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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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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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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且極今朝樂

  陸寄風定了定心神,望向西海公主和拓跋雪,心中百念千轉,他唯一可以想到的只是:
  自己在鄯善國之事,一定是西海公主傳話給曇無懺的!所以她才刻意要把自己困在鄯善國,好等著讓曇無懺設計他,把他騙下祭壇,然後以機關陷阱殺之。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曇無懺由何處知道自己下落的方法。
  西海公主正邪難辨,竟會與曇無懺是一丘之貉,並不令陸寄風意外,但是曾被蹂躪過的拓跋雪,怎麼可能串通曇無懺?還是打從一開始,就是個欺騙他的佈局?
  陸寄風萬萬不願意這樣想,但見拓跋雪神色漠然,一點也沒有驚懼的樣子。陸寄風更生疑心,想道:“小雪的樣子不大對……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陸寄風一點也看不出拓跋雪的想法,她冷淡的表情,也與陸寄風所熟知的拓跋雪完全不同,好像變了個人。
  高居上首的曇無懺得意洋洋的樣子,與鄯善王的驚恐恰成對比。
  鄯善王顫聲道:“國師!謀害國師的並不是孤,而是前朝的國王,他們……他們已經全族被滅了,一切與我無關呀……”曇無懺道:“聖女的塑像盡毀,你就該殺陸寄風,作為忠貞之證!你卻將他待若上賓,不是有意要對付我嗎?”
  都善王跪伏在地,不敢言語,西海公主道:“如今已趁你之意,把陸寄風埋在地下,你可甘心了?”
  曇無懺笑道:“不急,等我找到陸寄風的軀體,斬了首級,還有妙用。”
  鄯善王顫聲道:“國內……精銳武士被毒死大半,恐怕難以搜查地底……”
  曇無懺笑道:“你已經發書請其它八國國王前來,他們不日就到,有了八國國王在手,要他們調集兵員挖地找人,又有何難?”*要集合九國國力把沙漠翻了過來,曇無懺的出手,氣魄令人心驚。可是西海公主竟狠心毒殺了鄯善城內的軍民,也教陸寄風氣恨萬分,想道:
  “這毒婦竟然這樣不分青紅皁白,胡亂殺人,絕不能容她活在世上!”
  西海公主嫣然一笑,道:“合九國之力找尋陸寄風,他的屍體有這麼貴重?”
  曇無懺笑道:“這幾日我就在此等九國國王自投羅網,與兩位美人兒共同取樂。”
  拓跋雪冷冷地站了起來,道:“等找到陸寄風的屍體再說吧!”
  她轉身便走,奇怪的是曇無懺也沒追。西海公主笑道:“堂堂的獅子比丘,也有不能得到之人?”
  曇無懺哼了一聲,道:“讓她臣服於我,是遲早之事!”
  西海公主起身道:“不見到陸寄風的屍體,誰也不能放心。”
  陸寄風只感一陣怒火直衝心口,便欲現身與曇無懺一決,卻強忍怒氣,想道:“曇無懺怎知我人在鄯善國?有人通風報信,還是其中有什麼隱情?”
  陸寄風欲查個明白,遂潛身不出,仔細注意著西海公主的動靜。只見她與曇無懺飲酒嘻笑了半晌,曇無懺眼中精光驟盛,在她身上胡亂摸索調戲了起來,西海公主欲迎還拒,曇無懺越來越按納不住,當著鄯善王及群臣的面,竟就要將西海公主的衣裳扯裂,西海公主掙扎了一下,嘻笑道:“別這樣!”
  曇無懺喘著氣道:“管它的。誰要看就讓誰看!”
  “我可不想讓人看。”
  曇無懺轉身對眾人喝道:“聽見了沒有?滾開!全都滾開!”
  鄯善王和眾臣連忙告退,曇無懺已迫不及待地抓住西海公主欲一親芳澤,不料西海公主一把推開了他,起身欲走。
  曇無懺一把拉住她,沒想到才拉到她的手,曇無懺便觸電似地放了開,手上已腫成黑色。
  西海公主笑道:“哎,你想幹什麼?”
  曇無懺哼了一聲,真氣略振,手上的黑腫便化作黑色的腥血,順著指尖滴落,手掌立刻回覆如初。
  西海公主臉色微變,笑瞇瞇地說道:“哎呀,好神奇喔!這是什麼功夫呀?”
  曇無懺哼了一聲,又欲拉住她,道:“一會兒你便知道是什麼功夫了!”
  西海公主身手俐落地閃了開,媚笑道:“來呀:來追我呀!”
  她撒嬌的聲音柔媚入骨,原本臉色有點陰沉的曇無懺一喜,起身道:“小娘們花樣可真多!”
  西海公主呵呵笑著,以輕功急奔,好幾次差點被抓到,總是及時一提氣,又溜出極遠。
  曇無懺在背後追著,卻是帶著幾分戲謔。 陸寄風見此無恥之態,暗想:“可恥!” 正不欲再觀,忽然聽見西海公主的一聲驚呼,充滿了恐懼。
  陸寄風急忙又回頭望去,原來是曇無懺伸手一抓,拉到了西海公主的一幅裙擺,“嗤”
  地一聲扯了開,露出一雙雪白修長的腿,西海公主才發出了那聲驚呼。
  西海公主踉蹌退了好幾步,臉色有點發青,曇無懺持著那方裙擺,獰笑著慢慢走上前,似乎在享受著西海公主的恐懼,道:“你逃呀,你以為本座不知道你這小賤貨打什麼主意?
  這樣慢慢把你剝光,也是樂事!”
  陸寄風驚想:“難道我誤會她了?”
  正要出手相救,西海公主突然又發出一聲嘻笑,道:“小心沙子!”
  她手一揮,一把灰煙散出,曇無懺連忙閉氣退了幾步,趁著這個空隙,西海公主又溜開數十丈,曇無懺怒道:“你再逃,本座殺了你!”
  西海公主的笑聲從遠處傳來:“我好怕呀,你快來,快來追我呀……”
  一聽見那似嗔似喜的笑聲,曇無懺的怒火又消了,吼道:“本座非讓你討饒不可!站住!”
  說著又追了上去,高處的陸寄風越看越不對,想道:“西海公主是真的躲,還是假的躲?”
  不要說他弄不清楚,就連曇無懺都半信半疑,陸寄風還是有點擔心她遭到不測,只好硬著頭皮跟上去,如果她是假的躲,那麼自己再迴避不遲。如果她是真的躲,就不能眼睜睜地看她落入狼吻了。
  陸寄風暗想:“蕭冰!你傷我、殺我、逼我,想不到我竟會幫你救老婆、摘綠帽,不過將來咱們見了面,還是得公私分明,想必你也不會因此多讓我幾手。”
  身為君子,總是得多吃點虧的。
  只見西海公主往寢殿的方向奔去,曇無懺大喜,笑道:“好,你很有心,我來了!”
  西海公主笑道:“來呀,來呀!”
  曇無懺奔入寢殿,廣闊的大床上,重重紗幕之中,只見半裸的西海公主橫陳榻上,抱著枕囊,微微扭動著身子,好像春情難耐的樣子。曇無懺狂喜,身子一躍,便撲上床去。
  西海公主嬌吟了一聲,曇無懺伸手探入她的衣領,欲抓她豐挺的乳房,卻突然慘叫了一聲,急忙抽出手。
  曇無懺的手指上,被一只大毒蠍緊緊咬著,手指一下子就脹成紫色。曇無懺跳下床去,用力將蠍子甩開,狠狠地踩爛。
  曇無懺正欲發怒,只見床上的西海公主趴跪在床上,姿態極為誘人淫蕩,顫聲道:“來呀……我好想要你呀……獅子,快來抱我……”
  那淫穢的模樣,令曇無懺的怒火登時又消失盡了,吼道:“本座非弄死你不可!”
  曇無懺一衝上去,抱住她的腰欲長驅直人,突然又大叫一聲,整個人滾下了床,抱著雙腿間的要緊部位哀叫不已。陸寄風看傻了,曇無懺是怎麼中毒的,竟連他都看不清楚。這回挨招的是要緊的地方,曇無懺不敢再輕忽,急忙就地打坐,運功趨毒。
  西海公主還一副與她無關的模樣,一面揉著自己的乳房,扭腰擺臀,一面發出嬌吟,道:
  “你在幹什麼呀?怎麼還不來?燒死我啦……獅子哥哥,你快抱我,你是西域第一勇男,我好想要你呀……”
  曇無懺被她的叫聲弄得心神不寧,又氣又急,好不容易驅了毒,又立起身來,跨下之物昂藏而立,青筋怒張,猙獰地對西海公主道:“我就來了!”
  西海公主沒想到他還沒事,臉色一變,繼續裝出盪到不行的樣子,張著腿,挺高了腰,呻吟道:“來呀,讓我銷魂,把我撕碎……”
  曇無懺哈哈大笑,道:“你服了吧?嘿嘿……啊!” 曇無懺又發出慘叫,原來他才一伸手去扯她的腰帶,又中了機關,這回整個下半身都被毒液噴中,痛不可當,首當其衝的就是他的陽物。那毒液不知有何來歷,讓曇無懺又麻又癢,又痛又爽,雖然他急忙運功抵抗,卻心悸不已,頭暈目眩,丹田一陣融暖,差點就要一洩而出。
  曇無懺竭力忍住,額間冒著汗,道:“你……你這賤貨……別以為這樣本座就搞不了你!”
  西海公主一面浪蕩地呻吟著,一面說道:“唔……我受不了了,獅子哥哥……你是不是不行呀?難道要我……要我……自己來嗎?嗯……你都還沒入關就要出來啦?”
  曇無懺怒道:“誰說的!躺好等我!”
  高處的陸寄風見西海公主表面上又叫又扭的,眼中卻全是狡獪,不由得愣住了,突然間陸寄風想通了,差點就要笑出來,拚命忍住,繼續看曇無懺被她整得要放棄又捨不得,不放棄又碰不了。
  西海公主的毒液果然厲害,不管曇無懺怎麼運功,就是無法驅除那股暈眩嘔心之感,終於忍不住任其噴射而出,狂噴出的精液至少有一斛,灑得到處都是,卻全是血色,曇無懺的痛苦才略消了一些。
  西海公主還驚叫道:“欸呀,西域第一猛男果然不同凡響,寶液竟是紅色的,太偉大了!”
  陸寄風暗想道:“你最好見好就收,別再玩了,否則惹火了曇無懺,恐怕你也不好過!”
  曇無懺臉色有點蒼白,他可以連禦十女而不洩,這回猛然噴了許多,也有點招架不住,靜坐著調息運功,好不容易才恢復了一點氣色。
  曇無懺喘著氣,仍十分不甘心,教他就這樣退卻,是他畢生所無之恥辱,說什麼也不能在西海公主面前低頭。
  曇無懺喝道:“你把衣服都脫掉!”
  西海公主道:“你幫我脫嘛……”
  曇無懺不會再上當,喝道:“叫你脫你就脫,不脫我殺了你!”
  西海公主笑道:“那你看好羅,我會慢慢脫的。”
  西海公主一面輕輕擺扭著身體,一面寬衣解帶,欲脫不脫之間,又把曇無懺挑逗得心癢難熬,笑道:“好,很好,慢慢脫,嘿嘿……”
  西海公主脫得一絲不掛,隨手拉過曇無懺也脫下的衣裳略遮身體,若隱若現之間,更增誘惑,曇無懺大喜,笑道:“看你還怎麼玩花樣!”
  陸寄風也有點擔心,西海公主現在與曇無懺裸呈相對,還有什麼機關暗器可以使用?
  曇無懺一逼近,西海公主便退了開,倒真是有些害怕,曇無懺笑道:“這麼難搞的娘兒們,本座也是第一次遇上,嘿嘿……現在換我讓你嘗嘗厲害了!”
  西海公主顫聲道:“等等呀,我……我只是跟你鬧著玩嘛……”
  曇無懺喜道:“我也是跟你鬧著玩,過來!”
  西侮公主被他一把拉住,扯開遮身之物,西海公主一聲驚呼,再也無可閃躲,火辣的身驅展現在曇無懺面前,當真是傾國尤物。
  她連忙翻個身子,跪坐在床榻上,可憐地說道:“你,你這物好兇好怕人哪……可別弄壞了我,讓我先侍候你,好嗎?”
  曇無懺得意萬分,道:“你也知道怕?嘿嘿,本座就看你怎樣侍候我,侍候得我舒服,便饒你不死!”
  西海公主將曇無懺按倒,嗔道:“你可彆氣我,獅子哥哥,我真是愛死你啦,所以才跟你玩嘛……我想你是這樣勇猛的男子,應該是不會玩得太過火才對,是你不跟我計較,是你故意放過我,對不對呀?”
  她一面說,一面在曇無懺身上吻之,撫之,弄之,啜之,挑逗得曇無懺心中歡喜不已,笑道:“好,很好……嘿……本座御女無數,今朝總算見識了真正的女人……呵……”
  曇無懺被她一番大弄,再也忍不住,狂吼著將她給按倒,將她的雙腿高高拉起,便要揮戈直入,卻身子一動,臉色登時變得有些奇怪。
  西海公主假裝大聲呻吟,道:“我……我受不了了……快,快進來……”
  “我、我就來了!”曇無懺連忙再度努力,這回卻更奇怪,不管怎麼樣就是舉不起來。
  西海公主邊扭邊叫:“來呀,怎麼不來呀?”
  曇無懺大為驚駭,放開了她,兩手撐在床上拚命地運功,卻就是無法讓陽物動上一動。
  曇無懺總算感到害怕,連忙滾下了床,道:“你……你動了什麼手腳?”
  西海公主笑道:“欸喲,自己不行就怪我?我都脫光了,哪還有地方藏東西呀?”
  曇無懺怒道:“本座絕不可能不行!你說,你說你動了什麼手腳?”
  西海公主眼神輕蔑,慢條斯理地穿上衣裳,道:“可能還有些玩意兒藏在我指甲裡、舌齒裡,欸,玩得過火了,會怎樣我也不知道。”
  不管曇無懺怎麼運功,他的分身就像完全與他無關似的,根本沒有反應。曇無懺什麼都不怕,就怕不舉,此時又驚恐,又惱怒,一把拉住西海公主,一掌舉起,喝道:“你快讓我復元,否則我殺了你!”
  西海公主笑道:“殺了我,你永遠別想復元。”
  曇無懺道:“讓我復元我就不殺你!”
  西海公主道:“可是萬一我讓你好了,你一定會殺我雪恨的……”
  曇無懺陰惻惻地說道:“哼,你不讓我恢復,我會讓你求我殺你!”
  西海公主道:“要死,還用求你嗎?我可有上萬種立刻就死的法子,你想不想試試?”
  “你!”曇無懺氣得一掌就要往她頭上打下,掌氣正欲出,勉強忍住,道:“我絕不會殺你,你把毒給解了!”
  西侮公主道:“這毒解不了……”
  曇無懺大怒,正欲一掌殺了她,西侮公主又道:“……可是……”
  曇無懺急忙收掌,道:“可是怎樣?”
  西海公主道:“我好像記得解毒的法子,不過解得不全,一次只能解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又是這樣。”
  曇無懺哭喪著臉,道:“只有……半個時辰?”
  西侮公主道:“獅子哥哥,你別心急呀,半個時辰也夠你玩啦!其實……”
  “其實怎樣?”
  “其實,永遠復元的方法,也不是沒有,但我一時想不太起來,你讓我慢慢想,別逼我,否則我笨,會忘了。”
  曇無懺道:“那你慢慢想,我……我不逼你,但是你的話有半句虛假,我、我就……”
  至於“我就”怎樣,他卻沒膽量說出來,西海公主笑著拋了一小包藥給他,閃身出殿,笑道:“你拿去試試別的宮女吧!別吵我想解藥。”
  曇無懺急忙服下那包藥,運功調息,不一會兒見到萎頓的玉劍又重新立起,雄偉如初,不禁大喜,狂笑了起來。
  陸寄風搖頭苦笑,西海公主既然有這樣自保的本事,倒是自己太多慮了,此後曇無懺的重要把柄握在西海公主手裡,諒他也不敢傷兩位公主半點毫毛。但由這種情況看來,西海公主只是與曇無懺虛與委蛇,可是她們又怎麼會和曇無懺扯在一起,實在令陸寄風不解。
  陸寄風悄然僭至拓跋雪的寢處,燈火已滅,靜無人聲。若是因自己的“死”,拓跋雪有一絲一毫的傷心,那麼她應該還沒入睡才是。
  但是,殿內沒半點聲響,甚至連嘆氣也沒有。陸寄風心中有點痛,想道:“小雪,你……
  你是真的心系著我嗎?還是你竟是個最成功的騙子呢?”
  他不願現身,輕輕一躍,坐在殿瓦上,望著欲曙的天色,不知為何,心底竟有點空虛茫然。
  他怎會知道,在寢殿中,拓跋雪睜著眼睛躺著,沒有入睡。她的心已經死了,死心之人是沒有眼淚,也沒有嘆息的……
  在敵友未明的情況下,陸寄風不願立刻就出現,這幾天他藏身王宮,自然沒有人能發覺他的存在。但他多方打聽,也打聽不出什麼,西海公主每天依舊以整曇無懺為樂,她給曇無懺的解藥,確實能讓曇無懺恢復半個時辰的雄風,半個時辰過去,則又拋兵棄甲,無所用武。
  曇無懺為了得到解藥,倒是不敢造次。
  而拓跋雪則冷冷淡淡,對誰也沒說什麼話。陸寄風看在眼裡,既心痛又不解,不知道拓跋雪的冷淡,是天性使然,還是根本對自己的生死無動於衷?
  在這幾天裡,龜茲、疏勒、烏孫、悅般、渴盤陀、焉耆、車師、栗持八國的國王相繼前來。由於鄯善國內會發生全國性的毒殺,是 為水源處被下了無解劇毒之故,幾乎是可以說全城少有幸存者,就連王宮中也死了許多人。鄯善王卻早在八國國君到達之前,嚴令各家即刻焚屍,不許停放,甚至出動軍力,燒屍毀屋,夷為平地,表面上整頓出平靜無事的樣子。
  但是被毒死的人實在太多,屍體全燒盡了,城中也一下子變得空曠無人,原本有兩萬人口的大城,一夕之間竟只聞風吹蟲鳴,不聞人聲,極目荒涼。
  就算為曇無懺報仇,又何必做得這樣絕、這樣狠毒呢?
  陸寄風暗中看著這一切,想道:“鄯善城中的百姓生命,皆是無辜,西海公主你這條罪業不小!”
  這段時間以來,陸寄風對西海公主固然產生了同伴之誼,但一想到她做出這樣的事,便不禁痛心,感到她是罪不可赦的。
  八國國君不日來齊,皆被鄯善王禮遇對待,只有陸寄風知道他是不懷好心的,便看鄯善王要怎樣處理曇無懺要他做的事。鄯善王等八王都到齊了之後,便在火焰山下佈置出巨大華美的帳蓬,舉行盛大的野宴,宴中珍味羅列,歌舞畢集。
  每一位國王都帶了翻譯,全以鄯善國的語言交談,以示尊重地主,龜茲國的國君先問道:
  “這數十年來,戰火不息,原本的十數國合併為我們九國,本應和平共處,不該再啟戰端。”
  烏孫國王也附和,道:“沒錯,自從逐走獅子,滅了邪教,小國殘孽失去護持,一一被滅被征服,只剩下我們,我們應該團結起來,建立東方佛國。”
  鄯善國王勉強笑道:“大家說得沒錯,孤王這次邀請諸位,就是為了商議此事。”
  烏孫國王道:“雖然大王您邀請得突然,但您難道不奇怪,為何我們全都如期赴約嗎?”
  鄯善國王一怔,道:“這……本王以至誠相邀,各位以善意相應,有何奇怪呢?”
  渴盤陀、悅般、龜茲、疏勒、悅般、焉耆、車師、栗持等國君都看著烏孫國王,竟似早已達成其它協議,公推烏孫國王開口。
  暗處觀察的陸寄風,也有點兒意外。
  烏孫國王道:“咳!鄯善王,很久以前,九國曾合力圍殺獅子比丘,此事是各國的先人所共謀,只有您好像不解其中詳情……”
  鄯善王聽他們一再提起此事,心中不安了起來,這場宴會就是依曇無懺之命所舉行的,事先保密到家,八國國王當然不可能知道,但是聽他們一樣的語氣,竟好像也是有備而來。
  鄯善王若無其事地笑問:“什麼其中詳情?”
  烏孫國王道:“當初九國曾合力開了一條道路,通往中原,做為暗中交通秘道,難道您完全不知?”
  鄯善國王確實不知,想了一想,心頭猛跳,道:“難道……難道……是一條看不見的道路?”
  八國國王雖未回答,那眼神卻已經說明了確實如此。
  都善國王道:“呃……中原離此有多遠?那條道路真的通得了中原嗎?”
  烏孫王嘆道:“原本九國是合作無間的,但是您的先人家族被滅之後,工程也告暫停,我八國當時不知您的立場是支持邪教,還是反對邪教,便無人洩密。現在已經隔了這麼遠,你的政權也已鞏固,我們沒有必要再隱瞞你。”
  都善王道:“那麼古老的事……如今再提,有什麼用處呢?”
  烏孫國王道:“最近中原變事極大,教我們不得不憂!獅子重生了,你知道嗎?”
  “這……略有耳聞……”鄯善王道:“可是重生的獅子,與九國隔著千里沙漠,應該也威脅不了我們吧……?”
  烏孫國王道:“那可未必!不久之前亡國的夏王赫連定流竄到西域一帶,還有能力滅了秦王乞伏暮末,屠殺秦王王族,沒留下一個活口。何況獅子高強於赫連定百倍,如今知道他已經重生,九國早已人人自危。”
  陸寄風想不到自己放過赫連定一命,他在流亡之際卻仍如此兇狠,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難道亂世之中,就非如此狠毒狡猾,才能夠生存嗎?
  鄯善王道:“話是如此……那麼,諸位有什麼打算呢?”
  烏孫國王道:“唯一能打敗他的高僧吉迦夜,也不知身在何方,因此八國討論後,認為還是應該再繼續地下工程,當初只通了幾百里,就沒有再通了,只要通到敦煌,便足以暗中往來東西。”
  “暗中往來東西……有什麼用呢?”
  八國國王互望了一眼,似覺鄯善王這個問題問得奇怪,道:“當然是避過柔然、北涼的耳目,打探消息,隨時防備!誰與北涼交戰,我們便幫他,好滅了獅子比丘!”
  鄯善王道:“這……其實也沒有必要。”
  烏孫國王奇道:“難道你不怕獅子比丘報仇?再說,那水道下有九國聯盟誓言,若被獅子知悉,誰也逃不了。”
  鄯善王道:“什麼?還有九國誓言?”
  烏孫國王道:“沒錯,當初是為了起相互牽制的作用,因為獅子未必知道是誰找來吉迦夜、誰圍攻他,若是獅子找來,九國誰也不能出賣其他八國……”
  鄯善王道:“萬一他已經知道了呢?”
  烏孫國王道:“那就九國聯心,再次圍攻他!”
  鄯善王道:“這……”
  看鄱善王那猶疑不決的樣子,八國國王都感到不對了,一時之間無人開口,席間一片靜默。
  高處之上,一陣壓天蓋地的渾厚真氣傳了出來:“九國聯心,再度圍攻獅子,很好!很好!哈哈哈……”
  那陣笑聲,引起廣帳一陣震動,八國國王都吃了一驚,龜茲王驚道:“這笑聲……?”
  渾厚的笑聲一陣一陣地傳來,帳篷也越來越是晃得厲害,眼看中央的支柱已經出現裂痕,九國國王身邊的護衛都連忙叫道:“大王,快出來!”、“大王勿留險地!”
  天上的笑聲仍然以震耳之勢傳出:“哈哈哈……”
  喀拉幾響,帳篷在這陣笑聲的震動中,周圍的支架一一崩斷,帳篷傾斜,吊掛的香爐玉飾一一綴落,叮叮咚咚,不時打在各王的頭上,九王紛紛抱著頭奔竄而出,還來不及跑出來,框啷一響,整座廣帳已經轟然垮了下來。
  來不及跑出來的國王們在帳下驚呼大叫,護衛們連忙掀帳推柱,想要入內護駕,但是看似輕柔的帳篷建物,其實也是十分沉重結實的木梁所連接而成,被壓在下面的國王們並不好受,有的當場肋骨就被折,有的腿也被壓斷了,一時間哀叫連連。
  眾王被這突然的變化給嚇著,通通逃出帳篷,那陣笑聲也嘎然而止。
  只見傳出笑聲的高處山頂上,立著幾道人影,當中的一人偉岸高大,身上的黑色巨大斗篷隨風飄揚,襯托得他有如居高臨下的猛獅,睥睨地看著他的獵物。
  “獅子……獅子比丘………”
  八國國王不約而同驚叫了起來,曇無懺的聲音,就像自天博下的雷霆:“現在我就接受九國圍攻,看看九國同心,是否還動得了本座!”
  遠處冷眼旁觀的陸寄風,一想到他被西海公主惡整的那副德行,便感到這些蒙語全是紙老虎的威風,倒也不急著出面。
  九國國王驚愕得說不出來,鄯善國王連忙道:“國師:小王已經依照吩咐,請來八國國王,全聽國師驅策!”
  烏孫國王驚道:“什麼?你……你早就與獅子勾結上了?”
  鄯善王道:“那些陳年的恩仇,怎能算數?為了國家百姓的安全,孤三只好選擇更強大的盟友。”
  陸寄風心中暗想:“說得可真好聽,我殺了魚婦龍,救了你的國家,你還設險局殺我,這樣無情無義之人,說什麼為了國家百姓!”
  烏孫王道:“脅迫八國國君,這樣的事聞所未聞,你究竟打算怎樣?”
  鄯善王道,“也不是脅迫你們,只是想請八國合力作一件事……”
  高處的曇無懺冷笑道:“不必合力了,今日是本座的報仇之期!”
  “報……報仇……?”鄯善王驚問。
  曇無懺道:“當初你們以為有吉迦夜,就可以殺我?哼!吉迦夜在魏國,已經被我廢了神通,成為廢人一個,現在就輪到你們了!”
  鄯善國王連忙道:“可是我們要替您找尋陸寄風的屍體……”
  曇無懺冷笑道:“這種小事,還需要你們?也太小看本座!今日獅子便要一戰滅九國,揚威西域,重振威名!”
  他一拳拒地,起初眾人還不明何以,只見他所立足的山下,竟迅速裂出一道閃電般的裂痕,裂山之痕迅速往周圍爬去,接著轟隆隆轟隆隆巨響不斷,又大又多的落石便以蓋地之威,狂滾了下來。
  九王驚呼四散,但亂石又快又多,根本來不及跑,眼看著立刻要將所有的人打死在亂石堆下。驚恐絕望的哀叫,被滾石巨響以及曇無懺的意的哈哈大笑所掩蓋。
  陸寄風已完全明白,鄯善王被曇無懺所迫,不得不設計捕殺陸寄風,也是情非得已,陸寄風怎麼說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曇無懺敢公然屠殺這麼多人,因此,暗處的陸寄風身子一閃,雙掌推去,上清含相功的掌氣,將亂石給全數往回擊!
  曇無懺原本高立山上,以拳威欲壓死九王和隨從們,正想好好地欣賞這殘酷的景象,誰知挾著拳勁之威的巨石竟在半路驟變去向,反彈回來。曇無懺大驚,急忙雙掌急揮,護住前方,身子拔空飛起,閃開狂襲而來的亂石。
  但那些巨石全被往上打,高山上與曇無懺同列的人可就慘了,閃無可閃,避無可避,眼看著全要被襲來的巨石所擊中。
  陸寄風突然聽見一、兩聲女子的驚呼,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陸寄風連忙排空禦氣,人比巨石還要先了一步,果然見到一道俏影立在華蓋下,就要被亂石當頭打中。
  “喝!”陸寄風同時發掌打開那巨石,身子疾點,有如驚鴻掠影,抓住了女子在手,同時他感到身邊黑氣一閃,曇無懺竟也掩上前抓了另一女。
  陸寄風連忙縱開極遠,曇無懺也往反方向退去,兩人都心存忌憚,不敢輕易交手。
  陸寄風飄然立在另一邊的山頭,曇無懺也立在對面山頭,一時之間虎踞兩方,都不敢輕舉妄動。
  被陸寄風抱住的女子又驚又喜,說道:“你……你怎麼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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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九域甫已一

  陸寄風轉頭一看,自己匆忙之中竟抓了西海公主。他連忙望對面山頭看去,黑猛高大的曇無懺手中抓著的白衣身影,嬌小纖細,正是拓拔雪。
  拓拔雪動也不動,愣愣地被曇無懺抓在手中。曇無懺反倒比較緊張,道:“陸寄風!別傷了她!”
  這句話本應該是陸寄風講的才對,陸寄風自然知道曇無懺怕的是什麼,萬一西海公主死了,曇無懺就一輩子別想重振雄風了。
  陸寄風對西海公主道:“用你的命換曇無懺,也很值得。”
  西海公主臉色一變,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可是你的同伴!”
  陸寄風道:“什麼同伴!你與曇無懺的勾當,我全知道了!是不是你通風報信,洩露我人在鄯善國的事給他知道的?”
  西海公主愕然道;“你說什麼?”
  陸寄風道;“不然曇無懺怎會找來,還從容操縱鄯善王設局殺我?”
  西海公主聽了,大怒道:“你在胡說什麼!”
  她一把推開陸寄風,順手一揮,“啪”地一聲在陸寄風臉上打了一耳光。
  不要說陸寄風自己愣住,就連對山的曇無懺、山下的九國國王、侍臣們,也全都看傻了。
  西海公主氣得臉都紅了,揪著陸寄風的衣領道,“你是在地下被石頭壓壞腦袋,還是被沙子悶呆了?我幹什麼告訴曇無懺你的下落?”
  西海公主人雖被製,行事還是盛氣凌人,一點也不怕陸寄風。陸寄風拉開她的手,喝道:
  “你回答我的問題就好!”
  西海公主火氣上來,道:“好,就是我串通曇無懺殺你這個白痴,怎樣?你殺死我呀!”
  見到陸寄風與西海公主爭執,遠處的曇無懺就怕陸寄風一氣之下,殺死西海公主,那麼自己就再也無法當男人了,曇無懺急道:“是本座找到你的,與她沒有關係!”
  陸寄風道,“你如何能找到鄯善國來?”
  曇無懺哼了一聲,道:“你的行蹤根本不是秘密,你破了本座設在大漠的黑靈城,掀起沙暴,本座豈會不知?”
  “黑靈城是你所設的?”陸寄風驚愕。
  曇無懺哈哈笑道:“雕蟲小技,不過是些幻影迷象,也差點就把你困住了!你竟能脫困,讓本座意外!”
  想到自己在黑靈城內為心魔所迷,陸寄風心頭一陣愧意,若非拓拔雪的發帶,也不會將他喚回現實。可是此刻的拓拔雪立在曇無懺身邊,也不反抗也不說話,像個沒有生命的玩偶一般,委實令陸寄風不解。
  曇無懺冷冷地說道:“你落下地道,本座循位尋至,也下了水道,本想了結你的生命,誰知引出怪物,倒是不必勞駕我動手了。”
  原來在地下水道裡,真的有人偷襲他,並不是陸寄風的錯覺。而陸寄風自己也沒想到背後還有曇無懺緊跟在後,這條水道的險關,原來比原先所見的還要可怕。
  而以後的情況也不必再問,想必是曇無懺跟著他們一同出了祭壇,也看見了壁上的九國文字,所以找出當年圍殺他的對象。或許在陸寄風與西海公主等人留在鄯善的第一個晚上,曇無懺就已潛入了鄯善王宮,製住鄯善王,逼他表面上假意服侍陸寄風等人,暗中卻布下天羅地網,想把陸寄風活埋在地下。
  這些過程,不必說陸寄風也猜得到。
  陸寄風對西海公主道:“就算變生突然,你為了保命而假意應付曇無懺,也不必這麼狠心,毒殺鄯善國的居民,幫曇無懺報仇!”
  西海公主吸了口氣,道:“你以為是我幹的?”
  “你是最擅用毒的毒婦,連曇無懺都怕你,不是你還有誰?”
  西海公主怒視著他,道:“愛情會讓惡毒的女子變得溫柔,同樣的,也會讓溫柔的女子變得毒辣。你就是一個讓善良女孩變得邪惡的臭男子!”
  陸寄風一時未聽懂,道:“你又在胡說什麼?”
  西海公主道:“白痴!你還不懂嗎?下毒的人不是我,是小雪!”
  陸寄風根本不信,道:“小雪不可能做這種事!”
  西海公主道:“就是她!那丫頭偷了我的君子風,全倒在鄯善城的水源裡,替你報仇!”
  “什……什麼?”
  西海公主道,“她見到曇無懺,本來嚇得要死,一聽說你死了,她跟瘋了似的,逼問鄯善王,又衝到你落難的地方看,見到整個地面下陷,還引了會起火的黑水燒過,遍地焦土,她才失神落魄地回來。本來我怕她尋死尋活,誰知道……她竟偷了我的君子風,毒殺全城的人為你報仇!要不是我告訴她你沒這麼容易死,你想她活得到今天?”
  陸寄風怔然不語,“愛情會讓惡毒的女子變得溫柔,也會讓溫柔的女子變得毒辣”……
  拓跋雪為了他,竟做得出像舞玄姬一般狠毒的事。
  陸寄風望向對面山頭的曇無懺與拓跋雪,一時之間胸中既沉重,又酸苦,陸寄風對拓跋雪原本只有憐惜恤弱之意,沒想到她卻對他用情深至如此。
  曇無懺的聲音從對面又傳了過來,道;“陸寄風!你再不將西海公主交出來,休怪我再開殺戒!”
  他見到對面陸寄風和西海公主不知在說些什麼,陸寄風臉色陰晴不定,似乎隨時有可能動手殺了西海公主,心中十分著急。不料陸寄風突然間抓住西海公主,便往山下推去!西海公主的身子像落石一般急墜而下。
  曇無懺大驚,急忙躍下山頭,企圖及時抓住西海公主。
  他後發先至,在西海公主尚未落地之前,便已先落至她的下方,舉手一抓,托住了西海公主,穩穩地落地。
  而仰頭一看,山上的陸寄風、拓跋雪,都已不見了。
  曇無懺知道這是最明顯的調虎離山,可是他也無所謂,只要西海公主在手就安心了。可是他心裡也不無幾分輕蔑,想不到陸寄風竟不敢與他決戰,反而逃之夭夭。
  曇無懺哈哈大笑,道;“陸寄風!你很識相,知道保命為先!”
  山下的鄯善王更驚恐了,陸寄風出現,以神乎其神的掌力止住落石,反擊上去之時,他還以為陸寄風會救他們,幫忙殺了曇無懺,怎想得道到陸寄風救了拓跋雪之後,就這樣離開,不管他們的死活。
  剩下的這些九國御林軍,要對付曇無懺,除了人多之外,豈有其它勝算?
  曇無懺才一落地,九國國王紛紛連奔帶逃,以各種語言對侍衛們下令道,“包圍他!”、“射殺他!”、“快護駕、快護駕!”
  雖說九國各有指揮,混亂無比,九個國王的護駕隊伍全橫陣上前對上曇無懺,放眼望去,也是密壓壓的千軍萬馬。
  面對這樣的陣仗,在曇無懺眼中,不過是任他殺戮的螻蟻。
  咻咻箭雨不斷地射過來,曇無懺一聲怒喝,飛身奔入陣中,隨手撥揮,疾銳的箭勢便被撥開,根本就像稻草一樣,稍止不了曇無懺的奔勢。曇無懺根本不將這九國御林軍陣仗放在眼裡,一心大肆殺戮,以報前仇。
  箭雨之中,那身飄飛的黑斗篷就像一片狂飄的烏雲,直襲陣中,逼向九國國王,一眨眼已欺至陣中,前列的弓箭手退至盾後,刀劍手們兵刃齊出,揮向曇無懺。曇無懺口發叱吒,斗篷疾揮,衣角所帶過的霜氣一掃,便見血瀑!
  曇無懺的斗篷衣擺,本就是以雋刻精美的利刃綴成,加上他的勁道與真氣,所揮過之處的威力更是驚人。沒人知道他怎能所過被糜,眾人只見靠近他的人全在瞬間噴血飛開,而曇無懺抱著西海公主,根本連出手都沒出手,所過之處,群兵不是斷首就是腰斬,這可怕的景像教人見之喪膽,曇無懺簡直是死神一樣,狂笑著,冒著血路直取最後方的禦車。而九輛禦車也已準備逃奔,車駕上的華麗刺繡與流蘇不安地顫動著。
  刀劍的揮擊襁當之聲,鮮血與肢體飛散中的呼喝叫囂,卻都在一瞬間倏地中止。
  一把冷冷的劍,已迎著曇無懺的咽喉。
  混亂的軍隊中,陸寄風早已沉著地立於人群,手中的劍也早已等著曇無懺。
  完全沒有防備到的曇無懺,只來得及看見陸寄風冷冷的眼神。
  他的首級已經飛了出去!
  陸寄風一劍揮過,劍刃砍斷曇無懺的頸項,那宏偉的身體還向前衝出數十尺,才往前僕倒。
  眾人這時也才看清,曇無懺僕倒的身體,已經沒有頭了。
  陸寄風與曇無懺之間,空出的一大片沙漠上,一端立著橫劍的陸寄風,另一端則是那倒臥的黑色巨軀,當中點染著幾點曇無懺的鮮血。包圍在週邊的兵士們,仍然目瞪口呆,沒有人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陸寄風持著曇無懺的首級,將之高高舉起,眾人才發出震天般的叫聲,不知是歡慶,還是震愕。
  曇無懺的屍體被眾人舉起,與陸寄風一起被推送到九國國君駕前。
  都善、烏孫、渴盤陀、悅般、龜茲、疏勒、悅般、焉耆、車師、栗持國王們原本藏身在軍隊後方,沒人看見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兵士們發出轟然歡呼,侍臣才急忙由前面的隊伍得到消息,而轉告國王;曇無懺已經伏誅了。
  國王們望著被推到前方的陸寄風,他手上還持著曇無懺的頭顱。鄯善國王既驚喜,又慚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烏孫國王笑道;“雖然已無吉迦夜,但是獅子還是要死在英雄手中,你是哪一國的兵士,如此勇猛?”
  陸寄風道:“魏國。”
  “魏國?”九國國王有的不明白是哪裡,也有的略知中原局勢,都露出驚訝的神情,不知魏國的人怎會來這裡解他們的危難。
  烏孫王道:“獅子的生命源源不絕,就算斷了首級,仍有可能重生,不如將他的頭顱搗毀。”
  陸寄風道:“不必如此。”
  他以掌氣封住曇無懺首級斷口的血脈,也順便封住他的七竅,縱然他已修成元靈,可以離形脫身,在被封住所有關竅的情況下,也不可能脫逃出去。
  眾人望著曇無懺平靜的面孔,都感不可思議,這個頭顱差點亡了九國,也是各國國王一生的夢魘,卻在這麼快的時間內就結束了。
  烏孫國王望著鄯善王,冷然道:“鄯善王,就算以曇無懺為靠山,也是不可靠的。”
  其它七國國王也都怒視著鄯善王,鄯善王有些手足無措,道:“這……孤王被曇無懺所脅迫,是不得已的……”
  烏孫王道:“不得已?你謀害八國,有再大的不得已,都不能善了!”
  龜茲國王也道:“沒錯,八國就將圍攻鄯善,你好自為之吧!”
  鄯善王急恐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陸寄風卻開了口,道:“各位,請聽我一言!”
  翻譯們將陸寄風的話傳了出去,九國國王都靜下來,望著陸寄風。
  陸寄風道:“鄯善王被曇無懺所迫,也出自於不得已,鄯善國近遭巨變,城中的軍民死亡大半,已經不堪再受軍火,八國不應趁機瓜分它。九國在西域各自為政,理應安居樂業,何必報仇不休?”
  龜茲王不服地說道:“鄯善王寡恩背義,本該受天懲罰!”
  陸寄風道:“若是曇無懺惡計得逞,諸位還能全身而退嗎?若是因此開啟西域戰火,是我所不願!不如就讓曇無懺重生,有他的存在,你們才不得不團結!”
  一聽要讓曇無懺再獲生機,九國國王都嚇壞了,急忙道:“使不得!”、“再商議,再商議!”
  陸寄風道:“曇無懺是被我所殺,而我不願意再見到戰爭,九國既已和平相處了這麼多年,往後應該也能維持和平。”
  烏孫國王道:“可是……事實上西域並不平靜。”
  陸寄風道:“為何?”
  烏孫王道:“東邊有柔然與北涼,不時往西侵略,我們擔心鄯善國遲早也會被柔然或被涼所掠,到時候屏障之地消失,八國都暴露在虜騎面前,一樣有亡國之危!”
  西海公主已護著拓跋雪前來,聞言,笑道:“柔然與北涼,真正怕的可不是你們九國,而是魏國。”
  烏孫王道:“但魏國強大,柔然或北涼根本就不可能侵略魏,只會往西征討。魏國再強,也與九國無關。”?西海公主道:“當年班超通西域,促成爾等朝拜中國,受中國所佑,免於匈奴侵伐。如今魏國比漢朝強盛,而柔然、北涼,卻不如匈奴!你們向魏國進貢輸誠,才是明智之決!”
  西海公主的話,令九國國王都為之心動。
  眾車駕回到王宮中,九國國王經過幾番商議,終於決定派遣大量的使節與貢物,與西海公主等人前往魏國朝拜。
  陸寄風來時只有三人,回國時卻是鮮衣怒馬,威儀當世無雙。當年蘇秦身佩六國相印,又怎及得上西域諸國這威壯的隊伍與規模?鄯善、烏孫、渴盤陀、悅般、龜茲、疏勒、悅般、焉耆、車師、栗持所佔的範圍,是魏國的好幾倍,它們的富庶,也足以與中原名都相比,同時派出最壯麗的隊伍與豐盛的貢品,九國競強,場面更是浩大得難以想像,車馬延伸數十裡,舉目望去,只見各國旗幟飄展,幾乎要遮蔽了天空。
  這場盛大無比、輝照漢武功業之事,在歷史上卻只有寥寥數筆。
  並不是拓跋燾不愛功業,他生性好大喜功,凡有戰勝,必大肆宣揚,但是他卻對九國朝拜的史實,沒有大書於國史之中,只簡單地帶上一筆以記其事,似乎有意要隱瞞什麼。這背後的真相,耐人尋味。
  知道真相的,也只有當世的陸寄風、西海公主、拓跋雪,以及崔浩等人而已。
  陸寄風這行人浩浩蕩蕩地回到平城,有這麼龐大的隊伍,一路上自然不會再受到任何風暴與險關逼凌,和西去時的辛苦相比,一天一地,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境遇。
  他們尚未入關,消息已傳到平城,平城內設下館驛,等著迎接九國來使。這是拓跋燾霸業的一件極大之事,全國都為之震動,而拓跋燾也早已知道這是陸寄風之功,更是欣喜無比。
  有了這蓋世的功勞,群臣還會有誰疑心他重用陸寄風的理由?他所建立的,是無法獎賞的大功。
  魏國的軍隊嚴陣迎入九國朝貢隊伍,直入平城內,先安置在客館之中,由有司教導禮儀之後,擇日正式朝拜拓跋燾。
  陸寄風都還來不及回領軍府,衣服都還來不及換,已先被迎入後宮書房,面見拓跋燾。
  拓跋燾一見到陸寄風,喜不自勝,還來不及陸寄風跪下面聖,已親自下階一把握住陸寄風的雙臂,緊緊握著,道:“好,很好,很好:陸卿你……”
  見到拓跋燾為了他平安歸來,而如此狂喜,陸寄風微微一笑,道:“罪臣來歸,請萬歲降罪。”
  拓跋燾笑道:“你讓朕揚威西域,有九國之助,河西一帶平矣!平定東南,華夏一統之期亦不遠矣!哈哈哈……”
  陸寄風笑而不語,拓跋燾留陸寄風在宮中,問了他許多事。兩人促膝長談,款款絮語,陸寄風離開之後所有的過程,細細說盡,也已耗了一整天的時光。
  有些事拓跋燾似乎半信半疑,尤其是曇無懺的部分,拓跋燾並不是那麼相信,道:“曇無懺有這樣高強的法力,還能重生?”
  陸寄風道:“微臣將他的首級置于玉匣,萬歲可欲觀視?”
  拓跋燾點了點頭,即刻命宗愛率領禁軍,前往領軍府取來玉匣,好一觀曇無懺的頭顱。
  宗愛取來貯有曇無懺首級的玉匣,經過這麼多天的奔波,那首級也只放在錦襯之上,並沒有特別保養,依然栩栩如生,一點也沒有腐化的跡象,拓跋燾看了,才不得不信。
  他蓋上玉匣,沉吟片刻,道:“這可是一個麻煩……”
  陸寄風道:“萬歲何出此言?”
  拓跋燾道:“去年朕北征,揚威西北,涼國已知不敵我天威,多次遣使,卑辭求和,涼國一時難以平定,朕打算與他暫時和談,萬一國師死於你手,恐怕再起爭端。這個首級就留在宮裡,誰也不許說出去!”
  殿中的拓跋齊、崔浩、宗愛等人,都是他極信任之人,還要再特意交代,可見其慎重。
  拓跋燾命宗愛收好曇無懺的頭顱,才對陸寄風道:“陸卿,這一陣子,北涼多次求我賜他皇女,以結親好。為安涼國之心,讓涼國以為朕真心結好,所以在皇女之中,一定要選一名身分與朕相等之人,才配得上涼國世子沮渠目犍。”
  陸寄風的心頭一跳,不知拓跋燾說此話是何意義?
  拓跋燾道:“除非朕的姊妹都已許配,否則沒有理由以旁族之女配給沮渠目犍。”
  陸寄風默然,拓跋燾只好說得更明白:“你若不娶武威公主,眼前只剩她可以配給涼王世子了。”
  所有的人都看著陸寄風,拓跋燾握住陸寄風的手,道:“陸卿,你與公主出生入死,她的命已經是你的。她為盜匪所劫,聲名已損,朕知你委屈,但是朕不會虧待你,只要你娶武威公主作正室,朕立刻封你為王,賜你國土!”
  拓跋齊也殷切地望著陸寄風,他不希望拓跋雪嫁給涼國的世子,因為他太清楚:北涼皇室風氣淫亂,沮渠目犍本身就是一個下流至極的人,與自己的庶母、姊妹們,都有淫行外傳,拓跋雪這樣軟弱單純的少女進入北涼宮廷,只有摧折的命運。只要拓跋雪嫁給陸寄風,就沒有這些問題了,至少陸寄風的人品他信得過。
  陸寄風依然沒有說話,拓跋燾個性急躁,見他沒有任何反應,轉急為怒,道:“怎麼?
  你嫌這樣的陪嫁不夠?”
  陸寄風連忙道:“微臣萬無此意!”
  拓跋燾喜道:“那麼你是答應了?”
  陸寄風猶豫不決,崔浩等人卻已連忙趁勢上前,笑道:“恭喜萬歲,也恭喜武威公主終生有托!”
  “我……”陸寄風連忙要表明自己不娶,可是話道口邊,卻無法開口。
  拓跋燾見了,以為他是已經心許,也十分高興,笑道:“哈哈哈……朕多日以來的心事,總算化解,陸卿,你真是朕的解憂之人!”
  但陸寄風心中卻更多憂慮,夜已深沉,陸寄風等人告退出殿,這才有機會回到領軍府。
  千綠已在領軍府內等他,上次一別,陸寄風在恢復官銜之後,便找回了千綠。本已為自己隨駕出征期間,犯了重罪,會連累平城的千綠,幸而拓跋燾並未抄他的家。
  千綠見陸寄風風塵僕僕地回來,心中喜不自勝,殷勤地服侍他沐浴更衣,一如往昔。
  陸寄風沐浴後,千綠侍候著他穿衣結髮,她一面替陸寄風梳著頭髮,眼淚卻一面滴了下來。
  陸寄風隨口問道:“怎麼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可受了委屈?”
  千綠連忙搖了搖頭,擦去眼淚,笑道:“不,婢子是見到公子平安歸來,所以才……”
  陸寄風笑道:“見我平安歸來,你痛哭流涕,那麼若是我七殘八缺地回來,你是不是要拍手叫好?”
  千綠嗔道:“公子您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陸寄風笑了笑,千綠又道:“公子這次西域之行,立了大功,皇上更倚重您了,婢子有個不情之請……”
  沒想到千綠會對他有所要求,陸寄風笑著問道:“你有什麼心願?”
  千綠道:“公子權勢已固若泰山,若是將小姐的孤墳移葬過來,長相為伴,不是遠勝過孤單單地在虎牢軍火之地?”
  陸寄風道:“這不是要緊之事……”
  千綠輕嘆了一聲,便沒有再要求了。可是陸寄風見了,反而感到不忍,道:“並不是我絕情,而是我並不能久眷此地,終要離開的。我已問出我要找的地方,等我再處理過一些俗事,我就動身了。”
  石室在燕國之北,很可能就有玄圃,就有若紫的元靈,他有必要立刻去找出地點,或至少讓舞玄姬與魏國先帝的真正身分明朗化。
  千綠一愣,道:“公子已經找到小姐的元靈了嗎?”
  陸寄風苦笑道:“也沒有完全的把握……其實有沒有五成把握,都很難說。”
  千綠道:“那麼公子打算前往何處?”
  陸寄風道:“燕國。”
  千綠愕然,道:“燕園,那有多遠!還要先經過南邊的宋朝。”
  陸寄風道:“所以我打算先上一趟劍仙崖,帶你和雲兄回建康,順便轉告雲老爺封伯伯如今的病況,然後才動身去燕國。”
  千綠連忙問道:“您要隻身前往燕國?”
  陸寄風點了點頭,千綠拚命搖頭,道:“公子一個人去,太危險,太孤單了……”
  陸寄風笑道:“你別想再跟了!我一個人連沙漠都去了,南邊北邊,不是一樣?要死早就該死啦!”
  “別說這樣不祥的話!”千綠道。
  這時,領軍府長史前來報告,說是公主府請陸寄風去一趟,陸寄風一怔,這麼晚了,西海公主、武威公主兩人還會有什麼事要見陸寄風?
  陸寄風心情為之一沉,告訴長史傳達公主府的使者,就說自己明日要上朝,不便前往,打發了公主府的人回去。
  陸寄風靜了一會兒,原本還與千綠有說有笑,此時卻心事重重,不說千綠也明白他與公主之間必然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事,但陸寄風不說,她也不便問。
  過了一會兒,陸寄風才揮手道:“千綠,你去休息吧!”
  千綠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慢慢地告退。
  陸寄風一個人沉思著,要如何處理拓跋雪,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今天答應了拓跋燾,他自己都感到不該這樣,可是當時不答應行嗎?
  在回平城的這段路上,陸寄風已儘量對拓跋雪冷淡,甚至算是冷漠,也為此和西海公主吵了好幾次架。向來不喜與人爭執的陸寄風,一提起拓跋雪的事,就不由得心浮氣燥,竟會因此和西海公主一路爭吵,他自己都感到好笑。或許是西海公主太會挑釁人了吧?
  陸寄風長嘆了一口氣,如果自己與拓跋雪,和拓跋燾一樣只是兄妹,那就好多了,可以好好地照顧她,又根本不會有這些問題了。
  在黑靈城中,自己幻想出來的若紫曾經問他:要如何處理迦羅的事?自己那時的回答,現在想起來,都感到心寒。自己已經知道必定會辜負迦羅,甚至預備做薄倖之人,那麼還能讓拓跋雪也遭到一樣的命運嗎?
  完成一件事所要付出的犧牲與代價,竟會比原先所想的還要多,還要複雜。如果不娶拓跋雪,就算被視為薄倖,被視為辜負深情,他都願意承受。但是,現在不娶卻就是將她推下北涼的火坑,娶與不娶之間,已經不是陸寄風自己能決定的了。
  陸寄風望著手中的發帶,他一直將此物帶在身上,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做這樣的事。也許是提醒自己:勿再被心魔所惑。但更深的意義,他卻沒有勇氣探究了。
  “你還要自欺欺人下去嗎?”背後傳出的聲音,驚動了陸寄風。
  陸寄風回頭一看,除了西海公主之外,還會有誰?以往以陸寄風的根基,西海公主的靠近絕對瞞不了他,可是現在他心思混亂,竟沒有注意到西海公主是何時接近自己的。
  西海公主請不動陸寄風,竟親自來了,也讓陸寄風也有點傷腦筋。
  陸寄風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西海公主道:“你懂也好,不懂也好,我說過的話,不會收回!”
  陸寄風默然,她的意思,指的就是他以前說過的那句:若陸寄風再讓拓跋雪落一滴眼淚,自己不會放過他。
  陸寄風道:“你回去吧:這麼晚了,你還留在巨子家中,萬一皇上知道了,要我娶你,我恐怕會先去自殺。”
  西海公主笑道:“想在我手上自殺,可也沒那麼容易!曇無懺的下場僅供參考。”
  陸寄風道:“還有半個時辰,也差不多夠了。”
  西海公主俏臉一紅,笑道:“你都瞧見了?好好好,恐怕你非娶我不可了,我馬上報告皇上去!”
  說著,便往後躍去,竟像真的要去皇宮一般。
  陸寄風嚇了一大跳,道:“餵!站住,你是在逼我叛國!”
  西海公主呵呵大笑,奔了出去,陸寄風假意追了幾步,便沒有再追,對著消失的身影苦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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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壽考豈渠央

  平城的皇宮內,籠罩著一層沉重的空氣。
  宗愛將所有的侍臣都遣了出去,只有自己守在拓跋燾身邊。雖然平時就常常由宗愛侍寢,但是這回卻不大一樣。自從拓拔燾北征回來,夜裡在寢宮中休息的他,就幾乎不見外人。
  拓跋燾一樣上朝、一樣臨幸妃子、一樣打獵搏擊,但是,卻在夜裡就寢時,時常不許任何人靠近他的寢殿。究竟為了什麼,沒有人知道。可是拓跋燾本來就常會做些出人意表的決定,內臣們也不敢亂說。
  只有宗愛知道拓跋燾發生的變化。
  “宗卿……宗卿……”
  不可一世的拓跋燾,在紗帳中發出驚恐的呼喚。
  “萬歲,奴才在!”
  宗愛連忙上前,隔著黃紗,拓跋燾的身子微微顫抖著,撐起手肘,卻又軟倒了下去,急促地喘著氣。
  “過來……”
  宗愛膝行上前,掀帳抱住了拓跋燾,道:“萬歲,您怎樣了?”
  拓跋燾緊緊抓著宗愛的背,他褐色勇壯的大手上,沁著冷汗,深深吸了幾口氣,仍忍不住喉頭一甜,吐出了一大口血。
  宗愛以自己的衣裳接住拓跋燾的血,驚道:“萬歲!您……您龍體保重!”
  拓跋燾吐過了血,虛弱地倒在禦榻上,好不容易調勻了氣息,道:“去……去喚紫妃來……”
  宗愛跪著叩頭道:“萬歲龍體不寧,請為國保重!”!
  拓拔燾怒道:“朕沒事!朕一點都沒事!”
  宗愛叩頭流淚不已,拓跋燾氣憤得一腳踢開宗愛,喝道:“不許哭!再哭朕斬了你!”
  宗愛被踢滾出幾步,翻過身爬了回來,仍叩著頭,道:“萬歲儘快求醫診治吧!微臣死不足惜,但應以龍體為重呀……”
  拓跋燾深吸了幾口氣,道:“朕沒事,朕好得很……朕……”
  但是,說著這些話時,他卻只有驚恐。
  他想起先帝也是這樣,嘔盡最後一口血,死時只有三十二歲。死前的先帝,猶如一具骷髏,那是嘔盡了全身的血,活活地吐出最後一點生命,痛苦萬分的死!
  他的祖父也是這樣,據說曾祖父也是這樣……
  自己才二十餘歲,這絕命的徵兆,卻出現得比先帝們都快。或許是他比歷代先帝都要來得認真,征討天下,親冒矢刃,也都比歷代先帝更頻繁,所以他耗損得更快,生命比別人耗費得更快。不管怎樣,他都不敢追究原因,更不敢相信這就是魏帝代代的宿命。
  以往他以為自己體力過人,天下大小之事無不在他手中,掌握翻覆,無可遺漏。但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如此脆弱,以往的體力,不過是等於凡人一生壽命的預支。他比常人多做了三倍以上的事,所以他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生命。他,和平凡人沒有差別。
  但是,拓跋燾絕不願承認是這樣。自己才要一統天下,才要完成自古未有的霸業,怎能在此時就死?拓跋燾也不想求醫,如果治得好,歷代先帝早就治好了。如果讓外人知道他竟已生命不久,政局一定會起變化,他的天下就會分崩離析,一切都成灰塵。
  他不甘心,就算給他七十年的壽命,他猶覺不足,更何況只有二十幾歲……實在太短暫、太短暫了!
  有沒有長生不死的方法?
  只要他知道任何保命的方法,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包括他的江山。
  憤怒發洩過後,拓跋燾冷靜了下來,喘著氣靠著床緣,道:“你起來,宗卿……”
  宗愛顫顫驚驚地起身長跪,拓拔燾望著他,嘆了口氣,道:“只有你知道朕的身體已經不行了,你說,可有什麼法子救朕?”
  宗愛道:“還是請御醫看看吧……”
  拓跋燾苦笑道:“你多方試探過,拿朕的徵狀去問知了不下數十名的醫者,都沒有結果,再請御醫,又有何用?”
  宗愛道:“也許是奴才辭不達意,不能完整傳達萬歲的病況。御醫來了之後親自看過,或許會有所得。”
  拓拔燾怒道:“別再說這不切實際的話!朕不要聽!”
  宗愛道:“那麼……崔侍中智謀見聞,世所罕見,也許他知道什麼延命之法……”
  拓跋燾道:“他是朕的股肱,有長生不死之法,早就告訴朕了,還要朕去問他?”
  宗愛無奈地說道:“那……崔侍中是智慧絕頂的人,連他都無法,奴才智淺,又怎能為萬歲分憂?”
  拓跋燾心浮氣燥,又兼憂心,正不知該如何是好之時,猛然間想起一個人來。
  “備駕!朕要去看望國師!”
  宗愛也宛如看見一線曙光,寇謙之受天師所指導,有與天地相通之能,他應該會知道長生不死之法,或至少知道如何延長壽命。
  拓跋燾的車隊又在深更半夜奔出宮城,像平常那樣,沒有臣子會覺得有異樣。而臨時被通知皇上要來的寇謙之,也很習慣地立刻更換朝衣,備置香案,迎接聖駕。
  拓跋燾輕車駿馬,直入天師觀中,寇謙之與眾弟子們跪地相迎,長呼萬歲。
  拓跋燾下馬拉起寇謙之,道:“國師,朕有極要緊之事,要與卿商議。”
  寇謙之恭敬地將他迎入丹房,爐煙裊裊之中,拓跋燾心事重重的樣子,倒是寇謙之從沒見過的,他也感到必定發生了什麼事,才會這樣匆忙地前來。自從北征之後,拓跋燾還會有什麼煩心之事?
  拓跋燾望著寇謙之煉藥的鼎爐,道:“國師,你們道家常說貴體養生,又說與天地同壽,難道人真可以永生不死嗎?”
  寇謙之不明白拓跋燾為何突然間問他這句話,笑道:“稟聖上,道家所謂‘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這精神並不是指肉體永存,而是指生生死死,天地間運轉不絕……”
  拓跋燾道:“但你們煉丹練功,服食求仙,不就是為了追求一身不死?”
  寇謙之笑道:“長生不死,自由變化,謂之地仙。但成仙也是需要機緣,非強求可致。”
  拓拔燾冷冷地說道:“天下沒有什麼是不可強求的!”
  寇謙之一愣,拓跋燾的神情、語氣,似乎都和平常不一樣,難道他心中有什麼念頭,是自己以前沒想到的?
  拓跋燾回過頭,望著寇謙之,果決而中肯地徐徐說道:“朕要長生不死!”
  寇謙之驚退了一步,道:“萬歲,這……”
  拓跋燾道:“萬歲,萬歲,天下又有誰真的能生存萬歲?朕就是自古的唯一之人!”
  寇謙之雙膝一軟,跪了下來,道:“啟稟萬歲,天下無不死之人,只有不死之仙,仙者,非人間所謂權人也。萬歲是天下之大權,怎有可能成仙呢?微臣非不為也,是不能也!”
  拓跋燾道:“胡說:既然凡人能成仙,朕也可以!”
  寇謙之吸了一口氣,道:“萬歲對臣之恩遇,蓋世無匹,萬歲對道教之扶持,亦已積下無窮福量,可是這是不可能變為陽壽的,如此逆天之舉,也必不容於神。萬歲若執意要逼臣,臣寧願將這條微命,償還萬歲,以維持天地之道如常運轉。”
  拓跋燾怒吼道:“朕不要聽這些!你辦不到,煉這些丹藥做什麼?”
  他一把推翻了丹爐,萬歲龍顏大怒,就連寇謙之都為之膽顫心驚,沒想到拓跋燾會突然間這樣瘋狂。
  拓跋燾發了盛怒,推翻丹爐,吼叫之聲連丹房外極遠處侍立的臣子們都聽得見,眾人也都感到可怕,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會讓拓跋燾以這樣的聲音對國師說話。
  寇謙之仍很堅持地說道:“微臣不以丹藥取巧,練丹只為濟世救病,那些企圖練長生不死之丹的術士,誰能真正青舂永駐?最後不是都化作枯骨了?先帝臨終,服五石散,卻瘋狂吐血而死,形容枯槁,這就是所謂的不死仙丹,穿腸毒藥!微臣從來都不煉那種東西!”
  拓跋燾狠狠地說道:“把你的頭斬了,你會死嗎?”
  寇謙之一愣,硬著頭皮道:“會。”
  拓跋燾道:“那麼你也只是個凡人,為何能通天地?難道你是在欺騙朕?你們道教只是一群裝神弄鬼的術士?”
  寇謙之倒是不怕拓拔燾的威脅,道:“微臣以至誠通天感地,是否有驗,萬歲最清楚,不必微臣狡辯。只是長生之法,確實不能給予大權之人。萬歲若因此要殺微臣,也是微臣的劫數。”
  拓跋燾見他這麼堅持,反倒束手無策了,道:“你……國師,求求你告訴朕,如何求得長生?朕願息放棄一半的江山!”
  寇謙之為難地搓著手,拓跋燾提出這樣的要求,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寇謙之輕搖著拂塵,沉思著該如何應對拓跋燾,拓跋燾突然間這麼心急,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可是拓跋燾會出什麼事?他風華正茂,怎會突然汲汲於長生不死?
  寇謙之想了一回,道:“也不是完全無法……”
  聽見有一線生機,拓跋燾大喜過望,有如在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浮木,道:“什麼法子?”
  寇謙之道:“長生不死的方法,不是微臣能決定的,但是微臣卻能請天師親自啟示,讓天師答覆萬歲之求!”
  “天師……?”
  寇謙之點了點頭,道:“微臣受天之啟,而能通神,這干預天地倫常之事,非臣能決定,請萬歲向神仙請求吧!”
  拓跋燾半信半疑,道:“朕……朕能夠見仙?”
  “只要心誠意正就能夠。”
  拓跋燾大喜,拉住了寇謙之,道:“好:很好!要見神仙之前,朕應怎麼做?你快告訴朕!”
  寇謙之道:“請萬歲秘密沐浴淨身,經過七日齋戒,每日心靜意定,七日之後,微臣作法請乩,問道於神,或許便能請動天師。”
  拓跋燾顫聲道:“七天,好,朕會做到,七天后朕會再來!”
  拓跋燾神意恍忽地離開了,這場秘密的會面,真正的目的也只有宗愛知道。但是,這七天的天師觀和皇宮,卻為此忙碌了起來。天師觀的天壇又被重新佈置安排,皇上也突然間下令七日不朝,一切政令皆為之停止。
  群臣們莫名其妙,不知道皇上發生了什麼事,而深深的深宮,根本也無人可以一窺究竟。
  就連拓跋齊幾度入宮,都見不到拓跋燾,他感到奇怪和不安,跟從皇兄這一生以來,這是從來沒發生過的怪事!
  “我要見聖上!”
  拓跋齊直闖後殿,內臣們見到是他,都不敢攔阻,讓拓跋齊一路直奔至內殿,已經快到後宮了,這是絕對禁止臣子外人進入的地方。
  內臣們紛紛出來拉住拓跋齊,而拓跋齊見到這樣全不放人的嚴密陣仗,想到的只是皇上被誰脅迫了,所以行動不能自由。
  一想到這個可能,就算冒著大不敬的罪名,他也要闖進去 解原因。
  拓跋齊不管內臣們的拉扯,喝道:“放開!”
  他自幼習武,外表雖文弱,身手卻十分靈活有力,輕易甩開禁軍,便要闖入殿中。
  “站住!”
  喝住他的人是宗愛。宗愛立在前殿高階上,妖麗的臉孔上充滿了威嚴,俯瞰著拓跋齊。
  拓跋齊立刻被數名禁軍撲上來製住,他仰望著上方的宗愛,怒道:“宗愛!你這個閹奴,也敢對我號令?我要面聖!”
  宗愛道:“此地是深宮大內,跨入十步者,就算是皇親國戚,也是不赦之罪。奴才是為將軍生命著想,才阻止將軍,若是將軍犯了國法,恐怕萬歲會傷心不已呀。”
  拓跋齊道:“皇上呢?為什麼皇上已經五日不朝,只要讓我見到萬歲,我寧願負罪!”
  宗愛道:“是萬歲不想見任何人,將軍請回吧!”
  拓跋齊道:“你這狗僕,還不夠資格跟我說話!”
  他又要甩開禁軍,衝上階時,一道人影令他怔住了。
  拓跋燾穿著齋戒的素服,走了出來,看起來精神厥爍,不像是被控制的樣子,可是他怎會穿著齋戒的服裝,又怎會已經五天不見任何人了?
  拓跋燾雙手背負在後,慢慢地說道:“你太衝動了,朕會有什麼事?”
  拓跋齊見到安然無事的兄長,一時悲喜交集,跪下道:“微臣罪該萬死!”
  拓跋燾笑了笑,道:“後宮你不能進來,去禦書房候命,朕會與你談談。”
  拓跋齊依言退了下去,回頭見到拓跋燾,轉頭離去的拓跋燾和宗愛一起消失在高階上,他真的會來書房嗎?拓跋齊又不安了起來。
  但是,當拓跋齊來到書房時,書房內已經有別人了。那極為年幼的身形,卻有股挺拔高致。
  那是太子拓跋晃,此時年方八歲,聰明機敏,英明早發。平時住在東宮,沒有皇上的傳喚,不能輕易進入宮裡,此時他一個人在此地,居然沒半個侍臣,令拓跋齊感到很奇怪。
  拓跋齊道:“參見太子。”
  拓跋晃連忙道:“請起,叔叔。你也是來求見聖上的嗎?”
  拓跋齊道:“是,但不知殿下……?”
  拓跋晃道:“是父皇要我來的。”
  拓跋齊道:“為何太子孤身一人?師傅太傅呢?”
  拓跋晃道:“父皇要我一個人在這裡等,不許別人在場。”
  拓跋齊看了看周圍,果然只有遠處禁軍保衛著,沒有別人。這種情況太不尋常了。
  兩人站著,恭敬地等了一會兒,拓跋燾的足音才傳了進來,身邊還是跟著宗愛。
  對於宗愛能這麼得到拓跋燾的寵信,眾人其實都很不以為然,可是既然他只是個侍寢的賤臣,又沒有干預國政,便也沒人說什麼。但看現在這樣的情況,拓跋燾也太信任宗愛了!
  太信任一個人,就等於把性命交在他手裡。拓跋齊為了拓跋燾這樣的作風隱隱感到不妥。
  拓跋齊與拓跋晃雙雙拜見過拓跋燾,拓跋燾才招手命他們上前,道:“此地只有家人,不必拘禮。”
  拓跋晃道:“君臣父子亦是家人,微臣不敢無禮。”
  拓跋燾笑道:“好,很好,阿孩你越來越像漢人了。”
  這也不知道是褒是貶,但是拓跋燾樣子十分愉快,讓拓跋齊放下了不少的心。北征回來之後,拓跋燾有好長一段時間心情煩悶,脾氣暴燥,動不動就殺人降罪。現在心情大好,或許是陸寄風帶回了九個屬國,讓他國威揚於西域之故?還是武威公主終生有托,他放下了心頭大石?
  拓跋燾道:“庫奇思,你實在不該硬闖,若犯了大不敬之罪,朕也救你不得。”
  “是,微臣自當請罪。”拓跋齊道。
  拓跋燾嘆了口氣,招手命拓跋晃上前,撫了撫太子的頭,道:“魏國國俗,立子殺母,太子的母親與朕情感深厚,原本朕不想這麼早立太子,好保她幾年的生命,她卻為了讓阿孩早日確定名位,情願自殺……”
  拓跋燾突然說出這件事,讓拓跋齊、拓跋晃都感到心情一沉,拓跋燾又道:“立子殺母的習俗,倒底是為了什麼?以前朕不明白,只知道那是祖宗家法,是就祖宗家法又怎樣?朕認為不對的,有什麼不可以廢!”
  只有氣概不世的拓跋燾說得出這樣的話,拓跋齊知道這是他的作風,也不以為奇。
  拓跋燾接著卻道:“但是,朕現在卻明白這樣的家法用意了!欸!先人真是用心良苦!”
  難道拓跋燾幾天不朝,就是為了此事?一時之間拓跋齊有點莫名其妙。
  拓跋燾道:“立子殺母,那是因為皇嗣都有個重大的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以免引起無謂的不安。”
  拓跋齊道:“這個秘密有這麼重大嗎?為何前朝都沒有聽說過?”
  拓跋燾道:“如果有太后知道這樣的局面,不但我魏的政權可能被女主控制,也可能讓異國找到我們的弱點。”
  拓跋燾和拓跋晃見他說得這麼嚴重,都靜靜地聽著,不敢再開口。
  拓跋燾道:“朕青春少壯,本以為還大有可為,可是,最近卻時常嘔血,體力不濟,終於感到死亡的可怕……”
  一聽他這麼說,拓跋齊與拓跋晃都大吃一驚,拓跋齊道:“萬歲!這……怎有這樣的事?”
  拓跋燾苦笑道:“朕也不願讓人知道,只有宗愛一人夜夜服事朕,隱瞞真相。若是知道朕的身體不寧,你們想,有異心的鄰國還會乖乖歸降嗎?”
  這確是不能公開的大秘密,拓跋燾說道:“先帝也壽命不久,這似乎是魏帝代代的必然現象,朕又操勞過於先帝,竟更早發作,這幾日以來,朕只想著補救之法。天下未定,太子年幼,朕不能就這樣崩逝!”
  拓跋晃流下眼淚,跪了下來,抱著拓跋燾的膝道:“兒臣願代替父皇,願把陽壽轉予父皇!”
  拓跋燾摸著他的頭,道:“世間壽命啟能隨人授受?阿孩的孝心,為父很感動。”
  拓跋齊道:“這……只要延請名醫,或許能有保命之術……”
  拓跋燾笑道:“不必了,朕這幾日齋戒,就是為了此事。”
  見眾人一臉疑惑,拓跋燾續道:“國師已經答應朕,只要朕靜心齋戒七日,就能以至誠通神,他要為朕請下天師,啟朕長生之鑰。所以朕這幾天在後宮靜心修意,不問世事,只要七天過了,朕便能得新生。”
  拓跋齊整個人愣住了,過了半晌才道:“這……這是國師說的?萬歲!這恐怕其中有什麼不對……”
  拓跋燾笑問:“什麼不對?”
  拓跋齊道:“哪有世俗中人能夠通神?神靈渺渺難知,怎麼可能請下來與世人相見?國師常說生死有命,不能亂其序理,可是竟然要請天神來延長萬歲的壽命,這實在太奇怪了!”
  拓拔燾聽了,不禁產生幾分不悅,道:“你認為朕不必活那麼久?”
  拓跋齊連忙道:“為了我國長治久安,微臣當然渴望皇上長命百歲,但有養生之法,不聞以仙術延命!再說,自古以來,想求見神仙的,有誰成功過?最多只召出鬼魂罷了!”
  “大膽!”拓跋燾大怒,一擊几案,道:“庫奇思,你是朕的手足兄弟,竟這樣嘲笑於朕,難道你有異志?”
  “微臣該死!”
  拓跋齊退後低頭,不敢再說,只是心中大為不服。
  拓跋燾憤怒地起了身,道:“朕會見到天師的!庫奇思,你若敢將此事外傅半句,朕不會對你容情!”
  說完,拓跋燾大步跨出書房,連頭也不回了。拓跋齊怔立在地,現在拓跋燾滿腦子都是長生不死,根本聽不進任何話,甚至勸他理智一點的人,都會被視為別有居心,死亡的威脅,真的能令英主變暴君?
  而立在一旁的太子,也有點驚慌,道:“叔叔,皇上真的會……會有大變嗎?”
  拓跋齊收拾起紛亂的心,道:“太子請寬心,皇上或許是太累了,所以才……”
  拓跋晃嘆道:“這真是怪力亂神,昔漢高祖屢次受妖道所騙,甚至不惜殺害太子,興巫蠱之禍,孤以為那是書中的事,常笑漢武帝一生英武,唯有晚年不智。想不到,今日卻……”
  後面的話他也不敢多說,想不到拓跋燾年紀輕輕,也信起這個來,怎不教他們痛心!
  拓跋齊安慰道:“或許皇上是心神不寧,讓國師為他除祟安心也好。”
  太子畢竟年幼,有想法不吐不快,道:“國師設壇作法,這本來是投民間愚夫愚婦之所好,為安民心也就罷了。我大魏國人世世信奉世尊,修來世業報,實在不應該降格迷信,也跟百姓去相信那些江湖妖道!”
  拓跋齊道:“這……信仰自有道理,國師能安天下之心,太子不必耿耿於懷。”
  拓跋晃道:“等我登位大寶,我一定要恢復佛教,屏棄道教!”
  直到出宮,拓跋齊心情仍十分沉重。雖說齋戒不朝,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拓跋齊總感到哪裡怪怪的,讓他非常不安。就算是寇謙之要使弄法術,變什麼花樣好了,那也只能求他一身的富貴,其實是起不了危害國家的作用的。
  但是,多少朝代都因術士的使弄,而造成朝野不寧。他以為那是離他很遠的史書上的昏君如此,作夢也沒想到皇上也會做這樣的事。
  拓跋齊嘆著氣,以前他以為寇謙之是個正派的人,現在,他卻不敢這樣把握了。
  拓跋燾經過七天的齋戒沐浴,恭恭敬敬地前往天師觀。這七天以來,天師觀也大肆整修,多了許多秘密的佈置與陳設,包括整個天壇的上方,都圍上了重重紫紗,變得非常神秘,外人無法一窺究竟。
  在覆滿了白紗白帳的道路中,拓跋燾親自以雙足登上數十層高的天壇。以往是軟轎抬上,但現在誰也不能靠近天壇,以免世俗之氣污穢神仙。拓跋燾向來身骨強健,這數十層的階梯,他硬是一級一級,拾步而上。
  登上天壇之後,高曠的四面八方都被紗帳遮住了,根本就看不見外面的景象。
  拓拔燾跪坐在蒲團之上,靜心等候著。他前方的香爐,香煙裊裊,似乎隨著遠方寇謙之在地面上作法起壇的吟聲而繚繞。
  不知過了多麼久,也不知天色是否轉暗為明,或轉明為暗,在拓跋燾眼裡,只有一陣陣的香爐輕煙,就像神仙飄然的姿態。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翩然身影,像是風一樣地吹了進來。
  拓跋燾一怔,真的有人影飛入?不,那不是人影,那是一道光,一道柔和的光,像是流星所組綴而成,那麼的冰清,又那麼的似幻似真。
  拓拔燾情不自禁就想上前掀開帷帳一窺究竟,他硬生生忍耐了住,端坐在蒲團上,望著前方那道幻影。隨著微風輕飄,他漸漸看清楚了,那修長的身形,就像迎風的青竹一般,只是衣擺的微動,都有著無限的風韻。
  他的腳下似乎有隱隱的幻光,或是雲霧,纏繞著周身,讓他更加真幻莫辨。
  那身影輕輕一回,拓跋燾感覺到有一雙深邃的眼眸正在注視他,那雙眼睛雖隔著層層迷障,卻透出一種莫名的悠長之感,不但讓拓跋燾有種被看透的感覺,更讓他整個人都在那雙眼眸的眼波中,無法自己。
  如果那是神仙,也是一個人世間無法想像的俊美神仙。
  人是不可能美到如此程度的。
  他的聲音,也有如天籟一般:“你已經見到我了。”
  微風吹起了紗帳,半掩半現在飛舞的輕紗之中,拓跋燾看見了一張絕世的面容,一張星月般皎潔出塵的天人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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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三 章 暫為人所羈

  天師道場外森嚴的戒備與重重的儀仗內,只能從遠處望見平靜無比的天壇矗向天際,除此之外,發出微光的高壇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能知道。壇下繚繞的煙霧與莊嚴的誦經聲,更是讓刀甲護衛下的華樓透出無比的神秘。
  遠處的皇宮似乎平靜無比地橫亙在地平面上,每一重殿瓦與樓閣內,扶疏的花木在夜色的掩映下,就像是被沙漠覆蓋住了一般。
  也像沙漠一樣,看似平靜之處,會發生什麼驚險,是不會有人事先料得到的。
  幽魂似的黑影只一閃而過,便如疾箭般穿過重重殿瓦,就連點過水面的驚鵠也沒有那樣迅速。
  那黑影閃人大卜曹的詈中,很快便找到了掩藏在銅燈後的複壁。狹窄的複壁內,靜靜地放著一只沉重的玉匣。
  那人揭開匣蓋,錦襯上的曇無讖首級沉靜地閉著雙目,沒有半點氣息,看上去只有如離琢完美逼真的黑檀頭顱。
  他的雙掌按住曇無讖首級的左、右率谷穴,只見一股微弱的白氣緩緩自他指間冒出,纏繞著、盤旋著,接著便像白鰻一樣溜入曇無讖的鼻中。
  曇無讖的雙眼猛地睜了開,發出精光。
  那人雙掌一放,曇無讖的首級便發出雄渾的笑聲,緩緩凌昇於半空中,怒目俯瞰那他從末見過之人。
  “你是何人?為何要喚醒本座?”曇無讖沉聲問。
  他冷笑一聲,並未回答,曇無讖正欲口發暴喝,以獅子吼震死此人,他身子一閃,竟已憑空消失於曇無讖面前。這樣的障眼身法自然瞞不了精於此道的曇無讖,他的首級便排空禦氣,緊追著那黑影飛出複壁。
  一追出太卜之署,那人早已不知奔向何方了。曇無讖驚覺被注入的真氣正迅速地流失之中,再過片刻,只怕自己仍要靈性全無,化作落在塵土上的一顆首級,他急忙聚起僅存的真氣,朝後宮的方向飛去。
  深夜時分,領軍府內的陸寄風在房內靜坐養氣,但一股莫名的焦躁卻讓他無法靜下心來。
  睜開雙眼,遠方平城宮上竟眾著難以言喻的深重妖氣!
  陸寄風一躍而下,施展輕功往平城皇宮奔去,那道妖氣遠觀迷離,越接近卻越散,變得似有若無。陸寄風知道這幾日拓跋燾神秘地閉宮齋戒,今日卻前往天師道場,還不讓任何大臣知道此事,不管是八部大臣、內侍,甚至崔浩,都不知道他為何會有此舉。
  陸寄風早已隱隱感到似乎會發生什麼事,這次皇上的決定,很可能就是弱水道長的出招,舞玄姬不會想不到這一點,只不過看誰先有所應對罷了。如今皇宮上方的妖氣,很可能就是舞玄姬的行動。
  陸寄風躍至北殿之頂,只見一道黑影朝南邊飛過,妖氣盈滿于那飛影周遭。陸寄風足尖一點,已躍至另一處宮殿,再輕身一轉便已登上樺枝,在高樹間飛奔緊追著那道渺小的妖影。
  陸寄風的追奔很快拉近了雙方的距離,登時看清那竟是曇無讖的首級!陸寄風大驚,不知會是誰破解了他的封印。就連裝首級的玉匣藏在何處,陸寄風都沒有追問,連他都不知道,會有誰知道這項宮中最重要的秘密?這個人竟能救活曇無讖?
  要毀了此顱元靈,使他永不超生,並不是難事。但陸寄風知道:它一定會去找可以救他、助他完全重生之人。而這個人會是舞玄姬,還是舞玄姬的左護法無相,甚或是隱藏在暗處的另某個人,都比殺曇無讖更重要。
  因此陸寄風反而隱跡匿行,身子一沉,落在地面上,注意曇無讖的奔勢,而小心地跟蹤。
  曇無讖飛入後宮的一所高樓之中,那樓內紫帳垂覆,陣陣幽香隨月色飄沁著。
  陸寄風龜息潛近,身子緊貼著樓壁滑爬而上,攀著台頂邊的靠欄。這麼高之處,陣陣夜風扯過之聲淒厲呼嘯,什麼也聽不見。但是陸寄風靜心凝意,殿內的聲音便漸漸清楚了起來。
  曇無讖狂妄的笑聲中,少了原有的震人真氣,只剩下徒具形式的威嚴:“哈哈哈……本座依然能逃出生天!無相!快助我重生,讓我為聖女老人家殺了陸寄風!”
  無相輕柔的聲音,冷冷地問道:“先別忙,是誰助你這一程之力?”
  曇無讖暴躁地說道:“不知道!或許是聖女老人家的哪個座下。”
  無相道:“你不知是誰助了你,更不知道他助你的用意了。”
  曇無讖喝道:“你別囉唆,快傳我真氣!”
  無相道:“你這樣大呼小叫的,是想嚇我嗎?你如今這等模樣,倒真是嚇人呀,呵……”
  她就算是笑聲,也沒有半點笑意,簡直像是個木石之人所發出的一般聲音。
  曇無讖更是火大,道:“你這賤人,本座落魄之時,你敢不出援手?不怕聖女老人家怪罪?”
  無相道:“你這時可就念著聖女老人家了。也不想想平時怎麼就老忘了她的指示,死得這般糊塗,活也活得這樣糊塗。”
  曇無讖道:“你此言何意?”
  無相懶懶地說道:“沒什麼意思,不過是藉機嘲笑你罷了。”
  “你……”曇無讖果真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喘了口氣,才道:“你這個無形無體的東西,別太得意忘形了!我隨時可以抖出你真實的身分,那時看先死的會是誰!”
  無相雖不以為意地哼出一聲,但陸寄風聽得出在她聲音裡,確實有幾分隱藏的不安。難道無相是怕曇無讖告訴皇上:無相其實是舞玄姬的手下?可是料想曇無讖如今有頭無軀的那副德行也近不了拓拔燾。那麼,無相是在害怕什麼?
  曇無讖見無相不語,笑道:“怎麼樣?你也知道忌憚?你真正的心意,若讓聖女老人家知道了,恐怕你的下場要比我慘吧?哈哈哈……”
  陸寄風心頭一動,但還未揣摩出這句話的意義,無相已以她傭懶的聲音,道:“你話說得也太重了,真要與我決裂嗎?也罷!今日你我各無輸贏,你過來,我為你傳功吧!”
  陸寄風略感到有點不對,無相不是這麼容易就被曇無讖所懾之人,他無聲無息地躍上陽台,掩近前朝內望去,好窺知無相是否另有計畫。
  寢殿中,披著冪籬輕紗的無相帶著微笑,那與若紫肖似的容貌,就連冰冷的笑,也帶著幾分天真之意,令陸寄風心頭又像是被針密密地刺著一般。
  曇無讖得意地笑道:“你知道姦歹就好!”
  無相手中輕紗一甩,輕紗就有如長鞭般便將曇無讖的首級卷了過來,捧在她纖細的手中,她纖纖十指扣住了曇無讖的率谷穴,“啵”地一聲輕響,兩只大姆指上有若春荑的指甲竟已刺入他的腦中!
  曇無讖大驚,黝黑的臉泛出慘白之色,道:“你……你……”
  他的要害被重傷,不要說重生了,兩穴被擊破,他恐怕就連保住此頭都不能,一時之間竟驚呆得說不出話來。
  無相道:“你這個愚昧之徒,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助你一程的正是聖女老人家的對頭人,他只是要利用你作個餌,釣來大魚罷了。你當了別人的誘餌,還想活著全身而退?”
  曇無讖道:“你胡說!我是右護法,只有我能輔助聖女!你休輕舉妄動!”
  無相道:“你是可以再貢獻出最後的力量。聖女老人家正需要你的純陽真元,你就盡最後一點兒孝心,舍了根基吧!”
  只見曇無讖的頭顱在無相雙掌之間,痛苦地扭曲著,整個頭竟漸漸萎縮,抽搐成不像頭顱的奇怪形狀,無柏一聲輕暍,那首級已化作灰塵,黑沙簌簌地自她白皙的指間墜落。
  她雙掌之中懸浮著一丸紅玉般的真元,發出灼灼熱光,照紅了她的面容,她運功於雙掌之間,那真元漸漸形淡離散,陸寄風驚想:“難道無相奪取了曇無讖的根基,據為已有?”
  若是她成為舞玄姬身邊另一員更強的護法,陸寄風殺曇無讖根本就毫無意義!
  陸寄風不再遲疑,隨手一揮,指劍已削至無相頸前!
  無相輕身一閃,陸寄風同時躍入,無相反手一拍,那縷紅光競“嗤”地一聲射向陸寄風!
  陸寄風沒料到她不護真元,反而將之擊向自己,那股雄渾的真氣至少是曇無讖百年以上的根基,整個當胸擊中,陸寄風身子沉重地往後一彈,無相已閃至他的背後,長指扣住了他的後頸,製住了陸寄風。
  陸寄風噴出一口鮮血,但覺後頸一痛,風門穴不知被無相刺入了什麼,整個人便軟趴在地,動彈不得了。
  陸寄風根本連仰首都不行,倒在地上的他,暗暗運起真氣,讓上清含象的藉力運轉導引少數可動的真氣,護住周身,免得無相再補上幾掌或把他給大卸成幾塊。
  他只能看見無相赤裸的雪足走了過來,輕輕踩在他頭上,道:“魚兒總算上鉤了。”
  她足踝上的金鈴串,冰冷地觸在陸寄風耳上,陸寄風內心苦笑不已,原來自己真的就這樣誤中了誘餌,落到無相手中。可是這個誘餌真是舞玄姬下的?還是舞玄姬也是將計就計呢?
  陸寄風不動聲色,道:“以曇無讖的全數根基攻擊我,不是可惜了嗎?”
  無相道:“那只是餌,誘你的餌!”
  陸寄風一愣,無相搖著頭道:“曇無讖被殺之時,根基就被聖女收回了,只留下少許真氣存活於那顆頭顱,否則,五百年的根基,你豈能輕易封得住?曇無讖的首級,不過是個廢物。有人不知道,故意裝神弄鬼的起高壇作法,然後偷偷摸摸去宮中偷出這廢物來,不就是要引你來殺我?”
  陸寄風一愣,原來舞玄姬早就留了這一步,她故意讓那顆頭顱存活,好讓人以為獅子比丘的頭顱是重生關鍵,讓有心之人的設計朝那顆頭顱上去想。
  起壇的寇謙之必定是受了弱水道長的指示而這麼做,弱水道長利用曇無讖的行蹤誘使陸寄風殺無相,恐怕他也沒料到自己丟出的餌,雖成功引來了陸寄風,卻反而使陸寄風被無相所擒吧?
  弱水道長與舞玄姬究竟誰的心機高一層,就連陸寄風也捉摸不准。
  不過陸寄風心知無相若非暗襲,也不會得手。目前只能一面暗自逆運真氣,讓穴位移動,解開風門穴的牽制,一面拖延時間。
  陸寄風道:“我沒殺成你,但你卻有把握殺了我嗎?”
  無相放開了踩在他頭上的腳,退了兩步,道:“你想激我對你動手,再以真氣震傷我,這樣的技倆對我是沒有用的。”
  此女的冷靜聰明,不亞於舞玄姬。陸寄風根本沒想到無相是這樣一個難纏的角色,難怪吉迦夜千里追殺她而不成,沒什麼武功的她能活到如今,確實有著過人之處。陸寄風不禁後悔當初的一念之仁,若是坐視她被六大夜叉所殺,又何至于有今天!可是若當時沒有出現陸寄風,她就對付不了六大夜叉嗎?恐怕還是有法子解圍。
  陸寄風一面專心地運氣,一面道:“你既然不能動我,打算對我如何?”
  無相道:“打算把你剁成一缸肉醬,獻給聖女老人家。”
  陸寄風道:“那為何還不動手?”
  無相淡然一笑,道:“一時找不著缸,還是把你醃了如何,只是要從哪兒找那麼多鹽來?”
  她的口氣竟只是在與陸寄風閒扯,讓陸寄風根本搞不清她的打算。
  無相索性道:“你不過是想爭取時間衝開背上的無形冰針。我便坐在你身旁等著你衝開它,如何?”
  想不到她這麼有把握,陸寄風的動機一一被她道破,反倒使自己略有些心浮氣躁。陸寄風儘量定神靜意,一面繼續以真氣移位轉穴,一面道:“你不怕我衝開穴位後,對你不利?”
  無相淡然一笑,走了過來,輕輕將陸寄風的身子踢得一滾,由原本的俯臥變成仰躺。一抬眼就可以看見無相冰冷的神情。
  “仔細看著我,”無相問道:“你會殺我嗎?”
  她俯下了臉,捧著陸寄風的雙頰,與他極近地對望著。一樣的紫眸長睫,一樣的五官,一樣的聲音:“為何你見了我的形貌,仍無動于哀呢?”
  陸寄風道:“若是已見慣了明珠,自不會為魚目所惑!你只是徒具若紫之形,根本就是個毫無性靈的軀殼!”
  黑靈城內的心魔都能自滅,如今無相的誘惑,對陸寄風來說,根本不構成任何威脅。
  無相放開了他,道:“你說得對,我的形體是聖女所賜,並沒有自己可言。就算你滅了我,我也不過是回到聖女老人家身上。”
  陸寄風道:“若如你所說,曇無讖又怎會有此下場?”
  無相道:“告訴你也不要緊,為了讓小姐在最快的時間內重生,聖女已決定不再慢慢蒐羅真鉛與真汞了,曇無讖的五百年根基就是現成真鉛,而真汞也近在咫尺。”
  “什麼……?”
  無相緩緩地說道:“你不知道聖女老人家有另一個分靈化體,就是你們劍仙門的師祖司空有嗎?”
  此話一出,陸寄風一時還沒聽清楚,看著無相漠然的神情,陸寄風才確信自己方才聽見了什麼。
  司空有是舞玄姬的分靈化體?
  陸寄風簡直完全不敢相信,這根本就不可能!但是……曇無讖對他的劍法了若指掌,而且也曾經暗示過他:司空有有著不為他所知的身分。
  司空有不是一直在中原與司空無同修道嗎?她是何時與舞玄姬扯上關係?
  看著陸寄風那震愕得不知如何反應的樣子,無相隨手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髮,道:“你想不透了,是不是?我告訴你好了,聖女得道出世之後,欲東行傳法,卻受挫於中原,敗在一名凡夫俗子的手上,留下一縷真氣而逃。她本以為這道真氣可以再被收回,誰知那凡夫俗子竟知天道,將之囚於鼎爐之中。聖女發覺中上的一名凡人都這麼厲害,她不願再東望,便專心在西方傳道。可是她的那縷真氣,卻被那人練成了元嬰。”
  不必無相特別說明,陸寄風也知道:那道舞玄姬的分靈所煉成的元嬰就是司空有,而那凡夫俗子,除了司空無以外,也不會是別人了。難怪沒有人知道司空有的來歷,只怕除了舞玄姬以外,只有司空無知道怎麼一回事。
  無相道:“司空無見她已成人命,便將她留在身邊作為道友,一同習劍,可能是想感化她吧?兩人同修了百餘年,不知為什麼,司空無竟然逃離了她身邊,獨自到天山之巔去修道了。”
  陸寄風記得當初司空無曾說過,在司空有身邊,自己永遠也無法修道悟真。或許是同修百年,司空有魔性難移,司空無想殺她卻下不了手,只好選擇離開吧?但這是他自己親手煉成的禍患,他不將之翦除,卻留在世間,背後是否還有什麼動機,卻沒有人能知道。
  陸寄風覺得司空無這麼做,必定有他的道理。可是現在司空無生死不明,其中關鍵是什麼,不知將來是否能解。
  無相道:“司空有到處找司空無,卻又被打敗,她茫茫然地到處大開殺戒,一直殺到西域,原本聖女老人家還以為:殺盡西域高手的劍魔,是當初打敗她的那人呢!後來才發現竟是自己的一縷真元,還被煉得這樣強了,聖女老人家開心極了,立刻親自出馬,收服了她,欲作心腹。可是,或許是被司空無這百年來的修煉給移了性,司空有並不乖乖地服從聖女,聖女為她洗髓易肌,她就是不屈,最後還是給逃了回去。
  “當時諸國不大平靜,聖女培植好了我與曇無讖之後,便親自追到中原來,但那離司空有逃回去的時間,也有好幾十年了。她好不容易又找到司空有,當時司空有收了六個弟子,聖女趕去之前,或許是一體同心,司空有已有所感應,她先叫弟子們離開劍仙崖,獨自與聖女決鬥。聖女見她怎麼樣部不屈服,只好決心殺她。若是她死了,便可以回覆人形之初,成為聖女的根基。”
  原來冷袖等人離開劍仙崖的那幾天,就是舞玄姬與司空有的決鬥之期,當時若冷袖等人在場,根本全都不是舞玄姬的對手。司空有趕走弟子,必是為了留一條退路吧?如果自己死了,也不會有屍骸,弟子們只會以為她失蹤了;若是她勝了,弟子們也不會知道她的來歷。
  可是怎會演變成司空有自己投崖?這卻教陸寄風想不透。
  無相道:“司空有學了不少司空無的劍法內功,聖女並沒有輕易收回了司空有,她們交戰了七天,聖女是佔上風的,司空有眼看只有落敗被收,直到有人介入戰事,才使局面逆轉。”
  陸寄風隱約已猜到了,道:“是……是真人介入戰事?”
  無相點了點頭,“司空無親自出手,與司空有合戰聖女,這上百年的恩怨,就一次清算了。近兩百年來,司空老賊進步不少,聖女老人家竟被司空無傷得極重,甚至連人形都不保,只勉強逃出一命……”
  陸寄風聽到此時,已完全確定她說的是實情。因為唯有如此,才能解釋當初為何舞玄姬一人中原後,就沒有回到西域。原來她是慘敗在司空無的手中,連命都差點保不住!也因此她才被弱水道長所救,而陷入情網……
  陸寄風終於完全豁然大明,將一切給連貫了起來。身為司空有弟子劉瑛的弱水道長,怎會去救舞玄姬?那絕不是巧合!
  或許他根本就沒有離開劍仙崖,親眼見到這場決戰!因此,他以逸待勞,救活舞玄姬,用種種手段擄獲她的心,以求得那高於司空有數倍的道行!只可惜他太過心急,攤牌得太快,而功敗垂成。
  也只有如此,才更順理成章地說明他為何在圍殺舞玄姬失敗之後,會拚命地要投入司空無門下,因為他曾親自確定過:天下間只有司空無能勝過舞玄姬。
  可是,一個如此玩弄手段而失敗之人,應自食苦果,才能彰顯天道,司空無為何反而會保護他,甚至收他為入門弟子?
  陸寄風這時才感到:自己最不能看透之人,竟是司空無。
  不管是舞玄姬或是弱水道長的心機手段,陸寄風自知難敵,可是對他們的性格想法,陸寄風卻十分了解。只有司空無,今日的一切局面,可以說都是當初的他所造成的。
  以司空無的智慧,他早有許多機會滅了這些人,可是他卻讓他們留在世間,翻雲覆雨,這根本就是他操控下的一場惡鬥!
  陸寄風曾經不解弱水道長一切行為的用意,而如今弱水道長的來歷、動機都已昭然,他才發現背後的司空無,是更大的謎。
  陸寄風的心情,更加矛盾沉重了。如果全天底下,有一個他最不願意懷疑的人,那不會是別人,就是司空無。
  但是,如今這曖昧詭譎的局面,怎能教陸寄風不疑?
  陸寄風定了定神,道:“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無相沒有含意地微微一笑,道:“你的穴衝解了,卻還裝著沒衝解開的樣子,不就為了想知道一切嗎?”
  陸寄風更是一驚,沒想到無相連這都知道了。無相不疾不徐地說出司空有來歷的過程中,陸寄風一面專心聽著,一面仍持續地運功,他的身體早就將運功視作本能,就算不特別注意,也能隨心所欲地行氣。他本打算聽完司空有之事,再抓住無相逼問舞玄姬的下落與行動,欲被無相佔了機先。
  陸寄風拉住了無相,一手點住她的心口,道:“你知道卻不防備,難道以為我阻止不了你與舞玄姬合靈?”
  無相被陸寄風反扭著手,卻一點也不心急,依然是那平靜無波的語氣,道:“你有沒有本事阻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有話還沒問完,才留我至今。”
  陸寄風道:“你既然知道,就自己說吧!”
  無相笑道:“何不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陸寄風一掌朝她天靈擊去,卻一掌劈空,雄渾的掌氣硬生生擊碎了地面,譁然轟隆之聲,在寂靜的夜中更是有如巨雷。
  巨響一起,殿外的宿衛腳步聲,立即雜沓急響著包圍紫妃殿,燈火也像是驟然的星光一樣四處亮起,人聲叫道:“紫妃殿有動靜!”
  “快傳禁警!”
  陸寄風抬眼一看,眼前朦朧的散影又聚為無相,無相朝陸寄風輕蔑地看了一眼,便朝殿外飛出。陸寄風心知此地不能久留,也急忙排空禦氣,追著無相而去。
  無相的妖氣化做點點螢光,故意竄入宮苑通道上來來去去的宿衛隊中,陸寄風及時收住追撲之勢,收轉行氣,攀住高處的樹梢,隱身在暗處。但是收氣得太急,抓住樹梢的反彈之力,使枝啞一陣劇烈的搖晃,急落的葉雨立刻驚動了衛士們,有人叫道:“刺客在樹上!”
  “放箭!”
  胡人箭術不但精準,而且強弩力透重石,一發號令,接二連三狹著猛威破空襲來的箭,強勁得穿枝斷葉,簡直要把重重的樹蔭射穿。陸寄風雙掌疾撥,以內力一一撥落亂箭,卻已看不見無相的行蹤。
  已驚動了宿衛,若是拓跋燾追究,反而節外生枝,陸寄風只得一面揮袖擊退亂箭,足底一蹬,身子便倒飛出樹影,閃至殿瓦上,以最快的速度奔離皇宮。底下的眾軍只見到人影竄出枝啞,有如流光一閃般地躍過重殿樓閣,便消失不見了。
  陸寄風奔回中領軍府,遠遠望向皇宮,只是一片黑壓壓的影子而已,一點也看不出騷動。
  可是等拓跋燾回來之後,宮中宿衛一定會向他報告這件事。
  陸寄風在榻上坐了下來,定神細想著無相所說的話。她為何要告訴自己司空有的來歷?
  若是無相不說,自己絕不會想到的,自己知道得越少,不是對舞玄姬越有利嗎?
  她說那些話的用意是為何?陸寄風的心強烈地不安了起來。
  舞玄姬不再慢慢地蒐集男女真元,而打算以現有的根基修煉若紫,除了曇無讖,難道她另外要收的,竟是司空有?
  舞玄姬若是知道司空有身在何方,必會親赴劍仙崖。劍仙崖上沒有人是她的對手!陸寄風心底急了起來,不敢想像迦羅、冷袖、眉間尺等人遇上舞玄姬,會有什麼下場。
  他幾乎就忍不住要立刻動身趕往劍仙崖,但是卻拚命逼自己冷靜,他隱隱地感到:似乎有哪裡不大對勁。自己這樣趕去,似乎會中了舞玄姬的計。
  倒底是哪裡不對呢?
  陸寄風深吸了口氣,靜心逆想。無相不可能平白無故幫他,她說那些話的居心,陸寄風若不解開,只怕要落入她的算計當中。
  天色漸漸明暸,長史與僕人們急促地奔了過來,在廊外道:“大人!大人請起,萬歲召見,要您立刻前去!”
  拓跋燾已經離開天師道場,也就是說:弱水道長所出的招,已經要陸寄風接招了。
  陸寄風讓僕婢們為他更換上制服,便動身前往宮中。稟報進了內殿之後,才發現除了拓跋燾與宗愛之外,殿中沒有半個臣子,就連他最信任的崔浩、拓跋齊部不在。拓跋燾倚著隱囊而坐,隔著幃幄望去,他的神情氣色看起來雖然沒什麼不一樣,卻似乎多了點心事。
  陸寄風長跪於下首,不知道拓跋燾會說出什麼樣的話來,靜了片刻,拓跋燾才道:“陸卿,你服侍朕以來,認為朕如何?”
  他沒頭沒腦地問了這個問題,讓陸寄風有點莫名其妙,只好道:“聖上行止自有取決,臣不敢妄自評議。”
  拓跋燾冷笑道:“你可真是越來越滑頭了。你放走赫連定時,與他說了什麼話?”
  陸寄風的心頭一震,拓跋燾果然開門見山了。道場天壇之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見陸寄風低頭不語的樣子,拓跋燾沉聲道:“你過來!”
  “是。”
  陸寄風膝行上前幾步,與拓跋燾的間隔不到一尺,膝蓋幾乎都碰得到他的衣擺。
  拓跋燾凝望著他,不知想看出什麼。皇帝褐色的眸子,與狼一樣犀利。被他這樣咄咄逼人地望著,陸寄風也並不轉移目光,與他對望。
  拓跋燾道:“北涼已傳書於朕,稟報他們擄獲了赫連定,那時朕一樣會知道。陸卿,你若執意欺君,只怕會後侮。”
  陸寄風望著他道:“臣只問:石室在何處。”
  “他怎麼說?”
  “燕國之北。”
  拓跋燾笑,道:“你追問石室,又是為了什麼?”
  陸寄風不語,拓跋燾將一樣東西丟到他面前,暍問:“是不是為了這個東西?”
  是那卷拓文!
  陸寄風一怔,這卷拓文不是被曇無讖奪了嗎?何時又落在拓跋燾手中?弱水道長將它交給拓跋燾,這樣大的動作下,也一定有所指示。
  拓跋燾道:“你私窺宗室之秘,已是萬死不贖的罪!更何況是此等妖妄之語?”
  陸寄風道:“是否妖妄,應問於歷代先帝,而不應問臣!”
  拓跋燾道:“好,很好,你什麼也不回答,分明是藐視於朕!看來除了一脈同源的八部大臣之外,天下間再無可信重了!”
  身為異種,讓拓跋燾猜疑之心大起,這對於天下的治理絕非一件好事,陸寄風只好道:
  “微臣鬥瞻一言:碑上所書,真假難辨,除非得窺石室,才知此碑是否為真,或者只是有心之人妄造謗天。”
  拓跋燾逼問:“若它所言是真,你將如何?”
  陸寄風道:“只是聖上自處之道,非臣所能想望。”
  拓跋燾靜了一會兒,才傾身拉住陸寄風的手,一手按在他手背上,道:“見過此文者只有陸卿,朕今日召卿幃幄之內,便是欲圖此事!”
  難道拓跋燾競要授意自己去尋石室?若能有他的支持,找尋玄圃會容易得多!
  可是拓跋燾此舉等於將魏國的國運交給自己,他是否有這樣的魄力,是陸寄風不能肯定的。
  拓跋燾果然道:“石室與國柞統業相關至切,待你與武威公主成了親,朕便親自交付你如此重任,與卿性命不離。”
  開啟石室就能保住魏的國柞,關鍵很有可能就在於可以延續歷代魏帝性命。那麼能輕易養生續命的玄圃就是石室,可能性又更近了。拓跋燾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更證明他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陸寄風道:“臣受萬歲重恩,自應擔此巨任,但是臣確實已有家室,萬萬不能辱及公主。”
  “那你便把妻子殺了!有什麼比朕的天下更為重要?”拓跋燾怒道。
  陸寄風靜了一會兒,事實上他知道,在這個殿內,不只是他和拓跋燾、宗愛三個人在場,還有另一個人也在現場,就在帷帳後的玉屏之外,細細的呼吸隨著陸寄風的安危而起伏。
  娶不娶武威公主,這七天以來,他已經決定了作法。事到如今,他不能再作猶豫,若是再優柔寡斷下去,一切都將無解。
  陸寄風道:“微臣不能。”
  拓跋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說什麼?”
  “微臣不能娶武威公主,就算沒有妻室,微臣與公主也絕不可能結成連理。”
  拓跋燾道:“西海公主已全對朕說過,你與武威出生入死,多次捨命保護於她,難道你真的對她全無情意?”
  陸寄風道:“那只是臣屬護主之責,談不上兒女之情。”
  拓跋燾忍不住重重擊了一下几案,怒道:“好,她助你宣撫九國,而功業歸你之後,你忍心眼睜睜看她許配涼國?”
  陸寄風的聲音,平靜得近乎殘忍:“若這是公主的命運,微臣也無由置喙。一切,但憑萬歲一念之間。”
  “你……”拓跋燾深吸了一口氣,一會兒才道:“你是心意已決了?你要知道,就算你能到達石室,也毫無用處。”
  陸寄風望向拓跋燾,他肅殺的臉上,竟是佔著上風者的冷漠。
  拓跋燾道:“你以為石室能任憑進入嗎?既然其中有如此重大的關竅,若無鎖鑰,怎麼可能突破?”
  陸寄風也早料到石室不是輕易能抵達的地方,但是,聽拓拔燾言下之意,他竟知道如何開啟石室。
  拓跋燾冷笑道:“開啟石室之鑰,就是武威公主的陪嫁。陸寄風,你好好想清楚:你還要不要武威公主!”
  陸寄風再度陷入了困境,拓跋燾握有開啟石室的關鍵。他手上有這個籌碼,斷斷容不得陸寄風拒絕。
  拓跋燾突然道:“還是,你要的是朕的紫夫人?”
  陸寄風一愣,他果然連這事都知道了,陸寄風更是尷尬,不過就算解釋他的夜闖後宮,並無不軌,也解釋不出什麼所以然的。他只好道:“微臣不明白萬歲之意。”
  “不明白,哼!”拓跋燾不以為然,道:“那就不必明白,你需要的只是服從而已。”
  陸寄風無言,以拓跋燾的個性,確實是不必和他商量的。
  拓跋燾揮了一下手,道:“下去吧!”
  他有籌碼在手,也不怕陸寄風不允,陸寄風不明白拓跋燾怎會突然間知道自己非闖玄圃不可?照理說急著想解開國運之謎的人應該是他,他卻老神在在,認定了陸寄風比自己還要心急。陸寄風又多望了拓跋燾一眼,一點也看不出他的心意,只好默默地退了出殿。
  拓跋燾心煩地沉思著,回想起天壇上的情景,他竟依然不知是真是幻。
  神人告訴他的長生之鑰,是真的嗎?
  先祖不願受製於仙後,因此留下這篇碑文,要子孫找到石室內,能讓人長生不死的玄圃,若這是真的,也絕對不能讓外人知悉。
  陸寄風是唯一可以闖越玄圃之人……
  但陸寄風闖玄圃之後,會如何運用玄圃的強大威力?是將長生不死的能力據為已有之後毀掉嗎?這是拓跋燾最害怕的。他根本不知道:長生不死雖是人之所欲,其實正是陸寄風最不在乎的東西。
  要不要依神人的指示讓陸寄風去闖越玄圃,他真的一點把握也沒有。
  拓跋燾沉吟著,而在後殿重屏外的身影,已慢慢地走了出來,像失了魂一般,慢慢地向外走去。
  “小雪!”拓跋燾叫住了她。
  拓跋雪止住步伐,微微回頭,道:“阿哥,請別再為難陸寄風了……”
  拓跋燾道:“你放心,他會乖乖服從的。”
  拓跋雪卻平靜地說道:“就算屈命而服,又有什麼意義呢?”
  拓跋燾笑道:“屈命而服也是服,有阿哥為你作主,不由得他拒絕。”
  拓跋雪卻回過了身,堅決地說道:“不是陸寄風不肯,而是臣妹不願下嫁!他不過一個異族素民,我乃宗室貴女,難道還要求他容納?”
  拓跋燾一怔,失笑道:“你為了替他解圍,連自己的處境都不顧了?”
  他起身握住拓跋雪小小的肩膀,注視著她,柔聲道:“阿哥並不願將你遠嫁荒漠,但是,朕卻有不得已之處。你身為宗室,也有不可抗拒的重責。與陸寄風結為連理,乃是兩全之道。”
  “不,還有一種兩全之道。”
  “你倒說說,是什麼方法?”
  拓跋雪道:“臣妹自毀容貌,令涼國世子厭棄。”
  拓拔燾一怔,不知道她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錯愕了片刻,才笑了出來,道:“你真有此魄力?呵,朕倒想看看,這樣纖細的手腕,有多少力量自毀容貌?又能毀到什麼程度?”
  拓跋雪道:“若阿哥再相逼,自然可以見到臣妹的無鹽之容!”
  她堅定的眼眸中,透出的是一種近乎殘酷的冷光。拓跋燾這才相信拓跋雪是認真的,登時難以言喻的怒火,湧上了胸口。
  “你真能為陸寄風,犧牲到這樣的程度?”
  拓拔雪道:“我不是為他犧牲,而是……”
  “夠了!”拓跋燾怒道,“你想朕會把國璽交給一個外人嗎?只有讓陸寄風成為宗室的一員,朕才能交予他如此重任!你嫁不嫁他,與你的心意無關,你是皇女,就有皇女的責任!
  為了國柞,留住陸寄風就是你的責任!”
  拓跋雪蒼白著臉,退後了一步,半晌才輕輕地說道:“我知道了……”她的聲音,宛如被風吹散的一地葉影般支離,“為了阿哥……自當粉身碎骨,臣妹告退。”
  拓跋燾注視著她弱小的身影退出了殿,被殿外沉重的日影所吞沒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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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四 章 腆贈竟莫酬

  回到府中的路上,陸寄風的心口沉甸甸地好似壓著什麼。
  明知武威公主就在屏風後,他還是說了那些話,而且說得比他自己原先所預想了幾十遍的話還要殘忍,以斷絕武威公主的心意。就算傷害了她,也已經覆水難收,不可能挽回了。
  今後武威公主是武威公主,而他是他,各自要面對的道路,已不能相顧。
  在這個世上,原本就誰也不能絕對保護誰,陸寄風難以忘記若紫的屍體由高處墜落的樣子,而自己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將來,就算接受了武威公主,也只是害她重覆一樣的命運。
  既然如此,不如別再照見彼此的悲哀,讓各自去成全或是毀滅。
  時勢不再容許陸寄風遲疑,就算中無相之計,他也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劍仙崖,保護司空有的棺木,以免被舞玄姬收回。只要舞玄姬不能集全足夠讓若紫重生的真元,他就還有時間與之抗衡。
  陸寄風回到中領軍府,急馳入大門的石道,也不下馬,對迎上前的千綠道:“上來!”
  千綠疑惑地問道:“什麼?”
  陸寄風一把拉起千綠,她的衣裙飛揚如霞,驚慌未定地在尖叫,穩然落在馬上,嚇得抱緊了陸寄風。
  陸寄風道:“走吧!”
  他掉轉馬頭,往府外奔了出去。府中的僕人守衛見到陸大人一回來就把千綠給帶出門,還以為他只是有什麼急事,卻不知道陸寄風已經打定了再也不回來的主意。
  在馬的急奔中,千綠緊緊地靠著陸寄風,不敢稍微鬆開,不料才奔出市衢北門,馬匹猛然間長嘶而立,發出可怕的鳴聲。
  陸寄風發覺一陣微弱至極的腥臭氣,連忙抱起千綠,以輕功飛身下馬,落在數尺之外,而駿馬沉重的身子也在同時“碰”的一聲,倒在路旁,身子迅速地僵硬不動。
  馬是如何中毒的,陸寄風竟完全沒有感覺!
  西海公主必定就在附近,但是她藏在哪裡,他卻不知道。
  如果以為沒有馬匹,自己就跑不了,那麼西海公主也太天真了。
  陸寄風抱苦千綠,以輕功往劍仙崖的方向奔去,很快就將城郊甩在身後,就算西海公主輕功再好,也追不上來。就算她有再厲害的毒藥,也拿陸寄風莫可奈何。
  一直到奔出百里,陸寄風才停了下來,讓千綠透 口氣,暫時慢走一會兒。誰知他才一停下,放下千綠,千綠便身子一軟,跌坐在地。
  陸寄風以為她是身子虛懸太久,而渾身無力,便拉起她坐下,道:“我給你順順氣。”
  千綠勉強一笑,全身已軟得說不出話來。陸寄風正要替她導氣,千綠突然間“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血竟是紫色的。
  陸寄風吃了一驚,道:“你怎麼了?”
  千綠喘著氣,靠在陸寄風身上,道:“沒……沒什麼……”
  說完,便昏了過去。
  陸寄風大驚,抱著千綠急探她的真氣,氣息微弱,似斷似續,而身體卻在迅速地變冷之中。
  陸寄風急忙點住她身上的幾個要穴,免得毒氣攻心。可是封住穴道之後,再探她的脈象,依然是似有若無,竟不知是生是死。
  陸寄風呆住了,在道旁抱苦千綠昏迷的軀體,竟完全不知該怎麼辦。
  如果趕到劍仙崖,或許冷袖能解開她中的是什麼毒。但是,若解不開呢?最保險的方法當然是回去求西海公主,可是,西海公主願意救千綠嗎?如果她知道自己如何殘忍地拒絕了武威公主,她一定巴不得親眼見到陸寄風及他身邊的人一一慘死,不可能相救的。
  正當陸寄風不知所措之時,西海公主的冷笑聲已傳了過來。
  她由樹梢輕巧地落下,道:“你還能逃到哪兒去?”
  眼前銀光一閃,陸寄風的劍已橫在她頸上。
  “解藥給我。”陸寄風沉聲道。
  西海公主根本就不怕,道:“我還不至於笨到把解藥帶在身上。”
  “你……”陸寄風百思不解,道:“你如何能追上我,毒害千綠?”
  西海公主笑道:“呵……這不過是雕蟲小技,諒你也猜不出原由。告訴你吧!你那座中領軍府,早就全在我的控制之下了?”
  “你……你早就在府中下過毒?”
  西海公主一揚首,道:“那也下是什麼毒,只不過一日不在府中,聞不著解藥的氣味,就活不了。你可以離開中領軍府,但你這小婢女就離不開了。她底子弱,連半日都撐下上。”
  “解藥的氣味……?”
  “便是中領軍府隨處可見的漆柱上的漆味。你可別以為買相同的漆給她聞聞就沒事,那漆是附在建木上的長年老漆,新漆可沒用。”
  陸寄風呆住了,西海公主先尋解藥,再逆製毒藥,這招逼得陸寄風府中的人不能脫離中領軍府,雖未必可以留住陸寄風,卻可以達到牽制的作用。
  “你……”陸寄風無法,道:“你究竟打算怎樣?”
  西海公主道:“何不回府慢慢說?你淨在這兒囉唆,時間拖得太久,這小丫頭可就活不了了。”
  陸寄風長嘆了一聲,脫逃果然沒有想像中容易,西海公主也算是舞玄姬的後代,果然一樣狡猾難纏。
  陸寄風與西海公主並肩趕回中領軍府,有點灰頭上臉,還好府中的人甚至不知道陸寄風曾經企圖逃亡過。
  回到府內後,便將千綠放回床上,她的身體才慢慢地回溫,脈象也漸漸穩定下來。不到一刻鐘,便呼吸回穩,眼皮跳動了幾下,睜開眼來,困惑地張望著四周。
  還是在她自己的房間內,只不過陸寄風關心地坐在她榻邊看著她。
  陸寄風問道:“你覺得好些了嗎?”
  千綠感到胸口有點煩悶欲嘔,對陸寄風微微一笑,道:“我沒事。公子,我怎麼會昏倒了?”
  陸寄風道:“現在好了就好了。”
  千綠笑道:“奴婢剛剛作了一個夢,夢見公子一回來,就把我拉上馬往外狂奔!可是不知怎樣我就沒夢下去了。”
  陸寄風苦笑了一下,道:“你好好休息,別再起來了。”
  他起身步出千綠的房間,回到書房。書房內的西海公主正大剌剌地踱著步,一派悠閒之態。
  見到陸寄風回來,她笑道:“我沒騙你吧?你要逃,也可以,柱子砍一截背著走,不過會有什麼結果我就不知道了。”
  這個毒不會那麼容易解,一定還有別的關鍵,而她也一定不會說。
  陸寄風沉重地坐在她面前,道:“你想怎樣,直說吧!”
  西海公主道:“我不想怎樣,你就給我好好待在此地,過幾天娶了小雪,就可以去完成你要完成的事,不是很好嗎?”
  陸寄風道:“我知道你關心她,但是公主跟著我絕不是件好事,她若被我連累,死於非命,難道是你願意看見的嗎?”
  西海公主道:“死於非命也好,斷了肐臂缺了腿也好,你以為女人會怕那些嗎?比起被心愛的人背離,那樣的苦算什麼?我情願見小雪為你而死,也不忍見她在憂傷中富貴到老。”
  西海公主一面揮著短鞭,規律的彈破空氣之聲,簡直像鞭打在陸寄風身上一樣。她也不急著對付陸寄風了,笑道:“你和小雪的事算是解決了,咱們該解決別的事了。”
  陸寄風沒好氣地問:“什麼事?”
  西海公主笑道:“蕭郎的事呀!”
  “無可奉告!”
  西海公主道:“他在中原行走這麼多年,一定有不少英雄事蹟,你跟我說說嘛!反正你閒著也是閒著。”
  如果欺負小孩、攻擊不會武功的弱女子都算英雄事蹟的話,那陸寄風才有得說,可是不要說他現在心情煩悶焦慮,就算是心平氣和,他也實在想不出蕭冰會有什麼英雄事蹟值得他說!
  不管西海公主怎麼求,陸寄風只是在榻上打坐,根本不理她。西海公主吵了他半天,終於不耐煩了,道:“餵,你說句話呀,整天就是打坐,你想當和尚?”
  陸寄風來個充耳不聞,專心地想著要怎麼脫身。直到深夜,西海公主還不肯離去,看來是鐵了心在此監視他。
  千綠不認得西海公主,也不明白這個女子為何一直與陸寄風無言對坐,便不安地不時到門外窺探。陸寄風靈機一動,起身下榻,道:“千綠,進來。”
  聽見陸寄風的召喚,千綠連忙應諾,進了房間,道:“公子何事吩咐?”
  西海公主上上下下打量苦千綠,眼神犀利挑釁,開口道:“這丫頭倒是個美婢,你有什麼好,讓陸寄風願意為救你的命而乖乖回府?”
  千綠不明所以,陸寄風上前拉住千綠的手,對西海公主道:“她有多好,我知道便成了。”
  千綠從未被這樣被陸寄風握著手,一時之間面紅耳赤,不料陸寄風甚至抱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擁在懷中,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千綠渾身發抖,站身不住,軟軟地靠在陸寄風懷裡,道:“公子……”
  陸寄風在她耳邊以極低的聲音道:“冒犯了。”
  千綠迷糊地搖了一下頭,整個人都像要化入他懷中一般。陸寄風轉頭對西海公主道:
  “你還在這兒幹什麼?”
  西海公主冷笑,索性便坐在?邊,道:“看呀,你們請自便。你陸寄風突然獸性大發,這可真是奇了。”
  “我就是只有見了千綠才歡喜,難道房帷之事也要讓你知道?”
  西海公主中信半疑,千綠那嬌羞婉變的樣子,不似是假,而陸寄風要逃走還要帶她走,也說明兩人確實關係匪淺,只怕陸寄風真是疼愛她得緊。難道這就是武威公主始終無法得到陸寄風之心的原因?西海公主直覺感到不可能,世上沒有男子會為了美婢而不娶妻的,千綠的樣子也不似妒婦。
  陸寄風一把抄起千綠的腿彎,打橫抱起了她,道:“這兒有雜人,咱們到你房裡去。”
  千綠羞得不敢看陸寄風,把臉埋在他懷裡,頓感身旁風生,陸寄風已抱著她,以輕功奔出房去。
  西海公主冷笑一聲,也隨之追出。
  陸寄風自比西海公主快了一步,閃身進了千綠房間,將千綠放下,又飄出房外,輕易舉起院中的假山巨石,閃身入房後,將巨石抵在門上。西海公主追了過來,無法進屋,站在門外。她倒要看看陸寄風與這名婢女是不是真的愛侶,還是在搞什麼花樣。
  千綠不知所措地立在房中,雖然她時常與陸寄風獨處,但是此時卻是第一次感到如此不安,低著頭幾乎不敢看陸寄風一眼。
  陸寄風走上了前,將她抱在懷中。千綠呻吟了一聲,更是心頭猛跳,不知所措。只感到陸寄風有力的懷抱將她抱起,放在床榻上,俯視著她。他的呼吸那麼近,近得讓千綠感到灼熱得難以喘息。
  西海公主聽見門內千綠壓抑的呼吸,更不會有假,可是西海公主仍感到事情透著點怪異,便拚命透過石縫朝內看,床榻上的帷幛低垂,隱約可以看見兩道人影緊擁著,千綠緊緊抱著陸寄風的背,似已意亂情迷。
  陸寄風一面與千綠緊擁著,一面輕吻她的頸子,低聲道:“千綠,請恕我冒犯。”
  千綠神智迷糊,道:“公子……”
  “西海公主是用毒高手,她製住了府裡,我無法帶你逃出去,所以只有這個法子能與你商議……”
  千綠清醒了一點,但是被陸寄風這樣緊緊地抱著,仍渾身灼熱,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您……在說什麼?”
  陸寄風道:“我要立刻趕回劍仙崖,你代我引開西海公主,我會教你法子。”
  千綠明白了過來,望著陸寄風,眼中突然湧滿了淚水,卻微微一笑,道:“原來公子如此用心良苦……”
  陸寄風伸手撫去她的淚水,低聲道:“我很抱歉。”
  千綠猛然回身抱住了他,吻住了陸寄風。陸寄風不忍推開,任由千綠緊抱著他,深情地吻著。
  千綠放開了他,兩行淚水淋淋地滴落,輕道:“我是公子的人,公子愛怎樣便怎樣,何必說抱歉呢?”
  陸寄風更是愧疚,拾著千綠的手指輕吻著,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你恨我嗎?”
  千綠搖了搖頭,摟住陸寄風的頸子,道:“要瞞過公主,便瞞得像些吧!”
  她紅著臉,低垂著眼睫,輕輕為陸寄風解開腰帶,陸寄風內心愧意更甚,但是她說得沒錯,要細細交待千綠接下來的計畫,也只有再裝下去了。千綠解開了自己的衣領,雪白的肌膚,豐盈的胸脯間散出花一般的女兒幽香。一面讓千綠服侍著他,一面冷靜地交待每一個細節,但是陸寄風很清楚,自己只是在傷害千綠而已。
  雖然並沒有更進一步,但對女子而言,這已與失節同樣嚴重。
  陸寄風把事情交待詳細了?千綠低垂著眼睫,輕道:“我全記住了,請公子放心。”
  陸寄風望著千綠柔順的容顏,自己已經將她利用得如此徹底,還維持著最後的距離,又是為什麼?只是為子自己的良心過得去,可以光明正大地認為自己並沒有佔有千綠,所以也可以不要她的情感?那麼自己未免太過自私了!
  陸寄風突然間抱緊了她,吻著她的唇,那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熱吻,千綠喘息著,反而推開了陸寄風,含淚道:“公子……不必覺得愧對什麼,真的……奴婢從來不敢妄求公子的恩情,只怕成為公子的負擔。
  若能為公子做點什麼,死亦甘願。”
  陸寄風苦笑一聲,在她額上一吻,輕道:“你太好,若我是個凡夫俗子,便能給你凡夫俗子的情,但我如今不能夠,請你原諒我。”
  千綠撫著他的臉,道:“有公子此話,足矣!”
  陸寄風一聲長嘆,坐起身道:“保重。”
  千綠點了點頭,替陸寄風重新整理好衣服,凝望著他清俊的面孔,又忍不住投入他的懷中,激動而壓抑,哽咽著輕道:“求公子……再抱著我一會兒。”
  陸寄風抱住了她,兩人只是默默地緊抱著,呼應著不能傳達的感情。窗外的蟲鳴與微風輕晃著窗櫺的聲音,壅塞在幽暗的房間內。
  陸寄風放開了懷中的千綠,起身往外走去,一手搬起萬斤巨石,一面踹開了門,冷冷地看著門外的西海公主。
  西海公主“哼”了一聲,道:“完事啦?摃著石頭幹什麼?想砸我嗎?”
  陸寄風的手一拋,巨石果真挾著萬鈞之勢朝西海公主擊去,西海公主輕身閃過,“嘩啦”
  一聲巨響,巨石被砸入了假湖中,激濺起數層樓高的水花,嘩啦嘩啦地揚散滿天,水花濺起、散落,將他們都淋了一身。
  全身濕透的西海公主默然望著一樣被水淋了一身的陸寄風,一瞬間她幾乎疑心在他眼裡看見淚光,但是陸寄風已冷漠地轉過了身,離開千綠的院子。
  西海公主咬了咬牙,依然跟著陸寄風,陸寄風回過頭,吼道:“為何不放過我!”
  西海公主道:“要走你隨時可以走!你武功這麼高強,誰攔得住你?不是我逼你,也不是皇上逼你,是你自己在逼你自己!”
  陸寄風一怔,是的,如果能放下這一切,不在乎誰的死活,不在乎對得起誰、對不起誰,像妖或魔一樣隨心所欲,愛怎樣便怎樣,又有誰管得住他?
  但他畢竟不是,也不能成為妖魔。枉顧羈絆與倫常道義之人,有什麼資格談鏟妖除魔?
  但為何近仙的通明真人不負起這些責任,而要交給他?難道自己只是他的一個犧牲或棋子嗎?
  在無相之處知道了司空無的過去之後,陸寄風便對交給他如此重任的司空無產生了強烈的不安感,而無法定下心來了。
  兩人默對良久,陸寄風才轉身朝領軍府外走出去,西海公主沒想到他真的敢走,尾隨著他,問道:“餵!你又去哪裡?”
  陸寄風只顧往前走,根本不理會她。西海公主緊追在他身後,兩人始終隔著十步之遙,一會兒拉近,一會兒離遠,跟不丟又甩不開。
  陸寄風突然身影一晃,轉入街道的角落,西海公主忙奔上前,竟已不見陸寄風的人影。
  西海公主呆立著,想道:“槽了,陸寄風被我逼得太急,莫不是鐵了心,誰也不管了?他這一跑,我找誰尋蕭郎去?又如何給小雪一個交待?”
  西海公主提步急奔,一面叫苦:“陸寄風!你別跑啊,我給你那婢子的解藥,咱們有話好說嘛!陸寄風,你鬧什麼彆扭?這麼大一個人了,逃避不能解決問題呀……”
  她一路叫了半天,驚動了一些居民,可是就是不見陸寄風的人影。正無法可想時,突然聽見前方傳出一陣叱喝過招之聲,隱約就是陸寄風。
  西海公主連忙縱身躍上高處屋頂,竟見到月光之下,陸寄風與另一道藍衣身影纏鬥正緊。
  那人邊閃著陸寄風的掌氣,邊道:“與君挾道相逢,何以不問青紅,爾便動手?”
  陸寄風喝道:“你我正邪不同道,動手還問理由嗎?”
  陸寄風一掌拍向那人心口,被他一掌接下,兩人真氣互扦,發出轟然巨響,各自被逼退了一大步。
  那人輕飄飄地立穩,姿態優美,反手油出領後的羽扇輕搖,傲然望著陸寄風,道:“大謬不然,大謬不然!你我素無恩仇,豈不聞山高水長……”
  “少囉唆!”陸寄風大步邁出,又欲一掌攻去。西海公主心口一熱,忍不住失神叫道:
  “蕭郎!”
  蕭冰被西海公主這聲叫喚一驚,才一分神,陸寄風已然一掌呼地向蕭冰擊去。
  高手過招不容半分失神,陸寄風看似才出招,人已欺至蕭冰面前,眼看排山倒海的掌氣就要打死蕭冰,西海公主尖叫道:“別殺他!”
  蕭冰一驚,連忙橫扇在前,硬生生接住陸寄風這一掌,“碰”地一聲可怕的巨響中,卻被打得飛出數十丈。西海公主眼前一黑,差點昏倒,叫道:“陸寄風,住手!”
  陸寄風如影隨形,前掌掌力未消,第二掌又至,還好蕭冰根基深厚,被打一掌居然無事,一面揮掌與陸寄風拆招,一面道:“趁亂偷襲,非君子之作風,陸君愧負正道之名,可悲,可嘆啊……”
  話聲未落,陸寄風當胸一掌拍去,蕭冰藉力飛身上樹,攀住了樹梢,消隱在黑暗之中。
  陸寄風盯著高處,看來只要他一發現蕭冰的位置,馬上就會再發一掌。西海公主急得奔了上來,拉住陸寄風,叫道:“你幹什麼,陸寄風,你住手!”
  陸寄風甩開她,道:“我與蕭冰有不少前仇,你還不知嗎?”
  西海公主一怔,陸寄風已足尖一點,筆直竄上枝蔭中,但見古木高處樹影晃盪,蕭冰悶哼了一聲,接著又是“喀”地骨斷之聲,居劣勢的自不會是陸寄風,西海公主擔心至極,掏出懷中的一個玉瓶,叫道:“陸寄風!你若傷我夫君,你的愛妾也性命不保!”
  樹梢上劇烈的過招之聲暫止,西海公主側耳傾聽,似乎聽見蕭冰細細的喘息聲。想是陸寄風製住了蕭冰,卻沒有動手。
  一滴溫熱的東西自樹梢滴了下來,滴在西海公主身上,那是鮮血。
  不知蕭冰傷得多重,西海公主的心急跳著,只怕陸寄風再傷夫君,正所謂關心則亂,平時機智百出的她,一時竟束手無策,只盼陸寄風放人。
  只見樹上傳出陸寄風的冷淡聲音,道:“你說什麼?”
  西海公主道:“解藥在我手裡,我們一手換人,一手換藥!”
  陸寄風冷笑道:“你以為我會上當嗎?”
  西海公主道:“上什麼當?我不會騙你!”
  陸寄風道:“你騙了我幾千次啦!不會騙我?”
  西海公主心急,道:“快放了我夫君!否則我把解藥打散了,誰也活不成!”
  陸寄風靜了一會兒,道:“解藥放下,你退後五十步!”
  “我……”西海公主雖是一萬個不願意,卻只好依言而行,慢慢地放下解藥,並道:
  “我退後了,你看著!一步、兩步、三步……”
  西海公主一面大聲地數出步子,一面後退,她才數到第三十步左右,但見黑影閃,陸寄風竟已經以迅速無比的速度躍下奪取了解藥,另一手卻還緊抓著蕭冰,往東邊閃身奔去,不見蹤影了。
  西海公主又氣又急,叫道:“陸寄風!你敢食言?我殺了你的愛妾!”
  她朝東追去,追了半天不見人影,氣得跺著足,銀牙暗咬,想道:“好,你敢耍我!咱們就看誰狠!”
  西海公主更不遲疑,朝中領軍府奔去,意欲找出千綠,作為人質,但是她踏遍了整座中領軍府,卻怎麼也找不著千綠,她就好像平空消失了一樣。
  西海公主這纔明白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可是,她又覺得好像哪裡有蹊蹺。加上擔心蕭冰的安危,西海公土越想越是煩躁,氣得恨不得拆了中領軍府。
  她怎麼想得到:她擔心不已的蕭冰,正是千綠。
  陸寄風與千綠在床笫之中密議如何扮成蕭冰,如何假裝動手,千綠雖然記得蕭冰的樣子,也揣摩得十分細緻,不會武功的她卻很容易露出馬腳。因此,兩人的過招,多半足陸寄風虛晃一招,或是表面上擊出雷霆萬鈞之筆,其實卻用上柔勁將她安全地推至另一處落腳之地。
  千綠信任陸寄風,當身子被推開時,也能從容擺出輕功身法的樣子。
  但是她裝出的樣子畢竟外行,若是西海公主眼尖一點,或許能看出破綻,還好夜深路暗,陸寄風又專挑障眼處動手,才成功矇混了過去。
  此時他與千綠兩人並肩而行,千綠已撤去蕭冰的裝扮,改扮為南方文人的模樣,手中的羽扇也換作了塵尾,寬袍緩袖,儀態瀟灑,望之有若仙人。
  陸寄風笑道:“你這模樣太過顯眼,只怕讓那潑婦追來瞧見,又要心動,捨不得我欺負你。”
  千綠一笑,道:“賢兄說笑了,弟之屈屈陋質,不敢自矜。若是以色致禍,少不得與兄扮一回斷袖癖也!”
  陸寄風哈哈大笑,她扮魏晉時期盛行的南方軟弱文人,果然十足神似。
  陸寄風一把挽住她的手,笑道:“算了,也別假裝了,咱們這樣便成。”
  千綠的臉微微一紅,笑望陸寄風,任由他牽手而行。
  兩人疾行了數刻,千綠並未再毒發,可見西海公主給的解藥是真的。陸寄風放下了心,打算一出城就抱著千綠趕路,在最快的時間裡趕向劍仙崖。
  不料兩人才到城門,便見到城門緊閉,無數軍衛包圍在周遭,不許任何人出入。
  陸寄風一怔,難道拓跋燾的消息會這麼快,已經設下了重重關卡不讓他走?
  陸寄風與千綠對望一眼,兩人都不明白怎麼回事。
  他們馬上就被軍衛們發現,領隊叫道:“過來!”
  陸寄風和乾綠才遲疑了一下,騎兵們已驅策奔來,五、六匹高頭大馬包圍住他們兩人,馬上的衛士刀劍全亮著,對著他們。陸寄風看出他們的服裝不是宮中衛軍,應該不認得他,便放下了心。
  陸寄風問道:“怎麼?有什麼事了?”
  其中一匹馬上的重甲衛士喝道:“你們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要去哪裡?”
  陸寄風一把抱住千綠,仰頭對他們橫眉道:“有規定不可夜行嗎?”
  見了他們的神態,一名衛士轉頭對身邊的同伴低聲笑道:“這兩個兔兒爺是私會去的。”
  另一人打量著千綠,也笑咪咪地說道:“那雛兒真俊。”
  陸寄風正是要他們如此誤會,好輕易放行。誰知領隊眉頭一皺,道:“還這麼掉以輕心!
  萬一出了紕漏,看你們怎麼對上頭交待!”
  那幾名騎兵不敢再嘻笑,對陸寄風喝道:“你們兩個站開,分別搜身!”
  “搜身?”陸寄風錯愕,便有幾人上前要拉開千綠。
  陸寄風萬不能讓千綠被這些漢子胡亂摸索,奮力推開他們,雙臂抱住千綠,道:“不許碰他!”
  那幾名衛士有的面露嘲諷,笑道:“有這屁股癖的也不必這麼能喝醋吧?”
  “給老子摸摸打什麼緊?又少不了一塊肉!”
  “哈哈哈……都是男人,又不是黃花大閨女般碰不得!”
  再有人上前要拉開他們,陸寄風怒道:“你們幹什麼?查贓也不是這樣!”
  領隊喝道:“便是查贓,你小子少他媽犯暖,再拒檢,老子便把這雛兒剝光了慢慢搜個夠!”
  看樣子非動手不可了,陸寄風正打算將眾人全擊退,帶著千綠以輕功奔上高偉的城牆,硬闖出去,西側卻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摃奔,以及一陣尖銳混亂的警蹕:“抓住他!”
  “他就是竊賊!別讓他跑了!”
  狂奔而來的白馬上披戴的黃金身甲、錦絡寄生,在夜裡發出耀眼的光芒,隨著馬身驚慌地晃動著,有如流星。馬上載著的錦衣少年披著綴有珍珠的金繡斗篷,緊握著韁繩的雪白手背隱約看得見青色的細細血管和粉紅色的指甲,那是一雙極為尊貴的手。
  身後緊追的禁軍們竟是刀槍齊出,追趕那華麗的馬匹,長槊一貫,擊破馬首面簾,引起一陣恐怖的長嘶。馬上之人驚叫著,弱小的身子一個不穩,便被拋上中空中,眼看就要摔得腦漿塗地。
  陸寄風不假思索,飛身接住了那人,兩人一起重重地摔跌在地。
  在那聲驚呼中,陸寄風已認出了此人的身分,也才會奮不顧身地撲上去救人。
  兩人滾倒在地,零亂的長髮散過那張清麗的面孔,武威公主已昏了過去,在陸寄風懷中不省人事。
  幾百名衛士立即包圍住他們,陸寄風抱起穿著男裝與斗篷的武威公主,站了起來,千綠立刻奔上,緊靠著他,不敢稍離。
  拋出長槊的禁軍領隊上前,道:“他是要緊的竊賊,快把他交給我。”
  陸寄風實在不明白:武威公主怎麼會以男裝打扮出現?又怎會成為竊賊,還驚動了宮中的宿衛,甚至全城警戒。
  陸寄風一手抱著武威,一手摟住千綠,淡然冷笑一聲,道:“恕難從命!”
  眾多禁軍手中的火把靠了上來,為首者一見陸寄風,竟是中領軍大人,也是他們所有人的上司,不禁大驚,道:“陸大人?您為何在此,為何……”
  陸寄風不加回答,一發輕叱,便已竄飛數尺,在馬首上輕輕一點,飛身踩著垂直的城牆,一口氣不換,往城牆上直奔!
  那驚人的身手引起一陣驚呼,陸寄風排空禦氣往垂直的城牆上方奔去,竟像會飛似的,眨眼間已登上高偉的敵樓,消失在眾人眼前。
  沒有人相信會有這樣的身手武功,親眼所見,卻不由得他們不信。眾人只能目瞪口呆,眼巴巴地望著陸寄風消失在夜色之中。
  陸寄風帶著千綠及武威公主,直奔到荒郊,才停下步子,放下二女。
  他略為檢查了一下武威公主,身上並無大傷,氣息也還穩定,應該只是被癲下馬時驚恐過度而昏倒。陸寄風撫摸著她的頭髮,既不解又愛憐,不知她為何會穿著男裝逃亡。
  千綠道:“公子,這位姑娘是……”
  陸寄風道:“她是武威公主。”
  千綠一怔,望著那嬌豔不下于雲若紫的容貌,原來這就是皇上執意要許配給公子的人,不但有絕世之色,還有高貴無比的出身。也難怪,唯有這樣的人,才會讓公子這幾天總是抑鬱寡歡,心事重重。
  拓跋雪呻吟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模糊的眼前一時還看不清什麼,等她一看見面前之人竟是陸寄風,不禁“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緊緊抱著陸寄風不放。
  陸寄風緊擁著她,柔聲道:“沒事,沒事了,別怕。”
  拓跋雪緊抱著陸寄風哭了好一會,在他強壯的肩臂環擁下,拓跋雪的心漸漸穩定下來,抽噎著放開陸寄風。陸寄風替她拭著淚,一面將她瞼上的亂發攏上耳畔。
  這是共闖沙漠的那段生活裡,已養成習慣的小動作,看在千綠眼中,竟感到一陣不祥之意。
  曾幾何時,有另一個女子在公子心中,不知不覺地佔了一個重要的位置?公子的竭力拒婚,為的竟不是自己的計劃,而是為了她的幸福。
  拓跋雪將陸寄風攏著她頭髮的手,按在自己臉上。陸寄風一怔,拓跋雪那被淚光洗得更加澄澈的眼睛凝望著陸寄風,微笑了一下,那一笑的淒楚,令陸寄風的手一緊,竭力克制抱住她的衝動。
  陸寄風柔聲問道:“出了什麼事,公主殿下怎會落難?”
  拓跋雪擦了擦眼淚,道:“今日阿哥召你入殿,那時……我也在殿裡……”
  陸寄風不作聲,他早就知道此事,也不說破,默然聽武威公主要說什麼。拓跋雪道:
  “我不想讓你這樣為難,你別擔心,我會跟阿哥說清楚的。”
  陸寄風道:“多謝公主。”
  拓跋雪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急著要一樣東西,我是專程給你送來的。”
  她取出懷中的一個錦盒,遞給陸寄風,道:“這是開啟石室之物,你拿去吧!”
  不只陸寄風大吃一驚,就連千綠部瞪大了眼睛看著她,陸寄風急忙開啟錦盒,盒中是一方筆頭大小的玉印,冰清的光澤簡直像是水中的明月。石室之鑰是一方印石,倒是讓陸寄風所料未及。他取印一看上面的陰刻,不禁呆若木雞。
  印石上的八個大字,乃是“魏皇御宇,維帝承乾”八個字。
  這是魏的國璽。
  陸寄風看著國璽,又看了看武威公主純真的臉,一時說不出話來。
  拓跋雪道:“你快拿去,找到石室,若能幫助阿哥平定天下,使我大魏國柞永續,那就再好不過了。”
  陸寄風道:“但這是……這是緊要之物,你怎能……”
  難怪要全城警戒得滴水不漏!國璽被盜,天下還有什麼比這更嚴重的事?
  拓跋雪道:“我是為了國家,不是為誰。”
  她說著這話時,卻是深情款款地看著陸寄風,誰都知道她言不由衷,但這樣天真的謊言,卻更讓陸寄風羞愧難當!他將國璽握在手中,激動地說道:“你由何處盜得?我替你把它放回去!萬一被皇上知道是你,你……你……”
  拓跋雪低著頭,長長的睫毛輕顫了一下,才抬起眼望著陸寄風,道:“我不會有事的,阿哥不知是我,沒有這方國璽,國政也不會就停了。這只是象徵之物,你卻極需要它。陸寄風,你千萬別辜負我盜璽的深意。”
  陸寄風忍不住抱緊了她,抱得她喘不過氣。陸寄風已說不出話來,只能緊抱著她,良久才道:“我帶你走!我帶你到安全之處,不讓你嫁到涼國……”
  拓跋雪眼淚又滴了下來,她強忍著,微笑道:“天下之大,何處是安全的樂土呢?”
  陸寄風望著她,心中 片混亂,拓跋雪道:“雖然我不知你要做什麼,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比我重要一萬倍的事,你去吧!將來記得有我這個人就好了,我就很開心了。”
  陸寄風喉間緊哽著什麼,用力地握住她的小手,聲音激動得幾乎發不出來了:“公主……
  小雪!你……你……”
  拓跋雪捧著陸寄風的瞼,深情地注視著,道:“我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陸寄風點了點頭,拓跋雪道:“我請你再叫我的名字一回,我愛聽你喚著我。”
  陸寄風想不到她的要求這麼簡單,錯愕了一會兒,才握著她的雙手,低聲喚道:“小雪……小雪……小雪……”
  在他不斷的輕喚聲中,拓跋雪的眼睛又被淚光迷濛了。陸寄風抱著她的臉頰,為她吻去淚水,吞咽下她的每一滴淚,拓跋雪閉著眼睛,她情願化作一尊會流淚的石像,哭泣到天荒地老,一直讓他這樣吻著瞼。
  陸寄風終於放開了她,道:“我也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拓跋雪點了點頭,陸寄風道:“不管怎樣,待在魏國,不要走,有一天我一定會回來,回來帶你到一個安全的樂土。”
  “嗯。”拓跋雪撫摸著他的臉,“我記著你說的話了。”
  她放開了陸寄風,起身道:“你走吧,我一個人可以慢慢走回城裡去。”
  “可是……”
  拓跋雪笑道:“國璽不在我身上,阿哥最多判我一個微服出遊,禁足幾天罷了。”
  在陸寄風的遲疑中,拓跋雪輕輕推了他一下,道:“快走,快走吧!一會兒宮裡的軍隊來了,你們便麻煩了。”
  千綠拉了拉陸寄風,陸寄風只姦強忍住滿心的不舍,放開了握著武威公主的手,慢慢地退後,拓跋雪擺了擺手要他快走,陸寄風只姦拉著千綠,以輕功發足急奔,若要走便要走得堅決,只要一停下來,就無法再狠下心離開了。
  拓跋雪目送著陸寄風與千綠迅速被黑夜吞沒,無力地轉過身,慢慢地朝平城的方向走。
  但她只走出了不到幾步,前方的軍隊已奔了出來,整排的馬鎖當胸,發出威武的光芒。
  這一隊無聲的軍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前方中央的拓跋燾,冷冷地俯瞰著凌亂的武威公主。她從來沒有在哥哥眼中看過這樣冷而絕情的眼神,但是她已經不怕了,她與拓跋燾的雙眼對望著。
  拓跋燾沒說什麼,掉轉馬頭朝回走,武威公主看著他山一樣的背影,聽著由那背影傳出的聲音:“把公主帶上車駕,別傷了她的臉,她將是涼國的王妃!”
  武威公主閉上了眼睛,自己終究不能完成對陸寄風的承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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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五 章 終日馳車走

  千綠與陸寄風一路無言,陸寄風沉重的神色也讓千綠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有了國璽之後,他可以輕易開啟石室,幾乎等於勝券在握了。但陸寄風卻沒有半點欣喜的感覺,反而有種說不上來的煩躁。最早的初衷只是忠於司空無的託付,後來演變成自己和舞玄姬的私仇,而現在呢?現在他卻已經不知道一切有什麼意義了。
  再半日就可以趕到劍仙崖,陸寄風放慢腳步,握著千綠的手慢慢走著。千綠這時才鼓起勇氣開口道:“公子,您心中有什麼話嗎?”
  陸寄風望著前方的高山絕嶺,道:“我小時候在劍仙崖上學武功,師父曾彈琴給我聽,他曾唱了首琴曲,我聽曲中有出世之意,十分羨慕那樣無是無非的心境。
  如今我已經奔波了數年,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沉浮,卻完全茫然無知!千綠,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
  千綠道:“公子若要富貴,早已有傾天的權勢;公子若是要名聲,也極有機會成為萬眾仰慕的大俠;公子若要如花美眷,要留名千古,也都是反掌之易!可是奴婢從來都不知道公子您想要什麼。”
  陸寄風道:“你說得對,富貴榮華,揚名立萬,我從來都不想要那種東西。如果我要什麼,是否會活得更輕易一點呢?”
  千綠想了想,道:“從前雲少爺從南方回去看小姐時,常會和小姐談當代名士的詩文,婢子愚鈍,記不得許多,只記得有個叫作陶潛的人寫的詩文。以前不留心,今日聽公子這樣說,卻想起來了。”
  陸寄風好奇,道:“哦?是嗎?”
  千綠道:“那人有篇文章是寫:”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各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達,覺今是而昨非!‘“陸寄風呆了半晌,好像心裡被擊入了什麼,喃喃道:“‘悟已往之不諫,知來各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毀自以心為形沒……”
  他心裡像是被說中了什麼,卻又像解答了什麼,口中細細地琢磨著這幾句話,越是沉吟越感到深意層層,詠之不盡。
  望著陸寄風若有所失的樣子,千綠道:“公子,劍仙崖就要到了,走吧!”
  陸寄風一笑,點了點頭,兩人繼續往前走,不科沒走出多遠,前方便有十來名漢子摃著巨木大石之類的建物,自岔路走了上前,與陸寄風等人是同一個方向。
  不久又有幾人摃著幾擔磚石,邊走邊起此彼落地數步唱和,也往山的方向走去。
  千綠和陸寄風都感到有些奇怪,千綠笑道:“這些人要起大房子嗎?怎麼來了這麼多造匠?”
  陸寄風眉毛一皺,本來想到:會不會是冷袖真的去抓了武林高手來挖開梅谷的崩石?可是這些人全不像會武功的人,只是普通的壯丁。
  又有幾人迎面走來,全是老幼,將簡單的家當衣物都堆在推車上,愁眉苦瞼地往山下走。
  陸寄風認出似乎是山腳下的農家,不知他們怎麼會突然搬家。其中一名老太太哭得甚是傷心,一路被她的老伴低聲安慰,陸寄風雖沒有特意去聽,也聽得十分清楚。老太太抽噎著說:
  “安份了一世,阿大卻要被逼著去造反,嗚……作亂的怎會得好死呀?嗚……”
  老人道:“也沒說要造反呀……”
  老太太邊哭邊道:“他們好大一群人,不是拿刀就是拿劍,逼著阿大入了夥,不是造反是什麼?”
  千綠出聲問道:“老爹,你們搬家?”
  他們正要回答,迎面來的幾名挑擔子的壯漢與那些老幼們擦肩而過,有幾人似偷瞄著他們,欲言又止。
  老弱中的一名孩童突然哭叫道:“爹爹!爹爹!”
  其中一名漢子臉色微變,欲言又止,一名婦人掩住了那孩子的口,急急向當旁欲走,見到陸寄風與千綠服飾不像普通人,不敢與他們爭路,便閃至道旁走了。
  陸寄風更是不明所以,問道:“前面有什麼?怎會都成了這樣子?”
  那老人嘆道:“公子,您到前面去幹什麼?您身子這樣壯碩,又像有錢的樣子,那些匪人不會放過的,您們還是回頭吧!”
  陸寄風道:“前面有土匪劫村拉人?”
  那老人道:“好幾大群呢!個個都像會飛的,天老爺!當初黃巾怕也沒這樣本事。”
  一群會武功的土匪,這讓陸寄風就直覺地想到:“他們有沒有說是什麼寨的?”
  老人道:“有!還像軍隊分營樹旗子呢!”
  百寨連圍在劍仙崖下,雖說是烏合之眾,每位寨主卻都不是簡單的角色,大舉圍山,又興工動上,必是真有大計。陸寄風連忙一拉千綠,道:“咱們快回去!”
  千綠和陸寄風往前趕路,突然身後傳出一陣嬌叱:“陸寄風!你給我站住!”
  接著一匹快馬直奔而來,幾位老弱閃躲不及,被撞踢開去,馬上之人毫不在意,鞭馬朝陸寄風追趕。
  陸寄風看清那是西海公主,沒想到她追得到這裡來,也真是本事過人。他只好連忙一抱千綠,以輕功逃奔。
  身俊,西海公主叫道:“你別逃!”
  陸寄風怎麼可能不逃?西海公主見到他挾著一個青年急奔,登時明白:這青年必定就是千綠假扮的,那麼當天的蕭冰是誰假裝的,也就不必說了。原來千綠還有這樣的本事,騙過了自己。
  西海公主在身後叫道:“你站住,我不為難你!我有話要告訴你,陸寄風,你只要聽著就姦了!”
  陸寄風聽見身後的西海公主拉住韁繩止馬不前之聲,也才停下步子,轉身望著數十丈外的西海公主。
  西海公主喘著氣,道:“你聽好,聽完了要怎樣,你自己決定。你可知小雪闖了大禍?”
  陸寄風自然知道,但是沒有說什麼。
  西海公主道:“皇上氣極了,要把她馬上遣嫁出去,嫁給沮渠目犍,那個人……那個人是個下流胚子,我已經問到了相親禦營的路徑,你快回去救小雪!”
  陸寄風依然沒有反應,靜立了片時,西海公主也在對面等著他的回答。
  陸寄風對千綠道:“走吧。”
  他轉了身,再往劍仙崖走去。西海公主簡直不敢相信他真的只聽過就算了,瞪大了眼睛看著陸寄風遠離,氣得臉都漲得通紅。
  西海公主一夾馬腹,往陸寄風奔去。陸寄風早就知道她會憤而拚命的,便也以輕功不停往前奔去。他想長嘯發洩心中的氣苦,可是他只是咬緊了牙,飛快地疾奔。百寨連已經包圍劍仙崖,舞玄姬會馬上收回司空有的真元,他沒有時間再去救小雪,只能眼睜睜地讓她嫁到北涼去。北涼在曇無讖多年的軟化下,會有什麼宮廷風氣,是不必想就能猜到的。小雪一入北涼宮廷,就如深谷幽蘭被移入屎坑一般不堪!
  但自己卻不能救!陸寄風恨得心如火燒,因此他也知道西海公主的心情,一定很想把他這個天下第一負心薄情的人碎屍萬段。
  陸寄風挾著千綠,與西海公主追逐了約莫七、八里,地面已經是明顯的陡坡,只有一條婉延小道彎彎曲曲地伸上去,再上去就是沒有人可以攀爬的陡峭山壁。才轉過一個彎,便聽見人聲鼎沸,熱鬧至極,都是粗野的漢子喧嘩或吵罵之聲,再轉兩、三個彎,竟看見樹林內,黑壓壓地眾了一大群又一大群的人,不知在吵些什麼。而遠遠看去,黑白紅綠黃橙諸色大旗,分插於或近或遠,隨風招展,好不壯觀,卻透出一種凌亂感。
  與世隔絕的劍仙崖變做車水馬龍的市衢,讓陸寄風十分無奈,不知道這群上匪亂七八糟地聚在山下,想幹什麼。
  陸寄風抱著千綠迅速地混入人群之中,西海公主的追馬也疾馳奔來,叫道:“陸寄風,你給我站住!你這個薄倖的傢伙,我要殺了你!”
  她一追至此, 地見到如此多的男子,也是一愣。眾人原本吵吵鬧鬧,一見到突然間冒出了這麼一個武裝的美貌少婦,都為之肅靜。
  西海公主久處軍旅,只愣了一下就不在乎,勒馬喝道:“把陸寄風交出來!”
  眾人這才大嘩,議論紛紛,都在問:“哪一個叫陸寄風?”
  “有這號寨主?”
  “莫非穆寨主改了姓……?”
  但更多人則是見她模樣豔麗又年輕,少不了口中就不清不楚了起來,西海公主也不囉唆,臉上微微帶著笑,手腕一揮,一大股無色的白煙便飛了出去,眾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已經全部身子發軟,東倒西歪地攤在地上,頭暈目眩。眾人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心下大駭,知道這名少婦不是易與之輩。突然間有人哀叫道:“癢……好癢啊……”這麼一叫,眾人也全都渾身癢了起來,叫道:“好癢!這……這姑娘使毒……”
  “癢!好癢!***怎麼會這麼癢!”
  一時之間呻吟聲四起,眾人中了西海公主的毒風,全身極癢,但是沒有力氣抬手去抓,實在是痛苦非常。
  西海公主昂然跨馬,俏瞼一揚,喝道:“陸寄風,你給我出來!”
  人群之中傳出一陣微弱的聲音,道:“這麼大呼小叫,也不怕醜?”
  西海公主美目怒掃,道:“剛剛是誰放屁?”
  本來還在喊天哭地的群匪,一下子全閉上了口,不敢作聲,怕被當成是放話的人。
  西海公主不再理那人,喝道:“陸寄風,你卑鄙無恥、始亂終棄!別當縮頭烏龜了!你給我出來!”
  這時,另一處又傳出不怎麼大、但所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道:“被人始亂終棄,還敢喊得這麼大聲,真不怕丟醜!”
  由於現在眾人都不敢開口,只敢以身子在地上摩贈去癢,因此這回說話的聲音就格外清楚,竟是所有人都聽見了。
  西海公主火氣直往上衝,用力一揮長鞭,道:“誰?敢說敢當,給我站出來!”
  接著又是微弱而沒有起伏的聲音,道:“陸寄風年少英俊,誰不知是個大淫賊,你念著他,活該秋扇見捐!”
  西海公主氣得長鞭一揮,卷起一塊腳邊的石頭便朝聲音傳出的方向揮去,她鞭技出神入化,那石打中一人的背,“欸呦”一聲慘叫,竟好像被捅了一刀似的。
  西海公主喝道:“就是你!不要命了。”
  她一抖韁繩,馬蹄朝那人的方向跺去,臉上神色狠毒。那人發著抖叫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說的呀……”
  此時,另一邊又人,以發抖的聲音小聲說道:“自己敢投懷送抱,就不要怕別人說。”
  西海公主怒轉過頭,還沒找出人,又有一人道:“你殺……殺得死一個,殺不死兩個;殺得死兩個……也,也殺不死三個、十個……”
  這話聽起來很威風,但是說的神秘人物卻是發著抖說的,似乎怕得要命,卻不得不說。
  西海公主喝道:“那我就把你們全殺了!讓你們都全身潰爛、哀號十天才死!”
  她說到做到,正要取出毒藥害死這些取笑她的人時,一道藍色身影一閃逼近,她還沒看清,瞼上已經“啪”地被打了一耳光,毒藥也已被奪。
  西海公主一愣,那人奪藥及打她耳光的動作,一氣呵成,她根本什麼也未及反應,那人已飄然退後,背對著西海公主,沉聲道:“何必濫殺無辜?”
  一見到那背影,西海公主便像被下了咒似的呆住廠,所有的寨匪們更是睜大了眼睛,看著這在危難之際,以出神人化的武功奪走毒藥,解救眾人的英雄是何方神聖。而一看清是他,原本互相看不起的各寨,也都暗暗佩服著這位寨主果然有大俠之風。
  西海公主顫聲道:“你……你……”
  那人只是背對著她,一揚手,道:“眾人與姑娘無冤無仇,你走吧!”
  西海公主還沒回話,已有人邊呻吟著,邊大聲道:“蕭寨主,給這婆娘一點教訓!”
  另一個躺在他腳邊的人大聲道:“這婆娘太毒啦,折磨得老子不死不活!蕭寨主你快替天行道!”
  那藍衣人一踢腳邊之人,喝道:“我不是羽扇絕塵智無雙!我是長得跟他很像的人!”
  那人旁邊的另一名寨匪道:“你明明就是蕭寨主呀……”
  那藍衣人還要否認,西海公主已一躍下馬,在那人臉上連打了七、八個耳光,喝道:
  “你敢躲我?你為什麼打我?你敢打我?啊?”
  那七、八聲耳光,劈哩啪啦,聲音甚是清脆。眾人見到蕭冰當眾被刮,都嚇了一跳。卻沒想到西海公主打完了,竟眼中湧淚,哭著投入蕭冰懷中,道:“蕭郎,我找得你好苦。”
  蕭冰抵賴不過,只好硬著頭皮讓她抱著哭,只聞周遭竊竊私語,道:“這婆娘與蕭寨主……?”
  “她要找的不是姓陸嗎?”
  也有人就近問倒在身邊扭著身體去癢的黑鷹寨眾,但是黑鷹寨眾卻沒有一個肯開口,全都神色凝重。
  蕭冰有點無奈地讓她抱著,西海公主哭畢收聲,又怒視蕭冰,道:“剛剛是你那些手下亂說話?”
  蕭冰道:“你問他們,我不知道!”
  西海公主瞪了眾人一眼,道:“全給我起來!”
  黑鷹寨的人雖也中了毒,但是他們早就知道這位寨主夫人的厲害,因此一看見西海公主出現時,已經部預先掩鼻的掩鼻,服解毒藥的服解毒藥,中毒情況不像其他各寨那樣嚴重,還勉強可以站得起身。
  西海公主掃視了他們一眼,道:“剛剛是誰說的?給我自己站出來!”
  黑鷹寨的匪眾們吞吞吐吐,都沒有人敢承認,半天才有 人囁嚅著說道:“報告夫人,是……寨主要我們說的……”
  此話一出,倒在地上的各寨寨匪都大吃一驚,她竟是蕭冰的老婆,久聞蕭冰的妻子精於製毒,從黑鷹寨流出不少奇門毒藥到各寨,讓各寨行事十分便利,想不到這名百寨的毒王就在面前,難怪一出手就無人能敵。
  此人一自首,其他的人也紛紛道:“是寨主逼我們說,我們不敢不說!”
  “夫人,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是奉命行事呀!”
  西海公主怒視蕭冰,問道:“是你叫他們說的?”
  蕭冰怒道:“是又怎樣?你被那小子騙了,還這麼不要臉地光天化日之下追他,把我當成什麼?”
  西海公主又一連劈哩啪啦地給了蕭冰幾耳光,罵道:“我會被誰騙?皇上把我嫁到柔然,我都沒讓敕連克汗碰 根指頭!姓陸的小子算老幾?他是騙了我姪女!”
  蕭冰被打得臉頰部紅腫了,卻目露喜色,道:“你沒有失身于陸寄風?”
  西海公主又是“啪”地一耳光打下來,道:“沒有!”
  蕭冰仰首哈哈大笑,道:“我蕭某一世英名,本以為要毀在婦人之豐,蒙上綠巾之謗!
  幸天佑我!天佑我也!哈哈哈……”
  但是地上的其他各寨寨眾卻都覺得他似乎想太多了,本來就沒有什麼英名,也不必怕被毀,更何況當眾被老婆打得像豬頭,還那麼高興。
  陸寄風混入百寨之中,是曾聽見西海公主追上來的罵喝聲,但藉著人多做為掩飾,一下子就奔至深山之內,諒西海公主一時之間是追不過來的。
  他奔至匪徒陣營後方時,只見到處都是堆得整整齊齊的寬木,以及做到一半的梯子,在南邊還有一處被挖得很寬闊的地基,上面已經矗起一些鷹架,不知要建造什麼。
  而原本幾處簡陋的上屋,也全都被當成了臨時的工寮,堆得到處都是建材,就連才剛種下的莊稼也七歪八倒,根本就被破壞得無法住人了。百寨連的人趕走村民,逼壯丁入寨,看來真的是要圍攻劍仙崖,才會這樣大費周章。
  陸寄風飄然上崖,雖然抱著千綠,但是身形、步法宛如一片被風推向崖上的輕雲,不一會兒便登至崖上。蕊仙正坐在廊前縫著一件小衣裳,眉間尺則在她身邊練笛拍譜,一看見陸寄風和千綠,兩人俱是一怔,蕊仙放下衣籃,喜叫道:“你回來了!迦羅!迦羅!陸寄風回來了……”
  她喜得等不住,便入內去喚迦羅出來。
  陸寄風道:“師父,山下有百寨群匪要圍攻上來,你知道嗎?”
  眉間尺道:“現在知道了。”
  “你可有應對之策?”
  陸寄風問的是劍仙崖上是否有別的通路或密室,可以讓婦女們藏身,以及利用為退敵的優勢,劍仙崖上的高人們居住了這上百年,或許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地方。
  果然,眉間尺道:“應對之策?有,當然有!”
  陸寄風喜道:“是嗎?什麼應對之策?”
  眉間尺道:“把你丟下去,他們就不會攻上來了,反正他們也是尋你的。”
  自己早該料到這個師父說不出什麼好話,陸寄風只好道:“不跟你瞎說,冷前輩呢?”
  眉間尺道:“他還會在哪裡?”
  “我去找他。”陸寄風大步跨入屋內,進入解功室的石跆,進入梅谷。
  走出通道,進入冷袖的石室,比數個月前所見更為凌亂荒涼,梅谷本是絕塵之地,但如今竹帛都已蒙上了一層灰,不知多久沒打掃過,連榻上也已積染塵土,竟像個廢墟一般。
  陸寄風吃驚地奔出石室,往從前進來的方向找去,走出幾裡,便發現周圍的平地上堆了山一般高的上石,陸寄風訝然想:“冷前輩真的在開掘梅谷?”
  但是又沒聽見任何聲響,陸寄風心下納悶,再往前找,兩旁原本清雅的松竹都早就七歪八倒,好像被破壞過似的。突然聽見輕微的幾下“剝”、“剝”之響,一物飛至面前,竟然沒有帶動空氣卷動之聲,因此陸寄風差點來不及防守,匆忙閃過,那巨物落在腳邊,只差不到三寸就要打中陸寄風。落下之時,竟也沒有聲響,飄然而來,飄然而落,但那是一截巨大的松樹,少說也有幾百斤。
  拋出一整棵大樹,卻不擾動空氣,無聲無息,這樣的柔和內力,除了本身要有澎湃如海的實力之外,所需要的技巧、慧根更是非上智之人不能運用,令陸寄風駭然,冷袖的武功絕沒有高到這種地步!
  但只一呆,他就想通了。他知道梅谷裡還有別人,只是不知道還有誰,而由這樣拋物的掌法來看……陸寄風心頭一熱,那是上清含象功!至少要練到第四級,才能這樣運用,他記得連弱水道長都還不到第三級的功力。
  陸寄風心頭怔仲之時,一陣哈哈狂笑之聲已傳了過來,道:“如何?如何?我已經達到無聲無息之境了!”
  聲音才一響起,白影已立在陸寄風面前,那是冷袖,須發比以前更長,美髯長披至腹,原本就魁梧的身形雖變得有點瘦,但是竟比以往還要充盈有神。
  見到陸寄風,他也並不訝異,笑著一踢那截松木,道:“我的功力怎樣?”
  陸寄風道:“前輩練的是什麼功夫?”
  冷袖笑道:“師父顯靈,教我功夫,我是不是進步了很多?”
  陸寄風道:“你見到祖師爺了?”
  冷袖道:“我天天眼睛一閉就見到她。”
  陸寄風道:“不,不是那個意思,你見到她人了?”
  冷袖哼然,道:“她身在冰窖之中,我如何見她?”
  陸寄風道:“那麼她怎麼教你功夫?”
  冷袖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陸寄風急得跳腳,道:“這是不可能的!冷前輩,你剛剛運用的功力明明是……是……”
  冷袖道:“是什麼?”
  陸寄風吸了口氣,才道:“是……上清含象功。”
  冷袖笑道:“什麼上清含象功?”
  陸寄風道:“守虛無,無來去,不出入,神隨氣行,寬急得意,製而無著,放而下逸,斷想棄識,豁然貫通!”
  冶袖呆了一會兒,那確實是他最近領悟出來的養氣之道,他呆了好 會兒,才道:
  “你……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
  陸寄風道:“究竟是誰教你這些?”
  冷袖吼道:“是師父!若不是師父傳意予我,我怎會突飛猛進?”
  陸寄風不再與他爭執,大步往前走,冷袖道:“你要去哪裡?站住!”
  陸寄風自然不會理他,縱身躍佔,冷袖已經將前面的亂石土堆給推開了好幾十丈,原本被封住的山已經清得幾乎完全開通,只剩下丈許之遠,就可以挖開冰窖了。
  雖說冷袖功力高強,恐怕除了陸寄風之外,罕有對手,可是能以雙手之力挖平崩山,也實在是可怕的毅力與決心。冷袖追了過來,道:“我就快要能重見師父了,那時我便要封谷,誰也不許再下來干擾我和師父!”
  陸寄風道:“現在就有許多人要來擾祖師爺安眠,恐怕我們都防不了。”
  冷袖道:“如何說?”
  陸寄風道:“你告訴我是誰教你武功,我就告訴你是誰會來梅谷!”
  “哼!”冷袖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我說了是師父就是師父!我天天在崩山前默想師父,就有個聲音數我怎樣推開這些亂石,起初我不相信,跟那聲音爭了幾天,那聲音日也煩我,夜也煩我,弄得我快要發瘋。”
  就是那人要陸寄風與迦羅成親,那絕不會是司空有,當時陸寄風被迫不得不從,卻一直想不通會是何方高人。越聽冷袖說,他卻越覺得可能就是他心裡所想的那個人。
  冷袖道:“可是後來我不知不覺照著那聲音的方法行氣練功,竟一日千里!我越是移開封住冰窖的土石,那聲音就越清楚,冰窖裡只有師父,一定是師父在鞭策我,好讓她重見天日!她一個人在裡頭太寂寞了,我得天天去找她,說話給她聽,為她解悶。”
  陸寄風沉吟著,冷袖道:“我說完了!你倒告訴我,除了你們這幾個不識相的之外,還有誰敢闖梅谷?”
  陸寄風道:“還有一事,當初祖師爺要你們離開,到處去找東西,是去哪裡?找些什麼?”
  冷袖不耐煩地說道:“不過就是些尋常的東西,有什麼好問的?”
  陸寄風道:“這些東西,是不是後來都用上了?”
  冷袖 怔,道:“你怎麼知道?”
  陸寄風道:“你告訴我,我便告訴你如何讓祖師爺復活。”
  冷袖先是呆了一下,接著便露出不屑之色,道:“這回你可想錯了,祖師爺根本沒有死,她如何還需要復活呢?”
  見陸寄風不語的樣子,好像要把他看透了一般,冷袖感到他似乎知道什麼重大的事,只好道:“你這小子真有點鬼,怎麼出去一趟,什麼都知道了?好吧,我當初沒有老實告訴你,但那也沒什麼,你們劍仙門,原本就是旁支,沒必要知道太多。當初師父要我去找的是玉池、金鼎、朱汞、真鉛、靈參,劉瑛的任務最簡單,只要五百年的靈參就可以了,他是富貴中人,這種東西還少了?我和勁節君同往北方找金鼎和玉池,秦嵩子相朱長沙則到南邊與西域尋朱汞、真鉛,這些東西天南地北,一時也集不全……”
  陸寄風聽出要緊處,道:“北方的哪裡?”
  冷袖道:“在燕代之北的一處深山裡,那裡十分難行,我和勁節君翻山越嶺,又越過了幾重惡水,才找到那個山洞……”
  陸寄風心跳了起來,司空有果然知道石室的存在,她早就知道這裡有存命之法,可是為了不讓舞玄姬知道,她只叫弟子們去取物,這樣就算自己敗在舞玄姬手中,也有機會重生。
  後來舞玄姬差點破弱水道長所殺,逃亡之際,與魏的先祖逃至那石室,又重新修煉,而且想必這回的修煉比以前還要有用,所以她能很快復元。至於她怎麼知道這個司空有不讓她知道的秘密,也很可能是弱水道長在被派予任務時一併聽悉,後來不知怎樣說出了口,讓舞玄姬知情的吧?他是有意讓舞玄姬知悉,還是無意中被套出來,就無人可知了。
  陸寄風道:“什麼是金鼎?什麼又是玉池?”
  冷袖道:“虧你被司空無那老賊調教了那麼久,金鼎便是容身之器,玉池便是養氣之槽。
  你見過師父的冰棺,那就是我和勁節君從那石洞裡摃出來的千年寒冰,而金鼎則是無形之物,也就是那所石洞的整個位置方向。我們牢牢記住之後,回來繪成圖,依樣做出的,也就是這個被封的山洞。”
  他望著已經快要被清完的亂石,有點感慨地說道:“我們回來之後,師父就交待我們這些東西的用法。那天……她問我們,若是她死了,我們會不會思念她?不,我們不會的,我們會隨她一起死。師父卻又說我們都能與天地同壽,但是她不想變老,若是她永遠如此美麗不是很好嗎?不,她不會變的,她就算老了,老得走不動了,也是美得不得了的老太大,”
  冷袖幻想著,有點心醉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喃喃道:“可是,師父卻沒有聽進去,她說若是她死了,要我們做出金鼎、把她放在玉池中,將朱汞與真鉛化入她體內,並將靈參含在她口中,這樣她就可以長保元氣。她還說,可惜這玉池太小,朱汞及真鉛太少,否則……
  否則怎樣…?她只是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了。我和勁節君、秦嵩子都立刻說:‘師父覺得不夠,弟子再去尋來!’她卻笑笑,說不必了。”
  說完,他伸手撫摸著亂石,溫柔地說道:“那晚師父就跳了下去……我們依師父之言照做,她的身體一直很冷,一直沒有活過來……但是,這麼多年了,她也一直沒有老,沒有死。”
  陸寄風更是心頭雪亮,司空有以保氣之法,將自己的真元鎖住,封在玉池之中,作為一個睹注。也許她還有機會重生,但至少不會死。若是她能被放在那石室的巨大玉池、金鼎之中,那麼是一定可以復活的!
  舞玄姬缺的,也只是龐大的真鉛、真汞,或是說男女的真元。
  陸寄風詳細向冷袖問明了那石洞的位置,就在燕魏交境處,烏洛侯國西北,在難水之濱,極為險惡嚴寒之地。
  冷袖道:“你還沒說是誰敢來侵梅谷!小子,不是你隨便說說的吧?”
  陸寄風看著他,道:“舞玄姬。”
  冷袖哈哈一笑,道:“我們與她,素無冤仇,她來幹什麼?”
  陸寄風道:“祖師爺她……她與舞玄姬有著很深的關係……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你若是為祖師爺好,不讓她被舞玄姬所用,就擊破玉池,讓她魂消魄散吧!”
  冷袖一聽,怒道:“你在說什麼?師父與舞玄姬會有什麼牽扯?舞玄姬不過是個畜牲,怎配與師父並列?你還要我讓師父魂消魄散,真是莫名其妙!”
  陸寄風望了一眼那堆亂石,冷袖道:“你敢亂動,我不會放過你!”
  陸寄風長嘆,道:“舞玄姬就要攻上來了,她找不找得到祖師爺,我沒把握。但是她要奪去師父真元,我一定會攔下來,將之毀滅的。”
  冷袖紅著眼,吼道:“不許!你敢這麼做,我殺了你,殺了你身邊所有的人!”
  陸寄風了解冷袖的心情,就像自己決定要毀若紫元靈一樣,要下的是比殘殺自己還要狠的決心。
  但是陸寄風也不能再任由冷袖決定了,他沒說什麼,便轉身朝外走。他不爭論,反而讓冷袖更看出他的決心,冷袖默然著陸寄風的背影,若是陸寄風真的要毀滅司空有,雙方自然就是死敵了。如今自己功力比以往還要強上數倍,他已有把握與陸寄風一爭長短。自從練了新的武功以來,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強,能和自己對決的,似乎除了陸寄風,也沒有別人了。
  一思及此,冷袖豪氣頓生,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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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六 章 魂氣散何之

  陸寄風離開梅谷,出了解功台,便獨自坐在解功臺上,望著那滿室的刻圖武功,心中思緒起伏不斷。回想起司空有裂弟子之屍學武功,這邪氣的行為,又與舞玄姬何異?而司空無一手製煉出這個魔女,任由她去殺遍中原西域,卻自己躲著修煉,他得道了,留下的禍患卻要後人去承擔。
  若非如此,也不會有弱水道長與舞玄姬的一段糾纏,也不會有自己的偶然重逢了。舞玄姬、司空有、若紫……竟是那樣緊密的關係,讓他不知該如何去想自己該怎樣自處。
  陸寄風細想著,一生之中,與若紫相處的時光,竟不到七天!而重逢後甚至只有半天,一夜。這與二十幾年的生命相比之下,已然覺得生命太長,更何況還有好幾個、無數個二十幾年在前面等著他。他不由得發出陣陣自嘲的苦笑,如果讓他重新選擇人生,他會選擇不要認識雲若紫,因為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堅強到可以接受這樣的命運。
  不管是迦羅、千綠,甚至拓跋雪,陸寄風知道自己對她們的愛都會有結束消失的一天,在她們死後,自己會傷心,可是也只是如此而已。只有雲若紫,他不知道自己那種痛苦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就好像一個永遠走不出去的圈圈,當他以為已經不再想雲若紫的時候,就會猛然發現自己又回到當初愛她的心情。
  陸寄風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不出聲地喃喃說道:“若紫,你知道嗎,我覺得好冷呀……”
  他振作了一下,再多想也沒有用了,只有把該做的事做完,才有解脫的一天。
  陸寄風躍下解功台,走了出去,雲拭松已迎上前一把抱住他,道:“哈哈!你可回來了!
  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蕊仙“咳”地一聲,不許他說,雲拭松抓耳撓腮的,似乎十分想說,可是卻被阻止著不能講。陸寄風沒去多問,道:“我師父呢?”
  蕊仙道:“恩公說去看看是誰在劍仙崖下撒野,一會兒便上來。”
  陸寄風道:“山下是百寨連的人,這回至少來了十寨,恐怕等舞玄姬親自出現之後,就要攻劍仙崖了……”
  蕊仙大驚,道:“這……咱們在崖上過日子,又沒有……又沒有結仇人,仙後她為何……?”
  陸寄風道:“師父回來後,崖上女子便藏身起來,我和師父計議抗敵……”
  雲拭松問道:“那我呢?”
  陸寄風道:“請雲兄保護蕊仙姐姐和千綠……”
  雲拭松已哇哇大叫起來:“你直說好了!你要我和娘兒們一起躲起來,對不對?”
  陸寄風苦笑了一聲,這時眉間尺也飄然而回,皺著眉道:“崖下果真是蛇鼠一窩,狐群狗黨!那些廢物只能在山腳下作怪,成不了事!”
  陸寄風道:“可是百寨主卻都是高手,不能掉以輕心。師父,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找個地方先藏女眷,我們再設法阻止他們上崖。”
  雲拭松道:“還有我!”
  眉間尺點點頭,道:“梅谷里有多處石室,讓她們與封秋華藏在一起,應該很安全。”
  陸寄風順口問道:“封伯伯情況怎樣?”
  眉間尺道:“應該是漸漸在復元中了吧?冷前輩曾說最晚再半年就能完全康復。”
  還要半年,看來還遠得很。陸寄風道:“我想那些寨匪只能在山下搖旗吶喊,咱們別理他們,可是那些寨主的武功不弱,我們只有兩人……”
  雲拭松道:“三人!”
  陸寄風續道:“……若要抵擋,便擋不了舞玄姬了……”
  眉間尺一怔,雲拭松也驚道:“什麼?舞玄姬?她……她上崖幹什麼?”
  陸寄風道:“她要奪取祖師爺的真元,我想她得手之後就會離開,可是我們不能讓她得手,她這是要煉養若紫為妖的,我必須守在侮谷,伺機擊散祖師爺的元靈。”
  眉間尺喃喃道:“冷前輩會跟你拚命。”
  陸寄風道:“那也沒法子……”
  他一轉頭,突然看見蕊仙神情淒然,好像要掉下眼淚似的。陸寄風一急,道:“蕊仙姐姐,你怎麼了?你別害怕,不會有事的。”
  蕊仙擦了擦眼淚,望著陸寄風,道:“我不是怕,你好大本事,我不怕,我是心酸。”
  陸寄風更奇怪地看著她,蕊仙道:“你回來了這半日,不要說見,你連問,都沒問過她一聲。”
  “誰呀?”陸寄風仍莫名其妙。
  蕊仙瞪了他一眼,千綠忙道:“公子,你快去看看小夫人吧!小夫人很想念你,知道你回來了,她一定很開心。”
  陸寄風這才注意到迦羅竟一直不在,忙問道:“迦羅呢?”
  蕊仙道:“她在房裡休息,你快去見她,別讓她生氣,對她身子不好。”
  陸寄風道:“她病了?怎麼一直沒出來?”
  眉間尺揮手道:“滾滾滾!你快滾去她房裡看看她,我來想想怎麼應付那些妖魔小丑!”
  “可是……”
  再怎麼說,擬定對付舞玄姬的對策,都才是第一要緊的事,可是眾人卻異口同聲,都要他先去見迦羅。迦羅不肯出現,也不出來接自己,想必是小性子又發作,正在鬧彆扭。陸寄風只好轉身朝她的院落走去,心中想了一通安撫她的話。
  一到了兩人共居的小院,陸寄風便感到有點奇怪,外面原本栽植的一些花朵都被剷除了,看起來冷冷清清,十分空曠。
  陸寄風推開房門,門窗全部關著,看起來更是陰陰沉沉,宛如墓室。他步入房中,繞入內室,笑道:“怎麼了?大白天躲在被窩裡生悶氣?”
  床榻上的身形微微動了一下,虛弱地說道:“關上門,光曬得我頭痛。”
  那是迦羅的聲音,陸寄風心想:“原來真的生病了。”便轉身關上房門,才步近床榻,柔聲道:“迦羅,你怎麼了?何時病的?”
  迦羅始終背對著他,陸寄風坐在她身邊,只見她雙眼閉著,蛾眉微棗,眼淚滑過了臉旁,頭髮略顯得有些散亂。陸寄風輕輕以手指梳撫著她的頭髮,發覺她的臉色蒼白,而且好像有些浮腫。
  陸寄風驚道:“你真的病得不輕!我看看!”
  他伸手入被中欲拉迦羅的手出來探脈,便是 怔,乍晌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道:
  “迦羅……你……”
  迦羅無力地睜開眼,含笑望著陸寄風,輕道:“冷前輩說是男孩,我有了小陸寄風了。”
  陸寄風呆然,迦羅似乎十分疲倦無力,道:“你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你叫我別去找你,我沒有。”
  陸寄風心頭一陣激動,緊握著迦羅的手,道:“對不起,我不知道……若是知道我就早點回來,讓你早一點見到我!”
  迦羅一笑,輕道:“你有沒有天天想一想我?”
  陸寄風心中大愧,這幾個月以來,他到底想過迦羅幾回?恐怕是用數部數得出來的。可是此時此刻,他也不得不說謊,輕道:“我天天記掛著你,擔心著你,你是我的妻子,我怎會忘懷於你?”
  迦羅無力地點了點頭,笑著閉上眼睛,道:“我也是。”
  陸寄風除靴上榻,躺在她身邊,手臂穿過她的肩頸之處讓她枕著,一手撫摸著她的臉,與她相望。迦羅原本柔軟豔麗的嘴唇,現在卻蒼白乾澀,雪白無瑕的肌膚也變得黃腫浮斑,她道:“你別看我,我如今醜死了……”
  陸寄風輕摸著她的臉,道:“不,你如今最美。”
  可是,迦羅怎會虛弱成這個樣子?他伸手去探迦羅的脈氣,原本中和的陰陽之氣,竟都微弱至極,不知消失到什麼地方去,讓陸寄風感到十分奇怪。
  門外,蕊仙的腳步聲栘近了,道:“陸公子,我給迦羅的藥拿來了。”
  陸寄風應了一聲,隨手一揮,掌氣輕輕推開門。蕊仙端著藥進入房內,見他們並頭躺著,微微一笑,道:“你來餵她吧!這是冷前輩開的藥方,若不是這個,迦羅老早沒命了。”
  說著,又是聲音一哽,幾乎就要哭出來。陸寄風奇道:“迦羅的底子有這樣薄嗎?”
  蕊仙道:“冷前輩說……”
  迦羅道:“沒什麼,你不要擔心。”
  陸寄風望著蕊仙,道:“冷前輩說什麼?”
  蕊仙道:“說迦羅受氣未完全,還是個中陰之體,現在就懷上孩子,還是你的孩子,陽氣甚重,她受不來的,冷前輩勸她再與你同修幾年,體內陰陽都固了,再生孩子,可是迦羅她……她就是不聽,拖到現在,也……也來不及了。”
  陸寄風聽了,又驚訝又痛心,道:“你怎麼這麼傻?為何不聽冷前輩的話?”
  迦羅倔強地閉著唇,臉上面無表情。原來是自己的骨肉吞去了迦羅的元氣,若是陸寄風再晚個幾天回來,恐怕迦羅已經連命都耗盡了。
  陸寄風又氣又急,嘆了口氣,也不忍責罵迦羅,只好接過了藥,對蕊仙道:“你去歇著吧,我來。”
  蕊仙點了點頭,退出去了。陸寄風扶起迦羅,動作小心地餵她喝下藥,一面問道:“你怎麼不聽冷前輩的話?我們都還年輕,來日方長,未必非要這孩子不可。”
  迦羅的聲音微不可聞,輕道:“我怕……怕你再也不回來了……”
  陸寄風一呆,迦羅的眼淚一滴滴地濺進藥湯裡,道:“我知道你不想留在我身邊,能生個你的孩子,我就開心了……這樣,就算你永遠不回來,我……我也還有個人可以看,可以想。”
  陸寄風一面替她抆淚,一面抱著她,在她唇上一吻,道:“你要相信我,自從娶了你,我便想著要一直照顧著你,直到你死去為止。”
  迦羅望著他,問道:“是真的嗎?”
  陸寄風微微一笑,道:“真的,只是我目前還未辦完俗事,你連這段時間,都不能等我嗎?”
  迦羅邊擦著眼淚,邊笑著點頭,道:“我以後會乖乖等你,不再疑心你。”
  陸寄風也微微一笑,抱著迦羅,當晚兩人自是款款絮語,情致纏綿,迦羅時昏時醒,陸寄風都沒有放開懷抱中的她。
  次日一早,天色才明,便聽見一聲巨響,自遠處傳來。陸寄風驚起,出房門看看怎麼回事。
  眉間尺和雲拭松也都奔了出來,朝前方的平台趕去。只見冷袖站在崖邊,舉著大石,對崖下喝道:“給老子滾下去!”
  冷袖將上千斤的巨石往下重重一砸,但聽嘩啦之聲,喀喀之聲不絕,摧枯拉朽,間夾著煙塵滾滾,哀號驚呼。
  陸寄風等三人趕上前,踩在邊緣的石板道往下看,絕崖峭壁上,竟已昇出許多極長的天梯,要攀上崖頂。陸寄風大吃一驚,這些匪眾人再多,也不可能做出萬丈樓梯。他定神細看,等煙塵逐漸散去,才慢慢看清楚了,原來這些匪眾是從山腳下起每隔半丈就打入腳樁,慢慢地爬上來的,再崖中有不少凹凸起伏之處,甚至大可容數人,在山腰的立足峽地,也守著不少匪眾。等爬到接近之時,百寨架好的天梯才伸向崖去。
  這十來位寨主的每一寨都各自加緊趕工,頗有別苗頭之勢,因此進展頗快,應是百寨連近年來最有效奉的集體行動。但是冷袖居高臨下,一掌就轟得好幾座天梯飛摔下去,消失在雲煙之中,一起被打下去的人就更不可數計了。
  那好幾十具天梯及足樁,都被冷袖的巨石或真氣給轟得稀爛,隱約只看見有幾撮寨匪,躲在崖壁的凹洞中,朝上探頭探腦。
  他們若要再重做天梯,至少也還要幾天的時間,陸寄風和眉邊尺互看一眼,都在想著一樣的問題。那些寨主到現在還不親自出馬,一定又是內部還沒協調好之故。
  冷袖見無人能再上來,撣了撣衣袖,對陸寄風一瞪,道:“這些就是你說的攻山之人?”
  陸寄風道:“他們只是先鋒卒子,還會有舞玄姬的爪牙之輩……”
  冷袖啐道:“這種先鋒,沒的污了此地!”
  他憤然離去,不欲與眾人久處。
  陸寄風和眉間尺相顧苦笑,眾人人屋商議,看來還是先把女眷都送到安全之處藏匿,較為妥當。
  陸寄風和眉間尺還沒坐定,又聞得外頭一陣喧嘩鼓譟,被困在山腰上的群匪竟齊聲大叫:
  “陸寄風卑鄙無恥,負心薄倖!一生中玩弄 女無數,好色下流!”
  另一邊則有人大叫;“劍仙崖,沒瞻子!有膽就下山大戰,省得寨主收拾你們!”
  西面的人則是鑼鼓齊響,唱起歌來:“平陽有個青梟寨,和平善良又勇敢,美麗長江流不盡,有如寨主的鄉愁……啦啦啦……鄉愁呀!男子漢的眼淚不輕流……”
  歌還沒唱完,罵陸寄風無恥那邊聲勢稍屈,口號是臨時想就,喊得不整齊,氣勢便小了,不如青梟寨練習已久。他們全嘩啦亂叫,企圖掩過青梟寨的聲音。而罵陣的那邊也很快加入混亂之中,叫道:“青梟寨歌最難聽!”
  “別唱啦!這首是抄我們白鷗寨南宮寨主的大作!”
  “我們寨也在長江邊,你們少亂唱!”
  眉間尺沒領教過百寨連的這些花招,一時瞠目結舌,道:“這……這是在幹什麼?”
  陸寄風道:“心戰。”
  雲拭松被吵得受不了,叫道:“***,叫他們閉嘴行不行?”
  “恐怕不行。”
  這時,但見一道人影飛似地卷了出來,奔至崖邊,仰首長嘯,悠長震耳的獅子吼,像是萬鈞雷霆般沉沉地打下,幾乎吼得地面也震動起來。
  冷袖的 吼半晌方絕,而崖下的匪眾亂敵噪音也全部安靜,冷袖叫道:“再給我鬼叫,老子就下去殺人!”
  陸寄風擔心冷袖的獅子吼會驚動迦羅,上前道:“冷前輩,快讓女眷下梅谷躲避,這些人交給我吧。”
  冷袖怒瞪陸寄風,道:“你回來就沒好事!”
  陸寄風只得無奈一笑,他到房間去抱起迦羅,道:“舞玄姬要打上來了,你先到梅谷避避。”
  迦羅拉住他的手,道:“很危險嗎?”
  陸寄風道:“這倒不會,只是有件要緊之物,千萬不能讓她奪去。你不必擔心,好好在梅谷躲著,別讓我為你分心。”
  迦羅點了點頭,讓陸寄風抱他人解功密室,眾人一起下崖,冷袖引他們到北方的另一個石室,連陸寄風部不知有此地。一推開假山門,室內便傳出一陣高雅的清香。
  室內只有一榻,趺坐其上,閉目垂首的男子,正是封秋華。他神情祥和,卻似乎沒有發覺眾人來到,陸寄風感到有些奇怪,問冷袖道:“封伯伯他現在怎樣了?”
  冷袖不悅地說道:“你以為我會醫死他嗎?”
  迦羅一笑,道:“寄風哥哥,他已快好了,只是心脈還沒有全好,現在五竅未通,所以像個無知覺的人。等他的心脈好了,五竅自通。”
  陸寄風記得當初封秋華確實是被傷心脈,可見冷袖的醫法完全正確,是不必他擔心。陸寄風放下迦羅,蕊仙和千綠幫忙為她鋪席覆被,兩女都侍候得十分靈便,比陸寄風熟練得多。
  迦羅握著陸寄風的手,道:“真的不會有危險嗎?”
  陸寄風笑了笑,道:“你只管放心吧!”
  迦羅點了點頭,轉頭對無知的封秋華一望,眼神有點複雜。
  陸寄風交代眾女好好藏在此,解了圍自會來接她們,便與眉間尺、雲拭松一同出去,冷袖又關起石門,外表上再也看不出這山裡有間石室。
  冷袖把他們又全趕走,不讓他們在梅谷久待。陸寄風與眉間尺等人再上去,四下一片寂靜,沒有了那些女眷,劍仙崖一下子就變得一點聲音氣息也沒有似的。
  山腰上的眾匪倒是沒有再吵鬧,但他們何時又會再這樣子來一下,誰也不知道。
  陸寄風看了看崖下,雲煙浩渺,並無動靜。若是十個寨主一同攻上來,自己可有法子擋住他們?他正想問眉間尺昨晚想出了什麼好計策,轉頭卻不見眉間尺,甚至沒看見雲拭松。
  他們跑到哪兒去了?陸寄風想了想,也不去找,只回想著自己對付過的幾個寨主身手拳腳,一面自己比畫著,想著拆解之招。有時似感到不大對,便隨手取過樹枝,在地面上畫著。
  轉眼間便拆了幾名寨主的慣用招式。
  他一面回想著,昨天似乎也見到過那位姓穆的長臉寨主,他的功夫以陰森狠惡見稱,攫眼撩陰都來,倒是沒什麼大開大闔之處,只要以極大的武功把他困在當中就可以了;另一位周偃頗笨,使的則是大刀大斧,反而要以點穴等較細微精準的手法對付。
  可是不知道除了蕭冰之外,還有誰是熟識的。陸寄風沉思不已,一旦極為專心,便完全感覺不到周圍的聲音動靜,不知何時,身邊竟已立著數人。
  陸寄風吃了一驚,那七人竟全部負手在背後,靜悄悄地看著地上的痕跡,非常專心。他們之中有妍有媸,有僧有道,成員頗為雜亂。
  但他們全體出現卻不動聲色,武功自非庸手,可是陸寄風並不認識他們,只特別看見其中一人容貌俊美,身形修長,穿著一身質地輕柔的白衣,十分引起注意。
  那幾人看了一會兒,不時默默地點點頭,對陸寄風所破解的方位來勢,竟十分同意。
  那群人看了不一會兒,身後的絕崖上幾道身影一閃,又躍上來三個人,這回全是熟面孔,正是周郾、穆少艾,以及蕭冰。
  他們落在那七人旁邊,與之同列,對陸寄風冷然注視著。
  蕭冰搖著他的羽扇,對陸寄風一拱手,道:“陸君別來無恙?”
  他臉頰上多了幾道抓痕,讓陸寄風大奇,遂也拱了拱手,道:“蕭君也無恙。”
  蕭冰正打算說些打架前的場面話,冷不防瞄見那六、七名先到的寨主,正專心地低頭看著什麼,他眼睛一瞄到那些地上的簡圖,起初不以為意,猛見穆少艾大叫:“不許看!不許看!”
  他一個箭步上前,連忙抬腳抹去地面上陸寄風所畫的麻姑玉指破解法,可是卻故意不抹去旁邊蕭冰的驚濤駭浪掌氣破解法。
  蕭冰這才一下子領悟過來,急忙也伸腳塗去那些簡圖,喝道:“觀它人武學,非但無禮,且傷和氣!諸位寨主這是何意?”
  那名容貌俊美的寨主冷冷地看蕭冰一眼,沒說什麼,另一名矮膽的寨豐滿臉堆笑,道:
  “這是蕭寨主的功夫?我還真不曉得,蕭寨主的武功不是昨晚跟貓打架時都盡展了嗎?”
  蕭冰連忙一按瞼上抓痕,昨晚陸寄風這個衰星引來了他又愛又怕的老婆西海公主,兩人一見面少不得一番串打腳踢,清算夫妻間的帳。蕭冰還不至於不濟到打不過西海公主,但是既是恩愛夫妻,打起來又怎會真的動真氣爭腳?他又怎會真的不讓西海公主痛毆幾下,以示真心?因此兩人從黑鷹寨追打到白鵬寨、青梟寨……幾乎是巡場一遍,眾人都觀摩到武功高強的蕭冰被老婆修理,有的還以為蕭冰的身手不過如此。
  穆少艾冷笑幾聲,道:“要破你的功夫,誰還用去看這些法門?一個潑婦你都對付不了,所謂娶妻娶德,蕭寨主為了美色自棄夫綱,丟盡了百寨的臉!”
  他雖口中這樣說,其實卻是妒意甚深,他的老婆雖多,但全是或醜或肥,一輩子沒機會見到什麼美女。見到蕭冰的老婆這麼美麗,心裡大不是滋味。
  蕭冰對陸寄風道:“哼,蕭某絕學無數,又何止驚濤駭浪?你以為這樣就足以令我束手了嗎?也太小覷我羽扇絕塵智無雙了!”
  那膽短漢子微笑道:“說得極是!蕭寨主武功高強,這負心薄倖的小子就是知道了,昨日才會落荒而逃,免得被寨主捉姦在床。”
  昨天西海公主追殺陸寄風,也是眾人所見,雖然蕭冰已經派手下到處去解釋:他老婆是為了替姪女兒出氣,才追殺陸寄風。可是百寨匪眾本來全是好事之徒,故意越描越黑,認定是蕭冰的老婆被陸寄風甩了,才會當眾追殺。
  蕭冰怒氣填胸,道:“風老大!你少賣乖,三句話便招惹到拙荊身上!她的銷魂風你還想再嘗一遍嗎?”
  西海公主昨天所散的毒煙,眾人餘悸猶存,風老大不敢再取笑蕭冰,只是依然一臉和氣地笑道:“哪裡,哪裡,蕭寨主何必這麼認真呢!我風某與蕭寨主同事多年,這點兒玩笑就開過火了,蕭寨主大人有大量,不記小人過。”
  周郾把腳一跺,地面轟地一震,眾人都望向山一般高大的周郾,周郾將扁斧一揮,哇啦吼道:“你們去旁邊吵,不許和我爭殺陸寄風的頭功!”
  此話一出,那九人果然自動往後退了一大步,沒人跟他爭。風老大笑道:“周寨主武功第一強,第一 ,這個頭功自是周寨主囊中之物了!”
  周郾得意地哈哈大笑,笑聲震得落葉颼颼,令人耳膜生痛。
  周郾揮斧跨至,道:“陸寄風,納命來!”
  陸寄風但聞呼呼風響,扁斧已經卷地橫掃而來,陸寄風輕身一側,身子滑溜轉至周郾身邊,一指點向他腴下破綻,周郾急忙收了斧勢,卻口中發喊,以左手撲上來要抓陸寄風的腳。
  他這抓法有若地痞流氓,但卻十分靈巧,令人防不勝防,陸寄風身子一拔,只看似閃身,足尖卻在周郾心口、額頭,各點了一下,飄然而退。周郾要害被連點兩下,大驚失色,急躍後守住,暍道:“他奶奶的,這小子不弱!”
  陸寄風那兩下足尖點穴,只是臨時想出的脫敵之策,其實匆忙之中,哪有餘力眾氣點穴,所以只是虛招罷了,並無威力。可是任何人的心口、額頭這麼重要的地方被敵人一碰上,部難免驚慌失措,周郾自不例外。
  陸寄風看了看他們,九寨主皆束手不助周郾,想道:“他們想看我如何破周郾的功夫,好偷偷學去。哼,百寨這群烏台之眾,難怪總不能成事!”
  陸寄風心念一動,已躍過周郾,晃至穆少艾面前,一掌往他身上拍去。穆少艾一聲冷笑,右手食指中指作勾,朝陸寄風雙眼勾去。陸寄風尚未到他近前,半空中再一個勁翻,竟已至穆少艾身後,雙掌朝他背上一推,道:“去!”
  穆少艾一驚,被陸寄風推得往前幾步,陸寄風又已飄然回到原地,道:“一個一個來太麻煩,不如兩個一起上,省得在下各各收拾!”
  他這等狂言一出口,眾人大驚,一名灰衣漢子道:“你要以一對十?”
  陸寄風哈哈笑道:“然也!”
  風老大似乎不敢相信,那灰衣漢子指指地面,道:“你破得了周郾、蕭冰、穆少艾的幾招破功夫,就以為百寨無人了?”
  陸寄風笑道:“匆忙之中,在下哪裡想得出破招?這些並不是我想的。”
  另一名披著頭髮,卻穿僧袍的瘦白漢子問道:“我想也不是,你是哪裡學的?”
  陸寄風道:“哪裡學的並不重要,天下百寨的功夫,本人早已習遍、破遍,不信你們可以來領教領教!”
  眾人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僧袍漢子喝道:“胡說瞎道!這怎麼可能?你從哪裡學來?
  說!”
  陸寄風笑而不語,那副有把握的樣子,令其他九名寨主都半信中疑,腦筋轉得快的風老大想道:“陸寄風武功高強不世,與聖女作對許久,想必有些真本事。最奇的是劍仙崖這鳥地方,一向與咱們無冤無仇,聖女老人家卻要我們圍攻,滅了劍仙崖,卻是為什麼?難道……
  崖上有天下各家的武功秘笈?這小子的武功才會這麼高強,誰的功夫怎麼破都一清二楚?”
  他心頭大動,若真是這樣,地面上的功夫就很可能是陸寄風臨時查到的破解法,他正在默記以臨場運用。他看那幾招破解,既精妙又出人意料,早已十分羨慕,若能得到這劍仙崖的那些秘岌,實為莫大的好處。
  那僧衣漢子還在追問:“你倒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陸寄風道:“少廢話,出招吧!”
  他掌間蓄氣,故意便朝那僧衣漢子擊去,他這掌蓄滿真氣,鋒銳不下于利刃,來勢洶洶,憎衣人急舉刀相迎,陸寄風卻半路驟轉攻勢,掌中真氣送出,將那僧衣人的刀刀推向旁邊的灰衣人。
  灰衣漢子急忙大退,喝道:“龍寨主!你幹什麼?怎麼殺我?”
  姓龍的寨主怒道:“誰叫你不閃遠點!”
  姓風的寨主無聲無息退到較後面,不想與陸寄風先交上手,打算再觀望觀望,而那名俊美寨主已身子輕飄,欺上前來。陸寄風眼前一花,但覺左右兩道真氣電也似地射來,陸寄風左右開弓,將雨道真氣各自住旁揮去,啪啪兩聲,打中了兩旁的兩名寨主。
  那兩人都叫起來:“南宮碎王!你幹嘛?”
  “也倒戈嗎?”
  姓龍的寨主怒道:“我沒倒戈!那個‘也’是什麼意思?”
  那俊美寨主原來叫南宮碎玉,陸寄風覺得自己好像聽過他的名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他手上真氣一收,陸寄風才看清原來他揮出的是金、銀兩條帶子,以金銀帶做為武器,果然頗為符合這位寨主的容姿。
  本以為這樣俊美的男子,風範也會有所不同,誰知道他收了帶,怒道:“倒汝高堂之戈!
  本寨主忠字當頭,怎會倒戈?是看你們彼高堂的沒啥谷余之用,只好彼高堂的出手!這小子,真彼高堂的邪門!”
  陸寄風一呆,雖然南宮碎玉話中的意思他聽得懂,可是一細究,又聽不大懂,他的話是引經據典,還是用辭高深,怎會很多處都聽不大了解?
  陸寄風一時之間絕不會想通,南宮碎玉以優雅出名,絕不口出穢言,所以他的話翻譯得普通一點,就是“倒你媽的戈!本寨主忠字當頭,怎會倒戈?是看你們他娘的沒啥屁用,只好***出手!這小子,真***邪門!”
  此時陸寄風無暇去理會南宮碎玉的微言大義,他急著邀戰,以一抗十,遂再出招襲向南宮碎玉,南宮碎玉手中一對金銀帶急舞,護住身前,被逼得連連退後。陸寄風指氣“嗤”地射去,南宮碎玉束髮的帶子被射斷,一頭長髮披散下來,更美如婦人,他邊閃邊叫道:“哀哉!哀哉!自伯之東,首如飛蓬!”
  聽他喊這句子,陸寄風還以為他是在喊招名,寸是見他一對玉帶如蛇如蛇,霹啪攻擊,沒半招是合這兩句的意思,不禁感到大怪。蕭冰打架雖也愛念幾句狗屁不通的詩文,還在可以理解的範圍內,這位南宮碎玉卻完全的不知所云。
  陸寄風掌氣挪移,將兩條玉帶左右引導,不時啪地打中那位寨主,或嗤地掃向這位寨主,弄得眾人怨罵之聲四起,道:“南宮碎玉!你彼高堂的打我幹什麼?”
  南宮碎玉一面急與陸寄風過招,一面怒道:“你們不出手,要我一人獨鬥嗎?真是知音苟不存,已矣何所悲!”
  陸寄風這下聽懂了,原來這南宮碎玉滿口詩詞,卻全用錯地方,陸寄風啞然失笑,道:
  “少廢話!你們這是沆瀣一氣,犬豸同槽,愚公移山,精衛填海!再不一起出手,管教你們新亭對泣、秋扇見捐!”
  南宮碎玉冷笑道:“看不出你還有點墨水,很好,殺你也不辱我的跳梁之技了!”
  陸寄風差點笑出來,自比武功為跳梁小醜,實是罕見的斷章取義。南宮碎玉的兩道腰帶像鐵條似地筆直打來,陸寄風一提真氣,凌空再帶上一點,便踢向兩旁的兩名寨王,轉為攻取他們。
  他們急急揮拳掌相護,一人攻陸寄風上盤,一人橫掃陸寄風下盤,南宮碎玉玉帶又變幻莫測,攻勢奇絕,陸寄風一時之間左拒右製,無半點閒空。
  其他七人也紛紛躍入戰局,心裡想的都一樣,那就是絕不相信陸寄風可以以一敵十。誰知道陸寄風以一敵三或許吃力,以一敵十卻變得輕鬆,因為各寨主都想看陸寄風如何破其他九人的招式,而不想自己的招式破法被其他九人看見,所以出手各自保留不少,陸寄風遊走其間,輕鬆裕如,不時擊中誰一式,點破誰一招,而其他的人看了,越加認為陸寄風真的各寨的功夫都懂,心裡也更為恐懼。
  此時,一陣清清的香風,隨著玉佩叮咚聲,由天邊傳了過來。
  接著一道白色錦緞不知由何方筆直飛伸,啪地一聲,纏卷在屋梁上。
  陸寄風被十寨主纏鬥,無暇分身,只見那條沿展的錦帶上,飄飄然地走著一道綽約的姿影,足環叮咚,玉佩敲搖,正是舞玄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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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金康

第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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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神偷賭仙天魔女
  邪僧怪道無情尼
  細數天下英雄榜
  一幫二堡三刀客
  這是一位性好舞文弄墨的武林朋友所寫的一首打抽詩,詩中所列十二位江湖豪客,俱是一等一的頂尖人物,雖說此詩尚有遺珠之憾,但已十得其七八矣。
  住在洛陽城的大刀錢四海,就是三刀客之一。
  這日一大早,錢府的黑漆大門未打開,就聽到有人在裡面大聲嚷嚷叫罵。
  不久,大門開了,呼地一聲,像是被人丟垃圾、棄破爛似的扔出來一個人。
  那是一個男孩,生得眉清目秀,一雙眼珠子骨碌碌的,一看就知是個鬼精靈。
  男孩身手不俗,被人從門裡擇出來,依然毫髮未傷,一式“懶驢打滾”,接變“鯉魚打挺”,便一塵不沾地挺身站起來。
  門內緊接著衝出來一男一女,男的大約二十上下,一臉的蠻橫驕狂相,是錢家的長子錢大進。
  女的十七八歲,膚白勝雪,白裡透紅,是錢家的大小姐錢純純,此刻正怒目相間,兇得活像一只母老虎。
  只聽錢大進破口大罵道:“張小仙,告訴你,我們錢家是可憐你,才叫你來挑水劈柴打什的,你居然膽大包天,竟敢暗中偷學錢家的絕世武功,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滾!馬上給我滾!”
  錢大進的話甫落地,張小仙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答腔,他妹子錢純純已搶先說道:“野小子,你最好放明白點,老鼠肉永遠上不了餐桌,喇叭花也休想插進花瓶去,天生的賤命,只配趕牛放羊種莊稼。滾吧,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姑奶奶要是再見到你勾引我妹妹多多,小心我打斷你的狗腿!”
  突聞一個銀鈴似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姐姐,別說得那麼難聽好不好,其實阿郎挺好的,人又聰明,文才武功頂呱呱,做下人已經委屈人家了,連爹都在私下贊不絕口,別趕人家走嘛。”
  隨著這一陣陣話語,大門口又多出一位與張小仙年齡相仿,頭上扎著兩條長辮子,身穿紅衣,一臉純樸,貌相甚是清秀精靈的姑娘,正是錢家二小姐錢多多。
  錢多多長著一對黑白分明會說話的大眼晴,一眨一眨的瞧著張小仙不放,同情之心溢於言表。
  同時,口中說話,腳可沒停,本欲衝過去,跟張小仙站在一起,被她姐姐錢純純硬生生的給拉住不放。
  被錢多多稱作阿郎的張小仙,聞言剛剛叫了一聲:“多多。”以下的話還不曾出口,錢大進便截口說道:“多多,不許你多嘴,最好乖乖地站在那兒別動,這小子頭上生瘡,腳底流膿,壞透了,偷學我們家的武功不算,還想拐騙你,這種人留他不得。”
  錢多多不以為然,反駁道:“哥,這話不公平,你們純粹是嫉妒,妒忌阿郎比我們聰明,什麼事都比我們學得好,況且是我主動跟他要好,小仙並沒有拐騙我。”
  這話不禁惹惱了錢純純,氣得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連聲喝斥道:“羞羞羞,憑咱們錢家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怎麼可以降尊,結交一個小混混,下三爛,也不怕給爹丟臉,笑掉江湖朋友的門牙,虧你說得出口,真羞死人啦。”
  多多不甘示弱,據理力爭道:“姐,你說話可不要出口傷人,小仙哥是我們在學堂裡的同窗好友,只因家庭遭變故,中途輟學,不得已才自食其力,到外面來打工的,何況已經得到爹的同意,你們想要他走,也必須取得爹的許可才行。”
  錢大進冷哼一聲,道:“哼,別給他臉上貼金,更不必替他隱瞞事實真相,在洛陽城,誰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壞坯子,當初是因為抽煙鬧事,目無尊長,被鴻儒學堂的仇老夫子給開除的,哪裡是家過變故,簡直是睜眼說瞎話,滿口的胡言亂語。”
  語音一頓,繼又說道:“兩年多來,他一直在各茶樓酒肆,甚至賭坊妓院鬼混,沒有一個地方能夠安安穩穩地呆上三個月,也沒有一個地方不是被人趕走的。”
  是的,錢大進的話大都是真實的。兩年前,當阿郎十二歲的時候,的確是因為抽煙鬧事,給老師仇水閣取了一個“臭水溝”的外號,才被開除的。
  開除之後,他不敢回家,只好在外面鬼混。
  他在茶樓當過差,在酒樓端過盤子,在妓院提過大茶壺,在賭坊侍候過好幾位大老千,鏢局、武館、綢緞莊他都乾過,還撿過破爛,拾過荒,放過牛,牧過羊。
  只是,或則由於志趣不投,或則由於出了紕滑,少則數日,多則一兩個月,便拍拍屁股離開了。
  不過,這小子卻得天獨厚,天賦異稟,幹什麼是什麼,學什麼像什麼。
  論文才,一目十行,有過目成誦的本事。講武藝,不管拳掌刀劍,輕功暗器,一看就會,一點就透,尤其是賭技,洛陽的賭徒沒有一個不豎大拇指。
  別看他僅有十四五歲年紀,論社會經驗己遠超過一個成年人。
  當然,他已經闖出字號,在洛陽擁有極高的知名度。
  是名人。
  是有名的小混混。
  更是同伴心目中的大英雄。
  在錢多多的心目中,阿郎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英雄,方待再出口為張小仙爭辯,錢純純怒不可遏地道:“好了,多多,別再替他這掩,小毛蟲就是小毛蟲,不可能變成一條龍,再說趕他走本來就是爹的決定,咱們家這座廟太小,擺不下他這個大菩薩。”
  張小仙終於等到一個說話的機會,雙手插在口袋裡,歪頭,撇嘴,瞪眼,一開口就像是吃了炸藥似的:“哼,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用不到你們來趕,小爺我鄭重宣布‘開拔’!”
  這小子可真幽默,人家已趕他走,他竟然還如此大言不慚。
  尚不止此,阿郎還有進一步的要求:“姓錢的,上個月的薪水,以及打發‘費’你們錢家理當照付。”
  錢純純挑眉瞪眼地道:“呸!犯了我們錢家的規矩,掃地出門,還敢要薪水,門兒也沒有。”
  阿郎並未生氣,反而冷笑一聲,道:“怎麼,想要耍賴?告訴你,玩橫使刀,我是老祖宗,你還差一大截,不要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小的不給找老的,這一筆帳將來我會連本帶利找錢老頭要回來,咱們後會有期,再見啦!”
  他伸出右手,揉了揉鼻子,提足揚長而去。
  這兩年多來,張小仙一直在外面廝混,家裡的人卻以為他仍在學堂裡上學。每逢初一、十五,是阿郎回家省親的日子,老頭子跟老太婆,少不了要循例考較一下他的文事武功,小仙仍天縱奇才,每一次都能順利過關。
  別看張小仙調皮搗蛋,一腦子的鬼主意,卻頗懂孝道,每次回來,總會帶些好囈的東西給兩位老人家。
  今天是十五,正好又是阿郎該回家的日子。
  可是,他已經被錢家趕出了門,這個月的薪水分文未拿,從家裡帶出來的學費,早已跟弟兄們朋分花光,連買一塊豆腐乾的錢也沒有。
  “小事,沒關係,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山,再大的困難也難不倒我張小仙,找菩薩去藉!”
  心意一決,馬上精神百倍,哼著小調,邁開大步,一頭闖進附近的一座寺廟。
  這是個小廟,只有五間佛堂,兩排配殿。但香火卻很盛,捐獻箱裡存放著不少香油錢。
  院子裡,正有一個老和尚在掃地,張小仙滿臉堆笑地道:“老師父,早啊,我家爺爺奶奶臥病不起,小可是來給兩位老人家祈福的。”
  “阿彌陀佛,善哉!”一名和尚聞言甚是感動,雙掌合十,先宣了一聲佛號,然後笑呵呵地道:“難得小施主有如此孝心,菩薩一定會保佑你們的。”
  張小仙頷首為禮,不客氣地跨進佛堂,當真跪在神前祈告起來:“菩薩,弟子張小仙,因有急用,不惜藉高利貸,想告貸白銀二兩,他日有錢,定當加倍奉還,絕不食言。”
  說罷,直撲捐獻箱,手起手落,一塊二兩的碎銀子己被他弄到手。動作敏捷,手法乾淨利落,縱然是職業扒手,也不過如此。老和尚雖心中不快,但也無可奈何,眼睜睜看著張小仙出了寺廟。
  錢弄到手,張小仙好不得意,買了一只燒雞,兩斤醬肘子,一盒綠豆糕,一包糖炒栗子,外加二斤燒刀子,歡天喜地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阿郎是天生的樂天派,剛才的那些不愉快早已忘到九霄雲外去,一面放步疾馳,一面還在揮拳出掌,苦練輕功暗器等絕活,偶爾還會吟一首小詩,或背上一段子曰長、子曰短的古書,以備應付老頭子與老太婆。
  小仙的家並不遠,就在洛陽城南伊川縣北邊的七裡坡。
  七裡坡,坡長七裡,住戶零零落落,總共也不過才百十來戶人家,靠近長坡頂端,山腳下,一大片松林深處,有三間簡陋的小木屋,就是阿郎的家。
  到得門口。張小仙整理了衣服,扯直嗓門嚷嚷道:“張爺爺,張奶奶,我從學堂裡回來啦。”
  奇怪,往日只要他喊出聲來,老頭子老太婆就會忙不迭地迎出來,今天卻靜悄悄地全無聲息。
  “好,居然敢開我的玩笑。等一下看我怎麼整你們兩個老不死的!”
  心裡想著,已跨步踏進屋裡去,他馬上發現情形不妙,一向井然有序,而又異常整潔的堂屋,不知怎地,衣服什物亂糟糟散滿一地。
  椅子翻了,桌子碎了,老兩口的臥室是零亂不堪,小仙的房間同樣被人搜查過。
  然而,找來找去,就是沒有老兩口的蹤影。
  “張爺爺,張爺爺!”
  “張奶奶,張奶奶!”
  喊也是白喊,四下寂然,根本無人回應。
  張小仙心裡想,張爺爺張奶奶都是身懷絕技的一流好手,誰能把他們老兩口怎麼樣?
  可是,從家裡的情形看來,分明是有強敵闖入,這又不由得他不緊張,像是一只沒頭蒼蠅似的,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四處搜尋一遍,見無所獲,隨即一陣風般衝出去,打算到最近的鄰居王大嬸家問一問。
  誰料,才奔出去十丈多遠,恰巧王大嬸正迎面而來,老遠就大聲喊叫道:“小仙仔,你回來的正是時候,大嬸正愁找不到你呢。”
  阿郎緊走幾步,迎上去:“大嬸在找我?”
  王大嬸擦了一把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可不是嗎,大嬸正要到你們家去。”
  “有事?”
  “我沒事,是你們家的老爺子老奶奶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好像是有人到你們家去偷東西,被老兩口發現追出來,彼此一言不合,就打起來了呀。”
  “來人一共幾個?”
  “起先只有一兩個,後來又從半路殺出三個來。”
  “可知他們偷走了何種東西?”
  “似乎只有一張破舊起皺的山羊皮。”
  “他們現在何處?”
  “就在林子那邊的山坡上。”
  上字尚未落地,張小仙已箭射而出,穿出樹林,山坡就在眼前,卻沒見有人動手過招。
  再仔細一看,數十步外躺著兩個人。
  一個是白髮蒼蒼的老奶奶,全身血跡斑斑,少說也有十幾處傷,已氣絕身亡。
  另一個是老爺爺,右臂被人以利器砍斷,落在丈許開外,身上的刀痕掌傷,不計其數,一張老臉已扭曲的不成樣子,一動不動地平躺在黃沙地上。
  “張奶奶,張奶奶!”張小仙拼命搖著老太婆,沒見有半絲半毫反應。
  “張爺爺,你不能死啊,你們要是死了。小仙就連半個親人也沒有了。”
  他抱住老頭子的頭,沒命地猛搖猛晃,說也邪門,張爺爺打了一個呃,吐出一口血痰,居然被他從鬼門關給硬生生地拉回來。
  張爺爺睜開雙眼,見是阿郎,老頭臉上流露出無限欣悅,夢囈般地說道:“小仙,你回來了,能夠見你最後一面,老夫已心滿意足。”
  張小仙一屁股坐下去,將老頭子的頭放在自己大腿上,強忍住淚水,道:“張爺爺,不必急著說話,先運氣調息一下再說,或者我現在就去洛陽請一個大夫來。”
  老頭搖搖頭,有氣沒力地道:“不用去了,老夫自知大限已到,迴天乏術,趁我還有一口氣在的時候,有幾件事必須交代給你。”
  “張爺爺有什麼事要交代?”
  “有關你的身世。”
  “是呀,小仙兒不曉得問過多少遍了,你老人家一直不肯告訴我生身的父母是誰。”
  “其實,老夫現在也不知道你是誰家的孩子,系受一位故人之托,代為撫養。”
  “是誰?”
  “三絕婆婆。”
  “誰是三絕婆婆?”
  “就是經常來我們家看你的那位老婆婆。”
  “哦,原來是她,這位三絕婆婆好像很久沒有來我們家了。”
  “可不是嗎,老夫很擔心她發生了意外,果不幸而言中,你的身份之謎就永遠解不開了。”
  老頭已瀕油盡燈枯之境,嗤息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說道:“所以,你快火速離此,去找三絕婆婆。”
  “張爺爺,別說喪氣話,這幾個王八蛋為何要殺害兩位老人家?有仇?”
  “無怨無仇。”
  “那是為啥?”
  “為了一張藏寶圖。”
  “兇手是哪道上的?”
  “是四個蒙面人。”
  “可知他們的姓名來歷?”
  “是 ”
  油己盡,燈已枯,只見張爺爺翻了一個白眼,已經斷了氣。
  張小仙一見大駭,抱住老頭的頭大哭喊道:“張爺爺,你不能死,不能死,張小仙不許你死,快說三絕婆婆在哪裡?那四個天殺的兇手是什麼人?藏寶圖又是怎麼回事?”
  老頭魂己出竅,踏上了黃泉路,任他喊被喉嚨,哭斷肝腸,也無濟於事。
  “張爺爺,張奶奶,原諒小仙騙了你們,實際上我早已被臭水溝,那個老混蛋開除,今天一大早又被錢家的人趕出門,你們這一死,阿郎真的是無家可歸了,哇哇!”
  嚎哭一陣,忽然劈裡啪啦,左右開弓,打起老頭轉耳光來,語氣也變了調調:“老家夥,你也不是個好東西,叫你不要死,你偏不聽,急個什麼勁,閻王那裡又沒有大餐等你去吃,講好要將事情交代清楚,結果卻不守信用,等於放了一個大臭屁。”
  越說越氣,也越打越有勁,老頭腮幫子幾乎荽被他打爛了。
  這時候,王大嬸才氣喘咻咻的趕過來,道:“小仙仔,快別哭鬧了,人死不能復生,就算你哭死鬧死,老爺子老奶奶也不可能活過來,快將兩位老人家抬回家裡去,上供燒紙要緊。”
  阿郎應諾一聲,摃起老頭子來就走。
  王大嬸也不含糊,摃著老奶奶,緊隨在後。
  將老兩口的屍體放在堂屋裡,上面蓋了一塊白布,從洛陽城裡買回來的燒雞醬肉等正好派上用場。
  張小仙點燃六炷香,就以這些吃食之物當香爐,另外還倒了滿滿的三碗燒刀子,燒了一些紙,磕了三個響頭道:“燒雞醬肉是張爺爺愛吃的東西,燒刀子更是你的命,綠豆糕與糖炒栗子,張奶奶一向百吃不厭,兩位老人家請享受吧,小仙兒要到洛陽去。”
  他說罷,站起身來,放步就往門外走。
  王大嬸急忙道:“小仙仔,放著二老的後事不辦,你到洛陽去做什麼?”
  張小仙胸有成竹地道:“去買棺材。”
  “咱們七裡坡就有棺材店,何必到洛陽去。”
  “洛陽的棺材好,兩位老人家養活了我十四年,不能太寒酸,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
  “可是,你……你有銀子嗎?”
  “好像沒有。”
  “沒有銀子你到洛陽去發什麼瘋?”
  “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張小仙自有神機妙算,到洛陽再說。”
  阿郎會有什麼神機妙算,說穿了還不是老一套 找菩薩去“藉”。
  老地方,老法子,駕輕就熟,張小仙一到洛陽,很快便“藉”到一錠十兩重的銀子。
  十兩銀子,連一付最差勁的棺材都買不到,哪裡談得上風風光光。
  小仙卻有他自己的打算,將小元寶高高捧起,口申念念有詞道:“雞呀雞,幫幫忙,拜託拜託,小爺爺我現在急需銀子花用,趕快結我生幾個金蛋,孵幾只金雞,然後再生雞蛋,蛋生雞,多多益善。”
  別以為是阿郎吃錯了藥,亂發神經,錯把銀子當成雞,其實上這只是一個比喻,有一門生意正符合雞生蛋蛋生雞的原理。
  是什麼?
  賭!
  不錯,賭博是最便捷最快速的發財方法。
  張小仙是天生的賭徒,一想到賭他就全身血脈賁張,精神抖擻,一分一秒也捨不得耽擱,賭本已經有了,馬上闖進洛陽最大的一家賭場 紅中賭坊。
  古色古香的門面,十分華麗壯觀,正面高大的門樓上,懸著一方木匾,木匾的正中央是一張特大號的麻將牌“紅中”兩邊各有兩個鬥大的金字,右“紅”左“中”。
  這張紅中,可是道道地地的註冊商標,金字招牌,南七北六十三省中,處處都有它的分場分號,規模之大,賭徒之多,堪稱賭國之王,個中翹楚。
  張小仙個頭不小,但畢竟只有十四五歲的年紀,依然是一張娃娃臉,一進紅中賭坊的門,便被一名濃眉大眼的保鏢攔住。保鏢粗聲大氣地道:“小鬼頭,可是來找你爹?”
  阿郎聞言大怒,語冷如冰:“放屁,老子是來找 ”
  他本是想說是來找“銀子的”,但話未出口,被一位熟識的帳房先生發現了,過來說道:“張小仙,是不是走投無路,又來找事做?”
  “哼!”張小仙挺著胸脯,昂著頭道:“好馬不吃回頭草,我阿郎離開你們紅中賭坊的時候就曾經說過,今生今世絕不會再看你們二五八萬似的臭臉色。”
  帳房先生冷冷地道:“不是來找工作就好,事實上掌櫃的早有交代。”
  保鏢做了一個驅逐的手勢,又盛氣凌人地補充道:“既然不是來找事的,而且又是不受歡迎的人物,小鬼頭,你請吧。”
  阿郎可不吃這一一套,趾高氣揚地道:“***,你少狗眼看人低,你爸是來賭錢的,是你們的衣食父母。”
  帳房先生的三角眼一翻,嘿嘿冷笑道:“賭錢賭錢,有本錢才能賭!你這個窮小子哪來的賭本?”
  張小仙故意將小元寶拋出去,又以一招極優美的姿態收回來,嘻笑道:“老兄,你瞎眼了!這不是賭本是什麼。”
  帳房先生不屑地道:“笑死人,這一點點小錢,只配在土地廟前跟小子們玩。也敢來紅中賭坊,”
  張小仙傲氣十足地道:“奶奶的,別看走眼。這是一只會下金蛋的雞,等一下摃著你們紅中賭坊的銀子走,你就知道我張小仙的厲害了。”
  張小仙也懶得跟他們再嚕七八嗦,胸脯一挺,跨步而入,先在賭麻將、骰子、押寶、單雙以及四色紙牌的地方巡禮一周,最後在牌九桌前停下來。
  莊家是紅中賭坊的一位大老千,張小仙認得他,叫石天槓,手風很順,面前己堆積了約莫二千兩銀子。
  他們賭的是小牌九,一翻兩瞪眼,最是爽快利落,阿郎最善此道,手痒痒的在心裡暗語道:“哼,天槓,好美的名字,等一下老子叫你變成癟十!”
  心裡雖然瞎嘀咕,並未下手押注,背著雙手,在一旁聚精會神地瞧著。
  這小子真是賭的天才,僅僅看了四把牌,已將三十二張牌的特徵全部牢記在心,也看清楚了骰子裡灌了鉛塊,石天槓投骰子的手法,以及可能出現的點數。
  換言之,不必看牌面,他就可以預知那一門拿的是何種牌。
  嘩啦嘩啦,洗牌、疊牌、倒牌,石天槓手法熟練,手拿骰子吆喝道。
  “來,快下,快下。多下多賠,少下少賠,天底下沒有比這玩意更好賺的了。”
  張小仙二話不說,拍!僅有的十兩銀子全部押天門上。
  紅中賭場,十兩銀子是小的不能小的小註,阿郎連摸牌的資格都沒有,只有在一邊罰站湊興的份兒。
  好在他早已算準會贏,摸不摸牌倒無所謂,出門、天門、末門,遊走三家,連續五把,張小仙的銀子已累積到三百二十兩。
  十賭九詐,沒有一家賭場不是靠作弊使詐起家的,但真正身懷絕技的大老千,都有一定的分寸,差不多是吃多賠少,不會通吃,否則,哪裡還會有人來賭。
  張小仙憑的是他超人一等的記性,遊走三家,贏得了銀子,蠃得賭友的尊敬,終於也蠃得天門的一個位子。
  有了位子,已取得摸牌的資格,自然不便再到別家去押,想要包蠃不輸,全靠“真才實學”,阿郎面臨著一次真正的“實力”考驗。
  石天槓似已意識到,面前的這個小毛頭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特意將牌重新洗過,做好一付穩嬴的牌。
  阿郎看得清楚,前面的四付牌了然於胸。
  第一付牌是一張天牌,一張什九,合起來只有一點,小得可憐,住另有一種叫法叫做“天九王”,可以吃對子。
  第二付牌也很妙,一張虎頭,一張老九,本來是標準的癟十,賭場裡流行著一句行話。
  說是“虎頭配老九,癟十頭裡走”。
  然而,有些場合卻將兩張蹩腳牌命名為“黑鬼子”行話說成是“兵鬼子進京殺皇上”,連皇上都可以吃,變成最大的一付牌。
  第三付牌是一對板凳。
  第四付牌是長三配什八,四點。
  莊家石天槓抓起骰子,又在催促大家下注,張小仙不疾不慢地道:“慢著,我想先弄清楚,咱們賭不賭天九王?”
  石天槓一怔,爽快地答道:“不賭!”
  “有沒有黑鬼子?”
  “沒有!”
  “好!”阿郎將全部三百二十兩銀子往面前一推,道:“你可以擲骰子了。”
  石天槓毫不遲疑,待三家賭注下好,骰子立告出手,張小仙手指著骰子,以命令的口吻喊叫道,“六!六!六!”
  這事簡直匪夷所思,骰子滾了好一陣子,說六果然是六。
  六出,照次序應該是出門一點,天門癟十,未門一對二板,莊家四點,吃二賠一。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攤開牌的結果竟然是出門原牌不變一點,天門一對板凳,朱門四點,那一付虎頭配老九的癟十牌,卻莫名其妙的跑到莊家石天槓的手裡去,通賠。
  毫無疑問,是張小仙動手腳調了脾。
  問題是,一般賭場的郎中老千,充其量只能將癟十與板凳對調,阿郎的手腳卻是前所未見的大搬家,一下子動了三對牌。而且,做的天衣無縫,任何人皆看不出破綻來。
  尤其是在洛陽城最大的紅中賭場,在大老千石天槓的面前,這個跟頭可栽大了,怎不叫他氣惱。
  張小仙卻得意非凡,拍打著桌面,大呼小叫著,“石癟十,賠!賠!賠!”明明是百天槓,故意叫成石癟十。
  抓姦成雙,抓賊抓贓,雖然明知是阿郎搞的鬼,奈何苦無證據,只好忍氣照賠。
  阿郎的銀子己迅速增至六百四十兩。
  到此時,石天槓才看清楚這位冤家對頭的廬山真面目,詫然言道:“小兄弟,你尊姓大名?”
  張小仙正經八百地道:“張,張小仙。”
  “我們好像在哪裡見過?”
  “就在紅中賭坊。”
  “對了,你曾經在此幹過活兒。”
  “還親手侍候過你石大爺。”
  “令師是哪位高人?”
  “我沒有師父!”
  “沒有師父?那你這一身賭技是從何處學得?”
  “一部分是跟你學的。”
  “小兄弟,別開玩笑,大搬家的手法老夫還生疏得很。”
  “那可不,你老小子要是不生疏,怎麼會栽跟頭。”
  “張小仙,說,另一部分又是何人所教?”
  “這種可以發大財的本事,只有二百五才肯輕易傳授他人,是我張小仙獨自研究創造的。”
  此話一出,全場皆驚,任誰也摸不透,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居然有此本事。
  數十道眼光一齊投注在張小仙一個人的身上,霎時間,一個默默無聞的混混,一下子就變成了賭國的大名人。
  張小仙已感受到成名的快慰,拉一下衣領,瞧一瞧天色,將面前的六百四十兩銀子往前面一推,粗聲大氣地道:“老小子,天都快黑了,別盡說廢話,快擲骰子吧。”
  石天槓沉吟一下,語意深長地道:“張小仙,身為一個賭徒,賭技固然重要,賭德同樣不可置之不顧,所謂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你知道嗎?”
  阿郎乾咳一聲,清一下喉嚨,裝模作樣的道:“知道,君子愛財,取其所需,夠花就行了,蠃得差不多時,小爺爺我自會走路,別緊張,今天的胃口不大,不會叫你脫褲子。”
  小仙牛刀小試,一鳴驚人,就這麼三言兩語的工夫,十幾名賭徒已跟著他在天門上下了大注,粗略估計當在三千兩以上。
  直看得莊家石天槓皺起了眉頭,額角也淌下了汗,捏在手裡的骰子哪還敢擲下去,遲疑再三後,沉聲說道:“小兄弟,你需要多少銀子?”
  阿郎爽快地說:“不多,一百斤就夠了。”
  “你是說一千六百兩?”
  “少個十兩八兩也無所謂。”
  “你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
  “辦喪事。”
  “普通的喪事,三百兩就足夠了。”
  “我要轟轟烈烈,熱熱鬧鬧,沒百斤莫辦。”
  “能否省一省,少花點?”
  “這是我家的事,你管不著,擲骰子發牌吧!”
  能夠神鬼不覺,一下子搬動三付牌,可是高手,石天槓自嘆弗如,故子一旦擲出去一賠就是三千兩,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當下招招手,將帳房先生召過來,不甘情願地道:“給這位小兄弟支一千六百兩銀子!”
  帳房先生聽得一呆,反問道:“這小子有這麼高的身價?”
  石天槓毫不猶豫地連說:“有!有!”
  帳房眼光閃爍不定地道:“要不要向掌櫃的報告一聲?”
  石天槓的語氣十分肯定:“不用了,這事石某自願負全責。”
  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竟能技壓紅中賭坊的賭師郎中,使石天槓丟盔卸甲,甘願服輸,真是史無前例的事。
  帳房先生說什麼也不肯相信,但察言觀色,又不由他不信,轉對張小仙說道:“阿郎,看來老夫真是小看你了,能夠使石師父口服心服的人,在洛陽城找不到第二個來,哪一天有時間,老夫真想拜你為師學一學哩。”
  豈料,馬屁拍在馬腿上,張小仙毫不領情,冷冰冰地回拒道:“抱歉,獨門絕技,不傳外人。”
  帳房先生碰了一鼻子灰,自我解嘲地笑笑,轉換話題道:“阿郎,你是要銀子還是要銀票?”
  張小仙的答覆只兩個字:“要賭!”
  石天槓愕然一楞,道:“小兄弟的意思是要繼續賭下去?”
  張小仙神采飛揚地道:“罰了半天站,才摸到一把牌,老子手癢得很。”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石天槓心裡明白,再賭下去,阿郎的花樣必然層出不窮,輸給張小仙一人倒也罷了,怕的是別人趁火打劫,跟著他一起下大注,不由得大為緊張起來,苦苦哀求道:“石某剛才說過,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得饒人處且饒人,你需要的一千六百兩銀子,紅中賭坊照付,就請高抬貴手,見好就收吧,何必一定要趕盡殺絕。”
  張小仙尋思再三,起身拍打一下衣服,意頗不甘地道:“好吧,賣你一個面子,勉為其難,馬馬虎虎,答應你啦。不過,得另外附加一個條件。”
  帳房先生怔愕一下道:“你還有時加條件?”
  阿郎漫不經心地道:“小意思,只要他改個名就成了,不必改姓。”
  石天槓忍氣吞聲地道:“要改什麼名字?”
  張小仙直接了當地道:“將石天槓改成石癟十。”
  癟十,就一個賭師的身份而言,可是大大地不吉利,等於故意觸他的一頭,但為了儘早送走這位小煞星,石天槓只好咽下這口氣,咬著牙齒答應下來。
  帳房先生及時舊話重提:“小兄弟究竟要銀子還是銀票?”
  阿郎洋洋得意地道:“銀子好啦,有重量才能顯得出成就感來。”
  帳房先生躬身一諾,片刻工夫便搬來十六個百兩重的大元寶。
  十六個大元寶疊在一起:像一座銀色的小山,銀光璀璨,翻眼生輝,看得張小仙眉開眼笑,樂不可支。
  童心未泯的他,不禁為之鼓掌喊叫道:“哇呀,好漂亮的銀山,難怪世人都歡喜它,原來除了好用外,還蠻好看的。”
  招待大家靜靜地欣賞一會兒,也順便享受一下賭友的祝賀,命帳房先生取來一只帆布袋,阿郎這才收拾好銀子背著帆布袋離開。
  能夠在賭場裡折服職業賭師,使他甘心情願地將白花花的銀子雙手獻上,這對一個賭徒而言,可是莫大的榮耀。張小仙揮揮手,揚聲說道,“石癟十,謝了。下次再見時我會趕十輛馬車來。”
  瞄一下石癟十的苦瓜臉,邁開英雄式的步子,張小仙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出紅中賭坊的大門。
  一百斤的重量的確不輕,成就感是有了,肩膀的負擔可不輕鬆,阿郎自言自語道:“***,早曉得銀子多也會累人,改拿銀票就好了。”
  心念至此,忽見從紅中賭坊裡急匆匆的跑出來一個十七八歲楞頭愣腦的年輕人,劈面就說:“張師父請留步。”
  這個愣小子,阿郎並不陌生,他在牌九桌前就站在自己附近不遠,但就是沒見他出手下過注,當即止步冷聲道:“幹什麼的,想吃紅?”
  愣小子結結巴巴地道:“不是要吃紅,是想請你幫個小忙。”
  “幫什麼忙?”
  “幫忙替我賭一把。”愣小子傻笑道:“實在是因為我的賭技太蹩腳,不上路。”
  “那就乾脆別賭算了,不必多此一事。”
  “我有不得不賭的苦衷。”
  “你有什麼苦衷。”
  “我把剛娶的新娘子給輸。”
  這是新鮮事,張小仙驚得跳了起來:“什麼?你把老婆給輸掉了?”
  愣小子滿臉通紅,羞澀地點點頭,未發一言。
  阿郎慢條斯理地說道:“你這個老婆是幾時娶的?”
  “今天早上。”
  “嚇!還是新的。”
  “錯不了,跟剛出籠的肉包子一樣。”
  “幾時輸掉的?”
  “午飯以後。”
  “新婚燕爾,放著新娘子在家,幹麼上賭場。”
  “還不是想多賺一點白花花的銀子,好在洞房花燭夜,讓她樂一樂。”
  “你叫什麼名字?”
  “大牛。”
  “我看應該再加一個字。”
  “加哪個字?”
  “加一個‘笨’字,叫大笨牛更適合。”
  “加三個笨也沒有關係,只要張師父肯答應幫忙就成。”
  “原則上我可以答應你,但必須先弄清楚,新娘子一共押了多少銀子?”
  “二百兩,還不到二十斤。”
  “不多嘛,一頭大蠻牛差不多也值這個價錢。”
  “是嘛,這年頭女人最賤,賭場的老闆不肯出高價。”
  “男人更賤,你可能還不值三百兩。”
  “對極啦,最初來是要押我自己的,那個**養的掌櫃的好混蛋,”大笨牛展示一下健壯的膀臂,胸膛:“僅僅出價二兩,比豬肉還便宜。”
  張小仙聞言忍不住笑出來,一語雙關地道:“賤啊!賤啊!”
  大笨牛沒聽出他話中有話,自鳴得意地道:“所以我才將比較貴的老婆押給他。”
  阿郎道:“區區三百兩銀子,數目不算大,可以找你老子去要。”
  大笨牛道:“我是個孤兒,從小就沒爹沒娘!”
  “女婿乃半個兒子,找你老丈人也一樣。”
  “找了,老丈人也不錯,給我湊了三百兩銀子。”
  “湊足了銀子,就可以將老婆贖回來,何必還請人代賭?”
  “我笨、我牛、我該死,拿著銀子,沒去贖老婆,我***鬼迷心竅,昏了頭,又跑來紅中賭坊,想碰碰運氣。”
  “好像沒有見你下賭注呀。”
  “別提了,在你未到之前就輸光了。”
  “大笨牛,聽你的口氣,似乎不但要我代賭,還要我代墊賭本?”
  大笨牛拍著帆布袋,以乞求的語氣道:“行行好,幫幫忙,臨時借用一下吧,你張師父大人大量,大慈大悲,賭技天下第一,同情心更是舉世無雙,只要肯出手賭一把,今晚的洞房花燭夜才可保全。”
  阿郎道:“大笨牛,你有沒算過,我出賭本,將你老婆嬴回來,等於你欠我三百兩銀子,怎麼還呢?”
  大笨牛一本正經地道:“做牛做馬,為奴為僕都可以,反正今生今世一定要還你就是啦。”
  張小仙正為一百斤大元寶所苦,聞言將帆布袋交給他,道:“好,有你這一句話就夠了,我決定交你這個朋友,走,咱們先去吃一頓大餐,洗個澡,睡個覺,明天一早就將你老婆贏回來。”
  大笨牛一聽可急了,迫不及待地道:“餵,小仙,千萬可不能等到明天啊。”
  阿郎故意拿他窮開心,明知故問道:“為何不能等到明天?”
  “哎呀,你還不,不懂,新娘子跟別人一過夜就完了。”
  “既然如此,當初就不該將老婆押出去。”
  “好啦,好啦,我知錯就是,夭已黑了,再不走就來不了。”
  “就是對街巷子裡,‘大發賭坊’。”
  “好,你這個忙我是幫定了,走!”
  “走!”
  大發賭坊其實是家小睹場,房子也不大,更談不上豪華,系由一座倉庫改裝而成,賭徒稀稀疏疏,只有三桌麻將,兩桌牌九,及一桌骰子。
  張小仙邊走邊說道:“大笨牛,你今年幾歲?”
  “十七。”
  “幹什麼的?”
  “放牛的。”
  “怎麼這麼小就討老婆?”
  “沒辦法,人長得漂亮,女孩子追得緊嘛。”
  “哼,馬不知臉長,猴子不知自己的屁股紅。”
  “反正吹牛皮也不犯法,怕什麼。”
  “窮光蛋一個,又好賭,養得活老婆?”
  “沒有關係,有人幫我養。”
  “誰?”
  “東家,我老婆她爹,也就是我的老丈人。”
  “總得有個窩吧?”
  “就住在老丈人家。”
  張小仙哦了一聲,道:“原來你是給人家招養的?”
  大笨牛苦笑一下,道:“你看我這付德性,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論人才沒有人才,論錢財沒有錢財,有人肯收留就不錯了,兩個人睡總比一個人暖和。”
  已進入賭坊,張小仙發現一個瓜子臉、櫻桃口、柳眉杏眼的姑娘正坐在櫃檯後面,道:
  “大笨牛,你老婆美不美?”
  一提到他老婆,大笨牛的精神就來了,道:“美啊,美得冒泡,不美我怎麼會娶她。”
  阿郎的眸子往櫃檯一瞟,道:“是不是那一位?”
  大笨牛的目光一瞥,道:“她算老幾,我老婆比她帥多了。”
  張小仙道:“你老婆到底是哪一位?”
  大笨牛的眼晴轉來轉去:“我們家那一口子怎麼不見了。”
  “糟糕,會不會又被別人蠃去了?”
  “快,快把我的大美人蠃回來,再遲就要壞事了。”
  “你還沒有說是在哪一桌輸的,麻將?牌九?骰子?”
  “是擲骰子輸的,你瞧,那個禿頂的老頭,就是賭場的郎中。”
  阿郎沒有再言語,緊走幾步,來至桌前。
  禿頂老頭沒有理會張小仙,對緊隨在後的大笨牛說道:“大笨牛,你還沒有輸夠,是不是想將小姨子也輸掉?”
  有阿郎撐腰,大笨牛的心裡倒有幾分鎮定,抬頭挺胸地道:“笑話,我不但要蠃回老婆,說不定連你閨女也會蠃回去。”
  禿頂郎中鄙夷不屑地道:“歡迎,歡迎,只要你有本事,大發賭場等著你來搬!”
  抓起三顆骰子,隨隨便便往磁碗裡一丟,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響過後,碗中一片通紅,現出一個四點豹子(三顆骰都四紅)。
  然後,瞧一瞧大笨牛肩上的帆布袋,趾高氣揚地又道,“下注吧,我們掌櫃的說過,超過今晚子時,你的老婆是死當,打算賣到妓院去了。”
  大笨牛聞言更驚更急,從後面猛推張小仙,道:“我今夜不想玩,請我們老大代賭。”
  禿頂老頭冷眼瞧一下張小仙,以懷疑的口氣反問道:“這個小毛頭就是你老大?”
  大笨牛斬釘截鐵地道:“不錯,是我的老大,別看他小小年紀,賭技卻是天下第一,剛才在紅中賭坊石癟十還孝敬了我們老大一萬多兩銀子,作為零用錢,還請我們在大飯店裡吃大餐。”
  他老毛病又犯了,說著說著便添油加醋地吹起牛皮來。
  禿頂老頭當然不信,冷言冷語地道:“吹牛也該打好草稿,紅中賭坊只有一個石天槓,那來的石癟十,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哼,井裡的蛤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現在石癟十,就是以前的石天槓,是我們老大給他改的。”
  放下帆布袋,打開來銀光燦爛,大笨牛擺足了架勢,神氣十足地道:“好,瞧清楚,這就是石癟十孝敬的零頭,另外一萬銀票在我們老大身上。”
  管他是否吹牛皮,反正銀子不假,禿頂老頭問張小仙:“朋友當真想替大牛代賭?”
  阿郎緩緩入座,慢吞吞地道:“老小子,你沒有聽錯。”
  “那就下注吧。”
  “且慢,我想先知道,大笨牛他老婆究竟押多少?”
  “四百兩。”
  “不是三百兩嗎?”
  “本金加上利息!”
  “奶奶的,一天要一百兩的利息,比黑店還要黑。”
  “這事好比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也怨不得誰!”
  “大笨牛下四百兩!”
  阿郎認了,大笨牛卻不甘被人敲詐,氣忿地道:“老大,這簡直是坑人嘛,咱們不能姑息養姦。”
  張小仙若無其事地道:“他們坑人,咱們也可以坑他,誰怕誰呀,下,四百兩!”
  大笨牛對他,可謂佩服得五體投地,當下不再言語,取出四錠大元寶來押上去。
  張小仙道:“如果我張小仙僥倖獲勝,你必須將大笨牛他老婆交出來。”
  禿頂郎中道:“那當然,大發賭坊向來童叟無欺,就怕小友贏不了。”
  “還有,你們是否碰過了新娘子?”
  “沒有,保證還是原封不動的原裝貨。”
  “好,咱們就此一言為定,請!”
  “主隨客便,小友請。”
  “哪裡,是客隨主便!”
  禿頂老頭子不再客氣,抓起骰子來搖一搖,猛地脫手而出,如珠落玉盤,煞是好聽。
  點子卻不好看,是三個六,豹子王。
  打骰子可以“趕點”,後擲的人假如超過了先擲者的點數照樣可以贏。但如點數相同,則先擲者贏。
  三個六是豹子王,是最高的點數,阿郎根本連反攻的機會都沒有,只好俯首認輸,乖乖地看著禿頂老頭將四錠大元寶收走。
  大笨牛可急壞了,小聲道:“老大,這個老小子很棘手,存心趕盡殺絕,不給人還手的機會,要小心。”
  阿郎處之泰然:“別緊張,先給他吃點甜頭,好戲還在後頭哩。”
  說著,張小仙親自提起帆布袋,一千二百兩銀子一下子全部押上去。
  這次是阿郎先擲,三顆故子好像塗上強力膠,疊羅漢似的重疊在一起,只見上面是一個六,下面兩張卻不得而知。
  禿頂老頭緊張,大笨牛更緊張,只要下面兩顆有一顆不是六,一千二百兩銀子固然非輸不可,剛娶的新娘子勢必也要變成別人的了。
  只有阿郎依然從容自如,拿開第一顆骰子,下面是一個六,再拿開第二顆骰子,最後還是一個六。
  三個六,豹子王,蠃定了。
  這下大笨牛可樂了,狂喜狂歡地直呼:“好呵,張小仙萬歲,老大萬歲,老婆萬歲!”
  他早已忘記自己的時辰八字,模仿著阿郎的架勢,猛拍桌子:“還我老婆來,快還我老婆來。”
  禿頂老頭倒也爽快,拍拍手,立即有人將大笨牛的老婆帶出來。
  天哪!大笨牛口中的大美人,簡直叫人不敢恭維,高頭大馬,虎背熊腰,臉蛋兒倒還不至於不堪入目,就是缺少一點女人味,活像是一個男扮女裝的大小夥子。
  大笨牛急忙迎上去,滿臉堆笑地道:“嬌嬌,委屈你啦!”
  拍!大笨牛言猶未盡,嬌嬌已一個耳光子打過來,聲色俱厲地叱斥道:“不要叫我,你花言巧語地把老娘騙到洛陽來,說是要買胭脂花粉新衣裳,原來是賭輸了錢要賣老婆,你還要不要臉。”
  說到這裡,從懷中取出一張休書來,擲給大笨牛,兇巴巴地道:“告訴你,我們的關係就此一刀兩斷,你也休想再上我家的門,這是你的休書,拿去,今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言罷,便怒沖沖奪門而去。
  又是一樁新鮮事,只聽說有休妻的,就沒見過休夫者。
  大笨牛千方百計想贖回新娘子,以圓他洞房花燭夜之夢如今,嬌嬌雖已重獲自由,卻已經不是他的老婆。
  大笨牛傻乎乎地愣在原地,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大笨牛才哺哺自語道:
  “這下可好,老婆沒了,也失了家,還欠下四百兩銀子的債,今夜我看非露宿街頭不可了。”
  阿郎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大笨牛,別難過,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乾脆跟著我阿郎好了,包你吃香的,喝辣的,要什麼有什麼。”
  嚴格來說,大笨牛還是一個大孩子,七情六欲,來的快去的快,聞言喜得他手舞足蹈,衝著新娘子嬌嬌離去的方向大吼:“哼,什麼東西,站著像只大水桶,躺下像頭大肥豬,休夫,老子還要休妻呢,將來討一個帥噹噹的美嬌娘活活氣死你!”
  三把兩把,將休書撕了個粉碎,扔在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還踩了幾腳,才將滿腹的怒氣消散乾淨。
  這當兒,除去嬌嬌抵價四百兩外,另外的八百兩賭坊已如數賠上,阿郎的財富此時已累積到紋銀二千兩整。
  禿頂老頭已在叫陣:“阿郎別磨蹭,你還敢不敢賭?”
  請將不如激將,張小仙豈會當縮頭的烏龜,雙眉一揚,吐字如刀:“賭啊,賭到你脫褲子,賭到你叫爺爺,賭到你屁滾尿流地喊救命,跪地告饒喚不敢!”
  大笨牛卻另有他自己的看法:“老大,別賭了,見好就收吧。”
  張小仙一愣,道:“為什麼?”
  大笨牛確有他不賭的道理:“這次該老小子先擲,六點豹子王,天王老子也趕不上,到時候屁滾尿流脫褲子的可能是咱們倆。”
  阿郎偏不信邪,破口罵道:“放屁,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能夠在豹子王虎口下超生,才能顯出你家老大賭技天下第一的本事來,一邊站著,準備搬銀子。”
  二千兩銀子,他毫不遲疑,全部押上。
  禿老頭好不興奮,心說:“張小仙呀張小仙,是你自尋死路,可別怪我老人家心狠手辣。”
  抓骰子,擲骰子,輕巧得好似行雲流水,兩顆骰子滾了三圈便停了下來,果然不出所料,是兩個六。
  另一個骰子還在轉,大笨牛急得心裡怦怦跳,嘴裡不停地念著阿彌陀佛。
  張小仙卻兀自面不改色,當最後一顆骰子停未停,眼看就要滾到六點一面時,突然撮口一吹,奇蹟立時發生,明明是六,一滾,便變成了五,同時,將另外兩顆骰子也碰成了五。
  五點豹子,張小仙還有趕點的機會。
  禿老頭雙眼發直,自顧自地念道:“邪門,分明是豹子王,怎麼會變了樣兒,難道遇上了鬼?”
  張小仙斜著眼,冷嘲熱諷道:“不是鬼,可能是神仙,聽說煮熟的鴨子還會飛,不必大驚小怪。”
  張小仙連骰子都懶得抓,端起碗來,猛一陣搖晃。
  與剛才的情形正好相反,先停下來的兩顆骰子是五點。
  可是另一顆骰子一滾,一翻,一碰,最後展現在大家眼前的卻是六點豹子王。
  大笨牛狂呼亂叫道:“蠃了,羸了,哈哈,老大發大財了,發大財了。”
  禿老頭卻傻了眼,到這個時候他才相信,大笨牛的話可能是真的,不是吹牛說大話。
  由於阿郎和禿老頭是單打獨鬥,其他的賭友都停下來,看到這般情景,也都暗嘆開了眼界。
  有人說:“乖乖,虎口餘生,反敗為勝,真不愧是老大!”
  有人說:“果然賭技天下第一,難怪紅中賭場會送他銀子。”
  又有人說:“一技在身,勝過家傳萬貫,這位小老大的富貴命,一輩子也用不到愁吃愁穿。”
  你一言,我一語,爭相發表高見,直將阿郎當作神仙捧上了天。
  阿郎暈暈乎乎的再一次享受到快慰。大笨牛更得意,搖頭晃腦,裝摸作樣,以為這些成績都他自己的。
  技不如人,禿老頭只好認栽,好在二千兩數目不大,還不至於傷筋動骨,一臉自在地問道:“兩位是要銀子還是銀票?”
  張小仙望著大笨牛,道:“大笨牛,四千兩,一百五十斤,你摃得動嗎?”
  大笨牛神氣活現地道:“還沒有享受到銀子買的東西,就被銀子壓死才冤呢,拿銀票好啦。”
  禿老頭如數奉上,還真是一個識相路的人。
  張小仙意猶未尺,存心要整他,四千兩銀子原封不動又押下去。
  禿老頭大吃一驚,道:“張小仙,你還要賭?”
  阿郎派頭十足地道:“既然來了,當然要賭,今天我要通宵達旦,痛快淋漓,賭到大發賭坊關門倒鋪!”
  禿老頭聞言嚇壞了,面如死灰地道:“小仙先生,你就高抬貴手,放過大發賭坊吧。”
  一想到他早先飛揚跋扈的那一付嘴臉張小仙就有氣,冷森地道:“想要我放你一馬不難,挑好聽的說。”
  “是,是,小仙先生。”
  “先生太普通了,叫爺爺。”
  “是張爺爺。”
  “嗯,這還差不多,多叫幾聲。”
  “張爺爺,張爺爺,張爺爺。”
  “跟著張爺爺我說,張爺爺賭技天下第一,我 餵,你***知名度太低,快報上姓名來。”
  “小老兒姓師,名豹子。”
  “師豹子?不好,從現在起改為死豹子。”
  “是!是!”
  “說:張爺爺賭技天下第一,我死豹子甘拜下風!”
  “好,張爺爺賭技天下第一,我死豹子甘拜下風!”
  張小仙似乎有給人改名換姓的癖,一夕之間,連給石癟十,大笨牛,死豹子三個人換了名或姓,志得意滿之餘,給在場的賭友個個分了紅。
  阿郎的手面好大,一出手就是五錠百兩重的大元寶,眾賭徒一見莫不受寵若驚,紛紛趨前致謝。
  大笨牛聲洪語壯地道:“有錢大家花嘛,這是我們老大一慣的作風,不要客氣。”
  說著,摃起帆布袋,邁開八字步,緊跟張小仙的身後,狐假虎威地走出大發賭坊。
  有一件事大笨牛一直憋在心裡,百思不解,這會兒總算逮住一個說話的機會,道:“老大,剛才那一把,死豹子擲出來的明明是豹子王,怎麼一眨眼就變了?”
  張小仙笑道:“那是我臨時吹了一口氣。”
  “一口氣?一定是仙氣吧?”
  “傻蛋,我是天才,不是神仙,哪來的仙氣。”
  “那是什麼氣?”
  “是內家真氣。”
  “什麼叫內家真氣?”
  “笨呀,你會不會武功?”
  “你是說打架的功夫,會呀,在村子裡我打架功夫,打遍全村無敵手。”
  “這是外功,真氣屬於內功。”
  “噢,還有這種功夫,吹一口氣就可以撈大把銀子,老大,快教我好不好,免得下次討媳婦時再押給別人。”
  “大笨牛,今天是你的洞房花燭夜,現在被老婆給休了,後不後悔?”
  “哼,能夠擺脫那只母老虎,是我的福氣,後悔個屁,不過眼前卻遇上一件麻煩事。”
  “什麼麻煩事?”
  “我已無家可歸,恐怕要落難街頭睡土地廟了!”
  “二百五,跟著一個有錢的老大,還愁沒有地方睡。”
  “哪兒睡?”
  “睡酒樓大飯店,吃山珍海味。”
  “那就快走,肚子已經餓了。”
  “不行,我得先去還一個願。”
  “還什麼屁願?”
  “賭本是向菩薩藉的,以前菩薩也幫過我不少忙,現在正是報恩的時候,我要打十條金項鍊,掛在它脖子上,讓菩薩也威風一下。”
  大笨牛有感而發道:“老大,你真了不起,知恩圖報,飲水思源。”
  張小仙語重心長地道:“你也一樣該知恩圖報,別過河拆橋。”
  大笨牛實在不笨,只是有點神經質,當然明白阿郎的意思,鄭重其事地道:“放一百二十個心,我現在已是老大的奴僕,用掃把也趕不走,如有三心二意,將來討個老婆仍然進不了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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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a

  張小仙可不是說著玩的,言出如山,付諸行動,在洛陽街上買了十條大號的金項鍊。親自送到廟裡去,掛在菩薩脖子上,還祈求菩薩保佑他賭運亨通,萬事如意。
  然後,在繁華大街上選了一家最大的客棧住下來。
  沒有錢,阿郎都會找菩薩藉來花,今夕囊中巨金,不大把大把地花怎麼對得起財神爺,大吃大喝不算,兩個人還從頭到腳換了一身新衣裳。
  第二天,阿郎命大笨牛去採辦棺木,買香燭白布等喪葬各物,他獨自一個來到鴻儒學堂。
  鴻儒學堂,他曾在此生活過五六年,那古老的建築,朗朗的讀書聲,小橋流水,古柏參天,這兒的一草一木,他都耳熟能詳,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坎上。
  最令他難以忘懷的,自然還是他被開除的那一幕往事。
  張小仙是個鬼精靈,調皮搗蛋的事自然層出不窮,但基本是在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範圍內,無傷大雅,大不了挨頓板子,或面壁思過,也就雨過天晴。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紿教師仇水閣取了一個“臭水溝”的外號。
  這位老夫子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責任,什麼名字不好取,偏偏要叫水閣,又姓仇,念走了音就變成了“臭水溝”。
  阿郎只是開開玩笑,並無對教師不敬之意,仇老夫子卻認為大逆不道,重責三十個手心,還記了一大過。
  屋漏偏逢連夜雨,人在倒霉的時候,喝涼水會塞牙,宿舍裡有一位年長的同學喜歡抽旱煙,阿郎一時好奇也藉來抽一袋,不巧被夫子逮到了,當場大發雷霆,將煙袋沒收,又記了一大過。
  記過也就算了,總比開除好,了不起買一付煙袋賠人家,哪知阿郎一時衝動想不開,居然大膽向教師挑戰,想要回煙袋來,於是,在牆上寫下一首打油詩,煙有刺激性
  能提人精神
  過己記一個
  煙袋自交還
  仇老夫子可有點急了,說阿郎乃朽木不可雕,只要他任教一天,鴻儒學堂就沒有張小仙的位子。
  張小仙挺有骨氣的,也大言不慚地誇下海口,好馬不吃回頭草,今後就是摃轎來請,他也不會再踏進這個大門。
  但是,他有幾個要好的朋友,如皮蛋、多多,所以有時他仍在學堂門外打暗號學狗叫,讓夥伴們到外邊來會面。
  今天,他又來了,暗號打了好幾遍,學狗叫嗓子都快要啞了,仍不見夥伴們的影子。
  萬般無奈,張小仙站在台階上自語道,“哼哼,不能走大門,我可以跳牆,玉皇大帝也不能誣賴我自毀諾言。”
  心轉意決,雙臂猛一抖,人已上了牆頭,再一式“大鵬展翅”,宛若蝴蝶般輕飄飄地落在地面。
  他賭技一鳴驚人,看來輕功也不含糊。
  接連幾個縱躍,竄至窗前,探頭向內一望,只見幾十位同學正聚精會神地朗讀唐詩,仇水閣則在埋頭批改作文簿。
  “汪汪,汪汪,汪汪!”
  學得太像了,引來了一只哈巴狗,跟著他狂吠不已。
  錢多多、皮蛋讀書讀得正起勁,暗號也打進去沒聽見,張小仙心一橫,手腳並用,學狗的樣子爬進去。
  還好,老夫子不曾抬頭,皮蛋跟多多的位子是緊鄰,都在後邊,就這樣,阿郎神不知鬼不覺,悄悄溜到了他們二人的中間。
  皮蛋人很清秀,又聰穎伶俐。平時跟阿郎、多多學會不少拳腳功夫。因為他的腦袋像鴨蛋,人又皮,喜歡吃皮蛋,所以大家都叫他皮蛋。
  “皮蛋,多多。”
  阿郎怕驚動別人,聲音小得像蚊子。
  二人還是聽到了,一齊回過頭來向後看。
  皮蛋嚇了一跳,噤聲道:“阿郎,你怎麼跑到學堂裡來了,給臭水溝看到可不得了。”
  張小仙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有急事找你們。”
  錢多多道:“什麼事,可是又捅了大漏子?”
  張小仙:“是我爺爺奶奶死了,需要你們幫忙。”
  皮蛋道:“沒有問題,臭水溝今天有事,這一堂課一下就放學,我一定去,咱們在哪兒見?老地方?”
  阿郎道,“對,老地方,關帝廟前。”
  錢多多道,“我也去,如果需要可以多找幾位同學"""”
  阿郎道,“有五六個就夠了,不必太多。”
  皮蛋道:“你快走吧,千萬不要被臭水溝發現……”
  張小仙道:“我知道,回見。”
  可惜晚了,才爬出去三步遠。沒被老夫子發現,卻被坐在附近的錢純純給看到了。
  昨天一大早才吵過架,錢純純恨他入骨,怎會放過阿郎出洋相的好機會,立即起身報告道:“老師,有人闖進教室來了。”
  仇水閣抬起頭說道,“是什麼人?”
  錢純純老實不客氣地戟指道:“被開除的張小仙。”
  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阿郎溜不走也藏不住,只得挺身站起來。
  老夫子扶正一下老花鏡,怒目而視,氣沖沖地道,“張小仙,你好厚的臉皮,還記得兩年前你自己說過的話嗎?”
  張小仙不亢不卑地道:“沒有忘。”
  “怎麼說?你再說一遍。”
  “用八抬轎子請我,也不會再踏進學堂的大門。”
  “言猶在耳,你就違反諾言,真是朽不可雕也。”
  “我並未違反諾言。”
  “難道說你不是從大門進來的?”
  “然也!”
  “那你是從何而入?”
  “跳牆!”
  “不論是走大門或跳牆,來到教室就違反了你自己的諾言!”
  “當初我只說不踏進學堂的大門,並沒有說不進教室。”
  張小仙歪理一大堆,氣得仇水閣吹鬍子瞪眼睛,越是如此,同學越是開心,他們一直將阿郎當作英雄,過去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仇老夫子強將滿腹的怒火壓下來,繼續追問道:“張小仙,你來做什麼?”
  “訪友。”
  “找哪一個?”
  “全體同學。”
  “何事相訪?”
  “私事。”
  “私事應該私下談,不可以進教室來。”
  “因為急事,怕來不及。”
  “為何不向老師報告一聲?”
  “沒有這個必要。”
  “可是舊態復萌,想糾眾鬧事?”
  “事關個人隱私,我拒絕回答。”
  “假如老師一定要追究呢?”
  “對不起,我早已不是你的學生。”
  “混帳,混帳!強辯,強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簡直太不像話了,過來,你給我過來!”
  “過來就過來,我就不信你會吃人。”
  斜著眼,歪著頭,雙手插在口袋裡,吊兒郎當地走上講臺。
  老夫子從頭到腳打量一下阿郎,見他新衣新褲新鞋子,甚覺詫異,冷說道:“你好像混得還不錯?”
  張小仙挺著胸脯說,“豈止是不錯,是很好。”
  “聽說昨天早晨你才被錢家趕出門?”
  “是我自己要走的。”
  “現在在哪裡混?”
  “到處都可以混。”
  “住哪兒?”
  “醉仙樓,洛陽最大的一家酒樓兼客棧。”
  “在那裡端盤子打什?”
  “笑話,是醉仙樓的貴賓。”
  “張小仙,你發財了?”
  “談不上,不過銀子花不完就是了。”
  “怎麼賺的?”
  “保密!”
  “保密?哼,我看十九非偷即盜!”
  老夫子私底下認定,張小仙絕不會幹正經事,抓住這難得的良機正好對學生進行教育,於是搖頭晃腦地道:“各位同學,孟老夫子說過:‘天將降大任于斯人 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這個道理也就是老師常跟大家講述的,一個人要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們看看,像 張小仙這個人,不務正業,遊手好閒,鑽營撞騙,雞鳴狗盜,目無尊長,不學無術 ”
  “停!”
  張小仙突然一聲獅子吼,阻止仇水閣再說下去,道:“夠啦夠啦,老太太的裹腳布,越長越臭越難聞,你省省吧,我張小仙還有‘高見’要發表。”
  仇老夫子呆了一下,道:“你有何‘高見’?”
  阿郎得意地道:“我倒覺得,自己像是孟軻口中所說的,將來老天爺會使他成大功,立大業的人,而非你眼中的雞鳴狗盜小混混。”
  老夫子鐵青著臉道:“怎麼說?”
  張小仙的理由一大堆,將他兩年來的實際遭遇,都洋洋灑灑的全部搬出來,有板有眼地道:“不是嗎,自從被學堂開除後,到處打工,洗碗掃地端盤子,吃苦挨 罵碰釘子,哪一件事順過心,哪一件事又如過意,常常飢寒交迫餓肚子,哪一次不是卷起鋪蓋被趕走,這不正符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行拂亂其所為’的事實嗎。所以,如果孟軻說話算話,沒騙人,我將來一定前途無量,不得了。”
  聽得同學個個暗中叫好,嘩笑不止。
  仇水閣卻怒發衝冠,拍打著桌子斥責:“歪理!歪理!滿口的歪理!一個不學無術的人,根本沒有資格談成就!”
  張小仙舉手抗議道:“我不接受!”
  仇水閣眼一瞪,道:“你憑什麼不接受?”
  “因為我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
  “你以為自己仔牛充棟,學富五車?”
  “起碼有一技在身。”
  “是哪一種技藝?”
  “賭技!”
  “賭技也算技?”
  “這是一種最快的賺錢技術。”
  “不像話,太不像話了,人生在世,要立志做大事,不是賺大錢。”
  “高調,純粹是唱高調,沒有白白花花的銀子,孔老夫子也照樣會餓死。”
  “荒唐,一派胡言,人生追求的最大目標,莫過於三不朽即立德、立功、立言,賭乃賤事,算什麼技藝。”
  張小仙故意嘔他:“提到三不朽,我阿郎也一樣不輸人。”
  仇水閣臉一沉,尖酸刻薄地道:“跳梁小醜,厚顏頑童,你也配談三不朽?”
  “不但談了,而且已有具體事實。”
  “你立的是哪一項功業?”
  “立言!”
  “立言?立在哪裡了?”
  “牆上!”
  阿郎指的是寫在牆上那一首煙有刺激性的歪詩,在座同學聞言立即引起了一陣哄堂大笑。
  弄得仇老夫子下不了臺,更氣更怒,暴跳如雷地道:“你這些胡言亂語,是從哪裡學來的?”
  “自修而來。”
  “我看八成是從見不得人的爛書裡搬來的。”
  “天下文章一大抄,就是搬的也不丟人,何況不是。”
  “噢,你自以為有真才實學?”
  “大家都這麼說。”
  張小仙大吹大擂。老夫子差點氣破肚蔑,指著面前的一本作文簿。怒不可遏地道:
  “好,你既然認為自己很有學問。過來。這裡有一篇作文,老師剛剛批改完,正要寫評語,就由你來代勞捉刀吧。”
  阿郎不退縮地道,“寫就寫,這種小事休想難倒我。”
  大模大樣地坐在老夫子的位子,先看一下作文的文章的內容,發現是仇水閣的得意門生趙文才寫的,文章不能算是頂好,遣詞用字卻有其可讀之處,但最大的缺點是通篇使用的“而”字太多,而且絕大多數皆用錯地方。
  仇水閣已經在評語欄內寫下一個“當”,張小仙必須接著寫下去,方可顯出他的真本事來。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有真才實學才成,金嘴銀嘴,此刻皆派不上用場。
  教室內鴉雀無聲,大家皆替阿郎捏一把冷汗。
  仇水閣面帶詭笑,冷眼旁觀,為自己能想出這個修理他的絕妙方法自鳴得意。
  沉思有頃,阿郎忽然提起硃砂筆寫起來。
  沙沙沙,文思如湧,運筆如飛,不到片刻工夫,張小仙擱筆說道:“好了。”
  仇水閣存心要出阿郎的洋相,他不相信張小仙能接著自己的那一個“當”字,寫出一段像樣的評語來,陰沉沉地說道:“念出來讓同學們聽聽吧。”
  張小仙頷首應諾,未置一詞,先將趙文才的文章讀一遍,指出毛病在哪裡,然後念出自己的評語:“當而不而,不當而而而,而今而後,已而已而。”
  全部才十七個字,阿郎好大膽,竟然用了九個“而”字。
  但是,每一個“而”均用得恰到好處,明確地指出了趙文才文章的缺點之所在,牛皮不是吹的,還是真本事,貨真價實。
  “好棒啊!”
  “阿郎真了不起!”
  登時,贊譽聲,歡呼聲,喊叫聲,驚天動地,震耳欲聾,同學們狀似瘋狂,整間教室亂得一蹋糊塗。
  最興奮的首推皮蛋與錢多多。
  最喪氣的則是趙文才和錢純純。
  仇水閣一臉呆傻。神情木然,他做夢也沒料到,自己心目中的朽木、孺子,竟將他心內的腹稿一字不差地寫出來。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是喜,是驚,還是怒……
  午時未到,關帝廟前人潮如湧。
  張小仙騎在一只大石獅子上面吃糖葫蘆。
  他在等人,等他的好友皮蛋和錢多多。
  不久,錢多多跟皮蛋都來了,此外還帶來五六位同窗好友。
  皮蛋一見面便道:“你要我們幫什麼忙呀?”
  阿郎道:“縫孝服,做墳墓,還有香啊紙啊,吃的用的,事情多得不得了。”
  錢多多道:“那就快到你們家去吧,在這兒什麼事也辦不成。”
  阿郎道:“也用不著太急,早上去找算命仙算,出殯的日子還有好幾天,咱們先到醉仙樓大吃一頓,慰勞大家。”
  皮蛋道:“小仙,你真的不是在醉仙樓打什端盤子?”
  張小仙神氣地道:“我說過,是貴賓。”
  錢多多道:“該不是在吹牛吧?”
  皮蛋道:“你哪來的銀子?”
  阿郎道:“在賭場贏的。”
  錢多多道:“多少?夠不夠吃一頓飯?”
  阿郎道:“一百頓飯也吃不完。”
  皮蛋半信半疑地道:“到底多少?”
  “四千兩,二百五十斤。”
  “這麼多?”
  “現在少了,還有三千多兩。”
  “你花得這麼快?”
  “不是花,是送人啦。”
  “送誰?”
  “送賭友,送菩薩。”
  “你好大方啊。”
  “有錢大家花嘛。”
  一個小男生道:“菩薩也會花銀子?”
  張小仙道:“不會花可以存起來,等別人去藉,放高利貸。”
  一個小女生疑雲滿面地道:“你是喜歡吹牛,我還是不相信你真的有那麼多的銀子。”
  張小仙苦笑道,“真倒霉,偶爾吹吹牛,誇誇口,就信用掃地,說實話也沒有人信,你們這幾位朋友算是白交了,好吧,就亮出家夥讓你們開開眼界。”
  話完,立即將四張五百兩的銀票亮出來。
  在場之人,多數沒見過銀票,連聽都沒聽過,小男生道:“只是一張薄薄的紙,哪是銀子,你騙人。”
  阿郎狠狠地敲了一下小男生的頭,道:“土!你真土啊,這叫銀票,隨便拿到哪一家銀樓或票號去,隨時都可以換成銀子。”
  錢多多家世顯赫,見多識廣,在一邊幫腔道,“銀票就等於是銀子,阿郎沒騙人,別在這兒喝西北風,快到醉仙樓去吃大餐吧。”
  一提到吃大餐,大伙兒的肚子不禁都“咕咕”叫起來,於是,八九個人輦肩搭背,嘻嘻哈哈地朝醉仙樓的方向走去。
  “站住!”
  猛可間,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大聲喝叱。
  張小仙回頭一看,見是錢多多的姐姐錢純純,神色一緊鄙笑道,“錢大小姐,你在叫誰?”
  錢純純根本沒理會他,直喊出妹妹的名字:“多多。”
  多多小步轉過身道:“姐,你來幹麼?”
  錢純純冷如冰地道:“找你。”
  “找我做什麼?”
  “跟姐姐回家去。”
  “人家現在還不想回去。”
  “不行,我不允許你跟這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鬼混。”
  “姐,別說的那麼難聽好不好,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
  “哼,什麼好朋友,是一群沒法沒天的小混混,你近來越來越不像話,就是跟著他們學壞的。”
  “姐,你說話可要有根據,我哪裡變壞了?”
  “從頭到腳,由裡到外,沒有一處不壞。”
  “姐,你太固執了,別老是在門縫看人,阿郎急公好義,助強扶弱,為人慷概,且重友輕財,文才武功都是一流的……”
  錢純純不等她的話說完,便寒臉截口道,“住口,別提他,免得髒了我的耳朵!”
  上前一步,繼續又說道:“走,跟我回去!”
  錢多多卻不答應,道:“不,張爺爺張奶奶死了,我要去幫幫忙。”
  “張家死人是他們張家的事,與你何干?”
  “朋友間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的。”
  “那也得看是誰,我不準你跟這個小混混在一起。”
  “姐,求求你,晚上我一定回去。”
  “不可以,現在就得跟我走。”
  “晚上回家吃飯,總可以吧?”
  “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錢純純盛氣凌人,不可理逾,激得錢多多心火大發,也不再禮讓,聲色俱厲地道,“你欺人太甚,我偏不回家,就不信你能把我怎麼樣。”
  這一來,錢純純更加惱怒,潑婦似地大罵道:“死丫頭,小心我先打你個半死,再抬回去。”
  “你想以大欺小?”
  “姐姐是在教訓你!”
  “你敢。”
  “當然敢!”
  “哼!”
  “你到底跟不跟姐姐走?”
  “不走!”
  “看打!”
  錢純純好快的動作,只見她嬌軀一閃,玉掌頻揮,拍!拍!錢多多挨了兩個耳光子不算,皮蛋欲助一臂之力,反而自找苦吃,遭了池魚之殃,被錢純純的粉拳繡腿所傷。
  大刀錢如海在江湖上可是響叮噹的人物,虎父無犬女,錢純純自非庸手,人又潑辣,舉手投足之間,便將皮蛋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錢多多自然也不是無能之輩,但與她老姐比起來,則不免略遜一籌。
  姐妹倆惡鬥十數合,多多一個不留神,被錢純純欺身而上,一把扣住她的腕脈,給強行拖走了。
  掙也掙不脫,打又打不過,多多技不如人,只好出言搬兵:“阿郎,快來救救我!”
  皮蛋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一面拉住錢純純不放,一面大聲說道:“死小仙,你怎麼可以袖手旁觀,這個女人好兇,再不給點顏色看看,她會把咱們全部看扁的。”
  其實這話是多餘的,早在皮蛋發話之初,張小仙已彈身而起,凌空翻了個筋斗,以極其優美的姿勢落在錢純純面前,擋住她的去路。
  錢純純睹狀大怒,吼聲如雷:“好人不攔路,好狗不擋道,滾開!”
  張小仙不但不讓路,反而伸開雙手阻止道:“我命令你放開多多。”
  錢純純養尊處優,目空一切,豈會被他唬住:“放屁,你算什麼東西,這是我們錢家的事,你管不著。”
  張小仙怒目暴睜,道:“俗話說,天下人管天下事,更何況……”
  皮蛋接口道:“何況小仙也不是外人。”
  錢純純道:“什麼意思?”
  皮蛋鬼頭鬼腦地道,“多多早是小仙的人了。”
  錢純純大吃一驚,道:“你說多多已經是這個混小子的人了?”
  皮蛋故作神秘地道:“你沒有聽錯,多多與阿郎早已私訂終身了。”
  小男生補充道:“算起來,阿郎也是你們錢家的半個兒子。”
  小女生湊趣道:“阿郎是你的妹夫,你是他的大姨子。”
  此乃戲弄之詞,錢純純卻誤為是真的,一張粉雕玉琢的臉蛋兒霎時變成豬肝顏色,咬著牙齒問多多,“他們說的可是事實?”
  張小仙抓住機會消遣她:“那還假得了,訂婚大禮系在關帝廟裡舉行的,關老爺跟皮蛋他們都是見證人。”
  其餘的幾位同學,也對錢純純沒有好感,一齊起鬨道:“錯不了,我們還吃過喜糖,按過指印嘸。”
  錢純純的臉色一變再變,戟指喝問道:“多多,要聽你自己怎麼說?”
  多多正在氣頭上,也未曾多想,衝口就說:“他們說的都是實話!”
  錢純純差點被氣昏,怒氣沖天地道,“胡鬧,簡直是胡鬧,婚嫁乃終身大事,豈可兒戲,尤其張小仙品行不端,胡作非為……”
  張小仙截口說道:“閉上你的烏鴉嘴,少作人身攻擊,將多多給我放開。”
  “她是我妹妹,你不夠資格!”
  “她是我的未婚妻,你無權干涉!”
  “我不承認,我們錢家沒有你這個女婿。”
  “用不著你來承認,只要我們真心相愛就夠了。”
  “哼,卑郇下流加無恥。”
  “少廢話,放人。”
  “辦不到!”
  “辦不到我就揍你!”
  “做夢,要揍人的是姑奶奶我!”
  錢純純被他們撩撥得五臟起火,七竅生煙,張小仙還沒有來得及動手出招,她已先一步搶先發難,粉掌揚處,立有一股強勁的暗力洶湧而出。
  這丫頭功力不弱,又是全力施展,其勢如濤,其快如電,存心要給張小仙一個下馬威,令他當眾出醜,為此,阿郎也不由得動了心火,道:“打就打,誰怕誰?”
  不退反進。挺身而上。一招“天王抵塔”封住來招,接變“黑虎掏心”,疾向錢純純的酥胸抓過去,錢純純大駭,罵了一句:“不要臉!”沉腰滑步,反手還舌,一口氣連攻七拳八掌。
  張小仙又豈是省油的燈,見拳拆拳,守中帶攻,攻中有守,視中一個空門,乍然橫掌為刀,照准她扣拿錢多多的手碗砍下去。
  “鬆手!”
  這一掌如砍上,錢純純的手腕非斷不可。阿郎喝聲未斷,錢鈍純已撤掌退走,錢多多終於恢復了自由之身。
  可是,阿郎卻付出慘重代價,背上吃了一記重擊,整個身子往前衝出,和多多撞個滿懷,要不是多多伸手將他抱住。怕不當場栽倒才怪。
  “納命來!”
  錢純純得理不饒人,趁勝追擊,叱聲中雙掌挽起一片狂飆。從他的身後攻上來。
  殺醒不殺睡,攻前不攻後,這是武秫規矩,張小仙睹狀火冒三千丈,殺氣騰騰地道:
  “小辣椒,你未免太毒辣了,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小辣椒這個綽號存在已久,是阿郎在學堂裡給她取的,只因為看在多多的情面上,大家一直很少叫出口。
  錢純純一聽大怒,罵人的話語一籮筐,“張小仙,野小子,壞坯子,你混蛋王八蛋,姑奶奶今天要你爬著走!”
  二人言詞尖刻,針鋒相對,戰況尤其險惡,阿郎的身子才轉過來一半,錢純純的雙掌已如泰山壓頂般壓下來。
  好一個張小仙,臨危不亂,敗中求勝,駢指如戟,點出邪門怪道的一指。
  說是邪門怪道,一點也不誇張。因為沒有人看清楚他如何出手,也沒有人知道點向何處,只聽錢純純“嚶嚀”一聲,勁力全失,摀著肚子退下去。
  張小仙亦未再出手進招。陰冷冷地道:“小辣椒,歇著吧,回去趕快辦嫁妝,準備嫁人!”
  這話突如其來,又沒頭沒腦,沒有一個人懂是什麼意思。
  錢純純殺相滿面地道:“看不出你還有兩下子,是姑奶奶低估你了,來,咱們再大戰一場,不死不散。”
  只見錢純純跨步欺身,雙掌齊出,話甫出口,又揚掌上來。
  然而,才邁出三步,忽又“哎唷”一聲,摀著肚子直喊痛。
  阿郎冷然一笑,陰陽怪氣地道:“錢大小姐,叫你歇著,你偏不聽,吃到苦頭了吧,告訴你,越是運氣使力,吃的苦頭越大,不信就試試看。”
  錢純純試著運氣一周,果覺腹內其痛如絞,好像突然長出一個東西來似的,真力亦無法提聚,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惶聲道:“野小子,你在我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好說,小事一樁,只是點了你‘鬼胎穴’而已。”
  “鬼胎穴?你胡扯,人身上根本沒有這個穴道。”
  “這只能怪你孤陋寡聞。”
  “你是從哪裡學來的這種鬼魅伎倆?”
  “是我張小仙閉門獨創的。”
  “野小子,快給我解開。”
  “用不著解,只要嫁一個丈夫,就不解自解。”
  “如果不結婚會怎樣?”
  “肚子會慢慢大起來,就像孕婦一樣。”
  “張小仙,你簡直是個混蛋。”
  “小辣椒,省點力氣吧,趕快回家,大姑娘懷孕可是丟臉的事,希望早一天喝到你的喜酒。”
  大姑娘懷孕的確是一件丟人現眼的醜事,皮蛋他們仿佛看到錢純純挺著個大肚子的狼狽相,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中,大伙兒攀肩搭背,隨即離開關帝廟。
  小辣椒錢純純已無阻擋的力氣,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在視線內消失後,也悄然離去。
  中午。
  醉仙樓後面客棧的一個跨院裡,飄出來陣陣濃郁的酒香肉味,高談闊論,嘻嘻哈哈之聲不絕於耳,是張小仙在擺筵席,慰勞皮蛋、錢多多等人。
  整個小跨院全被阿郎包下來了,古色古香的家具,地上鋪的是波斯地毯,牆上掛著名人字畫,這與皮蛋等幾個小毛頭的身份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酒席就設在堂屋裡,菜餚都是醉仙樓最拿手的招牌菜,酒亦是極品,河南“杜康”,山西“汾酒”,貴州“茅台”擺滿桌,張小仙果然是醉仙樓的貴賓,氣派不小。
  菜已經吃過幾道,道道美味可口。
  這時店小二送來一道“紅燒牛尾”,阿郎定目一看,擺手道:“下去,下去,紅燒牛尾有什麼希奇的,快拿走,別讓我在朋友面前丟面子。”
  “張老爺的朋友到底歡喜吃什麼?”小二哥戰戰兢兢地道:“可否請他們自己點?”
  別說皮蛋他們,就是阿郎自己也點不出個名菜來,但他喜歡擺闊充門面,粗聲大氣地說道:“別嚕七八嗦,皇帝老子幾時自己點過萊,反正挑貴的,希奇古怪的,從來沒有吃過的就是啦。”
  小二哥形形色色的人見多了,知道遇上了燒包暴發戶,躬身應了一聲“是”未敢多言。
  張小仙又道:“只要這幾位朋友吃得好,吃得爽,吃得一蹋糊塗,少不了你的賞錢,要是再拿普通家常菜搪塞,就拿你們醉仙樓大師傅開刀。”
  “是!是!”
  小二哥多一個宇也不敢說,捧著紅燒牛尾退出去。
  那名小女生豎起大拇指道,“阿郎,你好大的派頭,好神氣啊。”
  皮蛋瞄了錢多多一眼道,“說到神氣,阿郎英雄救美人,修理小辣椒的那一幕才夠刺激呢。”
  多多早已羞得滿臉通紅,阿郎嬉皮笑臉地道:“我們已經訂婚了,將來定是恩愛夫妻。”
  “胡說,誰跟你訂婚來著。”多多漲紅著臉道。
  “咦,你自己也承認了,皮蛋和關老爺都是見證人。”
  “那是騙我姐姐的。”
  “難道你不愛我?”
  “我恨你!”
  “打是親,罵是愛,越恨越愛!”
  “貧嘴,你再胡說八道我就不理你了。”
  話是這樣說,多多心裡邊卻甜得很,眼波流轉,顧盼生媚,像是一株含苞初綻的玫瑰花。
  小男生阿雄有感而發,問小女生道:“阿珠,聽我哥哥說,女孩子的心事都放在心裡,不肯說出來,對不對?”
  小女生阿珠道:“我怎麼知道。”
  阿雄道,“你看,明明多多愛小仙愛得要死硬是不認帳。”
  阿珠道,“這件事你應該問多多,幹嘛問我?”
  阿雄道:“我是想知道你愛不愛我?”
  阿珠道,“我恨你!”
  阿雄笑道:“謝謝你,我知道答案了。”
  “答案?”
  “你愛我。”
  “鬼話,我又沒有說。”
  “你說了,因為你的答覆跟多多一樣,我恨你。”
  目標轉移,大家又拿阿雄阿珠當話題,笑聲四溢、趣味無窮,連送菜的小二都受到感染笑聲不已。
  歡樂中,忽見有人踏進跨院來,皮蛋止住笑聲道,“好啦,別再瞎胡鬧了,我們似乎有客人上門。”
  來人肩上背著帆布袋,愣頭愣腦的,正是大笨牛,一進門就咋呼道:“呀!老大,你在請客吃飯哪,也不打個招呼,害我在外面塞了三碗陽春面。”
  阿郎招招手,叫大笨牛找個位子自己坐,先將多多、皮蛋、阿珠、阿雄等人一一介紹給他,最後指著大笨牛道:“這位大笨牛是我新交的一位朋友,新鮮事特別多,最新鮮的一件事是,他是被老婆休夫的第一人。”
  接著,將大笨牛的趣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特別強調,大笨牛也是吹牛的高手,聽得大伙兒前仰後合,為之捧腹大笑不已。
  皮蛋端起一杯酒來,道,“大笨牛兄,吃不下菜,就喝小酒吧,我敬你,幹!”舉杯一飲而盡。
  大笨牛放下帆布袋,灌了一杯酒,豪放粗野地道:“哪兒的話,小酒要喝,大菜也要吃,見到山珍海味,那三碗陽春面早就嚇跑了。”
  話一說完,當真大口大口地扒起來。
  大家睹此狀,皆不禁瞪大了雙眼。
  等他肚子塞得差不多時,張小仙才開口說道:“大笨牛,你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大笨牛塞著一嘴的野山雞肉,吐字不清地說:“大東西已買辦齊全,零碎小東西還差好幾樣。”
  張小仙朝跨院外瞧瞧,道:“東西呢?”
  大笨牛道,“多給他們一兩銀子,叫他們僱車送到七裡坡去了。”
  阿郎拍拍他的肩膀,大加讚賞地道:“大笨牛,你不笨嘛!”
  大笨牛橫掃全桌一眼,耀武揚威地道,“本來就不笨嘛,全是被嬌嬌那個惡婆娘氣笨的,現在掃把星已下堂而去,我大笨牛又恢復小‘郎’獨處之身,正可揚眉吐氣,大展鴻圖,將來一定要闖大事業,娶一房美嬌娘不可。”
  說著說著,毛病就來了,自吹自擂起來。
  眾人亦不以為忤,反增不少笑料,其樂融融。
  酒足飯飽,大伙兒幾乎要撐死,這才結帳離去。
  在洛陽街上,將欠缺的東西全部買辦齊全,二千兩銀票也兌了一千兩,雇了兩輛馬車,一輛載貨物,一輛載人,浩浩蕩蕩地向七裡坡駛去。
  到達七裡坡,進得家門,王大嬸在院子里正急得團團轉,一見是阿郎,馬上迫不及待地說:“小仙仔,你可回來了,丟下兩個死人,你怎麼一去就是一天一夜?”
  張小仙道:“沒辦法,為了張羅銀子,免不了會有所耽擱。”
  王大嬸道:“銀子張羅到沒有?”
  阿郎道:“有了,棺材也很快就可以送到。”
  就在二人說話的當口,大笨牛、皮蛋、多多等人,已將車上的布匹、吃食等物卸下來,堆了一地。
  王大嬸瞟了眾人一眼,道:“你帶回這麼多小蘿蔔頭來做什麼?”
  阿郎道:“幫忙呀,做飯、守靈、打什、縫孝衣、造墳墓,都可以。”
  王大嬸笑道,“這是辦喪事,不是辦家家酒,小孩子縫縫孝衣打什還可以湊合,做飯造墓的事可斷斷做不來。”
  “那怎麼辦?”
  “做飯的事大嬸來好了,忙不過來的時候可以再找街坊們。”
  “找誰去造墓呢?”
  “你王大叔正閒著,讓他去僱人。”
  “好,就這麼辦,謝謝你王大嬸。”
  阿郎的嘴還挺甜的,出手又大方,拿了三錠大元寶,交給王大嬸,道:“這些銀子先拿去用吧,不夠時再來拿。”
  山野村婦,從來也不曾看過這麼多銀子,王大嬸瞠目結舌,好半晌才開口說道:“造一座墳墓,幾十兩就足夠了,用不了這麼多。”
  張小仙道,“我要造一座最大最好的。”
  “再大再好頂多也不會超過一百兩。”
  “多的就留著給王大叔買杯水酒喝吧。”
  乖乖,買杯水酒哪用得了這麼多錢,王大嬸高興得連嘴都合不來,捧著三個大元寶,歡天喜地地找他當家的辦事去了。
  別看這些孩子平時調皮搗蛋,辦起事來一樣有板有眼。他們點燃一對蠟燭,獻上供品,十個人一人上了一炷香,還燒了一大堆金紙錫箔,各磕了三個響頭。
  然後,女生開始縫製孝衣,男的灑水掃地,整理零亂的什物。
  沒多久,阿郎的孝衣已縫製完畢,小仙自己也及時做了一根哭喪棒,當即席地而跪,守在二老靈前。
  車聲轆轆,棺材也運到了,大笨牛招呼大家,抬進靈堂。
  棺材乃是柏木所造,通體漆黑,油光發亮,棺材頭上有一個圈有描金的壽字,看上去確實相當體面。
  隨著運棺的車來,所請的三名道士也到了,就地設置,擊鈸舞劍,誦起超度亡魂的經文。
  王大嬸去而復返,還帶來一名村婦,教給多多、阿珠姑們如何縫製孝衣,她自己則走進靈堂去,感概地道:“看看這兩副壽材,多體面,仙仔真是一個孝順的孩子,我將來要是能有這樣的棺材躺,就死也瞑目了。”
  大笨牛不假思索地道:“這還不簡單,我們老大吹一口仙氣,銀子就滾滾而來,乾脆送你三……”
  本想說“乾脆送你三副好了”,但話到口邊,突然發覺不對勁,棺材怎麼可以送人,而且一送是三付,豈不是想咒人死,趕忙咽了回去。
  覆水難收,已被阿郎聽去了,暗中擰了一下大笨牛的大腿,沉聲罵道:“不會說話就少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
  大笨牛自討沒趣,自己打了一嘴巴子,還自己罵自己王八蛋。
  棺木已運到,遺體即刻入殮,擊鈸誦經,燃香更衣,大殮一畢,兩副靈柩移置在長板凳上,靈前置一供桌,接好童男童女,點燃萬年燈,另外還有紙扎鮮花等,佈置得齊整而又肅穆。
  阿郎檢視一下二老的遺容,正欲蓋上棺蓋,一位道士上前問道:“請問兩位老人家的名諱如何稱呼?”
  張小仙一怔,道,“要名諱作甚?”
  道士道:“寫靈位神主牌。”
  阿郎支吾其詞道,“這……我……還不知道。”
  他說的是實話,從小到大,他一直叫二老是爺爺奶奶,根兒就不知道他們的名稱,以及身份來歷,但道士都視作天下奇聞,聽得搖頭,一臉迷惘。
  張小仙甚覺歉然,及時補充道:“去問問王大嬸,她或許知道。”
  不等道士開口,王大嬸已自搶先說道:“他們二老,搬來七裡坡雖已十五六年的時間,但平時和街坊鄰居幾乎沒有任何往來,只知道姓張,其他就不清楚了。”
  一對老夫婦,避居山野,撫養一個非親非故的孩子,這事的確透著古怪,阿郎心間疑竇從生,認為這中間必有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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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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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b

  再加上一幅藏寶圖,四名神秘客,以及二位老人家超神入化的武功,都說明二老絕非等閒人物。
  “多多,多多!”
  阿郎還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突聞門外有人在大聲叫呼。
  隨著這一聲叫呼,錢家的大少爺錢大進已應聲而入。
  多多好機靈,聞聲知人,急聲道:“皮蛋,說我不在,我到後面去躲一躲。”說著,便丟下孝衣,一溜煙似的走了。
  錢大進大模大樣地走了過來,兩只眼珠子直打轉,一副高不可攀的樣子,及見沒有發現多多的影子,才張嘴問道:“多多呢?”
  皮蛋看不慣他這種神態,傲然言道:“你在跟誰說話?”錢大進更冷更傲:“跟你!”
  皮蛋以教訓的口氣道:“你懂不懂禮貌?”
  錢大進道:“什麼禮貌?”
  皮蛋毫不客氣地道:“起碼應該加‘請問’二字。”
  錢大進聞言大怒,掄起拳頭就要揍人,阿雄邊打圓場邊挖苦道:“皮蛋,算啦,人家有錢有勢的大少爺,沒有上過‘禮貌’的課,馬馬虎虎吧。”
  小女生阿珠笑容滿面地道:“你找誰?”
  他們一唱二合,軟硬兼施,錢大進想氣也氣不起來,道:“找多多。”
  皮蛋道:“抱歉,我們這裡只一位少少,沒有多多。”
  錢大進哭笑不得地道:“叫少少來見我。”
  他們一起戲謔逗耍慣了,默契得很,阿珠挺身而出,道:“我就是少少,公子有何見教?”
  錢大進傻了眼,明知被人捉弄,卻無從發作,正感場面尷尬,猛聽妹妹錢純純的聲音在身後說道:“哥,別聽他們胡說八道,多多就是被他們拐走的。”
  話落人現,錢純純人已到了跟前。
  果然,肚子大起來,鼓鼓的好像塞了一個面盆,又如杯了五六個月的身孕,此時藉著寬大的衣服來遮身掩蓋。
  錢純純的身後,緊跟一個五十上下,高大魁梧,看上去像是一座鐵塔,手裡拿著一把大刀的老頭,正是三刀客之一的大刀錢四海。
  大刀錢四海手裡的大刀,跟他的人一樣名震江湖,古銅色的檀木刀柄,長約一丈,加上二尺長的刀刃,共達一丈二尺,重三十斤,刀背之上盤著兩條青龍,狀如彎月,名曰:“雙龍抱月刀”。
  人高大,刀又長且重,單看外表就夠嚇人的,皮蛋他們心頭一震,氣氛登時靜默下來。
  錢純純接著剛才的話頭,對皮蛋厲色道,“皮蛋,把我妹交出來。”
  皮蛋雙眉一挑,狡辯道,“笑話,你又沒有把人交給我,憑什麼找我要人。”
  大笨牛在一邊幫腔:“就算有這麼回事,沒有打條子開收據也作不得準。”
  小辣椒錢純純據理力爭:“多多明明是跟你們走的,騙誰。”
  皮蛋道:“到醉仙褸,吃了一頓小辣椒炒野雞後,我們就分手了,誰曉得她又到哪裡逍遙去了。”
  大笨牛靈機一動,拿他自己經歷過的事作藍本道:“許是被人賣了。”
  錢大進虎吼道:“什麼意思?”
  大笨牛道:“我是說,可能是交友不慎,交上不良少年,少年賭輸了錢,還欠了一屁股賭債,不得已只好賣了女朋友。”
  錢純純勃然大怒道,“你放臭屁,交不出多多來,姑奶奶今天就把你們剁成肉哲,包肉包子吃。”
  皮蛋嘿嘿一笑,從容不迫地道:“小辣椒,阿郎說過,別生氣,一生氣你的肚子會大得更快。”
  一提到阿郎,錢大進的火氣就直衝腦門子,道:“張小仙那個壞種呢,叫他出來。”
  大笨牛道:“我們老大正忙著,沒工夫和你們磨菇。”
  大刀錢四海眼觀四路,已發現阿郎去處,拿著雙龍抱月刀,衝進靈堂去。
  阿郎正準備蓋棺蓋,當錢四海看清楚棺中二老的面孔時,乍然驚聲一叫,人也跟著怔住了。
  少頃,錢四海驚魂稍定,喃喃自語道:“神州一奇張靜之,百花仙子卜乃慧,名滿天下,威鎮武林,合稱風塵雙俠,是一對神仙般的俠侶,已匿跡江湖近二十年,怎會突然慘死在七裡坡?”
  阿郎聞言大喜,暗道:“阿彌陀佛,這個老小子不打自招,不費吹灰之力便弄明白張爺爺張奶奶的名諱來歷了,正可以藉此嚇他。”
  心念間,大刀錢四海沉聲說道:“張小仙,神州一奇張靜之與百花仙子卜乃慧是你什麼人?”
  張小仙神氣地說:“他們姓張,我也姓張,當然是一家人了。”
  “是你爹娘?”
  “不,是爺爺奶奶。”
  “你爹娘呢?”
  “出外雲遊去了。”
  “何時回來?”
  “快了。”
  “二老是怎麼死的?”
  “遭了別人的暗算。”
  “可知兇手是誰?”
  “現在還不知道,正在查,查出來我一定將他們的人頭吊在墓碑上。”
  事情的發展,大大出乎錢四海的意料之外,待阿郎蓋好棺蓋,他還在靈前上了三炷香,二人相繼步出靈堂。
  錢四海面無表情地說:“張小仙,老夫今日此來,本欲興問罪之師,要狠狠地教訓教訓你,看在二老的份上,願網開一面,只要交出多多,將純純的‘鬼胎’化解開也就算了。”
  張小仙不假思索地道:“解穴的方法,我早就告訴小辣椒了,她沒有說?”
  “如何解?”
  “嫁個丈夫,陰陽相交,‘那個那個’一下就可以不解自解。”
  “小女年紀尚輕,現在還不想嫁人。”
  “十六七歲,馬馬虎虎,也差不多可以當人家的老婆了。”
  “婚姻乃終身大事,豈可兒戲,一時間哪裡去找理想的夫君。”
  張小仙的確夠狂,指著大笨牛、皮蛋、阿雄,以及他自己道:“瞧瞧,眼前有這麼多現成的,隨你們挑,隨你們選,試用不合格還可以重選。”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風塵雙俠的名頭太大,大刀錢四海是衝著二老的名頭才一再忍讓,強作平靜地道:“張小仙,你最好不要耍花鎗,人身七經八脈七十二穴中,根本就沒有‘鬼胎穴’。”
  “當然有,不然錢大小姐的肚子怎麼會大起來,這只能怪你自己少見多怪。”
  “在哪裡?”
  “在七經八脈七十二穴之外。”
  “老夫要你把話說清楚。”
  “天機不可洩滑,要保密。”
  “可是風塵雙俠傳授?”
  “你這是明知故問。”
  “風塵雙俠乃是一代宗師,剛正不阿,錢某不信二老會習此旁門佐道之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二老習此技藝,是專門為了對付邪人,一向深藏不露,絕少使用,你自然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說,小女純純是個邪人!”
  “刁蠻、潑辣、不可理喻,大概八九不離十。”
  錢四海眉宇之間隱現憤怒之色,冷冷地道:“張小仙,你也未免太狂妄自大了,姑念你少不更事,又是風塵雙俠的遺孤,老夫不願與你斤斤計較,且不管此技是否二老所授,反正解鈴還須系鈴人,‘鬼胎穴’應由你親手解。”
  阿郎被錢家趕出大門,在鴻儒學堂裡錢純純還打他的小報告,關帝廟前又大發雄威,張小仙記恨極深,怎麼會輕輕放過她,道:“想要我解開小辣椒的‘鬼胎穴’不難,但你們錢家必須答應我幾個條件。”
  大刀錢四海是何等身份,幾時有人敢在他面前談條件,冷哼一聲反問道:“你還有條件?”
  “其實應該說是合理的要求。”
  “什麼要求?你說吧。”
  “第一:本人應得的薪水你們還沒有付。”
  “這是小事,老夫可以答應。”“你算過沒有。”大刀錢四海道:“一共多少銀子?”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錢不在多少,只是賭一口氣,爽就好,七折八扣再大優待,就算五十兩吧。”
  小辣椒錢純純杏眼一瞪,道:“你一個月的薪水才三兩銀子,你敢開口要五十兩?這等於是訛詐敲竹槓?”
  張小仙望著她又增大少許的大肚皮,笑道,“你可以拒絕,省下 子去多買幾尺布,免得褲子太小穿不下。”
  皮蛋道,“我看你閨房的那個門也得請人改一下,三天恐怕出來就進不去了。”
  錢四海氣得臉色泛青,氣如牛喘地道,“區區五十兩,微不足道,老夫付你就是。”
  張小仙露出一絲勝利的微笑,道,“第二:本人被你們錢家趕出來倒也罷了,但君子絕交尚不出惡言,不應該說那麼難聽的話,我要錢大少爺,錢大小姐,當眾向我道歉。”
  錢大進愈聽越火,道,“張小仙,你***別耍無賴,我們所說的都句句是實話。”
  “哪一句是實話?”
  “難道你沒有偷學錢家的武功?”
  “別老王賣瓜了,風塵雙俠的親孫子,會跑去偷學你們錢家的功夫。”
  “那你為何跑到錢家去?發神經?”
  “幹嘛說得那麼難聽,我只想多一點人世經歷罷了。”
  阿郎詞鋒犀利,錢大進一時為之語塞,小辣椒錢純純道:“拐騙我妹妹的事總不會假吧?”
  “此事多多已代為澄清,我不想再浪費脣舌。”
  “哼,多多吃裡扒外,她在為你脫罪。”
  “錢大小組,你見過被騙的人,替騙人的人脫罪嗎?”
  “這……這……”
  “別這了,你應該清楚我們之間的事兒,事實上還是多多先求我的呢。”
  “你臭美!你不要臉!”
  “不信?皮蛋、阿雄、阿珠都可以替我作證。”
  “哼哼,你們都是一丘之貉,不足信。”
  “咱們曾在一個學堂讀書,莫非你沒有一點感覺?”
  “胡說!”
  “別生氣,越生氣你的肚子就會越大。”
  張小仙舌劍唇搶,罵得小辣權已無招架之力,錢大進實在忍無可忍,猛地挺身而上,就要動傢伙,卻被錢四海強行壓下來,道:“張小仙,你可是存心想侮辱我們錢家?”
  阿郎道,“前輩這言重了,在下是在講道理,只要他們肯向我當眾道歉,就一筆勾銷。”
  大刀錢四海沉吟一下,道,“這老夫可以考慮,但不知你還有沒有別的條件?”
  “第三,也是最後一個條件,我要罰錢大進、錢純純抬棺材,罰你錢四海在我爺爺奶奶靈前披麻戴孝當孝子。”
  “什麼,你要老夫披麻戴孝當孝子?”
  “二老年高德勳,論輩份你本來就是子姪輩,當孝子也並不吃虧。”
  “風塵雙俠高老夫一輩是沒錯,但孝子卻不是可以隨便亂當的。”
  “這是一種處罰。”
  “老夫何罪之有?”
  “你家教不嚴。”
  “放肆,娃兒胎毛未退,乳臭未幹,竟敢口出狂言,就風塵雙俠還魂復活,給你小子撐腰,老夫也一樣要給你一點顏色看看。”
  “錢老頭,生意不成仁義在,談不攏就算了,帶你大腹便便的女兒回家準備做外公吧,別發火。”
  大刀錢四海怒氣沖天,目眥欲裂,猛一抖手中雙龍抱月刀,發出一串龍吟,看那樣子,隨時都有出手的可能。
  錢大進早已搶在前面,“錚錚”之聲傳處,一把三尺長鬼頭刀業已在握,惡狠狠地道:
  “爹,別再跟他磨牙,先卸他一條胳膊來再說,孩兒就不信咱們錢家奈何不了他!”
  “游龍出海。”“長虹貫日”、“流星趕月”,錢大進一出手就是三招快攻,但見刀光萬道,金風貫耳,瀉銀潑金,挾帶雷般劈頭蓋面罩下來。
  錢大進刀法精純,剛勁有力,小女生阿珠沒見過這種架勢,嚇得渾身打哆嗦,不敢正視,心裡暗喊:“我的媽呀,這傢伙好兇。”
  皮蛋也吃驚不小,大喊:“好漢不吃眼前虧,阿郎快躲!”
  然而,阿郎卻如視而不見,渾然未覺,嘴裡還直罵道:“奶奶的,老子要是怕你是**養的。”
  直待錢大進揮刀砍至,眼看就要挨刀時,倏忽間一矮身,快如靈狡狡兔,從錢大進胯下一閃而過。
  同一時間,錢大進的雙腿傳出“砰砰”兩聲響,被張小仙的哭喪棒在腿彎處敲了兩下。
  “小子,去磕頭吧,這是起碼的禮貌。”
  隨著阿郎的話語,又是一聲砰!後腦勺上再加了一記重的。
  錢大進輕敵冒進,吃了大虧,一刀砍空不打緊,衝擊勢太猛煞不住,頭及雙腿又受了傷,無巧不巧衝進風塵雙俠靈前時,終於不支跪倒,頭也垂下去,仿若磕頭行禮一般。
  大笨牛見機不可失,按住他的頭,道:“姓錢的,無三不成禮,不要惹我們老大生氣了。”
  當真強迫錢大進磕了三個響頭才鬆開手。
  這可惹惱了錢大少爺:“你親娘祖奶奶。老子不把你劈成八塊誓不為人!”
  呼!呼!呼!鬼頭刀舞得虎虎生風,好似狂風暴雨,殺向大笨牛。
  早在錢大少爺倒地磕頭的那瞬間,他老子錢四海已掄起雙龍抱月刀。將阿郎截下來,道,“好功夫。不愧是風塵雙俠的嫡孫,老夫今天倒要好好領教領教。”
  張小仙一揚劍眉,瞪眼道:“要打就打,不必找理由,先賞你兩盤清粥小菜。”
  嗖!嗖!射出兩支袖箭亂他耳目,人已乘虛而入,一招“喪門弔孝”,接變“孤女拜墓”,哭喪棒照准他的頭部砸下。
  錢四海暴跳如雷,像發了狂的大猩猩,雙龍抱月刀掃、斬、砍、劈,刀出如雨,定要置張小仙於死地。
  另一邊,錢大進亦狀若瘋狗,滿院子追殺大笨牛,卻被皮蛋冷不防提起一只水桶扣住了頭。
  這一來可淒慘了,皮蛋、阿雄、阿珠、大笨牛等人一起打落水狗,拳打腳踢,外加口水唾沫,打得錢大進暈頭轉向,昏天黑地。
  小辣椒錢純純幾次想上前助一臂力,怎奈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一使力就腹痛如絞,只有乾著急的份兒。
  錢大進好不容易摘下扣在腦袋上的水桶,又開始追殺大笨牛,院子裡雞飛狗跳,喊聲震天。
  錢大少爺身手不凡,皮蛋、大笨牛等人只不過略通拳腳而已,只有跟他遊鬥,利用器物沙石與水等,方可自保。
  但這幾個小子時而波出一桶水,時而撒來一盆沙,錢大進空有一身本事,滿腹怒火,連敵人在哪裡都看不到,遑論其他。
  倒是張小仙自己的情況不甚樂觀,論功力,講經驗,錢四海皆佔優勢,尤其雙龍抱月刀長可丈二,涵蓋的範圍極廣,一刀掃出,幾乎可以削掉半個房子。儘管阿郎施出渾身解數,飛刀、袖箭交互運用,卻始終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換言之,取勝不易,自保尚可。
  但是,這小子天生的倔脾氣,求勝之心極強,硬的不行,就使詐術,見錢匹海又一刀砍來,雙臂一抖,彈身上了屋頂,拉開喉嚨大聲哎哎道:“錢四海不要險,不講武林規矩,以老欺小,以強欺弱,大家快來主持公道,拔刀相助,為武林除害呀!”
  大刀錢四海一聲不吭,咬著尾巴追上房去,道:“小雜種,你喊破嗓子也不會有人理你的,不解開純純‘鬼胎穴’,老夫就叫你跟風塵雙俠一塊兒走。”
  阿郎道,“不接受小爺爺我的條件,你就休想,有膽放馬過來,咱們大戰三百合吧。”
  “看刀!”
  錢四海不再言語,一刀砍過來。
  可是,阿郎早已不在屋頂上,又躍回院子裡,還順勢踹了錢大少爺一腳。
  “看沙!”
  錢四海縱身而下,再次出刀,阿郎早已準備好一盆沙子等著他,傾盆而出,蔽掃遮天,錢四海只顧揮刀劈掃沙粒,一個不留神,阿郎已如幽靈般長驅直入。
  “著!”
  好厲害的張小仙,砰!砰!砰!在錢四海的身上連敲三記哭喪棒。
  “你找死!”
  錢四海一記回馬刀“橫掃千軍”,孰料,又告撲空,阿郎得手就走,毫不貪功,雙龍把月刀未到,他已飛上一株老松樹去。
   嚓!嘩啦啦!連聲響,錢四海原式不變,連人帶刀飛上天,大刀一落,砍下來半棵樹,張小仙也跟著材梢墜下來。
  這情形委實驚心動魄,險惡萬狀,老松材快速下墜,錢四海揮刀迎斬,枝葉橫飛,繽紛似雨,雙龍把月刀眼看就要落到張小仙身上了。
  好阿郎死中求生,敗中求勝,危急中連施巧力,頻出奇招,扭動老松樹的粗大枝幹,猛打“千斤墜”當頭罩下,準確無比地將錢四海的雙臂箝住,雙龍把月刀再也動彈不得。
  張小仙得理不饒人,在錢四海的頭上踢了兩腳,不干不淨的臭罵道:“老猴,你想修理我,還差得遠,要不是多多和我感情好,不忍見她失去爹,就在你頭上開個洞,吃猴腦!”
  右手食指拇指相扣,屈如橢園,又在錢四海頭上敲了三記爆栗子,這才飄身落地。
  阿郎的名堂真多,佔了便宜還賣乖,呼天搶地地叫喊道:“來人那,錢四海以老欺小,以強凌弱,殺人啦,要殺風塵雙俠孤苦的遺孤!”
  錢四海擺脫老松樹的糾纏,阿郎仍在不停地鬼叫,錢四海惱羞成怒,頓萌殺機,雙手緊握雙龍抱月刀,一聲不響地攔腰就斬。
  皮蛋、大笨牛嚇得魂飛魄散,心說:“這下完了。”
  示警的話來不及喊出來,耳畔已傳來一聲暴喝:“刀下留人!”
  來人好矯健的身手,功力尤其高不可測,餘音未落,人已如天馬行空般一瀉而至,伸手抓住錢四海的雙龍抱月刀。
  大家有目共睹,來人身穿一襲遍是油漬污垢的破舊長袍,鬢髮眉毛盡白,年齡當在六十五以上,肩上掛著一個酒葫蘆,大鼻子頭其紅似火,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地站在當中。
  錢四海認得是丐幫的太上幫主老丐仙洪五爺,不由一怔,訕訕然道:“五爺怎麼也跑來七裡坡?”
  老丐仙洪五爺鬆開手,冷嘲熱諷地道:“你能來殺人家風塵雙俠的遺弧,我老人家就不能來救命嗎?”
  錢四海知道他誤會了,指著大腹便便的錢純純,苦笑道:“五爺,你誤會了,你看,小女純純被他弄成這個樣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郎存心要捉弄錢四海,故意使馬虎眼,含混其詞地道:“沒有錯,我承認,錢大小姐的肚子是我‘弄’的,而且也有善後的誠意,可是,錢前輩硬是不答應,還要殺人洩憤。”
  老丐仙乾咳一聲,清一清喉嚨,再灌兩口酒後道:“錢兄,這就是你的不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木已成舟,生米也煮成熟飯,就成全他們吧。”
  大刀錢四海鼻歪嘴斜地道:“五爺,事實並非如此,小女的肚子不是他弄的,而是……”
  阿郎截口道:“五爺,你老人家聽到沒有,錢前輩先說他女兒的肚子是我‘弄’的,現在又說不是,出爾反爾,語無倫次。可能頭腦有問題。”
  老丐仙頻頻點頭道:“是呀,出爾反爾,前後矛盾,錢兄究竟想不想將小女嫁給他?”
  錢四海臉一沉,道:“老夫要殺了他!”
  一掄雙龍抱月刀,又要出手行兇。
  老丐仙,伸手一攔,道:“殺了女婿,你女兒豈不要守活寡。盼能三思而行。”
  “洪五爺,你少管閒事,殺了張小仙,老夫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不行,風塵雙俠與我之交非淺,這檔子事我老丐仙是管定了。”
  “事情並非五爺所想的那樣,這小子一身邪氣,行為怪僻,不是個好東西。”
  “要嫁的你女兒,又不是你錢老兒自己,你挑剔個什麼勁。”
  “五爺,你弄擰我的意思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錢兄,別再磨蹭了,男女之事反正都是那麼一回事,去準備嫁妝吧,我老人家等著喝你們兩家的喜酒。”
  錢四海心知老丐仙先入為主,也似得再多費脣舌,當下略一尋思,沉聲說道:“好吧,看在五爺的情面上,老夫就放過現在,這一筆帳且先放著,錢家會加倍討回來。”
  言畢,與兒子女兒揚長而去。
  張小仙智慧過人,詭詐百出,以小魚吃大魚姿態,仍不知足,還意猶未盡放馬後砲,吃錢純純的豆腐:“餵,純純,慢慢走,小心肚子裡的小娃娃,別忘了三天后要來弔孝抬棺材,我們的人手不夠也。”
  錢多多及時從屋子裡竄了出來,連說,“好險,好險!”
  語氣一轉,滿面不悅地對阿郎道:“小仙,你也太不應該了,怎麼可以那樣戲弄我爹爹,一旦回家去,老爸不把我打個半死才怪。”
  張小仙嘻嘻一笑,道,“怕挨揍就乾脆別回去,嫁給我算了。”
  多多的俏臉紅若盛開的桃花,嗔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老是愛佔人家的便宜,不理你了。”
  老丐仙洪五爺如墜五裡雲霧中,道:“你不是錢家的二丫頭多多嗎?”
  錢多多襝衽為禮,羞答答地道,“正是姪女多多,見過五爺。”
  老丐仙口沒遮擋地道:“你們錢家亂七八糟地在搞什麼鬼,嫁人的到底是你姐姐錢純純還是你自己?”
  多多聞言將事情的原委始末說了一遍。
  笑得老丐仙前仰後合,眼淚直流,重重地拍打著阿郎的肩胛,敞開嗓門吆喝道:“小兄弟,你真有一套,蝦米吃小魚,小魚吃大魚,大魚吃白鯊,夠狂,狂傲,夠邪門,不過倒挺合我老人家的胃口,願意交你這個朋友。”
  換了旁人,老丐仙願折節下交,怕不當場喜跳起來才怪,張小仙卻不很熱衷,漫不經心地道:“你這麼老,我這麼小,成嗎?”
  洪五爺道:“成,這叫做忘年之交。”
  “你是老輩,我是小輩,跟你論文,我吃虧太大,不幹?”
  “既然是朋友,自是平輩論文,我是老哥哥,你是小兄弟,咱們平起平坐,一起吹牛皮。”
  “這樣江湖上的朋友豈不要笑我攀龍附風,自抬身價?”
  阿郎還是拿不定主意,問皮蛋、多多、大笨牛他們:“怎麼樣,要不要交這位老朋友,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多多、皮蛋、大笨牛等人異口同聲地道,“給他一個老面子,勉勉強強交啦。”
  阿郎仍然不肯點頭,咬多多的耳根子,“多多,江湖上的事你比我熟,這個老小子的名聲如何,我是怕破壞我的聲譽。”
  多多悄聲道:“五爺是丐幫的太上幫主,丐幫是武林中的第一大幫,與風塵雙俠齊名,俠名滿天下,口碑載道,至於性格嘛,瘋瘋癲癲,怪裡怪氣,跟你差不多,喜歡亂吹。”
  最後的幾句話阿郎聽得十分中意,照准老丐仙的胸膛打了一拳,道:“老哥哥,好,我交你這個朋友。”
  微微一頓,繼說道,“既是朋友,就要盡朋友的義務,多多現在有麻煩,這件事就交給老哥哥去辦,無論如何不讓錢家的人欺負她!”
  洪五爺道:“小兄弟,這是雞毛蒜皮小事情,包在老哥哥身上了,錢四海那個老混蛋要是不買我老人的帳,老叫花子就放一把火,燒掉他那一畝三分地。”
  多多心下稍稍安,老丐仙進入靈堂,檢視一下風塵雙俠的遺容,看著看著,情不自禁地便老淚滾滾而下。
  五爺乃性情中人,故人西去,陰陽路阻,久久,悲傷的情緒始穩定下來,在靈前焚香默祈一番。
  總算弄清楚,二老的名諱,交代道上去寫神主牌,阿郎則在棺材頭上親筆寫下:“神州一奇張靜之之靈柩。”及“百花仙子卜乃慧之靈柩,”
  惡戰後的殘局,已收拾乾淨,二人步出靈堂,老丐仙問明雙俠的遇害經過,肅容滿面地道:“風塵雙俠,失蹤已久,有人說他們遁跡荒山,閉關修煉玄功,有人 說他們得到一張藏寶圖,海角天涯尋寶去了,有人說夫妻倆早已物化歸真。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如今看起來,江湖傳言不假,雙俠當真得到藏寶圖,但不知小兄弟 可見過此物?”
  阿郎道:“沒有。”
  “二老有無提及。”
  “始終只字未提。”
  “兇手有沒線索可尋?”
  “只知是四個蒙面人幹的。”
  “是一夥?”
  “也許是不期而遇。”
  “小兄弟,你曾說並非二老嫡孫?”
  “我是由兩位老人家撫養長大的。”
  “你的爹娘是誰?”
  “我也不知道。”
  “張老沒有告訴你?”
  “張爺爺叫我去找三絕婆婆。”
  “三絕婆婆知道你的身世?”
  “應該是這樣。”
  “可惜三絕婆婆也己失蹤一兩年,想要揭開你的身世之謎,恐非易事。”
  “老哥哥,”阿郎道,“三絕婆婆怎麼會失蹤?”
  “沒有人知道原因。”
  “關於三絕婆婆個人的事兒,可否提供一二?”
  “暗器、醫道、易容術,天下無雙,故稱三絕。”
  “可有後人?”
  “終身末嫁,孑然一身,連半個親人都沒有。”
  “如此,我不可能跟她有血緣關係。”
  “老哥哥正在納悶,三絕婆婆是從哪裡把你弄來的,而且如此神秘。”
  “神秘?怎麼說?”
  “連她的至親好友都不肯透露你的身世。”
  “哦!”
  “由此,不禁使人想到,小兄弟的身世很可能有一段非比尋常的故事。”
  “奶奶的,管他,沒爹沒娘我也長了這麼大,倒是二老對我恩重如山,殺人的兇手一定要他們付出血的代價來。”
  “難,難,線索全無,難如登天!”
  “難?在我張小仙的腦袋裡,沒有這個字,上天入地,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兇手現出原形來。”
  “有志氣,夠氣魄,寶圖一失,紛爭必多,往後只要往是非圈子裡去鑽,相信可以理出一個頭緒來,眼前的問題是如何辦好二老的喪事。”
  “小弟已有腹案,要辦得轟轟烈烈,熱鬧熱鬧。”
  “可要老哥哥的協助?人力?財力?”
  “銀子已足夠,欠缺的是抬棺材的人。”
  “這好辦,丐幫的人力多得是,要多少有多少。”
  “又不是看戲湊熱鬧,溢竽充數,需要有頭有臉的成名人物,這才能顯得出張爺爺、張奶奶以及我自己與眾不同的身份來。”
  老丐仙洪五爺深表同意,道,“對,老弟之言不差,這是人生最後一件事,馬虎不得,非神偷賭仙天魔女,邪僧怪道無情尼,一幫二堡三刀客,乃至與他們身份地位相當的人莫辦,不知現在己我到幾個人?”
  “大刀錢四海大概跑不了,加上錢大進、錢純純,也不過三個人,還差五個。”
  “老哥哥可以算一個。”
  “我不反對,但是,必須先計劃一下再作定論。”
  “這是為何?”
  “因為我不想欠任何人人情。”
  “你狂得可以。”
  “這是小弟一慣的作風。”
  “我們可是忘年之交的朋友,這樣豈不見外?”
  “好吧,小弟記下這份情,但願以後有償還的機會。”
  “簡單,我老人家伸腿的時侯,你替老哥哥抬一次棺材就扯平了。”
  “好極了,咱們就此一言為定,說不定到時侯會幫你挖坑呢。”
  二人臭味相投,大談死後之事,言末趣味盎然,毫無避諱。
  天色將晚,諸事俱已就緒,吃過晚飯後,老丐仙首先領著錢多多徑往錢家,皮蛋、阿雄、阿珠等人也結伴返回洛陽,彼此約定,三天后再來參加葬禮,並就近買一些零碎什物。
  沒多久,道士、王大嬸他們亦相繼離去,喪宅僅僅剩下阿郎和大笨牛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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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大笨牛打了一個哈欠,伸一下懶腰,無精打採地道:“這一下可清靜了,老大,我睡哪兒,累了一天,咱們早點睡吧。
  ”
  阿郎賞了他一個爆栗子,道:“睡你的頭,晚上要守靈。”
  “守靈是老大你的事,又不是你爺爺奶奶的幹孫子,我要睡覺 ”
  “大笨牛,我們是好朋友,我爺爺奶奶就是你的爺爺奶奶,當然要守靈,再嚕七八嗦,我就跟你一刀兩斷。”
  “好嘛好嘛,守就守,原以為跟著你全是吃香喝辣的好差事,想不到盡受活罪。”
  話是這樣說,大笨牛還是乖乖地穿好孝衣,陪張小仙一起去二老靈前守靈。
  屋外月明星稀,撒下一地銀輝。
  靈堂內香煙繚繞,一燈如豆,兩個大孩子疲勞過度,不知不覺伏在供桌上睡著了。
  忽然,有兩個夜行人踏月而來。
  二人鼻部以上,除雙眼外,戴著薄如蟬羽般的面具,額頭部位寫著“天魔”二字,兩旁各有一個青面獠牙的鬼圖案,看著陰森的甚為恐怖。二人身上各背一把寶劍,一為金色,一為銀色。
  儘管戴著面具,依然約略可以看出二人面目姣好,曲線玲瓏,同時步履輕盈飄逸,顯然是兩個女性。
  二人來至近前,腳步故意加重一些,還嬌咳了兩聲。
  然而,大笨牛和阿郎睡得極沉,反應全無。
  二女四目相望,相視一笑,背金劍的少女舉起粉拳,在門上輕輕地敲了三下。柔聲說道:“兩位公子請醒醒。”
  兩個愣小子終於悠悠醒轉,大笨牛睡眼惺鬆,見來人戴著魔鬼面具,驚得魂不附體,尖聲驚叫道:“鬼!鬼!”
  張小仙稍好一些,霍地一躍而起,雙掌作勢欲發,口中吐字陰冷:“三更半夜的,兩位又裝神扮鬼,想幹什麼?”
  背銀劍的少女客客氣氣地道:“是想打聽兩個人。”
  阿郎簡短的吐出一個字:“誰?”
  還是銀劍少女說道:“一位老先生、一位老太太。”
  “沒有姓名?”
  “男的可能是神州一奇張靜之,女的可能是百花仙子卜乃慧,據說住在七裡坡這一帶。”
  “你認識這兩位老人家嗎?”
  “不認識。”
  “莫名其妙,不認識幹麼要亂找人。”
  “我們是想找兩位老人家查詢一個孩子。”
  “一個孩子?”
  “是的,我們得到消息,這位老先生老奶奶,十四年前曾收養一個娃娃。”
  “嗯,是有這麼一回事。”
  “可否請兩位老人家出來說話。”
  靈柩早已被阿郎以白布幔隔開,聞言拉開布幔,指著棺材道:“兩位老人家己魂歸道山。”
  金劍少女神色一緊,道:“那個孩子呢?”
  張小仙遲疑一下道:“就是我。”
  銀劍少女躬身道:“小女子銀劍使者鬼見愁徐雪梅見過公子。”
  金劍少女亦道,“小女子金劍使者玉羅剎冷霜霜見過公子。”
  沒頭沒腦,兩個黃花大閨女,猛向阿郎行禮請安,直把個張小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臉的尷尬相。
  但他童心未泯,乃小孩心性,當下也如法泡製,拱手作揖,詼諧地道:“小生張小仙,別號阿郎,見過兩位姑娘……哼,煩不煩,莫名其妙。”
  金劍少女玉羅剎冷霜霜唇間擠出一絲苦笑,道,“公子說笑了,我們宮主有急事相請,請快隨小女子走。”
  阿郎道:“你們是哪條線上的?”
  冷霜霜道,“我們來自天魔宮。”
  “你們宮主是哪一位?”
  “天魔女。”
  “哦,我明白了,就是‘神偷賭仙天魔女’中的那個天魔女?”
  “是的。”
  “單聽這個名號就夠驚人的,不知她人兇不兇?”
  “我們宮主最是仁慈善良不過。”
  “哼,沒有賣瓜說瓜苦的,你們宮主找我何事?”
  “見到我們宮主,敝上自會明言。”
  “我不願當悶葫蘆,現在就要弄明白。”
  “事關重大,小女子實在不便明言。”
  “小爺爺我重孝在身,也不便遠行、請吧。”
  大笨牛補充道,“現在是睡覺的時侯,擾人清醒,將來生孩子一定不長屁股眼兒。”
  二女互遞一個眼神,心意已通,冷霜霜勉為其難地道,“是關於公子身世的事。”
  阿郎身世如謎,聞言心頭猛一震,瞪著眼睛說,“天魔女知道我的身世?”
  “嗯!”冷霜霜頷首點頭,沒敢多說一字。
  張小仙道:“你沒有騙我?”
  冷霜霜道,“小女子斗膽也不敢騙公子。”
  阿郎道,“沒騙人就好,否則小心我點你們的‘鬼胎穴’,叫你們……”說著與大笨牛扮了個鬼臉,然後,放下哭喪棒,脫下孝衣,道:“走!”
  大笨牛也跟著道:“老大,我也去。”
  阿郎道:“你去幹麼,想去認爹娘?”
  大笨牛十分認真地道:“大家都知道,我大笨牛也是一個孤兒,說不定是大富大貴人家的大少爺。”
  “得了吧,別吹,你天生是泥鰍命,只配在水溝裡混,乖乖的給我留在家裡守靈。”
  “可是,我怕。”
  “怕什麼?”
  “怕鬼!”
  “胡說,世間根本沒有鬼。”
  “死人也照樣令人頭皮發麻。”
  “放心,張爺爺和張奶奶昨夜託夢給我,他們已上了天國,不再回來了,誰要是給他們守靈,將來一定後福無窮。”
  “真的?”
  “煮的呢,再會。”
  洛陽城西,一大片茂密的樹林子裡,有一棟古宅。
  古宅廢棄已達二三十年,油漆斑駁,門窗不整,盛傳這宅子裡鬧鬼,是鬼宅。
  冷霜霜、徐雪梅卻偏偏將張小仙領到這鬼宅來。
  還有人到得比他們更早,林蔭大道的盡頭,古宅高大的門牆外面,青石地板上,停著一頂神秘而又恐怖的轎子。
  說轎子恐怖神秘,並不為過,四角鑲有四顆明珠,散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芒,通體五顏六色,繪著無數長著翅膀,青面獠牙,張牙舞爪的魔鬼圖案。
  四名轎夫亦非等閒之輩,從衣著外貌上,張小仙概略可以看出,是一名喇嘛,一名蠻夷酋長,一名番地巫師和一名粗壯的漢子。
  轎子的四周,井然有序地站著十一名銀劍少女,每人手裡提者一盞燈籠,將附近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另有三名金劍少女倚轎而立,甚是威武。
  這是天魔宮聞名天下的“天魔轎”,以及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名金劍使者,十二名銀劍使者。
  金劍使者玉羅剎冷霜霜向前躬身說道,“稟宮主,七裡坡的張公子己請到。”
  “嗯,我知道了。”
  銀鈴似的聲音,悅耳動聽,令人心曠神怡。
  天魔轎內有了動靜,兩名金劍使者趕忙去掀簾子,一陣幽幽的清香之氣傳處,步出一位頭戴玉冠,身穿宮裝,雍容華貴的女子來。雖然同樣也戴著一副魔鬼面具,仍然可以看出,年約三十五六,臉部的線條勻稱而有魅力,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都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絕色佳麗。
  只可惜,在眉宇之間,有一股化不開的憤懣、憎恨、殺伐、陰沉、乖戾之氣。
  不知為什麼,也說不出一個道理來,阿郎一見天魔女,就有一種無比的親切感,宛若似曾相識,故人重逢。
  許是彼此惺惺相惜!
  許是彼此性味相投?許是……天魔女對阿郎亦印象極佳,流露出一臉的慈祥憐愛之情,一面傾聽冷霜霜的報告,一面仔細地打量著張小仙,待玉羅女報告完畢,天魔女和藹可親地道:“你叫張小仙,又名阿郎?”
  阿郎不假思索地答道:“沒錯。”
  “隨神州一奇張靜之姓張?”
  “正是如此。”
  “可知是多大的時侯才由張老前輩收養?”
  “大概是從呱呱墜地之後不久吧。”
  “風塵雙俠沒說是在哪裡拾到的?”
  “不是拾到,而是由三絕婆婆送去的。”
  “你又是三絕婆婆從何處抱來的?”
  “這……這我就不知道了。”
  “為何不問一下三絕婆婆?”
  “正在設法找她。”
  “風聞三絕婆婆已退隱江湖了。”
  “你也認識三絕婆婆?”
  “聞名己久,未曾謀面。”
  “天魔女,你找我來,有何貴幹?”
  “想揭開你的身世之謎。”
  “你知道我的身世?”
  “也許。”
  “別打哈哈,請打開窗子說亮話。”
  天魔女緊鎖的眉頭乍然舒展開來,招招手,答非所問地道,“請隨本宮主來。”
  只見她玉步輕移,香風醉人,姍姍地踏進鬼宅大門。
  阿郎、冷霜霜、徐雪梅等人緊隨其後,寸步不離。
  這是一個奇妙的地方,古舊殘破的四合院,並無任何特別的地方,奇在四合院的中央,擺著一張比普通方桌大四倍的大石桌,覆以蒙古駝絨厚毯,上面擺著一副比小孩巴掌還要大的特大號麻將牌。
  麻將牌系漢白玉琢磨而成,依工精細,匠心獨運,每一張牌皆稱得上是件藝術品,想來參予牌局的人也必然地位顯貴,望重一方了。
  牌的重量也不輕,一張牌就有斤把重,益見賭者功力亦頗不凡。
  其中三家的牌尚豎立桌上,另一家已推倒,張小仙認得是一副條子一條龍,獨缺五條。
  五條就擺在旁邊,顯然是自摸的。
  其他的牌則散落中央,多一半仍排列如舊,上面積了一層厚厚的塵垢,無疑,這一局牌在此地已經擺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
  令人不解的是,四邊空空如也,並沒有椅子,不知道這局牌參予的人是怎麼打的。
  張小仙疑雲滿腹地道,“天魔女,不說在下的身世,帶我來參觀別人的麻將殘局做什麼”
  打從進入古宅起,天魔女的面色就變得極為幽怨、憤怒,雙眸之內充滿殺機,聞言如夢初醒,強作笑臉道:“因為你的身世跟這一局豪賭有著不可分的關係。”
  阿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驚疑不迭地道:“你說什麼,我的身世跟這局豪賭有關?”
  天魔女無比鄭重地道:“事實確是如此。”
  阿郎道:“那就請說下去吧。”
  天魔女道:“十五年前,有四個武林人物,在此設局聚賭……”
  阿郎打斷她的話,道:“等等,這裡沒有椅子,他們坐哪裡?”
  天魔女道:“就坐在四合院的四面屋子裡。”
  張小仙摸起一張牌來掂一掂,道:“這麼重,他們如何打?”
  天魔女道:“這四個人都是一等一的頂尖高手,洗牌、擲骰、摸牌,甚至搬風換位,全憑深厚的內家真力遙控行事。”
  阿郎以懷疑的口吻道:“可能嗎?”
  天魔女以行動代替了回答,取身進入廂房,氣提丹田,功力行右臂,玉筍似的五指一張一合,立有一張九筒應勢離桌,好像牽了一根線一樣,飄飛到天魔女手中去。
  啪!天魔女復將九筒打出,牌落原位,乾淨利落,功力如此尋常。
  張小仙忍不住道:“好功夫!”說著,也闖進廂房,提氣行功,運掌一抓。
  好小子,初生之犢不畏虎,竟敢在孔子面前賣文章,魯班面前耍大斧,牌是抓到手了,只是顯得頗為吃力,而又勉強遲緩,阿郎臉上熱辣辣地道,“獻醜,獻醜!”
  天魔女卻不作如是觀:“小仙,依你的年齡而言,能夠到這般境界,已是造極登蜂了,如假以時日,必可成為天下武林第一人!”
  張小仙暈陶陶地順著桿子往上爬,自吹自擂道:“我也是這樣想,但願妖魔鬼怪不要扯後腿。”
  啪!九簡擲回原位,倒是與天魔女的表現不相上下,在風塵雙俠的悉心教導下,阿郎確已具有相當深的功力火侯。
  步出西廂,阿郎吹拂一下牌上的積塵,道:“這麼好的麻將牌,又是四個頂尖高手,一定是一場史無前例的豪賭吧?”
  天魔女道:“是一場豪賭,的確史無前例。”
  “賭什麼?黃金?明珠?還是名位?人頭?”
  “賭女人!”
  “賭女人?”
  “是的,賭女人!”
  “女人怎樣賭?”
  “他們事先抓來一名女人,就關在東北角上的房裡,大家講好,玩牌不吃不碰,誰第一個自摸,就可以與那一名女子春風一度。”
  “想來這一名女子絕非庸脂俗花,山姑村婦了?”
  “是當時武林中大家一致公認的,天字第一號大美人賽西施秋水寒。”
  “賽西施秋水寒?以前曾聽張奶奶說過,此女風華絕代,天上少有,人間無雙。”
  “卜前輩沒有說假話,”天魔女輕嘆一聲:“怎奈紅顏薄命,美色招災啊。”
  阿郎在洛陽混了兩年,各行各業都乾過,耳濡目染,見多識廣,人聰明,學識也不差,比他同年齡的人成熟,懂的事亦多得多,聞言憤憤不已地道:“是誰摘了花蕊,採了嫩芽呢?”
  “不知道。”
  “這種事,當事人怎麼可能不知道。”
  “當時秋水寒早已被人點了睡穴,昏睡不醒。”
  “哦!”
  “這一局牌一共賭了三天三夜,換句話說,可憐的秋水寒遭到這四個惡棍的輪暴。”
  “混蛋,簡直太混蛋了,將來如果被我堵上,非閹了他們不可,後來怎樣?”
  “牌局興盡而散,四個魔鬼拍拍屁股就走了。”
  “秋水寒呢?”
  “第四天悠悠醒來,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她沒有去自殺吧?”
  “秋水寒本來想了此殘生,但她不甘心就此含恨而終,決必要報仇,故而忍辱含羞活下來。”
  “對,有仇不報非君子,這樣太便宜這四個王八羔子了。”
  “但是,沒有多久,她發現自己懷了身孕,十月期滿,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娃娃。”
  “哦!哦!”阿郎的眼珠子僵住了,張開嘴再也合不攏了。
  天魔女情緒激動地道,“秋水寒在昏睡中遭輪暴,恨透了四個惡魔,壓根兒也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幾經考慮,狠下心腸將嬰兒棄置分娩的地方。”
  “秋水寒生孩子的地方在哪裡?”
  “洛陽近郊、距七裡坡不遠的一座尼姑庵內。”
  “因此,宮主懷疑我……”
  “不是懷疑,而是本宮主認為你就是當年的那個棄嬰!”
  “不!不!”張小仙大聲吼叫道:“我不信,我不信,我絕對不相信自己的身世會如此骯髒、可恥、可恨!”
  “小仙,你此刻的心情,本宮主可以理解。”天魔女一臉肅穆,近乎激情地道,“但是事實總歸還是事實,你不承認也沒有用。”
  阿郎斷然地道:“我張小仙不可能有這麼個卑鄙下流的父親。”
  “你可以不要父親,但不能不要母親。”
  “我也不應該有一個丟棄自己孩子的母親。”
  “事出有因,情非得已,你應該原諒秋水寒當時的心情與處境。”
  “餵餵,天魔女,你不要一口吃定我就是那個倒霉蛋好不好?我阿郎不會隨便認親娘的。”
  “可是本宮主查過,當年從尼姑庵中抱走那個娃娃的是一位老太太。”
  “是三絕婆婆嗎?”
  “老太太沒有留下姓名。”
  “又是一個糊塗蟲,庵中尼姑為何不問。”
  “老師太一直為此耿耿於懷。”
  “我的身世取決於三絕婆婆一人,除非她親口指認,否則……”
  “小仙,事實如此,真相己昭然若揭,不要再傷你娘的心了,你娘近年來想兒念兒,柔腸寸斷,整日以淚洗面。”
  “你這是觸我的霉頭,傷我的心,沒有具體的證據,請免開尊口!”
  他發現天魔宮主雙目之中已是熱淚盈眶,心情傷痛至極,不由心中一動,張小仙又道:
  “毫無疑問,你就是那位受害者秋水寒?”
  天魔女全身劇烈地顫抖一下,連忙擦乾眼淚,矢口否認道:“不是!”
  “奇檉,既非當事人,這種機密大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是秋水寒親口告訴我的。”
  “你們是?”
  “情同姐妹,誓同生死的朋友。本宮主就是受水寒之托代為尋愛子,並追查當年的那四個惡棍。”
  “賽西施秋水寒現在何處?”
  “正在一個秘密所在苦練神功,隨時準備取色狼們的身家性命。”
  說不上是什麼原因,雖然阿郎堅決不肯輕率認秋水寒為娘,但對天魔女卻直覺到頗為投緣,微微一笑,道,“抱歉讓你失望,不過,我張小仙最恨淫惡之徒,一定會幫你的忙,我的大姐……”
  天魔女截口道:“小仙,你不可叫我大姐,本宮主與水寒屬姐妹,你應該叫我阿姨才是。”
  阿郎調皮地說:“你跟秋水寒是一回事,我們又是另一回事,連老丐仙洪五爺都跟我平輩論文,叫你一聲大姐你一點也不吃虧。”
  天魔女道,“小仙,你有沒有想過,你是秋水寒的孩子……”
  阿郎馬上道:“我不承認,你要是再亂拉關係,我現在就走。”
  天魔女無奈地道:“好,加兩個字,你,‘如果’是秋水寒的孩子,我們的輩份就亂了,為防萬一,還是叫本宮主阿姨的好。”
  “阿姨就阿姨,反正只差一點點,不知天魔女阿姨如何稱呼?”
  “阿姨姓秋,名月,與水寒同宗。”
  “很好,秋天的月亮,又明又亮,跟秋阿姨的人一樣美。”
  “小傢伙,你的嘴真甜,人又機靈,精得像只小猴子,難怪你在洛陽城的名聲會這麼響亮。這樣吧,不管你是否是秋水寒的孩子,希望你能多多留意那四個混悵東西。”
  張小仙爽快地答應下來,大吹大擂地道:“秋阿姨放心,查案子我是行家,包在我身上了,但是阿郎也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天魔女秋月一怔,道:“什麼要求?”
  “希望秋阿姨親自出馬,為張爺爺張奶奶抬棺材。”
  “抬棺材乃小事一樁,還需要阿姨親自出馬?”
  “風塵雙俠身份不同,抬棺材者也必須是有頭有臉的人才夠威風。”
  “阿姨答應你就是。”
  “如此,咱們一言為定!”
  告訴了天魔女確切的出殯時間,阿郎方待告辭,秋月猛冷叱一聲:“什麼人?”
  人隨聲起,疾逾閃電,仿若一縷輕煙,僅一閃已身在東北門角上的跨院內。
  眼前的房間就是秋水寒昔日受辱失身之處,秋月感同身受,怒氣沖天,當下飛起一腳,通地一聲,兩扇木門應聲而碎。
  有人取來一只燈籠,大家向內望去,臥榻之上赫然睡著兩個人。
  一個老和尚,一個小和尚,己被破門聲驚醒,正揉著眼睛往外瞧。
  老和尚語無倫次地喊叫道,“不得了,是哪個兔崽子吃錯了藥,不在家睡大覺,跑來劈人家的門板當柴燒。”
  小和尚早就嚇作一團,哆嗦道,“師父,這是鬼宅,我看八成是遇上鬼了。”
  “出來!”秋月的聲音好像在下命令。
  和尚師徒倆攜手而出,當他們看清是天魔宮的人時,老和尚嬉皮笑臉地道,“原來是天魔宮的女娃兒,貧僧聞名已久,怎麼,可是沒銀子住店,也想來鬼宅打地鋪?”
  天魔女毫不客氣地道:“報上名來。”
  老和尚道:“金銀財寶忘不了,雞鴨魚肉少不了,老衲不了。”
  邪僧不了,在武林中可是大名鼎鼎的成名人物,為人邪魔歪道,行事拂逆乖張,阿郎細一打量,見他蒜頭鼻,三角眼,配上一張大嘴巴,面容實在叫人不敢恭維,便道:“哦,你就是不了和尚,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難怪江湖上的人叫你邪僧。”
  小和尚也自我介紹道:“吃吃喝喝嘴不空,左擁右抱手不空,小僧不空。”
  張小仙冷笑道,“我看你應該叫空空,因為你的腦袋瓜子是空的,白痴!”
  天魔女秋月玉面一寒,道:“給我拿下!”
  “是,宮主!”
  金劍使者玉羅剎冷霜霜,銀劍使者鬼見愁徐雪梅等人齊聲應是,一擁而上。別看冷、徐二女貌美如花,對阿郎客客氣氣,此刻卻換了一副凶神惡煞的面孔,而且身手矯健,嬌軀一閃,已將邪僧不了師徒圍起來,亮出寶劍,準備動手。
  邪僧不了陰陽怪氣地笑罵道:“慢著慢著,男不和女鬥,雞不和狗鬥,憑我老佛爺在江湖上的地位,豈會跟你們幾個女娃兒動手,怎麼回事?先講清楚再打也不遲。”
  天魔女秋月以審問的口氣說道:“本宮主問你,你們師徒來此何事?可是舊地重遊?”
  邪僧不了道:“什麼舊地重遊,和尚是第一次來此鬼地方,睡覺。”
  天魔女指著外面:“那一桌麻將,看到沒有?”
  “又不是瞎子,不看也得看。”
  “你可是參予賭局之一?”
  “和尚兩手空空,賭不起,也不會賭。”
  “十五年前,有一位絕色美女在此被強暴,有沒有你的份?”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佛門弟子,不近女色。”
  阿郎破口大罵道:“放臭屁,你是有名的花和尚,半年前我張小仙還親眼見你去逛窯子,可惜那時候不認識你,沒有替你‘聲張’罷了。”
  邪僧不了道:“冤枉,冤枉,身在佛門,六欲不生,豈會做那敗德亂行的苟且事。”
  張小仙雙眉一皺,忽生一計,神秘兮兮地道:“大和尚,秋水寒這個人你曉得吧?”
  “曉得。”
  “貌相如何?”
  “閉月羞花,美若天仙。”
  “想不想得到她?”
  “此話怎講?”
  “老實說,十五年前被人強暴的女孩,就是秋水寒,此番尋尋覓覓,是想後續前情,白頭偕老,從一而終,據我阿郎所知,秋水寨家財萬貫,此事可謂人財兩得,這種好事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傻蛋二百五才往外推。”
  “有這麼好的事?”不了和尚神采飛揚,話說一半,語氣急轉:“可惜老僧命薄福淺,難訂鴛盟。”
  張小仙計謀落空,心頭火起,粗俗地道:“奶扔的,你太不識路,敢不敢賭咒,發重誓?”
  不了和尚道:“發什麼誓咒?”
  阿郎道,“跟著我念,皇天在上,我不了和尚在下,十五年前假如我曾參予賭局,永世不得超生!”
  小和尚不空道:“張小仙你神氣個屁,發誓還不簡單,我來。”
  阿郎嗤之以鼻道:“一邊涼快去,十五年前你還在你媽肚裡打太極拳呢,老子要你師父來。”
  不了和尚怒不可遏地道:“張小仙,你狂的可以,老衲豈會被你牽著鼻子走,告辭了!”
  了字出口,人已縱起,帶著不空向外竄去。
  “哪裡跑!”
  “哪裡跑!”
  霎時,叱聲四起,人頭攢動,不少人彈身出手截擊。
  結果,徐雪梅、冷霜霜、張小仙都沒有能截住,被他們師徒竄上了房,天魔女功深技高,去勢如風 也僅僅撕下小和尚的一片僧袍,卒被他們過之夭夭。
  這當兒,張小仙才想到,抬棺材的人還少很多,不了和尚正好夠資格,當即別過天魔女,尾隨追下去。
  哪知,不了師徒速度太快,古宅西周都是茂密的樹林子,一出鬼宅,便告飛鴻冥冥,只好折返七裡坡。
  日上三竿,張小仙才回到家。
  大笨牛趴在供桌上,在呼呼大睡,一臉傻相,嘴角含笑,還在喃喃地說著夢話:“哈哈,本俠大笨牛,南徵北戰,天下無敵,在泰山頂上撒一泡尿,一下子就淹死三千人……俺是幫主、教主、門主,兵多將廣,高手如雲,前擁後護,八面成風……呵呵,哇哇,金錢、美酒、女人,我都有了,比張小仙還多,哇哇、呵呵。”
  這小子真絕,一腦子的牛皮經,連做夢都不忘吹牛,真以為自己已當上掌門人,雄視天下了。
  阿郎耳聞目睹,笑得他心花怒放,手舞足蹈,也因而使他想到一個逗趣的新點子。
  他暗自盤算道:“你少做夢中夢,咱們加演一段火燒屁股的壓軸好戲吧。”
  他就地取材,點燃金紙,放在大笨牛屁股後面,還故意將他的衣擺拉一拉,就著火苗。
  “阿郎,阿郎。”
  “小仙,小仙。”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外面叫喊,阿郎快步迎出,見是皮蛋和多多,心裡好不興奮,跳起來說道,“你們怎麼今天就來了,逃課?”
  皮蛋道:“不是逃課,是臭水溝被你氣病了,今天放假。”
  阿郎得意洋洋地道:“哼,最好多病幾天,想找我的麻煩,那是自找苦吃。”
  他又拉住多多的手,無限關切地道,“怎麼樣,沒有受委屈吧?”
  多多嬌柔嫵媚地道:“還好,五爺的面子夠大,爹狠狠地罵我一頓也就算了,不過看情形他老人家怨忿極深,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我看純純的苦頭也吃夠了,見好就收,幫她解了‘鬼胎穴’吧,免得大家以後不方便。”
  皮蛋戲謔道:“有什麼不方便,是不是怕你老爸作梗,將來不答應你嫁張小仙?”
  多多羞得耳根子都紅了:“死皮蛋,不許你胡說八道,再口沒遮攔,我可要跟你翻臉。”
  皮蛋不肯退讓,語氣中充滿挑戰的味道,“你不願意嫁給阿郎當老婆,是不是?好,我介紹阿珠或者阿蘭、阿美、阿雀、阿香給他,反正學堂裡的女生都患了單相思,差不多都在暗戀小仙,多得是。”
  妙語如珠,學堂裡女生的名字都被皮蛋搬出來了,多多更加惱怒,左一聲“死皮蛋”,右一聲“死皮蛋”,掄著拳頭猛揍。
  “失火了,失火了!”
  猛聽大笨牛呼天搶地地喊起來,人也跟著跑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提了一桶水就往靈堂衝。
  阿郎衝上去搶過水桶道:“哪裡失火?”
  大笨牛還沒有睡醒,吐字不清地道,“靈堂,靈堂失火,老大,我可沒有睡覺呵!”
  阿郎啐道:“見你的大頭鬼,是你自己火燒屁股。”
  嘩一聲,一桶水往大笨牛的屁股上一澆,火勢本來就不大,立即應勢而熄。
  當大家得知起火的原因後,皆笑得直不起腰,大笨牛不甘受愚,將空桶扣在阿郎頭上,兩個人隨即在院子裡追逐打鬧起來。
  打鬧過後,阿郎說過跟天魔女相遇的經過,多多面帶驚容地道:“小仙,天魔女是武林中第一號女魔頭,心狠手辣,武功高強,不論黑道白道,無不懼她三分,你卻說她和藹可親,美豔動人,還認她做阿姨。”
  張小仙道:“是呀,我們談得很投機,我答應幫她抓色狼,她答應替張爺爺張奶奶抬棺材,這大概就是所謂緣份吧?”
  大笨牛口不擇言地道:“什麼緣份,依我看,秋月就是秋水寒,她八成是把你當成是她的兒子了。”
  阿郎聞言大怒,劈面給大笨牛一巴掌,罵道:“閉上你的狗嘴,照你這樣說我阿郎豈不變成雜種了!”
  大笨牛自知失言,連忙打拱作揖說抱歉,皮蛋道:“小仙,老丐仙是你哥哥,天魔女是你阿姨,這下可亂了,但往後的日子必然越來越好混。”
  多多道:“總這樣也不是辦法,要混一個名堂出來才行。”
  阿郎道:“我也是這樣想,該搞個名堂出來才對,免得人家說咱們無宗無派,多多,你有何高見?”
  多多道:“洪五爺是丐幫的太上幫主,天魔女是天魔宮宮主,咱們也不能太寒酸,得成立一個什麼派,在武林中爭一席之地,才有面子。”
  大笨牛馬上舉雙手贊成:“我完全同意,老大是當然的掌門人,我們都是手下的大俠客,從此南徵北討,打出咱們的天下來。”
  林中的情景,他大概還沒有完全忘記。
  阿郎挺直腰幹,意氣風發地道:“就這麼辦,等喪事辦完,咱們就舉行開山大典,大家都動動腦筋,取一個響亮的名字,一定要響徹雲霄,一砲打紅。”
  聽阿郎這樣一說,多多、皮蛋、大笨牛都興奮莫名,真的搔耳弄腮,歪頭動起腦筋來。
  傍晚,大門之外來了一群不速之客。一共六個人,都是和尚,每人的項間都掛一串比桃核還要大的念珠,袈裟五黃一紅,一個個大鼻子、藍眼睛,臉黑如炭,身材高大,顯非中土人氏。
  紅袈裟的和尚和一名黃袈裟的和尚結伴走進來,黃袈裟和尚單掌一豎,打了一個問訊,客客氣氣地說:“請問哪一位是張小仙張少俠。”
  還從來沒人稱阿郎為俠客,捧得他暈暈乎乎的,當真擺出一副俠客的派頭,端足了架子說:“本俠正是,兩位是何方和尚?”
  紅衣和尚雙掌合十地道:“貧僧哈雷西斯‧阿巴達。”阿郎抱拳還禮道:“這麼長的姓名,難記又難念,省一省,縮一縮,就叫阿巴達吧。那一位呢?”
  黃衣和尚道:“貧僧阿拉費茲‧烏拉克。”
  阿郎道:“一樣的又長又不好念,縮水之後叫你烏拉克啦!敢問兩位大師和尚何事相尋?”
  紅衣和尚阿巴達道:“貧僧是為鬼胎穴,而來!”
  阿郎吃驚道:“鬼胎穴!”
  烏拉克道:“我們初入洛陽,得知少俠精於‘鬼胎穴’的點法,不知可確有此事。”
  張小仙謙虛地道:“精擅談不上,粗通而已。”
  阿巴達望了烏拉克一眼,面露喜色,道:“少俠‘鬼胎穴’的絕技,是何人傳授?”
  “自然是本俠的授業恩師。”
  “尊師是哪位前輩高人?”
  “說出來你也不認識。”
  “也許我們之間源淵非淺。”
  “聽你的口氣,似乎對鬼胎穴,的來龍去脈知道得不少?”
  “實不相瞞,鬼胎穴乃是本門失傳的絕技之一。”
  “你說本門?大門還是小門?”小仙說起玩笑來。
  紅衣和尚阿巴達道:“少俠說笑了,貧僧是波羅門第二十代掌門。烏克拉是本門總護法。”
  多多楞了一下道:“神偷賭仙天魔女,邪僧怪道無情尼,一幫二堡三刀客,再加上不在英雄榜內的少林禪師,本姑娘皆耳熟能詳,從未聽說過有一個波羅門。”
  波羅門主阿巴達笑道:“本門遠在天竺,諸位自然不得而知。”
  張小仙“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外國和尚,難怪會感覺生疏,想不到你們一口的京腔還蠻地道的。”
  總護法烏拉克道:“本門素仰中土文化,世代鑽研。”波羅門主阿巴達道:“達摩禪師諸位知嘵吧?”
  阿郎如數家珍地道,“曉得,是少林寺的開山祖師。”波羅門主阿巴達道:“波羅門就是達摩禪師在天竺所建的另一支脈,算年代比少林寺還要早十年呢。”
  烏拉克接著道:“少俠,現在總該說出令師的來歷了吧?”
  阿郎哪來的師父,剛才是臨時瞎編的,自然說不出師父來,只得嘻嘻笑道:“剛才是跟兩位開玩笑,實則是本俠無師自通,自己研究出來的。”
  烏拉克臉色微微一變,道,“少俠此言差矣,想那鬼胎穴等絕技,系本門精英,歷經三代鑽研,四代補正,方始大功告成,少俠就算是先知先覺,也絕對不可能獨自研創出來。”
  此話不假,這等曠世絕技,必然其來有因,但阿郎就是不肯說出來,繼續胡扯道,“本俠比先知先覺還要高一等,天才超人,當然另當別論。”
  阿巴達臉色頓變,語氣亦不似早先那樣溫和,道:“張少俠,是師父所傳,請說出尊師大名來,是拾到經典秘笈,就請原物璧還,在可能範圍之內本門會給少俠合理的補償。
  ”
  一聽到補償,張小仙馬上計上心來,道:“你們說自己在波羅門是什麼身份?”
  阿巴達道,“老納是波羅門第二十代的掌門人,烏克拉是總護法。”
  張小仙喃喃自語道,“掌門人,總護法,地位都不低,夠資格,人數不足,拉兩個外國人來湊數也不錯。”
  阿巴達道,“少俠在說什麼?”
  張小仙道:“本俠是說,這事我們可以談談。”
  “談談?”
  “也就是和尚為我做一件事,本俠為波羅門做一件事的意思。”
  “你要本門為少俠做何事?”
  “小事!”阿郎指一下靈堂裡的棺木,“舉手之勞,只是想讓兩位抬一下棺材。”
  “抬棺材?”阿巴達的眼珠子瞪得跟鳥蛋一樣大,“你要本掌門抬棺材?”
  “一報還一報,本俠答應兩位,將有關鬼胎穴絕技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阿巴達帑怒沖沖的道:“波羅門在天竺可是名門正派,你這是存心羞辱本掌門。”
  張小仙笑道,“不幹就拉倒,別生氣,出門在外的,彆氣壞身體,此處距洛陽不遠,到那裡正好吃中飯。”
  烏克拉一聽阿郎下了逐客令,不禁心頭火起,挑眉瞪眼道:“張小仙,別不識抬舉,須知鬼胎穴等絕技,原本就是本門所有,敝掌門真付一點代價,已是仁至義盡,撕破臉皮,大家都不好看了。”
  張小仙天不伯,地不怕,怎會被他唬住,頭一昂,道:“撕破臉又怎麼樣?”
  阿巴達道:“有師父就說出來,是秘笈就交出來,如若不然,休怪本門要以最嚴厲的手段對付你。”
  張小仙摩拳擦掌地道:“想打架是不是?”
  烏克拉道:“要你血流五步,命歸九幽!”
  阿郎臉一沉,道,“喝!***,到中原來逞強,那就試試吧!”
  只見他拆下一條桌子腿,照准烏克拉的禿腦袋,猛力砸去。
  遠來的和尚會念經,遠來的番僧也不是膿包,不閃不避,砰一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棍子。
  邪門,一棍打下,毫無痛苦反應,身軀紋絲未動。反而將木棍彈了起來,就好像打到鐵盔銅器上一樣。
  阿郎道:“和尚好棒的鐵頭功。”
  烏克拉存心炫耀,期望收到不戰而克的功效,道:“少俠不妨再打兩下,貧僧願讓你三招。”
  “來而不往非禮也,現在該和尚出手了,中原俠士,不佔外國番僧的便宜。”
  “貧僧年長,理當禮讓,免得落人以老欺小的口實。”“出手吧!本俠年少,身強力壯,也免得別人取笑我以強凌弱!”
  “小娃兒好利的一張刀子嘴,好,接招!”
  烏克拉單掌一豎,人走中宮,腳踩七星,呼!一掌當胸拍下。
  阿郎好大的膽子,穩立如故,挺起胸膛來接。
  皮蛋、多多、大笨牛可嚇壞了,同聲叫道:“阿郎,別逞英雄。”
  三人之中,只有多多身手不凡,方欲出手相助,場中怪事卻發生了。烏克拉蒲團似的大黑掌正中阿郎胸膛,吃虧的卻不是張小仙。
  原來阿郎全身各處皆藏有各種機關暗器,系暗器天下第一的三絕婆婆親自傳授,早在他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已經會打飛刀,擲袖箭。
  也活該烏克拉倒霉,一掌尚未打實,阿郎以胸肌的力量逼射出一枚“霸王釘”,正好貫穿了烏克拉手掌,痛得他哇哇怪叫,倒退了三四步。
  烏克拉嗚哇大吼道,“好小子,你竟敢用暗器傷我,更加饒你不得!”
  烏克拉拔去掌上的“霸王釘”,雙掌齊出,上取頭額頸項,下取心胸兩肋,定要置阿郎於死地。
  可是烏克拉挾雷霆萬鈞之勢攻到時,竟然不見了阿郎,阿巴達旁觀者清,剛剛驚叫了一聲:“你也會本門失傳的迷蹤步法?”
  還來不及出手救援,阿郎已如遊魂般至烏克拉身後,也不知他怎麼一弄,烏克拉便如木頭人似的杵在原地不動了。
  “接招!”
  阿巴達大吼一聲,雙掌向小仙拍下。眼看小仙避無可避,躲無可躲,突然來一式“懶驢打滾”,滾到阿巴達身旁去,驀地飛起一腳猛一踹,只聽阿巴達悶哼一聲,與烏克拉如出一轍,也僵在那裡不動了。
  張小仙好不神氣,得意地道,“狗熊一個,知道你爸會‘迷蹤步’,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哼!”
  門外的四名番僧一見大駭,紛紛闖入想要打群架,被阿郎一聲獅子吼給震住了,道,“不要動,誰要是敢再向前一步,我就叫你們的掌門死無葬身之地!”
  投鼠忌器,番僧不聽也得聽,誰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大笨牛鼓掌道:“哇哇!老大就是老大!兩三下就把這和尚結製住了,真棒!”
  阿郎志得意滿地道:“等一下喊,好戲還在後頭呢。”只見阿郎拿起阿巴達的手掌,在烏克拉臉上打了一巴掌,又拉住烏克拉的拳頭,在阿巴達身上打了一拳。
  霎時,兩個番僧像是沒有大腦的機器人,你一拳,我一拳,就這樣面對面地打起來。
  多多是行家,道,“小仙,我原以為你是點了他們的‘麻穴’,現在看起來根本不是。”
  阿郎道:“算你識貨,是‘瘋狂穴’沒有外力刺激還好,一旦進到攻擊,便會全力反擊,直到力盡而死。”
  皮蛋道:“你有這麼厲害的招數,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
  阿郎笑瞇瞇地道:“有些東西該保留的時侯,就要保留,免得讓人看透,況且謙虛也是一種美 。”
  多多嗤之以鼻,“算了吧,你還懂謙虛,不吹牛就已經不錯了。”
  這話一點不假,因為點“鬼胎穴”、“瘋狂穴”,與“迷蹤步”的絕技,阿郎是在完全秘密的情況下練成的,一直沒告訴張靜之夫婦,自亦不敢輕易施展,多多等人自然無從得知。
  就這麼幾句話的工夫,阿巴達與烏克拉一陣對打,已是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四名黃衣番僧中的一個,以乞憐的語氣道:“張少俠請你高抬貴手,饒了我們門主和總護法吧。
  ”
  張小仙道,“我本來就不想為難他們,是他們自己太不上路。”
  番僧道:“差不多了,現在敝門主一定會答應少俠的要求的。”
  阿郎沉吟一下道:“嗯,我看也是時候了。”
  於是,先點了二人的“麻穴”,然後才解開“瘋狂穴”。
  烏克拉和阿巴達惡鬥停止了,身子還是不能動,但言語則無礙。
  阿郎道:“怎麼樣?掌門人,可要收回成命,改變主意?”
  阿巴達遲疑少頃,慨然一嘆道:“陰溝裡翻船,本門主認栽,答應你的要求就是。”
  “不要勉強,勉強就沒有意思了。”
  “是本門主心甘情願。”
  “你們倆情願抬棺材?不再認為是一種羞辱了?”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等我爺爺奶奶下葬後,本俠才會履行承諾。”
  “但願張少俠不要食言。”
  “本俠喜歡吃肉不吃鹽 (言)!”
  張小仙解開他們的穴道,說明喪葬的日期,哈雷西斯‧阿巴達與阿拉費茲‧烏克拉倒也安份,像是鬥敗的公雞,領著四名番僧,垂頭喪氣地走了。
  七裡坡對面,一個山窪子的上方,王大叔正督促工人修築墳墓。
  前有小溪,後有高山,風景地理都不錯,張小仙一到,王大叔立即說道:“小仙,這個地方風水絕佳,是龍脈,二老葬在這裡,你們張家一定後福無窮。”
  張小仙心說:“真是活見鬼,我又不是張家的人,八桿子也打不到。”
  嘴裏邊卻說的是另外一件事:“王大叔,後天就要安葬,來得及吧?”
  王大叔道:“來得及,不會誤事的,打好之後保證是咱七裡坡最好的一座墳墓,二老總算沒有白疼你,你也算得上一個孝順的孩子了。”
  阿郎巡視了一會兒,步下山坡。半路上,讓伊川縣的捕頭開碑手陳大器給攔住了,開口就說:“神州一奇張靜之家住哪兒?”
  張小仙一愣,伸手指道:“就是那一家。”
  陳捕頭未多言,招呼另兩名捕快放步就走。
  阿郎覺得不對勁,追上去問道:“三位找張家做什麼,可是替縣太爺送輓幛奠儀來的?”他想得真美。
  開碑手陳大器邊走邊道:“老夫伊川縣捕頭陳大器,人稱開碑手,是奉命來抓人的。”
  “抓人?抓誰?”
  “抓一個叫張小仙的小混混。”
  “這個混小子犯案了?”
  “有兩個人在縣衙裡告了他一狀。”
  “是哪一位?”
  “一個是大刀錢四海。”
  “又是這個老混蛋,軟的不成來硬的,武的不成又來文的。”阿郎心裡這樣想,表面上卻若無其事地道:“小仙又捅了什麼漏子?”
  “錢大俠告他誘拐錢家的小女兒多多,又以邪術致令大女兒純純身懷六甲。”
  “另一位原告又是何人?”
  “是洛陽鴻儒學堂的仇老夫子。”
  “罪狀呢?”
  “目無師長,大鬧學堂。”開碑手陳大器說到這裡,忽然改口說道:“你可認識小仙吧?”
  阿郎道:“認識,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陳大器道:“那就請小友帶我們去吧。”
  阿郎眸中閃過一道極其狡黠詭秘的神采,道:“陳捕頭不必去了,小仙不在。”
  陳捕頭愕然止步道:“不在,到哪裡去了?”
  “進城了。”
  “進城作甚?”
  “小仙親口告訴我,說他受了委屈,要去告狀。”
  “告誰的狀?什麼事?”
  “小仙沒有說,不過看樣子很難過,也很氣憤就是了,三位請回衙覆命吧!”
  “不行,既然來了,好歹也得到張家跑一趟。”
  已至大門外十丈遠近,張小仙戟指說,“也好,張家己到,三位請進,小民先走了。”
  不待陳捕頭首肯,阿郎便自匆匆離去。
  張小仙哪裡也沒有去,直奔伊川縣城。
  進得城來,買了兩個夾肉燒餅,一面吃,一面往縣衙的方向走去。
  托見前面的小土地廟前人群熙熙攘攘。走近前去,見神龍面前,擺著一個寬約一尺,高約七寸,四寸厚薄,上寬下窄中空的大香爐。
  香爐通體呈墨黑色,正面寫著三行共十五個金色的字是“裡七步,外九步,七步裡面有個金香爐。”
  土地廟的四周圍了不少人,大伙兒指手畫腳,議論紛紛有的人更在以香爐為中心,向外走七步,再向內走七步,就在這十四步的範圍內開始翻土挖掘。
  張小仙笑罵到,“笨啊,笨啊,怎麼天下都有大笨牛!”
  他身有急事,無暇久留,不屑地掃視全場一眼,邁開大步徑自來到伊川縣衙。
  行門外有一面大鼓,阿郎知道是專為蒙受冤屈的人而設。
  便拿起鼓槌, ! ! !一陣狂擂,接著扯開嗓門喊道:“冤枉啊!冤枉啊!”
  他內力充沛,聲如洪鐘,早已驚動伊川縣衙,才喊到第三遍,街門內便出來兩名捕快,將他帶至大堂之上。
  事出突然,兩班衙役尚未站好,連“威武”的堂威都來不及,縣大爺嚴如川理好官服便開始問案,“擊鼓鳴冤的人可是你?”
  阿郎淚流滿面,楚楚堪憐地道:“正是小民,冤枉,冤枉啊!大人明鏡高懸,請主持正義,替小民作主,救救尚未出世的小生命吧!”
  張小仙聲淚俱下,唱做俱佳,說著說著,終至泣不成聲。
  阿郎演技精湛,入木三分,連兩旁衙役皆深受其感,跟著他淌眼淚。
  縣太爺嚴如川也被傳染了,以同情的語調道:“不要激動,慢慢地說,你究竟有何冤屈?”
  張小仙表演逼真地道,“小民那身杯六甲,即將臨盆生產的妻子被人拐跑了。”
  嚴知縣仔細打量一下阿郎,道:“你小小年紀,就己經娶有妻室?”
  阿郎道:“小民已年過二十,只是長著一個娃娃臉,請大人明鑑!”
  “是誰拐走了你的妻子?”
  “是小民嫌貧愛富、狠心而又無情的老丈人。”
  “你老丈人又是哪一位?”
  “小民的老丈人是洛陽城的地痞,武林中的惡霸,綠林道上的匪頭,小民不敢說。”
  “你但說無妨,本縣為你作主,不要怕。”
  “大人,你說話可算數,要為小民主持公道,討回苦命的妻子,並且保護小民全家的安全!”
  “大堂之上沒有戲言,你放心地說吧。”
  “小民的老泰山就是大刀錢四海。”
  嚴知縣呆怔一下,心忖:“怪哉,錢四海告人拐騙女兒,是原告,怎麼又有人告他拐騙老婆,變成被告了,這是什麼道理?”
  沉思俄頃,心知傳來錢四海,便可見分曉,於是下命道:“傳錢四海父女。”
  一名衙役領命而去。
  早在這片刻之前,捕頭開碑手陳大器等三人已返回縣衙,就站立在大堂一側。
  多多、皮蛋、大笨牛也跟來了,他們得知伊川縣要捉拿張小仙,心下著急,輾轉打聽,始知阿郎行蹤,故也來此旁聽,想親眼看看他又要耍什麼古怪刁鑽的新花樣了,如何將被告變成原告,來打這場糊塗官司。
  嚴知縣發現了陳大器,道:“陳捕頭,人犯可曾抓到?”
  開碑手陳大器,道:“人犯張小仙不在七裡坡,據聞已來縣衙告狀。”
  張小仙馬上裝出一副驚惶失色,莫可名狀的可憐相,聲嘶力竭地呼喊道:“天啊,居然有人趁火打動,落井下石,想必一定有惡人先告狀,誣諂小民,大人公正廉明,務必要替無辜受屈的小民申冤哪。”
  假戲真做,感人肺腑,令人拍案叫絕,多多、皮蛋、大笨牛又發現阿郎的另一種才華,原來他還是一把演戲的好手。
  錢四海父女已傳到,錢純純的肚皮此刻已腹大如鼓,與將要分娩的孕婦一般無二,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的,煞是滑稽,一個如花似玉的黃花大閨女處此境況,實在窘迫已極。
  多多反應不慢,皮蛋和大笨牛合作無間,做了一道肉屏風,將她擋住。
  仇人見面一分外眼紅,大刀錢四海惡狠狠地瞪了阿郎一眼,對嚴知縣道:“嚴大人,以妖術陷害小女純純的就是這個小惡棍。”
  伊川縣令嚴如川咳了一聲,道,“可是,張小仙現在告你拐騙他的老婆。”
  錢四海如遭重擊,滿面驚愕地道,“這個小惡棍告我拐騙他的老婆?”
  “我”與“他”兩個字聲音特別大,顯然氣憤到了極點。
  阿郎是個鬼精靈,他採用裝熊的手段哀傷而又淒楚地道:“爸爸,已經鬧到衙門來了,你老人家又何必再裝糊塗,說假話。”
  錢四海的肚皮都要被他氣破了,恨聲說道:“混帳東西,誰是你的岳父,你地妻子又是誰?”
  張小仙望著高高在上的嚴知縣,道:“大人,您是明白人,聽到沒有,小民的老丈人拐走我的老婆不算,現在連小民做女婿的身份也給奪去了,真是人心大變,大變人心哪。
  ”
  錢四海暴跳如雷地道:“小雜種,你口口聲聲說純純是你的妻子,有什麼證據?”
  張小仙指著純純的大肚皮,道:“嚴大人,你聽聽,你瞧瞧,肚子都大了,還要什麼證據,真是太不講道理了。”
  錢四海須發怒張,向嚴知縣道:“草民早已向大人稟明,小女所以腹大如鼓,是被這個小惡棍以邪術點了‘鬼胎穴’,務請明查深究,治他應得之罪。”
  知縣大老爺來不及開口,張小仙便搶先說道:“大人,這是欲加之罪,空穴來風。純純是小民用大花轎,吹吹打打地抬進門來的結髮妻子,肚子裡的孩子是我們張家的骨肉,哪來的邪術,大人不妨查問一下,陳捕頭和小民的岳父大人都是見多識廣的武林高手,他們知不知道有‘鬼胎’之穴,如有此穴他們會不會點?”
  這話俱在情理之中,嚴如川頻頻頜首稱善,問錢四海,“這話你都聽到了,錢大俠你怎麼說?”
  大刀錢四海道:“草民不知道,也不會點。”
  嚴知縣又問陳大器:“陳捕頭,你知道有‘鬼胎穴’這回事嗎?”
  開碑手陳大器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大人的話,屬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錢四海眼看大勢不妙,忙道:“大人,別聽信他的胡言亂語,小女若是惡棍妻室,怎會不長住張家,而要住在我們錢家?”
  嚴知縣笑道,“這正是張小仙告你的癥結所在,他告你誘拐他的妻子離家出走。”
  張小仙逮住機會,猛拍嚴如川的馬屁,“大人果不愧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爺,處事明斷,公正無私,請速判他還我妻室。”
  此時羞得錢純純無地自容,皮蛋、大笨牛卻在暗中叫好,大刀錢四海氣極敗壞地道:
  “大人,請勿聽信小惡棍一面之詞,小女純純還有話說。”
  張小仙豈肯給她說話的機會,道:“大人,小民的妻室被她父親扶持,已失去自由,不論說詞如何,一概不足採信。”
  錢純純父女張口欲言,伊川縣令嚴如川搖著手,作阻止狀,笑容可掬地道:“好了不必再說,事情已經非常明白,雖然清官難斷家務事,但本縣還是不得不判。錢純純應回歸張家,如果錢大俠愛女情深,多盤桓幾日亦無不可,但切勿嫌貧愛富,依本縣看,張小仙穎慧過人,將來必成大器。”
  案子己判,再無翻案可能,錢家父女氣破了肚皮也沒有用,只好自認晦氣,怒火滿腔離縣衙而去。
  此刻,張小仙道,“謝謝青天大老爺成全,小民有生之年都會感念你的大恩大德的。縣老爺如果沒有別的教誨,小仙想就此告退,因為先祖父祖母尚停靈在堂……”
  嚴知縣道,“且慢,你的案子尚未了結!”
  阿郎道:“尚有何案來了?”
  嚴如川道:“洛陽鴻儒學堂的仇老夫子告你目無師長,大鬧學堂。”
  阿郎呆了一下,暗想:“糟了,嚴如川是臭水溝的大舅子,這一回不死也會脫層皮。”
  於是,便硬著頭皮說道:“青天大老爺,您可千萬不能單聽仇老師一個人的話,小民年幼無知,又貪玩好動,冒犯或頂撞老師的事是有的,但是,小民深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說什麼也不敢目無師長,以下犯上,請老大爺明鑑。”
  嚴知縣面無表情地道:“張小仙,那首煙有刺激性的歪詩,可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阿郎連忙否認道,“不,小民是從一本小說裡抄來的。”
  “那‘當而不而,不當而而而’也是抄的嗎?”
  “這……是小民臨時胡言亂編的。”
  “說得很好,編的不錯。”嚴如川笑容滿面地道:“立意非常貼切,連仇老夫子自己都在本縣面前誇讚你的才華,可惜沒有全部用在正途上。”
  “縣老爺教訓的是,小民知錯。”
  “光知錯還不夠,本縣要你親自向仇老夫子當面道歉,同時本縣也想考較一下你的文才。”
  “怎麼考?”
  “對對子。”
  “對對子?”
  “沒錯,本縣出一副上聯,你對下聯。”
  雷大雨小,雨過天晴,阿郎總算松了一口氣,腦中靈光一閃:他又想了一個新的妙點子道:“縣太爺我們打個賭好不好?”
  伊川縣令嚴如川很喜歡這個伶牙利齒,膽識過人的頑童。聞言微微一笑道:“如何打賭?”
  阿郎道:“小民如果對的工整貼切,希望大人與那位捕頭陳大叔,能幫忙做一件事情。”
  “是什麼事?”
  “替小民死去的爺爺奶奶抬抬棺材。”
  “要是對的不夠工整貼切呢?”
  “小民除向仇老師負荊請罪外,還自願在老夫子家裡做三個月苦工。”
  大笨牛一聞此言,心情大為緊張起來,暗道:“死小仙,沒事找事,竟敢跟縣太爺比學問,你如果去臭水溝家做苦工我怎麼辦,我看你這純粹是自討苦吃。”
  多多、皮蛋向樣為阿郎擔優不已,認為小仙贏嚴知縣的機會不大,此舉無異冒險,反而希望縣老爺能夠一口回絕。
  孰料,嚴知縣卻為阿郎的豪情所感動,毫不猶豫地說道:“本縣答應你!”
  張小仙轉對開碑手陳大器道:“陳捕頭意下如何?”
  縣太爺都答應了,陳大器哪裡還有選擇的餘地,當即一口應允下來。
  張小仙暗自竊再不迭,一本正經地道:“請大人出上聯吧。”
  嚴知縣坐在大堂之上,一陣沉思之後,振筆疾書,很快便將上聯寫好了,只見一張宣紙上寫著:“為官不易須處處打點方可左右逢源步步高。”
  寫的是官場百態,宦途登龍術。
  “處處”“左右”“步步”這六個字都不好對,而且整句意思要聯貫,對仗又要工整貼切實為不易。
  張小仙坐在師爺桌前,歪著頭,用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慢慢地推敲,悠哉遊哉一點也不緊張。
  倒是多多、皮蛋、大笨牛緊張得要死,急得團團亂轉。然而,這種事又不是打群架,憑的是真本事,硬功夫,他們根本幫不上忙。
  牛皮不是吹的,阿郎敢向嚴知縣挑戰,果然有恃無恐,尋思未久,便在另一張宣紙上寫下,“為賭更難須時時留意方可上下吃碰把把和。”
  寫的是賭場百態,麻將發財術。
  “處處對時時”“左右對上下”“步步對把把”整句意思聯貫,無懈可擊,堪稱工整而又貼切,連嚴知縣這位大行家都贊不絕口,連連擊掌叫好。
  於是,張小仙便在多多、皮蛋、大笨牛的歡呼聲中前呼後擁的,踏著英雄的步子,以全勝的姿態,抬頭挺胸地離開伊川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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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a

  阿郎領著多多、皮蛋、大笨牛來到土地廟前。
  大香爐仍放在原來的地方,挖土掘地的人更多了。
  裡七步、外七步,涵蓋土地廟四周七步以內的土地,己入地三尺,全部都被翻透了,卻不見金香爐的影子。
  阿郎笑問大笨牛:“大笨牛,你說,金香爐在哪裡?”大笨牛傻乎乎地道:“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去問誰呀?”
  “笨啊,以後應該叫你特大笨牛!”
  小仙彈了大笨牛一個腦殼兒,又回皮蛋:“皮蛋,你是聰明人,說說看,金香爐在何處?”
  皮蛋琢磨了一會兒道:“可能更深,在地下七尺之處。”
  砰!小仙又賞了皮蛋一個腦殼兒,痛得他直皺眉頭,阿郎罵道:“呆瓜,只有小智慧,沒有大聰明。”
  接下來又對多多道:“多多,這次就看你了!”
  多多想了一想道:“大概是在土地廟下方的七尺之處。”  。
  對多多特別優待,阿郎這次沒忍心彈她,嬉皮笑臉地道:“照你這麼說,非要把土地廟拆掉不可了?土地爺爺和土地奶奶連自己的房地產都保不住,還談什麼庇佑四方,不通,不通!”
  大笨牛不服氣地說:“老大,你就會打人罵人,你自己說,金香爐在哪裡?”
  張小仙神秘而又詭異的笑笑,道:“大笨牛,把廟前這香爐給我抱著,回家啦!”
  “老大,別打馬虎眼,你還沒有作答呢。”
  “回家去再說。”
  “回家就回家,可抱個香爐多累人。”
  “這個香爐個大,想擺在二老的靈前用。”
  “好嘛,好嘛,反正搬不動的時侯還有皮蛋來替。”越眾而前,抱起大香爐來就走。
  有人發現大笨牛把香爐抱走了,心內暗自笑他痴,有七八個少年一時好奇,則跟在阿郎後面離開土地廟。
  一行十餘人,來到七裡坡張家,阿郎將香爐放在靈前,先上了一炷香,默禱一番,然後取出一錠百兩重的大元寶來,對跟隨而來的七八個少年說道:“各位辛苦了,為了報答朋友們追隨而來的盛情,我,張小仙又名阿郎,想舉辦一個猜謎遊戲,獎就是這錠大元寶。”
  白花花的銀子誰不愛,大夥齊聲說道:“什麼樣子的猜謎遊戲?”
  張小仙道:“差勁,就是我出一個題目,你們大家來猜。”
  猜對了,就可以得白銀百兩,這種好事到哪裡去找,大家一陣鼓譟,好幾個人異口同聲地道:“張小仙,快出謎吧。”
  阿郎道:“這謎很簡單,就是為什麼我把香爐抱回家來?”
  有人道:“你喜歡這個香爐。”
  阿郎道:“不對。”
  另一人道:“你想捉弄土地公。”
  阿郎道:“不對。”
  又一個大嘴巴少年道:“因為你知道金香爐在哪裡。”阿郎的聲音提高一倍:“你猜對了!”
  阿郎說著呼的一聲,把大元寶丟給大嘴巴少年,少年喜出望外,高興得眼淚都說出來了。
  “張小仙,再出一個謎讓我們大家猜。”
  “阿郎,多出幾個謎吧,別作小氣鬼。”
  一錠大元寶,等於在人群中點了一把火,大家情緒激動,反應熱烈,也將阿郎和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不少。
  阿郎喜歡熱鬧,就愛眼前這種興高采烈的場面,索性跳上一張桌子,掏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來,朗聲說道:“我這裡有一個謎,獎金提高了五倍,誰要是能猜中,這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就是誰的。”
  大家齊聲喊叫:“是什麼謎,快說出來吧!”
  張小仙神采飛揚地道:“剛才這位朋友說,是因為我知道金香爐在哪裡,才將這個香爐抱回家,現在的謎是:金香爐到底在哪裡?中獎者除五百兩銀子外,當然還可以得到金香爐。”
  這下大家可傻眼了,他們要是知道,早就將金香爐找到了,還輪得到張小仙在此大作文章。
  有人道:“張小仙,你曉得我們都不知道,別賣關子,快告訴大家吧。”
  大笨牛亦道:“是嘛,知道答案就訣點說,憋死人不償命呵!”
  張小仙指著香爐道:“你們看那個香爐是什麼顏色?”大嘴巴少年道:“黑色。”
  阿郎道:“是香火燻的,還是漆的?”
  大笨牛過去摸一下,道:“是漆的。”
  阿郎又道:“漆在什麼地方?”
  皮蛋超前細細觀看,道:“漆在布上。”
  阿郎笑得很開心,道:“再看看裡面,是否也有一層漆布?”
  多多突然大叫道:“我知道答案了。”
  張小仙跳下桌子來,道:“金香爐在哪裡?”
  多多奔至皮蛋身旁,指著香爐道:“這就是金香爐。”阿郎跟上去,道:“多多,你是如何猜到的?”
  多多嬌滴滴地道:“七步者,漆布也,金香爐裏邊一層布(七步),外面一層漆布(七步),金香爐自然在漆布之內了。”
  阿郎喜不自性地道:“多多,你比他們聰明多了!”撕去裡外兩層漆布,果不其然,裡面當真是一個柱黃澄澄的金香爐。
  裡七步,外七步,七步裡面有個金香爐,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家就是沒有想到諧音上面去,以致錯失一次發財的好機會,也因而對張小仙佩服得五體投地,一致公認他是當然的領袖。
  很快,彼此就混熟了,阿郎正式邀請幾位新朋友來參加風塵雙俠的葬禮,以及隨從就要舉行的開宗立派大典。
  “阿彌陀佛。”
  正當此刻,門外乍然響起一聲洪鐘似的誦佛聲,接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陰陽怪氣地道:
  “了不得,不得了,天才神童出現了,翻江倒海一條龍。”
  緊接著,又有一個雅嫩的聲音,說者同樣的口頭禪:“不得了,了不得,神童神童出現了,震山撼岳冠式林。”
  隨著這一陣話語,走進兩個瘋瘋癲癲的和尚來,老的是邪僧不了,小的是小和尚不空。
  張小仙對他們師徒沒有好感,冷言冷語地道:“瘋和尚,是來誦佛念經,超度亡靈的麼?”
  邪僧不了直奔靈堂,摸著金香爐,自顧自地道:“是誰解出了這個啞謎?”
  大笨牛引以為豪地代為吹噓道:“是我們老大,姓張,名小仙,別名阿郎,神童天才,還是未來的一個大幫派的掌門人!”
  小和尚不空年僅十三歲,稚氣末脫,滑稽地道:“恭喜師弟,賀喜師弟,小和尚這廂有禮了。”
  聽得張小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莫名其妙,本俠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邪僧不了道:“張小仙,你小子中獎了。”
  這話同樣沒頭沒腦,阿郎疑雲滿面地道:“中什麼獎?”
  不了和尚指著金香爐,道:“這個啞謎是我老佛爺設下的,猜中的人就是中獎者。”
  阿郎道:“這個金香爐重量不輕,價值非小,和尚是從哪裡弄來的?”
  “是向普陀觀音大士座前藉的。”
  “我看八成是偷的吧?”
  “順手牽羊不為偷。”
  “不管是偷還是牽的,也不管啞謎是誰設的,反正啞謎己解開,金香爐就屬於我張小仙所有,和尚已無權過問。”
  “貧僧另外還有一份厚禮要奉贈。”
  “什麼厚禮?”
  “收你為徒。”
  張小仙報以一聲冷笑,傲然言道:“想收我為徒?也不到馬桶上照照自己,呸!你不配,我還想收你和尚的命呢,洛陽古宅的那一場豪賭,有沒有你的份?”
  不了和尚面不改色地道:“老僧早已說過,沒有。”“有沒有動過秋水寒?”
  “什麼叫‘動過’?”
  “就是‘那個那個’的意思。”
  “出家人色戒第一,和尚不近女色。”
  “我不信,曾親眼目睹你逛窯子。”
  “一定是小施主看錯了,切勿張冠李戴。”
  微頓,不了和尚又舊話重提:“老衲出身少林,少林技藝一向執武林之牛耳,想拜在貧僧門下的人多過江之魚,張小仙你可別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阿郎冷哼一聲,道:“誰不知道你是被少林寺逐出門牆的一個野和尚,提起少林武功,我倒想考一考你。”
  不知為何邪僧不了對張小仙似乎很感興趣,阿郎一再冷言相向,他卻不以為忤,咧開嘴巴笑笑道:“徒弟考師父,這倒挺新鮮的,說吧,考啥?”
  “七十二般武藝,聽說少林寺樣樣精通,可知少林派最拿手,也是武林公認,號稱天下第一絕活的是哪一樣?”
  “自然是大悲掌。”
  “你會嗎?”
  “大悲掌乃少林掌門人的獨門絕技,除住持方丈自己外,無人得窺堂奧,老僧不會。”
  “不會就少抬身價,你那點家當根本不值錢。”
  小和尚咋呼道:“乖乖不得了,了不得,師弟要造反了,解開啞謎就是小和尚的師弟,這是師父事先訂下的規矩。
  ”
  不空的年紀比阿郎小,口口聲聲以師兄自居,惹的張小仙心頭火起,劈面給了他一個耳光子,破口罵道,“不空,你***再把祖師爺爺當師弟,小心剝你的皮,說,規矩訂在哪裡?”
  小和尚指一指銘刻在金香爐上的兩行字,道:“在這裡。”
  阿郎定目一看,見上面刻著:“解開啞謎者,得拜聖僧不了為師。”當下眉頭一皺,對邪僧不了道:“野和尚,你想得倒挺美,設下圈套詭計,想收買一個聰明過人的好徒弟,對不對?”
  不了和尚道:“你果然敏慧過人,一猜就中,正是老僧心目中的最佳人選。”
  阿郎故意不答,望著他們師徒二人嬉笑不已。
  邪僧不了似乎很認真,毫不放鬆,道:“張小仙,老僧在等你的最後回答。”
  阿郎心念動處,立即有了主意,詭笑道:“師父,師父是否一切都該超過徒弟?”
  “這是應具備的起碼條件。”
  “你有信心勝過在下?”
  “當然,不然何以為人師表。”
  “敢不敢跟我賭?”
  “賭什麼?”
  阿郎取出六顆骰子來,隨隨便便往地上一丟,就是“六點大豹子王”,然後得意洋洋地道:“賭這個。”
  不了和尚搖搖頭道:“貧僧一竅不通。”
  “賭喝酒好不好,上酒家。”
  “佛門弟子,滴酒不沾。”
  “賭吹牛如何?”
  “吹牛?怎麼吹?”
  “高興怎麼吹就怎麼吹,越大越好。”
  “如何判定輸蠃?”
  “吹到吹破牛皮,吹不下去的人為輸。”
  “賭注又是什麼?”
  “我張小仙如果落敗,決定拜你為師。”
  “一言為定。”
  皮蛋、大笨牛,都是個吹牛高手,皆蠢蠢而動,加入這一吹牛大賽的行列,略經商酌,賭注改為皮蛋、大笨牛、張小仙落敗,一齊拜不了為師,反之,邪僧不了抬棺材,小和尚不空拿招魂幡。
  計議一定,別開生面的吹牛大賽立告展開。
  張小仙放第一砲,吹第一牛:“一口氣,吹倒萬里長城。”
  邪僧不了果然功力不差:“一泡尿,淹了阿爾泰山。”皮蛋道:“一張嘴,飲盡長江之水。”
  不空道:“一放屁,臭死世上一切生靈。”
  大笨牛道:“一伸腿,踢倒三山五嶽。”
  不了和尚道:“一舒拳,攪翻五湖四海。”
  阿郎道:“身兒高高何所似,頭戴月亮天為衣。”
  不空道:“腿兒長長何所似,一在天南一在地北。”皮蛋道:“眼兒大大何所似,好比天上太陽。”
  不了道:“嘴兒寬寬何所似,寬比黃河。”
  大笨牛道:“螞蟻吃大象,跳蚤吃老虎。”
  不空道:“蒼蠅追天鵝,蚊子抓老鷹。”
  阿郎道:“家雀戲大鵬,蝌蚪吃鯨魚。”
  不了道:“南海捕魚,漠北曬網。”
  皮蛋道:“西域吃飯,東海喝湯。”
  不空道:“中原拉屎,去波斯擦屁股。”
  大笨牛道:“天竺洗澡,回洛陽穿褲子。”
  不了道:“一個巴掌遮住天。”
  阿郎道:“一根頭髮綁住地。”
  不空道:“一滴眼淚成江河。”
  皮蛋道:“一粒眼屎變山岳。”
  不了道:“一個哈欠翻江倒海,狂風大作。”
  大笨牛道:“一個噴嚏天地暗,日月無光。”
  不空道:“一鍋飯可吃飽三千三百三十三個人。”
  阿郎道:“一口水,可撐死六千六百六十六頭牛。”不了道:“一杯酒可醉倒九千九百九十九條狗。”
  皮蛋道:“一個蛋,可以孵出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只雞。”
  不空道:“一只雞,可以生出二萬二千二百二十二個蛋。”
  阿郎一把抓住小和尚不空道:“不空,你輸了。”
  不空不服氣,大聲爭辯道:“張小仙,你耍賴,我哪裡輸了,一只雞生那麼多的蛋,還不算吹牛?”
  皮蛋道:“這是小牛,我們要比賽吹大牛,雞的壽命假如能活上一百年,它可以生這麼多蛋,而一個蛋卻絕對不可能孵出那麼多雞來。”
  小和尚不空不甘心,聲急語快地道:“那小僧再換一個。”
  不擅吹牛的多多插嘴道:“換你的頭,要是能夠隨便更換我早就參加了,何至于在此坐冷板凳。”
  邪僧不了道:“兔崽子,別丟師父的臉,輸就輸了,要有君子風度,好在打招魂幡輕鬆得很,不像拾棺材費力氣。
  ”
  張小仙詭笑道:“野和尚,事實上你也輸定了,希望能夠繼續保持你的君子風度。”
  不了和尚眼一瞪,道:“渾小子,別是吃錯了藥吧,第二回合尚未開始,輸嬴尚在未定之中。”
  張小仙道:“老吹牛未免倒冑口,第二回合咱們換換口餵吧?”
  “換哪一種口味?”
  “抬槓。”
  “抬槓?好啊,抬槓跟吹牛住隔壁,老僧亦擅此道,保證一抬定天下,令娃兒招架無力。”
  “野和尚,這是抬槓,不是吹牛,不殺的你屁滾尿流脫褲子才怪。”
  “張小仙,別光說不練,請吧!”
  阿郎不加思索,便放馬過去:“我說你的和尚頭有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斤重,裡面裝的都是餿肉臭雞蛋,你相信嗎?”
  不了和尚道:“胡扯,哪有這樣重的腦袋。”
  阿郎道:“不信,是不是?摘下來稱稱看,少一兩,賠一斤,多一斤賠百斤。”
  “我信,我……”
  “你信就輸了。”
  抬槓跟吹牛不同,吹牛是越大越離譜越好,抬槓則是只要對方無詞以對,無法反駁,便算獲勝。
  邪僧不了的頭當然沒有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斤重,但卻無法摘下來證實阿郎錯,所以,張小仙嬴了邪僧不了。
  吹牛抬槓,兩盤皆輸,徒弟偷雞不成,反蝕了一把米,不了只好承認失敗,答應抬棺材,領著小和尚悄然離去。
  不久,皮蛋與多多結伴返回洛陽去了。
  但是,傍晚時分,大刀錢四海,卻和兒子錢大進、女兒錢純純又來到七裡坡張家。
  他們是坐馬車來的,因為錢純純的肚子已大到好像懷了兩個孩子那麼大,行動極為不便。
  大笨牛見到他們就有氣,一開口,就沒好話:“餵,你們還要不要臉,武的不成來文的,現在又要變什麼花樣,是否苦頭還沒吃夠,想再打一架?”
  錢大進已不似先前那樣專橫跋扈,沉聲說道:“我們是來談判的,不是打架。”
  張小仙故意擺出高姿態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談的。”
  錢大進道:“不妨以你上一次提的條件為基礎。”
  阿郎存心吃錢純純的豆腐:“看情形你們是不打算遵照縣太爺的判決,送我老婆回家‘履行義務’了?”
  錢純純一臉窘迫,螓首低垂,錢四海故意將話題岔開道:“上一次你所提的五十兩薪水老夫照付,要小兒小女道歉的事,亦可勉強接受……”
  張小仙打斷他的話,道:“接受就接受,不接受就不接受,不要免強,這樣就沒意思了,好像我張小仙在欺負人。
  ”
  錢四海苦笑一下,只好被迫低頭:“老夫接受就是。”阿郎滿意地笑笑道:“第二個條件,要你披麻戴孝當孝子的事怎麼說?”
  錢四海面色凝重地道:“這太過份了,老夫歉難從命,如改為抬棺,或可考慮。”
  阿郎和錢家,並無任何深仇大恨,只不過是惱火錢家兄妹仗勢欺人,趕他出門,以及錢純純刁蠻潑辣,出言不遜,如今錢小姐的苦頭算是吃盡了,再念及多多的 情誼,小仙便藉高下驢,見好就收,道:“馬馬虎虎啦,看在多多的面子上,就放你一馬,改抬棺材好了,但我還有一個小小的附帶條件。”
  大刀錢四海一怔道:“你還有附帶條件?”
  張小仙道:“別緊張,小事一樁,不會傷筋動骨,就是不許你苛責多多,更不可以阻止我們繼續來往。同時,他們兄妹三人必須要準時參加葬禮。”
  大笨牛趁機戲謔道:“阻止他們來往,我們老大就討不到老婆,討不到老婆就不會生兒子,沒有兒子連孫子都耽誤了,這樣你的罪過可就大啦。”
  錢四海瞪了大笨牛一眼,點頭表示認可,沒有說話。張小仙招招手,扮著鬼臉道:“錢小姐,咱們該進房間去了。”
  錢純純花容立變,道:“張小仙,你帶我進房間去做什麼?”
  阿郎詭笑道:“放心,我是貞節男,只愛多多一人,不會跟你‘那個那個’的,是帶你丟解‘鬼胎穴’。”
  “外面也可以解,為什麼一定要到房間裡去?”
  “你懂個屁,這是不傳之秘,不能公開,要保密。”錢純純無奈,瞧瞧哥哥,望望父親,錢四海父子也不敢違拗小仙的意思,只好目送純純跟著阿郎走進隔壁的房間。
  空氣像是凝結,一時間里里外外皆寂靜無聲。
  乍然,房間裡傳出一聲令人驚心動魄的尖叫聲。
  大刀錢四海、錢大進父子聽得出是發自純純之口。二人大吃一驚,雙眼暴凸,臉上青筋陡現。
  大笨牛道:“用不著驚慌,這種事……”
  言來煞有介事,神秘兮兮的樣子,錢四海更加慌急,一振雙龍抱月刀,就要往房間裡衝,大笨牛攔住道:“進去也沒有用,他們在‘履行義務’,你老頭子進去算哪棵蔥,傷腦筋,煞鳳景。”
  大笨牛純粹拿他們窮開心,錢四海父子卻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比火燒屁股還要緊張焦灼。
  大刀錢四海道:“純純,你沒有事吧?”
  錢大進道:“妹妹,真急死人,快說話呀。”
  屋內沉寂依舊,反應全無,大笨牛繼續調侃道:“人家正忙乎著,哪有工夫說閒話,別攪局好不好。”
  錢四海實在按耐不住了,提著雙龍抱月刀衝出去。
  適在此時,錢純純已如大病初愈般,汗流滿面,軟弱不勝地緩步走出來。肚子已消去一大半,一臉痛苦的樣子。
  錢四海快步迎上去,無限關切地道:“孩子,他沒有欺負你吧?”
  純純還是沒有開口,阿郎道:“你女兒肚子裡面裝的都是氣,一張嘴屁就會從嘴裡放出來,耐著性子等著吧。”
  錢四海聞言默然,未敢再多說一句話。
  小辣椒變成大屁蟲,響屁一直放個不停,直至肚子完全消去恢復原狀才停下來。
  問明原委,知道女兒並沒有受欺侮,錢四海父子兄妹。此刻也不願多停留,付了五十兩銀子,錢大進、錢純純如約道了個歉,當即跳上馬車,揚鞭絕塵而去。
  大笨牛望著他們歸去的塵頭,笑得腰都直不起來,流著眼淚道:“老大,你真行,任憑錢家的人翻雲覆雨,還是逃不出老大的手掌心。”
  阿郎志得意滿地笑笑,沒吭聲。
  他在暗自盤算抬棺材的人:老丐仙、天魔女、邪僧不了、大刀錢四海、嚴知縣、陳捕頭,再加上兩個番僧阿巴達與烏克拉剛好八個人,論身份、講地位都是最佳人選,總算沒辱沒風塵雙俠的名頭。
  大笨牛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板著手指頭算了半天才算清楚,道:“老大。我算過,抬棺材的人夠了,獨獨還欠一個孝子,我去找。”
  阿郎臉一沉,道:“你到哪裡去找?”
  “去縣城,到洛陽,都可以。”
  “找什麼樣子的人?”
  “三四十歲,是男人就可以。”
  “你昏頭了,混蛋王八蛋。”
  “老大,你怎麼罵人呢?”
  “我還要揍人呢!”
  伸手就是三拳,打得大笨牛矮了半截。
  挨了揍,大笨牛還是不知道原因何在,張小仙聲色俱厲地道:“大笨牛你是渾球一個,二老的孝子,豈不就是我阿郎的爹,怎麼可以隨處去找。”
  大笨牛終於弄明白了,可還是不服氣:“老大,你要錢四海當孝子,為何沒有想到這一層?”
  “錢四海的情形不同,我將來要娶多多,他遲早是我的老丈人。”
  “那我就去挨家挨戶地去訪問好了,看哪一家有漂亮的妞兒,就把他爸請來當孝子。”
  “胡說,這樣對多多如何交代?”
  “女人嘛,多多益善。”
  “放屁,我只要多多。”
  神州一奇張靜之,百花仙子卜乃慧的喪葬之期終於來到,阿郎請來三班樂隊,還做了一大堆漂亮的紙扎。
  老丐仙洪五爺、天魔女秋月、大刀錢四海、邪僧不了、天竺波羅掌門人哈雷西斯‧阿巴達、總護法阿拉費茲‧烏克拉、伊川縣令嚴如川、捕頭開碑手陳大器,以上這八名抬棺材者皆相繼先後到達,有不少人還送了輓聯輓幛。
  出乎意料之外,洛陽紅中賭坊的石癟十派人送來一對花圈,意思是希望張小仙高抬貴手,別去攪場子。
  大發賭坊的死豹子也不落人後,送來的是一雙花籃,用意不問可知,對這位賭技天下第一的張小仙一點也不敢怠慢。
  鴻儒學堂的同學集體逃課,全到了。
  伊川縣新交的那八個小朋友一個不少。
  錢大進、錢純純兄妹二人不敢不來。
  此外,天魔宮的四名轎夫、四名金劍使者、十二名銀劍使者、波羅門的四名番僧、還有小和尚不空等人,再加上街坊鄰居,總數當在百人以上。
  整個喪宅在多多、皮蛋、阿雄、阿珠、大笨牛他們的精心佈置下,顯得十分莊嚴肅穆。
  阿郎身著孝衣,長跪不起,他的眼淚早已哭幹了。
  午時三刻,時辰已屆,在一片哀樂聲中,卒告起靈,三班樂隊在前引道,八位望重一方的名人抬著二副棺材,緊隨在後,所有的紙扎聯幛,則由錢大進兄妹、皮蛋、多多、大笨牛等人分別摃抬,走在最後面。
  走在最前面的是拿著招魂幡的小和尚不空。
  出殯的隊伍拉得長長的,約有裡許左右。
  張小仙沒有吹牛,他的豪語成為事實,風塵雙俠若地下有知,亦可含笑九泉。
  安葬既畢,在張小仙的鄭重邀請下,眾人又回到張家。因為張小仙已決定,今天就要開宗立派,大家都是觀禮的貴賓。
  酒席早已備好,系由洛陽醉仙樓的大師傅主廚,筵開十五桌,觥籌交錯,盛況空前。
  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阿雄、阿珠等人同坐一桌,正在悄悄議事。
  張小仙沽了一大碗酒,抹了一下聽巴,道:“馬上要舉行開山大典,幫派的名稱你們想好了沒有,可不能在一群狗熊貴賓的面前丟臉。”
  大笨牛先舉手,道:“報告老大,我想好三個,請老大挑一個吧。”
  阿郎道:“你說說看。”
  大笨牛道:“天槓幫如何?”
  阿郎道:“不好!”
  大笨牛道:“白板教怎樣?”
  阿郎道:“也不好!”
  大笨牛又道:“最後一個豹子門不錯吧?”
  張小仙夾起一塊蹄膀來塞住他的嘴,怒罵道:“飯桶,不是牌九,就是麻將、骰子,你不會想點賭博以外的東西。
  ”
  肉在嘴裡,大笨牛緊啃幾口,吐宇不清地道:“換一個,叫白吃教好了,吃進天下不花錢,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
  阿郎沉吟一下,道:“嗯,這一個還有點意思,先保留,供大家參考。”
  皮蛋道:“五虎門。”
  阿郎道:“五虎太少,不夠大。”
  皮蛋道:“吹牛幫。”
  阿郎道:“不錯,很鮮,可供參考。”
  多多道:“我想到一個,萬聖門。”
  阿郎道:“太嚴肅,不像是咱們玩的。”
  多多又道:“馬屁門如何?”
  阿郎道:“嗯。這個不錯,也列入候選。”
  酒過一巡,沒有人再提出新的名稱來,阿郎催促一遍,亦復如此,於是正經八經地說道:“現有‘白吃教’、‘吹牛幫’、‘馬屁門’三個名稱大家選擇,請踴躍投票,得票多者為中!”
  大伙兒好不認真,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最後結果“白吃教”以十五票被當選。
  接著,阿郎又道:“現在我們開始選教主,教主一旦選出,白吃教內其他職務則由教主指派,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眾人齊聲應好,張小仙以全票當選為白吃教的第一位教主。
  身為一教之主,不能沒有一個綽號,阿郎又廣徵意見,在眾多稀奇古怪的外號中他選中“萬能博士”。
  這位白吃教的教主萬能博士張小仙即席宣布:錢多多為副教主,綽號千面女郎,皮蛋為總護法,綽號馬屁大王,大笨牛為刑堂堂主,綽號為吹牛大王。
  白吃教教主張小仙領著眾教徒行至金香爐前,各人點了一支香,對天盟誓,叩謝神明,然後又各飲了一杯血酒,隆重的開山大典始告完成。
  阿郎此刻身份不同,親率白吃教副教主千面女郎錢多多,總護法馬屁大王皮蛋,及刑堂堂主吹牛大王大笨牛,邁著八字步,登上一張大方桌,裝模作樣地道:“各位貴賓,很榮幸能請到各位來參加本白吃教的開山大典,首先本教主想介紹一下本門的幾位主事。”
  語音一頓,又拍著錢多多說道:“這位是本教的副教主錢多多,人稱千面女郎,能言善辯,易容術天下第一。”
  接下來,阿郎將皮蛋拉至身旁,吹噓道:“這一位是本教的總護法皮蛋,人稱馬屁大王,甜言蜜語,拍死人不償命,拍馬屁天下第一。”
  再下來,輪到大笨牛,阿郎很神氣地道:“他叫大笨牛,是本教的刑堂堂主,人稱吹牛大王,目前扔有三項第一的記錄:賭輸銀子當老婆,獨一無二,被老婆休夫,舉世無雙,曾創下一天吹死九頭牛的佳績,天下第一。”
  張小仙話畢,下面一片歡聲。阿郎請老丐仙洪五爺站起來,介紹道:“五爺是本教主的把兄老哥哥,本博士正式邀請他擔任白吃教的榮譽教主。”
  阿郎又請天魔宮主魔女秋月站起來,道:“天魔宮主是本教主的阿姨,本人鄭重聘請秋阿姨為白吃教的顧問。”
  張小仙繼續說道:“本白吃教立教的宗旨是:主持正義,打抱不平,鋤強扶弱,劫富濟貧,深盼各位貴賓能代為傳告天下。”
  阿郎與多多,皮蛋、大笨牛親至各桌,向貴賓們一一敬酒致意。
  忽見小和尚不空鬼鬼祟祟地跑過來,小聲對阿郎說道:“小仙教主,小僧也要加入白吃教。”
  阿郎一楞,道:“不空,你在不了和尚那邊幹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改投本教?”
  小和尚大模大樣地道:“那個老禿驢只是一個孤魂野鬼,連個歇腳的廟都沒有,怎能和白吃教相提並論。”
  多多道:“本教眼前也只有這三間破房子。”
  不空道:“相信在小仙教主的領導下,白吃教很快就會蓋起大房來。”
  阿郎望了皮蛋一眼,道:“皮蛋,你拍馬屁的功夫已經被不空學去了。”
  皮蛋道:“不空,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是叛變。”小和尚不空不以為然,正容說道:“是棄暗投明,不是叛變。”
  小仙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道:“好,本教歡迎你加入,不過不空二字須改為空空,另外本教主還要問你幾句話。”
  言罷,為示迎新之忱,還敬了小和尚一杯酒。
  小和尚也回敬一杯,道:“可以,空空比不空還順口,不知小仙教主要問什麼話?”
  阿郎道:“洛陽古宅的那一場豪賭,不了和尚到底參加了沒有?”
  空空道:“老禿驢從來絕口不談此事。”
  “金香爐又是怎麼回事,他似乎有意想收服本教主?”“不錯,和尚對你很有興趣,一直想設法接近你,金香爐就是他的預謀,想藉此收教主為徒。”
  “可知其中的原因?”
  “空空不曉得。”
  “在洛陽古宅,本教主與天魔女的談話,你們聽到多少?”
  “全部一句不漏。”
  “後來,你們是在裝睡?”
  “是的。”
  阿郎“哦”了一聲,似有所悟,沒再問下去,轉變話題道:“空空,你現在已是白吃教的人,但本教主要派你到不了和尚那臥底,表面上你還是他的小徒弟,知道嗎?”
  空空神氣活現地道:“教主,聽你的就是了。但我都做些什麼呢?”
  “監視不了和尚的一切行動,有情況就告訴我。”
  “空空想知道在白吃教的地位。”
  “暫時先叫特使,以後再說。”
  “謝謝教主。”
  特使的地位究竟有多高,空空根本不知,聽起來倒是挺舒坦的,對著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拱拱手,又溜到不了和尚身邊去了。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此刻,眾賓客已風消雲散,奔走一空。
  獨獨天竺波羅門的和尚沒有走。
  只聽波羅門的掌門人哈雷西斯‧阿巴達道:“恭喜張教主開山立派,大展鴻圖,更希望能及時踐履承諾,以啟茅塞。”
  阿郎略一尋思,道:“掌門人是想問‘鬼胎穴’等絕技的來歷?”
  阿巴達道:“請張教主明示。”
  “實不相瞞,本教主是從一本《波羅札記》上面學來的。”
  “《波羅札記》,這本秘笈教主是從哪裡得來的?”“英雄不論出身低,說出來也不怕掌門人笑話,是兩年以前,本教主拾破爛的時候偶然拾到的。”
  “在何處?”
  “洛陽!”
  “可還有別的東西?譬如其他的秘笈,或藏寶圖等等。”
  “沒有,單單只有這本破書。”
  “可否將《波羅札記》拿出來容貧僧一觀?”
  “對不起,早在三月前就被本教主扔掉了。”
  “張教主,”阿巴達大驚失色地道:“《波羅札記》珍貴無比,你居然把他丟了?”
  “實在是遺撼,因為本教主放在身上嫌累贅,一氣之下就把它扔掉了。”
  “還記得扔在什麼地方嗎?”
  “洛陽城北‘翠雲寺’後面的一口古井裡。”
  阿巴達與烏克拉眉來眼去,心意已通,此事對波羅門似是萬分重要,匆匆別過白吃教諸人,隨即急如星火地率眾僧而去。
  多多忍不住問道:“小仙,關於《波羅札記》的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阿郎道:“當然是真的。”
  皮蛋道:“你當真得到了那本武功秘笈?”
  阿郎道:“不然‘鬼胎穴’、‘迷蹤步’的功夫會從天上掉下來。”
  大笨牛道:“老大,你真笨,這樣好的一本寶書你丟進古井裡不算,還告訴洋和尚。”
  小仙白了他一眼,道:“你才笨,只有最後這一件事我說假話。”
  大笨牛高興得眉開眼笑,道:“好棒啊,老大,快拿出來讓兄弟們開開眼界嘛。”
  阿郎並未立即取出來,板起麵孔道:“大笨牛堂主,現在不比以前跑單幫的時候,我們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叫教主,別再叫老大,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我們是混混呢。”
  大笨牛擺下一張苦瓜臉,道:“老大叫習慣了,一時改口太彆扭,而且也顯得大家的距離拉大了,不如還是叫老大的好。”
  阿郎沉臉道:“不行,教主有教主的威嚴,屬下有屬下的分寸,不得逾越!”
  多多不悅地說:“小仙,你也真是的,大家都是好朋友,還分什麼上屬,擺什麼臭架子。”
  阿郎固執到底,不肯退讓,道:“家有家法,教有教規,沒有方圓難成規矩,像你們這個樣子,簡直就是烏合之眾。”
  皮蛋怔怔地道:“阿郎,看你這鬼樣子,好像跟真的一樣!”
  小仙端足了架子,老氣橫秋地道:“本人身為一教之主,豈會與爾等戲言逗耍,多多副教主,皮蛋總護法,大笨牛堂主聽判,你們目無長官,藐視教主,著各記大錯一次,留教察看!”
  此話一出,立即觸怒了他們三人,大笨牛首先發難:“死張小仙、臭張小仙、混蛋王八張小仙,你擺什麼狗屁臭架子,我們能選你當教主,照樣可以把你罷免掉!”
  多多亦有此同感,首先響應:“對,把他罷免掉!”皮蛋同樣不落人後:“好,現在就舉行投票!”
  阿郎忍俊不住,笑出聲來,嗤嗤地捧腹大笑道:“哈哈,好玩,好好玩呵,本人略施小計,你們幾個混蛋就雞飛狗跳,真蠢真蠢呵!”
  三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張小仙在惡作劇,四個人隨即滾在一起,又打又鬧,又笑又叫,好像瘋子一樣。
  其他的人也受到感染,就在張家的院子裡瘋起來,鬧得一塌糊塗。
  大伙兒邊鬧邊樂邊吃喝,直至精喪力盡,夕陽西下始興盡而散。
  院子裡僅僅只剩下多多、皮蛋、大笨牛和阿郎四個人。多多與皮蛋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回頭說道:“小仙,光顧著瞎胡鬧,把正經事都忘了,你還沒有拿《波羅記》給大家看呢。”
  阿郎的確樂忘了,聞言探手入懷,取出一本巴掌大小,約有十幾頁,油紙封面,寫有(波羅札記)的小冊子。
  大家打開來一看,見有功架圖勢,也有練功口訣,紙色業己泛黃,顯見年代久遠。
  看來看去,短時間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多多道:“阿郎,《波羅札記》我帶走了,要好好研究研究。”
  他們關係親密,從來不分彼此,言畢,便將小冊子揣入懷中。
  阿郎亦無異議,笑道:“多多,你應該先學‘迷蹤步’再學及其他,只要學會這一種步法,再強的對手,亦足以自保。再者要同時教導皮蛋,大笨牛則由我來親自指點,我們白吃教的四大金剛,個個都要具備第一流的身手,這樣才能在武林中爭得一席之地,進而稱霸天下。”
  大笨牛得意忘形地道:“對極了,四大金剛,天下無敵,拳打武當,腳踢少林,要將神偷賭仙、邪僧怪道他們放在腳底下踩,這樣才顯得出白吃教的派頭,也不枉費開山立派的一番苦心。”
  四人說笑一硨,天色將晚,多多、皮蛋正打算回洛陽去,白吃教的總壇張家乍然出現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五十來歲,身穿紫色長袍,頭戴英雄帽,一雙虎目冷亮如星,太陽穴鼓鼓的,足見內力修為不凡,黑臉大嘴,滿面的絡腮鬍子,形貌甚是粗壯結實。肩上背著一把刀,式樣古樸典雅,單看精雕細鏤的刀鞘,就曉得絕對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多多認得他,忙以最快的速度低聲道,“他叫雷天宇,人稱‘無血刀’,三刀客之一,背上的那把‘無血刀’,殺人不見血,人見人怕,曾有一仗連砍三十三顆人頭的紀錄,是個粗人,也是個凶煞。”
  話甫落地,無血刀雷天宇己行至近前,單刀直入地道:“這兒可是白吃教的總壇所在嗎?”
  皮蛋大言不慚地道:“正是本教聖地所在。”
  無血刀雷天宇橫掃四大金剛一眼道:“請萬能博士張小仙教主說話。”
  阿郎沒料到白吃教才成立幾個時辰,名聲便傳揚開來,心裡甜甜的,飄飄欲仙地道:
  “本教主在此,來人有何見教?”
  雷天宇從頭到腳,瞧一下阿郎,道:“白吃教三字,聲震洛陽,據傳張教主曾三戲錢四海,大鬧伊川縣,智得金香爐,連天竺番僧都甘拜下風,想不到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娃兒。”
  察言觀色,阿郎看得出雷天字心存輕視,當下冷冷一笑,含混其詞地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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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b

  無血刀雷天宇雙眉一挑道:“娃兒狂得可以!”
  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以字出口,人已縱出,探臂疾扣阿郎手腕。
  不料,手到人杳,雷天宇抓空了。
  “媽的,來白吃教撒野,你找死,看打!”
  阿郎疾展“迷蹤步”早已繞到雷天宇的身後去,打出一把“霸王釘”。
  喝地一聲,金風颯然,雷天宇亦非庸手,一個急轉身,雙掌齊出,將暗器掃落,險險避過一劫。
  陡覺下盤一涼,不知何時,阿郎己神鬼不覺地解開他的褲腰帶,一條長褲全部落在腳面上。
  還好穿的是長袍,不至於獻醜,但光著兩條腿,尤其是他在江湖上的身份,畢竟是一件難堪的事。
  女孩兒家,總是害羞,多多早已別過頭去。
  大笨牛故意糟塌雷天宇,道:“好熱的天,這下涼快多了。”
  皮蛋亦調侃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這下是你狗眼看人低的報應。”
  奇怪,無血刀雷天宇並未生氣,穿好褲子,笑呵呵地道:“果然名不虛傳,雷某這一趟七裡坡沒有白跑。”
  阿郎聽出他話中有話,冷聲喝問道:“老小子,你好像有事?”
  無血刀雷天宇道:“老夫是想委託貴教辦一件事。”阿郎道:“什麼事?”
  雷天宇道:“追查一張藏寶圖的下落。”
  此話一出,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莫不大吃一驚,但表面上小仙仍裝出若無其事地道:“一張藏寶圖?老小子能不能說得詳細一點?”
  雷天宇猶豫一下,道:“約百年之前,天竺國來了一位聖僧哈里巴,此人功參造化,學究天下,一身武技已達出神入化之境,著有一本波羅經,詳細記載下他畢生所學,與無數的金銀財寶,一齊藏諸名山,並且留下來一張藏寶圖,以及一本小冊子《波羅札記》。”
  大笨牛瞄了阿郎一眼,道:“這張藏寶圖落在何處?”雷天宇不悅地道:“老夫如果曉得,就不會委託貴教追查了。”
  多多道:“好歹也得有點線索才行,盲人摸象,豈不是開白吃教的玩笑。”
  雷天宇道:“線索是有,是被四個身分不明的人奪去了。”
  阿郎道:“是何時何地被奪?”
  雷天宇道:“目前老夫尚無所悉。”
  阿郎聞言心下稍稍一寬,知道他尚不明白自己和藏寶圖的關係,爽朗地笑道:“說吧,一張藏寶圖你打算出多少銀子?”
  “不必整張,只要四分之三即可。”
  “這是為何?”
  “因為,雷某自己己經有四分之一了。”
  風塵雙俠系為藏寶圖而死,奪去寶圖的人無疑就是殺死二老的兇手,阿郎心神一顫,已暗暗扣好三把飛刀,面無表情地道:“原來你也是奪去寶圖四人中的一個?”
  雷天宇矢口否認道:“張教主說哪裡話來,老夫如若參予,就用不著重金聘請白吃教了。”
  阿郎聽他說得有理,殺機稍斂,道:“雷大俠,咱們且把四分之一為一個單位,一小張你出多少銀子?”
  “通風報信,因而由老夫親手奪得者,五百兩,完全由貴教獨力完成者,一千兩,如何?”
  “笑話,本教高手如雲分壇分舵,遍布天下,生意不接則已,一旦接下來,自然是獨力完成,不要別人插手。”
  “張教主有氣魄,老夫一小張付白銀千兩就是。”
  張小仙雙目一瞪,鄙夷不屑地道,“什麼?一千兩?老小子說錯話了吧,寶藏乃是無價之寶,你不怕本教主取下獨吞或轉售他人?”
  皮蛋湊趣道:“我們教主賭技天下第一,一把牌就可以進帳三千,你太小看白吃教了,另請高明吧。”
  無血刀雷天宇沉吟一下,道:“五千兩怎樣?”
  張小仙斬釘截鐵地道:“非一萬莫辦,而且必須預付五千兩的定金。”
  “一小張一萬兩,老夫答應教主就是。”
  “不用勉強,白吃教不是靠勉強生存,不用則另請高明。”
  “好!張教主技冠群豪,智謀百出,老夫信得過,”“別光耍嘴皮子,拿定金來。”
  “日後銀貨兩訖,皆大歡喜。”
  “老小子,你歡喜,本教主可不歡喜,養魚要水,養雞要米,設樁布線置卡子,處處都要花銀子,你要本博士掏腰包替你墊!”
  阿郎嘴快話滑溜,言來又頭頭是道,說得雷天宇臉上一紅一白的。
  “先付三千好了。”
  “不行!”
  “四千?”
  “不要討價還價!”
  張小仙有一股子與生俱來的威嚴,雷天宇雖是成名人物,也不免為他不妥協的盛氣所攝,遲疑少傾,乖乖取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交給阿郎。
  白吃教主阿郎,並不為此為足,提出進一步的要求:“請將那一小張藏寶圖拿出來讓本教主看一看。”
  藏寶圖何等重要,雷天宇怎肯輕易示人,道:“張教主要寶圖何用?”
  張小仙振振有詞地道:“本教主要先弄清楚藏寶圖是個什麼樣的東西,才好下手,如果弄一張鬼書符的假東西來騙銀子,會破壞本教的形象。”
  雷天宇聽他言之成理,猶豫再三,小心翼翼地先察看四周無人窺視,這才從一個皮夾子裡取出一張約五寸見方的羊皮來。
  羊皮很皺,白一塊黃一塊,看來年代已久,從撕裂的紋路觀察,顯然正是折疊的地方,亦可從而推定,系整個藏寶圖右上角的那一塊。
  圖上山山水水,花草樹木皆有,單憑這四分之一實在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上方有兩個字:“蓋世”。
  左側邊緣有一句話:“日上柳梢頭”。
  此外再無任何提示。
  阿郎命大笨牛去取文房四寶,肅容滿面地道:“雷大俠,剛才說不曾參予奪圖,那麼,這一小張藏寶圖是如何得來?”
  雷天宇反問道:“問這有何必要?”
  阿郎道:“當然,找到第一個,不難找到第二個,總比盲人瞎馬亂摸索好。”
  雷天宇痛快地說道:“是從丁火山那裡得來的。”
  張小仙追問一句:“搶的吧?”
  雷天宇臉上一熱:“可以這樣說。”
  多多打破沙鍋問到底,道:“可是神偷丁炎山的那個寶貝兒子?”
  雷天宇道:“就是他。”
  阿郎道:“雷大俠是說神偷丁炎山乃四名奪圖者之一?”
  “老夫寧願相信,是他兒子從別人身上扒來的,因為這麼重要的東西,於情於理,小偷老子不應該交給小偷兒子。
  ”
  “雷大俠分析的是,可知小丁是從什麼人身上偷來的?”
  “不清楚。”
  “為何不問一問?”
  “被他溜了。”
  阿郎甚感失望,見文房四寶已到,亦未再多言,推開一張紙,聚精會神地描繪起來。
  雷天宇睹狀大怒,猛聽“鏗鏘”一聲,金鐵錚鳴,無血刀已製在手中,真是好快的身手,任何人皆來不及招架閃躲,明光光的刀刃早已架在張小仙的脖子上,雷天宇殺氣騰騰地道:“小雜種,你幹什麼,再多書一筆,老子就砍下你吃飯的傢伙!”
  好個張小仙,臨危不亂,處變不驚,刀刃加身,依然面不改色,對著雷天宇大發雷霆道:“老混蛋,你是傻瓜?白痴?二百五?本教主身旁沒有一張底稿樣本, 如何知道得到的是真是假,你不願意是不是?可以,本教主也已經後悔了,將來必然危機四伏,步步險阻,棘手的人物一定不少,你***自己去碰吧,白吃教落得 個輕鬆。”
  他可不是說著玩,銀票、藏寶圖以及他自己繪的草圖,一古腦全部扔在地上,這一下雷天宇可愣了,也明白了阿郎繪草圖的用意所在,趕忙收起無血刀,將銀票、寶圖送回到小仙面前去。
  剛才還吹鬍子、瞪眼晴、欲動刀殺人,現在卻反過來主動要求張小仙繪製草圖,越詳細越好。
  阿郎的確超人一等,與眾不同,欲擒故縱,反客為主,爭足了面子,擺足了譜,始在雷天宇苦苦要求下將寶圖巨細靡遺的繪製下來。
  生意就此敲定,雷天宇收回寶圖,當即起身告辭。
  大笨牛快要高興死了,抓著阿郎的胳膊說道:“老大,你真了不起,白吃教剛成立就吃進五千兩。”
  多多蘭心惠質,想法卻不一樣,道:“小仙,藏寶圖應該是你自己的東西,幹嘛要答應賣給他?”
  阿郎道:“沒錯,東西是二老留下來的,應該歸我,但廢物利用,賣些銀子有什麼不好?”
  皮蛋道:“當然不好,因小失大,金銀財寶萬一被姓雷的得去多冤!”
  阿郎給了他一拳,道:“傻蛋,咱們不會動手腳,引他誤入歧途。”
  大笨牛擊掌歡呼道:“我明白了,這叫做一魚兩吃。”多多嬌滴滴地掩嘴笑道:“大笨牛,你又錯了。”
  一魚兩吃這句話,大笨牛十分得意道:“哪裡錯了?”多多道:“應該說是一物兩賣才貼切。”
  大笨牛道:“乾脆三賣四賣好了,這樣咱們白吃教就可以發大財蓋幾棟大房了!”
  阿郎道:“如有人願當冤大頭,十賣八賣亦無不可,至於蓋房嘛,我想明天就開始動工,初期的工程,這五千兩銀子再加上我身上的一千兩,大概不成問題。”
  一聽說要蓋房子,大笨牛可樂了,道:“好極了,我以刑堂堂主的身份,明天就將兄弟們召集來,一齊動手。”
  阿郎笑道:“我們又不會蓋房子,弟兄們也只能幫幫忙,這件事不如交給王大叔去辦,你明天就得跟著我走。”
  大笨牛呆了一下道:“去哪兒?”
  阿郎道:“天涯海角,四處去闖,殺害二老的兇手不能不查,輪暴秋水寒的色魔不能不探,還有尋找三絕婆婆的事也刻不容緩,現在再加上這一筆生意,我們不能窩在七裡坡,該衝出洛陽,為白吃教闖一條路出來。”
  大笨牛道:“我舉雙手贊成,什麼神偷賭仙天魔女,邪僧怪道無情尼,一幫二堡三刀客,白吃教一旦狂虎出山,叫他們通通吃癟十,非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屁滾尿流不可。”
  然而,這也表示,要暫時與多多、皮蛋告別了,他倆有家,也有學業,勢必無法結伴同行。
  惱人的離情馬上湧上四人的心頭,八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流淚眼對流淚眼!
  離愁人對離愁人!
  說不完的離情依依!
  道不盡的離別珍重!
  難舍難分,難分難捨,到最後還是不得不分開了。
  送走多多、皮蛋,已是半夜時分了,第二天一早,將金香爐與銀票交給王大叔,並且交代他們夫婦照顧白吃教的弟兄們,阿郎和大笨牛便踏上了征途。
  轅轅關,在伊川縣東,嵩山西南,山路險阻,蜿蜓曲折,盤旋而上,凡十二轉,峰巒峻秀,景色天成,是東西交通的孔道,也是遊人賞玩的勝地。
  山腰之上,建有一座“碧雲寺”仰觀俯視兩相宜,更是遊人必經必去之地。
  “碧雲寺”香火名盛,這日適逢廟神誕辰,風和日麗,萬里無雲,香客遊人摩肩接踵,人潮如湧。
  人潮中有二個人很特別,既不是來朝山進香,也不是觀賞風景,四雙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來轉去,盡在看人,像是兩頭機警的鷹正在尋找獵物。
  這二人可不是普通人物,早已名震江湖,一個是白吃教主萬能博士張小仙,一個是白吃教的刑堂堂主吹牛大王大笨牛。
  二人一身藏青色的勁裝,胸前有兩排金黃色的鋼扣,排扣的中間,上面有幾朵飄浮的白雲,細看會發現,好像一個組合的藝術字 “白”,下面書著一張大嘴巴,嘴巴大張,頗有吞鯨食象之勢,合起來正好是“白吃”的意思。
  足踏高統皮鞋,益增無限神采,走起路來,發出有節奏的蹬蹬之聲,七分帥氣,三分燒包,行蹤所到之處,成為路人注目的焦點。
  這兩個寶貝,以大俠客自居,就站在“碧雲寺”的入口處,一對獅子的兩側,正在密切注視著過往行人。
  可能是站的太久了,禁不住腿有點酸,大笨牛皺著眉頭說:“老大,這麼久了,怎麼一條線也沒踩上?”
  阿郎板起臉孔道:“快了,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你猴急什麼。”
  大笨牛往人群裡掃了一眼,道:“你發現沒有,人家都看咱們呢,尤其是漂亮的妞兒,眼珠子白白的,是不是看上咱倆了?”
  張小仙挺挺胸脯,正巧有一位姑娘從他身邊經過,立即面帶微笑,投去深情的一瞥,飄飄然地道:“那當然,白吃教雙傑乃人中龍鳳。”又小聲道:“今天晚上咱們可要格外小心。”
  “小心什麼?”
  “小心慕名追來的妞兒,擠破房門。”
  二人又嬉笑了一陣,大笨牛道:“別吹了,腿酸肚子餓,罰了半天站,該找一家館子祭祭五藏廟了。”
  “不行,今天是咱們白吃教的第一次出征,不能無功而回!”
  “起碼該坐下來歇歇,這樣人家會誤以為咱們是碧雲寺的守門神。”
  “也不可以,大俠客,要抬頭挺胸,頂天立地,窩在地上成何體統。”
  大笨牛無可奈何,只有愁眉苦臉。
  還好,沒多久,便發現了情況。
  只見兩個鬼頭鬼腦的少年,緊跟在一個老婆婆的身後,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兩個少年中大的十七八,小的有十四五。
  長相並不差,不能說是獐頭鼠目,但眼神不正,目光游移,賊裡賊氣地顯非善類。
  果然,二人緊走幾步,年長的少年故意將老婆婆撞了一下,撞得老婆婆身子一歪,差點摔了一跤,年幼的少年假裝好心,上去一把扶住道:“老人家,走路小心點。”
  就這樣一撞一扶間,老婆婆身上的錢包己到了年幼少年的手中。
  兩個少年在前面兜了一個圈子,很快便折轉回來,張小仙一下縱出,在他們一旁探身而過。
  “老婆婆,您的錢包掉了。”
  阿郎指著地上,錢包就在他腳邊,老婆婆椋喜莫名地道:“小哥兒,你真是個好小夥子,謝謝你啦。”
  這弄得大笨牛如墜五里霧中,向前楞楞地道:“老大,這個錢包你是怎麼‘搞’到的?”
  他見阿郎不做聲,又道:“老大!”大笨牛做了一個三隻手的手勢。“你也會這一手?”
  “別忘了,本教主萬能,而且還是博士。”
  “可是,我怎麼沒有看到老大是如何下的手?”
  “呆子,被你看到我還能當老大嗎,走!”
  “要去吃飯啦!”
  “吃你的頭,去追人。”
  “追誰?”
  “就是那兩個臭小子。”
  “太小了,白吃教應該吃大的。”
  “盯上小的,就不愁這不到大的,你急什麼?”
  兩個少年已去遠,還不曉得煮熟的鴨子已經飛了,手拉著手,一蹦三跳,意氣風發。
  阿郎與大笨牛緊跟在他們後面數十丈外,出了轅轅關,不遠有個鎮集,二少年歡天喜地地進了一家飯店。
  別人的銀子大概不心疼,還真大方,叫了半只燒雞,一斤醬牛肉,一盤炒三鮮,一條紅燒鮭魚,外加一壺陳年燒刀子,大吃大喝起來。
  “二位,裡面請,請!”
  隨著店小二招呼,阿郎、大笨牛坐在了二少年的緊鄰。遞上菜單,小二恭謹有禮地道:
  “二位想吃點什麼什麼?”
  大笨牛望望鄰桌的菜餚,提高嗓門道:“照這樣來,再加一道爆油蝦,兩壺酒。”
  小二諾諾而退,不久菜己上桌,阿郎、大笨牛正吃得津津有味,年幼的少年大聲說道:
  “小二,來一道暴抽蝦,再外加一道炸八塊。”
  阿郎一聽火大了,心說:“奶奶的,沒有銀子還敢跟白吃教比賽,好極了,不叫你們脫了褲子爬出去我不姓張!”
  於是,炸八塊之外,小仙又叫了一盤爆腰花。
  這樣,兩桌開始了一場點菜大賽。
  “紅燒魚唇。”
  “紅燒鴨掌。”
  “桂花魚翅。”
  “冰糖肘子。”
  “蒸螃蟹。”
  “烤乳豬。”
  “……”
  你點一道,我加一道,舌劍脣槍,互不相讓,忙得小二團團轉,主廚的師傅汗流浹背,桌面上全都是菜,已經放不下了,四個人依然捧著菜單大點特點。
  掌櫃的實在看不下去了,行至少年桌前,客氣地道:“兩位吃得下這麼多麼?”
  年長的少年火氣不小,道:“老子高興,開館子還嫌大爺多吃嗎,媽了個巴子。”
  掌櫃的委婉地道,“小老兒只怕兩位吃不了糟蹋了。”年幼的少年火氣更大:“***,大爺有的是銀子,你是不是怕付不起帳?”
  掌櫃的擔心的就是這件事,順水推舟地道:“是,是,就請兩位客爺先付帳,再點菜好了。”
  年幼少年道:“付就付,我梁大明不信會輸給那兩個癟三。”
  口氣夠大,派頭也很足,偏偏口袋不爭氣,空空如也,偷來的錢包己不翼而飛。
  這下梁大明可愣住了,給年長的少年使一個眼色:“正雄哥,我身上全是銀票,怕他不方便找,你付吧。”
  叫正雄的少年會意,呼應著梁大明的語氣道:“是嘛,一點點小錢,用不到票子,我這裡還有幾十兩碎銀子。”
  說也邪門,手入口袋,同樣空空如洗,早先扒來的一個錢包也不見了,嚇得他直冒冷汗,喃喃自語道:“奇哉怪也,入門的時候還在,怎麼一轉眼就飛了,難道遇上了高人?”
  語方出口,一眼見錢包就放在隔鄰桌子上,少年正雄毫不考慮,伸手就去抓。
  錢包是張小仙扒去的,時間就在三秒前,放在桌子上的目的就是要引他入彀,少年正雄手抓住錢包的時候,阿郎也及時扣住他的腕脈。
  張小仙大聲咋呼道:“好小子,你不但想白吃白喝,還想當小偷!”
  少年正雄面紅耳赤地道:“你這是賊喊捉賊,這個錢包明明是我宋正雄所有,你才是小偷!”
  阿郎眼一瞪,道,“你的?有什麼記號?憑我白吃教主萬能博士張小仙在江湖上的身份,會偷你這個小毛賊的東西?”
  大笨牛不放過任何可以推介自己的機會,道:“大爺我是白吃教的刑堂堂主吹牛大王大笨牛,本教財大勢大,多的是金山銀山,連茅坑都是銀子做的。”
  白吃教名頭不小,消息己經傳開,宋正雄、梁大明沒見過也聽說過,二人相視一楞,知道遇上了大煞星,暗暗叫苦不迭。
  但表面上卻依舊十分強硬,梁大明道:“不管你們是誰,反正銀子是我們的,非取回來不可。”
  話一說完,手已探出,大笨牛就等這一刻,錢包沒等梁大明摸到,便手疾眼快一下把他的手臂扭到了背後。
  大笨牛罵得好難聽:“親娘祖奶奶,偷不成就搶,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拍!拍!手起掌落,左右開弓,給了梁大明兩個耳光子。
  掌櫃道:“張教主,大堂主,謝謝兩位仗義相助,眼前人贓俱獲,鐵證如山,不必跟他們羅素,小老兒這就去報官,由官府治他們的罪。”
  阿郎道:“報官多麻煩,一年半載也不一定能討回你的酒菜錢來。”
  掌櫃道:“張教主有何高見?”
  阿郎道:“這兩個渾小子的衣服鞋子還挺新的,值幾兩銀子,不如將就一點算了,何必跑衙門。”
  生意人將本求利,最是斤斤計較,打量一下二人的衣著,足可抵充酒菜錢,掌櫃的當即表示同意。
  張小仙好熱心,幫忙到底,立即動手剝衣服。
  宋正雄怒不可遏地道:“張小仙,你未免欺人太甚,我你拼了!”
  拼?一隻手腕還扣在別人手裡,哪有機會,反而惱怒了張小仙,出手點了他們二人的“癡呆穴”。
  “癡呆穴”被製,兩個精靈刁鑽的傢伙登時變成了傻瓜,全身功力盡失,如同一個不會武功的白痴。
  衣服一件一件地剝,很快剝了個精光,全身上下,僅剩下一條遮羞的短褲子。
  這麼難堪的羞辱,兩個人似乎並不在意,仍自傻乎乎的笑著,似乎與他們無關。
  阿郎道,“你們是神偷丁炎山的手下,對不對?”
  宋正雄傻笑道:“嘻嘻,你怎麼知道?”
  “天下的扒手都歸姓丁的管,錯不了。”
  “你說的的確不錯。”
  “有個丁火山,知道吧?”
  “嘻嘻,那是我們少主人。”
  “叫他來見我,到時候本教主自會解開你們的穴道。”“是,嘿嘿嘿。”
  “滾吧。”
  二人如獲大赦,轉身就走。
  “在地上爬,在地上滾!”小仙大聲喝叫。
  二人“癡呆穴”被製,失去反抗的意志,只知道聽命行事,果真倒在地上,一邊傻笑,一邊滾爬地離開飯店。
  這一幕將全飯店的人都逗樂了,大笨牛最樂,道:“老大,我算是服你了,咱們吃喝,他們請客,最後還光著身子爬出去,有趣,有趣。”
  張小仙並沒有笑,道:“大笨牛,吃吧,吃飽點,最好連晚飯也一起吃進去,等一下丁火山或者他老子丁炎山來,就沒有機會吃了。”
  剛才僅半飽,經過這一陣子鬧,早已消化,大笨牛聞言不再吭聲,猛吃猛喝起來。
  大笨牛的飯量大,阿郎也不小,一頓飯吃了人家三頓飯的時間,滿桌子的菜吃去了一大半。
  阿郎擦一下嘴巴道:“大笨牛,吃飽沒有?”
  大笨牛拍一下大肚子,打一個呃,道:“飽了,白吃教,白吃教不吃白不吃,又用不著咱花銀子。”
  阿郎道:“吃飽就好,咱們也該走了。”
  大笨牛一怔:“走?不等丁火山那個小偷兒了?”
  小仙道:“他已經來過了。”
  不待大笨牛再詢長問短,會過帳,當先步出大門。
  大笨牛追上來道:“老大,你說丁火山那個小偷兒來過了?”
  “就坐在咱們鄰桌,還吃了一碗面。”
  “我怎麼不知道?”
  “你這個笨腦袋瓜裡只有酒和肉,天塌下來也不曉得。”
  “你也聰明不到哪裡去,人既然來了,為何不將他留下來?”
  “怕掃了你的吃興,訂個約也一樣。”
  阿郎越說越玄,大笨牛越聽越糊塗,丁火山何時來去,也許是他貪吃貪喝沒留神,如說已與阿郎當面訂約,卻斷斷無法置信,於是便道:“我不信,一定是你在騙人,除非老大能拿出證據來。”
  張小仙指著地上的一根筷子粗細的白線,道:“這就是證據。”
  大笨牛越發迷糊了:“這是怎麼回事?”
  阿郎神秘地笑道:“丁火山就在線的另一頭等著咱們呢!”
  這話更玄,大笨牛簡直一句也聽不懂:“老大,別賣關子,把話說清楚一點。”
  阿郎守口如瓶,還是不肯說實話:“已經夠清楚了,是你自己太笨。”
  大笨牛賭氣,乾脆閉上嘴巴,不再開口。
  前面是一個樹林子,深入林內數丈,忽然跳出了三個人,梁大明居左,宋正雄在右,二人已換好衣報,但仍癡呆如故,傻笑不已。
  中間站著一個濃眉星目,俊逸出眾,身著紅衫年約十八九歲的少年。
  紅衣少年的右手四指被一個巴掌大小、製作得十分精巧堅固的老鼠夾給夾住,那一條白線就綁在老鼠夾上。
  事情再明白不過,必然是紅衣少年欲在阿郎身上施妙手,被張小仙以老鼠夾夾住,箍著一條白線,逃來此地。
  紅衣少年又是火燒,又是刀砍,就是弄不斷那條白線,一見張小仙追到,拔腿就跑。
  不料,僅僅跑出三步,便被張小仙像牽小狗似的又牽回來,冷言冷語地道:“朋友,這是風塵雙俠留下來的捆仙索,乃天蟲絲製成,水火不侵,刀劍不入,老鼠夾是本教主的新發明,有反扣,可以鎖上,外人絕對打不開,你不必再作逃走或拼命的打算。”
  恨得紅衣少年牙痒痒的,道:“張小仙,你好毒辣,少爺我絕不會跟你善罷甘休。”
  張小仙冷笑道:“這是你自找的,誰叫你不安好心,亂摸本教主的口袋。”
  “張小仙,你到底想把本少爺怎麼樣?”
  “好說,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有屁快放。”
  “我想先確定,你是否是丁火山!”
  “完全正確。”
  “你曾經有一小張藏寶圖?”
  “這……”
  “說實話!”
  “有這回事。”
  “圖呢?”
  “被人搶走了。”
  “誰?”
  “無血刀雷天宇。”
  張小仙點點頭,語氣稍緩和一些道:“到現在為止,你還算合作,沒有說假話。”臉色一沉繼又說道:“那一張藏寶圖是如何到你手裡的?”
  丁火山牙根咬緊,從齒縫裡擠出來四個字:“無可奉告。”
  “是你老子交給你的?”
  “無可奉告。”
  “偷的?”
  “無可奉告。”
  一連三句無可奉告,激怒了張小仙,命大笨牛去飯店取來一條繩子,一塊墨,阿郎道:
  “把這小子給我綁起來!”
  二人齊動手,將丁火山綁在一棵大樹上,全身上下至少也綁了二十圈,阿郎打開老鼠夾,取回捆仙索,道:“大笨牛,你會不會刺青?”
  大笨牛道:“會呀,這玩意兒,我小時侯就會玩,胳膊上還有一條龍呢。”
  他怕阿郎不信,卷起袖子,果然有一條剌工粗糙的龍。張小仙道,“會就好,給這小子臉上刺幾個字。”
  “刺什麼字?”
  “我是小偷!”
  “得令!”
  大笨牛從鞋統內拔出一把尖刀,跨步而上,一陣亂戮,用不到五分鐘就刺完了。
  呸!大笨牛的身手蠻利落的,吐了一口口水,用墨磨一遍,再從丁火山身上撕下一片衣襟來,擦拭乾淨,丁火山的額頭上,當真出現“我是小偷”四個字。
  大笨牛洋洋得意地道,“老大,你覺得手藝如何?”張小仙道:“還不錯,多練習幾次會更好。”
  托住丁火山的下巴,阿郎又道:“姓丁的,你說不說?”
  丁火山雙目緊閉,一言不發。
  “你不肯說是不是,老子閹了你,叫你斷子絕孫。”阿郎可不是空言恫嚇,立即付諸行動,“ ”地一聲,丁火山褲襠立被撕裂。
  刷!阿郎也從鞋統內拔出一只短刀,挺腕就捅。
  丁火山見狀大駭,再也不敢在這位凶神面前逞英雄,惶聲急喊道,“張教主手下留情,我說就是。”
  毫釐之差,阿郎及時煞住,道:“說吧,最好痛快一點。”
  丁火山忍氣吞聲地道:“藏寶圖事實上跟我們丁家一點關係也沒有,家父至今尚不知曾落在我的手裡。”
  “那是偷的了?偷誰的?”
  “少林寺掌門人悟悲老和尚。”
  “少林領袖武林,悟悲掌門更是一代大師的身份,就憑你這個小毛賊能得手?”
  “出其不意,實施妙手並非絕無可能。”
  “寶圖即是扒自悟悲,你保密個屁?”
  “丁某怕消息一旦走漏,少林寺對我們丁家不利。”“嗯,倒也言之成理,可知何人身上還有相同的藏寶圖?”
  “丁某一無所知,這一張也是誤打誤撞碰上的。”
  “記住,假如以後在撞上時,本教主願出高價來買,當然,如果日後事實證明,你所言不實,小心你項上的人頭!”
  解開宋正雄、梁大明的癡呆穴,阿郎與大笨牛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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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白吃教主張小仙決定到少林去,他發下宏願,誇下海口,要殺少林掌門悟悲,為風塵雙俠報仇。
  當天晚上,他們投宿在登封縣的“百香樓”,預備第二天一早便攀登嵩山少室峰,上少林。
  孰料,選好客房,略事梳洗,到前面飯莊吃飯時,才發覺身上的銀子、老鼠夾、捆仙索全不見了。
  幸好,《波羅札記》被多多帶走,藏寶圖的草圖只是一張白紙,仍原封未動,不然可就災情慘重了。
  饒是如此,仍然萬分嚴重,若不設法補救,梁、宋二少白天的慘狀,說不定就會在自己身上重演。
  弄明白了情況,大笨牛心急火焚,道:“老大,掉在那裡了呢?咱們現在去找或許還來得及。”
  “我懷疑是被人扒去的。”
  “扒?莫非姓丁的不死心,又來惹咱們?”
  “他還嫩得很,不夠資格,很可能是老的。”
  “唔,一進入‘百香樓’,就好像有被人監視盯梢的感覺,老大,能否想出被扒的時間?”
  “高人出手,隨時隨地都可以,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如何度過難關,支付酒菜宿店的銀子。”
  “慘了,慘了,拿不出銀子來,準會被掌櫃的趕出‘百香樓’,露宿街頭。老大,你的點子最多,快想個辦法呀!”
  “正在想呢!”
  “我倒有一計在此,去賭。”
  “行不通,連賭的本錢都沒有。”
  “老辦法,向菩薩去‘藉’。”
  “人生地不熟,寺廟、賭坊在哪裡咱們都弄不清,再說時間恐怕也來不及了。”
  “那該如何是好,總不能等著人家來脫褲子吧?”張小仙沉思一會兒,自語道:“有了,有了。”他咬著大笨牛的耳朵,說了一陣俏悄話,直聽得大笨牛一愣一愣的,道:“這樣成嗎?”
  阿郎信心十足地道:“老大的錦紗妙計,幾時失敗過。”
  大笨牛紅著臉道:“可是總覺得不好意思。”
  張小仙板著臉孔道:“怕羞就沒有床鋪睡,咱們只好睡大街,喝西北風了。”
  大笨牛想一想,咬咬牙,道:“好!若是因為這件臭事害我討不到老婆,你兒子也要叫我爹。”
  阿郎聽不懂,道:“什麼意思?”
  大笨牛一本正經地道:“笨呵,就是你兒子過繼給我當兒子啊。”
  事情就這樣定了,大笨牛繼續吃喝,張小仙則跑到別桌對一位身穿青衣的食客道:“老鄉,有人敢在櫃檯上撒尿,你相不相信?”
  青衣食客朝櫃檯上瞧一瞧,見櫃檯油光發亮,禿頭矮胖的掌櫃的不苟言笑,甚是威嚴,於是,漫不經心地道,“不可能,簡直是胡鬧。”
  張小仙眸中散發著詭異的神采,道,“如說有人敢在櫃檯上撒一泡尿,掌櫃的不但不生氣,反而會張著嘴巴哈哈笑,你更不會相信了?”
  青衣食客肯定地說:“那當然。”
  “你敢不敢跟在下賭?”
  “賭什麼?”
  “賭別人撒尿,店家哈哈笑。”
  “怎麼賭?”
  “撒一泡尿,如果掌櫃的生氣不高興,在下輸你十兩銀子。”
  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也是穩蠃的事,這不禁撩起青衣食客的莫大興趣,掏出錢包,取出十兩銀子來,興致沖沖地道:“好,跟你賭了!”
  張小仙笑容可掬地道:“別忙,我這個人做生意最是乾淨不過,等底牌揭開後咱們再結帳。”
  口說乾淨,手卻不乾淨,趁機順手牽羊,已將青衣食客包內一張百兩銀票扒到手。
  憑三寸不爛之舌,又抓住大家好賭好奇的心理,“百香樓”內三四十位食客,視身份貧富,或十兩八兩,或三兩五兩,差不多都參加了張小仙的賭局。
  只有一個人例外,此人四十八九歲,瘦小精幹,滿面紅光,衣著講究,非絲即綢,天生一對懾人的鷹眼,炯炯有神。
  當阿郎上前邀他入局時,瘦小老頭馬上一口回絕,並且單刀直入地道:“娃兒,是不是遇上扒手,被人扒光了銀子,想賺點外快付酒帳?”
  張小仙心頭一顫,暗中瞄了他幾眼,言不由衷地道:“那裡,純粹是好玩,想博大家一笑。”
  通!瘦小老頭取出一錠二十兩重的金元寶來,往阿郎面前一放,到:“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缺錢就拿去用吧,何必在此拋頭露面。”
  阿郎笑道:“謝了,無功不受祿,在下沒有花別人銀子的習慣。”
  瘦小老頭似是有意和他拉關係,表現得很熟絡:“也許老夫以後還有用得著小友的地方,來,請坐,咱們喝一杯如何?”
  阿郎心說:“我看這老頭子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想消遣我,還不曉得誰消遣誰呢,哼!”
  表面上卻痛快地說:“好,煮酒論英雄,乃小生一樂,待賭局一了,自當奉陪,我請客!”
  聽在大笨牛耳中,好不氣惱,瘖罵道:“死張小仙,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吹牛耍請客呢!”
  心念間,阿郎已返回原位,道:“大笨牛,我那一段已大功告成,現在該你走馬上任了。”
  大笨牛雙肩一聳,道:“沒問題,看我的。”
  帶著張小仙扒來的一百兩銀票,來至櫃檯前,取來九只小酒杯,間隔三寸,打成三行,對掌櫃道:“聽說小二倒酒,都有獨到的功夫,隨隨便便地一倒,莫不恰到好處,可是真的?”
  堂櫃道:“這是做小二的起碼條件。”
  大笨牛道:“一次連倒九杯如何?”
  掌櫃道:“一定會損失一部分酒。”
  大笨牛步步緊逼:“如果有人站在櫃檯上撒一泡尿,將九只小酒杯全部裝滿,而且點滴不溢,你認為這個人的本事如何?”
  掌櫃的自然不肯相信,“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世上沒有這樣的人。”
  大笨牛緊追不舍:“有,就是區區在下小可我,白吃教刑堂堂主吹牛大王。”
  掌櫃的愛理不理地道,“即是吹牛大王,更加不足置信,客爺開玩笑了。”
  大笨牛鄭重其事地道:“不是玩笑,區區是當真的,這兒有百兩銀票,假如小可吹破牛皮失敗了,就歸大掌櫃所有,否則,只要白吃你一頓就可以了。”
  掌櫃的漸漸發生興趣:“客爺是在跟老漢打賭?”大笨牛狡黠地笑道:“是啊,不費吹灰之力,就可有百兩白銀的進帳,不幹的人腦筋一定有問題。”
  胖掌櫃的心旌已開始動搖,“在櫃檯上撒尿,總是不雅。”
  “背著來,客人又看不見,怕什麼。”
  “可是,櫃檯上撒了一泡尿,實在有礙觀瞻。”
  “小事情,在下若輸了,俺負責擦乾淨。”
  “老漢是怕影響生意。”
  “客棧哪有打賭好賺錢,蠃上了癮,大掌櫃說不定馬上就會改行開‘打賭坊’呢。”
  大笨牛妙語如珠,巧舌如簧,大掌櫃看在穩蠃銀子的份上,當即一口答應下來。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荒唐的事,大笨牛跳上櫃台,掏出“傢伙”當著胖掌櫃的面就尿上了。
  這小子能吃能喝,屎多尿多,一泡尿撒下來,氾濫成災,櫃檯上全是尿水不說,地上還有一大堆。
  小酒杯多數是空的,全被激流衝走。
  胖掌櫃蠃了,手握銀票,笑口大開。
  食客們同樣開懷大笑,從來也沒見過如此荒謬絕倫的趣事。
  更樂的自然是白吃教主張小仙,正一個一個的,一桌一桌的忙著收銀子,算算帳,退還青衣客一百兩後,還賺了百十兩。
  做完善後工作,大笨牛舉起一杯酒道:“老大你的計謀真高,尿也可以換銀子,以後南徵北討,絕對餓不著,幹!”
  “幹!”阿郎和他連飲三杯,吃了幾口菜,吹噓道:“大笨牛,本教主早就說過,跟著我保證吃香的,喝辣的,以後不許在推三推四,扭扭  ,叫你下油鍋,有老大在也絕不會炸酥你的。”
  “是!是!”
  語出口後,發覺不對,下油鍋炸,那還有好?大笨牛連忙改口道:“不,剛才算我放屁,前言取消,本吹牛大王絕不下油鍋。”
  玩笑開過,二人具覺精神一爽,張小仙這才想到瘦小老頭請他喝酒的事,不料,抬頭望去,人去桌空,老頭已不知去向。
  大笨牛道:“這個老小子是什麼路數?”
  張小仙道:“還沒有摸就溜了,不過沒關係,是福不是禍,要來他總歸會來,咱們早點睡吧,照原定計劃,明天一早就上少林,殺少林掌門悟悲那個老禿驢!”
  張小仙和大笨牛就宿在“百香樓”後面的客棧裡。兩房一廳,獨門獨院,幽靜又高雅。
  院內有花草,窗前還有盆栽,阿郎覺得,這樣才不會折辱他白吃教一教之主的身份。
  二人已有八分醉意,步履珞姝不穩,踏進房門,互道一聲晚安,各自走進自己的臥室去了。
  然而,他倆做夢也沒料到,迎接他們的不是溫暖的棉被,而是四把明晃晃的刀。
  前腳才跨進臥室的門,突如其來,事先毫無所覺,手臂被人抓住,脖子上架上兩把刀,在毫無反抗餘地的情形下被押回到客廳里來。
  是丁火山,宋正堆、梁大明,以及另一名黑衣大漢。一腔怒氣,滿腹怒火,丁火山、梁大明和宋正雄三人總算找到一個發洩的機會,二話不說,劈面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也不過才一眨眼工夫,阿郎和大笨牛已是鼻青臉腫,傷痕累累。
  阿郎功力不弱,還挺得住,大笨牛卻呼天喊地,痛得他“媽呀”,“爹呀”的連聲鬼叫不止。
  張小仙大為不快,道:“大笨牛,別,想當英雄就必須先挨揍,白吃教只有斷頭的英雄,沒有成救命的狗熊。
  ”
  大笨牛昂首道:“老大說的對,俺是英雄,不是狗熊,說不喊,就不喊,再喊一聲我就不是吹牛大王。”
  丁火山怒氣沖天地道:“***,孬種一個,你是英雄,天下就沒有狗熊了,喊,給老子連喊三聲。”
  通!通!通!輪起大拳頭,照准大笨牛的小腹,狠狠地連打三拳。
  用力極重,痛徹肺腑,大笨牛牙關咬緊,額頭青筋暴現,豆大的汗珠滾滾流,實在忍不住了,最後還是脫口喊了一聲:“媽呀!”
  丁火山將大笨牛交給宋正雄,轉對阿郎道:“張小仙,人說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不到一天就輪到你了,這就是報應!”
  劈裡拍啦,一陣亂打,三拳四腳,外加兩個耳光子。打得張小仙三魂出竅,七葷八素,昏天黑地。
  但阿郎硬是連半聲也沒有喊。
  宋正雄、梁大明兩個小扒手,對剝掉衣服爬出去這檔事懷恨極深,同聲說道:“少爺,剝掉他的衣服打,這樣更痛快!”
  丁火山陰邪地笑笑道:“別急,先把他們綁起來,刺幾個字,然後再一樣一樣地慢慢來,直至將這兩個狗東西折騰死為止。”
  “對!這個主意好!”
  三人齊聲應是,四人一起動手,大笨牛五花八綁,首先被綁在一張太師椅上。
  張小仙身手矯健,詭詐百出,抽冷子本欲作困獸之鬥,無奈虎落平陽,好漢抵不住人多,逞強的結果,招來一頓更重的毒打,被丁火山、梁大明、宋正雄打了個痛快淋漓,最後還是難逃被綁的命運。
  丁火山惡狠狠地下令道:“開始刺字。”
  宋正雄道:“刺哪幾個字?”
  丁火山胸有成竹:“給姓張的小雜種刺我是王八!”梁大明指著大笨牛道:“這個混蛋刺什麼?”
  丁火山道:“我是烏龜!”
  宋正雄、梁大明相視大笑,齊聲道:“一個王八一個烏龜!妙透了,從今以後他們只好往老鼠洞裡鑽,再也別想在江湖上混了!”
  阿郎暗暗叫苦不迭,向來都是他整人,被整的滋味確實不好受,才離開洛陽多遠,便中了別人的埋伏,假如額頭上當真被人刺上“我是王八”四個字,白吃教恐怕就要從此夭折。
  “不!我阿郎是天才,一定有辦法對付他們這一群混蛋王八蛋,一定可以想出一個絕妙的好點子來。”
  宋正雄已將尖針墨汁準備好,問丁火山道:“刺哪兒?”
  丁火山的額頭已用青布包起來,“我是小偷”四字外人看不到,他決心要阿郎和大笨牛的無法遮掩便道:“刺臉,右‘我是’左‘王八’或‘烏龜’。”
  梁大明、宋正雄齊應諾,分別向阿郎、大笨牛走去。什麼時候了,大笨牛還有心開玩笑:“老大,別難過,英雄有淚不輕彈,大不了事後咱們自己再多補幾針,變成一個大花臉,照樣可以縱橫南北打天……”
  “下”字尚未出口,異事陡生,只聽到嗖!嗖!兩聲響,根本還沒有弄清楚怎麼回事,梁大明、宋正雄便慘叫一聲,雙手抱著自己的頭,眉心正中各釘一枚“霸王釘”
  血流如注,幾秒鐘不到,便倒地了帳,魂歸了離恨天。
  阿郎五花大綁,雙手雙腳綁得死死的,“霸王釘”如何打出?簡直匪夷所思,不是遇上鬼,就是遇上了神仙,丁火山和那位黑衣大漢嚇得魂不附體,身不由己地向後退了好幾步,接著便奪門而去。
  如非身歷其境,大笨牛絕不會相信天下有這等奇事,同樣將阿郎視作神,道:“老大,你真神,霸王釘是如何打出的?”
  阿郎道:“暫時保密,小心身後。”
  “身後?誰還會從身後來?”
  “丁火山那個小子,不敢從正面來,一定會從後面來。”
  果然被他料中,話方出口,丁火山和黑衣大漢便破窗而入,丁火山咬牙切齒地道:“小兔崽子,是你自己找死,別怪我少爺心狠手辣,不要王八不要烏龜,老子現在要你們兩個吃飯的腦袋!”
  二人同時振腕揮刀,疾向阿郎、大笨牛的頸項砍下去。人刀均在身後,又被五花大綁,阿郎和大笨牛再神,逃不過這一動了。眼看命在旦夕……“住手!”
  突聞一聲暴喝從門外傳來,瘦小老頭應聲而入,手一揚,當!當!兩聲,兩把鋼刀立被暗器震歪,身手的確不同凡響。
  瘦小老頭怒容滿面地道,“山兒,為父的只叫你在此設伏擒人,可沒有叫你殺人,我因事他往,遲來片刻,差一點鑄成大錯。”
  丁火山辯解道:“爹,是這個小雜種先行兇,孩兒才憤而為死者報仇。”
  神偷丁炎山寒臉道:“這只能怪他們輕敵大意,學藝不精,抬他們下去吧,為父的要跟張教主談一談。”
  丁火山一臉詫異之色:“爹,張小仙行事乖張,手段毒辣,你老人家還要跟他談?”
  “嗯,為父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和他談。”
  “是什麼事?”
  “機密大事!”
  “孩兒也不能在場?”
  “不能!”
  “爹……”
  “不必多言,下去!找一個地方把他們埋了。”
  丁火山更加疑惑,但見父親神色不對,未敢違逆,只好與那位黑衣大漢抬起宋正雄、梁大明的屍體,悄然退出。
  神偷丁炎山關起前門後窗,取出阿郎被扒的錢包,老鼠夾、捆仙索,放在桌子上,就坐在對面,不疾不徐地說:“抱歉,跟小仙小友開了個小玩笑,現在完璧歸趙,一樣不少,老夫想請教幾個問題。”
  張小仙雙目怒視,一言不發。
  丁炎山繼續道:“江湖上盛傳,你與天魔女關係密切?”
  大笨牛道:“天魔女秋月是我們教主的阿姨,關係密切的不得了,你不怕惹麻煩最好先把我們的綁鬆開。”
  丁炎山道:“天魔宮主似乎有意為秋水寒報仇?”大笨牛氣憤不已地道:“四個人輪暴一個,簡直豬狗不如,人人得而誅之。”
  丁炎山喝斥道:“閉上你的嘴,老夫在跟張教主談話,少打岔。”
  臉色一整,遂又說道:“老夫聽人言稱,小友就是秋水寒的兒子?”
  張小仙心兒打豉,臉色陰晴不定,主意一個接一個,沉思反問道,“丁炎山,這個消息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神偷丁炎山道,“小友不必問消息來源,老夫只想知道你是否確為秋水寒之子?”
  阿郎沉思良久,心意已決,異乎尋常地道:“有此可能。”
  丁炎山神色一緊,道:“為何不能確定?”
  “因為在下還沒有見到秋水寒本人。”
  “有人說天魔女就是秋水寒。”
  “那也該找到那幾個男人,才能決定。”
  “你是說你爹?”
  “可以這樣說!”
  “其實找你爹也並不難。”
  “怎麼說?”
  “可以從相貌、性格、特徵、專長、言語方面去推敲。”
  他們談的當然是機密大事,大笨牛再也不敢多言插嘴。
  張小仙字斟句酌地道:“聽你的口氣,無疑是十五年前洛陽古宅賭局的四人之一?”
  神偷丁炎山小心翼翼地道:“老夫想先了解,如果事實證明,你確是某人的兒子,將如何面對這件事?”
  “父子乃人倫,不承認也得承認。”
  “你這樣說老夫就放心了,不錯,當年那一場妙賭,丁某確曾躬逢其盛,而且,你很可能正是老夫的兒子。”
  “何以見得?”
  “你扒術精湛,無師自通,此乃得自遺傳。”
  “還有沒有?”
  “言行狂傲,目空一切,正是老夫昔日的寫照。”“但是,我的個子比你高。”
  “想是得自秋水寒的遺傳。”丁炎山良久又說道:“別急在一時,老夫也不要求你馬上承認我這個爹,咱們慢慢地找,慢慢地求證,直至你完全認可為至,老夫一定大力幫助白吃教稱雄武林,獨霸江湖!”
  “丁老,在下還想請教,另外三個人是誰?”
  “這……老夫不能說。”
  “為什麼?”
  “當然是有原因。”
  “我想知道這個原因。”
  “此非其時,將來我們的父子關係一旦確定,自當坦告一切。”
  話至此,丁炎山站起身來,準備替阿郎鬆綁,猛可間又是嗖地一聲,接聽丁炎山發出一聲悶哼,撲通幾人己栽倒在地,張小仙以霸王釘擊中了他的昏穴。
  張小仙帶著椅子,移近大笨牛,道:“大笨牛,快,咱們互相咬對方的繩子。”
  二人一陣猛咬,很快便咬開了繩索,大笨牛一面掙扎,一面說:“謝天謝地,奶奶的,總算過了鬼門關。老大霸王釘究竟是如何打出來的。”
  阿郎的雙臂繩索已全部掙脫,道:“用口吹出來的。”
  “用嘴,你嘴裡也能藏暗器?”
  “那倒不是,是在肩上。”
  “肩上的暗器,怎會跑到嘴裡去?”
  “咬過去的。”
  “難怪聽你說話有點怪聲怪氣的。”
  “幸好這個老小子沒有覺察到。”
  阿郎說著,將神偷丁炎山密密麻麻的捆綁起來。
  剛才純粹是為套口供,小仙忍辱負重,此刻卻換了一個人,面現一臉殺機。
  解開丁炎山的昏穴,先賞了他兩巴掌,踹了一腳,聲色俱厲的臭罵道:“老色鬼,老色魔,不要臉的採花賊,說,還有三個人是誰?”
  丁炎山一時疏忽,栽了大跟鬥,又氣又惱,又恨又愧,怒聲說道:“張小仙,我是你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老夫。”
  不提爹還好,一提到爹這個字,小仙就火冒千丈:“放屁,你是我爹?我還是你爺爺呢,再侮辱本教主,小心我一刀子送你上西天!”
  小仙用腳踩住他的心口,壓得丁炎山喘氣都覺困難。“孩子,事實如此,你否認也沒有用。”
  “說,那三個魔鬼是什麼人?”
  “老夫不能說。”
  “你非說不可。”
  “我們四人當年曾發下毒誓,要嚴守此一秘密,誰要是走漏半點消息,必遭五雷擊頂,百毒攻心,千刀萬剮!
  ”
  “老色鬼,你難道就不怕本教主殺了你?”
  “虎毒不食子,兒毒也不該殺父啊!”
  “你混蛋加八級,王八戴帽子,再胡說八道老子就閹了你!”“這是不可爭辯的事實,老夫曾和秋水寒三度春風,你是她的兒子,就是老夫的……”
  “閉嘴,看刀!”
  阿郎狀似瘋狂,面容恐怖已極,一揚匕首, 嚓!一聲,刀子已經插進“那個地方”去了。
  大笨牛睹狀大驚失色,急忙上前去拉,道:“老大,使不得,他萬一真的是你爹怎麼辦?”
  “不可能!”
  “我是說萬一!”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承認!”
  “不承認也不能改變既成的事實。”
  “不!不!不!滾!滾!”
  阿郎真的是瘋了,這樣的事實,這樣的話語,對他剌激太深,拳打腳踢,硬生生的將大笨牛打到門外去。
  握住刀柄,一陣攪割,在丁炎山殺豬似的慘叫聲中,大笨牛親眼看到,從客廳裡丟出一條皺的“香腸”來。
  “香腸”的末端還時帶著兩顆“蛋”,一片“毛草”。
  “老大,老大!”
  大笨牛神情激動,連他自己也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阿郎取回錢包、老鼠夾、捆仙索,聲如夜梟般道:“丁炎山,你聽清楚,下次見面時,你若是再不招出那三個採花賊的姓名來,本教主就要割你的腦袋瓜!”
  大步走出門來,店不住了,他們離開百香樓,離開了登封縣城。
  阿郎心情激動,神情黯然,低垂著頭,漫無目的,不停而又快速地一直向北方狂奔。
  行行復行行,狂奔復狂奔,最後在一處空曠的山崗上停下來。
  腦海中一片空白,空空洞洞的,迷迷濛濛好像一無所有。
  又像有無數的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紛至沓來,洶湧澎湃。
  他是秋水寒的兒子嗎?他寧願不是!
  但,這個可能性是絕對存在的。
  他是丁炎山的兒子嗎?他不能接受!
  不幸!這個可能性也是絕對存在的。
  另外那三個老色魔是誰?誰才是秋水寒之子的生身父親?莫非自己的身世當真如此骯髒、齷齪、悲涼、可惜?他心裡好恨!
  恨不得飛上天去,遠離塵世污穢。
  恨不能潛入地中,永淪地獄九幽!
  三絕婆婆在哪裡?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是哪個?藏寶圖的下落如何?聖僧哈里巴的寶藏又在何處?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謎團一個接著一個。
  難道……阿郎一言不發,痴癡呆呆地凝望著夜空的遠方。
  大笨牛也不敢亂說話,生怕惹小仙發火,再生事端。就這樣,兩個人站立在山崗上,任夜風吹襲,任夜雨淋浴,像泥塑木雕一般,一直無休止地耗著,耗著……直至東方發白,天色大亮,旭日東昇,聽到了熟悉的呼喊聲,才又回到了現實。
  “阿郎!阿郎!”
  “大笨牛!大笨牛!”
  是多多與皮蛋,人在山下,正在往山上跑。
  張小仙沒有動,大笨牛迎上去,不待二人開口,便主動將別後之事細說一番,最後誇大其詞地道:“七裡坡一別,如隔三秋,想你們想的昨晚一夜沒睡覺,站在這裡吹風納涼,你們又是怎麼回事,不是回家上學了嗎?為何這麼快就隨後追來了,是不是犯相思病了?”
  故意妙語不絕,意在為阿郎解憂。
  然而,小仙的情緒還未完全穩定,仍默然不語。
  多多深情望了阿郎一眼,紅著眼圈說:“我爹對小仙始終懷恨不忘,那天我回去得又特別晚,一進門爹就大發雷霆,哥哥姐姐還幸災樂禍地在一旁煽風點火,當天夜裡就被我爹趕出家門,宣布脫離了父女關係。”
  說著說著,已是泣不成聲。
  大笨牛也跟著落下淚來,半真半假地道:“老大,你聽到沒有,好可憐啊,多多為了你離家出走,離鄉背井,你可要好好照顧人家,不能做對不起多多的事啊。”
  多多繼續說道:“在關帝廟門口坐到天亮,然後便到學堂去找皮蛋,沒想到皮蛋也出事了。”
  大笨牛道:“皮蛋出了什麼事?”
  皮蛋黯然道:“是被臭水溝開除了。”
  阿郎聽到這裡,終於開口了,情緒激昂地道:“他憑什麼要開除你?”
  皮蛋道:“這次集體逃課,臭水溝一口咬定是我帶的頭,於是便拿我開了刀。被開除之後,又不敢回家,和多多一商量,給我爹我娘留了一封信,便與多多一起,循路來到登封縣,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很順利地便找到了你們兩個。”
  小仙恨恨地跺一跺腳,道:“這個老混蛋,現在不是臭水溝,已經變成臭河了,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拔掉他的鬍子,罰他抬棺材。不過這樣也好,咱們四大金剛集合,正可以創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大笨牛見阿郎的情緒已完全恢復,甚為欣慰,吹牛道:“不錯,四大金剛,天下無敵,可以無中生有,點石成金,什麼時候老大一高興,就把高山點成金山,將黃河點成金水。”
  皮蛋笑罵道:“大笨牛,你又在胡吹了,除非神仙,人怎麼可能無中生有,點石成金呢?”
  大笨牛得意非凡地說:“尿都可以變銀子,石頭當然更可以了。”
  一想到這件事,大笨牛就樂不可支,望著多多道:“那還是我大笨牛的尿,不很值錢,只賣了幾百兩,下一次咱們賣多多的尿,金枝玉葉,黃花圉女,起碼也值十萬八萬的。”
  羞得多多滿臉緋紅,小拳頭像雨點子似的打下去,兩個人隨即追打戲耍起來。
  還好,多多追的緊,打得急,大笨牛沒機會細述那一條“香腸”,兩顆“蛋”,一片“毛草”的事,不然多多怕不羞死才怪。
  正因為大笨牛這一領頭逗耍,小仙等人心頭的不愉快霎時一掃而空,又恢復了從前的歡樂。
  多多道:“阿郎,悟悲掌門既是奪去藏寶圖的人,必然也是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咱們現在就上少林去摘他的人頭。”
  小仙尋思一下道:“本來我們決定是今天去的,現在你們來了,勢必要延後一天,好給你們兩個也定做幾套白吃教的制服,多準備一些雞鴨酒肉,免得在少林寺吃素倒胃口。”
  於是,白吃教的四大金剛,又結伴返回了登封縣……嵩山。
  少室蜂。
  少室蜂的半山腰上有一戶農家。
  農家的四周,都是綿延不斷的梯田。
  田裏邊,清一色全部種的是白蘿蔔。
  正有一位白髮蒼蒼的老頭兒,一位小姑娘在採收蘿蔔。
  顯然,他們已經採收很久,四個籮筐裝得滿滿的,小姑娘擦拭一下滿臉的汗水,取來一根扁擔試挑一下,嬌喘不已地道,“爺爺,這麼重翠兒恐怕挑不動。”
  老頭兒正在試擔他自己的那一擔,長吁短嘆地道,“小翠兒,挑不動也得挑,爺爺的這一擔更重,答應人家的數量還不夠呢。”
  忽見有四個少年男女向這邊行來,一律藏青色的勁裝,胸前的兩排鋼扣亮而奪目,正是白吃教的白吃裝,不用問,來人必系四大金剛無疑。
  阿郎首先說道:“老頭,你好像遇上麻煩?”
  老頭兒說道:“是呵,小老兒的這位孫女發愁挑不動擔子。”
  大笨牛道:“挑不動就少挑點嘛,好可憐呵。”
  敢情這小子又將“好可憐呵”當作口頭禪。
  老公公苦笑道:“眾位公子小姐,你們有所不知,小老兒種的蘿蔔早已全部賣給了別人,答應每天要給人家送去一定的數量,現在還差好幾十斤,不能再少。”
  皮蛋道:“不能少就多請一個人嘛。”
  老頭兒道:“種菜為主,三餐都成問題,如何請得起人呵。”
  多多道:“這位小翠姑娘的爹娘呢?”
  小翠酸楚地道:“我爹在生病,我娘早死了。”
  “好可憐呵!”大笨牛的口頭禪又來了。“趕快請一個大夫來看看呀。”
  老頭兒嘆道:“大夫住在城裡面,窮苦人家哪裡請得起。”
  阿郎不假思索,立將在百香樓以尿蠃來的百十兩銀子交給小翠,道:“生病就要看大夫,銀子不成問題,這是我爹給我的零用錢,帶在身上怪累人的。”
  他故意這樣說,怕人家心裡不舒坦,小翠祖孫還是客氣了半天才千謝萬謝地收下來。
  大笨牛道:“你們的蘿蔔要送到哪裡去?”
  老頭兒道:“山上,少林寺。”
  皮蛋道:“哎呀,為什麼不早說,我們也是到少林去,還有沒有籮筐扁擔,咱們大家一起挑。”
  老頭兒道:“四位都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小姐,這叫我怎麼敢當。”
  阿郎道:“哪裡,助人為快樂之本,反正順路嘛。”大笨牛道:“我以前放過牛,種過田,這點蘿卜算什麼。”
  人多做起事情來也快,小翠祖孫去取籮筐扁擔,四大金剛卻興高采烈地去田裡拔蘿蔔。
  阿郎、多多、皮蛋從來沒有乾過這種活,感到無比新鮮有趣,拔得特別起勁,很快便拔了一大堆。
  籮筐扁擔具已齊備,六個人隨即挑起擔子,哼著山歌,結伴上山而去。
  登泰山而小天下。
  登少林而小武林!
  的確,少林寺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內功心法,輕功暗器,無不冠蓋武林。
  少林寺僧眾三千,除丐幫外,無出其右者。
  建築尤其雄偉壯闊,一眼望去,少室蜂頭金碧輝煌,觸目皆是連雲殿宇,迤麗蜿蜓,廣達數裡之遙。
  當阿郎他們跟隨著小翠祖孫到達少林寺,看到這般景象時,不禁都看得目瞪口呆,傻乎乎地愣住了。
  阿郎感慨系之地道:“奶奶的,少林寺,好大好漂亮,咱們白吃教得趕快召兵買馬,大興土木,裝點一下門面,不然就太沒面子了。”
  多多道:“小翠,你知不知道少林掌門人住哪兒?”小翠瞪著大眼珠兒道:“什麼叫掌門人?”
  大笨牛道:“你真土,掌門人就是掌理門戶的人。”小翠只是一個村姑,哪裡懂得這許多,大笨牛也沒有解釋清楚,皮蛋補充道:“掌門人就是住持方丈的意思。
  ”
  這一次明白了,答案卻是否定的,小翠根本不知道。求教於老頭兒,老公公同樣茫然無知。
  阿郎道:“老頭,要怎麼樣才能找到悟悲掌門?”老頭兒道:“公子找主持老方丈做什麼?”
  小仙據實說道:“我要殺他!”
  老頭兒嚇了一跳道:“公子是在開玩笑吧,聽說老方丈厲害得很,十個八個大漢都動不了他的一根毫毛。”
  大笨牛道:“我們教主說得是真的,有仇,非要他的腦袋搬家不可。”
  老頭兒想了一下,認真地說:“既然有仇,就不便公開查問,這樣成功的機會才大。”
  張小仙道:“老頭之言不差,本教主正想跟他單打獨鬥,不想驚動別人,也不想禍及無辜,所以才傷腦筋。”
  小翠道:“我倒有一個辦法,只怕小仙哥不肯。”一路上大家已經混熟,阿郎摸著她的頭,道:“小丫頭,你才多大,會有什麼好辦法。”
  小翠大人大樣地道:“有一句話,不入虎洞,焉得虎子!來著。”
  多多笑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小翠道:“對,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的辦法就是,如果想要找到老方丈,就去當和尚!”
  一語提醒夢中人,阿郎馬上擊掌說道:“好辦法,皮蛋、大笨牛,咱們現在就去當和尚!”
  大笨牛眼一瞪道:“我不幹,要當你去當。”
  小仙道:“為什麼?”
  大笨牛道:“因為我還想討老婆。”
  阿郎道:“只是臨時抱抱佛腳,殺了悟悲咱們就還俗。”
  大笨牛不再吭氣,皮蛋仍然不答應,道:“和尚都是吃素的,我不習慣。”
  小仙道:“咱們是假和尚,雞鴨魚肉照吃不誤。”皮蛋道:“吃個鬼,少林寺哪來的雞鴨魚肉。”
  “多多可以給咱們送。”
  “說了半天多多不剃頭?”
  “人家少林寺不收尼姑。”
  “這樣,四大金剛豈不散了?”
  “我們暫稱三劍客。”
  “還不知道少林寺要不要咱們呢。”
  小翠的眼光瞟來瞟去,指著大雄寶殿前面道:“少林寺經常招收小和尚,今天剛巧也在辦,這附近窮人家孩子出家的很多。”
  順著小翠手指之處望過去,只見大雄寶殿前面,有不少人排成一條龍,另有好幾個和尚正在發袈裟、問話、或者剃頭。
  阿郎好急的性子,朝多多、小翠祖孫招招手,當真領著皮蛋、大笨牛大搖大擺地走過去。
  他們直接走到發袈裟的那個和尚面前,拿起來就往身上穿,和尚很不高興,搶回袈裟,兇巴巴地道:“你們要幹什麼?”
  阿郎的答覆簡短有力:“要當和尚。”
  和尚生氣地說:“當和尚也不能亂來,到後面排隊去。”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三劍客儘管心裡惱火,還是乖乖地到後面排隊去了。
  阿郎弄不懂,怎麼會有這麼多人想當和尚,莫非正如小翠所說,是家貧想來討一碗飯吃?排在前面的有二十幾個,小自十一二歲,大至十七八歲,當輪到三劍客時,後面又已經排了十來個。
  面前有一張長桌子,桌後坐著一位胖和尚,年在四十以上,是專事負責口試的主考官,打量一下阿郎道:“你要出家當和尚?”
  小仙恭謹地應了一聲:“是!”
  “叫什麼名字?”
  “張小仙。”
  “什麼地方人?”
  “洛陽。”
  “多大。”
  “十四。”
  “好,通過,拿文書來。”
  “拿什麼文書?”
  “父母的同意書。”
  “我是個孤兒。”
  “孤兒要填志願書。”
  “媽的,當和尚還要填志願書,真囉嗦,白吃教將來招兵買馬時,本教主一定要收報名費。”
  阿郎心裡邊這樣想,並未說出口來,從胖和尚手裡接過一張表格,就在旁邊寫上自己的姓名,還捺了一個指印。
  接著,皮蛋、大笨牛皆通過,胖和尚見他們衣著相同,道:“你們是一起的?”
  大笨牛快說溜了嘴:“我們是一個教的。”
  胖和尚訝異地道:“一個教?”
  阿郎道:“是一個家一孤兒院,請師父幫幫忙,不要拆散我們。”
  胖和尚猶豫道:“這恐怕有困難。”
  阿郎靈機一動拿出十兩銀子來塞給他,胖和尚立即堆著一臉的笑容,改口道:“你們想到哪裡去?”
  皮蛋道:“最好是去侍候掌門老方丈。”
  胖和尚面有難色:“掌門人身邊的沙彌,都是百中選一上駟之才,起碼要有三年的修行才行,你們只能從砍柴、種菜、掃地、當火頭僧中選。”
  三劍客一聽心涼了半截,原以為很好玩,只要敲敲木魚,念念經就成了,沒料到會幹苦差事,但為了尋悟悲掌門報仇也只好認了。
  他們私下密商,大笨牛道:“真新鮮,和尚也要紅包。”
  阿郎道:“閻羅王同樣照要不誤,不信你死後試試看,該打入十八層地獄的,收了紅包他會放你一馬,改為十七層。”
  皮蛋道:“那你就再多送點嘛,看能不能派到方丈身邊去?”
  阿郎搖搖頭,道:“我看行不通,你沒聽那胖和尚說要三年的修行才可以嗎。”
  大笨牛道:“慘了,慘了,當三年和尚我準會死在少林寺。”
  小仙莞爾道:“沒有那麼嚴重,只要找到悟悲掌門,把他殺掉以後,咱們拍拍屁股就走。”
  少林掌門是何等身份,功力通玄,技深若海,又有三千僧眾護衛,想要取他性命,無異虎口拔牙,明眼人其誰能信。
  皮蛋、大笨牛卻深信不疑,他們心目中,阿郎是神,無所不能,說得出口,就做得到。
  交換一下意見後,大笨牛道:“好啦,馬馬虎虎,咱們去當火頭僧,這樣起碼可以保證不會餓肚子。”
  事情一經決定,胖和尚當真照他們的意思,分到廚房。
  落髮,更衣,霎時間三劍客變成了頭頂油光發亮的三個和尚。
  三人一點也不難過,反倒覺得新奇好玩,你摸摸我的頭,我打打你的腦袋,就在大家的面前戲耍起來。
  多多看在眼中,卻別有一番心酸,上前說道:“你們當和尚有吃有住,我怎麼辦啊?”
  阿郎交給她一些銀子,安慰道:“你就住在小翠家裡好啦!陪著她挑蘿蔔送來,我們還是可以天天見面的,別忘了每天都要帶雞鳴魚肉酒菜來。”
  多多含淚道:“少林寺這麼大,我到哪裡去找你們?”
  皮蛋道:“我們當火頭僧,在廚房,差不多就是送蘿蔔的地方。”
  多多還是不放心,道:“你們有沒有法號?這樣找起來方便。”
  阿郎驚呼一聲,道:“可不是嗎?白白地剃掉滿頭長髮,好歹也得換個法號回來才划算,皮蛋、大笨牛,咱們找胖和尚去要。”
  返回口試處,表明心跡,胖和尚卻給他們澆了一頭冷水:“你們現在只是預備和尚,須待修行一年,成繢及格,修行良好,正式受戒的時侯才由長老賜頒法號。”
  大笨牛小聲道:“媽的,鬧了半天,只是一個預備和尚,連個法號都混不到,真窩火。”
  小仙道:“沒有關係,他不給,咱們自己取,從現在起,貧僧法號‘萬能’。”
  皮蛋反應好快:“小僧‘馬屁’和尚。”
  大笨牛很快也想出來了:“小僧‘吹牛’和尚。”有了法號,三人精神一爽,好像真的已經皈依佛門,修得無邊法力似的。
  沒過多久,廚房派一名老僧來接入寺的和尚,新上任的萬能、馬屁、吹牛三人只好告別多多、小翠祖孫,拿著包袱,懷著一顆好奇心欣然離去。
  大笨牛想得很美,以為當火頭僧很輕鬆,只要燒燒火,煮煮飯,就可以蹺起二郎 ,大吃大喝。
  其實不然,他們是新來的,是預備和尚中最新的,必須從最基層最辛苦的工作做起。
  第一天,他們被指派去挑水,一擔接一擔,一趟接一趟,從山下挑到山上來,累了個半死。
  第二天,被指派去劈柴,山一般的一大堆柴,必須一斧頭一斧頭的劈,一天劈下來,三個人的手上都起了水泡,苦不堪言。
  最嚴重的是和尚也欺生,比他們資格老的和尚欺負他們,已受戒的正式和尚,更加不將他們放在眼裡。
  三劍客不但自己的份內事非做不可,還得分擔前輩們的工作,稍有違逆,輕者會挨罵,重者則會挨揍。
  大笨牛實在忍無可怨,這日傍晚,趁休息的機會,跟阿郎、皮蛋聚在一起,憤憤不已地道:“老大,我受不了啦,再這樣下去,不死也得脫層皮,快想想辦法,否則我會瘋得要殺人。”
  阿郎想起了大鬧鴻儒學堂的往事,道:“天將降大大任于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這是老天爺在考驗咱們,大笨牛,忍著點,小不怨則亂大謀,此時亂殺人,就殺不成悟悲那個老禿驢了。”
  大笨牛道:“忍著點?要忍到什麼時侯?我們已經來了好幾天,連悟悲掌門拉屎的地方都摸不到,整天不是挑水,就是劈柴,早知如此,還不如向嬌嬌寫悔過書,到他們家去的好。”
  阿郎道:“別急,快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苦頭一吃完,後頭該是甜的了。”
  大笨牛道:“算了,我看你是江郎才盡,已經沒轍了,才如此說。”
  小仙道:“笑話,阿郎的計謀如江河大海,諸葛亮都要拜我做老師,事實上昨天就查清楚那個禿驢住的地方了。”
  皮蛋追問道:“悟悲掌門住在哪裡?”
  小仙道:“一個叫達摩精舍的地方。”
  皮蛋道:“達摩精舍在何處?”
  小仙道:“正在查。”
  大笨牛噘著嘴道:“又要查,一查說不定就是十天半月,到時候咱們可能肩上生瘡,手上流濃了。”
  阿郎道:“真沒耐性,為什麼不利用這個機會,好好苦練一下迷蹤步法。”
  大笨牛道:“練了,挑水的時候我也在練,害得我挑上山來時,往往只剩下半桶水,不知道被一松一柏那兩個狗和尚打過多少遍了。再說迷蹤步,只是逃避的功夫,什麼時候教我們點鬼胎穴的方法,讓少林寺的和尚懷孕大肚子那才夠刺激哩。”阿郎罵道:“笨啊,正因為你學藝不精,所以才老挨揍,等你學會之後,自會教你其他的,好好把握機會,我們在少林寺的時間不會太久了,本教主已想到一個征服少林派的絕妙好計。”
  皮蛋道:“用什麼方法?”
  阿郎道:“用酒,用肉。”
  “用酒肉就可以征服少林,小仙,你沒有發燒吧?”“當然沒有。用酒肉保證可以鬧得少林寺雞犬不寧。”
  “我不懂。”
  “很快你就懂了,咱們回寢室去吧。”
  回到寢室將多多送來的燒雞拿出來,三個人就在床鋪上,你一口我一口公開吃起葷來。
  僧舍之中,從來不聞肉味,香氣傳得特別快,香氣也特別濃,不多一會兒工夫,便圍上來兩個和尚。
  一個和尚吞一口口水道:“喔,好香啊。”
  另一個垂涎欲滴地道:“從來沒有聞過這種味道。”阿郎撕下兩小塊肉來,伸手遞過去,笑呵呵地道:“吃起來比聞的更過癮。”
  不吃還好,一吃下去,兩個和尚簡直時辰八字都忘了。
  一個說:“這是什麼東西?真好吃啊。”
  皮蛋道:“是素雞,特製的素雞。”
  另一個道:“能不能再來一片大的?”
  阿郎故意吊他們的胃口,又撕下比剛才還要小的兩片來,道:“這種特製的素雞貴得很,小僧請不起客,兩人將就點,再吃片小的吧。”
  這時又圍上來好幾個和尚,一松一柏亦在其中。這兩個傢伙,是整個寢室甚至火房的惡霸,一向作威作福慣了,大笨牛挨過他們的揍,阿郎、皮蛋也曾替他們挑過水,劈過柴。
  一松趾高氣揚地道:“你們在吃什麼,有好吃的東西應該先孝敬我,這是規矩!”
  話一說完,便不客氣地伸手過去,阿郎亦無阻攔,任由他撕走一只雞腿。
  一柏和尚也不慢,折下另一只雞腿,咬了一口,道:“你們三個只是預備和尚的身份,要懂得敬老尊賢,以後再有這種特製的素雞,必須自動獻給貧僧,與一松師兄,不得偷吃!”
  二人大言不慚,態度蠻橫,自以為是夥房的太上皇,吃了兩只雞腿,興猶未盡,又伸手去折雞翅膀。
  這時卻被張小仙攔住了,道:“兩位師兄請見諒,素雞得來不易,品嘗時間已過,現在小僧開始賣銀子了。”
  首先嘗到肉味的其中一幹和尚道:“出家在外,身在佛門,我們哪來的銀子。”
  大笨牛神氣活現地道:“沒有銀子,可以用其他的方法。”
  一聽說還有其他的方法,不曾嘗到肉味的五六個和尚精神大振,齊聲追問道:“還有什麼方法?”
  小仙掏出一副骰子來,先在地上擲了幾把,告訴大家大點勝小點,四五六勝三四五,豹子王,勝小豹子的規矩。
  又將剩下來的燒雞,分成雞頭、雞翅膀等十餘塊,煞有其事地道:“咱們可以照剛才說的玩,誰勝了我,就可以吃一塊素雞。”
  一個年紀不小的和尚道:“我們要是輸了怎麼辦。又沒有素雞來賠?”
  阿郎笑道:“不用賠,同門師兄弟,特別優待,大打折扣,只要替我跳一天水就可以了。”
  皮蛋補充道:“不願挑水的,劈柴也成。”
  大笨牛拉大嗓門吆喝道:“辦法很簡單,你們先擲一個點子出來,由萬能師弟來趕,趕不上就可以得到一塊素雞,哪一位先來,快快快,先嬴的先挑大塊的,後來的就吃不到了。”
  肉香,再加上大笨牛的一陣豉動,一個小和尚毫不考慮,抓起骰子來,嗶啦啦的就丟進皮蛋新取來的一雙瓷碗裡去。
  這個小和尚的運氣不差,一擲就擲出兩個五,一個六,差一點就是三個六的豹子王。
  六點在阿郎眼中是小意思,三四五就可以贏,用不到豹子王,但小仙卻故意放水,僅擲出一個三點來,以誘來者。
  小和尚挑出一塊最大的雞翅膀,吃得津津有味,其他的和尚立即爭先恐後的與阿郎大賭特賭起來。
  連一松一柏兩個惡霸也不例外,禁不起肉香美味的誘惑,也加入賭局。
  阿郎賭技天下第一,乃個中翹楚,輸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他今天大發慈悲,卻沒有通吃,有計劃地定時放水,每擲三四把,總會有人吃到雞。
  但一松、一柏卻除外,他倆全輸,不曾蠃過一次。
  小仙又輸了一把,面前還剩下三塊肉,道:“皮蛋你負責記帳,可不要漏掉。”
  皮蛋道:“我正在記,一個也漏不掉!”
  阿郎又道:“大笨牛,還有沒有素雞?”
  大笨牛提高聲音道:“還有烤鴨,大家的情緒這麼高,不要掃了諸位師兄的興。”
  大笨牛取來烤鴨,折成八塊,又繼續賭到掌燈以後,雞鴨全部送進和尚的肚裡,算一算帳,共蠃了三十多天,換言之,半個月之內,三劍客可以悠哉遊哉,再也不必必乾那水、劈柴的苦差事了。
  一松一柏輸得最慘,再也沒有吃到第二塊雞鴨,不禁怒火中燒,惱羞成怒,齊聲吼叫道:“你們三個兔崽子聽清了挑水劈柴的帳一筆勾銷,明天再弄一只素雞來孝敬,如若不然就將你們三個丟下山溝餵野狗,別想在少林寺裡混!”
  動口不足,繼之動手,本來是想扇三劍客耳光,哪知手掌才遞出一半,拍!拍!兩聲,自己臉上反而先吃了阿郎兩掌。
  緊接著,小仙雙腳齊飛,通!通!踹中二僧的胸脯,當場栽坐在牆角下。
  阿郎跨步而上,戟指怒喝道:“媽的,你們想要擺老大是不是?告訴你們,我白吃教張小仙是老大中的老大,想活的話放老實點,惹怒了本教主叫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
  大笨牛總算找到報復的機會,拳掌交揮,狠揍了二人一頓,然後拔出一把短刀來,在一松一柏面前一晃,威風凜凜地道:“王八羔子,臭蟲跳秤盤,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份量。竟敢找白吃教的麻煩,哪一個活膩了,我吹牛大王可以成全他!”
  刀子晃來晃去,均在二僧面前三寸之處,一松一柏嚇得面無人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機會難得,皮蛋也沒有放棄自己的權利,將連日所受的屈辱,連本帶利地收回來,打開帳本,對一松和尚道:“替我們挑十一天水,劈十二天柴,對不對?”
  一松和尚面無人色道:“對!對!貧僧一定照辦!”馬屁大王皮蛋又對一柏和尚道:
  “你要替我們挑十二天水,劈十一天柴,有無錯誤?”
  一柏和尚忍氣吞聲地道:“沒有錯,和尚服輸就是。”
  阿郎的面部充滿威嚴,頗有大將之風,厲聲說道:“這少林寺的火房,原來是什麼人的地盤?”
  一松一柏渾身打顫,結結巴巴地同聲道:“本來是 是我們兩個的。”
  “那麼,現在呢?”
  “自然是你們三位的。”
  “預備和尚來當老大,兩位服氣嗎?”
  “服氣!服氣!”
  “口說無憑,要以行動來表現。”
  “請張教主明示。”
  “磕三個頭,要響,叫三聲張爺爺,要大!”
  “是!”
  阿郎絕技驚人,二僧自知不是人家的對手,只好俯首聽命,磕了三個響頭,大叫三聲張爺爺。
  有錢大家花,是小仙做人的一慣原則,磕頭叫爺爺,同樣利益均霑,命一松、一柏,給皮蛋、大笨牛磕了三個響頭,叫了三聲爺爺,這才心滿意足地結束了這一場有趣的地盤爭奪戰。
  也就是說,用酒肉征服少林的奇策妙計,己蠃得第一回合的勝利。
  三劍客牛刀小試,便取得立足地盤,阿郎叫多多刻意地打扮一番,多帶幾只燒雞烤鴨,雞腿鴨腿,並且多準備烈酒,諸事齊備,皮蛋與大笨牛抬著一個大紅漆盤子,多多以公主的身份、緊隨在後,在阿郎的領頭開道下,向悟悲掌門的“達摩精舍”行去,展開第二回合精彩絕倫的酒肉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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