情識禮的;谷壯士,因為嚴堂主的手下,你大多認得,他怕你性子急,火氣暴,在如今的形勢之下見了面就動粗,這樣一來就壞事了,所以要我來轉達他的口信,至少你不會衝著一個初識的女性三句話不對就揮斧吧?”
  哼了哼,谷唳魂道:“隨你怎麼說都行,老嚴好歹總要找出個人來傳話,儘管他可以找到許多人辦這件事,挑上你也沒什麼不對,只是,我懷疑老嚴和我之間,還有什麼口信值得傳遞?”
  席雙慧輕柔的道:“嚴堂主希望和你見一面,大家徹底談一談,他說,這樣對雙方都好……”谷唳魂唇角一撇,道:“恐怕對雙方都不好,席姑娘,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和老嚴的關係,我們爭執的是什麼問題,以及彼此間的立場,如果你能清楚了解內中的癥結,必然就不會以為空談有益了,老嚴不可能改變他的原則,我更堅持個人的操守,為了這一點觀念上的不同,已經用不少條人命與鮮血來揭證是非,殺戒既開,唯有堅持到底,動嘴皮子,決非解決之道!”
  席雙慧並不氣餒,她依舊淡淡的笑著:“谷壯士,我既然接受了嚴堂主的委託,當然明白我此行任務的底蘊,江湖上打滾的人,哪敢有這種迷糊含混的奢侈?
  不知首尾、不知真情的事,貿然承諾下來便等於和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我還年輕,並不想和自己的生命開這樣的玩笑!”
  谷唳魂道:“在你清楚我與嚴渡之間是怎麼一回事之後,你仍認為我會和他見面談判?席姑娘,你不要天真,我與老嚴設若要談,早就談了;十幾年都談不攏的問題,在眼前的境況下又如何做得成相同的結論?“席雙慧道:“就算做不成相同的結論,見次面也不會有什麼損失,谷壯士,莫非你害怕嚴堂主設下陷阱而不敢前去?”
  望著這張清雅脫俗卻決不稚氣的面龐,谷唳魂的答覆居然是順水推舟:“不錯,嚴渡一向老謀深算,且心狠手辣,只要他想達到某項目的,往往不擇手段,任什麼卑鄙齷齪的法子都使得出來,這一路上他多次打我的埋伏,卻總有時間地點方面難以拿捏的顧慮,不易把持得十分準確,假如我到他那裡去,情形便大有不同,他可以早早佈置,慎密安排,而我的危險性亦就相對增加,席姑娘,姑不論你的激將法過於古老,為了生命設想,我也受不得這個激!”
  席雙慧忙道:“谷壯士,你是過慮了,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保證嚴堂主不會在當場不利於你,請你相信我 ”哧哧一笑,谷唳魂道:“很抱歉,席姑娘,你什麼都不能保證,我也不敢相信你,實話實說,還請見諒,人要往下活,不是易事,自己的命運,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裡比較穩靠!”
  席雙慧低聲道:“嚴堂主尚有話轉告 皮九波代傳的那些允諾,仍然有效,如果你不滿意,價碼可以再加,就算你通通不答應,嚴堂主說還有另外的折衷方法……”谷唳魂重重的道:“老嚴不要看錯了人,把我姓谷的當做他那一窩子狼心狗肺了,他的允諾?去他娘那條腿!”
  席雙慧很有耐性的道:“你不接受沒有關係,嚴堂主表示還另有解決的法子 ”谷唳魂道:“什麼法子?”
  輕拂額前的一絡劉海,席雙慧道:“他要親自和你談。”
  谷唳魂沉默片刻,突然道:“也罷,但地方不能由他決定,我來挑揀見面的所在,此外,只能他一個人來!”
  席雙慧道:“可以,不過他不是一個人來,是兩個人來,加上我!”
  谷唳魂詫異的道:“你?你是個局外人,且本份已盡,為何尚跟著趟這灣渾水?”
  席雙慧狡黠的笑道:“大概是嚴堂主特別看得起我,器重我的原因吧。”
  一絲帶著綺色的疑慮浮起在谷唳魂的腦際,他慢吞吞的道:“席姑娘,我與嚴渡同在一個幫口有十多年,從不知道他有你這麼一位紅粉知己,甚至在這一趟我出來之前都不曾聽過這方面的任何傳聞,我先離開老窯,嚴渡大約後腳就跟著綴了上來,算一算,日子很近,你們彼此的關係未免建立得太快了吧?”
  席雙慧不忸怩,更不氣憤,卻大大方方的道:“你誤解了,谷壯士,我和嚴堂主之間絕對未涉及男女之私,更無情感上的瓜葛,一個男人看重一個女人,不見得全是基於曖昧的根由,女人的才華、機謀,或某一樁特殊的本領,也有權力得到這樣的推崇,就算不提這些,我要找對象亦有我的理想人選,恐怕還不至於排上嚴堂主這位半百老翁!”
  谷唳魂拱拱手:“恕我多疑,你不曾看上嚴渡那老絕物,真是可喜可賀,否則,一入苦海,回頭無邊,那就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了!”
  忍住笑,席雙慧道:“請告訴我見面的時間和地點,我好回去轉報嚴堂主。”
  略一尋思,谷唳魂道:“距離此地十裡,靠東去有座三層塔,叫做百善塔,塔身已經半坍,四處荒煙蔓草,這都不去管它,就在第一級石階右數第三塊麻石之下,我會預留一張紙條,你們找著那張紙條,就知道我在何處相候!”
  席雙慧眉心微蹙:“何必這麼轉彎抹角?豈不是太麻煩了……”谷唳魂道:
  “還是麻煩點好,我可不願意叫嚴渡事先得悉見面的地點,預做布署,大家單挑單會,公平交易,誰也佔不了便宜去!”
  席雙慧道:“我們什麼時候去取紙條?”
  谷唳魂道:“今晚起更以前,席姑娘,記著只許你們兩個人來,萬一有什麼不對,一切後果俱由二位負責!”
  無聲的嘆了口氣,席雙慧道:“你向來都是這樣的麼?永遠不信任別人?”
  “信任就是毒藥,席姑娘。”
  拋下這一句話,谷唳魂揚長而去,黑色的大氅隨風飄拂,瘦削的身驅宛若乘風飛盪,只是須臾,業已消失于林幽路折之間,空留下席雙慧還獨自站著發怔。
  夜深了。
  是睡覺的時候,該睡的人們也早就沉入黑甜之鄉,但有的人卻不能睡,比如谷唳魂,他正在悶著頭趕路,雙腳如飛般急急趕路。
  百善塔前的石階底根本沒有留下任何紙條,他連去也不曾去,至於和嚴渡的約會,當然更是扯淡,無論席雙慧說得多麼婉轉,多麼動聽,他都不可能去涉這無端之險,尤其重要的是,他絕對不相信與嚴渡晤面之後會達成任何協議,退一萬步來說,即使嚴渡本人具此誠意,亦做不了主,嚴渡上面還有人壓著,真正發號施令的主兒不是嚴渡,嚴渡只是個仰承主子鼻息的代表罷了。
  這樣的約會,他怎麼肯去?
  天上有星無月,幽寂的荒野籠罩在一片蕭煞的黑暗裡,由於空中仍綴疏星數點,黑暗並不是一黑如墨,尚有那麼幾絲微光矇矓,對谷唳魂而言,有這朦朧的微光反映,已足夠他認清路線,邁向目的。
  前面,是一座木橋,拱形的木橋,橋的兩端有樹有很詩意的樣子,叫人看了,油然興起一種亭間小坐,觀風賞月的情懷。
  谷唳魂眼下自是興不起這等閒情逸致,但是,他疾走的腳步卻突兀緩慢下來,近似僵滯 並非他改變了主意,或者走累走乏了,因為他不得不慢下來,拱形木橋的頭上,正站著兩個橫攔去路也像在恭候著他的人。
  兩個人一個高大槐梧,一個稍矮窈窕;二位不速之客,谷唳魂全不陌生,那高大槐梧,臉如紅棗的人物,便是“大虎頭會”“紫旗堂”的堂主嚴渡,他的老同僚,稍矮窈窕的一位,不是別個,正是白天與他訂約的席雙慧。
  此時此景,在這不該見面的地方見了面,谷唳魂不免多少有幾分尷尬,但人家業已站在跟前,自己莫不成還能落荒而去?
  暗淡的星光下,嚴渡滿面推歡,一副熱情洋溢的德性,真若老友重逢,他鄉遇故知,好不親切感人,席雙慧則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的瞅著谷唳魂,揶揄嘲弄之意,盡在不言中。
  在兩人前面六步之處站定,谷唳魂用衣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漬,低聲籲了口氣,還不待他開口,席雙慧已如同白晝初次相見的情形一樣,先是姿態優雅的見過禮,才輕輕柔柔的啟聲道:“谷壯士,一路辛苦,我們總算是把谷壯士等著了。”
  娘的,這開口說話,居然也和第一次見面時的遣詞用句完全一樣,只多加了一個“們”字,可不是麼?這一遭,恰好添了一個嚴渡!
  咽了口唾沫,谷唳魂乾笑著道:“席姑娘,巧遇,真是巧遇 ”席雙慧淡淡一笑:“谷壯士,我好像不記得你約見的所在是這個地方,百善塔前,我們準時到了,在你指定的石階底下卻沒有發現任何字紙,我們費了好一番思量,想到谷壯士可能是希望在這拱橋之前晤面,因此我們就急忙趕來了,谷壯士,你可是確然這麼思量過?”
  心裡在咒罵著,谷唳魂表面上卻打著哈哈:“呃,席姑娘真是蘭質慧心,善體人意,難怪芳名雙慧,這等的冰雪聰明,玲瓏剔透,便不服人也愣叫人服了!”
  席雙慧眸底浮起一絲古怪的神色,語氣閒逸:“谷壯土謬獎,只要能見上面就好,免得嚴堂主責我怠忽輕縱……”這時,嚴渡踏上一步,一躬身,右腿微屈抱拳,洪鐘大呂般出聲:“嚴渡見過黑旗谷首座!”
  “黑旗堂”是“大虎頭會”六堂中的首席堂口,谷唳魂身為“黑旗堂”堂主,地位自在“紫旗堂”的嚴渡之上,無論如何形勢變異,相互立場不同,在沒有破幫分裂之前,表面上還是一個組合,還是一家人,場面上的形象既然仍須維持,嚴渡自當以上屬的身份見禮,至於骨子裡有什麼打算,心中又是哪一種想法,則是另一碼事了。
  谷唳魂草草回禮之後,皮笑肉不動的道:“老嚴,你出老窯幾天啦?記得我走的時候還看見你窩在古麻子船屋裡喝酒,只一眨眼,你竟跑到了我前頭,真是好滑溜的一雙腿!”
  嚴渡居然並不支吾含糊,更相當坦率的道:“首座,你前腳走,我後腳就跟了上來,首座明白實乃上命所差,個人作不得主,這一路來,乃是為了勸阻首座誤入岐途,慎諫首座體念大局,要替整個組合,上萬兄弟安身立命著想 “點了點頭,谷唳魂輕鬆的道:“你已經用了不少方法勸諫過我了,怎麼著,還不死心?”
  嚴渡的神情非常誠懇,話也說得極其婉轉:“首座,回想在總壇之中,我們曾經做過無數次洽談,大勢所趨,天意所歸,並非單靠幾個人的微薄力量可以扭轉,首座高瞻遠矚,見微知著,亦必然明白組合內部的改易難以避免,領導人的接替也成定局,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首座何苦端持己見,一意孤行,造成組合的分裂內鬥,害人復又害己?”
  谷唳魂形態轉為深沉,雙目中光芒森寒:“傳統、道義、情感;嚴渡,我以這六個字做為答覆,夠是不夠?”
  嚴渡也凝重的道:“首座,這六字真言,固然不錯,但卻需靈活運用,通權達變;老爺子油枯燈盡,危在旦夕,裡外全靠二夫人照應支撐,‘大虎頭會’不可一日無主,正如國之不可一日無君,早立繼承,預定嗣主,才是全幫之幸,萬眾之福;二少主端木子剛英發有為,年少志豪,勇毅聰敏,文武雙全,正是接承大統的適當人選,無論血緣、才器、品格,皆是上上之屬,實不應做第二人想
   ”谷唳魂面無表情的道:“你說得都不錯,二少主的確英發有為,年少志豪,勇毅聰敏,文武雙全,各方面的條件全合適,我也一向不曾輕視過他。”
  一陣興奮上了嚴渡的臉孔,他急切的道:“首座,你如此認為?”
  谷唳魂冷冷的道:“但是,你忘了一件事,二少主上面還有一位大少主,他尚有個同父異母的老哥在頭上頂著;大少主端木子厚心性仁和,溫廉識禮,明忠義之道,知孝悌之倫,老實本份,胸襟寬闊,他一未犯法,二未觸罪,且有老爺子煌惶上諭,指定將‘火雲符令’交付大少主接承‘大虎頭會’魁首之位,各位卻橫加阻撓,心存異志,這不是叛亂造反,罪該萬死麼?”
  一時語塞的嚴渡悖然色變,卻在一瞬之間又將自己按捺下來,他強顏笑道:
  “通情達變,事貴從權,首座,天下事並非一定要泥於成規,毫不變易,總該權衡全局,判清利害,才可運用靈活,臻於圓滿,如今形勢有利於二少主,大少主雖無過失,也只有讓賢一途……”谷唳魂驀然暴烈的道:“胡說,這完全是強詞奪理,仗勢欺人!嚴渡,你們這樣罔顧倫常傳統,滅絕道義忠信,我第一個不能苟同,若是你們硬要橫刀逼宮,行,我谷唳魂的項上人頭得先摘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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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刀客

  林邊有一條清溪,溪水清冽澄澈,傍著溪側,是一片廢棄的茅屋,環境相當幽僻寧靜,現在,已近黃昏。
  深秋的黃昏有一股特異的美,美得蒼涼,美得冷清,美得出塵脫俗,不帶一點凡囂的煙火氣息;黃昏象徵的是結束,也是凋零,然而,黃昏也暗示出輪迴的循環,銜接了明朝的再生,黃昏的景致往往絢麗璀燦,世上事物,不是亦有很多淒豔的終結麼?谷唳魂面向黃昏,默立溪邊,他在尋思 自己是否也將臨到一個終結的時序了?
  他感到身上在一陣熱一陣冷的交替下肌肉不停的痙攣,體內的腑臟亦隨著肌肉的痙攣時時收縮翻湧,想吐又吐不出來,連吸一口長氣都能引發那種裡外持續的抽搐,他曉得黑蟲的叮咬已起了反應,敵人的計謀見效了,他果然是中了毒!
  從外表看,很難看出谷唳魂此刻的痛苦,他仍然這麼平靜,這麼深沉,這等冷硬如石,他站在那兒,倒像是頗有閒情般的欣賞黃昏,告別黃昏。
  谷唳魂的謹慎並沒有錯,錯的是他還不夠謹慎,問題當然是出在那老樵夫與他的小孫子身上,他們用什麼手法如此技巧的將幾條毒蟲轉栽于谷唳魂?這些毒蟲的毒性如何?又屬於哪一種類別的毒物?這若干疑點,全是谷唳魂苦苦推判而目前又顯然難以解答的。
  來到此地之後,谷唳魂才興起不適,他斷然決定不再向前趕路,他明白對方仍在晴中監視他、跟蹤他,只等他毒發就戮,他不會那麼順服,即使要死,死的場所也該由他來挑揀!
  於是,他就挑揀了這裡,有樹有水,多好。
  說到樹,樹林裡飄然出現了三條人影,就宛似三片隨風零落的葉子,悄無聲息的翩飛到谷唳魂的身側。
  三個人的歲數俱在中年,其中二位生相酷肖,同樣的斷眉尖鼻,同樣的身材乾瘦,更一個瞎了左眼,一個缺了右眼,連招子的搭配都合宜;站在他們二位之前的,是個黃袍加身,五官端正的白麵人物,這人本來應該長得十分體面,只為了那道齊頰過唇的褚赤刀疤,便將整個形象完全破壞了,變得何其醜惡、又何其陰狠。
  谷唳魂望著這三個原在意中的不速之客,神態冷峻,雙目如刃。
  黃袍人也靜靜凝視著谷唳魂,好一會,他才打破沉寂,用一種沉緩的腔調道:
  “你在等我們,一直都在等我們,是麼?”
  谷唳魂平淡的道:“不錯,我在想,你們也該來了,還有什麼可延宕的呢?”
  黃袍人笑了笑:“願不願意知道我們的身份?我認為你應該有這項權利。”
  冷冽的目光微閃,谷唳魂道:“如果你們不擔心往後會有牽連,我並不反對這個提議,至少,我也該知道死在我手下的都是些什麼貨色。”
  黃袍人搖搖頭,道:“今天你決無希望,谷唳魂,你幾乎沒有絲毫勝算,所以我樂於告訴你我們的底細,這也等於向你明說了,你已同一個死人無異,因此你有權利知道取你性命的都是哪些人,祖宗的傳統,不作興叫人做冤死鬼。“谷唳魂道:“很可愛的一點小慈悲。”
  輕拂袍袖,黃袍人道:“我是金經魁,可能你不熟悉金經魁是何許人,但或者你曾聽過‘金八刀’這個名號!”
  谷唳魂的達練世故,早已具有七情不上面,喜怒不形於色的火候,眼前這個人一報萬兒,他即知遇上扎手貨了:“金八刀”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職業殺手之一,由於本事大,心地狠,在他這門行道中儼然有巨擘之尊,相傳他的“屠龍八刀”凌厲無匹,刀展刃現,可使天雲變色,鬼哭神嚎,自闖道以來,從來沒有人能在八刀之內留得命在,故而“金八刀”的響亮倒蓋過了他的本名金經魁,如果他不說明,連谷唳魂都不清楚眼前的金經魁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八刀!
  善於觀顏察色的金經魁卻看不出谷唳魂內心的震蕩,他哧哧一笑,不慍不惱的接著道:“對我這號人物,你好像十分陌生?到底我們混的圈子小,碼頭窄,沒有貴組合‘大虎頭會’的氣勢 赫,主大奴大!”
  谷唳魂冷冷的道:“金經魁,嘴皮子尖酸刻薄,並不能替你帶來任何尊榮;‘大虎頭會’的局面盛衰與你無關,主大奴大的威風也不是靠你撐台,空有八刀,其奈我何?!”
  想不到金經魁吃了這一番搶白,居然喝了聲彩:“好,姓谷的果然是條硬漢,在我面前,極少有人膽敢如此放肆,你‘血手無情’卻直來直往,毫無顧忌,只這股傲氣,便不愧‘大虎頭會’首席堂主的擔當!”
  谷唳魂漠然道:“用不著來這套翻雲覆雨,金經魁,今天碰上你,不是我冤,實是你屈!”
  微微一怔,金經魁道:“此話怎說?”
  谷唳魂道:“憑你金八刀在黑道上的身份,在你們那一行當中的威望,豈是為人提鞋拎袍的三流混子?不料你這位有頭有臉,鷹睨一方的人物,卻也甘替‘大虎頭會’某些野心角兒跑腿當差,效那馬前之卒,金經魁,血肉江湖數十年,你說你屈不屈?”
  金經魁笑得非常開心:“說得好,谷唳魂,你能這麼了解我,我實在高興,你講得對,我是不該降尊紆貴,為人家去打前鋒頂頭陣,不過呢,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這般委屈的承擔下這份差事,當然有條件,而且還是相當高的條件,報酬之優厚,恐怕連你也難以想像;他們亦是看人行賞的,我金經魁比上不足,比下卻還有餘,一旦這趟差事了結,後半輩子吃穿不愁了……”谷唳魂喃喃的道:
  “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金經魁大聲道:“一點都不錯,谷唳魂,原是這麼一個世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否則求的又是什麼?“忽然他又放低了腔調,竟顯得有些傷感:“你知道,谷唳魂,殺人索酬的這門行當,越做越難做了,憑我的名頭,錢少不屑接,多了雇主付不起,一朝接下生意,尚得安排細節,盯梢對象,決定下手的時機地點,有時千里奔波,勞累不堪,設若對方本身也是個大來頭,就更費煞周章,且後患無窮,忙忙碌碌所得不多,欸,我委實覺得乏了……”谷唳魂生硬的道:“這趟差事,不也是你的老本行?”
  金經魁眉飛色舞的道:“老本行沒有錯,但酬勞卻大大不同於往昔,谷唳魂,橫堅是殺人,殺一個能獲得殺一百個一千個的代價,何樂而不為?我剛才已告訴過你,我近幾年來是真累真膩了,殺完你這一個,我便洗手不幹,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舒舒服服渡過後半生,每一想到這裡,我就迫不及待的要取你性命!”
  笑意中似攙著一把寒霜,谷唳魂道:“殺我這一個,大概不像你以前殺那一百一千個般的輕鬆,你得琢磨著搭配點什麼,別估計得太完美了!”
  大名鼎鼎的“金八刀”臉色一下轉為陰暗,更嘆了口氣:“我明白,但人在收取代價之前,總該付出代價,要不別人找你幹什麼?
  現下就臨到我先付代價的辰光了,谷唳魂,生活真苦,是不是?“谷唳魂頷首道:“是的,生活真苦。”
  金經魁指了指後面那兩位面貌肖似的朋友,道:“‘飛猴’聶靈,‘閃猴’聶巧,都是追隨我多年的老伴當,你可聽說過他們?”
  谷唳魂面無表情的道:“不曾耳聞。”
  望瞭望慢慢沉暗下來的天色,金經魁又詭異的笑了:“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馬上動手,卻和你扯了這一段閒篇的道理?”
  谷唳魂也笑了,同樣笑得詭異:“我知道,知道的程度就如同你知道的一樣,金經魁,你早曉得我受了毒傷,只是想多耗一會等我毒發不支,省點手腳?”一拍手,金經魁贊道:“聰明,的確聰明,不但聰明,更且機巧,谷唳魂,我忍不住喜歡上你了!”
  谷唳魂道:“不敢當,你還是把情感放在那大票銀子上吧。”金經魁戚戚然:
  “魚與熊掌,兩者不可兼得,我,我就只有舍魚而取熊掌了!谷唳魂,雖說你是這麼一個值得交往的人!”倒挺像那麼回事呢,谷唳魂淡淡的道:“這並未出我意料;金經魁,現在你們還等什麼?”金經魁坦白的道:“老實說,你此刻的體能狀況如何?可已感到不適?”這一次,谷唳魂才算真的笑了:“你猜猜,金八刀,你們都猜猜。”細細端詳著谷唳魂的形色,金經魁卻一點也看不出什麼徵兆,他現下眼中的谷唳魂,和他剛碰面時的谷唳魂是同一個樣子 冷漠,平靜,蒼白如石,沒有一絲痛苦憂惶的神態。低喟的一聲,這位“金八刀”道:“我只能說,你的韌力超越常人,相當受得住折磨。”
  谷唳魂不動聲色的道:“這是你的判斷,金經魁,對與不對,你都要為你的判斷後果負責!敖鵓  孔 揉 輳 芬膊換氐牡潰骸蹦裊欏 羥桑 懍礁隹純矗 遣皇腔鷙蜆渙耍俊啊狽珊鎩澳裊楦煽紉簧  緣悶奈 淘 牡潰骸輩桓宜擔 展鵲某磐反螅 腥絲床懷魴槭怠  啊鄙梁鎩澳羥梢殘 牡牡潰骸苯鷥紓 業囊饉際竊俚繞 蹋 鵲絞 蟀嗽艿墓餼霸儐率鄭“兩個人的意見,說了等於白說,金經魁從鼻孔裡哼了一聲:”‘毒樵子’潘白的玩意不可能不靈,他的伙計‘鬼娃子’楊小妙更是刁鑽,兩個人加在一起怎會失手?我看姓谷的是在楞挺著唬老桿!澳裊欏 羥尚值芰 鬮純隕  湊 蠲 惺攏 麼躒 唇鵓  暮帕睿 燜 呂醋雜諧 絲缸牛  嗆慰噯 T鶉危?

  谷唳魂一派安閒自若的道:“其實不必那麼麻煩,金經魁,要確知我體內的毒性是否已經發作,只要一動上手不就真象大白了?”
  金經魁道:“既然遲早要動手,你為什麼不先攻擊我們?”
  谷唳魂微笑著道:“強賓不壓主,這是禮貌,再說,我越沉得住氣,三位就越費猜疑,摸不清我的深淺 想發橫財,免不了得多傷點腦筋。”
  流溪的另一邊,這時突然響起了一陣山歌聲,聲似鏽刀刮鍋底,好不難聽;金經魁朝地下吐了唾沫,惡狠狠的道;“這老不死的,竟磨蹭到現在纔來!”
  一聞山歌,谷唳魂就知道是誰來了,這夥人可真叫穩當持重,把他姓谷的估得如此之高,裡外狠夾,雙管齊下,是打譜一勞永逸的架勢!
  於是,曾經相遇在山道上的那個老樵夫出現了,仍然領著個半大孩子,仍然腰插板斧,少了的只是肩頭上的那困柴薪。
  金經魁走兩步,扯開嗓門吆喝:“潘白,你死到哪裡去了?怎的搞到如今纔來?你看看天色,這是什麼辰光啦?”
  叫潘白的老樵夫隔溪站定,沙沙啞啞的答腔:“金老大,別這麼吹鬍子瞪眼,我們晚來一步,是叫你有時間消消停停的的拿人下刀,拱手讓你一個頭功,一片好心,金老大你怎的當做了牛肝肺?”
  嘿嘿冷笑,金經魁一指淵停岳峙的谷唳魂,口氣透出火爆:“消消停停拿人下刀,讓我一個頭功?潘白,看不出你除了會唱山歌,還懂得講風涼話,你睜眼看仔細了,姓谷的活蹦亂跳挺在那裡,連口粗氣都不喘,想要成事,除了來硬的也只剩下硬來;我卻問你,你那番手腳動到誰身上去了?”
  “毒樵子”潘白早就看到了谷唳魂,他打了個哈哈,從容不迫的道:“這是金老大過於小心了,姓谷的如今是外強中乾,愣挺著充殼子,他那份難受法,叫做瞎子吃湯麵,只有他自己肚裡有數;金老大,你也不想,我潘某人終生玩毒,日夜與毒物為伍,什麼時候失過手、栽過筋頭?若是不信,大家並肩子上,試試姓谷的能撐幾個回合?”
  金錯魁半信半疑的道:“你真有這個把握?”
  潘白隔溪開腔,唱作俱佳:“欸,我的金老大,所謂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要沒有幾下子,敢伸手接那白花花的銀兩?當然我有把握,姓谷的絕對是強弩之末,離著倒地就差那麼一線;金老大,我飼養的‘精靈蟲’,有什麼特性我比誰都清楚,那玩意看著不起眼,卻端的要人命,姓谷的不是大羅金仙,一朝挨蟲咬,還往何處超生?好戲快開嘍,包管錯不了!”
  金經魁沉著臉道:“姓潘的,大梁我來摃,你也別只閒著看戲,好歹幫著照應點,別忘了你得的份子並不比我少!”
  潘白一拍胸膛:“放心,金老大,咱們是一根絲線栓兩個螞蚱,要蹦要飛,定規連在一起!”
  暗暗罵了一聲,金經魁身軀微側,幾乎不易察覺的向後面聶家兄弟點了點頭,然後,他猛烈迴旋,正面向著谷唳魂。
  動手攻擊的卻不是金經魁自己,他甫始旋至正面,“飛猴”聶靈已閃電般躍撲至谷唳魂頭頂,一抹寒光倏分為二,和他的身形同時瀉落,過程之快,難以言喻!
  谷唳魂紋絲不動,雙刃斧猝現指天,在兩次石火般的顫移下穩豎如柱 由於斧刃顫移的速度不及為人眼追攝,看上去就好像根本不曾有所動作,自上撲下的“飛猴”聶靈卻怪叫一聲,隨著那兩道散亂的光焰急翻而出。
  “閃猴”聶巧便在此時暴躥向前,一柄鋒利削薄的大彎刀貼地狠斬,谷唳魂突兀原地拔升兩寸,僅僅兩寸,踏落的關節竟拿捏得如此準確,彎刀空斬過他腳底的一剎,他的軟靴已“嗆”聲踩住刀面,而斧閃如矢芒,聶巧溜地斜滾,左頰一大片皮肉連著一只耳朵業已血淋淋的和他臉孔分了家!
  也只是剛剛站穩回身的聶靈,一見兄弟披紅掛彩,不由瞋目切齒,狂吼中又待再度撲擊,金經魁卻在此刻猛一揮手,斷叱道:“且慢!”
  聶靈硬生生煞住勢子,眼似噴火般毒視著谷唳魂,谷唳魂卻恍如不覺,大馬金刀的立於原位,正在用手指輕抹斧刃上的血跡。
  金經魁臉上的那道齊頰過唇的疤痕透著赤光,像是一條粗大的蚯蚓般扭曲著,他的眼睛越過谷唳魂,直瞪溪流另一邊的潘白,開口似響雷:“老不死的,你看明白了?姓谷的這等身手可像外強中乾、像強弩之末?
  像離著倒地只差一線?你是在搞什麼鬼?拿著我們的血肉空糟塌?!吧α松ψ約汗饌旱耐範  稅滓彩鍬 婷糟   拍諾牡潰骸澳 模 娼諧雋誦襖玻 饈竊趺椿刈郵攏磕 懷曬揉 曄橇肪土私鷥詹換抵 懟  梢園俁靜磺鄭糠裨潁 夷恰  槌妗 畝拘雜Ω迷繅遜 鰨  齷釗艘舶諂嚼玻 ?
  金經魁憤怒的道:“潘老白,醜話我先說在前面,所謂無功不受祿,受祿必有功,你可別打譜合稀泥,銀子到了手不辦事;眼下的逆變如果你沒有個解釋,正主兒怎麼編排你我不管,從我這裡就第一個掉轉刀把子對付你!”
  潘白連連跺著腳:“欸,欸,金老大,你這是說到哪兒去了?我要沒有在姓谷的身上施手腳,便算是你操出來的,若不信,你問小妙子 ”一直站在潘白身邊的那個半大孩子,這時開了口,聲音卻是與他外形絕對不襯的粗啞:“沒有錯,那‘精靈蟲’的蟲繭還是我趁潘老白與姓谷的說話空隙,悄悄彈到他腰褶縫裡的,我並且暗中檢視過,穩妥得很……”金經魁大聲道:“然則人卻不倒,倒的反而是我的手下,你們說,這是怎麼一個道理?”
  這半大孩子搖搖頭道:“所以我們也在奇怪,這是從來未曾有過的事……”
  潘日苦著一張老臉道:“金老大,我潘某人年逾花甲,這一輩子也沒辦過半調子事,我敢保證姓谷的一定著了道、中了毒,問題的在於他怎能撐到如今?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不得其解,好不好再試上一拭?”
  金經魁重重的道:“再試什麼?”
  潘白呵著腰道:“我是說,再對姓谷的攻殺一次 ”金經魁忽然陰淒淒的笑了,他伸手指著潘白,聲調驟轉狠厲:“好主意,潘白,好主意,我們已經上過頭一陣,這第二陣,且看你與楊小妙的表現,儘管放心大膽的上,我們好歹一邊幫襯著二位便是!”
  潘白呆了一下,面有難色:“金老大,你是知道的,施毒我是行家,任何人亦不遑多讓,這動手掄傢伙,恐怕就比不上金老大你們幾位的火候了,我看,還是我和小妙子掠陣較為合宜……”其實,谷唳魂現在的情況,已到了非常糟糕的程度,身上的冷熱交替,次數越來越頻敏,內腑的收縮翻湧也一次比一次劇烈,甚至視覺亦會有突起的短暫模糊,他已開始流汗,這種冷瑟的天氣,他居然在流汗!
  金經魁正待給隔溪的潘白一個大難堪,目光瞥處,已察覺到谷唳魂的異狀,他心中竊喜,臨時改口道:“去去去,去你娘的那條腿,人人像你這樣白手撈魚,誰都橫財發滿了,也罷,算我們倒霉,偏偏同你配成搭檔那頭的潘白急忙陪著笑道:”金老大你辛苦,這份情我潘某人領受了……“冷冷一哼,金經魁側著臉叱呼:“聶靈、聶巧,兩頭抄上,看我的進退行事!”
  “飛猴”聶靈、“閃猴”聶巧兩個人默無聲息的從左右緩緩逼近谷唳魂;這一陣裡,聶巧已經用一條撕下的衣襟縛扎頰面,血漬浸透了襟布,赤紅斑斑的瞧著好不嚇人。
  金經魁居中昂立,他又仔細觀察了谷唳魂一會,才沉沉笑將起來:“真是能撐,谷唳魂,也實在難為你了!”
  徐徐透出一口氣,谷唳魂儘量保持鎮定,保持心緒的平靜,不使身體的任何部位遭到不必要的牽扯或震動,他極輕極輕的道:“你認為猜對了麼?”
  金經魁大笑道:“谷唳魂,你的名頭果非虛得,就憑這股子耐力,已不是一般台面上的人物能以望其項背,我佩服你,雖然你也有穿幫的時候!”
  斯斯文文的一笑,谷唳魂道:“金經魁,你的看法,是否認為我已快到毒發不支的地步了?”
  金經魁肯定的道:
  “其實你體內的毒性早已發作,只是你咬得住牙,硬撐到眼前罷了,谷唳魂,我敢跟你打賭,你絕對抵擋不了我們的第二次攻擊!”
  谷唳魂垂下目光,低緩的道:“你也算是個很有經驗的殺手,因此,你願不願聽我幾句忠告?”金經魁戒備的道:“什麼忠告?”
  谷唳魂嘆喟一聲:“殺人的過程並不繁雜,僅是瞬息間事,但這瞬息之間,卻包涵了太多機運、巧合,以及命相的因素,是而生死的決定,往往並非順理成章,尤其當一個具有這等功力的角色,在傾之之余勇必死反撲的當口,威勢很可能是極其驚人的,那種變化經常超乎意料,結果也就十分慘烈了,金經魁,你明白我的意思?”
  面色是僵凝又沉重的,金經魁當然明白谷唳魂的意思,他是過來人,對於谷唳魂的所言有著親身的經驗與體會,他知道姓谷的不是在唬他,不錯,生死大多決於機緣,在於命運,沒有那麼些順理成章,其異變之玄奧難以逆料,而一個置之死地的人,一朝奮力反撲,那種只求玉石俱焚的殘酷之情,自更不言可喻了……
  黃昏,煙靄,夜幕漸垂。
  流溪兩邊的六個人相互對峙,宛若六尊表情各異的石雕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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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敵友

  等到谷唳魂悠悠醒轉,第一個感覺就是無比的舒爽,體內的滯鬱、沉翳,那種裂肝摧腸般的翻湧已全部消失,腑臟之間有著極致的順暢與平靜,不但身上輕快,連外傷的痛楚也幾近於無形,這股子熨貼勁,簡直就甭提了。
  洞外,陽光明媚,徐風吹送,人便覺得格外神清氣朗,打眼一望,自己的雙刃斧便斜支於石壁一角,似乎還經過一番擦拭,看上去閃亮生輝,藍芒隱炫,如同它的主人一樣光彩煥發,神采奕奕。
  手撐著壁沿,谷唳魂嘗試著慢慢站起,嗯,雖有些手腳發軟、上重下輕的虛浮感,但好歹是站起來了,他又試著移步,居然亦無甚大礙,心中這一高興,幾乎就要大大喝一聲彩,由衷讚頌那潘白的醫術奇妙!
  於是,洞口人影一晃,楊小妙匆匆進入,他驟見谷唳魂竟已起身行動,不禁微吃一驚,趕緊搶前幾步,扶著谷唳魂坐下,邊埋怨著道:“也只是毒性才消,你就急著活胳膊拿腿啦?現在你身子還虛,體力仍弱,調養將息最是要緊,谷朋友,且好生歇著,此時可不宜耗傷本元……”谷唳魂盤膝坐好,含笑問道:“我這一陣暈迷,倒是睡過去多久?”
  楊小妙側立一邊,垂手哈腰,模樣挺像個聽差小役:“整整兩天兩夜哪,我和潘老白輪班護守,按時給你餵湯換藥,就算侍候親娘老子吧,亦不曾這麼個盡心盡力法,天可憐見,谷朋友你已死裡脫生,重睹天日,卻險險乎把我和潘老白折騰垮了!”
  摸了摸下頷叢生的髭茬,谷唳魂形態安詳的道:“了不起,潘白手段真是了不起!”
  楊小妙忙道:“俗話說得好,鮮花雖美,還得綠葉扶襯,潘老白的醫道雖然不差,卻也少不了我這打雜跑腿的幫場,離了我,他怕沒那麼得心應手,谷朋友,不是我楊小妙在你面前邀功,你這個內毒外傷,可是極其嚴重,潘老白若是沒有我應合著裡外打點,他如何治理得這般順當?你又如何痊癒得如此快速?
  這全是兩邊搭配好了,才有這樣的神效!骯揉 晷Φ潰骸岸 晃沂且徊 嘈唬 飭騫 竅盜迦恕!毖柿絲諭僖海   畬曜攀值潰骸骯擾笥眩 潰 屑 攏 孟忍嶁涯鬩幌隆  憊揉 甑潰骸扒 怠!毖  釔嗥喟 牡潰骸澳閌 諼矣肱死習咨砩系哪歉黿 疲 惺裁礎 飴瞿嫜 Α       鍪背驕突岱 鰨 緗褚延辛碩  喔鍪背嚼玻 遣皇喬 憒缺 幌攏 嫖頤牆獬 飧  牽磕悴恢 潰 飭教歟 液團死習鬃芫醯瞇乜謐髏疲  霾懷  暈 咕 透械叫奶  擼 慕磐嘎欏  擾笥眩 硎悄塹瀾 平   髑暗南日裝桑吭僖幌肫穡 揮山腥吮臣狗毫梗  怪泵啊  薄班擰繃艘簧  揉 甑潰骸安槐氐P模 宜檔階齙劍 歡 換崮鹽  唬 忝薔攘宋業拿  矣衷蹌芏鶻 鴇 俊?
  打了個哈哈,楊小妙連連點頭:
  “說得是呀,谷朋友,我們答應你的,全部依言做了,半點折扣來曾打不說,更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上啦,生怕侍候不周,照顧欠妥,那等巴結,活脫扮的就是一對孝子賢孫,你總不忍狠下心腸作我們吧?”
  谷唳魂道:“當然不忍,當然不忍。”
  湊近一點,楊小妙諂笑道:“是不是覺得餓?還是有些兒口幹舌燥?我早弄了兩只紅泥小火爐來,一個爐子煨著一罐冰糖蓮子粥,另一個爐口上燉有一只原汁老母雞,雞湯里加得有參絲、火腿薄片、冬菇、筍片,都用溫火熬著,業已熬了好幾個時辰啦,你要吃,我這就去替你端……”不覺吞了口口水,谷唳魂贊許著道:“荒山野地,真難為你怎麼辦得如此周全,楊小妙,你倒是個有心人!”
  嘿嘿一笑,楊小妙得意的道:“侍候病家,我是第一等手,什麼疾患需要進什麼補,哪些傷痛者在康復后喜歡吃些什麼,我全部了然於心,而你 谷朋友,更是特殊病號,超級傷患,無論再費手腳,也要侍候周到,只要你賞識,就是我們的運道啦!”
  谷唳魂若有所思的道:“若是能再有壺茶 ”楊小妙脅肩向前:“茶早沏好了,谷朋友,地道的雨前毛尖,給你沏得又釅又濃,正拿棉套子溫著呢,你是現在喝,還是吃完了再喝?”
  幾乎就要拍一拍楊小妙的肩膀再香他一下孩兒臉了;谷唳魂十分滿意的誇許著:“好,好,楊小妙,你真正是妙,不止小妙,更是大妙,現在,且先弄杯茶來我喝,嗓眼裡幹澀澀的,正該潤上一潤!”
  楊小妙躬著子:“這就來。”
  片刻後,楊小妙已左手托著一只青瓷釉描著白荷葉的茶壺,右手拈著一個褐陶杯轉了回來,置杯於地,傾壺斟茶,唔,好香的清鬱之氣,還騰冒著淡淡的霧氳哩。
  谷唳魂拿起杯子,先是湊著杯沿深深一嗅,然後才淺啜一口,待溫爽濃醇的茶液入喉,他長長籲了口氣,喃喃的道:“好茶……好茶,……小妙亦妙……”
  楊小妙立時再為擎壺斟滿,邊陪笑自謙:“不敢不敢。”谷唳魂目光四轉,問道:
  “咦?潘白怎的不見?他人到哪裡去啦?”楊小妙趕快解釋著:“谷朋友千萬不要多心,潘老白一條性命還捏在你的手裡,又敢往哪兒瞎跑?緣是他今晨在後邊山腰上,發現幾株罕見草藥,這會兒正在採擷,不出片刻就要回來……”又喝了口茶,谷唳魂道:“姓潘的行事,倒是無時無地不離本行,又能施毒,又能解毒,一朝遇上這兩宗相克的玩意,難免見獵心喜,多多益善,只不過下一遭挨坑的人,就未必會有我這樣的好運氣了……”楊小妙卻老老實實的道:“不是你的運氣好,而是你的手段高,若非吃你盯牢拴穩,潘老白與我難以推卸,谷朋友,現在你早就不能坐在這兒喝茶,誰曉得躺到哪個窩裡去啦。”
  谷唳魂笑道:“這是實話,所以套住你們沒有錯;人在江湖上混,總得活用腦筋,隨時尋求保命的法子,為了想多耗幾年糧食,手段方面便往往不甚講求了……”咧開嘴,楊小妙有些尷尬的道:“你的確厲害,文才武略全有一手,我和潘老白不敢說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至少還算得上是兩個老混子,道上什麼陣仗沒見過、什麼花巧沒經過?卻硬是玩不贏你,雙雙栽了這麼一個大跟頭……”
  谷唳魂閒閒的道:“咱們明說了吧,楊小妙,憑你與潘白二位的道行,在我手下栽跟鬥不算丟人,比你們更高明的角色,一樣鑽過我的褲襠底,這沒有什麼大不了!”楊小妙嘆喟的道:“這是從你的立場來評論,潘老白與我的感受又自不同,人嘛,誰都希望光頭淨面,臉上飛金,哪一個願意抹一鼻子灰土?”放下手中的茶杯,谷唳魂相當友善的道:“基於這次二位的協助 且不管是否屬於自願
   我有一句忠言奉贈,事過之後,二位務必趕緊設法逃命,因為你們背後那個主兒,遲早會找上門來,與你們清結這筆濫帳!”
  楊小妙臉色微變,表情頗為痛苦:“打叫你拖下這道渾水開始,我業已定了逃之夭夭的主意,然而說不定也有轉機,只要谷朋友你不拆穿點明,我們再來個死不認帳,對方拿不出實証,未必然就會有什麼凶險……”谷唳魂皮裡陽秋的一笑:“你要這麼想,楊小妙,樂子就大了,你以為只有你聰明、你靈巧?人家的腦筋就不會轉彎?老實告訴你吧,那一位的城府之深,機謀之足,恐怕不是你和潘白兩個能以比較;一個有膽有心篡幫奪權的梟雄之屬,其計謀手段,自然老辣精到,用人行事,幾近算無遺策,更有一項你要注意,人家只要一旦起疑,求證與否根本不在必須考慮之列,他有的是法子對付二位 我這趟得以生出,他順著紋路情理推斷下來,你們蒙嫌最重,他火氣一升,催命帖子隨手拋下,二位便則休矣!”
  楊小妙呼吸不禁急促起來,說話像在呻吟:“經你一提,我是下定決心不求僥倖了,人是非走不可,萬一落到那個主兒手裡,還有我的活路?欸,真是自作孽啊!”
  谷唳魂淡淡的道:“放出息點,楊小妙,對方再是難惹難纏,到底不算陸地神仙,沒有那麼法力無邊,看你這副德性,也不嫌窩囊?”
  楊小妙哭喪著面孔道:“谷朋友,這可是追魂奪命的事情,一個弄不巧,幾十年辰光算是白替人活了,生死攸關,叫我如何豁達得起來?”
  瘦削的臉龐上浮起一層蕭索的傲氣,谷唳魂沉緩的道:“看看我,楊小妙,我的處境比你們危險得多、也艱難得多,我的肩上還負著擔子,承著囑託,若是我也和你一樣失了鬥志、挫了銳氣,我的任務如何完成、個人生命怎堪延續?且不論更累及多少無辜、又得憑白揮灑若干鮮血了……楊小妙,路是人走出來的,局面是漢子闖出來的!”抹去額頭上的冷汗,楊小妙苦笑著道:“人比人氣死人不是?谷朋友,我們哪能和你比?
  三尺童子看八尺昂藏,覺得是個高不可攀的巨人,但在丈二金剛的眼裡,那八尺之軀卻算得了什麼?你的本領、智謀、膽識,我們哪一樣能夠相提並論?
  不只是差一截,簡直差遠去啦,所以你是谷唳魂,我就成了楊小妙,所以你臨危不亂,死裡求生,我到了關節上便六神無主,惶惶不可終日了……“谷唳魂同情的望著這位小妙子,低籲一聲:“或許情況的演變,不至於這麼糟亦未可言,你們不用驚惶,只須謹慎,逃得活命的機會仍然很大 ”楊小妙急切的道:
  “谷朋友,你的意思是說?”
  谷唳魂道:“他們主要對付的人是我,因之籌劃配置的重點也就擺在我身上,只要我的行動加快,蹤跡儘量隱密,極易引發他們更大的驚疑不安,那時,他們便不得不調集越多的人手來追堵我、搜尋我,場面一亂,對方的注意力自則轉移,恐怕就不一定有心情或有餘力來觸你們二位的霉頭了!”
  一拍手,楊小妙禁不住嘻笑顏開:“妙著!谷朋友,你的話有道理,待到那幹牛鬼蛇神外加殺千刀被你引得團團打轉,四處奔命的時節,決沒有功夫再來找我哥兒的麻煩,等他們回思猛醒,我與潘老白早就鴻飛冥冥,鳥影不見啦!”谷唳魂靜靜的道:“我的意思是這樣,但除了你們二位得配合好,也需要幾分運氣才行,風向對了,吹著二位扶搖千里,吹得那些人眼迷心慌,二位逃出生天的機會就大 !”
  楊小妙連連點頭:“放心,谷朋友,你可以大大的放心,我哥兒倆不與你配合還去和誰配合?事到如今,能夠調虎離山,救我們出困境的人,也就只有你一個,難得你這麼替我哥倆打算,你要怎麼交待,我們包管怎麼聽從!”
  洞口人影閃晃,潘白滿頭大汗的走了進來,手上提著幾把不知名的草藥,草藥上還沾著水露,留著泥須;他聞及楊小妙的後一句話,不禁發聲問道:“小妙子,你在和誰說話,又待聽從誰呀?”楊小妙嘿嘿笑道:“谷朋友醒過來啦,精神好得很哩,他正在替咱們設計一套逃命的妙法,咱們當然就要照他的指示去做,能不能朝下活,端靠他了!”將手中草藥丟在壁腳,潘白抹了把油亮的腦門,仔細端詳了谷唳魂一陣,才眯著眼道:“嗯,不錯,氣象挺好;谷朋友,我們總算言而有信吧?”谷唳魂笑了笑:“很領情,所以才希望你們吉詳如意,福壽雙全。”
  乾咳一聲,潘白做出一副且我們十分期盼的模樣:“小妙子說,你有方法幫助我們渡此劫難?”
  谷唳魂道:“法子也說不上如何周全,簡單一個原則,就是晝由我來移轉對方的注意力,好叫你們二位乘隙脫走,當然,其中有些細節,還需要大家商討商討。”
  潘白忙道:“有什麼要我兄弟做的,你只管明講,我們總是依你吩咐行事便是!”
  略一沉吟,谷唳魂道:“首先,你們逃走的路線,決不可和我的目的方向雷同,你們要挑一個相反的方位走,其次,二位要易容換裝,掩隱你們的日常特徵,不能叫人家一眼就辨認出來,第三,行蹤切記秘密,多留意四周人物環境,二位大概知道,這一路上來,都有暗樁子隨時綴吊著監視我吧?”
  楊小妙突然跳了起來,面色發青:“該死,潘老白,我們真該死,怎麼就會忘了這一層?後頭那位主兒不是曾經說過麼?說谷朋友一定跑不掉,只要他行腳所至,隨時隨地都有三到五個追蹤好手暗吊著他,一行一動,全逃不過這些眼線 ”形色恐懼的朝洞外張望,潘白的額頭上又透了油汗:“老天爺,我們可不是一頭鑽進死衚衕了?只怕如今人家業已張好天羅地網,布下奇門八卦,端等我們撞正大板,甕中捉鱉啦!”
  楊小妙顫索索的一聲呻吟:“慘了哇……”谷唳魂注視著眼前這兩個自己嚇唬自己的仁兄,好像在觀賞一幕不怎麼有趣的鬧劇;他搖搖頭,興味缺缺的道:
  “二位也真叫可憐,看來委實是被那個出錢作孽的主兒嚇破膽了,這等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法,將來卻如何從容逃命?二位亦算老江湖了,老江湖亦是這麼個夾生窩囊,幾十年草莽歲月,莫非全活到狗肚子裡去啦?”楊小妙坐立不安,惴惴的陪著笑:“谷朋友,慢說是罵,你就是要打,我哥倆也應承著把腮子湊上,不過眼下你且包涵,生死關頭,迫在眉睫,卻得先想個法子,救救我哥倆才好……”
  潘白也氣急敗壞的道:“你不知道,谷朋友,他們可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魔星啊,一個個高來高去,神龍見首不見尾,難保什麼時候,早就挖好坑等著埋活人啦,說不定此際業已跟蹤而至,在這附近設下埋伏要一個個將我們五花大綁,剝皮抽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谷唳魂用力抿了抿嘴唇:“潘白,你他娘是緊張過度了,如果情況真有你二位想像的這樣危險,我還會兩眼一閉,放心大膽的讓你們替我治傷療毒?這不是等於把性命晾在虎背上麼?而且我們在山洞裡也呆了這麼老大一陣子,設若對方早已探悉我們行跡、派了殺手趕至,早就覷準時機撲進來宰人了,卻猴在外面幹鳥?你們用用腦筋,稍稍琢磨一下,便明白是杞人憂天,自己拿著自己當孫子嚇唬,不但可憐,更猶可笑!”
  潘白與楊小妙互望一眼,楊小妙吶吶的道:“谷朋友,你是說,呃,我們現在並無危險?”
  谷唳魂道:“是的,‘現在’並無危險,不過,只是‘現在’而已。”
  潘白也急姥姥的道:“現在沒有事就行了,此關過去,往後我兄弟二人腳底抹油,遠飄千里,往哪個角落一窩,就算他們打著燈籠,也尋不到半絲痕跡!”
  楊小妙卻多少有點心機,他遲疑著道:“但是……谷朋友,你怎麼能夠確定人家沒有派人暗中綴著我們?”
  谷唳魂閒閒的道:“有當然有,只不過在我力抗金八刀他們三個,竄入樹林中之後,業已將隱藏在暗處的幾名眼線擺脫了,這幾個人不曾料到我會突然衝出戰圈,尤其夜色已濃,林木陰鬱,正是一種絕好的掩護;我伏倒在一片雜樹叢裡,定下心來和他們比耐性,結果是他們比不過我,終於一個個現了原形,又一個個的分向四邊追去,直等他們走遠,我才又巴巴攆上二位……”籲了口氣,楊小妙如釋重負:“這就沒有錯了,谷朋友,還是你行!”
  谷唳魂道:“不是我行,是他們內心的壓力太重,我可以沉住氣往下挺,他們不成,因為我知道他們就潛伏在附近,他們卻不敢肯定我仍在樹林之中,辰光耗久了,萬一他們的判斷錯誤,恐怕回去交不了差……”潘白手撫著胸口道:”
  卻是好一場虛驚,谷朋友,你有這麼一番神機妙算,不由叫人不服,我們全聽你的,完完全全照你的意思去做!”谷唳魂把嗓調放低了:“除了前面我所說的幾項要則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我必須曉得這趟在幕後指揮行動的人是誰!”潘白驟而打了個寒顫,表情悸怯的望向楊小妙,楊小妙也立時變得僵滯起來,形色十分不自然的咧了咧嘴,兩個人都沒有吭聲。
  谷唳魂緩緩的道:“我之所以有此一回,自有其意義存在,我要明白是誰在暗地調度運籌,從而可得悉他一貫行事的方法,策略習性,對於趨吉避兇的設計,便有事半功倍之效,這是為了你們好,也是為了我自己好!”
  楊小妙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苦笑,囁嚅著道:“是這樣的,谷朋友,盜嘛亦有盜,我哥倆一次窩裡反,雖說已違背了和人家的約定,到底為形勢所逼,論起來還算有情可原,如果……如果再將人家雇主的底細洩漏了,就怎麼講都講不過去啦,這一點,你務必諒解……”潘白接著的道:“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已是難以反顧,然則我兄弟那份惶恐憂慮,委實不可言喻,谷朋友,心上便仿佛籠罩著一層陰霾,撥不開,消不去,打眼朝外看,光天化日都變得一片愁雲慘霧了,夜間是一場接連一場的噩夢,驚醒來,面前還好像浮現著那等淒怖的血腥影像,總覺得脖頸透寒,頭皮發麻,精神都快崩潰了……”沉默了片刻,谷唳魂頗為同情的道:“有些人天生就心裡擔不得事,一旦逆境當前,便越發惶恐無主起來,我不怪你們,我另有法子把幕後那個主兒找出來!”
  楊小妙迷惘的道:“我哥倆如果不說,你還有什麼法子找出那個人?”
  伸了個懶腰,谷唳魂漫不經心的道:“照我這次連串遭遇到的狙擊、與如此緊密且軟硬兼施的手法來說,背後那個主使者不會是我們二當家任雪樵,亦不可能是總堂口‘天龍隊’的伙計,我想,‘白旗堂’的翁悅三沒有這麼細膩,‘青旗堂’的花昭不會如此狠毒,算來算去,慣於玩弄這種把戲的,倒是‘紫旗堂’的嚴渡最為切宜拿手 ”潘白與楊小妙一聽到“嚴渡”的名字,兩張面孔齊齊一變,變得扭曲、變得震蕩、變得一片青白,這樣的反應落入谷唳魂眼裡,已和親耳所聞毫無二致,他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不管是他們當中哪一個,我遲早總會找得出痕跡來,只要他們再和我接觸兩次,是誰在背後陰著使壞,就能把他的章法縷出 自己要對付自己人,難處就在這裡,大家在一起湊合久了,彼此的斤兩全都心裡有底,誰吃幾碗大米飯也清清楚楚,想騙想瞞,哪似抖漏外人般容易?”
  楊小妙努力使自己的神態恢復正常,邊打著哈哈道:“說的是,谷朋友說的是啊,便煩你費心自加揣摸,別硬逼我哥倆拿鴨子上架……”谷唳魂頷首道:
  “二位寬懷,我姓谷的不是這種不上道的人,我們之間,業已恩怨兩抵,互不相欠,我又如何忍心迫使你們行那難行之事?我說過,我會另想法子。“舐了舐嘴唇,潘白露出一臉強笑:“谷朋友,呃,你這趟的目的,可是往‘妙香山’去?”
  谷唳魂坦然道:“是往‘妙香山’去,所以,你們逃走的方向不要與我弄重了!”
  頓了頓,他又道:“我們在這山洞裡已留住了兩天兩夜,預料二位和你們雇主在‘榆林鎮’‘客安老棧’約會的時間還有一整天的功夫,換句話說,你們便有一整天的功夫奔避,等對方發覺形勢有異,二位早已出去上百里地了;天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只要時時留意,處處小心,他們找著二位的機會亦並不很多!”
  楊小妙趕緊搭上一句:“何況還有谷朋友引移他們的注意力 ”淡淡一笑,谷唳魂道:“不錯,還有我在引移他們的注意力。”潘白連連打躬作揖:“全靠谷朋友幫忙,全賴谷朋友周全了……”谷唳魂忽然咽了口唾沫,目視楊小妙:
  “我記得你在外面曾燃起兩只紅泥子火爐,一只爐口上熬著一罐冰糖蓮子粥,另一只爐口上燉有一鍋原汁老母雞,現在大概粥已熬稠,雞也燉爛了吧?我此刻不但口幹,更則腹飢,能不能麻煩你把東西端進來,大家都潤潤喉,解解饞?”
  楊小妙一疊聲的答應著,邊拍了拍自家腦門:“看我這記性,只顧著和你說話,把這等進補療飢的大事都忘啦,谷朋友,且請寬坐,潘老白先與你合計一下替我哥倆解除禁制的問題,我到外頭去拿吃的 ”谷唳魂好整以暇的道:“什麼解除禁制的問題?有什麼禁制要解除?”
  剛待轉身挪步的楊小妙,聞言之下如中雷殛,身子一僵,幾乎哭出聲來:
  “谷朋友,谷朋友,那什麼‘封脈逆血功’呀,你不是把這種要命的手法施加在我們的身上了麼?那玩意三十六個時辰後即將發作,眼下業已過了一多半辰光啦,谷朋友,我們可是早先定規好的,你不能在我們救了你的命以後便棄我兄弟於不顧,我們的性命都得靠你保全礙…”潘白更是越老越怕死,臉上兩團頰肉都抖動起來:“谷朋友,這可不是玩笑得的,請你務發慈悲,救救我們……”揮了揮手,谷唳魂形色安詳的道:“老實告訴你們吧,我根本沒有在你們身上施加什麼‘封脈逆血功’,那只是個小小的障眼騙術而已,當時只是拂沾了一下二位的軟麻穴,並透入一絲真力,才會使你們產生些微不適的感覺,增強了逼真效果,我呢,要的是個保證,二位也便心存忌憚,不得不替我盡力除毒療傷,此乃各得所需,兩全其美的事,想二位不會據以見責吧?”
  見責什麼呢?潘自和楊小妙哪一個膽敢虎口持須?能夠撿回老命,已是上上大吉了;兩個人四只眼齊盯著谷唳魂瞧,楊小妙疑慮不安的問:“谷朋友,此話當真?性命交關的事,可打不得誆語礙…”谷唳魂嚴肅的道:“千真萬確,絕對沒有欺瞞你們;試想,我為什麼要二位的性命?一個人做一件事,總該有其動機,我殺害你們,則動機何在?”
  兩個人暗裡思忖,覺得谷唳魂所言不差,此情此境,谷唳魂若要下他們的手,早就可以下了,又何須費事耗時,留下這麼一個尾巴?
  楊小妙猶不放心,淒淒哀哀的道:“谷朋友,是好是歹,我們哥兒倆條命全捏在你手裡……你,你可得發善心礙…”谷唳魂笑了:“二位釋念吧,有問題的話,陰曹地府你們能不找我打官司?”
  等楊小妙趔趔趄趄的出去了,潘白還在呆呆的想一若萬一有了問題,他們固然到得陰曹地府,卻又如何在哪個所在找得著谷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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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8, 09:02 AM   #8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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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冤家

  嚴渡神色不變,頗能沉得住氣,他微微躬身,態度仍極恭順:“首座不必動怒,我們是就事論事,理性為重,感性為副,何況眼前就教於首座的問題,關係著全幫盛衰,眾家兄弟將來安身立命的大計,更甚者,恐怕還牽連著無數條人命,尚請首座冷靜思考,切莫因情感之昧,壞了大局!”
  谷唳魂深深吸了口氣,將大氅往肩上斜搭,語調也緩和了些:“老嚴,國有國法,幫有幫規,到現在為止,老爺子仍是‘大虎頭會’的龍頭把子,他的話,他的意志,即代表了‘大虎頭會’的規律,老爺子在中風以後,便立下遺囑,決定大少主端木子厚繼承當家的,並親令我於適當時機將組合信物‘火雲符令’面交大少主,如今老爺子大限已近,才責令我立即趕往‘妙香山’先遞信物,再迎回大少主準備傳位,你們這批人卻竟陽奉陰違,暗生異心,妄圖廢除大少主,另立二少主接掌門戶,這不是明著要叛幫抗令、明著要篡位奪權麼?大逆不道,莫此為甚,叫我與你們一起同流合污,我是萬萬不能!”
  先陪上一聲笑,嚴渡才慢條斯理的道:“自古以來,爭江山便不合講傳規,論情義,首座,榮華富貴是現實的東西,是看得見摸得到的快意,情感道統只能掛在嘴皮子上吆喝,可是半文錢不值,人能端靠情感道統過活麼?再說老爺子中風以後才立下遺囑,那時老爺子怕已神智不清,思維不明了,因此麼,只可稱作亂命,亂命之下,所屬得以下受,組合裡除了老爺子地位最為崇高,次而就算二夫人及二當家了,由他們作主取消亂命,再頒新諭,誰曰不當?首座若是執意不從,那才叫叛幫抗令,才叫大逆不道!”
  嚴渡這一張嘴果然厲害,翻雲覆雨、上天下海全讓他一個人用兩片皮包涵了,谷唳魂一轉眼竟由原告打成了被告,可恨的是對方一番歪理謬論,聽上去尚且振振有詞,黑白混淆之處,說得就和真的一樣,還好他深悉內情,換了個不明就裡的人,這一聞言之下,他姓谷的豈不成了別具用心、混水摸魚的角兒啦?
  居然還能微微一笑,谷唳魂竟是出奇的平靜:“老嚴,你前面一段話,算是實話,後面這一段,就是睜著眼胡扯了,你我都知道這是謊言,老爺子雖然中風癱瘓,只是行動不便,腦筋卻清明細密如舊,他一點也不迷糊、一點也不懵懂,他甚至比以前更要反應敏銳,你們瞞著他搞這些名堂,以為老爺子不知道?就是因為他太明白,才有這些果斷的措施,不叫你們陰謀得逞;老嚴,忠心為主是我們江湖幫口兄弟的起碼條件,連這一樁都做不到,再要往下混,怕就難了……”
  嚴度無動於衷的道:“成者為主,敗者為寇,這也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如果我們成就了大事,首座,不怕我們不能揚眉吐氣,威震八方,那時節,首座你要往下混才叫難了;我今天且不與首座在這個無謂的題目上爭議 老實說,我們的觀念看法南轅北轍,就算爭議上三十年亦無法歸納一致,我只想在實際形勢上對首座有以勸告……”谷唳魂厭倦的道:“你提出的那些個好處,我沒有興趣,我也不想再聽!”
  額頭上的青筋浮起,嚴渡用一聲笑來散火:“首座,那麼,‘大虎頭會’的碼頭進益,分你一半如何?甚至連同願意跟你的人你都可以帶走,換一個稱呼,你擁有的就是‘大虎頭會’的半壁江山!”
  谷唳魂哧哧笑道:“奇怪了,我哪來的這麼沉的份量、這麼高的身價?老嚴,你們把我姓谷的枉抬了,我僅僅掌管‘大虎頭會’的一旗而已,各位實在無須如此看重,你們想幹什麼盡可自便,犯不著來籠絡我這個二流角色!”
  嚴渡的喉嚨籲籲有聲,宛如拉起風箱:“這個條件,你,你還不接受?”
  谷唳魂容顏倏冷,生硬的道:“‘大虎頭會’的人力財資,‘大虎頭會’的聲望基業,是屬於老爺子,是屬於全幫萬眾所有,不是你們一小撮人可以當作私產瓜分的,老嚴,你為何物?竟敢以組合的完整來與我談斤論兩,以幫口的存亡來圖謀貪欲?要行賄,你還不夠那個資格!”沉默了一下,嚴渡蕭索的道:“看樣子,首座,我們是談不攏了?”谷唳魂淡漠的道:“你早該知道會是這樣的結論,要是談得攏,前一兩年就談攏了,何須拖到現在?以前的我是我,如今的我仍是我,所以,你們不會在我身上有任何收穫!”抬頭看天,嚴渡似在數著夜空中的點點星芒,語調十分遺憾:“首座,我總算盡了心力,對得起你了……”谷唳魂凜烈的道:“我不領情!”一直在旁邊不曾插嘴的席雙慧,這時起了一聲幽幽的輕嘆:“人間世上,還真少見這樣固執又剛烈的漢子,不愛錢,不要勢,執著的卻是那虛無飄渺的情義,這是傻、是痴,抑或叫我們重溫了血性的鐵香?”
  覺得話不對頭,嚴渡冷峻的道:“席姑娘 ”席雙慧陰鬱的笑笑:“不必多疑,嚴堂主,我只是說出我心中的感受而已,想到的說出來,就不會悶得慌,銀子我仍是要的,谷唳魂看得透,我還看不透!”
  嚴渡重重說道:“你能想到銀子,那就好!”
  席雙慧灑脫的揚子揚眉梢,不再說話。
  谷唳魂深深的看了這位外貌清麗脫俗的少女一眼,心中不禁有著惋惜,就憑這麼一個氣質馨雅,舉止端淑的姑娘,竟也側身江湖,與污淖同染,實在糟塌了上天賦予她的諸多美好條件,如果她不是混在這齷齪骯髒的環境裡,盡有其幸福的一面,盡有其綺麗的未來,而她似乎頗具見地,靈慧自生,如此蘭質冰心,卻偏偏與虎狼為伍,藉刁梟廝合,也不知是境遇所逼,還是甘於淪逐此道。
  重棗般的面孔已經僵凝成一片殺氣,嚴渡以一種令人皮膚起疙瘩的冰冷語聲道:“首座,事情既然不能以談判解決,接著來的決斷方式相信首座必然心裡有數,形勢所逼,不得不採取極端手段,尚祈首座包涵 ”谷唳魂穩峙如山,形色不變:“不必多做解釋,嚴渡,這一套程式我比你更要熟悉,只不過,動手的人如果僅有你們二位,恐怕二位成功的希望並不很大。”
  嚴渡陰鷙的笑笑:
  “首座向來知道,我很少做沒有把握的事,打沒有把握的仗……”目光四轉,谷唳魂看到的卻只是一片黑暗,一片迷漾著魅異氣氛的黑暗;他鎮定如恆,絲毫不顯緊張:“我並沒有發現什麼,但我相信你會預做安排;老嚴,假如你們確定能在此地攔截我,便很可能事先布下伏兵 ”嚴渡頷首道:“首座的推測十分合理,明白的說,也十分正確,我們兩個自己估估份量,怕壓不過首座的虎威,不得已,只有多找幾個人幫場,冒犯之處,還請首座惠加怒宥。”
  谷唳魂道:“你像是極有把握,十捏八攥了?”
  嚴渡坦白的道:“此去‘妙香山’,距離已經越來越近,大少主在山上隱居習武的所在又極為幽密,更有老癲和尚那個兇僧護衛著,我們搜山也不是,與兇僧廝殺亦有顧忌,最簡單的方法莫過於攔阻首座前往,首座接近‘妙香山’一步,我們將來的困難便大一分,所以,必須掌握這益見稀少的機會,將首座留置下來!”
  谷唳魂道:“或是當場格殺!”
  嚴渡笑得非常難看的道:“首座英明 福禍無門,唯人自招,首座現在答應妥協,時猶未晚。”
  冷叱一聲,谷唳魂道:“決不可能的事,就無須徒費口舌了;老嚴,你會算計,會出點子,我亦不是個白痴,越近‘妙香山’,我的戒心越高,咱們彼此間的想法正好相偌,你們打譜對付我,我更隨時隨地防著你們,天下沒有泰山篤定的買賣,你與我,全隔著十捏八攥遠著呢……”嚴渡輕拂衣袖,故作從容的道:
  “首座的勇武機敏,我們向來深知,亦極欽服,但就如首座所言,目前誰也不敢斷論成敗,唯求盡力施為罷了;‘妙香山’似近實遠,還望首座珍重。”谷唳魂笑了:“你倒會替我洩氣,老嚴,你也一起上麼?”
  面頰的肌肉驟然抽動,嚴渡肅穆的道:“組合尚存,形勢未裂,首座仍是我嚴某的上司,嚴某不敢造次。”
  谷唳魂尖刻的道:“一朝壁壘分明,對峙成局,大約你就毫不顧慮要以血刃相向了,老嚴,你早已祈盼著這一天來臨,是麼?”
  嚴渡緩緩的道:“若到那時,自又是另一種說法,然而首座倫執至此,我實在不敢想像是否還有我嚴某唐突的機會!”
  哈哈一笑,谷唳魂大聲道:“你個陰著損人,唇箭舌槍的下作東西,也罷,老嚴,不用在嘴皮子上表功夫,咱們玩真的,叫你那些伙計侍候著啦!”
  嚴渡卻並不急切動手,他正色道:“在雙方交鋒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請教首座,務盼首座以實情相示。”
  心裡立刻想到嚴渡要問的可能是什麼事,谷唳魂表面上卻流露著一片疑惑:
  “且說來聽聽,難得也有你想不透的事。”
  輕咳幾聲,嚴渡道:“首座曾經蒙受毒傷,這毒傷,不知是誰給首座治癒的?”
  手指指天,谷唳魂笑得詭異:“就算老天爺給我治的吧,你沒聽說過這麼一句話 吉人自有天相?”
  嘴唇扁陷下去,嚴渡強忍著心頭憤怒:“首座是不肯見告了?”
  谷唳魂輕描淡寫的道:“老實說,我講的乃是真情,這亦是一個極為尋常,所謂天道循環,善惡有報的古舊故事 我受了毒傷以後,暈臥田野,巧遇一位精解百毒的異人路過,經他將我救起,悉心診治下藥,終將毒性祛除,我也就痊癒如常,活蹦亂跳橡現在一樣了……”吸了口氣,嚴渡又道:“那麼,‘毒樵子’潘白、‘鬼娃子’楊小妙二人又何在?”
  臉上浮起驚訝的神情,谷唳魂道:“這兩個天打雷劈、陰險狡詐的邪蓋王八,不是你雇來向我下毒的兇手麼?我恨不能拎住二人出來,啃他們的骨,吃他們的肉,你居然問我他們人在哪裡?我若是知曉他們身在何處,早就把這一對雜碎生吞活剝了,豈能留著兩個人自在消遙?老嚴,你倒是告訴我,以你的臆測他們如今會藏在哪個鱉洞裡?”
  嚴渡生硬的道:“首座大概又在編排故事,一個古舊的故事,假如首座認為我會相信這個故事,未免就太天真了。”
  眯著眼,谷唳魂道:“你認為我講的不是實情,老嚴,則你肯定的實情又是什麼?”
  嚴渡冷著聲道:“我們判斷替你解毒的人,亦就是向你下毒的人 潘白與楊小妙;他們在你的脅迫之下不得不俯首聽命,然後,你殺了他們並加以掩埋,這就是你為什麼中毒而後痊癒,潘白和楊小妙又失去蹤跡的原因!”
  谷唳魂閒閒的道:“老嚴,你的聯想力越來越豐富了,我請問你,在我突出金八刀他們的重圍之後,已是精疲力竭,強弩之末,又如何再去脅迫姓潘的及姓楊的?我好不容易撿回這條老命,豈有繞回頭再冒風險的道理?”
  嚴渡深沉的道:“首座,你正會這樣做,你的個性剛強,為人果斷,有著異於常人的韌勁與耐力,在那生死相關的一刻,你能極快的而且明確的為生命的延續做下最佳的選擇,我承認那樣的選擇在過程上十分艱苦,行動上頗為凶險,但你不會遲疑,你會即決即行,因為那是你活下去的唯一途徑,首座,顯然你又做對了!”
  谷唳魂聳聳肩道:“沒有錯,我又做對了,吃我們這行飯的,可經不起失誤,有時候,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差異,也足以付出嚴酷的代價,我自來很小心,很謹慎,你是知道我的,我極少犯錯,所以我還能活到現在……”嚴渡緊迫的道:
  “如此,你是承認我的推測正確了?”
  這是個好機會,谷唳魂心想,便大發慈悲,放那潘白及楊小妙一馬吧,姓嚴的已經替這兩位仁兄的下落做成定論,鋪排好了結局,自己又何樂不來上一段順水人情,送佛索性送上天?他故意僵默了一會,才口氣牽強的道:“也罷,算是你猜對了,老嚴,我不得不贊你一句,這幾年來,有關量事度人方面,你是大有長進啦!”
  高帽子人人愛戴,妙在不落痕跡,才能叫人歡心;嚴渡自是暗中得意,表面上卻一派凜然:“怎麼比,還是比首座差上一頭 再請問,你把他二人的屍骸棄置何處?”
  谷唳魂道:“你問這個幹啥?莫非是想找回這兩付臭皮囊盛殮厚葬,再給他們做一場招魂法事?嚴渡搖頭道:”這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其生其死本無足論,然則他們的確切結果卻需有佐證,俾便上報,首座了解,我對任何事物的衍變必有交待!骯揉 晷πΓ骸八的閿諧   閌竊椒 諧  耍煥涎希 馱誚鳶說端 薔嚴 業乃 塚 笸酚幸黃 鉸筒惴澹 憧芍 濫歉齙胤劍俊?
  尋思著,嚴渡道:“大略的位置我曉得……”谷唳魂接道:“那裡有一座形似笠帽的山峰,上頭長滿雜木林子,就在後山腰的斷崖下,你可以找到潘白及楊小妙的遺屍,不過,怕已發爛發臭了!”
  山的形狀,大多如同笠帽,都是一盤上尖的格局,而且,哪座山上不長雜木林子?可是經谷唳魂言詞上這麼一描述,嚴渡不免有了錯覺,認為乃是一座外貌特殊的山峰,尋找起來自則不難,重要的是,他相信谷唳魂沒有欺騙他的必要,這兩個人的死活,對谷唳魂而言,實在不關痛癢,更何況谷唳魂有足夠的理由宰殺他們!
  拱一拱手,嚴渡道:“多謝首座明示,一旦找著那兩具屍體,這段公案即可了結,也免得有人閒言閒語,批評我們對那些跑腿當差的朋友過於漠不關心,連個生死都不問不聞……”谷唳魂語含諷刺的道:“找著屍體以後,你就算有了交待,大可振振有詞的對外放出言語,人是我姓谷的所殺,屍是我姓谷的所棄,一推六二五之餘,這筆帳又記在我頭上啦!”嚴渡一本正經的道:“這可也是實話,首座。”谷唳魂感慨的道:“只可憐那兩位替人賣命的伙計,為了萬把兩萬銀子的區區之數,就白白把那後半輩子賠上了,人命真不值錢哪!”
  面孔微揚,嚴渡形色冷峻的道:“天下有許多種人,便也分了許多種層次,有的人是天生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主子,有些人便天生是供效驅使、勞碌奔波的奴才,像潘白和楊小妙這類角兒,能利用自不必客氣,他們亦正好賴此賺幾文糊口維生,各取所需,沒有什麼不對,辦不成事反送了命,那是他們本事不濟,活該如此,難得首座這般悲天憫人,倒是頗出我的意料。”
  谷唳魂注視著嚴渡,十分平靜的道:“很好,老嚴,闖道混世,尤其像我們專在黑路上討生活的朋友,原該心硬血冷才對,這一項上,你比我可不遑多讓;現在你的問題業已得到解答,你這項特長,大概就要發揮在我身上了?”
  退後一步,嚴渡又微微躬身:“冒犯首座,勢非得己,不是我不予首座有所圜轉,而是首座固執成見,不肯賞臉,事到如今,除了深感遺憾,實已無話可說……”谷唳魂一笑道:“各為其主,各行其義,你也無須客氣了。”
  不待嚴渡再有表示,谷唳魂扭頭衝著席雙慧揚起一邊眉毛:“交鋒之前,還有一事請教席姑娘,尚煩能以明示。”
  席雙慧大方的道:“谷壯士亦無須客氣,有什麼話,儘管直說,但凡我能夠回答的,便一定詳細回陳。”
  谷唳魂道:“請問你們何以能夠隨我蹤跡而來?你們是用什麼法子綴著我的?”
  席雙慧嫣然一笑:“我料想谷壯士待要問的也是這一樁事,其實說穿了並沒有什麼玄虛,只是一種味覺與嗅覺方面的延伸利用而已說著,她瞅了嚴渡一眼,嚴渡點了點頭:”但說無妨。“席雙慧接著道:“就在那棵榆樹之下,我靠近同你交談的當兒,隨著指甲輕彈,一小撮麝香未兒已經沾到你的衣衫上,那是一種特別調治的麝香的粉末,只有極淡的一點灰白色,而且幾乎無味,不過呢,人的嗅覺雖然不易聞到,這種特製的麝香粉末對於一種名叫‘循香貍’的稀罕小野獸卻有著奇異及強烈的吸引力,但是有風吹拂的地方,它就能聞到這股香味,從而循香趨往,百無一失;你走後不久,我們便放出這只‘循香貍’隨後跟蹤,更搶到了你的前面 谷壯士,聽起來並不神秘吧?”
  谷唳魂怔了一會,才道:“這樣說來,你們並沒有真正去過那‘百善塔’?”
  席雙慧又掩唇笑了:“你行走的方向不是往‘百善塔’,我們為什麼要去?”
  咽了口唾沫,谷唳魂喃喃的道:“天下之大,還真多稀奇古怪的事物,這一陣子,又偏偏叫我遇上了兩遭,簡直匪夷所思,豈有此理!”
  席雙慧形色裡帶著幾分同情:“不在一門,就難知奧妙,隔行有如隔山,這點小手法、小玩意,並算不了什麼,如果有興趣、有師承,稍加研習,必有心得,甚至觸類旁通,翻新花樣,另創奇巧妙用,谷壯士藝業超群,卻對此類旁門左道略欠涉獵,當然是不明其特性所在……”谷唳魂苦笑道:“如今想要見識,卻又為時已晚,既然吃你們堵上,除了拼命,也只剩拼命了!”
  席雙慧道:“很抱歉使得谷壯士落入這樣艱困的境遇中,正如谷壯士所言,各為其主,各行其義,這裡面,要講是非就不容易了……”谷唳魂坦率的道:
  “我不怪你,席姑娘,人總要依照各種不同的路數與方式生活下去,此中自有沿傳,或有苦衷,而敵對者亦並非全屬面目可憎、見而生厭之輩,有的仇家,還蠻親切可愛的呢,譬如你。”席雙慧輕聲道:“谷壯士高看,多謝了。”一側,嚴渡冷冰冰的道:“你可不要上他的道,席姑娘,我們首座就有這個能耐,任憑他嘴裡說得如糖似蜜,慈祥和藹,一朝動起手來,卻端往要命的地方做,半點余路不留,若是你以為他對你另眼相看而心存僥倖,那就是你可悲了!”席雙慧恬靜的道:“我還不致於天真到這個程度,嚴堂主,你放心好了。”谷唳魂不禁笑了起來:“老嚴,到底是多少年的老弟兄,你可真了解我呀!”
  嘆了口氣,嚴渡道:“我說過,首座,你是個很壞的敵人,我們都不願與你對立為敵,可是你……欸,頑石不點頭,又叫我們怎麼辦?”
  谷唳魂道:“你已經知道怎麼辦,而且也準備怎麼辦了,不是麼?”
  嚴渡默然片刻,才雙手合拍,發出三聲清脆的擊掌聲,當第三聲響落,從橋底陰暗處,兩邊林影下,靜如鬼魅般出現了六條人影,他們的行動那麼輕悄,身形如此幽忽,就宛若自空氣中凝形,由冥府中冒升,明明是人,卻不帶絲毫人味,六個人當地一站,竟泛著鬼氣森森。
  谷唳魂瞇著雙眼,朝這六位不速之客逐一打量,乖乖,居然是一樣的六個瘦高挑,一樣的長馬臉,一樣的死眉死眼,更穿著一樣的灰褐色麻衣,設若每個人手裡塞上一根哭喪棒,再戴上一頂‘對我生財’的尖頂帽,不用再打扮,便活脫六個如假包換的白無常現世 真他娘的,陽間居然也有這等的稀罕貨!
  搖搖頭,谷唳魂道:“如果不是我的膽量大,信心強,這一下還真不知到了哪個世界啦,老嚴,你好本事,竟吃你蒐羅到這麼一票牛頭馬面!”
  嚴渡卻一派肅穆的道:“首座,我一旦說出這六位朋友的出身來歷,恐怕你就不會覺得好笑了;川邊有一座‘九幽山’,山上有個‘陰泉洞’,洞裡住著一些苦行參玄,與幽冥通靈的修士,知道他們的人都稱呼他們是‘兩界行者’,現在首座你看到的六位,就是‘兩界行者’中的領導人 ‘六生長老’。”
  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及什麼場合,谷唳魂似乎聽說過這“兩界行者”及“六生長老”的事蹟,但卻相當模糊,記不清確了,因此他不但仍然笑得出,還笑得十分有趣:“像這種苦行參玄,溝通兩界的修士,你又是怎麼請來的?老嚴,莫非你也給他們大把銀子,拿白花花的錢財去炫惑他們的黑眼珠?”
  嚴渡正色道:“不,他們不要錢,以他們道行之高,修悟之深,早已不須用金錢來墊襯生活,他們甚至少食人間煙火,一缸水,一枚果,即是長壽延年的根本。”
  又笑了笑,谷唳魂道:“看樣子這幾位倒真似長壽延年的德性,不過既能溝通陰陽,腳踏兩世,長不長壽不大要緊,至多橫跨一步,早下幽冥早投胎,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啦!”
  嚴渡竟略顯緊張之態:“首座,你休要觸怒他們六位長老,否則與你大有不便!”
  谷唳魂道:“這六個牛頭馬面在此亮相,十有十成是衝著我來的,原本便沒安好心,觸怒他們與否對我而言並無兩樣,橫豎他們是饒我不得,我不先講幾名熊話叫他六位難受難受,自己都覺得委屈!”
  嚴渡沉緩的道:“首座話是不錯,然而首座卻忽略了一點 ”谷唳魂道:
  “哪一點?”
  乾咳一聲,嚴渡道:“一個人有許多種死法,要一個人的命也有各般不同的手段,假如看得順眼,命便要得乾脆,看不順眼,殊多折磨,這一生一死之間,分個痛快與不痛快,首座,其中差別可大著哩!”
  谷唳魂聳了聳肩:“好歹一條命,哪來這麼些講究?照你的說法,設若這六個鬼氣陰森的東西看我不順眼,就會在取命之前橫施凌辱?”
  不等嚴渡回答,靠在拱橋左側的一位麻衣朋友,已極冷極冷卻吐字清晰圓正的出了聲:“你說對了,谷唳魂,我們正打算如此。”
  谷唳魂淡淡的望著對方,淡淡的道:“兩界行者也好,六生長老亦罷,總該有個名姓,好朋友,且報個萬兒過來聽聽。”
  那個瘦長枯黃的面孔上展現的是一種毫無情趣的索落,一種不見天日的灰槁,聲音宛如裹在一層寒冰裡,宛如來自另一個遙渺的世界:“我的法號叫‘生玄’,你高興的話,可以稱呼我生玄長老,你若不高興,叫我生玄也沒關係。”
  谷唳魂道:“你其實並不在乎我叫你什麼,因為在你的想法裡,任憑我如何稱呼,也稱呼不了多久啦,生玄,你是這麼想的吧?”
  生玄沒有馬上回答,他仰起臉,對著夜空中的點點疏星凝視,仿佛在等候穹幽深處的某一項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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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巧遇

  席雙慧不可能以太多的時間與谷唳魂相處,雖然他們彼此內心裡都希望找個理由延岩辰光,卻誰也開不了口,事實上,這亦是一種奢求 形勢所逼,各有重任在身,矛盾的乃是重任所負,竟是敵對的兩個立場;席雙慧要趕著回去編謊交差,谷唳魂更急著朝目的地攆,他們都沒有法子耽擱,雖然他們全想耽擱下來。
  不管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徵兆,無論它的意識是否允當,將來的展望如何,谷唳魂卻很喜歡他和席雙慧相處之時的感覺,說不上甜蜜,扯不上愛悅,但總是那麼安詳自然、那麼熨貼溫馨,令人心懷開暢,無所戒慮,多少年了,他不曾像這般鬆快過,如沐春風,約莫就是他面對席雙慧那一陣子的觸觸吧?
  再是春風、也難以永沐其中,再是相投,亦免不了因勢分手,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不是?谷唳魂送別了席雙慧,這一會兒,正兼程往前趲趕。
  身上搽著席雙慧的獨門金創藥,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藥性真的有效,谷唳魂不但覺得傷處痛楚大為減輕,體氣精力猶有增長,走起路來,那股子帶勁法,簡直就甭提啦。
  秋日的午後,秋風已經顯得冷峭尖銳,有種砭膚透肌的寒意,谷唳魂緊了緊大氅的披邊,加快了腳步,心裡正衡量著該找匹馬兒代步了,前面道路上蹄聲驟傳,赫然已出現了一乘毛色烏光油亮的駿馬。
  這匹馬高大健壯,腿長腰細,鼻孔渾圓,鬃毛飛揚間奔走起來活脫一朵翩掠的黑雲,通體烏油油的渾黑中就不見一根雜毛,簡直英挺極了,但是,馬兒眼前的情景卻有點兒奇怪 它原本一陣風似的奔跑過來,卻在接近谷唳魂的時候突然換成了小碎步,而且,鞍背上看不到騎士,正面對直望過去,似乎是一乘空騎!
  空騎麼?誰會捨得放棄這麼一匹好馬任其失主浪蕩?谷唳魂偏出兩步,疑惑的再做端詳,這才發現果然不是空騎,只是那鞍上的仁兄完全俯貼在馬背上,雙手垂懸搖晃,人是一動也不動,老遠看去,倒真似不見人影。
  馬兒來到谷唳魂身前,居然緩勢停下,一邊噴鼻一邊輕刨前蹄,竟像遇到故識般的不肯走了,谷唳魂略微猶豫,只好湊將過去,伸手拍著馬頭,目光卻停留在那個騎士臉上,騎士的面孔側扭著,剛好對著谷唳魂;這張臉是張圓敦敦的胖臉,胖人的臉孔大多紅潤豐彩,然而這個胖人卻面色慘白蠟黃,雙眼緊閉,唇角滴血,俯在那裡連一絲最細微的動作都沒有,瞧著就和個死人差不離。
  在谷唳魂眼裡,死人與活人仍然是有區別的,即使是陰陽一線之隔,他也能夠在直覺上感應出來,現在,他認為這個胖子還沒有死,至少,眼前還沒有。
  靠近過去,他非常仔細的試探著對方的呼吸,不錯,是有著極為微弱的鼻息,脈搏亦在跳動,不過跳動得十分零散就是了,有這些跡象,證明胖子尚留在著一口氣在,而人能不能朝下活,差異全在這一口氣哪。
  谷唳魂迅速的考量了片刻,毅然挽起韁繩行向路側的荒地,先尋了處堪可避風的土提,小心翼翼的將馬背上的胖子抱了下來,這一抱,他才知道胖子的體重不輕,雖說是五短身材,卻竟有恁般的份量!
  將胖子平擺在地下,谷唳魂審視著對方的身體,卻找不出外傷來,而胖子如此奄奄一息,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內創,只不知是被哪一類功夫所傷。
  呆呆注視著胖子,谷唳魂不禁有些怔忡,武術一門,浩瀚如海,內家功力,更是千奇百怪,效應迥異,各家各派皆有所長,或有獨到之處,或是別創一格,若不明白就裡,便難以下手調治,否則,很可能救人不成,倒往往把人害了;此刻,他正是碰到這種窒礙,有心想幫胖子一把,怕的是幫岔了路,則一番好心變做牛肝肺,豈不冤上了天?
  背著手,他不停的思忖著救人的法子,正在越想越焦急的當口,平躺在那裡的胖子忽然若有似無的呻吟了一聲,嘴唇翕動著,遊絲般吐露出一個字:“水……
  水……”谷唳魂一步搶到馬兒旁邊,將斜掛在馬鞍前端判官頭上的一只羊皮水囊摘了下來,然後,他半跪到胖子身前,左手托起胖子沉甸甸的腦袋,自己用牙齒咬開囊塞,再將囊嘴湊近胖子的口唇,慢慢餵了胖子些許清水。於是,胖子開始喘息起來,肥厚的眼泡顫搐了一會,終於艱澀的撐開了眼睛,所謂撐開,亦僅是那麼一條縫隙而已,他先是茫茫然的望著谷唳魂,好半響,才算恢復了神智,回到了現實,卻又閉上眼,孱弱的喃喃自語:“光景是……我還沒有死……“谷唳魂將胖子的腦袋擱平,淡淡的道:”不錯,你還沒死,但你受的內傷極重,如果不趕快延醫調治,這生與死,也就是跨一步之事,朋友,仍險得很哩!芭腫佑殖粵Φ惱趴  郟  淖 幼毆揉 輳骸襖閒幀  寄   悄憔攘宋遙俊?
  谷唳魂平靜的道:“只能說救了你一半,另一半尚得找個郎中來接手;朋友,你一定明白你自己是被哪一種內家功力所傷,心目中可有求醫的對象或方法?”
  籲了口氣,胖子慘白透黃的面龐上竟浮起一絲得色,他掙扎著道:“不瞞你說……老……老兄……你不止救了我……一半,一朝有你……在場,就等於……
  等於把我救到底啦……天……天可憐見,我,我是命不該絕礙…“谷唳魂不解的道:“此話怎說?我對醫理乃是一竅不通,至多只知曉一點敷治外傷的皮毛而已,你的內創不輕,若是指望我來妙手回春,朋友,你便是把我高看了!”
  胖子努力咧咧嘴巴,算是擠出一抹笑意:“不……不急,老兄,不……急,我這樣說……當……當然有我的……道理在,你放……心,我,我包管你……辦得成這檔事……權充一遭……華陀再生……“谷唳魂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他搖搖頭,未免憂形於色:“你這腦筋,朋友,沒有什麼不妥吧?人家可曾敲打過你這尊頭?”
  胖子提著氣,微微喘息:“老兄……你無須懷疑……我,我只一解釋,你就會恍然……大悟……我,我中的是一種……十分陰毒的勁力……類似棉掌柔功……
  肌膚未破……而內臟已傷……幸虧我移閃得時,心脈不曾……不曾震斷……保住一口……一口氣在,才能……不死……”谷唳魂忙道:“你慢慢說,我仔細聽,朋友,千萬別急躁,你眼下的光景,可激動不得,要是一下子截了氣,那就不是玩笑的了!”
  胖子依言歇息了一回,等調順了呼吸,才又接著道:“老實說,我本身……
  本身便對歧黃……之術頗為鑽研……如何療傷保元……不是難事,難的只在……
  重創之後……無力施為,但凡有個人……幫我一把,依我的指點……去做,則水到……自然渠成,我,我這條……老命,也就算保篆…了!”
  谷唳魂“哦”了一聲,笑道:“原來是這麼一碼事,我可不是‘恍然大悟’啦?好朋友,看你貌不驚人,氣勢平凡,想不到玩藝卻是不少,行,我就聽你的‘指點’,動手救你一命吧!”
  胖子感激的情懷透自雙瞳,卻事不宜遲的開始發話:“老……老兄,在我的左後腰……腰板帶內,藏有一只青……青瓷小瓶……裡面……裝的是紅色粉末……
  我的內襟暗囊中……另有一個檀木扁匣,匣子裡共有四枚白色膏片,此……此外,坐騎鞍袋裡還有……手指……粗細的一管……老參汁,煩老兄你通……通取出,準備好水……水囊,再去附近……附近荒地間,尋找一種泛青……青的葉梗或嫩苗……無論哪一種都行,只……只要是帶點青綠色的……就能用……”谷唳魂不冉多說,動作迅捷的從胖子所指的幾個所在找出了那些瓶罐扁匣,然後,立即四處找尋那種尚帶著“青綠色”的草樹,時值深秋,萬物蕭索,連他娘天地之間都透著一片灰黃,待要尋得一抹青翠,卻是談何容易?
  這冷的天氣,直找得他一頭大汗,才算在一方石隙深處尋到一株三寸幼苗,也不知是什麼花草樹木,只見嫩生生的青綠中俘現著幾點斑褐,一副弱不禁風的可憐狀,谷唳魂卻沒那麼些悲天憫人的情趣,趕緊一把拔下,走了回來,興沖沖的朝著胖子晃了晃:“可算找著這青綠色的玩意了,他娘一小株野草荒苗,居然難似尋一株靈芝,朋友,時令不對哪,你出的這個題目差一點憋住了我!”
  胖子憔悴的面孔上亦綻開一抹笑顏,他沙啞的道:“多謝……真是多謝……”
  谷唳魂拍著雙手上的泥沙,邊道:“別客套了,咱們得加把勁進行,你說,下一步該怎麼做?”
  艱澀的咽了口唾沫,胖子儘量提高聲音,並保持使語句不致斷落:“把那青瓷小瓶的白色粉末兒棄倒一半……再將琉璃小管中的老參液傾入瓶內,使力搖晃幾下,叫它混合……水囊裡的水也只留一飯碗左右,把檀木匣內的四枚膏片捏碎了融進去……那株青嫩幼苗要先搗爛,一遭兒放入水囊中,記得一樣要用勁搖晃……”谷唳魂依序照辦,一面動作一面問:“你是先服用哪一樁?青瓷瓶裡的藥汁或是水囊中的東西?”
  胖子神氣又見委靡不振,他裹弱的道:“水囊先給我……那株青綠苗子乃是藥引……”谷唳魂業已把幾味藥物調合妥當,他急忙過去托起胖子後頸,將水囊的囊嘴塞進胖子口中,事情到了要命的關頭,別看胖子要死不活的德性,反應卻來得快當,只見他腮頰凹陷,喉頭顫動,竟然長鯨汲水般三兩下子便喝乾了水囊中的藥汁,猶不忘咂了咂嘴,接著示意谷唳魂遞過青瓷水瓶,待瓶口近唇,他只是往上一湊,瓷瓶裡的玩意已“咕嚕”一聲下了他的尊肚,真叫又快又利落。
  讓胖子四平八穩的躺好,谷唳魂抱著雙膝坐在一邊,相當專注的留心著胖子的變化,而沒有多久,變化就來了 胖子慘白蠟黃的面孔開始有了血色,更逐漸轉為紅潤,是一般胖人大都具有的那種紅潤,呼吸也慢慢均勻順暢,胸口的起伏不再急促失常,口鼻之間進氣出氣,甚至像打起 哨,好不自在安詳!
  大概有一個時辰左右,胖子宛如借屍還魂般猛的睜開雙眼,白多黑少卻晶芒閃射的兩小粒黑亮瞳仁骨碌碌轉動數次,上身一挺,乖乖,就如此剽悍的端坐起來,體氣精力之旺朗,仿佛和個沒事人一樣,連谷唳魂同他相比,勁頭都像差了一截!
  胖子坐在那兒,上上下下打量了谷唳魂好一陣,正在谷唳魂懷疑這老小子是否患了失憶症或迷幻病的當口,胖子突兀重重抱拳,聲似洪鐘般開了口:“救命之恩,德比天高,‘土兒遁’玄三冬叩謝了!”
  谷唳魂拱手還禮,若有所思的道:“不敢當 朋友,你莫非就是崆峒‘小七煞’之首,那位擅於鑽牆挖洞、潛地伏土的‘土兒遁’玄三冬?”
  玄三冬哈哈大笑,中氣之足,恰似剛進了大補:“正是在下;想不到寒山僻野出身,不登大雅的小名小號,居然也能傳進中土,入聽尊耳,真叫我玄某人又是榮幸、又是惶恐!”
  榮幸當是不假,惶恐則然未必,玄三冬的形狀自負而又桀驁,充滿了一種剛烈與豪放的英銳之概,別看他五短身材,肥不弄冬,這一打鬼門關繞轉,那股子氣勢,還相當逼人呢。
  谷唳魂笑道:“玄兄大名,我可是仰慕已久,只是無緣識荊,卻怎麼也設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此等情景之下得與玄兄遭逢,天下何其遼闊,又何其狹小!”
  左手驀然握拳擊向右掌,玄三冬咬牙切齒的道:“老天有眼,叫我遇著貴人,巴巴撿回性命,偏不讓那般子黑肝的殺千刀得逞!他們想暗算我?老子硬能絕處逢生,避兇趨吉,而這一遭活下來,那群王八蛋的樂子就大了,朝後走著瞧,且看誰活得稱心如意!”
  谷唳魂頗有興趣的道:“聽你這一說,玄兄,敢情你這險死還生,是遭了人家暗算?”
  玄三冬恨聲道:“可不是!我姓玄的雖然不是大羅金仙、千手如來,要想明槍對陣的收拾我卻沒有那等容易,至少老子敵不過還跑得過,那些披著人皮卻不幹人事的邪蓋王八知道我不易相與,竟陰著使壞,抽冷子算計我;你想想,老兄,原本是朋友麼,大夥猶湊在一起幹事,怎會料到他們猛古丁來這一手?最令我痛恨的是他們半點餘地不留,一上來就施煞著,擺明暸不要我活命,彼此無怨無仇,那幹雜碎卻毒到這步田地,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谷唳魂道:“既是朋友,又無怨隙,他們為什麼這樣容不得你?難道說你是無心開罪了他們而不自覺?”
  一雙亮灼灼的小眼暴睜,玄三冬憤怒的道:“僅僅是處理事情的意見不同而已,想不到他們就心狠手辣的待拿我這條老命來做結束爭執的手段;人與人之間哪有完全一致的思想觀念?只是彼此作風上有了差異,莫不成就該用命來抵?老兄,這群東西你說有多麼個歹毒!”
  谷唳魂頷首道:“的確是過份了些,但不知玄兄交的這幹朋友都是哪一類朋友?既稱朋友,他們的為人、心性、習慣等玄兄總該有底才對,早防著點,便吃不了這種虧!”
  長長嘆了口氣,玄三冬道:“救命恩人,不啻再生的父母,老兄,對你我也不必隱瞞什麼,好歹全盤托出,亦消一消我心中的鬱恨 道上有個專門以殺人舐血為營生的老雜種,名叫金經魁,又號‘金八刀’,這個人,個知老兄你聽說過沒有?”
  心頭一動,谷唳魂不動聲色的道:“有個耳聞。”
  玄三冬接著道:“金經魁以前和我有過數面之緣,大家認識,卻相交不深,娘的皮,勉強也算做朋友吧;不曉得他從哪裡聽到消息,知道我已從崆峒來到中原,就住在‘榆林鎮’上暫且落戶,這老小子便帶著兩個人找上門來,名為探望,實則和我談一筆生意,要我幫他先去擄劫一個老家夥,然後再去截殺那老家夥的兒子,代價是兩萬銀子,我呢,一來閒著也是閒著,二來手頭上正好不寬,有銀子賺誰曰不宜?何況江湖人撈的就是這種偏財,有理無理,有道無道,一時也管不了那許多,而且幫朋友的忙嘛,兩全其美的事,我亦就一口承諾下來……”谷唳魂專注的問:“姓金的叫你幫他去擄劫什麼人?那人的兒子又是誰?”玄三冬直愣愣的道:“那老不死叫做谷朝旭,六十多近七十的年紀,瘦骨嶙峋的身架子,一把骨頭卻挺硬朗,相貌長得十分威嚴,脾氣更來得個火爆,他娘別看這老小子不會武功,要帶他走還頗費了一番手腳;最討厭的是跟在他身邊的一名僕從,看著不起眼,居然有一身好功夫,那等死纏活賴、拼命三郎似的阻攔法,越加叫人頭痛,到未了,是我們四個一齊動手,才堪堪將那渾東西擺平!”谷唳魂的神色平靜得出奇:“死了?”
  玄三冬腮幫子往上一吊:“橫豎不會動彈了,死沒死我倒沒閒心去管,只那姓谷的老家夥已夠煩人,誰還顧得了其他的零碎角色?當時只在盤算如何解決第二個難題 姓谷的老家夥到手簡單,要對付他那寶貝兒子卻大大的棘手,老兄,你猜他的兒子是何許人?”谷唳魂笑了笑,道:“何許人?”胖胖的臉上流露出一股凜然之氣,玄三冬一伸右手大拇指,端端整整的道:“谷唳魂,盛名 赫的‘大虎頭會’‘黑旗堂’首席堂主,威震天下的‘血手無情’谷唳魂!”聳聳肩,谷唳魂道:“谷唳魂是谷朝旭的獨生兒子,可不是?”一拍手,玄三冬道:“半點不錯,老兄一定聽聞過這號人物吧?”谷唳魂道:“聽說過,只是他這做兒子的不孝,禍延老父,真正罪孽深重,活該打下十八層地獄,受那血池炮烙之苦!”
  雙手連搖,玄三冬忙道:“不對不對,老兄這樣說,可就冤枉那谷唳魂了;姓谷的是條漢子,是個鐵錚錚的忠義之士,他是因為赤心護主,才與組合裡別具異念的另一派弟兄發生了磨擦 奪權奪利的江湖恩怨,說來話長,總之姓谷的沒有錯,而他對他老爹的安置亦頗費心機,不但找了一處山明水秀的隱密所在讓他老爹居住,還派了心腹手下隨侍照應,一個如此忠肝義膽又事親至孝的人,你能說他罪孽深重?他娘因時導勢,姓谷的僅乃走了一步背運罷了,他的所行所為,他老爹還頗引為傲哩!”
  唇角抽搐了一下,谷唳魂仍能笑得出來:“玄兄,那谷唳魂既然將他老父安置得這般隱密,則又是誰人洩底走水,被他的敵對者探悉了內蘊?”
  玄三冬搖頭道:“這一層老金不曾提,我也不會傻到去問;金八刀敲的算盤是先擄劫老谷,再去截殺小谷,如果截殺得了自是上策,但有萬一,則挾老谷迫使小谷就範,亦乃留一手殺手之 ,第一步麼,算是行通了,那第二步尚未開始,我卻險險乎替小谷頂了缸!”
  谷唳魂暗自忖思,這條毒計,恐怕不是金經魁所定,而是嚴渡搞的鬼,然而在他如此縝密的安排下,又是什麼人在什麼方式下獲悉他老父的隱居之處?這一刻他的心緒很煩很亂,不願再去推想,倒是先從玄三冬嘴裡套出點端倪再說
  注視著谷唳魂,玄三冬略顯迷惘的道:“老兄,你臉色不大對勁,是不是我言談中有什麼觸犯之處?”
  做了一次深呼吸,谷唳魂淡淡笑道:“玄兄過慮了,我只是在想,玄兄為什麼沒有進行第二個步驟,以及因何險些替那谷唳魂頂了缸?”
  用力抹了把臉,玄三冬的一腔怒火又被引燃,他憤憤的道:“還不是為了谷朝旭那老頭子;別看他年紀一大把,卻拗執得厲害,一副豁出去的德性,尤其叫人受不了,金八刀在擄持他之後,不但加銬上綁,有時候老頭子罵急了,還待動手用刑,是我他娘看不慣,一再阻止姓金的施暴,我說啦:老金哪,人家兒子和你有仇,做老子的可不曾得罪各位,擄劫人家老子來脅迫兒子,手段上業已有欠光明,如若再對老頭子橫加凌虐,就怎麼說也說不過去了;姓金的對我這種態度,當然是不痛快,頭一兩次我出面勸阻,他還能忍耐著不發作,到末了一遭,谷老頭為了姓金的言詞不敬,當眾立予呵責,姓金的一怒之下,揚手就打,我搶上去攔住了他,雙方免不了又起爭執,更差一點發生衝突,我還以為都是自己人,吵過算完,卻做夢也想不到姓金的已對我興了殺機,便在今天上午,姓金的故意誘我與他講話,沒講上幾句,他那伴當‘太陰掌’池通突然由我背後偷襲,連發三掌之下,我因猝不及防,倒結結實實挨了兩記,在中掌的一剎,我就知道不妙,只覺天旋地轉,雙眼透黑,內腑亦像挪了位般的翻騰著,幸而我這匹寶馬就在不遠,當時也顧不得許多,一頭衝到馬上,沒命的往外狂奔,這一顛一震,人竟暈死過去,要不是遇到你,老兄,我就慘了……”一口氣說到這裡,玄三冬禁不住又帶了喘,圓胖的面孔也漲得通紅;谷唳魂強自忍住內心的憤恨,輕拍著玄三冬肥厚的肩膀:“你的內傷也才剛剛有了起色,千萬激動不得,玄兄,看開點,看淡些,不要氣,只要記,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遲早碰得上,那時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連本加利一齊結算,豈不強似自己乾嘔?”玄三冬自行調息了一回,待平靜下來之後,方才悻悻的道:“老兄說得是,奈何我不提便罷,只要一提起這檔驢事,我便又惱又恨,你倒評評理,人與人相處,意見不合乃是常情,牙齒與舌頭都有咬著的時候,人的作風更哪來這多的融洽順貼、嚴絲合縫?就為了行事的觀念不同,便下這等毒手,是不是太也冷血、太也狠酷了些?”谷唳魂一笑道:“那是一群野獸,玄兄,野獸只有獸性,怎能以人性相求?”怔了片歇,玄三冬喝了聲彩:”真是一針見血,一言驚醒夢中人!奶奶個熊,那可不正是一群野獸?是人有這麼寡絕無情的麼?怪只怪我認識不清,覺悟太晚,活該受這等窩囊罪!骯揉 昊夯旱牡潰骸靶 鄭 凰閫恚 壞鬩膊煌恚   娜兆櫻  翹終 某焦猓 思腋 四閌裁矗 憒罌煞罨谷思沂裁矗 芤員W 悅  詞搶咸於閱愕撓Τ辛耍 ?

  凝視著谷唳魂好一陣,玄三冬驀地伸出雙手,神色摯誠的道:“說得好,老兄,你這個朋友,我算是交定了 ”握住對方伸來的手,谷唳魂安詳的道:
  “但蒙不棄,就算我高攀玄兄吧。”玄三冬抽回手來,怫然不悅:“這是什麼話?
  老兄是在陰損我麼?”谷唳魂笑道:“喜怒不蘊於內,情緒訴諸顏色,正表示玄兄是直心直腸的爽快人,我生平最願結交這等血性漢子,若有失言之處,亦請玄兄莫怪!”玄三冬立時轉嗔為喜,咧開大嘴道:“這才夠意思,哥倆有誠心,朋友才交得深契,交得長遠,老兄 呃,笑話笑話,弄到現在,竟尚不知老兄尊姓大名,真正失敬之至,老兄的萬兒,還請見示,往後稱呼起來也較方便。”谷唳魂眨眨眼,道:“其實,我的姓名,玄兄早就知道了。”玄三冬微微一愣道:
  “我早就知道了?怪事,我怎會早就知道?”
  谷唳魂道:“沒有錯;我也姓谷,谷公朝旭老爺子,正巧是我家父。”猛的從地下跳將起來,玄三冬張口結舌,兩顆小眼珠子幾乎彈出眼眶:“你你們……
  你是……你是谷 “拱了拱手,谷唳魂從容的道:”在下谷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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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夜襲

  目光冷銳的注視著陶雲峰,谷唳魂沉重的道:“我們也算舊識,陶雲峰,固然如今是各為其主,立場互異,但人的品格和節操卻不應該因為立場的不同而有所污染,降格紆尊以求名利的事,似乎不是你陶雲峰向來標榜的境界!”
  陶雲峰一張枯乾的面孔上不顯七情六欲,他靜靜的道:“嚴渡與我交情不錯,他有困難找我幫忙,我在衡情度勢之後,認為沒有袖手的道理,此事的始末就是這樣,我既不失格,亦不曾瀆節,谷首座,你不能以我為友助拳的行為就妄指我的操守有虧,縱然我的朋友是和你對立!”
  谷唳魂嚴峻的道:“這麼說來,各位用此卑鄙手段,強行擄劫家父之舉,你亦不以為過了?”
  陶雲峰略一沉默,才緩緩的道:“兩軍對陣,圖存求勝方是至高原則,尤其像這種取江山、爭基業的千秋大事,更不能局限於一般道義觀之內,為婦人之仁,大勢成敗,關係無數生命、牽連多少身家,此中或有一二損德逾份之舉,也只能認作遺憾,谷首座,朝代替換,廟堂易柱,乃浩蕩震天的盛事,滔滔巨流之下,掩沒若干辛酸,亦就說不得了……”谷唳魂嘆了口氣,道:“講得好聽,陶雲峰,一則不是你的老父遭難,二則名利權勢蒙蔽了你的心,現在的陶雲峰,已經不是以前的陶雲峰了,我終於明白,人性的蛻變,多麼易受環境的操縱引誘,而千言萬語,綜歸僅有兩句話 但見功祿,何關仁義?!”
  陶雲峰生硬的道:“嚴渡說得不差,你是塊永不點頭的頑石;谷首座,我們彼此的觀念南轅北轍,再怎麼對你解釋,亦難以溝通,我看,我們之間恐怕委實湊不到一處去了。”
  谷唳魂道:“如果湊得到一處,此刻我便不會在這裡見到你,而老父也仍然悠閒自得的在享受他那消遙辰光;因為你們的貪婪惡毒,造成了如今的可悲形勢,陶雲峰,一切不幸的後果,都要由你們承擔!”
  冷淒淒的一笑,陶雲峰道:“而一切完美的報償,亦將由我們分享。”
  那一邊,玄三冬齜著牙道:“谷老兄,所謂對牛彈琴,就是眼下這一碼事了,瞧瞧吧,咱們面對的這些角兒,哪一個不是利慾薰心,又哪一個不是財迷心竅?
  滿腦子的爭權奪勢外加滿肚皮的男盜女娼,個個匪性賊情,人人張牙舞爪,你便磨破了嘴皮子,亦感化不了他們分毫,不如早早省下唾沫星子潤喉消氣,準備著開殺取命才是正經!”
  不待谷唳魂答話,陶雲峰已伸出右手食指點了點玄三冬,陰著一張瘦臉道:
  “玄三冬,就是為了你多嘴多舌,出言不遜,人家才起意要你的命,險死還生之後,不想你仍然本性難改,姓玄的,你要吊勁,包準就吊在你這張碎嘴上!昂 艘簧     啃弊潘 郟骸鞍鴉八盪 稅桑 趙品澹 惚礱嬪峽此頻爛舶度唬 源始涮 粗洩嬤芯兀 涫等 絲謔切姆牽 髖 乓徽湃似 縋竅氯 模 械娜嘶翟諳嗤猓 閎創踉詮親永錚 繞鵡愕囊桓賞 錚 闥 鎘桃 襠先 鄭 嬲 皇嵌 鰨 ?

  陶雲峰面上微微變色,語聲凜烈;“玄三冬,你膽敢如此辱罵於我,便想饒你也難,任你僥倖逃得一遭,今晚上卻斷斷不能放過,我必定要你為你的污言穢語付出代價!”
  玄三冬強悍的道:“老子不是吃人唬大的,陶老雜碎,你再怎麼會飛,充其量也不過是只燕子,變不成一頭老鷹,有本事儘管施展,看你能擺平了我,還是我能將你生拆了!”
  好久不曾開口的金經魁,這時陰沉沉的發了話:“地下躺著的池通,就是被姓玄的送了終,姓玄的裝死扮孬,猝下毒手,可憐他通一世英雄,卻栽得這麼不明不白、不甘不服;他這口怨氣,陶兄,我們無論如何都要代為宣泄,也好叫他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陶雲峰形色凝重的道:“這原是朋友之間該盡的本份,金兄釋念,我一定全力施為也就是了!”
  嘿嘿冷笑著,玄三冬道:“一搭一檔,唱合得妙,便讓你們敲那如意算盤去吧,待要稱心償願,只怕尚隔著十萬八千里,差遠去 !”
  注視著玄三冬手上的三角形鋒錐,金經魁的瞳孔中閃耀著一片火赤:“玄三冬,你是用你的‘旋地錐’殺害了池通,我亦必然要以你的‘旋地錐’來剜取你的心肝五臟生祭池通,你做下什麼孽,就要得什麼報應,誰也幫不了你、誰也救不了你!”
  突然,谷唳魂喝了聲彩:“說得好,金經魁,做下什麼孽,就要得什麼報應,這個說法,擺在你們身上一樣適用,我卻也要看看,有誰幫得了你們、救得了你們!”
  玄三冬一抹臉,道:“我他娘橫豎是豁出去了,人遭了暗算,到末了居然還落個王八蛋,這股子窩囊若是甩不去,不用人來幫我救我,便我自己就能恨得一頭撞死;奶奶個熊,真當把姓玄的吃定啦?”
  金經魁看了陶雲峰一眼,斜走兩步,以他的方頭刀虛指玄三冬:“你的脣舌尖利,姓玄的,如果你不抽冷子打暗算,希望你的手上傢伙也和你的脣舌一樣刁鑽潑辣才好!”玄三冬“呸”了一聲:“你謀財害命的勾當做多了,卻需明白眼前的場面決不同於謀財害命 有備而行與無備臨陣純然是兩回事,老子們不是肥羊,金經魁,肥羊乃是你們,這一遭,風水業已倒轉過來了!”谷唳魂接口道:
  “姓金的沒有什麼大不了,至少名實並不相符,前些日,他們亦曾有備而行,埋伏好了算計我,那時節,我還中毒在身,但結果如何?我仍是我,反倒賺了他們一雙人命,‘天地猴’,可不是?”玄三冬望著面若寒鐵般的金經魁,哧哧而笑:
  “看來這一行追魂奪魄的陰損營生也不好幹,一個搞不巧就賠上夫人又折兵,金八刀變做了翻殼烏龜,兩頭不著地之外,一刀也不刀啦!”於是,那一刀就飛了過來,像一抹極西的蛇電,只是一閃,已到了玄三冬頭頂,銳氣破空,撲面先至的是一陣令人窒息的凜烈寒風,玄三冬卻不躲不讓,“旋地錐”倏揚猛翻,“當”
  的一聲金鐵撞響,火星四濺中,金經魁凌空迴轉,鋒刃揮灑如滿天花雨,光炫芒織,映入眸瞳裡的,盡是那流掣穿舞的森森冷焰!玄三冬開始貼著地面躥走、躥走於嵯峨的山巖間,遊動在橫豎的疊石中,他的“旋地錐”亦有著極快極密的動作,忽而上敲斜打,忽而點石推隙,但見溜溜火花迸現,他那五短身材便形成了一個移滾無常、難以捉摸的圓球,然而圓球有刺,錐尖不斷伸縮,任是金經魁來勢凌厲,玄三冬依舊維持了一副有打有還的局面!崆峒所傳,果然不同凡響!陶雲峰不在意的瞧了兩眼,衝著谷唳魂道:“眼前的場合,谷首座,只怕不適宜於我們光看熱鬧……”谷唳魂笑了笑:“你好像十分急著動手?
  陶去峰,我知道你的修為不弱,提縱術尤稱獨步,但若藉此依恃,你就認定勝券在握,這種想法未免稍嫌危險!”
  陶雲峰微微搖頭,表情嚴肅的道:“谷首座,我深悉你的能耐,更明白你的膽識機智俱皆超人一等,從與你初次見面開始,我就沒有小覷過你,你是一個極度難惹難纏的對手,我曾一再暗自期盼,希望我們之間不至有敵對之日,然而人願不及天算,形勢演變,果然到了此步田地,對我來說,實在是一種不幸……”
  谷唳魂靜靜的道:“如果你確然有此感觸,現在退出是非圈為時未晚,陶雲峰,你是個明白人,何苦助紂為虐,愣要來趟這灣渾水?”
  目光投注在拚殺中的兩人身上,陶雲峰形色冷晦,嗓調微顯暗啞:“此時此地,已不可言退,谷首座,我向來是個有始有終的人,這一生不做虎頭蛇尾之事,既有承諾,且已捲入,便只有貫徹到底!”
  谷唳魂道:“更不分黑白、不問屈直、不論正邪?”
  陶雲峰生硬的道:“因為立場的互異,對道理的說法各據其詞,各有所見,谷首座,你認為嚴渡他們大逆不道,他們猶指控你偏執頑冥,到底孰是孰非,大概就必須以成敗論英雄了!”
  谷唳魂沉緩的道:“成敗或許能以論英雄,但成敗卻難以論斷天理、抹煞是非,陶雲峰,成敗只是一個事實,決非諦造真理,事實極其殘酷,但真理卻永垂不朽!”
  乾瘦的面孔上起了一絲細微得不易察覺的痙顫,陶雲峰不願意再對這個話題深入談論下去,他當然知道,真義是越辯越明的,辯到最後,怕只怕自家詞窮以對,那就大大的尷尬了,情形利害正如他所言,大勢所趨,縱有一二損德逾份之舉,也權當遺憾,改朝換代的大事麼,良知天理,亦就提不得啦!
  那邊廂,金經魁已循環了三式刀法,任是刀刀連綿,招招兇狠,看光景仍然擺不平玄三冬,金經魁的功力強在猛悍犀利,玄三冬卻妙在閃躲靈活,但見光焰流閃撞霍中,人影蹦彈翻滾,險是險,驚是驚,但一時半刻之內,似乎還不可能有什麼決定性的變化。
  陶雲峰雙目凝聚,神色果決剛毅,是一副豁將出去,不計一切後果的模樣:
  “谷首座,辰光不早,我想,該是我們兩人做一決斷的時候了……”谷唳魂在這片刻前後,對於陶雲峰的觀感起了極大的轉變,他不止是失望、是惋歎,更有著無可名狀的憎惡;不錯,陶雲峰算是個有思想、明道理的人,唯其有思想、明道理,卻仍趨炎附勢、昧於心術,才越加不可原諒,姓陶的言詞狡辯,徒托堂皇,實際上是在和稀泥,說穿了不值一文 無非是想幫著行情看好的一批牛鬼蛇神奪取江山基業,求那事成之後分一杯羹罷了。
  但是,那批表面上行情不錯的牛鬼蛇神,是否果真具有如此的實力與潛能?
  不到結局揭曉之前,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雙刃斧從谷唳魂的腰間抽出,兩片彎月形左右對稱的斧刃,映著石屋內溢出的燈光,閃泛著森冷的藍芒,仿佛是眨動的魔眼,無聲的詛咒,谷唳魂雙手握斧,正舉胸前,清 又滿布風塵的面龐,冷硬如這白石崗上的山巖。
  陶雲峰飄身而起,宛似一片棉絮飄向空中,隨風浮動的一剎又暴撲急瀉,他手上的一對轉輪刀便帶起兩團雪亮的光環,有如月落大地,銳勁充斥下直罩谷唳魂。
  這樣的身法,這樣的攻勢,谷唳魂並不陌生,僅是久違了而已 雙刃斧突然上揚,在同一點的位置倏忽左右分揮,“嗆啷”兩聲合為一響,陶雲峰形體驟升,卻一個斤鬥翻到谷唳魂背後,單輪斜飛,橫切谷唳魂脖頸,輪光初現,他人已貼地搶進,另一把轉輪刀猛斬敵人雙足!
  雙刃斧便驀而倒插向後,當轉輪刀的鋒口砍在斧桿上,當四濺的火星迸揚,谷唳魂的軀體以斧柄為中心,霍然凌空迴旋,於是,一溜鮮血自他的肩頭抖起,而偏了準頭的轉輪刀鋒刃幾乎還未及旋離他的肌肉,飛起的雙腳已兜面蹴上陶雲峰的左肋,將這位“飛燕子”“砰”的一聲踢出七步,但見姓陶的身形騰翻,雙臂連續揮振,居然在幾次搖擺間平穩落地,至多,也只是打了個踉蹌罷了。
  金經魁立時脫離戰圈,倒旋身,“呼”的掠至陶雲峰左側,驚悸之情溢於言表:“陶兄,陶兄,你,你沒有事吧?”
  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玄三冬,業已累得不成樣子了,卻仍然抹了一把汗水橫甩地下,不忘記幸災樂禍,給對方刺上幾句:“哦呸!就別他娘掩耳盜鈴,自己誆騙自己啦,瞧瞧姓陶的那副熊樣吧,臉色透青,青中翻白,比那死人只多了一口氣,這還能叫沒有事?金經魁,好叫你得知,姓陶的不但有事,而且事情大啦,大得去了半條老命 !”
  金經魁暴吼如雷,雙目凸瞪,模樣活脫待要吃人般火毒的盯著玄三冬:“住口,你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混帳畜牲!”
  玄三冬又透了一口氣,惡狠狠的頂了回去:“姓金的,你不過是兔死狐悲,同類傷情,更不帶幾分人性人味!”
  臉色灰槁的陶雲峰唇角滴血,呼吸濁重,身子也在不住抽搐著,他輕輕向金經魁擺了擺手,噎著聲道:“金兄……且莫與那玄三冬徒爭口舌,當務之急,首需求取製敵保命之道……”金經魁壓低嗓門,憂惶的道:“你的傷,陶兄,似乎不輕!”
  陶雲峰吸了口氣,努力支撐著;“今晚的形勢異常凶險……金兄,谷唳魂出手用招,全是拚命的架式,他的心意我明白,乃是打譜拚掉一個算一個,他先將他自己置于不敗之地,再豁死向我們反撲,金兄,你我能否生出,端看眼前的演變了……“暗裡起了一陣冷顫,金經魁說話卻硬:“姓谷的沒有什麼大不了,陶兄,他與你這場拚鬥,其實也不曾佔到便宜,你固然受了傷,他亦非完整,大夥發狠朝上卯,鹿死誰手,猶未敢言!”
  陶雲峰湊近金經魁耳邊,一開口就是滿嘴的血腥氣:“我……金兄……不瞞你說,我業已是強弩之末了,谷唳魂那一腳,踹折了我的三根肋骨,而且,斷裂的骨叉,可能已傷及內腑,如今一口氣提不住人就得躺下,是否還能運勁施功,一點把握也沒有……”金經魁不禁心虛氣浮,口幹舌燥,喉管裡像是掖進一把沙子:“是不是還能撐一下?陶兄,假設果如你的判斷,姓谷的乃是橫了心不留活口,我們好歹卻得和他周旋到底,總不能任其宰割;對方現在是兩個人,陶兄你如能與我配合,以二敵二,或有勝算,若是你難以支持,單叫我獨自個應付,恐怕情形就不樂觀了,勢孤力薄之下,十有八九是罩不住!”這位素有“金八刀”
  之稱的職業殺手,身背多少人命,刀系若干冤魂?向來流血奪魄就不當回事,然而在他自己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其緊張憂惶之情,卻聚於中並形於外,要別人的命和別人要自家的命,感受竟如此大不相同,誰說生死容易看透?即使戾氣蔽天的魔星、視人如草芥的惡煞,看得透的也只是別人的生死罷了。
  陶雲峰喉頭咯咯作響,似是一口痰卡在氣管中上下不得,金經魁趕忙拍著他的背心,這冷的夜晚,腦門子上業已沁出汗水:“陶兄,你務必要振作,務必得挺住,咱們哥倆可是一根絲線拴著兩只螞蚱,但要跳不動,就全癱做一堆去了,這不是玩笑之事!”
  掙扎著好不容易喘出一聲粗氣,陶雲峰的面色浮現出一抹奇異的紫紅,他沙啞的道:“形勢險惡……我何嘗不清楚?金兄,我雖年紀不小,卻也還想朝下活,人哪有嫌命長的道理?然則今晚上情況不妙,我們打譜朝下活,就免不得大費周章了……”金經魁的臉頰微微痙攣,咬著牙道:“只要你還能助我一臂,陶兄,我至少能撈回他們一個墊底!”
  陶雲峰艱辛的道:“我說過……我一定盡力而為就是……還有一層,金兄,你早早在心裡記牢,谷唳魂的老父固然已經掌握在我們手中,且足以對他形成牽制,但如果他權當尚不知情,這牽制便無從發揮,我的意思……你明白?”
  怔了怔,金經魁愕然道:“此話怎說?”
  望了一眼對面神態平靜得幾近悠閒的谷唳魂,陶雲峰的呼吸不禁又急促起來,他口鼻之間籲籲的宛似拉著風箱:“前去擄劫他老父的人,一共有四個……你、我、池通之外,就是玄三冬,眼下池通送了命,玄三冬窩裡反,萬一我們兩人也橫屍於此,則嚴渡根本不知道谷唳魂已知此事,在他及時通告谷唳魂而造成其忌憚之前,谷唳魂大可放手先幹幾場,這幾場之差,說不定就是整個大局勝負之分了……”猛的打了個寒噤,金經魁絕望的道:“這樣說來,姓谷的是斷斷不會留我們活口的了,因為只要我們有一個活著出去,他就不能不承認他老父遭到劫持的事,由而便形同自縛手腳、梏桎加身,否則,即為大不孝 他不能做大不孝,卻可先為劊子手!疤趙品⼧胰灰恍Γ骸安淮恚 頤薔褪撬 壑械乃狼裊耍 ?
  金經魁雙目赤紅,形容獰厲,有如一頭憑河的兇虎:“決不能容他得逞,就算我們扯不了他,也要叫他背上一個千秋萬世的罵名!”
  陶雲峰沮喪的道:“沒有活口,如何張揚?若有活口,谷唳魂便三頭六臂,也不敢悖逆親恩!”
  故意留出時間讓陶雲峰與金經魁打商議的谷唳魂,其實早就有他自己的算盤,人心總是隔著肚皮,既不是人家肚裡的蛔蟲,再怎麼推敲斟酌,亦難得將另一個人的心思揣摸得和當事人一樣清楚,現在,陶雲峰與金經魁正是如此 他們自認老於經驗,長於世故,因形導勢的順理判斷,應該不會離譜,而且更是越想越驚悸、越算越悲觀,他們卻未料到,形勢是一回事,形勢掌握在人家手上,人家怎麼定規,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玄三冬業已歇過氣來,人一有了精神,便不耐煩像這麼幹耗啦;他靠近谷唳魂,“旋地錐”揚天指地,虎虎有感的道:“谷老兄,這一陣我已緩過勁來了,你老兄也夠慈悲的,竟然同樣留出餘暇給那兩個王八蛋喘氣,好,大家算扯平了,誰都不欠誰的,該再卯上啦!”
  谷唳魂側走一步,極輕極輕的道:“玄兄,你記住,我們要留活口,至少要留住一個活口。”
  玄三冬不解的望著谷唳魂,也極輕極輕的道:“你沒有搞錯吧?谷老兄,這活口留不得,一留,你就等於拿著枷鎖往自己頭上套啦!”
  笑了笑,谷唳魂道:“對方也正是這麼想,但我有我的計較,鬥力鬥智要在門道,三加三是六,五加一也是六,他們有他們的算盤,我卻有我的手段!”
  玄三冬滿頭霧水的道:“反正我是聽你的,你怎麼說,我怎麼辦,谷老兄,只要不搬石頭砸自家的腳背就行,是你的老爹捏在這幹凶神手裡,可當不得耍……”谷唳魂胸有成竹的道:“放心,不會出差錯,正像你說的,當前行事法則,與我老父安危有關,豈能莽撞?”
  “旋地錐”一緊,玄三冬低聲道:“谷老兄,我向你討一個便宜,還請你包涵則個!”
  谷唳魂道:“你說。”
  眼珠子向氣息委頓的的陶雲峰一轉,玄三冬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只飛燕子交給我來打發,如今姓陶的不但飛不起來,連爬都難了,活該讓我揚眉吐氣一遭,姓金的卻囫圇周整,他奶奶刀上功夫又來得個犀利,老實說,我有點吃他不住,谷老兄,咱哥倆便換個對象玩玩吧。”
  谷唳魂頷首道:“當然;但玄兄,困獸反噬,其勢猶猛,卻萬萬不能掉以輕心!”
  玄三冬咧開嘴道:“飛燕子落了個跛腳鴉,看著不過一身霉氣,兩翅衰萎,兩根手指頭就能捏斷他的脖頸,再到哪裡發威去?不過我總防著就是,這老小子說不定有三分裝樣!”
  眼神一硬,谷唳魂的雙刃斧錚然板轉,聲調也與他的斧鋒同樣森冷:“金經魁,陶雲峰,時辰到了,這一陣便是生死論斷!”
  金經魁暴笑一聲,卻是連自己也覺得這一聲笑有些中氣不足、意態低迷:
  “姓谷的,看你這份囂張跋扈的勁道,似乎認為已經勝券在握了?我便老實告訴你,陶兄與我早就拚著豁出命去,撈得一個是一個,你們打譜揀現成,只怕沒有那麼稱心如意!”
  谷唳魂陰沉的道:“你是色厲內荏,金經魁,我知道你已膽寒神栗,鬥志消沉,擺出這一副欲待搏命的架式,不過做給人看罷了,你難道不想跑、不想逃?
  你難道不清楚你是如何力孤勢單?陶雲峰幫不上你什麼忙,金經魁,他要不替你添累贅,你就算燒瞭高香!”
  心腔子在急速收縮,金經魁瞋目叱喝:“好個狗眼看人低的匹夫,一朝稍見得志,竟敢這般氣燄高漲、目無余子?姓金的與姓陶的不是剛出道的夾生稚兒,更非那等挺不起脊樑骨的下三濫,是好是歹,我們包管接著,含糊的便不算是條漢子!”
  陶雲峰也十分激動的嘶叫:“真是落虎平陽了麼?谷唳魂,我能拿我幾根肋骨換你肩上那兩刀,便不惜用我性命同你相易 且容我與汝偕亡!”
  怪笑一聲,玄三冬衝著陶雲峰撲到,口裡一邊吆喝:“你就看開點,自家上路吧,沒有人和你偕亡,只我送你一程,好去勿回!”
  轉輪刀迎著旋地錐,一溜星火暴濺中,陶雲峰腳下踉蹌,卻繞了一個優美的半弧搶到玄三冬左後側角,刀芒猝映,逼得玄三冬貼地連躥,錐起錐翻,算是擋過了敵人的這一招,那張圓臉上剎時透了青!
  谷唳魂淡淡一笑,淡淡的道:“困獸之鬥,不可忽視,玄兄,陶雲峰想拉人墊背,你可犯不上去充數!”
  旋地錐潑風打雨般穿刺飛舞,玄三冬的身形也同樣疾走快掠,不稍停滯,而陶雲峰臨危不亂,閃挪迴轉間雖然幅度極小,卻是準捷無比,刀隨身動,宛如流月疊環,密集凌厲之至,看情形,這只飛燕子在受創之後,仍舊餘勇不減,豪氣可嘉,是有玉石俱焚、不求並存的決心!
  輕輕活動了一下左臂,谷唳魂肩頭上的傷口起著痙掣,有股子火炙般的抽痛,鮮血早已浸透了他背肩前後的衣衫,在寒瑟的氣溫下,如今已形成半凝結的痂糊狀,似粘不軟的貼著肌膚,相當難受,但這點難受于谷唳魂目前面對的情況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不僅算不得什麼,他更要擺出一副蠻不在乎的模樣來表示根元未損 他明處輕視金經魁的鬥志,暗地卻絲毫不敢怠忽大意,姓金的就如同一頭受了驚的悍獅,雖說銳勢不足,膽氣消磨,可是卻依然是頭獅子,是一頭依然具有極大威脅力的獅子,一朝情況反轉,局面變異,則這頭獅子兇焰立盛,吃人咽肉,怕是半點折扣亦不打!金經魁目光凝聚,牙關緊咬,徐徐由鼻孔中呼吸一應付谷唳魂,他已有過一次經驗,一次絕對不愉快而令人沮喪的經驗,下意識裡,他對谷唳魂有一種忌憚,那種忌憚好像總在無形間束縛著他的自信和尊嚴,他當然不可能公開承認心底的感受,他甚至連自己也否定這樣的意念,然則事實終是事實,再次和谷唳魂對陣,這等揮不去、宛如蛆蟲附骨般的窩囊反應又在萌生勃發,恨得他幾乎把滿口鋼牙全錯碎了!
  於是,雙刃斧彈指向天,石屋裡的燈火,反映出那一溜森藍的寒芒倏然幻化成兩抹弦月的朦朧,而朦朧的弦月剎時擴展覆罩,變為大蓬的光雨瀉落!
  金經魁半聲不響,手上的方頭刀猝而揮現出一條匹練,一條渾厚晶瑩,紫電迸濺的匹練;匹練圍繞著他的身軀,人在匹練之中,空氣撕裂的聲音頓時有若冤魂齊號,厲魄悲鳴,而匹練舒卷,長龍也似長射敵人。
  月弧般的雙刃散化為漫空的冷芒光矢,執斧的主子卻驟然不見,明明看到斧身在旋舞,光影在變幻,明明看到瞬息前那模糊的形體、以及與斧柄相連的揮動臂膊,卻只在這一眨眼的須臾裡,權剩下一柄兀自縱橫翻飛,竟無人操縱的單桿空斧 這俄頃間的怪異景像,不免令人毛髮悚然,仿佛精靈在隱冥中揮展斧刃,又像煞惡魔的詛咒應驗,最可怕的,卻是金經魁聚其全功,施以“屠龍八刀”之華粹“天瀑伏龍”一式,這一式在傾力運展之後,卻駭然發覺攻擊的對象只是一柄空斧、一片虛幻的光影!而強矢已出,再也難以回收了。
  時空的運用,僅為一剎,高手搏命,往往一剎即乃永恆;谷唳魂的身形在其雙刃斧彈飛的同時,業已利用對方全神貫注於斧刃熠閃的瞬間穿過匹練邊緣,搶入敵人的盲點 也就是金經魁後肩當中的死角位置,由於由于金視覺上的錯誤心象辨解的連貫差異,使他的攻擊角度有了偏失,而將密集的鋒刃向上揚起卷襲空中,忽略了執斧的正主兒只是借用內力拋斧運轉,造成假象,本身已經搶入宜於製敵的盲點;而谷唳魂雖說利用力道的潛回與光影的幻覺炫惑了敵人,他這冒險搏擊,亦非毫無代價,金經魁的刀刃凝成匹練,便是鋒口與鋒口融接無間的顯示,刀刃在極快的轉動流掠,看上去就仿似一道白虹,谷唳魂固然側斜縮弓著身軀,以最小最窄的觸面穿越,卻仍然難保完整,當金經魁驚恐的覺察情態有異時,谷唳魂的背脊上已是豁開兩條半尺長的血糟,皮開肉綻,深幾見骨。
  搏鐐的過程迅捷短促,成敗的分野亦僅如曳星一閃,谷唳魂抓住這一剎的空間,右手食中二指並攏如戟,猛力戳點在金經魁腰眼部位的聚氣穴上,但聞這位金八刀猛一聲淒厲嘶吼,刀落人僕,竟是四肢拳屈成了一團!
  正與玄三冬拼鬥中的陶雲峰,睹狀之下狂吼如嘯,人在三丈之外,雙臂抖翻,影子已到了谷唳魂頭頂,轉輪刀揮霍雙切,形體卻又倏而凌空橫旋,眼看切向谷唳魂的輪刀脫手暴飛,直如兩團隕月,斜斬隨後跟至的玄三冬!
  谷唳魂大叫一聲,不及示警,由下往上標躥,掌揮似電,劈向那兩柄後飛斜斬的轉輪刀,勁力湧回中,兩柄環狀利刃只是激偏寸許,仍然挾著強銳的來勢撲向玄三冬!
  聽得谷唳魂那一聲急叫,玄三冬已經起了警惕,眼中光環驟閃,串連成追魂奪魄的一對弧刃早到了近前,千鈞一髮間,他不朝上躍,不往側翻,更不用兵器去磕擊飛至的輪刀,一副五短身材猛縮驟團,在不及人們眨眼的一瞬裡螺陀似的兜地旋轉,只聞得一陣驀起的刺耳鑽響,寒月般的兩圈光弧已擊中山岩,在一片碎石迸濺中倒彈而起,嗡嗡吟顫著墜入黑暗 另一邊,陶雲峰居然盤膝穩坐在金經魁身側,模樣倒似老僧入定,渾然於物外了。
  在須臾的怔室之後,谷唳魂不由一頭冷汗,他費力的移步向前,忐忑著低呼:
  “玄兄,玄兄,你聽得到我的聲音麼?如果你尚有知覺,請回答我一聲……”沉寂了片刻,一團黑影開始在那裡蠕動,又傳來一陣 唔不清的音調:“我的親娘……竟是插在兩塊石根當中了……谷老兄,麻煩你來拖我一把……”谷唳魂心靈一寬,趕忙拖著兩條腿湊了過去,目光瞥處,差點笑出聲來 玄三冬的腿腳全露在地面之上,半片屁股也蹶翹著,只是前半個身子已沒入土石之中,那光景,好像個活埋了半截的人,又像是掙扎著待從地府爬回陽世的還魂者,模樣怪異,更透著滑稽。玄三冬的聲音又悶悶的從地下響起,一面不停扭動下肢:“谷老兄,谷老兄,你來了麼?煩你拉住我兩只腳,使力朝外扯,我也在下頭向後頂,兩下一湊合,很快就能出來啦……”伸手抓牢玄三冬那兩只粗肥的足踝,谷唳魂不留意碰到了對方翹起的屁股,只聽玄三冬痛叫一聲,在下頭籲籲喘著氣:“輕點,我的爹,你千萬放輕點,姓陶的飛拋過來的兩把轉輪刀,其中一把約莫片了我 上四兩肉去,火辣的痛得慌,一碰就像扯著心哪……”谷唳魂謹慎的配合著玄三冬用力,經過好一陣近騰,才算把個玄三冬灰頭土臉的從土石裡拉了出來;這位“土兒遁‘出土的德性卻真夠瞧,不但滿頭面的灰沙,血糊淋漓的擦破了好幾處臉皮,半個腦殼還罩在他手上”旋地錐“的特大號護手內 人一站起來,不穩的搖晃著,卻如釋重負般長籲一聲:”總算是重見天日了……谷老兄,這一場惡鬥,咱們似乎是贏啦?“谷唳魂笑了笑,顯得頗為疲乏的道:”卻是贏來不易,連你都差一點困於九地之下,回不了頭……“打了個哈哈,玄三冬抹了把臉:
  “這座鬼山崗,遍地岩石,本來就不適宜用我的遁地術,我是他娘情急之下,才三不管硬鑽一通,哪知鑽是鑽進去了,卻只進去一半就被下面兩塊石根卡牢啦,要不是老兄你幫我一把,待要出來還真不容易哩!”
  谷唳魂審視了一下玄三冬鑽入的地方,又伸手摸了摸,不禁咋舌:“乖乖,足有兩寸厚的石面,你竟然仍能在那麼短促的時間內一鑽而入,這份功力,實在非同小可!”
  玄三冬嘿嘿笑道:“也叫逼急了,谷老兄,若是再慢一步,姓陶的那兩輪破刀,大概就要將我橫切四段 ,他娘個皮,這老王八蛋可真狠著哪!”
  說著,他惡狠狠的瞪了過去,卻又猛的睜大雙眼,又迷惑又惱怒的道:“咦?
  姓陶的莫不成還有閒情逸趣空下來運氣調息?瞧他那副悠閒自在的德性,好像吃了癟的是我們一樣!”
  谷唳魂眼神黯淡,微微嘆息:“他已經死了,玄兄。”
  呆了呆,玄三冬定定望著盤膝不動的陶雲峰,有些愕然道:“死了?怎麼死的?剛才還他娘活神活現,張牙舞爪的待要取人性命,怎的這一轉眼就斷了氣?
  人若要死,該橫著躺下才對,姓陶的偏學那老僧入定,盤膝打坐,其中會不會有花巧?這老小子說不定在唬弄我們……”搖搖頭,谷唳魂道:“死人活人,我一眼就能分明,錯不了,生死之間,不獨差那一口氣,有形態上的區別,而且韻息間也總有那麼一點不同;陶雲峰的死併不足奇,先前他與我拚鬥之際,業已肋骨折斷,內腑受創,可能在經過劇烈動作後逆血回湧、斷骨反插於心肺,才造成了他的猝死……玄兄,人要挑哪一種姿勢去死,亦由各人所好,正如穿衣戴帽,偏愛自有差異,他願意坐著升天,是他的喜好,總之人死了沒錯,你就犯不上嫌他躺著還是坐著了……“尷尬的乾笑著,玄三冬一指拳屈在地下的金經魁,放低了聲調:“那姓金的,可也升了天?”
  谷唳魂道:“不,金經魁還活著,只不過,呃,活得有點痛苦罷了。”
  玄三冬又望向那和死人差不多的金經魁,不解的道:“你的意思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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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怨結三重 斷臂一竿
第02章 鳳目如水 有意無情
第03章 雙龍高誼 柔絲萬縷
第04章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第05章 舊恨縈心 鐵騎索仇
第06章 狹路相逢 兜鍪雙豪
第07章 甲輝映日 龍爭虎鬥
第08章 錘舞矛嘯 絕劍飛奇
第09章 伴敵尋仇 爾虞我詐
第10章 以智鬥智 以黑吃黑
第11章 情怨糾結 虎入狼群
第12章 生死之搏 一片淒涼
第13章 落月湖畔 柔情萬般
第14章 白石為證 訂三生盟
第15章 飛騎追蹤 趕盡殺絕
第16章 辣手索仇 杖阻環截
第17章 自取其辱 雖生猶死
第18章 人不饒我 安能饒人
第19章 板蕩一劍 雷寂風息
第20章 大難不死 情趣盈盈
第21章 伊人在伴 親仇莫辨
第22章 危機四伏 有驚無險
第23章 牛刀小試 蓮將並蒂
第24章 伊人暫別 仇又不謁
第25章 舊怨難解 血將飲劍
第26章 干戈交輝 你狠我毒
第27章 時時魂斷 步步絕情
第28章 以命酬情 福禍自取
第29章 得放且放 仁恕存心
第30章 力不殆兮 悵悵前怨
第31章 吉期可待 仇飛鴻冥
第32章 大洪山下 龍集虎聚
第33章 溫語言回 枝節幢生
第34章 唇槍舌劍 晴嫉明爭
第35章 陰陽一橋 愛恨難分
第36章 誤會冰釋 心印心印
第37章 此情切切 此心已屬
第38章 百年好合 比翼雙飛
第39章 去矣逝矣 一鈧離恨

此帖於 2008-06-03 06:15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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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8, 09:47 AM   #12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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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鳳目如水 有意無情

  大柳坪外,那條清澈的小溪依然靜靜的流著,游魚可數,安詳而和平,好像根本就沒有經過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干擾似的,更好似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
  在林外,一身黑衣飄拂的楚雲卓然獨立,劍鈴子龔寧卻肅立於側,其他,一切都寂然無聲,微風吹來,柳絲兒往來搖晃,輕桃而慵倦。
  楚雲看了看天色,已是下午時分了,他沉聲道:“龔寧,大辛城已不適宜再住下去,彭堂主與庫環主已回去將留在五福客棧內的各人帶來此處,五嶽一劍班大俠到前面六十多里的‘黃山集’為吾等尋住暫處,林內的清理工作還要多久?”
  龔寧恭身道:“適纔已快完成,嚴大當家正在做最後巡視。”
  說話中,狐偃羅漢已自林內出來,在小溪中用力洗手,驚得遊動的魚兒四散逃竄,他又使勁潑了一陣水,在身上擦了擦,喃喃自語道:“這些血腥味真難聞,已他娘的聞了快一天啦……”
  楚雲微微一笑,道:“老兄,過來歇歇吧,真是偏勞了。”
  “唁哈!”狐偃羅漢笑道:“兄弟你客氣個啥勁,倒是今天晚上早點休息是正經,奶奶的人又不是鋼鐵鑄的,折磨了兩天也不是味哩……”
  忽然
  狐偃羅漢驚奇的用力呼縮著鼻子,嗤嗤有聲的到處嗅聞,雙目也四處溜尋起來。
  楚雲沒有開口,卻自然而然的將目光投向身前五丈遠的一片雜草樹叢之中,那片雜亂的野草矮樹,卻並沒有什麼礙眼的東西出現。
  劍鈴子龔寧亦有所戒備,身形微躬,背後劍柄上的金、銀小鈴微微一晃,卻並未出聲。
  狐偃羅漢悄聲道:“好香,這香味來得奇怪……好像,好像是女人身上發出來的呢,還有著那麼一絲誘人的氣息
  楚雲輕笑道:“閣下倒是老經驗了。”
  說話中,楚雲已經仔細的分辨出這陣極為幽淡的香氣,尚帶著一絲兒熟悉的,卻又是陌生的白蘭花的味道。
  於是
  楚雲放高聲音,淡淡的道:“假如你是大洪山的千金小姐黎姑娘,那麼就請出來吧。”
  狐偃羅漢與龔寧二人,俱皆睜大眼睛,注視著那堆雜草樹叢,二人同是一個心理:要仔細看看這位以嬌俏豔麗出名的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 也是日來血戰的導火線因素之一!
  半晌……
  緩緩的,一個穿著淺綠色衣衫的窈窕身影露了出來,一張似嗔似喜的俏麗面龐展現在各人眼前,尤其是,那雙秋水也似,勾魂奪魄的丹鳳眼兒。
  劍鈴子龔寧黝黑沉毅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僅看了兩眼,便自肅身側立不語。
  狐偃羅漢可就不甘寂寞,低聲道:“果然是這妮子,好個鬼靈精,俺這老狐狸也被你擺上一趟……不過,果然美豔秀麗,的是人間尤物……”
  這時
  楚雲眼簾半闔,似笑非笑的道:“黎姑娘,久違了,多日不見,姑娘卻益增清麗,風韻不減。”
  於是,鳳目女黎嬙婀娜的自那叢雜樹後行出,眨了眨那雙有著長長睫毛的大眼睛,冷冷的道:“少給本姑娘來這一套,我問你,你可曾遇到我爹爹派下來抓你的人麼?”
  楚雲微笑道:“姑娘此言何意?在下並未頂撞姑娘,大洪山當家的怎會忽然遣人逮捕在下?而且,在下自問並未和令尊發生過衝突呀?”
  鳳目女黎嬙那秋水似的雙眸,一直盯在楚雲臉上,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美極了,也嬌極了,而且,耐人尋味。
  她自鼻孔中哼了一聲,答非所問的道:“這些日子來,你都躲到哪兒去了?”
  楚雲尚未回答,一旁的劍鈴子龔寧已嘿了一聲,勃然動怒。
  鳳目女理也不理,仍然道:“哼,你那天裝得倒很像,出手欺負人家,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便放你走了?我爹爹要見見你,看你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楚雲淡淡的道:“假如在下不去呢?”
  鳳目女黎嬙忽然笑了起來,刁蠻的道:“只怕由不得你呢,你知道請你去的人是誰麼?
  除了南山一儒楊叔叔以外,尚有白煞者詹叔叔,一竿叟掌叔叔及四紫龍等人,他們都是大洪山的好手,我知道你武功好,可也不見得能好過他們聯手之力,尤其是詹叔叔。”
  敢情風目女下山得晚,依照線索尋到這裡,一切事情都已過去,她又與鎩羽歸去的白煞者、南山一儒、一竿叟等人錯開了路途,是而不知道一場血戰早已經結束,而在她心目中認為柱石的人物早已一敗塗地了。
  楚雲卻並不點破,依然半闔著眼簾道:“南海白煞者倒是一塊材料,不過,在下亦非泛泛,就等在這裡讓他們親自來請上一遭吧。”
  鳳目女黎嬙忽然一跺腳,有些怒意的道:“你怎麼和人家講話老閉著眼睛嘛?難道我鳳目女黎嬙還不夠資格請你正眼相視麼?”
  楚雲又是似笑非笑的道:“不敢,只是姑娘艷光逼人,天香國色,令在下不敢正眼相視。”
  黎嬙輕呻了一聲,嗅道:“那麼,姑娘特準你睜開眼睛,放開膽子說話,以後,你想看也不准你看了!”
  楚雲輕輕籲了一口氣,仰首望著天空中的浮雲,耳際聽著悄細的流水聲,一股清淡的,沁人心脾的白蘭花香味,又隱隱鑽入鼻中,老實說,這一切都是極富情調的呢,假如沒有適纔的一場殺伐,就會顯得更美了。
  黎嬙見楚雲沒有說話,裝著不在意的理理鬢髮,愉著脫了楚雲兩眼,面靨上有點紅暈,她低聲道:“餵,你這人怎麼了?人家在和你講話……”
  楚雲用力揉了揉麵孔,微笑道:“我並沒有不聽呀,欸,整日板著面孔,肌肉都有點僵了,和姑娘淺談一番,也覺得自己不大夠風趣,你說是麼?”
  黎嬙忽而展顏一笑,道:“哼,你倒還有自知之明……”
  她又低頭想了一想,輕聲道:“你們都站在這裡做什麼?等人還是要辦事?照時間算,詹叔叔他們可能就要來了,他們一直都跟蹤著狐偃羅漢的……”
  楚雲含有深意的回頭看了看正在皮笑肉不動的狐偃羅漢,悠然道:“在下等乃是在候人,目前,該辦的事大部分都辦完了,黎姑娘,你此次下山,可有其他的事麼?”
  黎嬙聞言之下,略微有些忸怩的道:“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只是在山上悶得慌,爹又管得緊,我憋不住便下山來隨便走走,其實,一個人玩,有時也太單調。”
  說穿了,這位美豔慧黠的風目女,如此急巴巴的趕下山來,也不過是想早些看見她想看的那個人而已,而現在,她已面對面的看到了。
  這時,狐偃羅漢一搖三擺的走了上來,齜牙一笑道:“俺說黎大小姐千金閣下,老夫狐偃羅漢是也,呵呵,大約不用俺自吹自擂,姑娘也不會不識……”
  黎嬙嫣然一笑,嫵媚的道:“大羅漢,誰能不認識你呢?就是沒遇過你,光憑大羅漢這付好德性,已是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處了……”
  狐偃羅漢在心中暗罵一聲:“好個利嘴的妮子!”
  口中卻依然大笑道:“好說,好說,豈敢,豈敢,老實說,俺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雖無大成,也算是憑著自己這塊料橫吃了十八方,自來都是兩肩摃著一個腦袋,只進不出,呵呵,卻想不到八十歲老娘倒繃在孩兒之手,反而被人家敲了一記暗棒,這記暗棒,是在不久前俺正在做生意之時,吃一位嘴上未生毛的後生小輩抽冷子來了一下……”
  黎嬙不動聲色的一笑,道:“喲,會有這麼回事?是哪個不開眼的後生小輩如此膽大,競敢捋猛虎之須?而且佔了便宜還又溜得脫?真怪?”
  狐偃羅漢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尷尬的打了個哈哈,奈何不得的道:“其實人有失神,馬有亂蹄,沒有誰說永不失風的,不過,俺老嚴的便宜卻也不是輕易佔得,只要俺老嚴有這個興趣,那位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輩終究會被找出,到時候,饒不饒得,可要看大爺俺的高興了。”
  二人針鋒相對,話中有意的互相帶著一些諷刺地談了幾句,楚雲忽然淡淡一笑,輕飄飄的退出兩步,道:“嚴老哥,我想,彭堂主他們應該來了。”
  狐偃羅漢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楚雲忽然打岔,他不再多說,呵呵一笑道:“是的,該來了!”
  鳳目女嬌媚的笑著,悠然道:“看情形,你們的人也來了不少嘛,楚雲,待會詹叔叔他們來時,本姑娘便要領教一下你的不世絕學!”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好丫頭,你是得了便宜賣乖,論起楚老弟的一身功夫,不是俺滅你的風,只怕姑娘你沾不上邊哩!”
  鳳目女原是另有用心,此刻卻不由鳳眼圓睜,怒道:“大羅漢,你道姑娘我也像你這般迷糊麼?打不打得過是另外一回事,能不能沾邊也是另外一回事,哼,姑娘可並不怕他!”
  狐偃羅漢摸了摸油青的頭皮,嘻著大嘴道:“罷了,有道是好男不與女鬥,俺活了一大把年紀若與你這小妮子互逞口舌之利,未免顯得不夠風度,莫教人家看扁了本大羅漢。”
  黎嬙狠狠白了這位大羅漢一眼,又輕輕往楚雲身旁移了一步,悄聲道:“我要走了,今夜,你將在何處落腳?”
  楚雲感覺到體內一陣寒懍,但是,這並不是畏懼,而是相反的激動,他直覺的感到,眼前這位明媚可人的少女,那一舉一動,低顰淺笑之間,都好似隱含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情感在內,這絲情感,若說穿了,不也是男女之間相互都在祈求的“靈犀一點”麼?
  這種令人眩迷的甜密滋味,在往昔,楚雲曾經深切的嘗試過,而且至今猶使他夢寐難忘,只是,那時卻是另外一個美豔的女子,另外一顆心。
  現在,楚雲又在意會咀嚼這久己失去的溫馨滋味,不錯,迷醉而雋永,妙在那不可言傳的心領神會之間。
  於是,半晌。
  楚雲忽然緩緩的道:“毒藥外面通常都包著一層甜蜜誘人的糖衣,最毒的蛇,外表全有美麗絢爛的花紋,黎姑娘,你說是麼?”
  黎嬙一時不明白楚雲話中含意,納罕的眨著眼睛,小嘴微張,有些疑慮的注視在對方那張線條鮮明,而輪廓堅毅的成熟面孔上。
  狐偃羅漢也一直不清楚自己這位老弟的過去,這時亦迷惑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有劍鈴子龔寧心中有數,但是,他也不能說出來。
  黎嬙輕輕的道:“你這句話,內中可有什麼特殊的意義麼?”
  楚雲一笑道:“假如我們以後還是朋友,那麼,你會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世上往往有很多事含蓄一點比較好。”
  說到這裡,他略微沉吟了一刻,便低聲把今夜落腳的地方告訴了黎嬙,楚雲此刻心中十分複雜,他不明白為什麼會告訴她,而且,還告訴得有些艱澀,總有些不大自然的感受。
  黎嬙又習慣的眨了眨那雙勾魂奪魄的丹鳳眼兒,悄細的道:“我要走了,你……你也快去吧,免得碰上詹叔叔他們。”
  說話中,那雙美眸所流露出的神色,柔和極了,也迷人極了,仿佛有若一縷縷的柔絲,一片片的輕霧。
  蘊孕著多少難以表露的情意啊,盡在默默無語之中。
  於是
  那窈窕的身影輕靈得有如搖曳的柳絲兒,婀娜的飄出三丈,回眸一笑,又飄出三丈,令人幾乎難以舍去的隱沒在樹叢之內。
  狐偃羅漢長長吐了一口氣,口中嘀咕道:“這小妮子長得實在好看,無論哪一處也好看,尤其是那一雙往上翹的眼睛,水汪汪的,嬌滴滴的,夠迷人,不過,就是刁鑽了一點……”
  楚雲淡淡一哂道:“而且,老兄大約還喜歡聞那股子令人迷醉的香味,是麼?”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好個江湖浪子,竟然調侃起老哥哥俺來了,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和你正是天設地造的一對,而且,恐怕早已經有請羅!”
  楚雲搖頭道:“這怎麼可能?老兄,莫忘了適纔林內那一幕血戰,大洪山會與吾等善於罷休麼?黎嬙身為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自然更會恨吾等入骨,以後再見之時,只怕真要大動干戈了。”
  狐偃羅漢用力搖頭,正色道:“這一點俺不贊同,老實說,俺雖然已屆不惑之年,猶是孤家寡人一個,光桿一條,不過,對於男女之間那個情字,嘿嘿,不是俺誇口,倒還有那麼幾分心得,想當年,俺也是風流過一時的人物哩,哪像現在這副邋遢像,他娘的姥姥不親,舅子不愛,比起當年,實在不可同日而語了……”
  說著,他回頭一拍龔寧肩膀,齜牙笑道:“兄台,你說對不對?”
  劍鈴子龔寧微微躬身道:“嚴當家與盟主談話,弟子不敢多嘴。”
  楚雲輕哂道:“好了,嚴老兄,你不要找別人嚕嗦了,這些事情在下早已失卻興趣,天下女子,還不都是一般無二,有幾個是善良嫻淑,純潔無暇的?在下與老兄你便聯合一致,永不起娶妻之念如何?”
  狐偃羅漢雙手亂搖,大聲道:“這個萬萬不行,俺還不算太老,大好人生,焉能不享那溫柔滋味?只要一日交上桃花運,便要成雙成對了,老弟你什麼都可與俺聯合一致,唯有此事,嘿嘿!老弟你還是另謀高就吧……”
  楚雲望著狐偃羅漢那面孔上細小的五官,發出油光的肌肉,不由自心底泛起一絲微笑,但,他卻真摯的道:“老兄,我誠懇的希望有這麼一天,我高興看見你有一個好女人照顧,實在說,我也可以分享一點家庭的溫暖。”
  狐偃羅漢仿佛一怔,他適纔不過是信口說出,玩笑的成分較大,但楚雲的這幾句話,卻在冥冥中使他的內心起了翻湧的波濤,縱橫江湖了幾十年,除了偶而涉足花街柳巷,求取一時的感官刺激外,幾時又真正享到過柔情的滋味,家庭的溫暖?
  他不由自主的摸摸面孔,雙目有些迷茫的望著蔚藍的天空,口中喃喃自語著:“嘿,是的,有道理……也該有個老婆了……奶奶的打光桿到底不是滋味……”
  楚雲輕輕拍了拍自己這位老兄,爾雅的一笑道:“老哥,在下兩句話便挑起你成家立室之念,實令愚弟我感到欣慰,老哥,別如此多愁善感,老實說,只要有一絲機會,我定會為你設法留意,這種事不能操之過急,可也不能漠不關心。”
  狐偃羅漢有些尷尬的咧著嘴,道:“呵呵,不用急,時間還多得很哩,老哥俺不過隨便提提,嘿嘿,俺找個老婆。也不在乎長得標致,更不用有學問,只要能侍候得俺舒服,能做兩只下酒菜,就很好了……呵呵。”
  楚雲輕抿著嘴唇,若有所思,是的,對一個歷經滄桑的人來說,不論自哪一個方向聽到,或見到家室婚配之事,總是有些兒惆悵意味的。
  忽然,劍鈴子龔寧躬身道:“稟盟主,前方塵土大起,可能是副盟主與彭堂主他們來了,可要弟子前往迎迓?”
  楚雲頷首道:“去罷,問問看有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龔寧恭聲答應,身形起處,已在四丈開外,直如一抹飛虹般射向前面一片滾滾塵埃而去。
  狐偃羅漢嘆道:“老弟,這龔寧一身工夫,又狠又怪,小子年才及壯,有此成就,真不容易。”
  楚雲已漸漸可以看清前面塵埃中有數十騎影飛馳而來,一式的黑衣黑馬,馬上騎士個個精悍獷野,一看即知為一群武林豪士,灰塵中,尚可隱約看見後面跟著幾輛烏篷馬車,緊隨前騎迅速移近。
  這時,楚雲才回頭笑道:“這龔寧號稱劍鈴子,乃為大漠屠手庫司爪環之下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也是庫環主的得力臂助,不僅功夫狠絕,心性更毒,只是,對我卻是忠心不二,誠熱有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材。”
  二人說話間,一幹騎影己逐漸來近,大漠屠手庫司加鞭趕到,翻身下馬,口中邊叫道:
  “稟盟主,咱們在這裡幹了一天一夜,副盟主也在五福客棧內牛刀小試了一番,把灰旗隊窺竊四周的小角色掃蕩得乾乾淨淨,還將那個什麼三劊子田順震得滿口鮮血的狂奔而逃了。”
  楚雲絲毫不感驚異的一笑道:“此乃意料中事,庫環主,沒有其他的事故麼?”
  大漠屠手抹了一把汗,搖頭道:“沒有,大辛城內的灰旗隊殘餘,想已知道他們全軍覆滅的消息,已於夜間退逃一空了。”
  霎時,馬蹄聲繁亂的停了下來,數十名黑衣豪士紛紛離鞍下馬,向楚雲躬身為禮,意態軒昂。
  楚雲一一慰問辛苦,眼光轉處,瞥見副盟主紫心雕仇浩偕狂鷹彭馬並肩而至。
  楚雲向前趕上兩步,紫心雕仇浩連忙躬身道:“夜來激戰,聲震大辛內外,盟主多勞了。”
  楚雲扶住仇浩,淡淡一哂道:“算不上什麼,副盟主可能也為吾等擔憂,未曾好睡,天幸本盟上下在此役之中,無甚損傷,適纔聞報灰旗隊殘餘,已經被副盟主等掃清。”
  仇浩呵呵笑道:“灰旗隊的鼠蝦之輩,約有卅卅余人他們一個名叫三劊子田順率領之下,加上客棧外騷擾不寧,首環冷環主一時氣他不過,便與老夫相偕出去,在四名本盟弟子的同心協力之下,加上老夫等,便將這些角色殺得人仰馬翻,那位三劊子田順,與冷環主交手不到十招,亦被震翻出尋丈之外,滿口噴血的落荒而遁,不過以他受傷的情形看來,也決逃不出兩裡之外……”
  這時,金雕盟首環環主冷剛,大步來到跟前,語聲鏗鏘的道:“盟主,屬下恭請安泰。”
  楚雲還禮道:“冷環主,夜來又大展神威了麼?”
  天狼冷剛豪邁的笑道:“稟盟主,區區跳梁之輩,豈堪我金雕上下之一擊?”
  這時,一旁的狐偃羅漢望著這些意態豪邁,神儀內蘊的金雕壯士,不由在心中驚異的忖思:“好傢伙,這一條一條的大漢,莫不是沉練凝重,剽悍無匹,一看即知為武林好手,俺橫行江湖數十年來,說真的,卻老覺得沒有任何一幫一派的氣度可以和他們媲美呢!”
  正在想著,楚雲已過來拉著他的手為盟中各人一一引見,紫心雕仇浩容光湛湛的凝注著狐偃羅漢,深摯的道:“老夫早已聞得盟主提及尊駕之豪爽重義,磊落胸懷,更為本盟盟主所推崇,今日一見,尤勝耳聞,老夫識人多矣,得如尊駕為高朋,實為老夫之幸。”
  狐偃羅漢有些靦腆的搔了搔頭皮,咧嘴笑道:“呵呵,這真叫俺有些不好意思,楚老弟太捧俺了,其實,俺這套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倒是楚老弟的絕學奇才,令俺佩服得五體投地呢……”
  二人客套了幾句,狐偃羅漢又忙著與金雕盟其他各人殷殷寒暄,乘著有個空隙,楚雲也快步走到三輛篷車之旁,探慰尚臥傷未愈的盟下弟子。
  轉過身來,他發現快刀三郎季鎧也肅身立在一旁,楚雲走上兩步,輕輕拍拍他的肩頭,笑道:“季鎧,夜來可好?”
  快刀三郎恭謹的道:“僅以未隨盟主同出殺敵為憾。”
  楚雲愉快的道:“小子,以後機會多著呢,看你的了……”
  這時,紫心雕仇浩大步過來,道:“盟主,聞說五嶽一劍班滄此人,甚有一代劍土風範,而且已與盟主結為至交,吾等今晚是否前往與其聚合!”
  楚雲道:“五嶽一岳恂恂儒雅,誼重義高,其可嘉處,並非一身絕學而已,得其為友,實力在下平生慰事之一,他如今已先行一步,為吾等尋覓居處去了。”
  接著,他又悄然將適纔鳳目女前來發生的一幕,三言兩語講了一遍,紫心雕略為沉思了片刻,含有深意的笑道:“盟主,據老夫看來,這妮子對盟主並無惡意,更進一步說,好像還帶有一些兒女情懷呢。”
  楚雲有些尷尬的一笑道:“恐怕不會,而且,在下處於此時此境,去談那稚真之情字,亦未免有些返老還童了。”
  紫心雕仇浩低聲大笑,道:“老夫鬢髯已白,尚不認老,盟主正值年輕有力之時,卻做老態,呵呵,能不令老大一笑。”
  楚雲伸手微撫頷下多日未刮的鬍鬚,笑道:“人或未老,心卻老矣。”
  紫心雕仇浩微微搖頭,表示難以贊同的道:“盟主頭角崢嶗,武學舉世無雙,正可趁此良機,一展雄圖,萬勿為往昔之創懷,有所悲槍,盟主勿忘肩負重任,金雕上下,唯盟主是賴了。”
  楚雲垂首深思,一時無語。
  紫心雕凝目天際,心中想道:“是的,心病,尚須心藥醫,待老夫等全力力盟主尋那心藥吧……”
  這時,狂鷹彭馬緩步過來,躬身道:“稟盟主,時己遲暮,便請下令啟行。”
  楚雲抬起頭來,沉靜的道:“令龔寧率四名弟子先行開道,首環冷環主率四名弟子殿後環護篷車,其餘各人,於車前隨行。”
  狂鷹彭馬應諾而去,一時之間,馬嘶聲起,蹄音急驟,車輪聲亦轆轆滾動不息,人影往返中,一行騎眾。已經上馬啟行。
  此刻,暮靄己緩緩升起,夕陽欲墜,西天一片配紅,自道路的背後向前望去,可以看見這群江湖男兒,正策韁疾馳而去
  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染上一抹晚霞。壯麗中尚帶著那麼一絲兒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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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這在門外說話之人,楚雲只要一聽便知道是自己的兩大護衛之一:快刀三郎季鎧,夜已經很深了,難得他仍舊不眠不休,忠心耿耿的執行著他的使命。
  黎嬙半側著身軀,有些驚異的望著門口,楚雲輕輕拍著她的香肩,微哂道:“沒有什麼事,季鎧,你自去休息吧,已經很晚了。”
  門外的快刀三郎恭應一聲,一陣步履聲響,漸去漸遠,一切又已恢復了先時的寂靜與安溢。
  黎嬙輕輕拭去了面頰上的淚痕,悄然道:“讓我起來,咱們坐著談好嗎?”
  楚雲雙臂用力一緊,故意深沉的道:“這樣不很好麼?能享受的時間儘量享受,反正不會有什麼人來打擾我們,方才我給你講的過去,聽多了對你不見得是件愉快的事。”
  幽幽的嘆了口氣,黎嬙垂下頸項,語聲如絲:“我大約是前生作了什麼冤孽才會遇著你,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你到底對我懷著什麼心意,不過,我要告訴你,我不是個慣於被揶揄的人,更從來不向任何人低頭,你如此對我,不論你心中如何得意,或是如何的鄙視我,我都認了,怪只怪我在你面前永遠是這麼微不足道……”
  楚雲驀然鬆手起來,整衣下床,長揖到地,雙目寒光隱隱,神色湛然,他斟了兩杯冷茶置于桌上,語聲低沉的道:“深夜客來茶當酒,在下或有失言不周之處,尚祈姑娘諒有。”
  黎嬙苦笑了一下,將身上微皺的衣服扯平,悄然道:“楚雲,你也用不著這樣抬舉我,只要你稍為對我存著一點心,我就感激你一輩子了………
  說著,二人對面坐下,兩人的心裡都在想著一些難以出口的事,自然。這並不是說楚雲與黎嬙問有什麼解不開的癥結,而是在此時此情,雙方的環境都有著特殊的迥異之處,更且場合來得太突然,令人有點一下子承受不了的感覺。
  男女之間,會走著一定的軌跡,而會在某一個焦點聚合發生熱力,這熱力就是愛,縱使有時這愛來得奇突與尷尬,但是,不也同樣的很美麼?
  忽然,黎嬙低聲道:“願意告訴我你那段往事嗎?即使那往事不太美,我也喜歡聽。”
  “為什麼?”
  “因為……”黎嬙欲語又止,面頰上沒來由的飛起兩朵紅暈。
  楚雲淡淡一笑,道:“不怕我這浪子的狂蕩麼?”
  黎嬙搖了搖頭:““我已經領教過了,而且甘拜下風,一個已經跌倒過一次,甚至多次的人,或者他已經不再怕跌倒了,現在,願意告訴我不?”
  沉吟了片刻,楚雲道:“罷了,不過我之所以告訴你,並沒有什麼含意在內,而且,聽過以後你最好能將它忘懷,像忘掉一個你最厭惡的人一樣。”
  黎嬙靜靜的抿著嘴唇,靜靜的點點頭,那姿態美極了,燭光映著她微漾著一絲兒紅霞的面頰,像煞一朵白花兒抹上了一層嫣紅,有著夢樣的矇矓。
  楚雲有點怔忡,喃喃道:“你真美,有點像她,她也很美的……”
  於是,宛如在吃語,是那麼悠遠而迷濛,又如一根遊絲在空中浮沉,更像煞一層瀰漫的霧:有著一杯淡酒的雋永與韻味,似五月的玫瑰般豔麗,有淙淙流水的安寧,也似烈火一般的熱炙,溫馨中有著甜蜜,甜蜜裡滲著柔潤,摹的,絲斷了,在迷濛中暴風雨起了,海在怒嘯,濤在奔騰,於是電光又起,映著那張面孔,那面孔不再嬌豔如火,而陰森得宛如一個幽靈,冶盪的笑聲似一條條的毒蛇,又似一把把尖利的匕首,如此深刻的插入心扉之中,令人戰懍,令人髮指,雲雨中,又有一張儒雅的臉龐上卻一面洋溢著野獸般的獰笑,笑著注視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向無窮的黑暗中號叫、墜落,笑著斜脫另一個瘦削的身影帶著滿身血跡被怒海吞噬……
  終於
  一切在剎那間歸向靜寂,語聲仿佛在冥森中錚然隱沒,接著起的,是不停的喘息與周身的痙攣。
  黎嬙如夢方覺,急忙端起桌上的冷茉,雙手捧在楚雲面前,淒然的道:“楚……先喝了這杯茶,我想不到這往事會如此悲涼……”
  老實說,任何人或者都有他得意和失意的事,有他最快樂與悲哀的往昔,不過,這些事只有關係著自己時,才覺得它的喜、怒、哀、愁,別的人往往不當做一回事,更不會有深刻的感受,假如,自己的事,自己的情感,能相同的與另一,個人發生真摯的共鳴,那麼不是你的經歷確實感人,便是聽的那人一顆心與情感已完全和你融匯在一起了,楚雲微閉著雙目,一口氣飲幹了杯內的冷茶,長長地籲了口氣,竭力使自己的心神平靜下來,他知道,在挑起這段慘痛回憶的開端後,若想一時之間將其忘懷,卻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人的思想,往往是無法受心意控制的啊。
  黎嬙內心有著異常的歉疚與不安,她怯生生的道:“是我不好,我不該逼使你再一次揭露心靈上的創痕,我想不到它競是如此血淋淋的令人戰懍,我……我太任性了……”
  楚雲努力展開一絲笑意,但是,這微笑卻苦得發澀,他輕輕用手抬起黎嬙低垂的面龐,低沉的道:“你哭了?不錯,你是個好心腸的女孩子……”
  黎嬙有些窘迫的自襟上摘下一方淺藍的絲絹,便待擦拭面頰上的淚水,楚雲輕輕按住她的手,悄然道:“讓我吻幹它好不?”
  黎嬙羞怯的閉上那雙美眸,卻大膽的將臉兒迎上,溫順的道:“你原可不用徵求我的同意的。”於是,當楚雲帶著一絲於裂的嘴唇,沾滿了芬芳的淚痕離開黎嬙那如玉脂似的面頰時,黎嬙競迅速的在楚雲唇上一吻。
  楚雲有些發怔,雙目凝注在眼前的人兒臉上。
  “覺得有些奇怪是麼?”
  黎嬙一雙纖細膩滑的小手,輕輕玩弄著手中的絲絹,仿佛在決定一件事情,半晌,她毫不畏懼的抬起頭來,目光如水般的直視著楚雲,又平靜的道:“很簡單,因為我愛你。”
  黎嬙說得很安詳,但是,這卻只是表面上的,她內心的激動在此時卻非任何言語所能以形容,一個女孩子要她主動的向一個男子示愛,已是件很感艱澀的事,更何況要從口中吐出這個字呢!
  雖然,適纔的一幕已足可表明這位少女對楚雲的心意。但是,那總是隱隱約約而且更需要雙方去意會的,哪有目前這麼強烈與明顯?情意是件微妙的東西,藏隱在不言之中固然含蓄,但毫無保留的表示不也有如飲醇酒一般的甘烈與美好麼?
  楚雲自心底震憾了,他料不到面前這位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唯一掌珠,竟會真的鍾情於自己,而且更如此直截了當的和盤托出,絕不轉彎抹角!
  “這是真實的 ”
  楚雲不由感到有些迷惑了,他定了定神,再斟一杯冷茶,一口飲盡,黎嬙又為他倒滿,微微笑道:“因為我如此表明我的心意,而個你這永不安麼?”
  楚雲想了想,道:“大部分如此,只是,我已對你說過,我恐怕不能再受一次打擊………
  黎嬙頓時柳眉倒豎,怒道:“看,你又來了,你難道把我也看成和那蕭韻婷一樣了?你難道以為我說過的話可以不算?我的肌體還能有第二個男人可以接觸?我的情感可以毫無限制的傾銷?楚雲,你的目光大狹窄了……”
  楚雲連忙站起,長身一揖,道:“黎姑娘,請恕我失言,姑娘千金之體,傾國之貌,如此善待於我,我雖有心,只怕姑娘終身會為我而誤。”
  黎嬙忽然淒涼的一笑,緩緩起身,幽冷的道:“楚雲,我一向以為你熱血似浪,豪氣人雲,卻不料你也有一付偽言善辯的假面具,我問你,你這些話都是真的麼?句句都是自你肺腑中說出來的?你難道會將情感永遠埋藏在理智的冰山內?一生一世擺著武林中不苟不倚的大俠客冰冷面孔?永遠將精神寄託在腥風血雨般的殺伐之中嗎?”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似鋼針一樣插入楚雲的心扉,針針見血,而且,還是血淋淋的啊!
  楚雲悵然無語,雙目發直的望著壁上搖晃的影子發怔,黎嬙又踏前一步,語聲毫無感情的道:“你不喜歡我?你厭棄一個早就暗戀著你的人?你不想拾回一份甘願奉獻給你的真摯情感?你不願有個終身給你寄託的人?”
  楚雲驀然站起,雙手抓著黎嬙的肩膀,一個字一個字,深刻的道:“黎嬙,你不後悔?
  你永遠不會負我?”
  黎嬙毫無所懼,睜大那雙美麗如水的鳳目,堅決的搖頭。
  長長嘆息一聲,楚雲軟弱的坐下,悠悠的道:“嬙,我會以你待我十倍的好對你,我不願多說,假如我死不了,你會知道我今夜的話不假,欸,我為何在這心如止水的時候,又會因你而激起漣漪?”
  黎嬙伸過一雙柔柔,輕輕握著楚雲的雙手,悄聲道:“因為我以一顆從未予人的心交給你,毫無保留。”
  楚雲輕輕地摟過燈前這位美豔絕倫的少女,愛憐的,柔和的,一寸寸的,一分分的,在那張吹彈得破的臉頰上輕吻,於是,壁上的兩條人影,逐漸合而為一,是如此緊密、如此安詳……
  良久,復良久……
  燈花爆出一個雙蕊,有著吉祥的紅光,縱然是那麼一點,也足能令人產生幸福安泰的感覺。
  楚雲輕輕鬆開墾目半闔,雲鬢蓬鬆的黎嬙,滿足的道:“嬙,我有一個問題問你,在你才進來的時候,為什麼先要殺我,到後來卻丟下匕首哭泣呢?”
  黎嬙哼了一聲,狠狠白了楚雲一眼,道:“虧你還問得出口,不是你害得我這樣慘,誰會平日無故的想殺人?”
  楚雲心裡有數,故意訝然道:“我害你這樣慘?這話從何說起?”
  黎嬙翻身自楚雲懷中坐起,嗔道:“哼?你還想賴?人家一片好心,大老遠眼巴巴的跑來替你報訊,你當場將人家損了一頓不說,還裝聾做痴的將人家騙得團團轉,哼,等我回到離大柳坪北面三十裡的荊城分舵,才看到垂頭喪氣的南山一儒楊叔叔,及斷了右臂的掌叔叔,我吃驚之下,仔細一問,才知道全是你閣下楚大俠的得意傑作,哼,我卻想不到,閣下你還有這麼多江湖死士,武林異人為你賣命呢……”
  楚雲淡淡一哂,道:“那也不至於要取我的性命呀?”
  黎嬙粉面一板,道:“你的命就這麼值錢?宋伯伯的四前衛那幾條人命呢?加上掌叔叔的一條右臂,再墊著大洪山的聲譽掃地,這些還抵不上你的性命麼?而且呀,掌凌掌叔叔看我時的眼色又是如此冰冷,南山一儒楊叔叔的唉聲嘆氣,我實在忍受不了,反正你已告訴了我你居住的地方,我略為一找,便尋上門來……”
  楚雲笑笑,道:“到時卻又下不得手了,是麼?”
  黎嬙輕嘩了一聲,道:“別美了,人家以為你醉了,一時忍不下心,哪知……哪知卻讓你這……這冤家佔盡了便宜……”
  楚雲舐了舐嘴唇,笑道:“老實說,你還未進門我就已知道了,等你不忍心下手,伏在我床沿啜泣之時,我實在很感動,因此,我就給了你一個希望中的報答。”
  黎嬙有些迷贈的道:“什麼報答?
  楚雲坐遠了一點,道:“真誠而熱烈的一吻。”
  果然,黎嬙鳳目圓睜,捏著粉拳搥了過來,楚雲輕笑著將它握住了,深沉的笑道:
  “嬙,說正經的,這樣一來,我只怕令尊大人不肯善罷干休,這也是一件極為麻煩的事呢。”
  黎嬙一雙柳眉頓時蹙了起來,面孔上也蒙著一層陰霾,她咬著下唇兒,深深陷入一個苦悶的境界中。
  過了一會,她憂慮的道:“大洪山威震綠林,不是好相與的,在今晚之前,你原打算準備怎麼辦?”
  楚雲做然一笑,道:“假如沒有你我的關係存在,老實說,我倒想大子一番,試試大洪山的威風到底如何,他們也狂夠了,應該聞聞鮮血的滋味……”
  黎嬙風目怒睜,喧道:“你敢……”
  楚雲笑道:“自然,現在情形卻大不相同,不過,我雖有息事之心,卻恐大洪山令尊處無寧人之意呢。”
  黎嬙恨恨的道:“聽楊叔叔說,他一再委屈求全,善言善意,但閣下你卻是一意孤行,有心興起干戈,尤其那位叫什麼庫司的人,更是心黑手辣,趕盡殺絕,再加上五嶽一劍在旁興風助瀾,你們又是人多勢眾,楊叔叔他們自然吃虧……”
  楚雲用力搖頭道:“嬙,你怎能只聽一面之詞呢?你那位白煞者姓詹的叔叔,那副德性大約你多少也知道一點,非但出口傷人,目無余子,更有天下之大,唯他南海一門獨尊之慨,而且,交手的導火線,亦是他首先引起,再有一竿叟掌凌火硝彈引起灰旗隊遺孽的蠢動,使我方傷亡又增,這些舉止,難道都是我們的不是麼?在那種情勢之下,我如何能再袖手旁觀,任由詹如龍等人張狂下去?”
  黎嬙嘟著小嘴道:“好,都是你有理,詹叔叔雖然過份了一點,你也不該大開殺戒……”
  楚雲仿佛在想一件事情,半晌,始緩緩的道:“嬙,在某一個時間,某一種場合,我有時會特別喜愛那豔紅刺目的鮮血,因為,只有鮮血能澄清一段回憶,只有鮮血才可徹底的消除仇恨,而往往在很多時候,用殺,才能止殺黎嬙有些驚懼的凝注楚雲,良久,始嚅嚅的道:“不,不,你不會大生如此殘酷,你只是在心靈上受過巨大的創傷,因而有著下意識的報復心理,你原是極為善良的,我永遠相信你是一個難得的好人,我不會看錯,我決不會看錯……”
  楚雲感到有些寒意自心底升起,是的,他本不是一個天生狠毒的人啊,但是,為何每當一場殺伐來臨時,他又是如此大開殺戒,殺人如麻呢?剛才,他自己說出了那幾句話,才驚然覺得話中的含意殘酷,此刻,他恍餾覺得有些迷濛,是的,雙手的鮮血終究是不宜沾得大多的;縱然那是惡人的血。
  勉強定下神來,楚雲重握住黎嬙柔嫩的雙手,黎嬙忽然激靈靈的一戰,失聲道:“雲
   你的手好冷,你心裡有什麼不舒服嗎?”
  楚雲搖搖頭,在這時,他想儘量掩飾自己心中適纔的矛盾與激擾,雖然,他原是不想掩飾的。
  他沉思了片刻,輕輕的道:“依你看,大洪山這件事怎麼辦呢?”
  黎嬙仰起臉兒想了一陣,如花的面龐上開始洋溢著一絲笑意,她習慣的理理鬢角的青絲,柔聲道:“雲,我爹最疼我,我娘更是怕水滴兒也會滴傷我的肌膚,老實說,在家裡,我實在是一塊寶呢……”
  她忽地嗔了一聲,道:“不許你笑,聽人說嘛,我爹的脾氣雖然暴躁,對我卻十分和順,左拐子宋伯伯火氣雖旺,卻頂喜歡年輕的武林豪士,只要我回山後當著他們哀求一番,雖不見得有十分把握,但大事化小的可能性是極大的,我再到我娘處纏磨她,她也一定會向爹講情的,南山一儒楊叔叔倒沒有什麼大關係……”
  楚雲皺了皺眉,道:“為此事向令尊哀求?而且,他們一定會懷疑你為何倒幫起我來了?”
  黎嬙胸有成竹似的一笑,道:“雲,我知道你並不怕爹及大洪山的任何一人,而且事實也如此,但是,有我們兩人在,這場仗能打得起來嗎?既然不能打,我們做晚輩的就何妨委屈一點,順著爹的意思,讓他老人家平平氣,我們現在要使雙方化于戈為玉帛,自己受點氣又算得了什麼?我知道你心中不憤,但就算為了我,你為我忍一忍吧……”她說到這裡,眨眼道:“雲,我是說,假如你認為值得為我一忍的話。”
  楚雲心中忖道:“這妮子好厲害,不但平白將我壓下去一輩,更拿出個圈子等我套,欸,這圈子又非套不可……”
  想著,他似笑非笑的看著黎嬙,道:“好個丫頭片子,你確實精得可以,也罷,咱們便如此辦,不過,莫要到時弄得兩邊不夠頭,折了名聲又丟人才好……”
  黎嬙身倒在楚雲懷中,溫柔的道:“雲,我知道你會答允我的,假如我們還有個遠景,你便該為那個希望打算,雲,如果我說得太遙遠,你不要笑我,我相信,只要咱們真心要好,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楚雲輕輕地拍著她,閉著雙目,悠然享受著那一股淡淡幽幽而又如蘭似麝的裊裊香氣,那令人墜人一個美麗夢境的自蘭花香味……
  室中一片靜寂,有如太虛昇華,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啊。
  不知過了多久……
  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驀然響起,這輕巧而有節奏的聲音,顯示著那人的教養與恭謹,楚雲驚而驚醒,低頭一望,懷中的玉人,卻已沉靜的睡熟了。
  微笑浮在楚雲的唇角,他深深的吻著那兩片柔潤而豐滿的紅唇,當黎嬙睜開眼睛,這一吻已經夠得上長久了。
  首先使黎嬙縮回那雙伸向楚雲頸項的兩臂的便是窗外透人的刺眼日光,再就是門外斷續的叩門聲。
  她雙頰飛紅的低“啊”了”一聲,有些窘迫的站起身來,慌忙扯平身上的衣裙,邊睜大眼睛,帶著微喜的神色望向楚雲。
  楚雲輕輕一笑,道:“進來。”
  門被緩緩推開,快刀三郎季鎧首先進入,容光湛然的恭身為禮:“盟主萬安,弟子……”
  他說到這裡,語聲卻驀然噎住,雙目驚疑的望向正站在楚雲身後的鳳目女黎嬙,炯然的目光,望得黎嬙不由羞怯的低下頭去。
  楚雲灑脫的道:“小子,看夠了不曾?”
  快刀三郎季鎧全身一震,連忙低下頭去,惶恐的道:“弟子該死,不應如此尤禮,唐突盟主摯友……”
  楚雲豁然大笑道:“季鎧,盟主沒有不可告人之事,我為你引見,這位姑娘乃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人稱鳳目女黎嬙。”
  快刀三郎抱拳躬身,邊道:“姑娘大名,如雷貫耳,適纔弟子冒犯之處,萬乞姑娘海涵……”
  黎嬙有些料不到楚雲競會這般大方的為她介紹,不由白了楚雲一眼,急急斂衽還禮道:
  “俠士言重了,如此客氣,小女子有些承受不起……”
  楚雲雙臂環胸,笑道:“好了,大家都用不著過於客套,季鎧,有什麼事嗎?”
  季鎧恭謹的道:“稟盟主,面湯清水皆已捧到,盟主可能及時梳洗?”
  楚雲望瞭望門口,頷首道:“叫他們送進來吧。”
  回過身去,季鎧用手掌拍了一下,門外應聲進來四名青衣小重,一個捧著一面精緻的銀盆盛著滿滿的清水,一個用玉杯裝有大半杯乳白色的液體,後面兩人,一個執著成疊的柔軟面中,另一個提著四層高的一籠食盒,光瞧這份氣派,已可看出主人家平素的排場與他對眼前客人的尊敬。
  四名青衣小童,一一將物品放置桌上,又肅然行禮,躬身退去,親切恭謹之狀,溢於言表。
  楚雲搖頭道:“班兄如此熱誠,向家昆仲這般重待吾等,委實令我感到不安,他們實在太客氣了,真使人受之有愧……”
  “季鎧,沒有你的事了,大約再過半個時辰我才出去,也順便探視一下向家昆仲與諸人。”
  快刀三郎季鎧恭應一聲,掩門退下,他才出門,黎嬙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道:“大盟主,你的氣派還真不小呢,隨身有護衛,日夜跟從,連早晨起床,都有一大堆僕人侍候,嘿,只怕我爹雖堂堂為大洪山之主,也比不上閣下你呢。”
  楚雲拿起一方柔軟而鑲著金絲邊的面中,雙手遞到黎嬙手中,笑道:“其實,在下哪及得上姑娘你?人家侍候我,我卻得服侍你呢。”
  黎嬙輕嘩了一聲,徑自走到另一間內室去了。
  不久,二人俱已梳洗竣事,淺嘗著食盒中美味而精巧的點心,慢慢品著置于盒底的一小壺香茗,點心是如此可口,香茗更加濃郁,再加以面對絕色美人,可以說是色香味俱全了。
  黎嬙吃得很少,低聲道:“雲,我看我要走了,否則待會被你的朋友及屬下看見,實在不好意思,這該有多窘嘛……都是你不叫醒人家……”
  楚雲咽下一小塊油炸甜餅,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咱們光明正大,不欺暗室,而且,我們彼此之間都是真摯而坦誠的,我的友人及屬下深知於我,必不會多心,我們不用隱諱,這件事,早晚也要給他們知曉的……”
  正說到這裡,門外忽然一陣風似的衝進一個胖大漢子,楚雲舉目一瞧,不由暗叫聲苦也
  原來這進入之人不是別個,正是那位狐偃羅漢嚴笑天。
  楚雲連忙站起,拱手道:“老兄真早啊……”
  狐偃羅漢一眼看見文文靜靜坐在一旁的黎嬙,不由大吃一驚,呆了一呆,方始迷迷糊糊的道:“咦啃,這是怎麼回事?大降美人不成?還是俺老眼昏花了?楚非,不,楚雲伙計,這妮子還不知道那回事吧?”
  黎嬙曉得狐偃羅漢指的是昨天在大柳坪白煞者大敗而歸之事,她對這位老狐狸實在頭痛,是以面無表情的道:“我都知道了,而且更清楚是哪一位開的頭。”
  狐偃羅漢摸著肚皮大笑一陣,驀而一指黎嬙道:“好個丫頭,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既是已知一切,還有何話可說,來人哪,給俺拿下!”
  黎嬙不知狐偃羅漢是真是假,有些哭笑不得的怔了一怔,吶吶的道:“前輩,你是說拿我?”
  狐偃羅漢冷笑道:“你來此意欲何為?說穿了還不是想刺探消息,以備異日向吾等尋仇啟端,嘿嘿,今番你來得去不得了,俺老嚴的新仇;日恨,也可一筆清結!”
  楚雲這時才微微一笑,坐下喝了一口茶,道:“老哥哥!你睡醒了吧,來未,先坐下歇歇,一大清早,別動肝火,以免傷了元氣,否則卻未免太不值了……”
  狐偃羅漢抹抹嘴唇上的唾沫星子,一屁股坐下,呵呵笑道:“老弟啊,尚未娶媳婦已偏向姑娘家了,待至有朝一日,結成並蒂,俺這老哥哥還敢多言一句麼?說不定還沒有到府上吃上一頓,已經被人家少奶奶用掃把趕出來了黎嬙這纔明白狐偃羅漢自適纔進門起,完全是在瘋言瘋語,故意調侃於她,其實內心卻未含有絲毫惡意。
  這時,她不由羞得深深垂下頸項,雙手扭弄著手中的絲絹,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說真的,此等場面,也委實有些令人窘迫,不是嗎,這裡終究不是一個可能名正言順地談笑所在啊,黎嬙更沒有回諷的餘地了。
  狐偃羅漢三口兩口己將桌上的美點吞下一半,得意的道:“呵呵,鳳目女一向慧黠聰敏,刁鑽精靈,而且詞鋒之利,更是無人能敵,料不到今天對著俺大羅漢也有窒然受挫的一天,嘿嘿,俺這三寸之舌,卻也不是易與的呢,黎姑娘,你說是麼?”
  黎嬙此刻哪裡還能回答,只有抬起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狐偃羅漢又是一塊酥餅下肚,將油膩往衣服上一擦,嘴裡含混不清的道:“好好,這一眼,更是千嬌百媚,傾國傾城,楚雲伙計啊,你桃花運交定了。”
  楚雲有些尷尬的道:“老哥,你今天一大早是怎麼回事,莫非昨夜老酒喝多了,至今未醒不成?”
  狐偃羅漢面不改色的齜牙一笑道:“好個江湖浪子,竟然調侃起老夫來了,昨夜那頓酒筵不說還則罷了,一提起來俺便有些臉紅……”
  楚雲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對了,老兄,昨夜在席間好似沒有看到你,這是怎麼回事?”
  狐偃羅漢竟然有些忸怩的道:“嘿嘿,向家大廳佈置得太豪華,尤其是,呵呵,尤其是大家都是初次見面的朋友,所以……”
  楚雲越發有些奇怪的道:“所以什麼?這也不是你未曾人席的理由呀?”
  狐偃羅漢偷偷瞄了一下黎嬙,一咬牙道:“‘罷了,好在黎姑娘也不是外人,俺就從實招了,這件事情,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他咽了口唾沫,續道:“到昨夜為止,俺已有個把月未曾洗澡了,身上的味道自己聞聞也不大像話,所以,俺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乘你們在大廳上你推我讓的時候,便溜出去,找個地方洗了個痛快的澡,洗完了肚子卻又餓得發慌,無奈之下,只有偷偷摸到廚房之內,拿了兩只烤雞,一瓶老酒,跑到下房中獨自享受一頓。”
  說到這裡,黎嬙已忍不往笑彎了腰,楚雲更是哭笑不得,狐偃羅漢卻仍舊一本正經的道:“咦,這有什麼好笑?俺還不是為了楚老弟的面子,否則的話,俺在座位上大馬金刀的一坐,誰還能請俺起來?大家不妨都在酒酣耳熱之餘,一聞本羅漢身上繞樑三日之味,不過嘛,作嘔與否,卻要看各位的胃口如何了……”
  楚雲強忍住笑,憋著氣道:“老呆,快點把東西吃完罷,尊駕這副德性,我實在承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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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狹路相逢 兜鍪雙豪

  楚雲輕輕抿了抿嘴唇,優美的回首以眼色阻止了各人的憤怒,靜靜的道:“在此種情形之下,彼此似乎已沒有道理可以講了,是麼?”
  第一個發言的甲士狂做的道:“不錯,誰的力量強,誰就合理,倒下去的人,永遠是錯的,小子,你知道這個千古不移的定理麼?”
  楚雲冷然的一笑,道:“二位是強者,所以必然是對的,是麼?”
  那甲士囂張的大笑道:“孺子可教矣,能在剎那之間貫通此一道理,卻也不是易事,假如不是你適纔故意示強,頂撞於吾等,不才幾乎要免你擊頂之罪了!”
  楚雲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哂然笑了,道:“你們兩個很狂,不過,狂得有點道理,現在,在沒有動手之前,二位焉知誰強誰弱?安知誰對準錯?”
  右邊的甲士毫不在意的一笑,望瞭望他的同伴,沉穩的道:“小子,你有幾分口才,也讀了點書,或者,也可能有一身在你認為不弱的武功,不過,在你這個年紀,有了上面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成就總會自命不凡,認為可以成為一世之雄了,不才實在不願破滅你這可笑的美夢,但以你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眼光淺短的井底之蛙,不才我實在看膩了,也殺膩了,不給你一個小教訓,日後的年輕人,將更不知世事之難、難于登天!”
  狐偃羅漢站在一旁,毫不轉瞬的注視著情況的演變,一面在暗中思忖:“這兩個打扮得挺嚇唬人的傢伙,大約還不知自己在教訓的對手是誰,俺看啊,兩位仁兄可要吃點苦頭了……楚老弟的修養也很奇怪,有時急躁得令人吃驚,有時卻又忍耐得使人憋不住……”
  繼而又想道:“面前的兩人,怎的自己在江湖上闖盪了目不動。
  兩名甲士又互望一眼,自他們隱在頭盔後的雙目中可以看出二人己顯露了一絲驚異,右面的甲土忽然開口道:“假如不才明白你們的意思,便看他們對這門功夫有多少造詣吧,嗯,不要吃你們這些庸材唬著了!”
  楚雲鄙夷的一撇嘴唇,沉冷的道:“你可以試試,但得看閣下的本事如何?”
  “小子,‘兜鍪雙豪”會含糊他們麼?真是笑話了。”
  這兩名甲上號稱兜鍪雙豪,楚雲等人卻是從來未曾聽過,不由又仔細地向二人打量了一番,尤其是狐偃羅漢,在中原一帶的武林人物,只要是稍有名氣的,不論黑白兩道。他起碼在心裡都有個數,但眼前的兩人,他卻怎麼也記不起來是何等角色,這“兜鍪雙豪”的名字,卻更是未曾聞及。
  楚雲輕輕地,悄然的吸了一口長氣,斬釘截鐵的道:“收拾下來!”
  右邊甲士大吼一聲:“好狂的口氣!”
  就在他吼叫出口同時,劍鈴子龔寧首先發動,捷猛得有如鷹隼般騰空而起,鈴聲清脆搖曳,宛如招魂引魄,劃過長空,寒芒抖處,劍尖已顫成千萬寒星,扎向敵人四目!
  兜鍪雙豪長笑一聲,在馬上的身形毫不閃躲,右邊甲士左臂微微伸縮,叮噹四響,竟奇準無比的以腕部護手硬硬擋過,左邊甲士冷冷一哼,反手一掌抖出一股強勁至極的罡風,猛擊龔寧前胸!
  二人出手之間,輕描淡寫,招式簡單明確,但是,卻在隱隱中含蘊著無窮真力與變化,威狠無比!
  劍鈴子龔寧大叫一聲,身形在空中風車似的速轉三滾,右手長劍帶起如浪鈴聲,呼呼轟轟,又是快若電掣般的連續七劍,一氣施出。
  右邊甲士微嗜一聲,雙掌同時自外圈人,劃了一道美妙的圓弧,又猛然推出,一股股奇妙的勁氣,競如浪濤般滾滾湧排,激盪迴旋,充斥在周遭五丈方圓的空間中!
  於是
  劍鈴子又飛身而出,憑著一口氣,往來飛躍,騰刺捷擊,劍劍如風,式式如濤,但是,任他如何攻法,卻就是衝不進夠得上位置的攻擊點。
  兜鍪雙豪四目精光炯然,防守之間,並不見得吃力與費勁,功高一籌的劍鈴子龔寧,卻在逐次的猛攻中漸落下風。
  楚雲冷冷一哂,道:“展現吧,金雕的巨翅。”
  驀然,一聲仿佛狼曝般的尖銳長嘯起處,天狼冷剛碩大的身軀竟如被一條強力的機簧猛然彈起,猝而升飛六丈之高,又挾著滿身縱布的勁氣,如一塊巨大的殞石般衝落,身形劃空而下,空氣波波排散,翻翻滾滾,更響著刺耳的裂帛之聲,威勢好不驚人!
  兜鍪雙豪見狀之下,俱不由同時怒叱連聲,一陣好似牛鳴般粗重的吼聲隨著響起,四條鐵臂在甲冑下倏而迎上
  呼轟的巨震驀而爆開傳來,沙土飛揚,迷迷濛濛,而另一聲淒厲至極的長嘯也在此時跟著響起,一條頭髮蓬散的黑色身形,宛如鬼魅般電射而上,出手之間,更是有如驚濤駭浪般的三十六掌十六腿,掌腿連綿,無盡無絕,全是在一口氣之下攻出!
  這種威勢是驚人的,好比在同一時間,將這三十七掌十六腿融為一個攻勢,一股力量施出,此等功力,足以今天下任何一位武林高手見之色變!
  於是
  沙土又飛揚了,又迷濛了,空氣的波震更形劇烈,刺耳的巨響連續不斷,尚在隱約中夾雜著沉厚的吐氣聲及牛鳴聲!
  在須臾之間
  四條人影倏而如炸開的碎石般飛射成四個方向落下,在灰塵迷漫中各自卓立不動,有如淵停岳峙,沉猛無倫。
  那金甲武士與他同伴約隔三丈,天狼冷剛和大漠屠手庫司亦離著相似的距離,彼此注視對方,不敢梢瞬,有如四只正在以生命相搏的鬥雞 這正是另一次交手的前奏!
  老實說,在適纔那瞬息間的交擊中,雙方都已試出敵人功力的深淺,心中都在暗地吃驚,十多年以來,不論是哪一方,都沒有遇見過如眼前這般可怖的勁敵了。
  楚雲凝眸於六丈之外,一直注視著戰況的演變,他沒有一絲表情的面孔上,有著不可言喻的肅煞之氣!
  緩緩的,緩緩的……
  兜鍪雙豪腳步逐漸移動,身上的甲冑也帶著起了輕微的金鐵鏗鏘聲,節奏分明,但卻有那麼一點沉重的氣味。
  天狼冷剛驀地吐氣開聲,雙掌連環自胸前推出,狂飄暴湧中,大漠屠手嘿然大吼,兩臂猛然掄起,倏推而去。
  好像一陣令人驚悸的排天巨浪憑空而起,又似萬切巨山在冥靜中突然崩塌,呼嘯的勁力,挾著雷霆萬鉤之勢壓向敵人!
  兜鍪雙豪厲烈的大吼半聲。四掌相互一拍,又自斜刺裡猛推迎上,在電光石火中,兩團不似是人類力量所能發出的巨勁在空中再次相觸,再交翻滾,再次激盪!
  於是
  天狼冷剛嘯天呼地般大吼道:“運掌,運氣,運心神!”
  大漠屠手接聲道:“昂首,振翼,飛九霄!”
  二人意與心連,在對喝中已站成一線,彼此輪番出掌,你攻我守,招式連綿不斷,聲威之宏,足令雲天變色!
  兜鍪雙豪在猝然之間竟被這浩蕩不斷的恢猛勁力硬生生逼退了三步,全身甲冑,更是鏗鏘不已!
  金甲武士忽然聲如銅鐘大呂般喝道:“龍騰虎躍!”
  兩條人影,帶著金銀兩色的燦然光芒,在剎那間分身閃開,又在剎那間分做兩個不同的方向,自不同的角度,向敵人連番攻擊了十六次,次次猛辣,招招威烈!
  於是
  一場淒厲而慘烈的血鬥序幕被拉開了,四條人影往返衝殺,在瞬息之間做著防不勝防的攻擊,在須臾之間有著生與死的分野,雙方交手是如此地快捷,如此千變萬化,又如此令人目眩神迷!
  四人都是功絕一時的頂尖高手,每每在間不容髮中有著出人意外的變化,在生死呼吸中有著玄妙無比的回折,這四位一代武士的激鬥,的確是稱得上鬼哭神號了。
  激戰中,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總是若即若離,保持著相互間可以彼此交換出手的位置,在變幻無定的攻守之間,在移身換位之中,二人都是合作得如此巧妙,直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兜鍪雙豪兩人則採取了閃擊式的方法迎戰,二人全是稍沾即走,有若行雲流水,飄渺無定,在交手之間絕少與對方做正面接觸,但是,他們沉厚猛烈的真力卻滲合在那閃電般的攻擊招式中,不盡不絕,延延綿綿,似長江浩流,似黃河水自天上來。
  無可置疑的,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劇鬥,有些殺伐的場合,或者相當淒慘,但卻缺少一種豪壯的氣度,現在,這場激戰已經具備它了。
  漸漸的,四人交手合鬥已過了兩百招,然而依雙方的情形看來,不在五百招,甚至更多的時間後,無法分出勝負。
  狐偃羅漢已不止一次的揉了揉眼睛,低聲咕嚕道:“奶奶的,這也叫打架?俺覺得好似在變戲法嘛,又像在呼風喚雨一樣,使得俺這個老梟居然也眼花繚亂,頭昏腦脹起來,料不到那兩個穿破銅爛鐵的伙計還有如此高深的道行,更料不到楚老弟手下那兩位木訥土氣的朋友卻這般了得,真是真人不露面,一山更有一山高……”
  楚雲仍然目不稍瞬,口中卻低沉的道:“老哥,在下的兩位環主這一手三腳貓的把式還看得過去吧?”
  狐偃羅漢抹了抹額際的冷汗,道:“何止看得過去?他們這身深厚絕學倘再稱之為三腳貓的話,那麼俺這幾手把式只好去挑大糞了!”
  楚雲低笑道:“老哥,你客氣了。”
  場中又是一次以硬力猛拼的劇烈響聲傳來,狐偃羅漢驚得一跳,道:“老弟啊,照他們這般全以內力硬上,可不是玩笑的事呢,就是金剛鐵鑄,時間長了只怕也將承受不住。”
  楚雲眨了眨眼,道:“不錯,這就要看哪方面的忍耐與毅力可以支撐到最後了,這是一個明顯而殘酷的對比,弱者濺血而強者飲譽!”
  狐偃羅漢暗中吸了一口涼氣,這時,他心中有了一股深刻的感觸,他更清楚的明白了自己這位老弟的果斷與深沉。
  於是
  悄悄的,鳳目女黎嬙依偎到楚雲身旁,她手中的寶劍已經垂下,她此刻競有一股奇異而悲哀的感覺,在眼前的一幕激鬥中,她簡直對自己的一身所學已失去了自信,好似見到滄海之浩瀚遼闊,頓覺己身渺水得有如一粟,武學之道,實無止境啊!
  楚雲知道誰在靠近自己,因為,他又聞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白蘭花香味,於是,他沉聲道:“嬙,你在想什麼?”
  黎嬙輕輕嘆息了聲,道:“我覺得自己很天真,我奇怪在以前為何尚能在江湖上跑了好幾年?”
  楚雲默默不言,良久,始低微的道:“或者,那是運氣。”
  於是,在黎嬙尚沒有回答的時候,鬥場中一陣如霹靂似的暴響又驀而傳來,是那麼刺耳而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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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錘舞矛嘯 絕劍飛奇

  黎嬙與狐偃羅漢都十分奇怪的回頭瞧向大漠屠手,不明白他為何在此時此景尚會忽然笑了起來,二人心中都不約而同的升起一股不悅之意,因為,在這種情況之下,原不是應該高興的時候啊。
  大漠屠手止住笑聲,沉穩的道:“二位若是此刻貿然上前勸止盟主,反而等於是幫了兜鍪雙豪了個大忙,其實,眼前的場面是十分清楚的……”
  黎嬙連忙問道:“庫環主,你是說……?”
  大漠屠手低沉的道:“兜鍪雙豪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說武林少有,但是,說句不客氣的話,也只是與本盟冷環主與在下在伯仲之間而已,換句話說,冷環主及在下與其對敵雖不能言勝,也決不致落敗,而盟主的武功卻較盟中任何一人高超許多,便叫兜鍪雙豪二人聯手合力,他們也佔不到絲毫便宜,因此,這場拼鬥的結果是很明顯的,防備萬一固然需要,但是,過於緊張卻大可不必呢。”
  狐偃羅漢又舐舐嘴唇,問道:“那麼,庫環主,閣下剛才為何忽然笑了起來?莫非有什麼佳兆麼?”
  大漠屠手頷首道:“不錯,在下敢於斷言,兜鍪雙豪已是黔驢技窮,強弩之未了,假如沒有意外,在百招之內,恐怕就要雙雙落敗!”
  黎嬙高興的大叫道:“真的?”
  大漠屠手肯定的再度點頭,緩緩道:“真的,盟主武學浩森,有如瀚漠無際,高山仰止,我們都深刻信任盟主的一身奇技,黎姑娘與嚴兄也應增強信心才是呢。”
  這句話說得二人俱不由面孔微熱,是的,二人是過於緊張了,假如他們能將眼前的情況仔細推敲分析一下,便可知道自己的憂慮實在是大多餘了,但是,處在二人的立場來說,如此焦急擔心,卻也並不為過,他們在憂慮之下,又哪裡會記得金雕盟上下所屬對楚雲的關切,實不比他們稍淺呢?
  二人正在偷偷的郝然互覷一眼,大漠屠手己沉聲道:“二位注意,快到時辰了!”
  隨著他的話聲,一條瘦削的身影己如脫弦之矢般,帶著一溜閃射的光彩,驀而升空七丈之高!
  這七丈的高度,是十分驚人的,武林中一流好於也只能躍升五丈左右的距離,而一躍七丈的功夫,決不是三十年以下的修為可以做到的呢。
  大凡一個對武功有極深造詣的人,就好似一個對海洋極度熟悉的老漁人一般,知道那浩蕩無際的汪洋,在什麼時候會翻湧咆哮,在什麼時候會祥和平靜,明白它那廣大而渺瀚的裡面包含了什麼,更明白在何種景況及何種徵候之下,分辨出它的危險性與安定性,武學及海洋的境域都是沒有盡絕的,千奇百怪,變幻莫則,但是,你能擁有它,熟悉它,你便能極為成功的由它帶給你功名與成就,反之,你就會在它的怒浪驚濤中滅頂!
  此時的情形正是如此,楚雲的身驅騰空之後,手中的“苦心黑龍”已仿佛一道晶瑩的,由無數空中的群墾組合而成的巨鏈,光芒閃耀,電閃波回,在炫目迷神的光輝中,形成了一度浩大的半弧,自天而降。
  這道半弧的劍勢,其含蓄的勁道已逼使劍刃本身起著極大的顫動 雖然那劍刃的顫動在它的光芒中是不易察覺的,但澎湃而迷濛的劍氣已似乎形成了一團有實質的物體一般,那寒森森的白色氣體在剎那間已將周遭的空氣排除一空,四處滾盪呼嘯,更有著無窮沉重的壓力!
  聲勢是令人驚悸欲絕的,令每一雙眼睛幾乎都不敢正眼逼視,就好像一個人的雙目不能正對著空中的烈陽注視一樣,多耀眼啊,多迷燦啊!
  而兜鍪雙豪二人此際的感受,亦正宛如駛著一葉小舟在驚濤駭浪中上下顛簸浮沉,雖然尚不至於即時被浪濤打得支離破碎,但他們心中也十分清楚,只怕再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不錯,在武學的博大領域中,二人亦像老漁夫對海洋的經驗一般,熟捻而深入,因此,他們知道這一次在對敵的習慣性上,已對他們的判斷錯誤有了正確的答覆,當二人往昔擁有一身蓋世武功時,他們便好似操著輕舟做渡於平靜海面的漁人,他們藉著海洋有巨大的收穫。依著海洋有悠遊的日子,而這一次,從各種徵候的顯示上,二人已清晰的明白將要在他們自認為熟悉而深入的海洋裡覆一次舟了 不論是活著還是就此不起,都將是永留在二人心中的烙痕!
  金甲上酈三鼎沉厲得像似吐血般狂吼一聲:“我的錘,你的矛!”
  吼聲中,手裡的黑色巨錘已脫手飛出,呼然撞向敵人,而在同時,銀甲士尉遲元箭囊中的純鋼短矛也猝然射出五只,宛如來自阿鼻地獄牛頭馬面的燐火鬼叉,詭異而帶著陰森,然而,去勢卻又快得難以言喻!
  楚雲哂然一笑,“苦心黑龍”長劍依舊原式不變的迅疾落下,瘦削的身軀卻閃起一溜金芒,在半空中來去自如的連翻三滾,飛來的五只鋼矛有三柄在於空中挪閃時虛虛射過,但是,另外兩柄卻挾著急勁無匹的尖銳嘯聲,與那龐然大物的黑色巨錘同時來到!
  驀而一聲如晴天霹靂般的巨響起處
  楚雲石破天驚的怒喝一聲,身軀在剎那間霍然縮成一團,苦心黑龍卻不與迎上的黑錘硬碰,猝然倒轉而回,劍身劃過空氣,曳起刺耳的撕裂之聲,猛的一閃已將兩柄距離身體不足三尺的鋼矛砍成六截,他縮成一團的身軀又在驟然間暴長,兩腳傾力蹬向金甲士的黑錘!
  於是
  空中鏗鏘一聲脆響,截斷的殘矛四處飛射,黑色巨錘也被楚雲的全力一蹴踢出兩丈之外,寒光如雷電齊現,不可思議的貼地卷來!
  金甲士酈三鼎怒吼連連,揮起左手僅存的金色鐵鍊狠格猛拒,銀甲士尉遲元的厚背砍刀也施展得更加拼命了。
  在極快的時間裡,雙方又絲毫不停的迅速攻拒了三十余招,兜鍪雙豪二人已被硬生生的逼退尋丈之外,再後面,便是一道高約三尺的田坎了。
  那邊
  狐偃羅漢左手握著始才墜地的黑色巨錘,左手卻拿著一截斷矛,叮叮噹噹的敲個不停,口中一面叫道:“叮叮叮,噹噹當,破鐵敲爛鋼,兩個現世貨,一對老窩囊。”
  一邊叫著,一面又不斷的向正在激鬥得頭暈腦漲的兜鍪雙豪擠眉弄眼,那忖德性,實不夠瞧。
  鳳目女黎嬙這時才放下心中一塊大石,見了狐偃羅漢的怪相,不禁忍俊不住,掩口輕笑,悄然道:“嚴大哥,你已經一把年紀了,在江湖上威望亦隆,卻老是沒尊沒小,怪樣百出,也不怕別人笑你。”
  狐偃羅漢用力一敲手中斷矛,“當”的一聲大響之後,低聲說道:“好個丫頭片子你懂什麼?這叫攻心為上,本來那兩個怪物還能再挺個百十來招,這一氣之下,最少也要減低他們頑抗五十招的力氣!”
  黎嬙又不禁笑了,笑得實在美,狐偃羅漢又自顧自的敲打起來,只是,一旁的大漠屠手卻似發現了什麼,一雙濃眉有些憂慮的輕輕蹩攏。
  這時
  楚雲又厲嘯連連,一聲跟著一聲,一聲比一聲來得激烈高亢,震得人耳膜疼痛欲裂,在他的嘯聲中,劍芒揮動飛舞,縱橫上下,仿佛雪花片片,又似落葉繽紛,晃如長河倒懸,更似群星崩殞,蕭煞已極,也狠辣極了。
  在每一劍一式之中,在任何一個攻擊的角度位置下,每一出手,每一變幻,都帶著圈圈的圓弧,閃爍耀目,往來飛舞,生生不息,好像太陽在霧中散映的光圈,又如輕紗矇矓下盞盞環轉的宮燈,明知這任何一招一式都是極度高深的劍法威力顯露,明知這都是殺人的技藝,但是,卻又這般美麗悅目,這般飄忽奇異,令人產生一種美感。
  兜鍪雙豪的甲胃之上,已隱隱沾著一層霧雲,這是他們毛孔中汗水大量蒸發的結果,與這層霧氣相陪襯的,便是二人口鼻間不停的籲籲喘息,是的,他們已經疲累了。
  於是,在緊迫而厲烈的氣氛中,在兜鍪雙豪對楚雲那威力浩蕩的劍勢竭力抵抗下,又過了十招。
  雙方較手進退,速度之快,宛如電光石火,一閃即逝,然而,這是在一旁觀戰各人的感覺,在兜鍪雙豪二人此刻羞怒驚恐的心理中,每一招式的經過與結束,卻是何其漫長啊!
  自兜鍪雙豪與楚雲交手以來,二人已將修為三十餘年的卓絕武功完全施展了出來,金甲士酈三鼎的“雷錘蛇鏈三三手”與銀甲士尉遲元的“大劈刀法”“閃虹貫心十二矛”,都是武林中藝業精華的最高顯示,兜鍪雙豪仗著自己的一身功夫,在二十年前已經在西康全境贏得了江湖黑白兩道第一把交騎的地位,他們生平極少離開康境,心高氣做,目高於頂,在二人威震西康之後,便自認能藐視天下的武林高手,,于瓦江上游之青蛇頂定居下來,過著一種半隱退的的生活,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在這數十年的漫長時間裡,雖然他們與人比武過招的機會不多,但是,無論是慕名或是挑畔而來的武林高手,只要與二人對起仗來,沒有一個不是身殘命亡,落個淒慘的結果。因此,兜鍪雙豪雖然尚未在武林中正式橫行過,卻有著天下之大,唯我獨尊的心理了。
  在他們適纔以自己專擅的內家至高功力 “天牛鳴”對抗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之時,本以為不需要費多大力氣便可擊敗敵人,但是,事實卻大出二人意料之外,非但沒有佔到絲毫便宜,更險些栽於對方手中,在與楚雲拼鬥之後,他們已經傾出全身的潛力,哪知結果卻更令二人對自己的武學感到萬分的沮喪與絕望,他們甚至已在懷疑往昔數十年吒叱風雲的光輝日子是如何得來的了!
  而此刻的形勢,任何人只要一眼就可以分判出雙方情態的優劣,無可置疑的,兜鍪雙豪已經到達“強弩之未”的地步了。
  楚雲唇角正浮起一絲微笑,這絲微笑異常冷酷,異常陰森,在一連串揮霍縱橫的疾攻之下,在漫空飄忽的銀弧寒圜中,他生硬的道:“生死為誰?”
  兜鍪雙豪目前哪裡還能分心說話?二人並肩連膀,雙攻雙守,進退互輔,一條金芒閃閃的長鏈嘩啦啦暴響不絕,那柄寬闊的雪亮砍刀揮舞得有如潑風灑雨,交織在長鏈之中,掠舞翻飛的力拒漫空飄來的冷鋒銀弧。
  於是
  雙方幾乎已接近到呼吸相聞的距離了,完全是近身的博刺拼殺,也唯其如此,才更顯得驚險與危殆。
  楚雲的劍式,連綿不絕的循環運用了,完全以小手法組合成的大招式,完全用細膩而微小的動作代替方才的急攻猛打,而兜鍪雙豪二人則整個的採取了守勢,謹慎至極的企圖自保,可是,他們在如此情形之下,要想全身而退,卻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呢。
  旁側的狐偃羅漢忽然低聲問大漠屠手道:“庫環主,看樣子楚老弟是贏定了,他那套劍法實在精博深奧得無以復加,令人驚悸嘆服,俺自行走江湖以來,還沒有看見過任何一個人使劍能超過楚老弟的,俺這位老伙計可真有兩下子!”
  大漠屠手微微一笑,道:“嚴兄,盟主所使的乃是本盟至高至尊的不傳之秘‘弧光劍’法!”
  狐偃羅漢想了一下,皺著眉道:“弧光劍法?俺好像沒有聽過……”
  大漠屠手輕拍狐偃羅漢肥厚多肉的肩膀,笑道:“假如天下人盡皆識得此套至高劍法,那就算不得‘不傳之秘’了,嚴兄,你說是麼?”
  狐偃羅漢正待回答,楚雲的淒厲長嘯又似血池地獄下的冤魂尖號,令人毛髮驚然的倏然響起,而各人眼中也在這剎那之間充滿了大大小小,層層重重的閃亮銀弧,甚至連空中的烈陽光輝,亦被這漫天飄射的銀弧遮擋,投下的陽光都淡了。
  這正是弧光劍法中的四大絕式之一,“星殘弧落”。
  於是
  當各人的瞳孔尚被那飄忽閃爍的圓弧銀光所充斥著的時候,兩條人影已驀地騰空而起,直飛空中六丈之高,略一盤旋,又宛如兩只大烏般倏然落在田野之中,隨著自空中濺灑而下的,尚有片片銅錢般大小的金銀二色鋼片!
  每一雙眼睛顧不得尚在昏花,急忙轉首瞧去,只見楚雲正灑脫的挺立不動,手中的苦心黑龍長劍微微垂直的觸著地面,唇角上那抹冷酷的微笑依舊,雙眸中卻顯出一股似笑非笑的神韻注視著站在田野中狼狽不堪的兜鍪雙豪。
  是的,兜鍪雙豪的確實狼狽極了,不但四只尊足陷入日地的爛泥中半尺之深,每個人的甲冑前擺及胸前更被刮掉一大片鋼片!全身四處亦濺滿了點點污泥,實在不雅觀之至!
  空氣寂靜了一刻,沒有一個人出聲,兜鍪雙豪隱在頭盔後的四只眼睛已失去了原先的光影,是如此黯淡而頹喪。
  楚雲淡漠已極的一笑,輕輕歸劍入鞘,他愛惜的撫摸著白玉雕就的劍柄,頭也不抬的道:“二位,能告訴在下那三位什麼公子的大名麼?”
  兜鍪雙豪沉默的凝注著楚雲,良久,沒有作聲。
  楚雲微喟一聲,道:“假如在下失手敗了的話,二位或者不會如此平和的對待在下,是麼?然而如果二位不願告訴在下什麼,那麼,也毋庸勉強,現在,二位便請自便。”
  金甲士酈三鼎忽然大聲道:“敗了就敗了,生死也不過如此,兜鍪雙豪宰了不少活人,也不妨被人家宰上一遭,你小子用不著這般假仁假義,有什麼心理不妨擺明一句話過來,看看我們兄弟到底窩囊不?”
  銀甲士尉遲元則仍舊陰森森的道:“小輩,陰溝裡也會翻船,何況在風雲變幻的武林之中?你這一套貓哭耗子的把戲收回去吧,兜鍪雙豪見得多了。”
  楚雲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爽朗的笑了:“兩位朋友,二位是否認為雙方一旦分出勝負之後就必須要有一方面流血才行?或者二位有這個習性,但在下卻不習慣如此做,不過,這也要看對哪一流的失敗者而言。”
  兜鍪雙豪全身一震,互望一眼,金甲上酈三鼎宏聲道:“小子你可是說我們兄弟到底還算得上是個人物?還稱得上英雄?還夠得上作個鐵錚錚的男子漢?”
  楚雲豁然大笑道:“在下正是此意。”
  金甲土酈三鼎雙目神光倏射,道:“好,就憑這一句話也就夠了,瓦洛江我們仍;日可以毫不內疚,大馬金刀的稱雄道霸,因為擊敗我們的人認為我們敗得夠種,敗得光彩,哈哈,雖敗猶榮也是英雄!”
  要知道,武林中人,最重面子,尤其是一個曾經吒叱風雲過的人物,對“名聲”二字更是斤斤計較,決不稍懈,往往有很多事情,不論其如何嚴重,只要有一言面子爭回光彩,保得名聲,也就將發生的任何事件分解得煙消雲散了,為了這虛無飄渺的假名假譽,不知道流濺了多少鮮血,喪失了多少有為的生命啊。
  楚雲深深知道這個道理,而且他更明白兜鍪雙豪此刻心中在想什麼,因此,他又緊接著說道:“二位說得對,似二位這般藝業高強的勁敵,在下近年來尚是初次遇到,憑二位一身修為,已足可睥睨一時,傲嘯江湖,適纔之鬥二位盡可放心,哪怕是一言一字在下決然不會宣揚出去。”
  金甲士顯然已受了感動,他豪邁的大笑連聲,又回頭瞧了拜弟一眼,銀甲士尉遲遠卻冷冷的道:“朋友,你真是這麼想麼?可休要出什麼花樣。”
  楚雲一拂衣袖,道:“二位想必是西康首流人物,在江湖中混,也該知道信義二字之重要,較諸生命更有過之,人若無信,與禽獸何異?在下如若言而不實,尚有何顏對武林朋友?又有何顏再與二位相見?”
  銀甲士尉遲遠哼了一聲,陰惻側的道:“可能你是個難得的人,不過,今日假如吾兄弟得了手,現在你的首級早已在我們裹囊之內了,兜鍪雙豪從未放過一個敗軍之將生還,他們的頭顱都安靜的沉在瓦洛江底,他們的魂魄亦必極愉快……”
  說到這裡,銀甲士又回頭道:“阿大,告訴他所想知道的事,算是我們酬勞這人戰勝不殺之恩,等告訴他之後,恩怨從此兩消,異日相見,又是陌生不識,友敵任吾。”
  楚雲急急使了個眼色,阻止住已勃然動怒的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等人,自己則輕鬆的一笑,淡然道:“悉隨尊便。”
  銀甲士尉遲遠冷冷一笑,道:“這件事,在我們兄弟或者不當作一回事,在你則一定是很重要的,對麼?”
  楚雲微一聳肩,道:“閣下倒明白得很。”
  銀甲士沉吟的道:“那麼,阿大,我們便告訴他!”
  金甲士酈三鼎宏亮的道:“請我們來此的乃是百角堡的三羽公子。”
  此言出口,楚雲臉上立時驟然色變,全身如遭雷殛般驀而一顫,有些站立不穩的退了一步。
  銀甲士冷淡的道:“朋友,以你的武功你必不會將三羽公子擺在眼中的,雖然,他們在中原武林也算是一流人物。”
  楚雲以手撫額,良久,始緩慢的道:“三羽公子現在何處?”
  金甲大有些奇怪的望瞭望楚雲一眼,剛想說出,銀甲士已迅速的一擺手,含有深意的道:“朋友,你想找他們麼?”
  楚雲深刻的瞥了銀甲士一眼,但他看不見什麼,除了那閃爍著銀芒的怪異頭盔,就只有隱在盔內那雙沉鷙的眼睛。
  半晌,他道:“不錯!”
  金甲士仿佛想講什麼,銀甲士卻微微搖頭,又生冷的道:“那麼,你可隨我兄弟二人前去,我不知道你們中間有什麼糾葛,也不明白三羽公子千里迢迢遣人專程往青蛇頂厚禮卑顏的邀請我兄弟所為何事,但朋友你與三羽公子間必不會友善調和,對麼?”
  楚雲含有深意的一笑道:“你說得不錯。”
  銀甲士又緊接著道:“願意和我們同去不?自然,後果也許不會太愉快!”
  楚雲微微一沉吟,道:“遠麼?”
  銀甲士又一次阻止了想要出口的金甲士,淡漠的道:“朋友,你不該問得大多。”
  於是,又沉默了片刻,楚雲蕭煞的道:“你們既明白在下此去極可能對三羽公子不利,而你們又是三羽公子‘厚禮卑顏’邀請而去的助力,卻為何會讓在下與二位相偕而行?”
  銀甲士雙目深沉得看不出絲毫變化,冷然道:“這是我們的事,假如你有點智慧,你便可能知道一些,但是,這就要看你自己如何去想了、三羽公子邀請我兜鍪雙豪並沒有說不歡迎有人與吾等同去,而且,我們去了之後,要想怎麼做也還在我兄弟二人自己。”
  楚雲嘴唇深陷入齒內,他在迅速的考慮著銀甲士所言的確實性及二人心中此刻所存的企圖,不過,有一點是可以斷言的,兜鍪雙豪必不會存著什麼好心,更不可能會對楚雲的任何一件事情有所協助。
  半晌,銀甲士有些不耐的道:“怎麼?取決不下麼?”
  驀地,狐偃羅漢從斜刺裡插上一嘴:“餵,你老兄說得倒是刮辣鬆脆,輕描淡寫,和你們兩個怪物呆在一起,別說要提心吊膽地預防二位抽冷子來那麼一下,就是光教人家看把戲也夠看的了,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南天門哪個天兵神將下凡哩!”
  銀甲士臉色一寒,陰沉地瞪了狐偃羅漢一眼,又做出一股不屑之態,昂首望天,不發一言。
  狐偃羅漢這一番話正有部分與楚雲心中此刻所想的相吻合,但是,他為了要徹底消除這多年來越積越深的血仇,為了要抹平心頭上的創痕,這日子已等待了一個不算短的時間了,已等待得太長久了,他要做一個可以安心的人,他想過一種平和而安靜的生活,可是,這大仇血恨只要一日不能清了,他便對這些期望永遠都是像在夢幻中那樣虛涉而不可求。
  思念及此,當下不再考慮,斷然道:“好的,我們同去。”
  銀甲士隱在頭盔內的面孔笑了,卻緊接著道:“朋友,只得你一個人同行。”
  楚雲微微頷首,天狼冷剛已焦急的道:“稟盟主,本環主及各弟子親隨盟主出來,怎能妄離左右?尚請盟主賜準本環主及各弟子隨行……”
  大漠屠手亦憤怒的道:“盟主,須知眼前二人是敵非友,言詞之間更多閃爍不實,盟主萬請明查二人用心之歹毒……”
  楚雲輕淡的笑笑,道:“二位環主過慮了,怒海之鯊,豈懼江溪魚蝦?深山之虎,怎畏山狗胡狼?在下自有主意。”
  金甲士驀然吼道:“餵,年輕的朋友,打勝了的是你,去與不去也是你,說話帶刺的還是你,我兜鍪雙豪自有生以來,還不曾受過這種憋氣!”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這遭就讓你受上一受。”
  楚雲微微擺手,大步向天狼冷剛這邊行來,向各人一使眼色,除劍鈴子龔寧仍倚在樹上未動之外,其餘五人立時迅速向他圍攏。
  天狼冷剛著急的低聲道:“盟主,本盟上下怎能輕易驟離?便是盟主有令,若萬一出了差錯,回去怎有顏面再見仇副盟主及其他弟子?萬請盟主三思……”
  楚雲雙手互搓,亦低聲道:“各位且勿焦急,此事在下早有成竹在胸,這兩個小子存心不良,在下比他們自己還要清楚,但是,目前要去尋找三羽公子除此一途之外,則不啻大海撈針,曠日費時,絲毫沒有線索可循,假如與他們二人前去,真偽也有個指望,而且,照二人原先的口吻看來,他們尚不十分明白在下要找三羽公子所為何事,這一條路在下決不能放過,時間拖久了,任何一件事也會夜長夢多……”
  大漠屠手接口道:“那麼,本環主等如何與盟主保持密切聯繫呢?”
  楚雲抿唇一笑,那笑容優美極了,也爾雅極了,他輕輕的道:“二位環主,你們難道能忘了我們金雕盟歷傳的“兩極儀’及‘鬼位天’麼?”
  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歡愉的笑了起來,冷剛輕拍後腦道:“屬下真是糊塗,把武老盟主苦心創設的獨門法寶都忘了,不過,盟主攜帶的磁沙可夠?”
  楚雲一笑不言,卻對狐偃羅漢道:“嚴老哥,請移轉那兩個怪物的注意力!”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沒有做絲毫思、考,忽然怪叫著捧起肚皮滾倒在地,翻覆叫號,雙手亂舞,口中直吐白沫。
  他這驟然而來的動作,連鳳目女都被嚇了一跳,摀著小嘴膛目注視,不知是怎麼回事。
  乘著兜鍪雙豪驚疑的將目光轉注的當口,大漠屠手及天狼冷剛已迅速而不著痕跡的將長衣內兩只小皮囊交在楚雲手中,等到楚雲藏好了,兜鍪雙豪還在納罕的瞧著仍在地上發羊癲瘋似的狐偃羅漢。
  於是,楚雲輕沉的道:“老哥,別真叫傷了嗓子。”
  狐偃羅漢一個翻身站了起來,嘻著大嘴拍去身上的灰塵,銀甲士尉遲元方始恍然大悟,暗罵自己一聲糊塗,急忙移目仔細觀察楚雲有無異態,自然,他這時什麼也看不到了,除了那年輕的勁敵正在文雅的向自己微笑。
  狐偃羅漢對著金甲士仍在迷惑的眼神抱拳力禮道:“承蒙欣賞,有辱尊目,俺這區區一手把戲,就此偃旗息鼓,領謝收揚,大將軍若有雅興,尚乞下次請早,謝……”
  他把“謝”字拖得又重又長,金甲士越看越奇,越看越覺狐偃羅漢那模樣可笑,他正想大笑,卻忽然閉上嘴巴。急急回頭道:“元弟,不好,這小子故意聲東擊西,移我們的注意,那年輕小子可能已在暗中做了什麼手腳!”
  說著,他才瞧見拜弟早已將眼睛對著楚雲那邊炯然瞧視了,這時,銀甲士才冷冷的道:
  “哼!要做手腳早已做過了,還會等到我們曉得麼?阿大,那年輕人很厲害,也很可恨。”
  金甲士點頭不止,道:“罷了,早晚會給他顏色瞧,看看到底誰是真正的勝利者。”
  楚雲又忽然一笑,道:“二位,可以走了麼?”
  銀甲士陰沉的道:“越快越好,朋友你大約也交待清楚了?”
  說著,二人並不回身,口中發出一陣低啞卻又刺耳的咕嚕聲,他們那兩匹駿異的白馬立時潑刺刺向這邊奔來。
  這時大漠屠手好似又記起一件事,急忙低沉的道:“盟主,假如本環看得不錯,盟主雙腳是否已在橫踢敵人黑錘時,受到反震之力而有所損傷?”
  楚雲劍眉微皺,悄然道:“不錯,但並不十分嚴重,是在下自己估錯了對手在錘上所含真力之強大,腳脛處兩條主筋俱被那上面的真力反震得糾纏在一起,不過在下早已用內勁自行貫通解脫,大約七個時辰後即可痊癒無礙!”
  天狼冷剛道:“本環主亦多少看出了些許端倪,盟主雙足既是輕傷,行動之間便難免有所不便,與那兜鍪雙豪同行,只此一樁,恐怕更會增加二人不良之心!”
  楚雲笑道:“各位盡可放心,在下行動時全以一口真氣浮起身軀,腳步根本未與地面接觸,一時半刻之間,他們是不易查察覺的……好了,你們自己沿途小心謹慎,跟蹤在下時切勿露出蛛絲馬跡,這兩個老小子精明得很,我這就去了。”
  他方始準備轉身,鳳目女黎嬙已輕輕的道:“雲,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楚雲抿嘴微一哂,道:“不,你與冷環主他們在一起比較安全,放心,這兩個怪物吃不下我,嬙,感激你對我的關懷。”
  說著,他向每個人深沉的瞥注了一眼,口中倏而發出一聲尖銳的噓哨,不一刻:,那匹黑色的駿馬已靜悄的來到楚雲身邊。
  金甲士大聲道:“年輕朋友,我們走,其他各人尚請自重,切勿跟隨。”
  楚雲豪邁的大笑道:“罷了,人心是活的。”
  說著,一抖韁轡,潑刺刺放馬先行,銀甲士策騎緊跟不綴,金甲士一邊急忙趕上,心裡還在反覆咀嚼著對方那句“人心是活的”的話語到底是何含意。
  三匹坐騎,都是難得而罕見的神駒龍種,只一起步,初時尚可隱約望見塵土迷漫中的影像,然而在瞬息之間即已渺冥消逝,甚至連蹄音亦不復可聞。
  狐偃羅漢咂了咂嘴,低沉的道:“楚老弟性子大強,尤其為了昔日那段血仇,更是無時或釋,早想清結,不過,和那兜鍪雙豪在一起,總是有些不大對勁。”
  天狼冷剛微微點頭,招手要龔寧下來後,便盤膝坐在路旁,閉目養息起來。
  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亦行到林邊,找了些草料準備餵馬,大漠屠手抬頭望望天色道:“黎姑娘,趁著此時,正可休息一下,稍停恐怕就要加程趕路了。”
  黎嬙有些怯生生的問道:“我們……我們現在不追上去,等一下就會追失了……”
  大漠屠手笑道:“姑娘過慮了,我金雕盟追蹤人馬,自來萬元一失,何況現在更暗中保護盟主大駕?姑娘不用焦急,本環主等早有計劃,決無矢閃,若此刻追上,兜鍪雙豪定會守在前路不遠相候,他們這一套,本環主等豈會上當?”
  狐偃羅漢亦大步上前道:“小妮子急個啥勁?庫環主講得對,兜鍪雙豪一定會等在前面的,你休看他們跑得快,一定不會走出太遠,他們必然要確定了吾等不會跟去才會啟行,現在休息一下,楚老弟吃穩那兩個小子了,無論是武功或是機智,他們都必然佔不了楚老弟的上風。”
  狐偃羅漢說了這一席話,黎嬙才略略釋懷,卻有些意態寥落的斜倚在一棵樹上,微咬著下唇發怔,仿佛失落了些什麼似的。
  空中的太陽,又西偏了一段,氣氛中有一絲寂寥的意味,現在,那江湖浪子已到什麼地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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