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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邪有邪道
天山二怪怔立良久,牧羊童陽真子才惶恐莫名地道:“莫非……莫非她……那小丫頭竟也知道咱們的事麽?” 牧羊女梅依玲老臉一紅,道:“那時她還未出世呢,怎麽知道!” 陽真子道:“那……?那她方才所言,卻——?” 梅依玲見陽真子大惑不解地看著自己,心下也是惑然,殊無把握地道:“莫非那個丫頭的師傅與東方老賊有何勾聯,東方老賊把咱們——那事告訴了毒手觀音,毒手觀音又告訴了徒弟?” 陽真子道:“那倒難說得緊!彼時東方老賊武功天下無人能敵,毒手觀音又號稱江湖第一美人,故……” 卻聽梅依玲“哼”了一聲。 陽真子連忙道:“江湖中人有眼無珠,明明侯玉音只能算中第二,他們硬要說第一。” 梅依玲道:“那第一是誰?!” 陽真子肅然道:“江湖中除了依玲你,誰還敢妄稱第一美人,我便與她拚命!” 梅依玲面有喜色,道:“拚命?怎生個拚法,莫非——” 話未說完便連忙打住,兩張老臉都是同時一紅,陽真子訕訕道:“依玲,咱們——” 海依玲道:“老不死的偏這多話,咱們追上那個丫頭問個清楚才是正經!” 陽真子道:“對!但胡醉交待咱們的事,卻又怎生辦才是?” 梅依玲怒道:“咱們問了個清楚再辦不行麽?哼!” “對對對!”陽真子連忙道:“此事端的是天下第一重要,我陽真子辦事主未倒置,該打該打!” 竟真的“劈劈啪啪”給了自己四記耳光,梅依玲連忙拉住他的手,隨即臉一紅又放開。 二怪一言不發,直朝毒手觀音師徒的方面追去。 兩個時辰之後,毒手觀音行功圓滿,長呼一口氣,緩緩從一小山洞裏走出來,卻見替師傅護法的司馬青青,也倚著洞口的一塊岩石打盹兒,毒手觀音暗忖:這幾日連續奔波,也真難爲她了,微微一笑,也不驚動她,輕輕坐在一旁,心想既知道了金童玉女之所在,憑自己的使毒功夫,自可神不知鬼不覺地救出木葉令主,也不忙在這一時平刻,且讓愛徒多歇憩一會兒再說。 東方漸白,少頃旭日噴薄而出,把小夜晚陰森森的鳳凰山照得碧綠欲滴,煞是令人心曠神怡。 毒手觀音師徒所處的山洞中,正對著東方,太陽一出來,刺目的光線早把青青驚醒。青青打了個呵欠,見師傅正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她,不禁面上一紅,道:“師傅,你沒事了吧?” 毒手觀音故意打趣她,道:“當然沒事了,否則爲師又怎能在這兒爲你護法。” 青青自知師傅是在打趣自己,卻故作一本正經地道:“唉!看來我司馬青青,這一輩子是不敢收徒弟的了。” 毒手觀音奇道:“卻又爲何?” 青青道:“徒弟睡覺,師傅護法,若我收了徒弟,且不是覺也睡不成了麽?” 毒手觀音笑道:“可惜爲師早年沒悟透這一點,收了個又愛耍貧嘴又討人喜歡的徒兒,好在——”故意打住話頭。 青青道:“師傅你自討苦吃,後悔了是不是?嘻嘻!反正青青是纏上你啦,歎氣也沒用,卻又好在哪兒?” 毒手觀音道:“好在江湖浪子童少俠遲早會替爲師解難,他人品既好,武功又高,更兼……” 未等師傅話說完,青青一張粉臉早紅得象熟透的蘋果一般,連聲道:“不來啦不來啦!師傅你又欺負徒兒!看我——” 毒手觀音看青青又羞又急的神態,憐愛之心更織,笑道:“好好!爲師知錯了,如何處置,一憑青青示下。” 青青“卟哧”一笑,道:“既如此,徒兒便給師傅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咱們這便去把木葉令主盧前輩救下如何?” 毒手觀音忍住笑道:“謹遵徒兒之命!” 毒手觀音本是不苟言笑之人,但此時除她師徒外更無旁人,晨風微拂,心爽神朗,便一反常態,與徒弟開起玩笑來。 而她們此番奔波,本就是爲救木葉令主。只因她爲救昆侖掌門邰盛性命,所耗功力甚劇,內力不足,她那匪夷所思的使毒功夫便不能盡情揮發,無一舉制往金童玉女的把握,才暫避此間恢復功力。此時功力已複,她還何所懼。 師徒二人悄悄摸到夜間探到的金童玉女所居的山洞左近,毒手觀音將一粒藥丸讓青青含在口裏,自己也含了一顆,忽然一揮手,一股白霧早射入山洞,隨即師徒二人疾撲入洞! 洞內無聲無息。 待白霧散盡之後,毒手觀音師徒惑然相對! 洞內空空蕩蕩,哪還有半個金童的影子,連“三虎”和木葉令主,也了無蹤迹,只地上方圓六丈鋪滿薄薄的一層碎石碴! 毒手觀音駭然仰視,只見洞頂也有個直徑六丈的巨圓,似是被人用劍和一種至柔的東西交叉刻掃而成! 毒手觀音從青青腰間抽出長劍,清嘯一聲,陡然躍起,但聞一陣“叮噹唰啦”聲,又落下無數碎石碴子。待“石雨”下過之後,洞頂上多了個圓不圓方不方的圖案,雖比方才那巨圓刻得稍深一些,但面積卻小了不止一倍。 青青奇道:“師傅!” 毒子觀音歎了口氣,黯然道:“往後若無爲師在側,你不要與金童玉女動手。” 青青大惑不解。 毒手觀音又道:“金童玉女練成了東方老賊留下的《太陽劍譜》的第一招‘旭日東昇’。” “這一招很厲害麽?”青青道。 毒手觀音道:“若僅以招式論,天下只怕沒人能以抵敵。” 青青道:“童……少俠也不能麽?” 毒手觀音自顧道:“所幸他二人功力不深,胡師弟、童少俠、姚大俠和任空行那魔頭,當可接下此招。但當今天下,也僅他四人而已了。” 青青道:“那師傅你——?” 毒手觀音笑道:“我有毒功相助,可會他們劍招的威力揮發不出來,倒也不懼他們。” 青青一喜,道:“那咱們這就去找他們的晦氣,先將木葉令主盧前輩救下再說。” 毒手觀音點點頭:“便是這樣。” 師徒二人將洞內搜尋了一遍,不見任何蹤迹。出了洞來,只見身首異處的白睛虎仍在原處,但金童等一干人的腳印,卻半個也找不到。毒手觀音師徒茫然相視,心頭均覺此事當真蹊蹺。 青青道:“咱們把這附近的山洞都搜個遍,就不信他們能長了翅膀飛了!” 毒手觀音點點頭,師徒二人便展開身形滿山搜索。 到得傍晚,山洞倒讓她們搜到了十數個,但裏面要麽虎踞蛇盤,要麽空空蕩蕩,除了那些倒了大黴的虎和蛇外,人的影子,卻半個也不見。 眼看夕陽將要落山,毒手觀音突然心中一凜,道:“青青,咱們回長安!” 青青奇道:“咱們還沒找到木葉令主,卻回長安——?”臉色—變,道:“好!師傅,咱們可得快些才行,莫讓那金童趕到了前頭。” 她們都想到了這一節:如果木葉令主將獨孤樵的下落告訴了金童玉女,那卻是大大的不妙了。 木葉令主行事邪怪,誰又能擔保她一定不說比獨孤樵下落呢! 獨孤樵不會武功,卻沒人能傷他分毫,且他一劍便斃了功參天地的太陽叟東方聖,金童玉女自也傷他不著。但毒手觀音師徒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到底什麽不妙,卻又說不上來。 師徒二人一般心思,便即飛奔下山,朝長安方向疾掠而去。 天山二怪奔上鳳凰山。雖然他們行事有悖常理,但武功修爲卻非平凡之輩,不多時,竟給他們找到了那個奇怪的山洞。 牧羊女梅依玲“咦”了一聲。 緊跟而至的牧羊童陽真子剛問了句“什麽?”隨即道:“毒手觀音來過。” 牧羊女“哼”了一聲,道:“偏你就記得她!”口上雖這麽說,心裏卻不得不佩服陽真子了得。 陽真子訕訕地道:“這氣味……這氣味……有些古怪。” 梅依玲嗅了嗅,道:“藥力早就失了,這氣味又有什麽古怪!只是……” 陽真子急忙道:“只是什麽?” 梅依玲一指:“你看!” 陽真子順著她指的方向看見,見離他們不足五丈遠的地方,駭然躺著一具屍首,早是身首異處。 二怪小心翼翼地過去,看了看,陽真子道:“這傢夥是川陝黑道上的一個小角色,叫什麽白睛虎來著。” 梅依玲道:“你以爲我沒看出來麽?” 陽真子道:“你自然是早就看出來啦,只是沒說出來罷了。” 梅依玲道:“虧你老不死的嘴滑!”言罷環視四周,又道:“咱們可得小心些兒!” 陽真子點點頭,心道:毒手觀音若在左近,咱們再小心也防她不了。 二怪一步一個提防地摸到洞口,各立洞口一側,發現洞內石碴遍佈,心頭大覺蹊蹺。 陽真子撿了個石頭擲入洞內,卻不見有任何異常。 二怪對視一眼,各自運功護住周身,一齊竄入洞內。 洞內甚是寬敞,二怪剛一站定,便見東首駭然有道敞開的石門,裏面隱隱有聲音傳出。 二怪大奇,相互點點頭,一步一步摸了進去。 連過了兩間石屋,均無異常,二怪膽大了些,陽真子率先大步踏入第三間石屋,但覺濃重的血腥氣味撲面而來,尚未立定身形,便被一人撞了個滿懷。 陽真子雖早功布全身,陡被人一撞,也嚇得“騰”地退出一大步,正欲罵“你找死嗎?!”卻見撞他那人早仰面跌倒,一動不動。 緊隨其後的梅依玲卻嚇得連退了三大步,才顫聲道:“你——怎麽啦?” 陽真子道:“這洞古怪。” 梅依玲道:“有何古怪,莫非她……她們在洞中麽?” 她說的“她們”,自然是指毒手觀音師徒了。 陽真子搖搖頭,凝神細觀。梅依玲也縱過來立在陽真子身旁。 此時雖石門洞開,但光線仍是暗淡。二怪剛從洞外進來,一時竟難看清洞內景狀。然二怪功力深厚,稍一凝神,不禁一齊驚叫出聲。 但見洞內鮮血淋漓,殘軀斷體竟有三數人之多! 二怪強壓狂跳之心,將洞內景狀觀了個仔細,又一齊驚“咦”了一聲。 陽真子看了看梅依玲,梅依玲卻也正看著他。 二人同聲道:“是盧若嫻?” 未等話音落盡,二怪早奔到木葉令主盧若嫻身側,但見她雙目已失,兩個黑洞洞的眼眶煞是駭人。斷腿斷臂處鮮血兀自緩緩湧出。 梅依玲伸手一探盧若嫻鼻息,只覺尚有遊絲般氣息呼出,因而道:“她還沒死。” 陽真子卻兀自發愣。 梅依玲運指如風,點了木葉令主幾處穴道,止住鮮血外流,隨後道:“莫讓她死了,咱們不好向胡醉交待。” 陽真子卻似嚇呆了一般,愣愣不語。 梅依玲“哼”了一聲,再不多言,緊閉雙目,掌抵木葉令主後心,以自家功力替她續命。但覺木葉令主真力尚存,內腑並未受震,只是失血過多,少頃便有喪命之厄。便撤了掌,正欲將此情告訴陽真子,卻聽陽真子喃喃道:“當真邪門!當真邪門!” 梅依玲怒道:“什麽邪門了?!” 陽真子道:“坐地虎和霹靂虎以性命相搏,先將對方的耳朵削了,眼珠挖了,雙腿也砍斷了,無力再戰,竟一齊咬斷自己的舌頭斃命。” 梅依玲道:“川陝五虎本是兇殘歹毒之輩,這等作爲,也算不上什麽邪門。” 陽真子道:“是啊。但他們自己咬斷舌頭,卻將滿口牙齒也咬碎了,他們武藝平平,舌頭卻這般硬,還不算邪門麽?!” 梅依玲道:“當真麽?這倒邪門得緊。咱們在江湖上混了這多年,卻沒聽說有哪門功夫能將舌頭練得比牙齒還硬。” “可不是麽!”陽真子道:“我就是覺得這門功夫邪門,莫非將舌頭練硬了也能傷人麽?當真是奇哉怪也!” 梅依玲道:“跳澗虎怎的又不和他們拚命?是給嚇死的麽?” 陽真子道:“這賊鳥廝撞了我一下,給嚇瘋了。” 梅依玲大奇,跳過去號了號跳澗虎的脈息,但覺他脈象紊亂,雖性命無憂,果然已嚇瘋了,因而道:“是他來撞你,又不是你去撞他,怎的倒把他自己嚇瘋了!這川陝五虎當真不成器之至。” 陽真子滿面得色,道:“果然不成氣候!” 梅依玲見他得意,“哼”了一聲,隨即心頭一凜,急道:“咱們快帶了盧若嫻去交給胡醉,再遲就來不及啦!” 陽真子道:“怎的就來不及啦?” 梅依玲道:“盧若嫻這老邪怪不知弄什麽鬼,竟自斬一臂一腿,失血過多,馬上就要死啦!” 陽真子道:“自斬腿臂?哦!大約是她練功走火入魔啦!” 梅依玲道:“就算她走火入魔,胡醉是叫咱們來救她,可不是叫咱們來替她收屍!你還囉嗦個甚?!” 陽真子道:“依玲說的是!只要盧若嫻一息尚存,咱們就對胡醉好交待啦,走!” 梅依玲抱起盧若嫻,出得洞來,但見盧若嫻尚存的一腿一臂倒垂,晃悠晃悠的,顯是筋骨已被挑斷。 跟在後面的陽真子奇道:“盧若嫻也真邪門,自斬一腿一臂也就是了,何必又將另外一腿一臂的筋骨挑斷呢?怪哉怪哉!!” 梅依玲一愣,轉過頭來,卻見陽真子正拿著木葉令主的那條斷腿斷臂,盯著木葉令主吊垂晃悠的另外一腿一臂,面露大惑不解之色。 梅依玲看了看自己抱著的木葉令主,雖也覺得她大可不必挑斷尚在腿臂的筋骨,但見陽真子竟將一條早已離開軀體卻是白晰無比的大腿扛在肩上,不禁大怒,道:“老不死的你幹什麽?!” 陽真子一愣,見梅依玲盯著自己肩上木葉令主的腿臂,心頭一驚,喃喃道:“胡醉他……他要的是木葉令主,我……我老不死的想,如果少了這一腿……一臂,就不是盧……盧若嫻了,因此就……就撿了來。” “說得倒好聽,哼!”梅依玲道:“老娘早就知道你想將盧若嫻的腿啦手啦纏在你脖子上了,是也不是?!” “不不不!”陽真子急道:“決無此事!我陽真子若有這個念頭,便叫……叫天打五雷轟!” 梅依玲見陽真子如此說話,怒氣緩解了些,只道:“拿來!” 陽真子規規矩矩地把木葉令主的斷腿斷臂放在梅依玲懷中的木葉令主胸上。梅依玲瞪了他一眼,才甩開大步疾奔下山。 待到山下,陽真子倒是輕鬆,梅依玲抱著個半死不活的木葉令主,早是气喘吁吁,幸喜木葉令主一息尚存。 陽真子見狀故意落後十來丈,裝出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高聲道:“依玲你當真了得,竟是不會累似的,我可是跑不動啦,咱們歇一歇再走如何?” 梅依玲自知陽真子這般做作是爲自己好,心中甚覺甜蜜,口上卻道:“你老不死的也真不成氣候,老娘抱著一人尚且不累,你空著手卻跑不動了,哼,便依了你,咱們歇歇何妨。” 言罷便尋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喘氣如牛。 陽真子慢慢跟上,也坐在梅依玲身邊,把梅依玲功力如何深厚大吹特吹,梅依玲卻也大咧咧的受之無愧了。 木葉令主的氣息越來越弱,天山二怪大感爲難,盧若嫻只因失血過多才一致如斯,以內力相助並無大用,並不成叫二怪割血喂她,這卻是二怪斷斷不幹的。 正在此時,大道上奔來一隊官兵,約有十數人之多,皆是騎著高頭大馬,中間卻擁著一輛華蓋大車。 二怪大喜。 梅依玲朝陽真子使了個眼色,陽真子點點頭,大咧咧地走到大道中間,負手而立。 少頃官兵馳近,領頭的大漢陡見一個白須老翁立在道中,生怕他被烈馬撞翻,百忙中雙臂猛拉繮繩,那烈馬高嘶一聲,人立而起,差點將背上的大漢摔將下去。 前面一停,後面的也只好跟著停下,但聞一片烈馬嘶嘯之聲。待靜下之後,領頭的大漢怒道:“老不死的,不要命了麽?!” 陽真子奇道:“你怎知我叫‘老不死的’,這倒是奇哉怪也!但你後一句話不對,誰會想不要命呢!” 那大漢一愣,隨即大怒道:“你不長眼睛麽?若不是老子心慈,看你不被這馬踏死。” 陽真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見雙眼仍好端端地生在臉上,便笑道:“你這小兒當真邪門,老夫的雙眼好生生的,你怎的問我長眼睛沒有。哼!你這點兒年紀,卻自稱老子,那豈不是怪事。縱然老夫對你說‘老子’這兩個字,也還有些不妥,稱你爸爸還差不多,但我和依玲並無一子半媳,怎會有孫子呢?也是說不通說不通!而你這匹馬,怎又踏得死我呢?我一腳踏死它倒還……” 話未說完,馬上那大漢早已怒極,“唰”的一鞭,沖陽真子當頭抽下。 陽真子不閃不避,待那鞭稍已近頂門,才伸手一投一拉,早把那大漢拖下馬來摔了個大屁股墩兒! 陽真子卻不理不睬,鑽到那馬腹之下,雙臂一舉,早把那馬掀翻,跟進照馬頭一腳踏下,只聽“哢嚓”一聲,馬頭碎裂,四腳蹬了幾下,那馬便一動不動了。 陽真子這才道:“你這個兒無禮,怎的不止老夫把話說完,莫非你是依玲麽?哼!萬才我說到哪兒啦?對了,說到‘還’字,後面尚有三個字,老夫便把它補上:‘差不多’。現在你信了麽?是差不多還是差得多?” 那大漢早已駭然色變,頓即作聲不得。 卻聽“呼啦”一聲,十數名官兵早取出刀槍將陽真子團團圍住。 陽真子怒道:“你們這些小娃娃當真好無道理,老夫本來只想借點兒你們的血去救一個人,沒想竟敢對老夫動粗。好!老夫便叫你們動不了。” “了”字一出,只見陽真子一彎腰,抓了把碎土打出,那些官兵只覺身上一麻,“哐啷啷”一片響聲,手中刀槍早已落地,身上卻忽然僵硬了似的動彈不得。 陽真子哈哈長笑,問先前被他拖下馬的那大漢道:“老天想借點兒你們的血用,行不行?”他見那大漢早已嚇呆,故未封他穴道,那大漢正欲說“行”,突聞車裏傳來一聲大喝:“他奶奶的!天貴,你們鬧什麽鬼,怎的不走啦?!” 那大漢望了陽真子一眼,才轉頭沖那輛華蓋大車道:“叔父,有位老……老前輩攔住咱們,說是要……要借點血用。” 那車裏的人道:“你給他一刀,不就有血啦!他奶奶的,哪個活得不耐煩的敢攔本官……” 話音未落,便見車簾被人鍁開,伸進一顆滾圓碩大的光頭來。雖然頭皮油亮光滑,下頜上卻長著濃密而雪白的長須,似是一頭銀髮長錯了地方似的,車中那長相威猛,年約五十的老者嚇了一跳,隨即大怒,喝道:“是你老兒攔住本官去路麽?” “是,”陽真子道:“但你先前的話有些不對。” 那老者“嗆”的一聲想抽出腰刀就砍,沒料刀才抽出一半,便覺脅下一麻,渾身立即僵住,心頭大駭,結結巴巴地道:“老……老前輩意欲何……何爲?” 陽真子道:“你這是明知故問,我想借點兒血去救一個人,你又不是不知。但你方才說那話有些兒不對,第一,砍我一刀,自然就有血了,這一節我和依玲早就明白了,但你想我們會願意麽了既然不願意,又何必你來指點?你既指點了,就說明你比我們高明,來來來,咱們下車來比劃比劃!” 言罷順手解了對方穴道,一伸手就把人家從車內拖了出來。 那老者只覺被陽真子捏著的手腕骨頭都幾乎碎了,知今日遇到了高人,哪還敢動手過招,連連陪罪道:“是小的瞎了眼,小的哪里敢和前輩過招!” 陽真子道:“你雙眼好端端的,當面撒謊可不對勁!” “是是是!” “方才你說話不完整,不過只憑前半句也不對,誰會活得不耐煩了呢!” “對對對。” “我攔你那‘官’字後面是‘之道’或者‘去路’這兩個字,對不對?” “對對對。” “可我偏偏攔了,並且我並非活得不耐煩,可見你一個字也沒說對,簡直象放屁一樣。” “對!小的放屁,小的放屁!” “你這又不對啦,我只說象放屁一樣,可沒說你一定是放屁,有哪一門功夫練到家後會用嘴放屁呢?你練過嗎?” “沒有,小的沒有。” “那……”陽真子正欲再說下去,忽聞梅依玲喝道:“老不死的,你當真這般不成器,半晌還弄不到血來麽!” 陽真子面色一變,對那老者道:“都是因爲你夾纏不清,依玲怪罪下來啦。” 那老者道:“是!是!” “是個屁!”陽真子道:“還不快取兩個碗來”! 那老者連忙從辛內取了兩個大碗遞給他,陽真子接過碗,奔到那兀自僵立的十餘名大漢前,撿了一柄長刀,衆大漢均嚇得面如土色。 陽真子卻不管這許多,劃開一名大漢的手腕,將流出的血接在碗內,隨後便又點了那大漢兩處穴道,止住他血再往外流。 如此一一施行,待十餘條大漢輪過一遍之後,兩隻大碗已裝滿了。 陽真子端著兩大碗血奔到梅依玲身邊,被梅依玲瞪了一眼。 梅依玲捏開木葉令主下頜,二怪同時“啊”了一聲。 陽真子手中的一碗血,早失落於地。 木葉令主口裏,也是空空蕩蕩! 陽真子奇道:“莫非她也練了那……那舌頭功麽?” 梅依玲也想不通,皺眉道:“先喂了她血再說。” 陽真子道了聲“是”,慢慢將一碗鮮血灌進木葉令主口裏。 木葉令主的氣息稍強了一些。 梅依玲道:“再去取一碗來。” 陽真子又端著碗奔向那些官兵,這次倒勿須用刀,取血只是解穴封穴之勞。 木葉令主又喝了一大碗血,氣息又強了幾分,看來一時死不了啦。 二怪大喜。 梅依玲道:“咱們這便走,把她交給胡醉就是了。” 陽真子道:“可她的舌頭少了半截,如果胡醉追問下來——?” 梅依玲道:“就說被你吃了!” “我沒有!”陽真子道:“舌頭長在她嘴裏,我怎麽吃得到呢,除非——” 二人都是老臉一紅,陽真子誠惶誠恐地看著梅依玲。 梅依玲面色古怪,須臾,卻是一喜,道:“對啦,胡醉若追問下來,咱們就說她練功走火入魔,自己將舌頭咬斷咽下去了!” “對對對!”陽真子大喜道,“並且還咯下了滿口牙齒,都一併咽下去了。舌頭牙齒既還在她肚裏,咱們就不算有辱使命。胡醉縱有通天地之能,也斷不能打開她的肚子證明咱們的話不對!哈哈!依玲你真是天下最聰明的人!” 梅依玲聽他這麽一說,也認爲自己的主意當真是天下第一聰明的人才能想得出來,心頭暗喜,口上卻淡淡道:“咱們這就走吧,你歇夠了麽?” “歇夠啦。”陽真子道:“依玲,我有個計較在此,不知行是不行。” 梅依玲道:“你且說來聽聽。” 陽真子道:“你內力高強,抱著個盧若嫻奔跑竟若無事一般。可我這老不死的就不行啦,時候一長,便內力不濟,跑是跑不動了。因而嘛,咱們便以車代步如何?” 梅依玲暗道此計大妙,卻故作沈吟道:“這倒也使得,便依了你吧。” 陽真子一笑,率先走向那隊官兵。 那被叫做“天貴”的小頭領正和先前車內的老者站在車旁面面相覷,陡見陽真子後面跟著一個雞皮鳩顔有若竹杆的細瘦老嫗,心頭都是一驚。待到近前,看到老嫗抱著的木葉令主模樣,饒是他二人久經戰陣,也不禁駭然色變,心頭狂震不已! 陽真子沖他們一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老者戰戰兢兢地道:“小的楊德賢。” “咦?”陽真子道:“你也姓陽?眼下你要去哪兒?” 楊德賢道:“小的官拜參將,此番到長安公幹。” 陽真子道:“原來是楊參將,官不小嘛。” 楊德賢連忙道:“蒙皇上聖恩!” 陽真子道:“你姓‘陽’,我也姓陽,咱們本是一家人。你去長安公幹,我也去長安——這個私幹。便借你的車一用如何?” 楊德賢連忙道:“使得!使得!” 陽真子大喜,掀開車簾,讓梅依玲鑽了進去。 陽真子放下車簾,道:“不錯,你不錯,咱們陽家竟出了個參將,哈哈,咱們這便走吧。” 卻見楊德賢的侄子楊天貴道:“老前輩,他們——” 陽真子一看那十餘條大漢仍自僵立,連忙道:“是我忘記啦!” 彎腰抓起一把碎石朝那些人打了過去,那些人被封穴道立時自解,紛紛撿起兵刃,大罵那老頭會使妖法。 陽真子哈哈大笑,道:“不是妖法!不是妖法!只怪你們武功太過稀鬆平常,一下子就被我封了穴道。” 他這幾聲以深厚內力發出,直震得一隊官兵身內轟鳴作響,均知遇到了高人,再不敢出言叫駡。 陽真子大是得意,正欲再找幾句話說,便聽梅依玲在車內道:“老不死的還囉嗦個甚?趕快走才是正經!” 陽真子道:“是!” 又轉向楊德賢,道:“咱們都姓陽,你這參將就讓我做一會兒,你替我趕車罷。” 楊德賢堂堂參將淪爲馬夫,心大自是有氣,便聽楊天貴道:“老前輩,敝叔不擅駕禦,由在下替你趕車如何”? 陽真子道:“甚好,甚好!看來你也姓陽?” 楊天貴道:“在下楊天貴。” 陽真子道:“很好。楊德賢,你年紀也不小啦,咱們上車吧。” 也不等楊德賢答應,右手輕輕一托,楊德賢早如飛燕般栽入車內。陽真子也跟著掠進。好在大車甚寬,縱再乘二、三人也不會擠著。 楊天貴一聲“駕!”一隊車馬便向東疾奔。 大約行了三四個時辰,到得一個小鎮,天色已暗,陽真子吩叫就在此落腳,明日再行趕路。衆官兵轟然叫好,尋了家客棧,進去便大叫上酒上肉來。 毒手觀音師徒正在店內吃飯喝酒,猛見得一隊官兵湧入,都是眉頭一皺。青青正欲尋他們一點兒氣,猛聽得一聲大笑,一老者高聲道:“店家,本參將大人照顧你生意來了!” 毒手觀音師徒聞言一愣:那自稱參將大人的卻不是牧羊童陽真子是誰?! 陽真子大咧咧地走入店來,店老闆打躬作揖地道:“老將軍辛苦了,小的這就給老將軍和兄弟們奉上酒菜。” 陽真子道:“本將軍坐車,辛苦倒說不上,你快上酒菜倒是正經。” 店老闆連應了三聲是,這才心中叫苦不疊地轉進廚房。 陽真子朝店內一掃,“咦”了一聲,目光象被盯子釘住了似的。 司馬青青笑道:“牧羊童,你幾時又做了官家的什麽鬼將軍啦,當真邪門得緊!” 卻聽陽真子高聲道:“依玲!依玲!她們在這裏啦!你快來快來!” 車內的梅依玲怒道:“誰在那裏了!你老不死的鬼叫呐喊什麽?!” 陽真子道:“就是她們。咱們那事可得向這小丫頭問個明白!” 話音落時,梅依玲早抱著木葉令主來到陽真子身側。那斷腿斷臂兀自放在木葉令主胸上。 梅依玲和毒手觀音師徒都同時“咦”了一聲。 店內諸人卻紛紛大叫“我的媽喲!”奪路出店。只那隊官兵先前見過木葉令主慘狀,此時再見雖心頭仍驚,卻未離去。 陽真子轉頭對那些官兵道:“你們到那邊遠遠的坐著喝酒吃肉,本參——老夫有話問毒手觀音師徒。” 青青“嗤”的一笑,正欲出言打趣,卻聽師傅凜然道:“天山二怪,木葉令主是死是活?!” 陽真子傲然道:“是死是活關你屁事,你又不是胡醉。” 毒手觀音道:“自然不關我事,但胡醉是叫你們救木葉令主,並非叫你們來收屍,哼!” 梅依玲怒道:“你‘哼’什麽!盧若嫻又沒有死!” 毒手觀音道:“眼下雖沒有死,但我看也差不多了。” 陽真子奇道:“你怎麽知道?!” 木葉令主先前喝了兩大碗血,氣息稍強了些,這幾個時辰奔波下來,氣息又越來越弱,此時早面如金紙。毒手觀音善毒,自也善醫,心思天山二怪功力深厚,若是內傷,他二人自可以內力治癒,因而道:“盧若嫻失血過多,轉眼便要斷氣,是也不是?” 陽真子道:“是啊是啊,你怎的……” 梅依玲打斷他話頭道:“老不死的休要跟她夾纏不清,咱們且將那事問清楚了再說!” 陽真子一凜,道:“正是!” 轉向青青,道:“小丫頭!我且問你,你怎的知道了咱們那……那事?” 青青奇道:“我知道你們二怪什麽事?” 二怪雙雙老臉一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作聲不得。 毒手觀音心道這連日奔波便是爲了一個木葉令主,可別讓她真的死了,於是道:“二怪且請過來,我立誓不使毒便是,縱有天大的事咱們細細的問個清楚不遲。” 二怪心頭均想:那事卻也不能大聲追問,讓別人聽去了端的難堪。 對視一眼,陽真子道:“好,你說話可得算數!” 毒手觀音凜然道:“我侯某幾時說過的話不算數來著!” 二怪見狀大爲放心,一齊來到毒手觀音師徒桌旁坐下。 青青見木葉令主慘狀幾欲作嘔,連運了好幾口真力才忍住。 毒手觀音道:“是何人將木葉令主傷成這樣?” 陽真子道:“我們還沒問你呢,你卻怎先問起我們來了?” 毒手觀音笑道:“你說的對。這樣吧,我開付藥單,你遣人去配了藥來,將木葉令主救活後,你們問什麽,我師徒知無不言。我問你們什麽,你們也得據實回答,如何?” 二怪相互對視。 梅依玲道:“好,便是這般。” 毒手觀音叫小二取了紙筆來,少頃開出一付藥單,儘是補血靈藥,遞給陽真子。 陽真子高聲道:“楊天貴,你過來!” 楊天貴連忙跑過來,道:“老前輩有何差遣?” 陽真子道:“你帶兩人去照這付單子抓了藥來。” 楊天貴接過藥方一看,面露爲難之色。 陽真子怒道:“還不快去,莫非你想和盧若嫻一樣麽?!” 楊天貴自然知道他說的盧若嫻是誰,駭然變色道:“是,小的這就去。” 毒手觀音道:“若一時配不齊,能抓幾味就抓幾味。” 楊天貴正爲此小鎮實難配齊這多靈藥犯難,聽毒手觀音這般說,大喜道:“多謝!”退下叫了兩個兵辛,忙不疊的抓藥去了。 陽真子道:“好!楊天貴已經去抓藥,這下該輪到我們先問了。” 毒手觀音道:“你們便問吧。” 陽真子轉頭盯著青青,道:“小丫頭,你怎知道我和依玲那——那事?” 青青奇道:“那什麽事?” 梅依玲怒道:“那事便是那事!是我們問你還是你問我們!” 青青道:“我自然知道你們二怪的許多事,但你們不說‘那事’是指什麽,我又怎的知道了!” 陽真子喜道:“你當真不知道?” 青青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哪有當真不當真的了!” 陽真子道:“但你昨日說那陰陽什麽的,若不知道那事又從何講起?” 梅依玲也道:“你當我們是傻瓜麽?!” 青青道:“我那是信口開河,世上又哪有什麽‘陰陽擇路法’了。” 梅依玲道:“諒你小小年紀,若非知道我和真子那——那事,你也講不出昨日那番話來!你以爲我們會相信你此時的話麽?!” 毒手觀音大惑不解,道:“小徒自己承認昨日那番話她是信口開河,我毒手觀音可替她作證並無虛言,若有得罪,你們便包含著點,別和她一般見識,但你們說的‘那事’是什麽,我和小徒卻是不知!” 陽真子喜道:“當真不知?” 毒手觀音道:“那事是指什麽,你們不說別人又怎會知道了!” 梅依玲“哼”了一聲,道:“縱是我們不說,如果東方聖那老賊告訴了你,你又告訴了你徒弟,小丫頭不就知道了麽?!” 毒手觀音越來越摸不著頭腦,道:“東方老賊與我不共戴天,他又怎會告訴我什麽事!何況東方老賊早巳被獨孤公子一劍刺死,死人又怎會說話呢?你們這般問,且不是太過沒有道理了嗎?” “沒有道理?哼!”梅依玲怒道:“東方老賊就因爲知道那——那事,才使我和真子跑到天山一躲二十年不敢到中原來。 你徒弟一個小丫頭,若不知道那事,怎敢對我天山二怪說話那般無禮!你們若以那事逼我們再回天山躲二十年,就很有道理了麽?!” 毒手觀音恍然大悟,憑天山二怪的功力,當不至於怕東方聖一至如斯——半年前在武帝宮,一見黃龍令主便是盛傳已死的東方聖,二怪驚叫一聲便逃逸而去。原來二怪此時說的“那事”竟是一個把柄,東方聖以此要挾他們不得在中原武林露面,難怪當年二怪突然悄聲匿迹,令人大惑不解。但東方聖死後,別說毒手觀音師徒,甚至於整個江湖,恐怕也無人知道“那事”是什麽了! 但青青“陰啊陽啊”的一番信口開河之言,又與“那事”有何關係呢?毒手觀音大惑不解。 她們哪里知道早在二十年前,這時邪名遍佈天下的夫婦,在一家小客棧裏,正自陰陽倒置,鳳上凰下的邪弄巫山雲雨時,被當時白道武林盟主東方聖條條地雙雙點了穴道,二怪羞愧難當,便欲舉劍自刎,卻被東方聖阻住,只令他們遠赴西域,他東方聖不死便不准二怪在太原武林露面。二怪撿了性命,自是發下毒誓了的。青青一番不陰不陽之言,正擊中二怪疼處,故令二怪怔立當場。 此時見二怪窮問不舍,毒手觀音自隱隱明白青青那陰陽之說關係到天山二怪的一件重大隱私,因而凜然道:“我毒手觀音向來說一不二,若侯某師徒知道二位被東方聖逼出中原武林那事,便遭天轟雷劈!” 青青見師傅突然發此毒誓,大是不解。 天山二怪卻大喜過望,對視一眼,齊聲道:“多謝見告!” 陽真子高聲道:“拿酒來拿酒來,我要敬她們師徒三杯!” 店小二見“將軍大人”吆喝,自然忙不疊地拿了酒和杯來,陽真子連敬毒手觀音師徒三杯。未了,梅依玲也敬了她們一杯,二怪的面色自是和善可鞠。 恰在此時,楊天貴抓了藥來,對陽真子道:“老前輩,在下三人跑遍了全鎮,也找不到千年老參和伏苓。” 陽真子一揮手,道:“別說只缺兩味,縱缺十味也不打緊的,你們喝酒吃肉去吧!” 楊天貴大喜告退,毒手觀音吩咐小二熬藥,然後道:“現在該我問你們了吧?” 梅依玲道:“你問什麽我們只要知道就告訴你,問多少都行!” 青青笑道:“問‘那事’是什麽也行嗎?” 二怪面色一變,連忙道:“不行不行!萬萬不行!” 毒手觀音道:“青青休要多嘴!” 青青伸了伸舌頭,沖師傅做了個鬼臉。 陽真子忙對毒手觀音道:“縱是你要問那事,也是萬萬不行的。” 毒手觀音道:“我決不問那事便是。” 二怪齊聲道謝。 毒手觀音笑道不必,然後面色肅然地問道:“賢伉儷是在何處遇上金童玉女的?” 陽真子奇道:“沒有啊我們沒遇上金童玉女。” 毒手觀音也奇道:“那木葉令主又怎會在你們手裏?” 梅依玲搶著答道:“我們在山洞裏撿到她的。” 陽真子道:“就是那個有很多石碴子的山洞。” 二怪你一言我一語,將如何見到木葉令主和“三虎”的事好不容易才講清楚。 毒手觀音聽得又驚又奇,待她細看木葉令主的傷勢之後,半晌作聲不得。 陽真子奇道:“盧若嫻又沒死,你急什麽?” 毒手觀音恨恨地道:“金童那小賊竟狠毒如斯,他日若撞在我手裏,我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青青道:“師傅,你怎麽啦?” 毒手觀音惻然道:“青青,咱們走吧。” 四人一齊站起身來,陽真子急道:“你怎麽說走便走,那藥怎麽辦?” 毒手觀音苦笑道:“煨一個時辰之後,倒出藥汁喂她一次,加上水,再煨兩個時辰,又喂她一次,木葉令主便暫無性命之憂了。” 梅依玲道:“然後呢?” 毒手觀音道:“然後找千年老參和千年伏苓切細了喂她,她的命便可保住了。憑賢伉儷的手段,尋這兩味藥當不是難事。” 二怪齊聲道:“當然不難。” 毒手觀音一笑,抱拳拜別,出得門來,才將木葉令主已然成爲廢人之事告訴了青青。 青青駭然道:“金童那小賊怎的竟下得了手!” 她們哪里知道,木葉令主的一腿一臂固然是金童瘋癡時揮劍砍下的,但刺聾木葉令主雙耳,挖其雙目,絞斷舌頭並挑斷尚存腿臂筋骨,卻是跳澗虎因怕厲鬼纏身而所爲之。 |
35毒手落難
毒手觀音師徒別過天山二怪,一路疾行,心頭俱是茫然,眼見木葉令主已成廢人,金童自是也未得知獨孤樵下落。茫茫天下,自今而後又有誰知獨孤樵究竟隱身何處了!眼下唯一知道的,便是木葉令主是在長安失手遭厄,興許獨孤樵在長安也未可知。是故師徒二人一路向東,直奔長安。 這日午間,驕陽似火,二人路過一座小鎮,找到一家酒店坐下,只想解了饑渴趕路。 此時店內食客不多,只東首一張酒桌之上,團團圍坐著了餘條大漢,但人人臉色陰沈,均低了頭喝酒,無甚言語,毒手觀音師徒心頭微奇,卻也不願多惹事端,只自顧喝酒吃飯。 少頃,忽聽一人道:“我看胡醉那廝沒安好心,他是要步東方聖之後塵!” 毒手觀音陡聞此言,眼中精光暴熾,旋即卻又消失,只冷冷地打量。 卻見一個滿臉虯髯的大漢道:“他這般荼毒天下英雄,哼,只怕到頭來死無藏身之地!” 毒手觀音師徒二人直聽得如墜五裏雲霧,摸頭不著腦,青青作勢便要站起,卻被毒手觀音連忙伸手阻住。 青青大惑不解,擡頭看時,卻見師傅手握酒杯,默然無語,便聽一人道:“大哥,你看咱們怎麽辦?” 被稱做大哥之人是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聞言凜然道:“咱們自命俠義之輩,見了胡醉那廝自然是捨命齊上,要死便死在一塊兒!” 一人道:“對,大夥兒齊上,誰他媽怕了胡醉這鳥賊!” 語音末落,忽然大叫一聲:“哎喲!”雙手捂住臉頰,擡頭怒視。 卻見青青正撮了一張小口,不緊不慢地噴出一粒粒飯珠。 那漢子左避右閃,竟是讓不開這看上去慢騰騰飛來的飯粒! 饒是青青內力並不深厚,飯粒又軟,但打在臉上,那漢子已是吃疼不起,那人看她是一介姑娘,模樣嬌頑無比,正要出言喝斥,不想雙眼之下的承泣穴忽被兩粒飯珠重重擊中,當即眼眶一酸,淚水便忍不住滾滾而下! 一條大漢雙手捧臉,臉上淚水縱橫,竟給氣得說不出話來,模樣端的是滑稽有趣。 青青忍不住,“卟哧”一聲,滿口碎飯齊噴到那十餘人頭上! 她一樂,內力盡泄,飯粒只是輕輕落下,那些人並不覺痛。但均狂怒站起,下面一人便要搶出,被那大哥一把抓住。 那大哥掃了一眼一言不發,冷冷坐在青青對面的中年美婦,瞪著青青道:“何家小孩,如此頑皮胡鬧?” 他見青青先前日噴飯粒,竟是先慢後快,內力極是不弱,這美婦與青青一塊進來,顯是青青家長或師傅。是以言語雖然在嚴厲,但已經給自己留下後路,只是要逼那美婦教訓青青。 誰知那美婦依舊漠然望著窗外,對他之言似未聞! 青青卻反唇相譏:“何家老兒,如此口沒遮擋?!” 語聲頗是嚴厲,言罷自己先忍將不住,“嗤”地輕笑一聲,竟似沒將對方十餘人放在眼裏! 下首那條大漢忍無可忍,操起一條長凳,猛向二人席間摔來! 他見青青一再出言不遜,那長輩竟放縱不管,勃然大怒,但看二人衣著整齊華麗,品貌俊美,氣度不凡,是以雖出手教訓,但手下已然留情,只將長凳砸向席間,以示懲戒! 眼看長凳挾帶勁風飛來,毒手觀音左掌輕揮,那長凳在空中停得一停,反向摔凳之人疾飛回去! 那人見長凳突然折回,力道頗爲淩厲,不敢硬接,慌忙閃避。但心念電閃:自己若閃開了,那長凳定然要將自己兄弟們的一桌酒席砸個稀爛。情急之下,慌忙伸手去抓那長凳,身形難看之極!誰知一抓竟抓了個空!長凳“啪”地一聲落回原處! 原來毒手觀音見此人雖然狂怒,但並未向青青下毒手,心想這些人倒也並非屑小之輩,是以將長凳拍回之時,並未存害人之心。 那一干大漢俱是識貨之人,眼見毒手觀音震了這手上來功夫,無不駭然,知對方若不是存心相讓,此刻衆兄弟定然要糟。 那摔凳之人更是心頭狂震,呆呆看著身旁長凳不語。他自知方才自己那一擲,雖未使上全力,但力道少說也有幾百斤,卻被這美婦輕輕送回!若不是心存一絲善念,長凳只要向她二人中的任何一人砸去,此時只怕自己早已命赴黃泉了! 念及此,不由打了個寒噤,渾身泛出一層冷汗,臉色變得級白!當即雙手抱拳,一鞠拜道:“多謝手下留情,不敢動問閃輩高姓大名?” 青青正要打趣,忽聽門口有人大聲道:“小二,大爺來了,還不快上酒來!” 只見一身高八尺有餘的大漢跨進酒店,腳步之重,直震得地板發抖!他身後跟著的六七條大漢,也都大聲吆喝,要小二快快上酒。 小二忙不疊地跑過來,大喜道:“唐大爺來了,快請進,快請坐,小的這就上酒。” 那唐大爺大咧咧地道:“小二,這一向生意可好?” 小二滿臉堆笑道:“托唐大爺的福,生意還好。不知唐大爺這些時日又上何處行俠去了?” 唐大爺揮手道:“去吧去吧,快上酒來。” 小二應了,轉身而去。 青青早被這夥人大吵大叫的搗得心煩,此刻聽得這唐大爺竟然還會行俠仗義,心頭又好笑又好氣,不禁“哼”了一聲。 唐大爺等聞聲轉頭看時,卻見先前那一干人兀自站在桌旁,臉上神情古怪,當下大叫道:“哎喲,這不是俠義十三弟嗎?幸會幸會!” 青青撇了撇嘴,敢情眼前這一干人便是俠義十三弟了。 哼,屁本事沒有,行個鬼俠義! 卻見俠義十三弟龍頭大哥抱拳道:“原來是快拳唐維義唐大俠到了,幸會,幸會。” 唐維義哈哈大笑道:“大俠二字可不敢當,老夫對俠義十三弟鋤惡助弱的行事甚爲敬佩,特別是你‘鋤惡務盡’宗維俠,老夫更是欽佩得緊。” “鋤惡務盡”宗維俠勉強笑道:“哪里哪里,小弟所爲,與快拳唐大俠相比,那真是螢火比之日月了。” 快拳唐維義道:“宗大俠休要過謙,來來來,宗兄,我給你引見幾個老夫不久前結識的俠義之士。他們剛剛在江淮一帶做了件大俠大義之事……” 當下便將那六人在江准一帶殺官放糧賑濟災民之事說了,衆人交口稱讚,遂一一見過。 青青一付老大不以爲然之樣,不住地撇嘴皺眉。 毒手觀音卻暗自佩服這幹人的俠氣,雖說似自己這等武林中人,本不應去管那官府之事,但他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卻也不失爲好漢行爲。 卻聽快拳唐維義道:“宗兄,你們兄弟可曾聽到胡醉那廝欺世盜名,殘害武林之事了?” 青青一聽這人又罵胡醉,當下便要將手中雙筷擲出,卻又被毒手觀音阻止。 但聽宗維俠道:“兄弟們早有耳聞,卻總是不信,昨日偶遇崆峒新任掌門‘五丁開山’焦石子焦老前輩,方知江湖傳言竟是不虛!” 唐維義一拍桌子,大聲叫道:“***,胡醉那狗賊……” 一句話尚未說完便嘎然而止,唐維義只覺嘴裏多了塊物事,伸手掏出,竟然是一大塊紅燒牛肉! 唐維義不明所以,不住打量毒手觀音師徒。卻見二人猶自飲用酒飯,似是不知!又大惑不解地看看俠義十三弟。 宗維俠臉一紅,“騰”地站將起來,沈聲道:“二位到底是何來路?何對胡醉這——一再相護?” 快拳唐維義等後來諸人,聞言又奇又怒,均瞪著毒手觀音師徒。 卻見青青冷冷地道:“爾等自命俠義中人,卻怎地一味辱駡當今天下第一大俠?” 唐維義道:“卻不知姑娘所說當今天下第一大俠是誰?” 青青哼了一聲道:“反正不會是你唐維義!” 快拳唐維義聽了竟不生氣,哈哈一笑道:“那當然。”遂即舉起方才被射入口中的那塊牛肉道:“想必這塊紅燒牛肉便是姑娘所賜了?” 青青淡淡地道:“味道怎麽樣?” 唐維義道:“待唐某嘗嘗!” 言畢將肉放入嘴中狂嚼猛咽,大叫道:“味道不錯!”擡起酒碗一口幹了,又道:“姑娘何不再賜唐某幾塊?” 青青冷笑道:“那你接好了。” “了”字尚未出口,一支筷子激射而去! 唐維義號稱快拳,見竹筷向自己射來,當下一把抓住,陡覺手心一震,臉上不禁變色。 宗維俠對毒手觀音抱拳道:“前輩武功遠在我等之上,有話何不明言?” 毒手觀音淡淡地道:“你可知我是誰?” 宗維俠道:“晚輩乃井底之蛙,還請敢輩明示。” 毒手觀音平淡地道:“我姓侯名玉音,江湖人稱毒手觀音的便是,這是我徒兒司馬青青,胡醉乃在下師弟。不知宗大俠可曾聽聞?” 寥寥數語,直涼得店中諸人目瞪口呆,心臟俱震! 良久,唐維義哈哈一笑,道:“原來是昔年號稱江湖四大魔頭之一的毒手觀音,嘿嘿,怪不得胡醉這廝竟這般心狠手辣,原來是同出一轍!難怪,難怪,宗兄,你作何打算?” 毒手觀音見此人既知自已是誰,還兀自這般硬氣,心下不禁微覺詫異。但他辱及先師,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幾根硬骨頭?當下只淡然一笑,任由他們將大話出完。 青青見師傅出言,自己便默不作聲,暗自準備好隨時發難! 宗維俠慘然一笑,道:“死在胡賊手中是死,死在他師姐毒手觀音手中也是死。既然都是一般,咱們何不痛飲一番再死?哈哈哈哈!” 俠主十三弟中餘下的十二人均緩緩點頭,神情漠然。 踉唐維義進來的那六人也道:“今日我等六兄弟有幸識得衆位英雄,也不枉活了此生。咱們便就一桌,喝個痛快如何?” 衆人轟然叫好。 唐維義一拍桌子,高聲道:“小二,將店中所有酒都給我搬了上來!” 小二應了,不一會,搬來七八桶酒,喜道:“衆位大俠們今日有何喜事,怎的這般地高興?” 衆人不答。 但見唐維義伸手入懷,將所有銀子掏出來拍在桌上。衆人見狀,紛紛傾囊而出。共有三錠黃金,四百多兩銀子。 唐維義對大惑不解的小二道:“小二,這些金銀買你的酒店夠不夠?” 小二笑道:“唐大俠說笑了,這多金銀,縱買十座小店也夠了。” 唐維義撕下衣袖,將金銀一古腦兒包了一塞到小二懷中,道:“好,那你帶了這些銀兩,將店門關了,給大爺我滾得遠遠的!” “這……” 唐維義大怒:“快滾!休得囉嗦!惹得大爺生氣,一拳打死了你?” 店小二雖覺蹊蹺,卻那還敢多嘴,攜了金銀,忙不疊的下樓去了。 衆人均迫今日定然難逃一死,既是英雄難逢,何不乘此痛飲一番,黃泉路上,倒也不會寂寞!砸爛桶蓋,操起大碗,盡情痛飲!倒把個毒手觀音師徒倆涼在一邊,不理不睬,儼然視若未見一般。 青青眼見衆人如此豪飲,已自驚詫,擡眼看師傅,卻見師傅只嘴角褂著一絲冷笑,漠然看著衆人。 待衆人三碗酒下肚之後,毒手觀音森然道:“快拳唐維義唐大俠,請移座一談如何?” 唐維義聞言應道:“在下奉陪!” 說著舀了一大碗酒,徑自走到毒手觀音師徒倆的桌旁,一言不發,一屁股坐下。 青青被他的酒氣沖得直皺眉頭,道:“這算什麽好漢,借酒壯膽!” 唐維義一笑道:“小姑娘懂個屁!”擡起碗來猛喝了一大口。青青正要發作,卻聽毒手觀音道:“不知胡醉與唐大俠有何過節?” 唐維義道:“沒有!” 毒手觀音奇道:“那閣下何以對敝師弟如此痛恨?” 唐維義道:“胡賊欺世盜名,多行不義,人人得而誅之!” 毒手觀音道:“願聞其詳!” 他二人在此敘話,那邊衆人自顧高談暢飲,好不熱鬧,直把唐維義惹得心癢難耐,聽毒手觀音如此說,心頭早已不耐煩,便道:“臭婆娘,怎地如此囉嗦!你殺不殺?不殺唐某可要喝酒去了!” 見毒手觀音兀自飲酒,唐維義站起身來便要走。突覺一雙手背奇癢難耐,“啪”地一聲,酒碗墜地摔碎。衆人驚回頭,但見唐維義死命狠抓自己手背。須臾,一雙手背早已給抓得血迹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一陣“啪啪啪”之聲響過,毒手觀音腳下駭然堆了一地的暗器和兩柄長劍! 原來衆人見唐維義臉色煞白,一付生不如死的慘狀,不約而同地拔出暗器或兵刃向他射去,助他早點脫離苦境! 誰知竟會給毒手觀音一一打落在地! 只聽“撲通”一聲,唐維義已然倒地,身子一動不動,像是一命歸天了。 衆人長呼一口氣,重新落坐,竟喝將起來。過得須臾,毒手觀音又道:“‘鋤惡務盡’宗維俠宗大俠,是否敢過來陪毒手觀音共飲一杯?” 宗維俠渾身一顫,卻凜然道:“宗某何幸之有。” 言罷走到唐維義先前所坐的凳子上坐下,滿面視死如歸之色。 毒手觀音給宗維俠斟了一杯酒,道聲“請!” 宗維俠一言不發,擡起來一口喝盡! 毒手觀音道:“胡醉與你有何過節!” 宗維俠放回酒杯,道:“沒有。” 毒手觀音又道:“能否讓侯某得知敝師弟到底做了何事,以至於爾等如此仇恨於他?” 宗維俠“哼”了一聲,道:“你真不知?” 毒手觀音道:“侯某僅知胡醉俠名甚著。” 宗維俠冷笑一聲道:“好個‘俠名甚著’!胡醉將鷹爪門掌門無敵神掌楚通一掌斃了,俠也不俠?!胡醉將崆峒派掌門神拳無敵焦礫子活活碎屍,俠也不俠?!胡醉將武當派鎮山之寶《太極劍譜》及真武劍盜走,俠也不俠?!胡醉將峨嵋派大弟子楊留虹淩辱至死,俠也不俠?!胡醉一夜之間掌斃十余名少林弟子,俠也不俠?!” 宗維俠愈說愈怒,陡然站起,眥目裂張地大吼道:“胡醉豬狗不如,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毒手觀音已自聽得心驚,見宗維俠話已講完,便又替他斟了一杯酒道:“宗大俠,你所言之事是親眼所見還是聽人傳言?” 宗維俠怒道:“江湖之上,人所共知,你既是他師姐,自是與他沈瀣一氣了,何必明知故問!要殺便殺,休再多言。” 言罷頭也不回,徑自回去陪等死的衆兄弟們飲酒去了。 毒手觀音沈吟良久,黯然道:“這些事斷不是胡醉所爲,青青咱們走!” 青青道:“那這些人怎麽辦?” 毒手觀音看看衆人,見已有數人醉臥於地,當下搖頭苦笑,道:“宗維俠,唐維義的解藥在此,替他外敷內服,一月之後定當無礙。”掏出一個小盒子放在桌上,一手拉了青青,師徒倆人從窗口飛身而出! 青青道:“師傅心眼真軟,要是我呀,非得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不可。” 毒手觀音一聲長歎,默然不語。 青青大奇,道:“怎麽啦,師傅?” 毒手觀音苦笑道:“人世滄桑,當真是變化莫測。當初爲師‘魔’名甚著,殺人如割麻,誰知此時卻這般手軟;胡師弟一代大俠,卻不知因何……唉!” 青青道:“胡師叔決不是那樣的人!” 毒手觀音道:“爲師自也不信,可唐維義宗維俠連死都不怕,又何必說假話呢?” 青青道:“師傅,咱們眼下怎麽辦?” 毒手觀音沈吟道:“還是先回長安打探些訊息再說吧。” 師徒倆茫然走了一個時辰,均是默不出聲。 毒手觀音道:“不知胡醉師弟是遇上了什麽傷心事,竟會變得這般……” 正自無解無緒,忽聞一聲暴喝:“看招!” “招”字出口,毒手觀音師徒早覺全身一麻,已然穴道被暗器打中,揮身哪還有動彈分毫! 毒手觀音又驚又怒,沈聲喝道:“何方小賊,竟敢暗算……” 話音未了,但聽岩石後傳來幾聲怪笑,旋即轉出一人來,赫然便是千佛手任空行! 毒手觀音一怔之下,冷冷笑道:“原來是你這老魔,怎的半年不見,竟學會了這般下三濫的勾當,偷施暗算於人了?哼哼!” 任空行倒不羞不怒,反笑道:“彼此彼此,哈哈,當年你殺人如麻,不也是經年不見,你便搖身一變,從‘江湖大魔頭’一變成了胡大俠的師姐了麽?可見凡世間諸事,皆不值得驚怪。” 言罷又哈哈大笑。 毒手觀音冷哼一聲,道:“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向來河水不犯井水,此番你偷施暗算,意欲何爲?不妨言明不切。” 任空行道:“你我故然無冤無仇,但你的那身毒功卻委實有些麻煩,老夫雖然不懼,但令師弟他們丐幫中那些叫化子可就要遭大殃了。” 毒手觀音道:“休要胡說八道,我毒手觀音又怎會與丐幫中的那些叫化子爲難了!” 任空行乾笑幾聲道:“諸多事體,一時也難言盡,只是令師徒若不在捨下盤桓數月,倒是對老夫將要做的一番大事有許多妨礙,俗言道,既來之,則安之,得罪之處,尚望莫怪!” 話音落時,早點了毒手觀音師徒啞穴。但見他兩掌輕拍數下,岩石後輕出二張轎子,四名“轎夫”不由分說,將毒手觀音師徒塞入轎中,擡起便往山道疾奔而去。 |
36魔焰囂張
玉蝴蝶、冷面煞星和毒蠍子三人,坐騎皆是大宛名駒,在大漠中奔騰,間旬若履平地一般,爲趕時日,三人不惜累壞百難挑一的寶馬,沿途揚鞭急趕,晝夜兼程,對飛雲劍被活活氣死一事,三人皆是閉口不提,似是根本便無此事一般,如此半月不到,剛剛至千佛手所限一月期限的當日,竟讓他們給趕到了玉蝴蝶受任空行算計之所。 三人一躍下馬,便聽到連續“卟騰”三聲,三匹大宛名駒竟一齊倒地,皆是口鼻流血,折騰得幾下,已然斃命會場。 三人相顧駭異,面色俱是難瞧無比。 卻聽一聲哈哈長笑,千佛手任空行從樹上躍下,抱拳道:“金兄真乃信人,倒未使任某久候。” 玉蝴蝶打個哈哈,青著臉道:“拿來!” 千佛手笑道:“金兄快人快語,當真令人敬佩,只是金兄此語有些突兀,好叫老夫不解……” 玉蝴蝶大怒道:“老任,你千佛手在江湖上也算是個響當當的角色,莫非說話竟有若放屁,放過就算了麽?!” 任空行面色微變,輕輕一揚手,玉蝴蝶嚇了一跳,卻不見他有何古怪暗器發出,便愣愣的怒視著他,任空行則突然一笑,道:“金兄,咱們名列同榜,方才金兄這言,任某自不會計較,然金兄語中之意,任某倒是委實不知,還望金兄解釋一二。” 任空行始終只對玉蝴蝶一人說話,對冷風月、辛冰二人,竟視若不見一般,連正眼也不看他們一看。 冷風月早已火起,正欲出聲叱駡,卻聽玉蝴蝶尖聲道:“金某一時不慎,中了閣下道兒,金某已自認栽,一月之內往返大漠中原,替你給冷——冷賢侄送藥。此時一月之期剛到,老夫幸未有辱使命,閣下卻爲何裝佯作態,不依言將解藥給了金某?” 任空行奇道:“解藥!什麽解藥?莫非金兄此行途中,竟有人敢虎吻撩須……” 玉蝴蝶面色大變,道:“任兄開什麽玩笑來!金某身中任兄那劇毒蚊唇釘,任兄莫非早忘了麽?” 任空行聞言竟仰天大笑,這一笑直笑得旁邊三人駭然不已。玉蝴蝶心道他這一運足九成真力的大笑,只怕是顯示功夫來了,已方縱然三人齊上,任老賊功力一深至斯,也是難奈他何。 況且自己和冷風月均先失手在先,中了他獨門劇毒,如果他以此相挾,倒是麻煩得緊! 冷風月則暗暗心驚,他先前目中無人,只道千佛手之所以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首,不外乎仗著暗器功夫不錯,加之會使點毒而已,卻不料他功力如此了得,自己萬萬不是他的對手。 辛冰則道:這老魔頭的功夫竟似不低於姚鵬那老叫化,中原武功高強之士怎的如此多法?! ——三人只覺心中狂震,竟一齊啞口無聲。 任空行笑罷道:“金兄這一提醒,老夫倒頓然想起一月之前與金兄開的那個玩笑,也未免太大了些,害得金兄一月擔驚受怕。” 玉蝴蝶驚道:“你說什麽?!” 任空行惺惺作態地長歎了一聲,才道:“昔日咱們名登同榜的江湖四大魔頭,侯玉音那娘們不知怎的突然魔性盡斂,反與俠道中人混在一起。千面狐智兄爲一個丫頭,不幸英年早逝,大好頭顱竟成了人家夜壺。這‘四大魔頭’之說,早是名存實亡了。金兄與老夫碩果僅存,老夫又怎忍心出手加害金兄呢,更何況那枚毒蚊唇釘,細如牛毛,端的不好磨制,老夫手頭也是不多,怎會輕易拿出來下在老朋友身上。金兄如若多慮,不妨運氣試試,可有一點兒中毒之象麽? 五蝴蝶微一運氣,只覺真力暢通,並無絲毫滯澀,心知任空行言下無虛,當下長笑一聲,道:“任兄的玩笑開得真是有趣,讓金某一月來寢食難安,哈哈!哈哈!” 任空行也笑道:“老夫玩笑開過了頭,尚請金兄鑒諒。” “好!好!”玉蝴蝶道,“話既言明,金某替在兄所辦之事已然妥了,恕金某告辭啦!” 對毒蠍子辛冰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一同離去。不料辛冰只邁出一步便即停下,面露古怪之色。 任空行笑道:“金兄可以走,只是這個女娃娃來路不明,老夫只怕要留她多盤桓幾日了。” 玉蝴蝶茫然無措,卻聽任空行對冷風月厲聲道:“冷賢侄,布袋和尚姚鵬那老叫化的頭顱,你將它取下了了麽?!” 冷風月顫聲道:“小侄不才,尚未……尚未……” 任空行冷哼一聲,道:“令師與老夫交非泛泛,令師既亡,老夫自當有責于故人之徒,然你生性孤傲,又坐井觀天,自以爲天下無人能及。老夫爲了將你留於身邊便於照拂,便在你身上略施了些‘散功散’,你不念老夫苦心,卻藉故將殺師仇人放走,是也不是?!” 最後“是也不是”四字運足內力而發,直震得冷風月雙耳轟然作響,當下面色一變,顫聲道:“小侄不敢!” 任空行又道:“老夫‘散功散’之滋味,你是嘗過的了,若金兄不按時將解藥送到,定期每日發作一個時辰超過了一月,你便永遠散失功力,形同廢人了,哼!” 冷風月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道:“小侄往後不敢……不敢再離開世伯一步了。” 任空行歎了口氣,道:“令師之仇,老夫自當記在心上。” 冷風月連忙道:“多謝世伯。” 任空行突然面色一凜,肅然道:“若無突生之變故。今年中秋之日,別說一個姚鵬,縱是胡醉、童超及少林武當峨嵋諸派方丈掌門之性命,老夫也一併取了!”言罷又哈哈大笑,滿面飛揚拔扈之色。 冷風月一驚,喜道:“世伯神功蓋世,當真令小侄欽羨得緊。只要……” 任空行不理他,轉過頭,“咦”了一聲,故作驚奇地道:“金兄,你怎的——?” 玉蝴蝶金一氓訕訕道:“方才任兄所言,不知因何而發?” 任空行道:“莫非金兄也有興趣麽?” 玉蝴蝶道:“任兄所提諸人,均不止一次壞了老夫好事,若非老夫輕功獨有心得,只怕這條老命早就完結了,是故——” 任空行則顧左右而言它,指著毒蠍子辛冰道:“這小女娃娃是何來路?” 玉蝴蝶道:“任兄說笑了,她是……她助在下練功,倒也頗有……有……哈哈!” “原來如此!”任空行打個哈哈,道:“小女娃兒叫何名字?” 辛冰格格蕩笑道:“任老前輩的‘散功散’當真厲害,侄女辛冰只怕要和冷大哥一般,陪定任前輩了。只是侄女有個綽號叫‘毒蠍子’,難說幾時便叮了前輩一口也未可知,還望前輩當心則個。”言罷又浪笑幾聲。 “原來是自家人,”任空行笑道。遞過一粒藥丸,又道:“侄女服了它,一月內當可無礙。” 方才任空行手臂輕揚,玉蝴蝶正不知是何古怪,此時見辛冰接過解藥一口吞下,方知她早中了任空行暗算,難怪她剛一邁步便面露古怪之色。 玉蝴蝶暗罵任老賊無恥,卻又舍辛冰不得,只好裝出挺有興趣的樣子道:“若能一舉剷除胡醉童超諸人,金某自願執鞭尾隨了。” 任空行大喜道:“有金兄幫忙,大事便成一半了,到時老夫自不會對金兄不起,便送兩件禮物給金兄品味品味。” 玉蝴蝶奇道:“任兄說笑了。” 任空行道:“金兄若不信,且隨老夫一行便知端的,請!” 當下四人展開身法,飛撲入林。 天光如晦。 四人剛一在那座隱秘的木屋內坐定,任空行便伸手朝西邊屋角淩空一抓,一塊三尺見方、足有一尺半厚的木板當即騰起一直於一側。他這淩虛抓物的一手神功使屋中三人大爲驚佩,卻又使他們茫然不解,看看那塊重愈四百斤的木板,又看看任空行,均不作聲。 任空行哈哈一笑,指著那木板先前蓋著的地方道:“金兄請看這兩件禮物還入方家法眼麽?” 王蝴蝶舉目一看,但見那木板騰起之後,現出一個洞來,洞不甚寬,此時正有兩個女人相擁而臥。待他看清了那兩人的面目時,心頭不禁狂跳—— 兩個女人駭然是毒手觀音侯玉音和她徒兒司馬青青! 玉蝴蝶早在二十年前便垂涎於“江湖第一美人”侯玉音色貌,只懼於她渾身是毒而無從下手,此時陡見風韻猶佳和徒兒楚楚動人的毒手觀音師徒,竟“這這”的說不出話來。 任空行笑道:“兩朵毒蘑菇,不知哪朵味道會更好些,哈哈。” 玉蝴蝶咽了一大上口水,淫笑道:“小的鮮美味甜於老的更多嚼頭,各勝擅場吧,嘻嘻!嘻嘻!” 毒蠍子辛冰竟也爲以爲忤,跟著道:“任老前輩這兩件禮物均是上上佳品,難怪喜煞了金當家的。” 任空行笑道:“侄女初到中原,只怕於此中關節還略有不知。急煞金兄倒是有的,喜煞卻不見得。” 毒蠍子和冷風月大是不解,齊聲道:“還望世伯分說。” 任空行道:“那老的二十年前被譽爲一江湖第一美人……” 未等他話說完,冷辛二人早驚道:“她就是毒手觀音?!!” 任空行點點頭,上道:“毒手觀音已然受制,倒沒什麽打緊,金兄要對付她自是不難,哈哈!又是她那師弟胡醉,卻是有些怵人。” 冷風月突然道:“對啦,小侄早聽說胡醉是中原一代大俠,此番咱們一路東來,沿途武林中人皆大罵胡醉奸賊,端的蹊蹺,只是小侄們急於趕路,未及細問,不知個中有何古怪?” 玉蝴蝶好不容易將目光從毒手觀音師徒臉上移開,也道:“不錯,這當中莫非有任兄做下的手腳?” 任空行道:“此事才後再議不遲。金兄可知這個毒蘑菇又有何背景麽?” 玉蝴蝶奇道:“這小丫頭仗著她師傅的名頭駭人,倒也不算什麽,不知任兄何出言?” 任空行道:“金兄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了,哈哈!” 玉蝴蝶急道:“莫非她當真有何——?” “此事老夫也所知詳,”任空行道:“但有一點倒可以肯定,這小丫頭是江湖浪子童超的相好。” 玉蝴蝶“啊”了一聲,失聲道:“童超?!” 任空行笑道:“是故胡醉童超一日不除,金兄便一日不可嘗兩朵毒蘑菇的滋味。金兄若動了她們,你有把握逃過胡醉童超這當世兩大高手的激怒追殺麽?” 玉蝴蝶大失所望,搖搖頭,黯然道:“縱是金某輕功再高一倍,也無把握能逃出他們之手。”言罷竟然長歎一聲。 任空行笑道:“金兄何須氣餒,俗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再過三月,便是八月中秋,老夫倒有把握將他們一舉剷除,以消金兄後患,到時金兄便可在這兩朵毒蘑菇身上大顯神功了,哈哈!哈哈!” 玉蝴蝶大喜道:“任兄有何差遣,但說何妨。” 任空行正欲說話,突然樹林外傳來一長二短的呼哨聲。玉蝴蝶和冷辛二人都是一驚,任空行則若無其事的也撮口呼出二短一長三聲呼哨,便聽一人飛掠而來。 那人進屋之後,只掃了玉蝴蝶等人一眼,便朝任空行跪拜道:“屬下拜見主人。” 任空行道:“鐵兄不必多禮,來來來,老夫給你介紹幾個朋友。”指著玉蝴蝶道:“這位便是名動江湖的玉蝴蝶金兄。” 轉過頭指容玉蝴蝶對進來那人道:“這位是丐幫副幫主鐵鏡鐵兄。” 玉蝴蝶和鐵鏡都是一驚。玉蝴蝶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一,鐵鏡自是知曉,沒想這號稱輕功天下第一的色魔,卻長得這般不男不女模樣。而鐵鏡多年來代胡醉暫行幫主之責,丐幫爲天下第一大幫,幫主胡醉武功已登天下絕頂高手之列,副幫主定也不會遜色,卻不知他爲何對莊空行日稱主上?! 當下二人互道了久仰,任空行又替鐵鏡介紹了冷風月和辛冰,鐵鏡既知是千面狐之徒,也是不敢小覰。 末了,任空行淡淡地道:“峨嵋那邊的事情都辦妥啦?” 鐵鏡連忙道:“啓稟主上,屬下和黃長老已將那事辦妥,那老尼果然只帶一個徒兒到中原來找胡醉拚命啦!” “好,”任空行道,“黃世通可曾隱好了身?” 鐵鏡道:“黃長老隱身於一個絕對不會有人料想得到的地方,屬下一切均也辦妥,萬無一失,還望主上放心。” “好,”任空行道:“很好。” 玉蝴蝶卻聽得大惑不解,道:“任兄,此事究竟——?” 任空行嘿嘿笑了兩聲,將如何挑起江湖巨大風波之事到道了出來,直聽得玉蝴蝶和冷風月、辛冰三人瞠目結舌。 鐵鏡早看到了仍自昏迷的毒手觀音師徒,待任空行的話一落,便喜道:“主上當真了得,竟將這毒婆娘給捉來了,不氣死胡醉那廝才怪!” 任空行卻只淡淡一笑,道:“金兄,你看老夫與東方老兒相比如何?” 玉蝴蝶大爲尷尬。任空行雖也了得,卻無論心智武功,都比東方聖差著老大一截,是故吱吱晤唔的說不出話來。 任空行笑道:“金兄不必忸怩搪塞,太陽叟東方聖學究天老夫無論如何是不敢與他比肩的,但老夫此番之所以敢行事比他絕計,是因爲老夫有兩樣東西。” 玉蝴蝶道:“卻不知是何法寶?” 任空行道:“昔年千面狐智桐兄曾欠老夫一個情。年前老夫與智兄一起在東方老兒座下辦事之時,老夫便請智兄給精製了張人皮面具。那便是其中之一了。” 玉蝴蝶歎道:“智兄當真了得,任兄戴那面具,竟瞞過了少和尚和武當道士。” 冷風月也歎道:“可惜小侄心有旁鶩,先師絕技,卻只學了十之一、二。” 任空行又道:“第一樣東西咱們已用過了,武林今日劫亂已成,正如老夫所料一般。第二樣東西嘛,說起來毫不足奇,是老夫當日在武帝宮混戰中,意外地撿到的。” 言罷掏出一枚花押印章,放在衆人之前,那花押古色古香,玉蝴蝶冷風月辛冰三人皆甚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鐵鏡則只看了兩眼,便驚喜地道:“是胡醉那廝的?!” 任宅行點點頭,面上大有得意,從懷裏摸出一張帖子,遞給鐵鏡,道:“照此帖複製幾千份,遍撒江湖,每份帖子上自然都加蓋胡醉花押。” 言罷哈哈狂笑。 鐵鏡等人一看英雄帖上的文字,稍作思忖便知小心含意,連聲道“高”。 任空行道:“胡醉心高氣傲,屆時自不會不到。你只須以如此這般的話拿住他,再以丐幫幫規一壓,咱們混在貴幫幫衆之平,也不時激他一激,胡醉受激不過,定會大打出手,到那時,不用咱們動手,童超等一乾自命俠義道中之人,或爲推師門血仇或爲雪師門恥辱,必會與他……哈哈,咱們坐山觀虎鬥,待到雙方兩敗俱傷,咱們便坐收漁利可矣!” 此番言語,聽得連玉蝴蝶這般魔頭也暗自歎服,心道:毒手觀音渾身是毒,你是怕那些叫化吃不消,卻口口聲聲說送了給我,我玉蝴蝶使來個周瑜打黃蓋就是了。 鐵鏡等人則連聲道高,不時哈哈大笑。 當下任空行將每人各司何職以及每人步驟的諸般細節及其利害都一一分說了,衆人皆覺此事已萬無一失,才各自分頭行事。 木屋中只剩下千佛手任空行一人,他獨自又把三個月之後的“泰山英雄會”細想了一遍,自言自語道:“東方老兒功虧一簣,只因突然冒出了個獨孤樵,此番斷不會有第二個獨孤樵前來搗亂了!” 言罷踱出門來,仰天狂笑,那不可一世之狀,倒也真不負了“魔頭”二字! |
37俠影萍蹤
數日之後,一隊官兵奔進長安。此時牧羊童陽真子已過足了做上“參將”的癮頭,車馬剛一入城,便在一家小客棧前叫楊天貴收了繮。 陽真子跳下車來,對尚在車中的楊德賢道:“老夫嫌你參將的頭銜太小,不做也罷。你去公幹,我可要和依玲忙私幹去了。” 楊德賢一路上見天山二怪言談舉止瘋瘋顛顛,倒也並非大奸大惡之輩,何況他二人武功奇高,也確實惹他們不起。正不知到長安後如何處事,此時聽陽真子說這就離開,心頭自是大喜,連忙唯唯踏踏地稱是,還不住地道二位前輩走好。 客棧老闆陡見一隊官兵停在門口,心下正自大駭,卻見從那華蓋大車裏走出怪模怪樣的一對老翁老嫗來。店家老闆只看得一眼,差點沒嚇昏過去!——梅依玲兀自還抱著半死不活的木葉令主! 木葉令主無眼無耳無舌,左臂右腿被砍離身,此時正放在她自己胸前,卻已乾枯萎縮了。 店家正在膛目結舌,卻見陽真子早來到櫃檯處,高聲道:“店家,本將軍……”他這一路這般講慣了,一時改不過口來,待“本將軍”三字出口,方覺有些不妥,連忙改口道:“快快給開兩間上房來!” 店家早嚇得面地人色,連連道:“是!是!將軍息怒,小的這就給開房來。小二!小二!快帶這位將軍和……和……” 陽真子道:“和依玲!” 店家道了聲是,連忙接著道:“和依玲到西首那兩間上房去!” “啪”的一聲,店家雖不知道“依玲”是何物事,但臉上挨的那一耳光倒是實實在在知曉的。他正茫然不解,便聽陽真子道:“***!我依玲的芳名也是可以讓你大呼小叫的麽!” 老闆此時哪還能想什麽東西叫“芳名”,雖陽真子打他老大耳刮子時沒用半分真力,但既身爲“將軍”,力氣自是不小。 老闆只一個勁兒地連聲逍:“是是是!” 陽真子道:“咦,你說是,那是可以叫了?” “不不不!”店家老闆連忙改口,“小的不敢叫。” 陽真子笑道:“這還差不多。” 卻見前來引路的小二看著梅依玲懷中的木葉令主,早嚇得面無人色。 陽真子對小二一揮手,道:“走吧走吧,這個人又沒死,有什麽好看的!” 小二一聽不是死人,心才稍定了些,躬身引路,將天山二怪帶到西首兩間上房,只道了一聲“請將軍大人們息憩,小的告辭了。”便不敢再多呆一刻,轉身便跑。 二怪將木葉令主安頓好了,回到自己住的房間來,一時竟面面相覷。 梅依玲“哼”了一聲道:“老不死的你看著我幹什麽!” 陽真子道:“你不看我,怎知……”立即想起與他對話的是梅依玲而不是楊德賢,連忙住口。 梅依玲怒道:“怎知什麽?!” 陽真子吱唔了一會兒,才道:“怎知我不看你就拿不出個主意。” 梅依玲面色轉緩,“呸”了一聲,道:“越老越沒正經,那你此刻可能拿出主意了麽?” 陽真子沈吟道:“眼下之計,是要去購到千年老參和千年伏苓,讓盧若嫻別死才好。” 梅依玲想了想,道:“便是這般。” 當下二人飛身而出,在夕陽的餘暉下客棧內的人只覺眼前一花,從眼前掠過的兩大團物事便蹤影全無,俱是相顧駭異。 每逢藥鋪,二怪便大叫快快拿出千年老參千年伏苓來,嚇得老闆們連忙起座陪笑,口口聲聲只道當真沒有。 如此尋得十數家,陽真子漸漸火來,只覺得整個長安城的所有藥鋪都在跟他搗蛋,他好不容易拿出個不受梅依玲反駁的主意來,卻是實行不通!眼見得前面又有個大藥鋪,便沈著臉走到貸櫃旁,凶霸霸地道:“店家,你這回要再說沒有,老夫便一把火把你這黑店燒了!哼!” 那店家大吃一驚,舉目一看,但覺陽真子面生得緊,只覺是這老頭要麽是瘋了要麽是記錯了地方,因而笑道:“大爺,你今兒個可是第一次光臨敝店吧?” 陽真子一愣,道:“是又怎麽著?” 店家道:“那大爺方才說小的要再說沒有,便一把火燒了敝店,這‘再’字當作何解呢?” 陽真子道:“反正你們長安所有藥店都一個鳥樣!你這回要再說沒有,老夫便是這樣一把!” 言罷只聽“哢嚓”一聲,陽真子早勁力一把將貨櫃邊上的一根橫木抓斷! 店家駭然無聲,卻聽陽真子滿有把握地道:“你的脖子斷斷沒有這根木頭硬!哈哈!” “沒有,沒有,”店家連連道,“當真沒有。” 不料陽真子大怒道:“***,你也是這般說?!” 原來他們方才每到一家藥鋪高叫快快拿出千年老參伏苓來時,所有店家都異口同聲地這般說。 此時這店家哪知個中情由,見陽真子吼罷便惡狠狠的瞪著自己,心中不由大驚,暗道是你自己說老子的脖子沒有那木頭硬,果真沒有,老子便承認了,你便又這般凶霸霸的瞪著老子作甚?!心中一氣,便道:“莫非你是胡醉不成?!” 陽真子大奇,怒氣瞪時消了,道:“怎麽?你認識胡醉?他在哪兒?快快說來,老夫便放你一馬!快!” 店家也是大惑,苦笑道:“幸好小的不認識胡醉,否則縱有十顆腦袋,只怕也早被他給打得稀巴爛了!” 陽真子聽得大失所望,罵道:“你***說話顛三倒四,倒害得老夫空喜歡了一場,不認識胡醉,那也怪不得我,你們只需把千年老參和千年伏苓都給我乖乖奉上,老夫便不追究你們不識胡醉之罪了。” 他自己講話顛三倒四,直把個店家聽得雙眼墨黑,喃喃道:“不識胡醉之罪?不認識胡醉那是萬幸,怎又會是罪過呢?” “老夫說是就是!”陽真子道,“你少要囉嗦,快將千年老參千年伏苓都搬了出來!” 店家道:“千年老參伏苓,那可是靈藥,敝店……” 陽真子吼道:“你敢說沒有?!” 店家皺眉道:“敝店在長安也算是個大字型大小了,當然是略有所備的。” 陽真子和一直悶不吭聲的梅依玲均是聞言大喜,齊聲道:“快快拿來!” 梅依玲這一開口,又嚇了店家一大跳,她那有若梟鳥啼夜的聲音,全天下怕只有陽真子一人聽了悅耳,店家仰視了梅依玲眼,才道:“二位身上的銀兩方便麽?” 陽真子從楊德賢參將處弄了百十兩銀子來,當下大咧咧大道:“你要多少老夫都有,快取藥去吧。” 店家笑咪咪地道:“千年老參嘛,是一千兩銀子一支,伏苓也是同價。” 這回輪到陽真子吃驚了,當下大怒道:“怎的這般貴,你這人不是黑店又是什麽?!” 店家道:“大爺說笑了,你縱是跑遍長安城,也是這個價的。” 天山二怪面面相覷,恰在此時,一個叫化慢騰騰地踱到他們身旁,對店家道:“千年老參伏苓都是救命的靈藥呀,一千兩銀子倒不算貴。” 店家連忙笑道:“那是,那是,兄弟的晚酒可有著落了麽,小店願……” 那叫化道:“你施捨我我是不要的,只是似這般靈藥嘛,倒要看拿去救什麽樣的人了。” 店家又連連道:“是是是!” 天山二怪正沒發火處,此時見那叫化和店家一唱一合,連說一千兩銀子一味藥還不算貴,不竟大怒一齊道:“窮叫化知道個屁!” 那叫化看著他們,道:“我自是不知個屁,但卻知道你們是巨購藥去救誰。”一副滿有把握的樣子。 陽真子大奇:“你知道木葉令主……哼!你怎知我們購藥去救誰了!” 那叫化聞言面上一喜,道:“天山二怪和木葉令主盧若嫻的大名,在下是久仰了的,哈哈!哈哈!” 言罷舉步而出。 天山二怪見他出言便叫破自己來歷,均是一愣,覺得這叫化有些古怪,便跟了出去。 到一個牆角邊,那叫化停下來,轉頭道:“二位果真是天山二怪,要購了千年老參伏苓去救木葉令主性命麽?” 陽真子怒道:“那還有假,你不長眼麽?!” 那叫化不怒反笑道:“陽前輩息怒,二位請隨在下去取了二千兩銀子如何?” 陽真子更奇,道:“二千兩銀子?你窮叫化怎會有二千兩銀子?” 那叫化道:“實不瞞二位前輩,在下在丐幫川陝分舵李舵主坐下做事。胡幫主告知二位前輩去救木葉令主,定會返回長安,本報兄弟四方設了眼線,卻不知二位前輩早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城內。哈哈!” 二怪大喜,隨那叫化走了好大一程,才到一所大宅院前,擁叫化叫二怪稍候,自己徑自入內,少頃隨一條壯實漢子一齊走出,對那漢子指了指二怪,那漢子便連忙抱拳道:“在下丐帶李仁傑,拜見二位前輩。” 二怪見那漢子衣衫整齊,只在不顯眼的地方隨意打了兩個補丁,均是一愣,梅依玲便道:“你就是丐幫川陝分舵的舵主?” 李仁傑道:“正是在下。” 陽真子道:“你怎的不像個叫化?” 梅依玲瞪了他一眼,怒道:“你講了這半天還沒講夠麽?!” 陽真子訕訕地不敢開口。 便聽李仁傑道:“好叫二位前輩得知,本幫歷來分淨衣汙衣二脈,在下屬淨衣一脈。” 梅依玲道:“這我們自然是知道的,不過你旁邊那叫化說要給我二千兩銀子,這話可算數麽?” 李仁傑連聲道:“算數算數!” 梅依玲喜道:“那就好,咱們這便取銀子去吧。” 李仁傑一擺手:“請!” 走過了兩重門,還未到正堂,二怪心下暗道怎的叫化還住得這般闊綽! 待過了第三重門到正堂時,便聽到一個他們很熟悉的聲音道:“兩小老邪物,怎的一去這些時日才回?” 二怪一聽大喜過望,竟一齊哈哈大笑。 笑罷陽真子搶著道:“李仁傑,你那銀子我們不要啦,反正木葉令主又沒死,我們將她交給胡醉也就是了。” 胡醉從屏風後轉出,抱拳道:“這番奔波幸苦你們啦。” 二怪一齊笑道:“不辛苦不辛苦。” 李仁傑叫人奉上了酒菜,胡醉先敬了二怪一杯酒,道:“你們行事倒真古怪,竟瞞過了本幫衆多眼線,偷偷的溜進城來了,卻不知——” 陽真子大是得意,哈哈大笑道:“本將軍是坐車進城的。” 胡醉一愣,陽真子和梅依玲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將此行的細節顛三倒四地講了出來。 胡醉聽得又驚又喜,喜的是半年多音訊杳無的師姐——毒手觀音侯玉音——和青青已在江湖露面,並且二怪終於救下了木葉令主。驚的是二怪說木葉令主練什麽“硬舌功”之言,只怕是言下有虛。 當下朗醉令李仁傑等隨天山二怪去客棧接木葉令主,又會數人去準備千年老參伏苓。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天山二怪和李仁傑一行方才返回。胡醉陡一見梅依玲抱著的木葉令主,心頭大震,待到細細將木葉會主傷勢檢查了一遍之後,只見胡醉鐵青著臉,一言不發。饒是天山二怪這般邪乎之人,此時也不敢出聲。 過了良久,胡醉才頹然坐下,長歎一聲,道:“給盧前輩喂藥。” 李仁傑道,“幫主——?” 胡醉道:“木葉令主雖無性命之憂,卻已是廢人一個了。” 李仁傑大驚,道:“廢人?!” 胡醉點點頭,道:“盧前輩口耳目及腿臂筋骨皆已被廢,唉……” “事已至此,幫主傷神也是枉然。”李仁傑道,“自今往後,盧前輩便當是我丐幫川陝分舵衆弟子的前輩親人,盡心服侍她老人家安度餘年便是!” 胡醉感激地拍了拍李仁傑的肩頭,隨即又恨恨地道:“金童那小賊也太過心狠手辣,我胡醉定饒不了他!” 牧羊童陽真子訕訕道:“胡醉,你要我們救盧若嫻,我們是一條胳膊腿也沒少的給你把她送來了,只少了截舌頭和幾顆牙齒,大抵總是還在她肚裏,咱們便就此別……別過了。” 胡醉“哼”了一聲,道:“你們救人的手段倒是挺高明的嘛,連斷腿斷臂也給撿來了!” 便在此時,先前帶天山二怪來的那個叫化又滿面不安地奔進來,道:“啓稟幫主,舵主,有人給咱們送了英雄帖來。” 言罷呈上一大貼帖子,胡醉先取過一張,只看了數眼,面色立即大變。 只見那帖子上寫著—— “謹啓天下吝門派掌門、幫主及各路英雄: 本幫之亂,已爲天下所矚目,胡某添爲幫主,偶有失手也實屬迫不得已。今我輩中人不念胡某苦心,卻口口聲聲要與胡某討個公道,胡某雖不才,卻也何懼之有!便於是年八月中秋之日,在東嶽泰山之頂,還爾等一個公道罷了!此英雄帖所到之處,還望各撥英雄笑納! 【另:名列江湖九大門派者,每派只得有掌門、幫主或方丈率兩名弟子上山,違者胡某雖不與其爲難,但下山之時,各派定只有三人而已!胡某言出如山,本幫數千弟子定與違此約者周旋到底。】 丐幫幫主 胡醉” “胡醉”二字後面,駭然畫著血紅的花押,胡醉呆呆地瞪著那花押發愣。 李仁傑心下也是狂震,見狀道:“幫主,這花押——?” 胡醉道:“的確是我的,但半年前在武帝宮與東方老賊相搏時便已失落。” 李仁傑道:“定是鐵鏡那廝所爲!” 胡醉突然豪氣頓生,哈哈大笑道:“好!好!好!” 連道了三個“好”字,端起一大碗酒一口幹了,才道:“這般公然了挑明叫陣,方是英雄好漢所爲,此番我倒是有些佩服鐵鏡的膽量了!哈哈,八月中秋之日,我一準赴會便是!” 天山二怪見胡醉突然高興,連忙齊聲道:“恭喜你胡醉!我們告辭了。” “慢著!”胡醉道,“眼下才六月中,時間還來得及,二位便陪我胡醉再走一趟鳳凰山如何?” 二怪連忙道:“那地方其實也沒什麽好玩。” 胡醉道:“如果金童玉女已從木葉令主口中得知了獨孤樵下落,一劍便把獨孤樵殺了,那就好玩得緊麽?” 二怪面色大變,他二人能在中原震面,多虧了獨孤樵一劍殺死東方聖,他們行事雖邪,卻也在心裏早將獨孤樵奉爲第一大恩人,聽得胡醉這般說,陽真子連忙道:“那更不好玩!”梅依玲則道:“我們陪你走一趟就是。” 胡醉見一說獨孤樵性命之憂二怪便臉色大變,雖不明白個中關鍵,但計已得售,便笑道:“如此賢伉儷今夜便在此安想,明日咱們一早便動身如何?” 二怪應了,由李仁傑派人帶他們去息憩。 這邊胡醉對李仁傑道:“李舵主不用擔心,我這便寫封密柬,你找個可靠之人悄悄傳到洛陽盧長老手裏,他自會安排好一切的。哼!饒是鐵鏡他機關算盡,恐怕也沒料想到盧長老依然健在吧,哈哈!” 李仁傑道:“幫主,但本幫六個分舵,倒有四個分舵已爲鐵鏡控制,也不知那廝是使的什麽手段。何況此時幫主身上還蒙著這許多不白之冤,到時只怕——?” 胡醉道:“天理昭彰,公道自在人心,李舵主勿須多慮!對了,若我中秋之前不能趕到,還望李舵主囑兄弟們給我挑十桶酒上山。” 李仁傑笑道:“縱是幫主趕到了,這十桶酒兄弟們還是要提前備好的。” 胡醉哈哈太笑一道:“如此便勞煩兄弟們了,我中秋之日,准在泰山之頂現身便是!胡某倒要看看他鐵鏡能耍出什麽花槍!” 當下便各自分頭歇了。 次日一早,胡醉頭戴斗笠,充當天山二怪的馬夫,徑投西南。沿途每有江湖中人出現,都在衆口一辭的大罵胡醉,天山二怪早得胡醉叮囑,不許與人計較。二怪只覺與胡醉在一起太過沈悶,便樂得幫著人大罵胡醉幾聲。 凡飲食投宿,“馬夫”自與二怪分開。 如此數日之後,三人又到了鳳凰山。 二怪在前引路,徑往那山洞而去。 待離那山洞尚有二十餘丈時,突聞洞口傳來嚶嚶啼哭聲。 二怪大覺蹊蹺,一齊停步轉頭望著胡醉。胡醉豎掌示意他們別出聲,自己搶上前去。施出絕頂輕功,掠到離洞口只有五丈之遙的地方,隱身在一巨石之後,舉目望去,頓時大吃一驚。 但見玉女正面朝西邊,盤膝而坐,雙手合什,口中正喃喃自語:“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普賢菩薩,丈殊菩薩,哦,還有釋迦老祖,地藏菩薩,還有……還有……天上所有菩薩,小女子誠心懇求你們,救救我禦兄,不要讓他瘋,他瘋起來好怕人!不要讓他死,他死了我就無依無靠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玉女雙目緊閉,面上褂著兩行清淚,一副楚楚可憐之狀,縱是鐵石心腸之人,也定陡生悲天憫人之心。 胡醉早被玉女懇求菩薩那番話弄得大爲驚詫:金童怎的瘋了? 而玉女那幼稚的話語又讓人忍俊不禁,真的是病急亂投醫,居然要請天上所有菩薩,這面子倒太大了些! 胡醉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天山二怪早走到玉女面前,陽真子搶先道:“小姑娘,你——?” 玉女不驚不詫,擡起一張小臉靜靜地看著天山二怪,那臉有若冰雕玉琢,宛非塵世中人。 陽真子本想說“你不要哭了”,但愣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真好看!只差依玲年輕時一點點兒。” 海依玲叱道:“老不死的胡說八道,我老婆子縱是她這般年紀,也沒有她好看。” 玉女道:“老公公老婆婆,你們救救我禦兄好麽?他快要死啦。”言罷又潸然淚下。 陽真子大聲道:“是誰打了你哥哥,快告訴我老公公,老公公這便去把他一掌……嗯……抓來給小姑娘你磕頭!” 玉女聽他言語奇怪,又看了一會兒,突然這,道:“我見過你們的。” 天山二怪大奇,道:“你見過我們天山二怪?” “你們叫天山二怪?那就不錯了。”玉女道:“當日在武帝宮,先陛下一抹下臉上的面具,你們就跑了。你們是好人,不和我們打架。” 二怪齊聲驚道:“你是東方老……東方聖禦前的玉女?” 玉女道:“正是,但你們叫陛下叫東方老東方聖,那卻不大好。” 陽真子大聲道:“糟糕!糟糕!簡直是糟糕之極!” 梅依玲道:“什麽糟糕之極!老不死的說話當真好沒來由!” 陽真子道:“依玲你且聽我說,她叫玉女,那她禦兄除了金童還會是別人麽?金童把人家木葉令主眼睛挖了,耳朵刺聾了,舌頭也割了,砍了一腿一臂,挑斷另外一腿一臂的筋骨,你說這還不夠糟糕麽?!” 玉女駭然變色,連忙道:“不!不是的!” 梅依玲喜道:“不是麽?那就不糟糕了。” 言罷瞪了陽真子一眼。 陽真子道:“那又是誰幹的?” 玉女道:“當時禦兄他早就昏過去了,是跳澗虎幹的,我若是去遲一步,連禦兄都只怕要被他把眼睛……”駭然不敢再往下說,忙換了話題,又道:“你們可肯救我禦兄麽?” 陽真子道:“我們不……不懂醫,不過和我們一塊兒來的有個人醫術天下第一,只怕他不肯救你禦兄。” 玉女泣聲道:“快請他出來,玉女便給他磕一百個,不,一千個頭,也得求他救了禦兄。” 胡醉只好現身,道:“胡醉見過玉女姑娘。” 玉女驚道:“是你?” 胡醉道:“不錯,在下便是曾與東方聖你們性命相搏的胡醉。” 玉女道:“胡醉你肯不肯救我禦兄一命,他快要死啦,我……我……” 跪下便要磕頭,卻極胡醉阻住。 胡醉淡淡地道:“胡某此番前來,便是要問金童爲何心狠手辣一至如斯,對木葉令主下那般毒手!但方才聽你所言,個中似手另有別情,不知玉女姑娘可否見告?” 玉女道:“我全說了你就肯救我禦兄了麽?” 胡醉正自猶豫,卻聽玉女道:“川陝五虎去長安劫木葉令主,是禦兄叫他們去的……” 胡醉打斷她的話道:“不知玉女姑娘可否肯見告,你們是怎樣得知木葉令主下落的?” 玉女道:“是左護法告訴我們的。” 胡醉驚道:“任空行?!” 玉女點點頭,當下便把他們如何與在空行談妥成交之事盡數適了出來,末了道:“我本勸禦兄不要如此急著追殺獨孤樵,因爲我們的《太陽劍譜》還沒練成,可他偏不聽,唉——!” 胡醉越聽越驚,任空行什麽“繼先陛下未成之大業”之言,自是透露出了君臨武林之心,莫非鐵鏡只是…… 胡醉面色凝重,便聽玉女又道:“川陝五虎去抓木葉令主,回來時不知怎的少了一個。對了,他們還抓了阮姐姐來。” 胡醉道:“哪個阮姐姐?” 玉女奇道:“就是阮靈素阮姐姐呀?”見胡醉不語,又接著道:“我怕他們欺負阮姐姐,就把她關在我住處。後來我們練完了‘旭日東昇’那一招,我就自己回住處和阮姐姐說話去了。再後來我覺得有些不對,就到禦兄住處去看,但才走進第三道門,便見屋裏血腥遍地,跳澗虎正要挖禦兄的眼睛,好嚇人!我什麽都不敢看,提了禦兄便跑回我住處。沒想他醒來後就瘋瘋顛顛,整天只會說一句話:‘我殺了獨孤樵啦,我爲先陛下報了仇啦!’” 天山二怪大驚:“真的嗎?” 玉女道:“不是真的,我們連獨孤樵的影子也沒見著。再後來禦兄就臉色漸漸發青發黑,整日的吐著白沫子,真嚇死人了,多虧阮姐姐好生照料他,我是連看也不敢多看。” 聽到此處,胡醉知玉女天真未鑿,不諸世事,所言當非虛妄,再加上天山二怪先前所說洞中所見之言一印證,便知了此事來龍去脈一個大概,因而肅然道:“玉女姑娘,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胡某便去救你禦兄。” 玉女大喜道:“只要你救好了禦兄,別說一個條件,就是十個條件我也答應!” 胡醉道:“這個條件就是,你儘量阻止金童不要去追殺獨孤樵。” 玉女面有難色,沈吟道:“我最多能勸阻他二十年,這行嗎?” 胡醉大奇,道:“二十年?卻又是爲何?” 玉女道:“先陛下曾告誡我和禦兄未練成《太陽劍譜》上的功夫,便不要在江湖中胡鬧,這套劍法只有三招,每招卻至少要練十年。眼下我們已練成了第一招‘旭日東昇’,第二、三招還要練二十年才成。在這二十年中我可以勸阻禦兄少在江湖中胡鬧,但二十年之後,我可就沒有理由勸他了。” “好吧!”胡醉道,“便是這樣,我答應了。” 玉女大喜過望,連忙拉了胡醉的手走入洞中。 剛一入洞,胡醉及天山二怪便一齊驚“咦”了一聲。 天山二怪是奇怪洞壁東邊的門怎麽突然沒有了。胡醉則是對洞頂上那方圓六丈的巨圓感到驚訝,因而道:“玉女姑娘;這洞頂上的圓,便是你們練成‘旭日東昇’那一招所刻的吧?” 玉女道:“是的。”言罷伸手在洞壁西邊的左前方上一推,頓即出現一道石門,率先舉步入內。 三人驚異不已,聽玉女在裏面招呼,才一齊跟了進去。 如此連過八道石門,才到一間溫暖如春,四壁鑲滿夜明珠的屋子裏。無數夜明珠把屋子照得四壁通明,竟如在洞外一般。屋裏充滿異香氣味。 一個少女,正在細心地替躺在床上的金童擦去嘴角邊的白沫。 那少女陡見玉女帶著這三個人進來,大吃一驚,道:“玉妹,你——?” 玉女道:“天山二怪說胡醉醫術天下第一,我便帶他來給禦兄醫治。” 那少女正是昔年“紫鯨幫”幫主阮蛟之女阮靈素,胡醉曾予他們阮家有極大恩德,此時陡聞胡醉之名,只沖三人看了一眼,便沖胡醉拜道:“小女子阮靈素,拜見胡大俠!” 胡醉連忙道:“阮姑娘快快請起。” 阮靈素卻又磕了三個頭,道:“阮靈素謝過胡大俠昔年相救之恩!” 胡醉道:“阮姑娘再要拜,我可要生氣了。” 阮靈素這才起來,面上很快又堆滿愁容。胡醉看向金童,正與方才玉女所說一般,當下駭然一驚,連忙替金童號脈,衆人都忐忑不安地看著他。 過了半盞茶時分,胡醉凝重的面色才有所緩解,長歎了一口氣,才睜開眼睛,道:“好個任老賊,竟這般歹毒!” 阮靈素連忙道:“胡大俠,他還有救麽?” 胡醉道:“他中了千佛手任空行的‘失心散’,幸得中毒未深。心性迷失,是因極度驚駭所至,此時尚可有救。若再晚一個月,縱是華陀再生,也是只能救其活命而不能使他不瘋的了!” 言罷也不等衆人多言,運指如風,點了金童十七八的穴道,這才對天山二怪道:“此時他心智迷失,須得治他陽明胃經,稍會我從他四白穴和地倉穴上著手,將真力輸入他大迎、頰車、頭維和下關諸穴;你們一人以內力通他隱白、太陽、公孫、商丘、地機諸穴,一人通他少海、通理、神門、少沖四穴,須得悠緩若些,半個時辰之後,再緩緩撤出真力,如此四個療程,每日一次,四日之後,我再配了藥物作輔,將養半年,他便可無事了。” 陽真子大急,道:“幫他療四日沒什麽,但要在這呆半年,那卻是萬萬不行的!” 胡醉笑道:“咱們只在這兒呆四日,哺喂藥物之事,諒你們天山二怪也幹不成。咱們這就開始吧。” 二怪依言行事,半個時辰之後,三人撤了真力,均是面冒微汗。此洞中每過一道門戶便是一間石屋,每屋裏皆有奇珍異寶,美酒自不必說,更有一間專堆各種藥物,胡醉所開藥方,竟不用出洞便可配齊,各人心頭均是欣慰。 四日之後,金童已然面色轉白,再無瘋癲之狀,胡醉又替他復查了一遍,均無大礙,這才帶了天山二怪出洞。 玉女和阮靈素送了三人出來,均是不住口地道謝,胡醉笑看阮靈素,以目光問她是否一起回洛陽。 卻見阮靈素臉一紅,道:“還望胡大俠和天山二……二位前輩莫要讓江湖中知道這個洞的機秘才好!” 胡醉聽她如此說,便道:“兩位姑娘放心便是。” 天山二怪也搶著道:“我們好不容易救好的人,怎能讓別人再來害他!” 玉女和阮靈素又再拜謝了,徑回山洞服侍金童,胡醉和天山二怪則大步下山,到長安分了手,胡醉算時日不多,便起程赴泰山“盛會”。 天山二怪則不知到哪兒私幹去了。 |
38抉異探怪
四人剛一落座,便有老仆前來掌燈。鬼靈子在門前這一折騰,夜幕已降臨了。 白馬書生柳逸仙夫婦二人相視一笑,均暗道時間怎這般過得飛快,往日他二人愁眉相對,只覺時光慢騰騰的難以打發。 鬼靈子正欲問他師姐怎的還不見,卻有丫環前來問老爺太太是否此刻便即上酒飯來。 柳逸仙道聲“不忙。”未等鬼靈子開口,又接著道:“喂,鬼靈子,你那‘掌門’和陸小歪的大號到底是怎麽回事?” 收天山二怪爲徒,實爲鬼靈子平生至爲得意之傑作,此刻聽白馬書生見問,卻裝出一付無所謂的樣子,道:“那也沒什麽,小侄收了兩個徒弟而已。” 瞿臘娜連忙道:“陸小歪尚未稟明他師父師姐,便擅自收了兩個徒弟,還自立門戶,號稱什麽‘歪邪門’掌門!” 一副小孩兒家急著向大人告狀的神態,把柳逸仙夫婦都逗笑了,瞿臘娜臉一紅,低下頭去擺弄衣角。 梅素素道:“歪邪門?這名目倒和你陸小歪的大號相配得緊,卻不知你收的兩個徒弟卻是何等樣人?” 鬼靈子看了瞿臘娜一眼,瞿臘娜“卟哧”一笑,道:“你自己說!” 鬼靈子“哼”了一聲,道:“說就說。”停了一會兒,突然“呀”了一聲,才又道:“世伯母當真是女中諸葛,實不相瞞,我陸小歪這大號,便是爲了與本門名稱相配才取的呢。至於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徒兒嘛,師兄叫牧羊童陽真子,師妹叫牧羊女梅依玲,想必世……” 未等他話說完,柳逸仙夫婦早同時失聲道:“天山二怪?!” 要知天山二怪若以輩份論,竟比江湖各大門派掌門都要略高。縱是鬼靈子的師父布袋和尚姚鵬,與二怪相比都只怕有所不及,江湖中雖無人不知二怪行事邪怪,但似拜鬼靈子陸小歪爲師這等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卻也不得不讓柳逸仙夫婦瞠目結舌了! “原來世伯世伯母都知道我那兩個徒兒有個名號叫天山二怪。”鬼靈子心中大爲得意,面上卻只淡淡地道,“世伯和世伯母看我那兩個徒兒還與‘歪邪門’這三字相配麽?” 梅素素忍俊不禁,笑道:“有其師還有其徒,你師徒三人都與貴門名目相配得緊!” 言罷還笑。 柳逸仙則滿腹蹊蹺,道:“陸小歪,那兩個老怪物怎麽拜到你門下來?” 鬼靈子道:“這中間嘛,當然有些曲折,不過話說明瞭,便沒什麽古怪的啦。” 梅素素道:“你就大概的說一說嘛。” 這一下鬼靈子終於原形畢露,神采飛揚地站起來,滔滔不絕地道:“卻說這日我鬼靈子來到洛陽……” 他一個人不停地說下去,直過了一盞茶時分,他才把自己如何在洛陽悅仙客棧率群雄大呼口號,不小心著了天山二怪的道兒,又如何反徒爲師,讓二怪終於拜在自己門下,以及他“歪邪門”的名目來歷、古怪門規……等等等等諸般事情細說了一遍。 他說的決不是“大概”,而是連二怪如何拜師的情景都讓人覺得歷歷在目。一開始雖有兇險,後來更多的卻是滑稽,瞿臘娜雖是第二遍聽了,還兀自笑得格格的,更別說白馬書生夫婦了,他二人有若聽天書一般,大笑不已。 待到鬼靈子念完他“歪邪門”的幾條門規時,場中三人都笑得滾做一團!正好丫仆們又來問老爺太太是否即刻上酒菜來,見狀都驚詫莫名——老爺太太半年多來一直愁眉不解,大家在他們面前走路都輕手輕腳,生怕惹老爺太太不高興,何以今日這陸小歪一來,便高興成這個樣子?心中便對鬼靈子充滿了敬意。 鬼靈子見狀大爲得意,對那些立在門口目瞪口呆的丫仆大咧咧地道:“你們是來問是否即刻上飯菜的麽?那就上好了。” 柳逸仙聞言連忙坐正,清咳了一聲,卻還是忍不住又笑了兩聲才終於恢復老爺的樣子,對那些丫仆道:“不忙不忙。平兒,你先帶這位陸……” 一時不知該叫什麽,“小歪”二字差點出口,又強自忍住。 鬼靈子連忙接著道:“陸公子。” 柳逸仙道:“對,帶陸公子去沐浴一番,替他找套合適的衣裳換了。” 一個頗清秀的丫環恭恭敬敬地道:“是,老爺。”轉向鬼靈子,也恭恭敬敬地道:“陸公子請隨奴婢前往。” 鬼靈子轉頭道:“這——?” 梅素素也恢復了太太模樣,笑道:“你去吧,待會兒伯母有話要對你說。” 鬼靈子萬般無奈的跟了那個叫平兒的丫環出去,轉了好幾道彎,才到那沐浴之所。 鬼靈子平生只數日前在鄂境一家小鎮的客棧裏被人洗過一次澡,那還是被瞿臘娜點了穴道,自己苦於無法動彈,才被人家給扔進廚房燙豬用的大鍋裏洗的。此時陡一見如此華麗、滿目“金磚”明鏡的沐浴之所,不竟驚咦了一聲,道:“平兒,便是這兒麽?” 平兒道:“是。方才奴家早已沖上了水,不知此時可否涼了。”一伸手到那巨大的外表塗著銀粉的木缸裏一探,又道:“水溫正好,陸公子請來試試如何?” 鬼靈子也走到水缸旁伸手試了試,道:“倒真是不冷不熱,真虧你想得周到。” 平兒道:“多謝公子。公子這便入浴麽?” 鬼靈子道:“這就洗吧,時候長了我小叫化可耐不住餓。” 見平兒並不出去,“咦”了一聲,道:“你怎麽還不走?” 平兒道:“奴家這便給公子爺寬衣。” “你?你!”鬼靈子大急道:“你要給我脫衣衫?” 平兒也奇道:“正是。” “不用啦不用啦”,鬼靈子急紅了臉,“你若不出去,今日這澡我可不洗啦!” 平兒也急道:“若老爺追究下來——” 鬼靈子道:“我陸小歪替你一力承擔便是。” 平兒道:“既是公子爺這般說,奴婢告退啦。” “走就走了,什麽告退不告退的。”鬼靈子:“你快快出去吧。” 平兒掩上門出去之後,鬼靈子連忙脫光衣服,跳進木缸,少頃身上污泥盡除,鬼靈子只覺渾身百骨如酥,通體舒泰,不由得閉目咕噥道:“早些年小叫化聽人唱大戲,只知皇帝老兒好會威風享福,大約也不過這般吧……”忽聽“卟哧”一聲輕笑,鬼靈子一驚,睜開眼來,心下不由大窘,連忙彎腰坐起,滿面漲得通紅。 但見平兒手中捧著一套新衣,正俏生生地立在木缸之側。 鬼靈子急道:“你,你怎麽進來了!” 平兒忍住笑道:“奴家來替陸公子更衣。” “什麽更衣不更衣的”!鬼靈子大窘道:“區區穿衣服這等小事,也要由你多手麽,去!去!” 平兒掩住口,將鬼靈子脫了扔在地上的髒衣服撿了出去。 鬼靈子連忙跳出木缸,三下五除二地將衣衫穿上,對著銅鏡一看,發覺衣衫不長不短正合身,心頭大奇:莫非這柳家堡有與我一般身材的人麽?正自不解,平兒早又進來將他的頭髮梳了個平整。 這回鬼靈子倒沒推辭,心想梳梳頭也算不了什麽,便笑道:“平兒,你挺會服侍人的嘛。” 平兒道:“多謝陸公子誇讚。” 言罷愣愣地看著鬼靈子,不再作聲,鬼靈子奇道:“怎麽啦,平兒?” 平兒由衷地道:“陸公子好俊的人品,難怪老爺太太竟如此喜歡。” 鬼靈子聞言羞紅了臉,道:“小丫頭胡說八道。” 平兒急道:“奴婢從不胡說八道,陸公子人品俊俏不說,本事又那般大,李三爺他們十幾個人一齊上,你也能在轉眼向將他們制得動也不能動。” 鬼靈子笑道:“是他們自己不想動,又怎是我制住的了。” “真的麽?”平兒道:“可李三爺他們都說,今日得見陸公子這等神功,他們輸的心服口服,還盤算著……盤算著……” 鬼靈子道:“盤算著什麽?想再跟我小叫化打一架?” “不是的不是的!”平兒急忙道,“他們想……想……嗯,奴婢不敢說,否則李三爺他們會不高興的。” “說不說由你。”鬼靈子故意激她道,“李三他們的功夫,捉雞宰羊還差不多,明日我遠走高飛,他們又怎尋得到半點蹤影。哼!” 平兒急道:“陸公子果真明日便要走麽?” 鬼靈子道:“莫非我要呆在這兒受人家算計不成?” 平兒心一橫,道:“李三爺他們是在盤算若怎樣才能留住公子爺多盤恒幾日,好向陸公子討教幾手神功。唉,我這一說,李三爺他們的辦法不靈了,准會責怪於我的。” 鬼靈子道:“本公子讓他們的辦法靈了就是,你卻不用……” 話音未落,便聽“咕”的一聲,卻是鬼靈子肚中作怪了。 平兒一愣,鬼靈子卻早紅著臉大嚷道:“啊喲乖乖不得了,有餓老虎鑽進小叫化肚裏去啦!” 平兒強忍住笑,帶鬼靈子走出沐浴之所,原路返回。 回到大廳,便聽見梅素素笑歎道:“陸小歪古怪精靈,倒讓瞿姑娘吃苦了。” 鬼靈子一驚,心道這還了得,尚未跨進門檻,便大叫大嚷道:“好呀小姑娘,小叫化不在,你便瞎告爛狀了麽!” 語音落時,人早跳進屋去,卻見桌上擺滿了酒肉,三人均未動筷,此刻卻驚詫地望著他。 鬼靈子道:“看著我幹什麽?哦,對啦,定是小姑娘你說我頭上長有兩隻角,是也不是?” 瞿臘娜道:“沒有。我們看著你是因爲你的頭髮梳整齊了真好看。” 聽她這般老實說話,柳逸仙夫婦都是一笑,齊聲道:“果然好看。” 鬼靈子面一紅,道:“不管小姑娘誣陷什麽,終歸有被我慢慢查清楚的時候,回頭再跟你算帳不遲,現在我小叫化可是要先打發了肚中的餓老虎再說。世伯,世伯母,你們怎麽還不吃?” 柳逸仙道:“對,咱們邊吃邊聊。” 便有丫環前來斟酒,小六大喝大嚼,果然是一副叫化狀。 瞿臘娜滴酒也不敢沾,先敢又吃了半隻雞,倒是不餓,吃得煞是斯文。見鬼靈子那付模樣,大惑不解道:“陸小歪,先前你不是說那好心的老婆婆讓你大魚大肉的吃了個撐麽,此時怎的又這般餓了?” 鬼靈子含糊不清地道:“我哪兒又大魚大肉的吃得撐了,哼,小叫化從午時起,還未吃過一點兒東西呢。” 瞿臘娜道:“那你爲何不吃那只雞?” 鬼靈子道:“那是贓物,只有那種多嘴多舌,誣告爛狀的人才吃,哼!” 瞿臘娜大急,卻一時無話可說。 梅素素笑道:“什麽誣告爛狀?人家瞿姑娘才不會象你那般刁鑽古怪呢!” “什麽什麽?”鬼靈子嚷道,“世伯母倒編排起我的不是來·了。方才我在門外聽到的世伯母那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梅素素道:“好,那伯母便告訴你。” 原來平兒帶鬼靈子出去之後,梅素素問瞿臘娜道:“瞿姑娘和鬼靈子此番從北南來,路上可曾聽到雷音掌連田虎和鐵運算元田歸林的消息麽?” 瞿臘娜道:“哦,我和田連二前輩打了一架,還傷了連前輩的手,心中好生過意不去。” 柳逸仙夫婦大吃一驚,忙問究竟,瞿臘娜便把自己如何被玉蝴蝶所擄,如何蒙田連二人及童超相救,又如何因誤會而與田連二人大打出手,得鬼靈子解救,前隙盡失,之後便不再聽他們消息。她又如何與鬼靈子同行,等等諸般事情,一一道了出來,她人本老實,連自己如何上鬼靈子的當,以致於喝醉了酒這等難於開口的事,也紅著臉說了出來,只略去了小六曾被當成小豬下鍋那一節。故梅素素有被鬼靈子在門外聽到的那般說話。 當下梅素素將瞿臘娜的話原原本本地道了出來,小六心想這個丫頭倒也老實,口中卻道:“世伯母,這小姑娘黃口乳牙,說話是算不得個准的,你們別信她的。” 梅素素道:“這話應該由瞿姑娘原話奉還你鬼靈子才對,論年紀你還得叫她一聲姐姐呢!” 鬼靈子大窘,強辯道:“世伯母胳膊肘愣是要向外拐,小侄還有什麽辦法,唉……!” 言罷只顧低頭吃飯,瞿臘娜大是得意,不時沖他做個鬼臉。 鬼靈子裝作視而不見,待酒足飯飽,放下碗時,卻莫名其妙地淡淡道了一句:“好戲還在後頭呢。” 柳逸仙夫婦相視一笑。 瞿臘娜則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飯後梅素素拉著瞿臘娜徑自走了,鬼靈子正欲問師姐是否在堡內,卻見柳逸仙突然面色凝重,當下也不敢作聲。便聽柳逸仙道:“世侄,世伯知道你一定要知道你師姐的事,但你雖爲人精靈,卻是口沒遮攔,世伯真不知道該不該你講。” 鬼靈子心中更奇,聞言道:“我師姐她——?” 柳逸仙道:“瑋雲她此時好端端的在堡肉,你們姐弟倆半年多沒見面,本來早該帶你去見她了。但個中有些情由…… 唉!今夜你好好歇一宿,待你世伯母去問清你師姐後,若她要見你,世侄明日再去見你師姐如何?” 鬼靈子雖滿腹蹊蹺,但聽柳逸仙說得鄭重,卻也不敢輕浮,便規規矩矩的道了聲“是”。 當下由平兒引路,自到下榻處去了。 雖滿屋清香,鬼靈子卻哪里還睡得著,饒是他機智百出,卻也翻來覆去的想它不通。想他鬼靈子與師姐何等情深,世伯卻爲何總推三阻四的不讓他們相見。再說自己在門口這一場大鬧,師姐也早該知曉了,她卻爲何又不來找師弟呢! 鬼靈子越想不通就越要想,越要想卻越想不通。末了,突然心頭一亮,暗罵自己道:“鬼靈子啊鬼靈子!你被人當一次小豬莫非真的就變得豬頭豬腦的了麽?你白天不是早探知了師姐下榻之處,此時去見師姐一面,什麽事不就都一清二楚了麽?!” 當下翻身下床,躡手躡腳的走出屋來,徑往東邊掠去。他這一掠,自是施展出了平生修爲的輕功,李三等一干衆護院家丁,又怎能發現他了,不多時便讓他摸到了柳瑋雲的閨房外,卻聽見裏面傳來小素女梅素素的聲音:“姚大俠和鬼靈子找了這大半年,也沒尋到獨孤公子一絲兒頭緒,你二叔三叔出去找了這一月多,也是杳無音訊,唉,瑋雲,你看……?” 便聽見一個鬼靈子至爲熟悉的聲音傳來:“娘不要爲女兒擔心,獨孤哥哥定是有什麽要事不便分身,或許過不了幾日他就會來了的。” 這卻不是瑋雲師姐是誰!鬼靈子差不多便要衝將進去了,卻聽瑋雲又道:“娘,聽裳兒說今晚有個小叫化到咱們大門口胡鬧了一番,但裳兒又是從甄婆婆那兒聽來的,她說話又滿口儂呀伊拉的,女兒倒聽了個摸頭不著腦。只是那個叫化的胡鬧,倒使女兒想起了師弟。這半年多師父他老人家和師弟那鬼靈子到處奔波,我心裏真的挂念得緊。” 梅素素道:“如果你師父或師弟哪一個到了本堡,你見不見他們?” 瑋雲道:“見!當然即刻就見!” 梅素素道:“但你這付樣子……?” 瑋雲道:“師父師弟又不是外人,他們斷不會取笑我的,娘!” 梅素素苦笑了一聲,轉頭沖鬼靈子藏身處道:“陸小歪,你偷偷摸摸的幹什麽,還不快來見過你師姐!” 陸小歪?瑋雲一愣,便見一個光鮮俊美的少年推門而入,訕訕地道:“世伯母的耳朵好靈。”然後跪地便拜:“師姐,師弟好想你啊!”語言中真情畢露,卻是做作不來的。 梅素素只覺喉頭一酸,道:“你姐弟倆聊一會兒吧。” 言罷走出屋去,順手帶上了門。 瑋雲一聽聲音,當真是大喜過望,這光鮮少年不正是師弟鬼靈子小六卻又是誰!連忙欠身道:“師弟快快請起。” 鬼靈子站了起來,師姐弟倆四目相對,均覺景在夢中,良久,竟一齊笑了起來,笑罷,鬼靈子道:“師姐,你瘦多了。” 瑋雲笑道:“你倒是出落得俊俏多了,師姐一時竟認你不出,對啦,我娘叫你陸小歪是怎麽回事?今日在我家大門前胡鬧的就是你吧?你怎麽不像個小叫化了?你幹嘛不一來就來看師姐?嗯?你說你該當何罪?” 她一口氣說了這些話,竟是气喘吁吁了。 鬼靈子大奇,道:“師姐,你——?” 瑋雲臉一紅,道:“恭喜師弟,你快有小師侄啦!” 鬼靈子一愣:莫非師姐也道自收徒了? 便聽瑋雲又道:“我問你的話還沒回答呢。” 鬼靈子搖搖頭,道:“我也正覺蹊蹺,世伯世伯母老是推三阻四,不正我和師姐見面,而師姐你也避而不見,到底是——?” 瑋雲臉又一紅,輕輕掀開被子,道:“師弟你看我這樣子能出去胡亂跑麽?” 只見瑋雲腹部高高隆起,已是六甲之身。 鬼靈子“這這這”半天說不出第二個字。 瑋雲紅著眼輕笑一聲,道:“你小師侄便在這裏面纏著我,我又怎能出去見你。” 鬼靈子愣了這片刻,終於明白了個中情由,不禁又驚又喜,道:“難怪師父幫中亂成一團糟也不管,卻天天忙著到處查找獨孤公子下落,哈哈哈……” 瑋雲“噓”了一聲,道:“輕點聲。” 鬼靈子便真的輕聲道:“師姐,俗言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師弟也恭喜你,師姐已經有兩個老師侄啦!” 瑋雲笑道:“半年多不見,師弟還是這般油嘴滑舌,師姐哪兒又有兩個老師侄啦?” 鬼靈子正色道:“我陸小歪縱敢欺天瞞地,也斷不敢在師姐面前撒謊!” 瑋雲一愣:“陸小歪。” 當下鬼靈子面上大有得色,將收天山二怪爲徒之事又細細道了一番,自是比在飯廳裏講得還要詳細,直把個瑋雲聽得又驚又奇,格格笑聲不斷。 待到鬼靈子正兒八經地宣佈他“歪邪門”門規時,師姐弟倆早笑成了一團。 良久,瑋雲才止住笑,道:“你陸小歪與那兩個老徒兒,倒其如天造地設似的,只是你又讓他們到哪兒去給你找年紀比他們大的徒孫,我看你這歪邪門呀,只怕也好景不長!” “有多長便管多長唄。”鬼靈子道,“反正本門在江湖中名頭又不如少林武當,不存便不存罷了。” 師姐弟倆又打趣了一番,瑋雲才道:“你在長安與師父分手,到底是怎麽回事?” 鬼靈子當下不敢再信口開河,只好把自己偷偷溜出來之事說了。 瑋雲笑道:“方才娘對我說師父不日便會到此之言,也是你亂編的吧?” 鬼靈子只好老老實實地道:“是。自從我在長安與老——師父分手,就再未聽到他半點兒音訊。” 瑋雲:“這以了。對了,師弟,我懷著獨孤哥哥孩子的事,你——” “萬萬說不得!”鬼靈子連忙道,“待找到獨孤公子之後,此事方能公之於衆!” 瑋雲道:“半年多不見,師弟真懂事多了,此事若過早讓人知曉,師姐那是羞也羞死了!” 鬼靈子肅然道:“師姐,此事若落在師弟身上,江湖中若有第三個人知道,我陸小歪就把他宰了!” 瑋雲道:“師弟休要胡說,師父和胡大俠就知道,莫非你也——哼!” “胡醉也知道?”鬼靈子道,“那就好啦,他和獨孤公子是拜把兄弟,這半年多我也未聽到他消息,大約也是忙著找他拜弟吧。胡醉神通廣大,難說他們兄弟倆此刻正喝得酩酊大醉呢!” 瑋雲道:“此事勞動胡大俠,師姐當真好生過意不去。” 鬼靈子道:“師姐也不要有什麽過意不去,當時若非獨孤公子一劍殺了東方老賊,咱們白道中人,只怕要倒多大的黴還不知道呢!” 瑋雲嘴角邊露出一絲甜蜜的微笑。 鬼靈子又道:“師姐,此事萬萬拖延不得,師弟想明晨便走,去江湖上找尋師父和探訪獨孤公子下落。” 瑋雲道:“師弟的心意我領啦,但師弟遠來,何不再多呆幾日,再作計較?” 鬼靈子肅然道:“師姐,大丈夫行事當分主次.咱們就此別過了。” 瑋雲一愣,擡頭看窗時,早已東方既白。 鬼靈子此時倒真有點大丈夫氣魄,強扭過頭上轉身就走,到了門口,聽得瑋雲叫了聲師弟,鬼靈子一震,道:“師姐還有何吩咐?” 瑋雲見他雖然站住,卻不敢轉回身來,也是覺得雙眼發酸,便強忍住淚道:“沒什麽,見到師父他老人家時,就說師姐天天念著他。” 鬼靈子應了,飛快出門,回到自己下榻之所,卻見柳逸仙夫婦和瞿臘娜都在等著他。便對柳逸仙夫婦道:“世伯,世伯母,昨日是我錯怪你們啦!” 柳逸仙奇道:“昨日你怪我們什麽啦?” 鬼靈子道:“小侄在心裏這個……嗯……怪你們那個…… 推三阻四。” 柳逸仙恍然大悟,笑道:“不知者不爲罪嘛!” 鬼靈子道:“個中情由,小侄已然明瞭。方才小侄已稟明師姐,我此刻便要拜別了,還望世伯世伯母勿怪。” 梅素素奇道:“你現在就要走?不陪你師姐多玩幾天了嗎?” “這——?” 鬼靈子道:“行事當分主次,尋找——嗯,此事萬萬耽擱不得。” 柳逸仙微微點頭,道:“如此便拜託世侄了!” “咱們一家人,還說什麽拜託不拜託,倒是世伯多禮啦。” 鬼靈子又恢復了他那油嘴滑舌的歪邪形象,哈哈大笑道,“喂,小——瞿姑娘。江湖兇險,我料定你是不敢跟我走的了。你便在這兒躲著享清福吧,反正我世伯母這麽喜歡你,你縱在這兒呆一輩子也是沒事的,我可要走啦。” 瞿臘娜道:“哼!休要小看人,我偏要到江湖上闖闖給你看!” 當下二小拜別柳家堡,柳逸仙夫婦將他們送到大門口,微笑著看他們如飛奔去,只有李三等一干衆護院家丁大感失望,自是因爲他們好生生盤算好用以留住鬼靈子的雞鴨魚肉都白費勁兒了。 鬼靈子一路滿臉嚴肅,不苟言笑,任由瞿臘娜嗤笑於他,卻不理會。瞿姑娘小孩兒家心性,哪耐得住這路途寂寞,自是想了不少法門逗惹於他。她人本老實,心地又善良,諸般小聰明,在鬼靈子陸小歪眼裏看來,真如三歲小孩胡鬧一般,頂多沈喝一聲“胡鬧!”儼然一付大人狀,倒把瞿姑娘鬧得個大紅臉,便氣呼呼地嘟著嘴,一路跟了他去,鬼靈子看在眼裏,自是暗自偷笑。 鬼靈子在柳家堡拍胸脯打肚皮,向柳逸仙夫婦和師姐打了包票,要去尋找獨孤公子,如此尋了數日,卻哪里有胡醉、姚鵬、獨孤樵諸人的半點蹤影? 他人本刁鑽古怪,硬憋了數日,早已心癢難耐,此時再已忍不住,便停下身來,望著官道“咦”了一聲。 瞿臘娜正沒滋沒味地走了幾日,心頭氣惱,忽聽他開口,倒著實嚇了一跳,也跟著停下來,見鬼靈子滿臉疑惑地看著腳下,不禁奇道:“怎麽了?” 鬼靈子不答,擡起頭來,看著遠方沈吟不語。 瞿臘娜順目望去,此時暮色已濃,兩旁青山夾道,前方似有一戶人家,細看之下,卻別無古怪。心知這陸小歪定是故計重施,哼了一聲,自個站在道旁不理他。 鬼靈子見計不得售,眼珠一轉,自言自語道:“古怪,古怪!” 邊說邊向前方飛奔,也不理俏生生立在一旁的瞿臘娜。瞿臘娜見他自顧走了,無奈之下,只得跟上,心中恨透了陸小歪,打定主意,明日一定與這小子分道揚鑣。 鬼靈子見她跟上,更不打話,腳下加了三成勁,身體飛掠而出,直向暮色中奔去。 瞿臘娜見狀一愣,好你個陸小歪,考較起本姑娘輕功來了。當下微一提氣,展開峨嵋身法,直追而去。 須臾便到了那幢小屋近前,卻原來是一家酒店,門口赫然躺著四具屍體,二人大驚停步。 瞿臘娜畢竟是個女孩,陡然間在這荒郊野外見到這多屍體,心中早已法了,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陸小歪衣袖。 鬼靈子心頭一樂,心想小姑娘只會吹大氣,幾個死人便嚇成這樣,嘴上卻不說什麽,只裝做很老練的樣子,認真查看屍體,低聲道:“已死了三個時辰了。咦!怎麽店小二也給弄死啦?” 二人步人店中,發現尚有三具屍體。 瞿臘娜突覺腳底一滑,低頭看去,直嚇得花容失色,緊緊拽住鬼靈子。 鬼靈子見瞿臘娜嚇得發抖,便伸手扶住她的腰間,低頭看時,原來地下那人給人一掌打得腦漿迸裂,瞿臘娜剛才便是踩在他的腦漿之上了。 鬼靈子道:“好厲害的掌力。” 瞿臘娜顫聲道:“這些屍體,有啥……啥看頭。走……走吧。” 鬼靈子扶著她步出酒店,向前方疾奔。 此時月上東山,清澈的月光瀉在山間,顯得極是靜謐,道路婉蜒爬上兩山相連之處,穿過森林,消失在山後。 瞿臘娜忽覺異樣,擡頭一看,卻見鬼靈子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這才發現自己與他緊緊挨在一起,不禁大羞,一巴掌打開他扶在自己腰間之手,纖腰一扭,早已奔出三丈之外,一言不發,向前疾走。 鬼靈子嘻嘻一笑,快步跟上。他生性油滑,忍不住道:“此番你可得陪我兩輩子了。” 瞿臘娜聽他說得古怪,回頭佯怒道:“什麽兩輩子?” “上次你捏皺本掌門衣服,只得答應陪定了本掌門,此次你又揉皺本人衣袖,豈不是——?” 瞿臘娜聽他出言無狀,不禁芳心大怒道:“陸小歪,你給我滾得遠遠的,別跟著本姑娘。” 鬼靈子見她柳眉倒豎,顯是真的生氣了,便伸伸舌頭,做個鬼臉道:“行。” 瞿臘棚見他一口答應,到被怔住了,哼了一聲。卻聽鬼靈子道:“但有一事本掌門可得交待清楚了才能滾得遠遠的。” 言罷嚴肅地看著瞿臘娜。 瞿臘娜不理不睬,自將頭扭朝一邊。 良久。 鬼靈子一言不發,折身向來路走去。 瞿臘娜大急道:“哎,你……?” 鬼靈子回身站住,依舊嚴肅地看著她。 瞿臘娜大窘,囁嚅地道:“你方才所言,卻是何事?” 鬼靈子道:“瞿姑娘信不過本掌門,是以不是?” 瞿臘娜大奇道:“這——” 鬼靈子氣憤憤地道:“方才我在路邊停下來觀天象之時,瞿姑娘以爲本掌門是在作奸使詐,誘你上當,是也不是?” 适才瞿臘娜確是這般心思,此時給他點破,看樣子顯然是自己錯怪於他了,有心認個錯,卻如何開得了這個口? 鬼靈子見她神態扭怩,心頭大樂,卻依舊得理不饒人地道:“現下瞿姑娘已知在下並非存心相戲,本掌門便死而無怨,這就滾得遠遠地吧,省得姑娘肝氣不疏,橫逆犯胃,腹疼起來,貌若西施,氣死嫦娥……” 陸小歪一個勁地胡說八道,一作勢就要“滾開”。他本只是開個玩笑,哪里會真的滾開。卻老不見瞿臘娜出言喝止,此時身形已經縮做一團。自己站起來吧,豈不成了言而無信之徒?真的“滾”吧,卻又有失大丈夫風度,真是作繭自——那個縛,自作——哪個自受。只好繼續胡扯下去:“……我陸小歪一把火將自己燒了,這個世界便乾乾淨淨的了,瞿姑娘也就……” 他怎麽知道,瞿臘娜此時又羞又急,一早已方寸大亂。她在峨嵋派中是最小的師妹,師傅絕因師太及衆師妹對她又嬌又寵,何時受過一丁點兒委曲?此時見這鬼靈子兀自信口雌黃,竟是半點不讓自己,當即悲從中來,坐地哭出了聲。 這一下倒讓鬼靈子找到了臺階。他馬上站起來,走到瞿臘娜身邊。瞿姑娘還道他是來勸慰自己的,邊哭邊等著,可過了一陣不見動靜,悄悄擡起頭來,卻見鬼靈子拍頭看著前方天空,臉上神情凝重! 瞿臘娜氣不打一處來,飛起一腿,朝他委中穴踢去,鬼靈子似猶未覺,竟不避不止,給踢個正著,當即倒地抱著右腿狂呼道:“哎——喲喲喲喲,哎——喲喲喲喲——” 瞿臘娜也未想到這一腳竟會踢實了,見他狂呼亂叫,知是踢重了。當即忘了再哭,連忙爬將起來,扶起鬼靈子,卻見他滿臉怪相,嘬嘴猛吸冷氣,似是疼極。 瞿臘娜當即給他推血過宮,耳朵裏卻充滿了鬼靈子哼哼唧唧的聲音,知他三分真七分假,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下,嗔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卻聽鬼靈子一聲長歎。 瞿臘娜見這口氣歎得大是蹊蹺,忍不住停下了手,向他望去。 卻見鬼靈子閉了眼睛,一付睡著了的模樣,便推他一下道:“怎麽了?” “世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瞿臘娜聽他拿腔捏調的竟出此等言語,心頭氣急,又是一巴掌拍下道:“你放屁!” 不料一拍之下,鬼靈子一軲轆爬將起來,連聲問道:“什麽什麽什麽?你說我放——這個——什麽?” 瞿臘娜話才一出口便覺不對,此時見他連聲追問,不竟給鬧了個大紅臉,卻還怎麽說得出口? 鬼靈子卻不願就此罷休,但見他搖頭晃腦地道:“由此可見,小姑娘不學無術,講話猶似這個——放——那個!” “卟哧!”一聲,瞿臘娜笑將出來,一不提防,鼻子竟吹了泡泡! 鬼靈子頓時歡叫道:“不羞不羞,哭哭又笑笑,鼻子吹個大泡泡!” 瞿臘娜早羞紅了臉,緊緊抱著小腦袋,恨不得鑽進土裏去! 卻聽鬼靈子正色道:“你可知方才那句話是誰說的?” 瞿臘娜抱頭不答。 鬼靈子又道:“告訴你吧,諒你也不知。 此話是上去一個大聖賢說的,此人姓孔名丘,排行老二,故又稱孔老二。哼,小姑娘才疏學淺,竟敢出言無狀,當真狂得可以!” 鬼靈子小叫花一個,此番好不容易在“學問”之上壓倒了瞿臘娜,心頭自是高興。一番堂而皇之的教訓,到把瞿臘娜逗笑了,當下擡頭道:“好好好,就算你學識淵博行不行?你講完了沒有?” 鬼靈子知她又要叫自己“滾”,連忙介面道:“沒有!” “快講!” “适才本掌門仰觀天象,發覺天狼星到了坎位,北極星卻正處於離位!此乃不大尋常之天象,主奇異之事。此事該當就在前面。是以——這個——本掌門——那個想瞧瞧……” 鬼靈子吱吱唔唔,不肯言明。 瞿姑娘卻早知他不願“滾” 得遠遠的,芳心竊喜,臉上卻不動聲色地道:“陸小歪,你真會看天象麽?” “那當然。适才不是應驗了嗎?” 言下頗爲得意。 瞿臘娜半信半疑地道:“那你看看家師她老人家此時卻在何處?” 陸小歪一愕,道:“這個——天機的不可泄露。小姑娘若想知道,陪著本掌門便知端倪。” 其實鬼靈子哪會看狗屁的天象,适才路邊之事,不過巧合罷了,也虧他機智百出,胡皺了一通。 瞿臘娜猶自不信,便道:“本姑娘就讓你再跟三日,若三日之內沒有何奇異之事。哼哼,到時你可得滾快點。” 鬼靈子當即笑道:“行!”心想跟我鬼靈子在一塊,要沒奇異之事,那才真是奇異了! 瞿姑娘見他如此聽話,到還是第一遭,芳心大悅,柔聲道:“咱們走吧。” 二人這才重新上路。此時月正中天,天地間空明澄靜,猶如清水洗過一般,會人說不出的輕鬆愉快。 二人早已過了宿頭,遙見前方有一樹林,均想何不就在樹林中露宿一夜,說不定也別有一番情趣。 默行一陣之後,鬼靈子道:“瞿姑娘,本掌門尚有一事相詢,不知可否?” 瞿姑娘見他今晚又是聽話又是客氣,不由格格格地笑了起來,道:“掌門人但講不妨!” 言罷又格格直笑!笑聲在這萬籟寂靜的深山夜色之中,顯得煞是清脆悠揚。 鬼靈子道:“如若三日之內碰上了奇異之事,瞿姑娘卻又該當如何?” 瞿臘娜不答,一個勁嬌笑不語,身形卻是極輕快地滑向樹林! 鬼靈子不緊不慢地跟著,道:“哼,峨嵋弟子言而無信,待它日本掌門上峨嵋山去,羞那絕因老尼一羞。她教徒不嚴,該當何……” 忽然嘎然止聲,但聽見隱隱有一奇異之聲傳來。 瞿臘娜已然進住笑聲,二人躡手躡足地朝那發聲之處走去,鬼靈子低聲道:“瞿姑娘,此番你陪定本掌門了。” “你……!” 二人身形未停,幾個起落,已到了發聲之處,一看之下,二人才大吃一驚! 但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被倒吊在兩棵古松之間,兩條粉壯的大腿迎天叉開! 見了二人,止住嘶啞的惡罵,奇怪地打量著鬼靈子和瞿臘娜。 鬼靈子哈哈大笑道:“瞿姑娘,本掌門的觀天象之法可還使得麽?” 月光之下,只見瞿臘娜一張小嘴張得大大的,被跟前這怪異之事驚得目瞪口呆! 聽鬼靈子見問,呆呆地道:“這……這怎麽回事?” 鬼靈子興奮地道:“你先說,本掌門觀天象之法可還使得麽?” 瞿臘娜“呸”了一聲,道:“本姑娘認輸便是。” 鬼靈子連聲大叫道:“什麽什麽什麽?你聽好啦,瞿姑娘,當初可是你自個說的要陪……” “陸小歪!”瞿臘娜見他在外人面前又要胡說八道,當即喝住! 鬼靈子道:“得得得,本掌門今日認栽了。想不到峨嵋派劍法厲害,耍賴也是獨有心得!” “誰耍賴了?” “你不是說要陪我嗎?” “我是說要賠你……” 鬼靈子急忙打斷道:“這不就得了?” 瞿臘娜大急道:“你這才是耍無賴!” 鬼靈子一本正經地道:“行啊,我要無賴,你也耍無賴,就當咱們是兩個小無賴罷了!” “你——!” 陡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道:“兩個小孩別吵了,快將本姑娘放下。” 鬼靈子聞言大吃一驚,自言自語道:“姑娘?”邊說邊圍著那人繞了幾個圈子,眼珠不住地上下打量,臉上一片驚訝莫名之色。 那人給他繞得火起,厲聲道:“有什麽好看的?” 鬼靈子仰頭道:“你真是——是個姑娘?” 那人大怒道:“***,老子不是姑娘還會是甚麽?” 鬼靈子迫:“這就奇了,‘老子’怎麽會是姑娘呢?” 那人大聲道:“小無賴到底放不放?” 鬼靈子道:“放什麽?” “放我!” “我,是什麽?” 那人語塞。 鬼靈子又道:“你真是姑娘?” 那人道:“老——我當然是姑娘!” 鬼靈子道:“你爲什麽是姑娘?” 那人道:“我怎麽知道?” 鬼靈子道:“你既不知道,卻又爲何自稱是姑娘呢?難道一個人想做什麽便是什麽嗎?我能做姑娘嗎?當然不能,對不對?” 那人突然道:“那你爲什麽不是姑娘?” 鬼靈子奇道:“這你都不知道?因爲我是站著撒尿。” 那人卻道:“那我卻是因爲蹲著撒尿!” 瞿臘娜見二人實在毫不知羞恥,當下怒道:“陸小歪,你嘴裏給本姑娘放乾淨點。” 鬼靈子不理,自顧打量著那人,口中念念有詞地道:“不像,不像,一點兒都不像!” 那人道:“什麽不像?” 鬼靈子道:“什麽都不像。” 那人問道:“不像什麽?” 鬼靈子道:“不像姑娘。” 那人怒道:“爲什麽不像?” 鬼靈子道:“姑娘哪有這般大?你看看我身旁這個姑娘,小巧玲瓏,這才叫姑娘!” 那人道:“放你娘的臭屁,我不像姑娘,那象什麽?” 鬼靈子沈吟道:“你什麽也不像。” 那人居然樂了,道:“那我到底是什麽?” 這一下倒讓鬼靈子頗費躊躇,思慮再三之後道:“你是個大東西,勉強可算個大女人吧!” 瞿臘娜心地善良,眼見這人被倒吊著,想必十分難受,抽出長劍,就想放她下來。 “慢著!”鬼靈子大聲道,瞿臘娜悚然住手,沈著臉問道:“怎麽啦?” 鬼靈子道:“小姑娘膽大,你不看看,你只有她的一條腿粗。放下來好辦,但若她要將你一口吞了,看你怎麽辦了!” 瞿臘娜心想自己到不至於被一口吞了,但看樣子此人武功不弱,如她羞於自己遭人暗算之醜聞傳到江湖之中,竟會殺人滅口,只怕也難說得緊。 當下手持長劍,好生爲難道:“那怎麽辦?” 鬼靈子道: “本掌門且問她一問。喂,這位——嗯,大女人,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嘶啞著嗓門道:“我叫鐵姑,人稱黑力鐵姑。” 鬼靈子與瞿臘娜對看一眼,均未聽說過此人名頭,當下又問道:“家住何方?” “員外穀。” “因何吊在此間?” 鐵姑一提此事,直氣得火冒三丈,連說帶罵地將如何識得鐵運算元田歸林和雷音掌連城虎,如何與鐵運算元拜堂成親,鐵運算元如何燒了員外莊,自己如何追趕,如何與黑煞四星動上手,以及如何被吊起來之事,從頭到尾說了個仔細。也虧她兀自倒吊著還有耐心如此細細道來。末了,想起鐵運算元如此忘恩負義,實是義憤填膺,又不住口地罵將起來。 瞿臘娜直聽得嬌軀亂顫,笑伏於地。 鬼靈子卻聽得心驚膽顫,“卟嗵”一聲,跪在地上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鐵姑卻大奇道:“你這小無賴怎的跪下了?” 鬼靈子這才緩過神來,道:“請三怕母恕罪,小侄不知,真是該死!” 鐵姑更奇道:“誰是你三伯母?” 鬼靈子也細細的將自己與柳家堡的關係一一道出,直聽得鐵姑大喜道:“有趣有趣,你小無賴挺有意思。快快快,將你三伯母放了再說!” 鬼靈子輕聲道:“三伯母能否饒恕小侄不知之罪?” 鐵姑怒道:“***,莫非我不饒你,你便敢不放我下來不成?” 鬼靈子故作急狀道:“小侄不敢,小侄不敢。” 言罷從笑得前仰後合的瞿臘娜手中搶過長劍,“嚓嚓”兩聲先將鐵姑腳上之藤條斬斷,待鐵姑雙腳落地之後,又將她手上的藤條也斬了,然後棄劍站在一旁。 鐵姑活動了一下被勒破了皮的手腕,見剛才還伶牙利齒的鬼靈子,此時恰似啞了一般,怔怔地站在那裏,心頭好笑,不禁叉開蒲團大的手掌,兜頭拍了他一下。 這一下手掌之上並未使上內力,以鬼靈子武功,要避開自是易如反掌,可他卻還是不動,當下受了這一掌。 鐵姑天生神力,雖然只是親熱地拍拍他,卻已使鬼靈子疼得直咬牙。 鐵姑撿起鐵杖,就著月光掃了使勁忍住笑的瞿臘娜一眼,道:“小姑娘長得好俊,你跟這陸小歪在一起,當心哪天也象你三伯母一樣,給人倒吊在樹上!” 語聲剛畢,鐵姑高大的身影早已向鐵運算元消失的方向奔出十多丈,森林中就好像刮起了一陣急風,直卷得地上的落葉不住地翻滾。 兩人均覺萬分尷尬,不敢對視。 良久,瞿臘娜“卟哧”一聲笑將出來,學著鬼靈子的腔調道:“小侄不敢,小侄不敢。” 鬼靈子哼了一聲道:“小姑娘別高興得太早,當心給人倒吊起來。” 瞿臘娜大窘,低了頭默不作聲。 鬼靈子又道:“此乃本掌門與你半斤八兩,咱們就此按下,以後誰也不准再提。你看如何?” 瞿臘娜應了一聲,聲音低得猶如蚊音一般。 鬼靈子陡然間恢復了原先的模樣,顯得又是自信又是胸有成竹,問道:“瞿姑娘,依你看我們此時該往何方走?” 瞿臘娜撿起長劍道:“你不是會看天象嗎?看看不就得了!” 鬼靈子裝模作樣地看著天空,嘴唇蠕動,似是念念有詞。 瞿姑娘也跟著,但見月明星稀,卻看不出任何門道,不禁欽佩地看著鬼靈子,忽然間小臉一熱,忙把頭轉向一邊,卻聽鬼靈子道:“咦,怪了?” 瞿臘娜忙問道:“什麽怪了?” 鬼靈子道:“剛才似乎有個人在心裏念我……待我算算看。 子丑寅卯,鼠牛虎兔,嗯,此人年不滿十五,是個女孩,待本人再算算她此刻身在何處。幹震坎離……” 瞿臘娜大急,生怕他算到自己頭上來,便道:“得啦得啦得啦!你看出我們該朝哪個方向走了吧?” 鬼靈子手指鐵姑消失的方向道:“那邊。” 瞿臘娜面有難色,道:“你看清楚了?” 鬼靈子道:“兩個方向都有奇異之事,那邊,還有前邊。” 他邊說邊指了鐵姑消失處和正前方。 鐵運算元和雷音掌急於逃命,盡擇荒無人煙之處而行,是以鐵姑也未走大道。 瞿臘娜道:“夜這般深了,還是走前方大道的好。” 鬼靈子心頭暗喜,這小姑娘毫無心計,正中了他下懷,當下便道:“就依瞿姑娘便是!” 二人經過這一番折騰,早失了困意,均想再趕一程,到前邊再尋投宿之所不遲。 正行走間,忽聽前邊又有人聲,二人駐足傾聽。但覺腳步聲雜遝,似有二十余人向這邊走來。二人連忙飛身上樹,趕好身形。 過了半盞茶時分,一行人已來到近前。但聽一人道:“天時不早,已過了宿頭,衆弟子便在此間息憩吧。” 二人從樹縫中看去,卻見二十多人均身著孝衣,心下大奇。 卻見衆人在草地上坐了,有幾人便去撿柴。不多時分,燒起了一堆旺旺的篝火,有幾人圍坐在篝火旁。但聽一人恨恨的道:“胡醉這廝做了烏龜,***也不知躲到何處去了!” 另一人道:“哼!胡狗做賊心虛,哪還敢在江湖露面!” 又一人道:“胡醉這廝也太大膽,竟敢挑明瞭與天下英雄爲敵,當真是不要命了!” 一人接道:“他此刻便是想要命,只怕也由不得他了!” 這番言語,直聽得鬼靈子和瞿姑娘驚怒交加,當即便欲搶出。 卻聽樹下又有一人道:“掌門師叔,我崆峒派的大仇莫非要等到八月中秋才——?” 但聽一直未出聲的那老者道:“我焦石子但要三寸氣在,便決意以胡賊周旋到底!此時離八月中秋尚有二月之久,衆弟子照樣齊心協力尋找胡醉,只要找到,大夥兒並肩齊上,將胡醉碎屍萬段了再說!” 鬼靈子聽到此時,哪里還忍將得住,沖瞿臘娜使個眼色,瞿臘娜微一點頭,手握劍柄。 當下鬼靈子冷哼一聲,從樹上電射而入直撲五丁開山焦石子! 五丁開山焦石子聽到風響,知有人偷襲,但尚未反應過來,更覺身上一麻,已被點中了穴道,跟著便是“啪啪啪啪……”十幾個耳括子打在臉上,一張老臉給打得腫起老高,牙齒也被打落幾顆,衆人大驚,細觀時,但見出手之人竟是一個少年! 身邊的幾個門下弟子早已給瞿臘娜點倒在地,一柄長劍直抵焦石子胸前,但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都給我站住!一個也別過來,否則我先殺了這老傢夥!” 餘下弟子見掌門人受制,哪還敢動,俱怔立當場! 鬼靈子恨恨地道:“焦石子,你今天不把話講清楚,我陸小歪讓你不得好死!” 卻見焦石子一刀將被打落的幾顆牙齒吐入火中,凜然道:“我焦石子光明磊落,從不做虧心之事,你讓我講什麽?” 陸小歪見此人雖然受制,仍如此硬氣,心下也好生佩服,便道:“胡醉乃當今天下第一大俠不說,還多次出手救過你掌門師兄之命,可算對你崆峒一派有莫大恩情,你口口聲聲辱駡於他,卻是爲何?!” 但見焦石子慘然一笑,道:“好個大俠,哼!好個大俠!鬼靈子,大丈夫做事何必藏頭露尾?今日定是胡醉這廝讓你所爲,又何必自算什麽陸小歪了,哈哈……!” 焦石子話未言落,鬼靈子“啪”地又是一巴掌擊在焦石子臉上,厲聲道:“焦石子,你只要膽敢再罵一句,我定讓你生不如死!” 焦石子嘴角滲出一縷鮮血,聞言竟又哈哈大笑道:“我焦石子此條老命本不足惜,既敢以胡賊爲敵……” 鬼靈子揚手便要一掌擊下,卻被瞿姑娘擋住,道:“讓他把話講完!” 但聽焦石子續道:“……早巳將性命置之度外。哼,胡醉胡醉!你當真是浪得虛名,爲何不從樹上下來,自己取了老夫性命!又何必假手這兩個小孩?!” 後邊兩句,自是提了內力送出,但聽聲音悲嗆絕倫,神情激昂無懼! 瞿臘娜撤了劍,抱拳道:“焦石子前輩,晚輩是峨嵋派弟子,名叫瞿臘娜。鬼靈子小六現已改名陸小歪,並非有意相欺,我二人也並非受了何人指使,只是偶然遇到你們,我們方才聽你們口出惡語罵胡大俠,才氣不過打了你們。胡大俠義薄雲天,我還未下山之時,便聽家師絕因師太她老人家對胡大俠交口稱讚,你們如此罵胡大俠,當真是不對得很。對了,家師說貴派掌門是令師兄,怎的你剛才自稱掌門?莫非——?”話未說完,伸手解了焦石子穴道。鬼靈子也發覺此事似乎別有隱情,是以未加阻擋,抱拳立在一側。 五丁開山焦石子一大把年紀,卻被兩個初出茅廬的後生一招制住,深覺無顔,本待一死了之,但聽瞿臘娜竟是峨嵋掌門絕因師太之徒,而鬼靈子師承他自也知曉,且聽她之言,並非是受胡醉指使,更何況師兄大仇末報,自己豈可輕易喪生。既是折在名滿天下的姚大俠和絕因師太徒兒之手,倒也不是什麽太丟面子之事,既如此想,心中才有了幾分釋然,當下長歎一聲,將胡醉如何殘殺崆峒派前掌門神拳無敵焦礫子之事細細道了出來。他一提師兄慘狀,自是眥目裂張,直嚇得瞿臘娜毛骨悚然,驚駭無比。 鬼靈子卻大惑不解,道:“焦石子,你不可信口雌黃,胡……” 五丁開山焦石子淡然道:“鬼靈子,令師姚大俠曾有恩於我,今日之事你們既也是受了胡醉那廝欺蒙,我也不怪罪你們便是,但我一大把年紀,何必信口雌黃!你若不信,自去問胡醉那廝,老夫如有半言相欺,那也枉稱一派掌門了!” 鬼靈子和瞿臘娜聽他如此說話,自是言下無虛,不禁一齊呆了,怔立半晌,作聲不得。 當下焦石子又將在洛陽天星客棧與童超和雷同、許聰相遇,以及得知鷹爪門掌門無敵神掌楚通被胡醉所殺之事也說了出來。 饒是鬼靈子機智過人,也聽了個目瞪口呆。 瞿臘娜道:“焦石子前輩方才說八月中秋卻又是何事?” 焦石子一怔,道:“你們還不知此事?” 二人相顧茫然,一齊搖了搖頭。 焦石子掏出一張帖子遞給二人,二人接過來就著火光一看,但見那帖子上寫著—— “謹啓天下各門派掌門一幫主及各路英雄: 本幫之亂,已爲天下所矚目。胡某泰爲幫主,偶有失手也實屬迫不得已。今我輩中人不念胡某苦心,卻口口聲聲要與胡某討個公道,胡某雖不才,卻也何懼之有!便於是年八月中秋之日,在東嶽泰山之頂,還爾等一個公道罷了!此英雄貼所到之處,還望各路英雄笑納!…… 丐幫幫主 胡醉” “胡醉”二字後面,赫然印有血紅的花押! 鬼靈子細看花押良久,駭然色變。 瞿臘娜見狀急道:“果然是胡大俠的花押麽?” 鬼靈子緩緩點點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39拭目以待
布袋和尚姚鵬甚覺氣悶。自大漠歸來已然盈月,別說未能得見胡醉,連徒兒鬼靈子的音訊,也是絲毫不知。整日在江湖中聽到的,只是接連不斷地凶訊和一片咒駡胡醉之聲,布袋和尚身爲丐幫長老,幫主胡醉爲天下英雄所不齒,他自也覺面上大是無光,況且他與胡醉相交又非泛泛,是以終日沈醉酒鄉,只不願與江湖中人朝相。心下卻大是惶然,不知胡醉何以這般喪心病狂,竟敢與整個武林爲敵!雖他布袋和尚斷斷不信所有那些滅絕人性殘禍江湖之事會是胡醉所爲,但俗言道三人成虎,饒是姚鵬空有一身蓋世武功,也不得不信幾分,心頭便更是惶惑。 這日,布袋和尚正茫然行走山林間,卻猛聽得一陣嘯聲…… 江湖浪子童超自當日在洛陽天星客棧得人以傳音入密提醒,對胡醉會殘殺他的受業恩師無敵神掌楚通已自起疑。但連月來江湖慘禍不斷,且樁樁與胡醉有關,他正驚疑不定,偏偏胡醉又蹤影全無,不由得便已信了幾分。他與二師兄青衣秀士許聰二人終日奔波,只爲打探胡醉下落,殊不料胡醉與他童超身爲拜把兄弟,卻也是避而不見,失望、幽怨、傷悲和憤慨之情不由頓生。 這日二人佇立山崗,放目遠眺,但見山巒無盡,層林蒼翠欲滴,童超面對如此壯麗山潭,陡覺自然的博大和個人之無謂,不禁激發萬丈豪性,一聲長嘯,有若虎嘯龍吟,回蕩于峭壁山林間…… 武當失卻鎮派重寶之事,早已在江湖中傳得沸沸揚揚。滅性道長接任掌教之位一年不到,便發生如此恒古未有辱及列祖列宗之事,自也無顔多與江湖中人朝相,只帶了清雲清風,奔波于草澤山林之間,探查胡醉蹤迹,卻又哪里能探出絲毫。這日正悶聲趕路,猛聽得一陣有若龍吟虎嘯的長嘯傳來,當下不作它想,嘬嘴一呼,將滿腔的幽憤淒怨呼了出去。 當日樵夫李富貴的第一聲慘呼,早爲峨嵋派覺察,絕因順太令大弟子逸靜率一干弟子去查看究竟。不料逸靜等剛一離開,便聽到胡醉以內力傳來的高聲笑駡,說什麽“峨嵋派一窩蕩婦淫尼,我胡醉領教了!” 這還了得,絕因師太大怒之下疾奔下山,少頃便趕上先前遣派的一干弟子。 剛行得幾丈,又聽到了李富貴那駭人的慘呼,有若一陣濃重的陰風,饒是峨嵋派上下均是身負武功之輩,絕因師太更是見多識廣,也不禁冷冽冽地打了個寒噤! 等到她們看清森林中的那副慘狀時,絕因師太雙目幾由出火,而一干弟子有的面色煞白、有的滿面通紅——本派俗家大弟子楊留虹駭然精赤著身子與一個同樣赤裸但精瘦如柴的猥褻漢子被人捆綁著吊在一起! 楊留虹豐腴的肌膚蒼白如雪,顯是早氣絕身亡了。 絕因師太袍袖一卷,將楊留虹的屍身和那猥褻漢子卷了下來,又運指扣剪,剪階了捆綁著他們的布條,略微一探,便知弟子早是回天乏術,而那漢子竟不會絲毫武功。問得幾句,只聽那漢子只能發出“哦呵”之聲,早是給嚇瘋了。 絕因師太那火爆性子老而彌堅,盛怒之下,只率了逸靜一人,就此下山追殺胡醉。 一月之後,師徒二人剛人豫境,正行走於崇山峻嶺間,猛聽得一聲長嘯。 師徒二人對視一眼,駐足傾聽,又聽得一聲長呼與那嘯聲相合,一般的幽憤淒怨,只是那嘯聲博大剛猛,而那呼聲細婉綿密,絕因師太聽得少頃,竟然面露喜色,當下運足十成功夫,將聲音遠遠地逼了出去:“滅性老道!一做了掌門人功力便大進了,卻不知是何緣故,只不過終是遜了江湖浪子一籌,你還窮呼什麽?!”言罷拉了逸靜一齊朝江湖浪子立身處掠了過去。 滅性道長正呼得酣暢,猛聽得絕因師太聲音,愣了一下,正欲出聲回敬,卻聽得遠處又傳來一陣哈哈長笑,僅憑此笑聲,滅性道長便知那發笑之人內功更在自己之上,大約與江湖浪子正在伯仲之間,心頭一駭,便聽那人笑罷道:“江湖浪子內力博大剛猛,滅性道長細婉綿密,但絕因老尼你做了這多年峨嵋掌門,卻怎的還是這般霸道,毫無出家人的樣子,哈哈!老叫化算是服了你啦!” 布袋和尚與絕因師太素來交好,故他出言如此“無狀”,絕因師太不僅不以爲忤,反而也大笑道:“臭叫化如此回護滅性老道,是不是因爲人家做了堂堂武當掌教,便欲巴結啦!” 話音剛落,便聽江湖浪子童超大喜道:“哈哈!三位前輩可否——” 他的話才說了半句,便見一條灰影率先奔至,卻正是布袋和尚姚鵬。 江湖浪子歎服道:“姚大俠好深的功力!” 姚鵬尚未答話,絕因師太率逸靜,滅性道長率清雲清風,又是一齊到了。 衆人均是大喜,互道久別無恙,不料一句話問出口來,各人面色都是微變,童超受業恩師被殺,姚鵬死裏逃生又親見古刹少林遭難,武當重寶失竊,峨嵋弟子蒙辱……又怎能說是“無恙”?—— 正尷尬時,便聽布袋和尚笑道:“大家均非外人,不要再道有恙無恙的俗言了,我老叫化是大難不死,也沒什麽可羞辱的……” 當下將自己的所曆所聞道了一遍,未了道:“胡醉與老叫化交非泛泛,這人人均是知曉的。若江湖傳言屬實,老叫化卻也容他不得了!” 江湖浪子微歎了一聲,道:“在下與胡醉結拜之事,江湖中無人不知,但……”也把本門慘變及在洛陽天星客棧處聽到的話講了。又道:“我也不信胡醉會有這般所爲,但事至如今,胡醉他始終無影無蹤,也不由使人……唉!” 接下來絕因師太和滅性道長各述了本派之變,聽得衆人都是又驚又怒。 童超道:“那刻在樹上海辱貴掀清譽之言,果真是以指力刻出的麽?” 絕因師太面色慘然地點點頭,道:“那指力之強,縱是貧尼也有所不及,縱觀當今天下,有此指力的不過胡醉、童少俠和老叫化你三數人而已……” 滅性子介面道:“但在短短旬日之內便教會一群愚魯村民使本派太極劍及似是專克本門劍法‘破極劍’的,依貧道之見,天下只有昔日太陽叟東方聖、千佛手任空行和胡醉三人。童少俠和姚大俠雖論功力並不亞于胡醉和任空行,但若論心計,卻只怕有所不如了。” 姚鵬和童超點點頭,面色凝重地對視一眼。 童超道:“當日胡醉和任空行比拚內力,正值生死關頭,我對任老魔驟下殺手,他當無幸理才是,何況我最後離開武帝宮時,曾一掌擊碎門匾,不料卻引發了東方老賊事先安裝好一舉盡殲天下英雄的烈性炸藥,武帝宮當即夷爲平地,任空行縱有十條命,只怕也該丟了。” 姚鵬道:“聽說東方聖是童少俠和毒手觀音師徒一道埋的?” 童超道:“正是。東方聖被獨孤兄弟一劍刺透左胸,那是斷活不成了的!” 絕因師太道:“如此說來,天下能創出那狗屁‘破極劍’的,便非胡醉莫屬了?” 滅性子道:“問題那‘破極劍’並不很狗屁,陡然遇上,那招式也……也的確能克住本門太極劍法。”指著清雲又道:“我這師侄,便曾栽在一個三尺孩童手下。” 此言一出,衆人俱驚。 絕因師太本是一代使劍高手,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她自是大覺蹊蹺,正欲細問詳情,卻見一個又瘦又老雙目無神的叫化蹣跚著走過來,气喘吁吁地道:“你們可是叫姚鵬、童超、絕因和滅性子麽?” 衆人一愣,便見青衣秀土許聰早掠過去,只伸手輕輕一捏,那叫化便疼得殺豬般地大叫起來,並且眼淚鼻子一齊直下,顯然是不會武功之輩。 許聰連忙松了手,訕訕地立於一旁。 布袋和尚問了幾句丐幫切口,那叫化竟也一竅不通。未了布袋和尚道:“這位兄弟,你怎知我們姓名?” 那叫化道:“小老兒方才在山腳那個叫東山客棧的門口討飯,忽然來了個凶霸霸的大爺,問小老兒要不要銀子,小老兒說要的。那大爺便給了小老兒二兩銀子,叫小老兒來給衆位爺台送東西。衆位元爺台的名字和上山路徑,也是那大爺告知的……” 童超道:“那人叫你送什麽東西給我們?” 那叫化忙不疊地從懷中掏出一疊帖子遞上來,道:“就是這個。那大爺還說如果小老兒不送到,他就要砍斷小老兒的兩條腿,這……這……!”話未說完,早已面露極度驚恐之色。 而童超等人接過那帖子一看,無不面色大變! ——那帖子駭然便是胡醉約請天下英雄于八月中秋之日到泰山“還給公道”的英雄帖! 布袋和尚一揮手,叫那送帖子的老叫化回去之後,突然哈哈大笑:“好!好!胡醉,老叫化倒要看看你怎樣還天下英雄公道!哈哈……!” 待他笑罷,童超、絕因師太和滅性道長一齊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布袋和尚沈重地點點頭,只道了一聲“咱們中秋在泰山見上”,人便飛速離去! ——他知道“英雄帖”上胡醉的花押是真的。而童超、絕因師太和滅性道長卻知道藏頭露尾並非胡醉的風格。 當下衆人更不多言,相約在泰山見後當即離去。 |
40決戰東嶽a
東嶽泰山,高聳入雲,氣勢巍峨。杜子美曾以《登泰山》爲題,得“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之絕唱傳世,當真把個泰山的高大雄偉一吟而盡了,是故在中原五大名山之中,向來便有奉泰山爲“五嶽之尊”之說,泰山之氣勢恢宏,由此可見一斑。 此時,正是八月中秋。山腳驕陽似火,卻仍有零零星星的江湖中人行色匆匆,直往山上飛奔。自岱宗廟越級而上,經曬經石、鬥姆宮、抵中天門,再過“斬雲劍”時,泰山雖仍是在烈日下墨翠欲滴,奔行之人卻漸漸感到了一絲涼意。好在人人均身負武功倒也並不覺得。方在中天門時,他們便看見南天門上人影踵踵,顯是武林中大部分人都已趕在他們前頭到了。這些後來之人要麽所居之地離泰山太遠,要麽是收到英雄帖太過遲了,卻都巴巴地趕了來,人人心頭都是一個念頭:如此武林盛會,若不得置身其中,豈不是終生憾事! 今日,正是先前舉世公認的一代大俠,連月來卻大肆荼毒殘害江湖同道,早已天責神怨,人人均欲得而誅之的丐幫幫主、千杯不醉胡醉出頭相邀,要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之日。凡見“英雄帖”之人,俱知“公道”二字後面,實是隱藏著濃濃血光。人人心頭犯疑:縱你胡醉有通天徹地之能,莫非還能在泰山絕頂一舉巨殲天下英雄不成!倒要看看胡醉那廝何以如何膽大包天,渾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裏。是以尚在旬月之前,便有各路江湖中人或結伴或褂單,攜足了飲食之物,陸續上山。 眼下這些後來之人,看天色已近午時,早隱約可聞太皇頂上的喧嘩之聲,卻不知此時上面到底發生了些什麽,心頭都是大急,無奈十八盤似是無窮無盡,跟看南天門伸手可觸,卻又似永遠也趕不到似的,只得凝神提氣,悶聲趕路。 堪堪走完“緊十八盤”正往“緩十八盤”疾趕時,衆人忽視頭頂上一暗,正不解之間,早有雙腳在他們頭頂上輕點兩下,正欲驚怒出聲喝罵,卻見一禿頭老翁和一瘦長老嫗已飛奔出十數丈外,疾往前奔,遙遙聽那老翁傳回話來:“事情緊迫,稍後便沒熱鬧可瞧了,天山二怪借路一用,勿怪勿怪。” 話音落時,二怪早又飛掠上數十丈遠,衆人相視一眼,俱是無可奈何地一笑:天下有誰能奈何這對行事歪邪卻又功力奇高的活寶,那便算他了得了!便又低頭趕路。他們卻哪里知道,天山二怪此番來遲,正是怕在山上遇上了布袋和尚,當著天下英豪,大叫三聲“師祖”,那豈不是太過難堪,這倒也罷了,數日前二怪便早到了泰安城心,探得確鑿訊息:他們的“歪邪門”掌門師父陸小歪和一個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已結伴上山!光布袋和尚便沒什麽,他們來今裝作沒看見,便可免了大叫三聲“師祖”之尷尬事,諒那老叫比也沒辦法。但他們對鬼靈子那個鬼師父倒是怕極:鬼才知道那刁鑽古怪的陸小歪“陸掌門人”會什麽時候突然摸到身側來了!若依照門規當著天下英豪大叫三聲“師父”,他天山二怪兩張老臉卻上往何處擱去。是以天山二怪一複躲在山腳泰安城內的客棧中,終日心癢難熬,愁容相對,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實在忍耐不住到山頂大飽眼福之誘惑,情急之下,才想出一條在別人看來是盜鈴掩耳,在他們卻是“甚高甚高”的妙計,大喜之下飛掠出客棧,直往山上急奔。 不料一到泰山腳下,便見前面竟有兩乘轎子也自往山上疾奔,二怪陡覺轎中之人定是與他們一般心思,怕與師父師祖朝相,方有乘轎上山之舉。二怪頓覺此計大妙,比他們的“妙計”要高出少許,便喝令轎中之人出來,讓他們乘了上山。無奈轎中之人死活不願,待出來時卻是少林寺方丈悟明大師和一個頭戴瓜皮小帽的圓臉老者。 二怪早已火起,邪勁發作,哪管你方丈不方丈,頓時大打出手。 殊不料那圓臉老者一副生意人模樣,手下卻也毫不含糊,雙方都似是一般心思,急欲趕往山上,是故一出手便各施平生絕技,堪堪打了個平手。 天山二怪打得性起,一味死纏爛磨,不時點翻一個前來幫少林方丈和那圓臉漢子、武功也頗爲不俗的轎夫,待八名轎夫全被點翻之後,已然過去了兩個時辰。 悟明大師看看天色,運足全力一掌逼退梅依玲,長歎一聲,道:“罷了罷了,你天山二怪爲何要甘充任空行那老魔的爪牙?!” 陽真子聽得大奇,也運全力一掌逼開那圓臉漢子,道:“老和尚你說什麽,我天山二怪幾時又甘充任空行那魔頭的爪牙了?你如此小看我天山二怪,來來來,我牧羊童陪你練它個三百六十招!” 言罷一掌拍出,掌力煞是驚人,悟明大師閃身避過,卻並不還招,合什道:“二位既非任空行那魔頭所遣,何故又死死纏住貧衲和盧施主不放?” 陽真子理直氣壯地道:“我天山二怪何等德高位尊,豈能讓許多江湖小輩看見我和依玲的真實面容,此番只想向你們借兩乘轎子用用,卻又怪你這和尚和那位姓盧的小氣,竟是捨不得。 那也好,咱們便重新打過,贏了的便乘轎上山;輸了的自己走路,你們服是不服?!” 悟明歎道:“二位施主內力深湛,貧衲服佩之至,只是二位施主若再……再糾纏,只怕山上的胡大俠當即便要沒命了,唉!” 二怪聞言大吃一驚,齊聲道:“果真有此事麽了!”竟不等悟明答話,轉頭便朝山上疾奔。 悟明見狀苦笑一聲,連道了數聲“阿彌陀佛”才黯然道:“一切自有天數,既是天意如此,盧施主,天意難違,咱們便只全力施爲罷了。” 那圓臉漢子點點頭,面色煞是慘然。二人運力替八名轎夫解穴,不料天山二怪點穴手法獨特,竟又費了二人小半個時辰功夫,那些轎夫才一個個悠然轉醒。一看天色,八人驚叫出聲,連忙四人一轎,扛了悟明大師和姓盧的圓臉漢子便往山上疾行。 天山二怪一口氣奔到南天門,把門傳訊的丐幫弟子見他二人年紀甚高,功力也極是了得,便恭恭敬敬地道:“敢問二位前輩高姓大名?小的可好傳報。” 牧羊童陽真子急忙道:“我天山二怪的高姓大名,那是千萬傳報不得的,這一節你須記牢了!” 天山二怪邪名甚著,那叫化自是久聞了的,今日不知他二人在鬧何玄虛,是故只淡談一笑,道:“既是天山二位前輩如此吩咐,小的不傳報也就是了。” 二怪一齊點頭。 牧羊女梅依玲道:“你這小叫化還算知書達理。” 牧羊童一愣,不知那叫比所言所行與“知書達理”四字有何關聯,正欲問個明白,便聽梅依玲“咦”了一聲,又道:“怎的人這般多法?!” 陽真子依言望去,但見從南天門至太皇頂,一路上塞滿了人,只有丐幫弟子護住一條窄窄的通道,果然是人山人海,只怕有萬人之多。 那守門傳訊的叫化道:“今日本幫盛會,三山五嶽的朋友們都是來了的。” 二怪也不睬他,徑直往玉皇頂趕去。路上有叫化盤問,二怪只說“我天山二怪之高姓大名,那是萬萬不能傳報的。”他二人輩份甚高,足可名列觀禮責賓,叫化們只是一笑,便放他們通行。 趕至太皇絕頂,二怪不敢大聲張揚,只悄悄摸到一干叫化之後,陽真子也不待細觀,便掰過一個叫化肩頭,急問道:“胡醉死了沒有?!” 那叫化肩頭被他一擔,直疼得骨頭碎了一般,更聽他如此見問,自是氣不打一處來,只“哼”了一聲,並不作答。 陽真子怒道:“我天山二怪問你話,便算是你幸運了,還哼什麽哼?!” 未等那叫化出聲,便聽梅依玲道:“胡醉沒有死。” “當真麽?”陽真子大喜之下,便放開了那叫化,道:“老和尚原來是騙人!” 舉目望去,但見東南西三面,都爲丐幫弟子佔據,雖淨衣汙衣混雜,一卻分成六路就坐,每路均有四、五百之衆,共三千人之多,顯得倒是井然有序,只北面留給了前來“觀禮”的諸路英雄,爲首的正是江湖浪子童超、武當滅性道長、峨嵋絕因師太、崆峒掌門焦石子。 他們身後,駭然有江湖各幫各派頭面人物千人之衆。胡醉正被圍在當中,面前一張桌上擺著十七、八個大碗,旁邊有十數隻酒壇,其中三隻早已酒幹倒立,胡醉兀自大碗大碗的喝酒,恍若老僧入定一般,對旁邊正不停說話的另一條瘦高漢子理也不理。 二怪本是來大飽眼福的,也不聽那瘦高漢子囉嗦,只細看衆人顔色。 只看得一會兒,陽真子便連道:“古怪古怪。” 梅依玲道:“老不死的覺出什麽古怪了?” 陽真子道:“滅性老道身旁立著兩個小老道,那是不足爲奇,童超旁邊跟著一個青衫漢子,卻也不算什麽。” 梅依玲道:“那便是了,偏你老不死的何來古怪之言?” 陽真子道:“絕因老尼身旁有個尼姑也罷了,怎的還有一個小叫化,那不是古怪得緊麽?” 梅依玲道:“那是個小姑娘。” 陽真子道:“是小叫化不說,還是個小姑娘叫化,莫非丐幫大有女弟子,竟拜在峨嵋門下了麽?”見梅依玲不理不睬,又自顧道:“焦石子那老兒,又何來這般膽子,竟敢帶了本門三個弟子上山,這豈不與胡醉的英雄帖有所衝撞麽?依我看呀,那三人武功稀鬆平常,特別是那個苦著臉的瘦精老兒,大概是不能下山的了。” 梅依玲道:“他能不能下山管咱們屁事!喂,老不死的你倒看看,布袋和尚那老叫化和陸小歪那個……小叫化師父怎的不見?” 陽真子喜道:“那不是正好中了咱們之……” “意”字尚未出口,便覺身後有一人嘻笑道:“兩位老徒兒,別來無恙乎?本掌門師父已到多時了。” 天山二怪聞言大驚,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塊黑布來蒙在眼睛上,齊聲道:“我們可沒看……看見你!” 卻說鬼靈子帶著瞿臘娜,四日前便到了泰安。天下各路英豪均早先後在此會聚,三、五相約上山。但更多的,卻是丐幫子弟。泰安古城一下陡增這數千叫化,倒是恒古至少從未有過的事。鬼靈子沒費多大周折,便點倒了兩名丐幫三袋弟子,剝了人家衣服換上。他自己做慣了叫化,倒是貨實價真,只苦了個嬌滴滴的瞿臘娜,對著身上那又髒又臭的叫化衣大皺眉頭,待要將面上抹黑抹髒之時,更是大爲不肯,鬼靈子只好胡說八道一通,道是山上各路英豪中,似玉蝴蝶那類采花大盜多得不可計數,瞿臘娜飛頭一駭才老大不願地把一張粉面塗得有若畫板。二人打扮停當,三日前便已上山。 憑著鬼靈子的機靈乖巧,三日中沒費多大勁兒,便早摸清丐幫內情,心中不由暗驚。丐幫六大分舵中,只有川陝、洛陽兩分舵擁戴胡醉,其餘江南、膠東、豫皖和晉魯四分舵,竟全被鐵鏡所控。三千丐幫弟子,倒有兩千多擁鐵倒胡。其餘江湖英豪,五成中有四成是來看熱鬧,另有一成,如快拳唐維義和“神劍十三弟”之類,卻是口口聲聲爲著誅滅胡賊、爲武林同道除害而來! 鬼靈子找到川陝分舵舵主李仁傑,自報了身份,李仁傑最是敬佩本幫巡察長老,愛屋及烏,自是對布袋和尚這徒兒讚賞有加,將自己所知,悉數告訴了他。 鬼靈子大喜過望,那些殘害江湖同道之事既不是胡醉幹的,事情就決不至於太糟。而洛陽分舵舵主鄭雄烈,早在五年前便已神秘失蹤,代領舵主之職的副舵主宇文虎,乃一赳赳大漢,雖也對姚長老的徒兒大爲推崇,鬼靈子問來問去,卻只得到他一句話:“陸老弟但請放心,此番鐵鏡那廝絕討不了好去!”細問詳情,宇文虎只說“到時便知”。 轉瞬便到這中秋之日,鐵鏡一大早不知從何處摸出來,會盡各路英豪,且將丐幫數千弟子調集得井然有序。鬼靈子雖恨他過於陰損歹毒,卻也不得不佩服這廝頗有手段,只和瞿臘娜暗暗的混在丐幫川陝分舵弟子中坐了,心思今日我鬼靈子陸小歪若不給你鐵鏡弄些難堪,便枉稱堂堂的“歪邪門”開山掌門了!待到李仁傑令本舵弟子在空場中央置上酒桌諸物時,鐵鏡問明就裏,竟也不加阻攔,只微皺眉頭而已。 不多時,胡醉有若神兵天降,數千人幾萬隻眼睛,竟無一人看清他從何而來,只覺眼睛一花,身著黑色勁裝的千杯不醉早坐在桌前自顧飲酒,更不多言。 丐幫川陝、洛陽兩分舵弟子轟然叫好,李仁傑和宇文虎上去行了參見幫主之禮,胡醉點點頭,道了聲“虧李舵主購得好酒。” 鐵鏡也上去抱拳見過,胡醉卻渾若未見一般,鐵鏡竟也不覺尷尬,只哈哈一笑而已。 胡醉這般連招呼也不打一個,早使天下英雄怒氣頓生,便有人道:“名揚四海的千杯不醉身手當真了得,只是……哈哈!” 有人介面道:“若無此等手段,也斷不能連斃十余名少林弟子,又盜走武當《太極劍譜》和真武神劍了。” “聽說峨嵋派俗家大弟子楊留虹女俠,便是被他活活淩辱至死,不知老哥可曾有所耳聞麽?” “此事嘛,在下也是有耳聞的,只怕玉蝴蝶那色魔的手段,也還跟人家相差著老大一截呢!” “哈哈……!” 衆人附合大笑,丐幫川陝、洛陽二分舵弟子,早是按捺不住,一齊開口叫駡!叫化子走街串巷,自是對布井俚語獨有心得,那叫駡之辭,甚是不堪入耳,但鬼靈子卻一字也沒聽進去! 只因瞿臘娜陡聞大師姐慘訊,只覺渾身發軟,腦袋“轟”地一漲,雙眼發黑,竟昏了過去。 鬼靈子驚駭之下,連忙出手施救。 好在身周叫化都正忙著與人對罵,並未多注意他倆舉動有異。 良久,瞿臘娜悠然轉醒,身在鬼靈子臂中,兩行清淚卻已潸然滾落,對四周一片轟然叫駡,竟似渾無知覺,只愣愣看著鬼靈子,似是突然呆了一般。 鬼靈子心頭一酸,輕聲道:“貴派中真有個姓楊名留虹的師姐?” 瞿臘娜茫然點頭。 鬼靈子惻然道:“那些狗嘴裏,絕吐不出象牙來,瞿姑娘不要相信,稍後若令師絕因師太法駕光臨,一切自有計較。” 瞿臘娜仍只茫然點頭。 便聽鐵鏡道:“衆位英雄和本幫弟子都請靜一靜,鐵某有話要說。”他以內家真力將話逼出,雖不甚高亢,上萬正大聲叫駡的武林中人卻俱是聽得字字清晰,這份功力,也當真是非同小可了。 鐵鏡身爲丐幫副幫主,今日丐幫是東道,他既如此說話,衆人漸漸收住語聲,丐幫弟子見無人對罵,也自停了下來,少頃便靜了下來。 鐵鏡正欲開口說話,卻有人躲在衆人中道:“鐵副幫主的功夫,可當真俊得很呐,卻不知與胡醉相比如何?” 鐵鏡哈哈一笑,抱拳道:“這位兄台說笑了,鐵某與胡幫主的蓋世神功怎能同日而語,在下這點兒微末道行,如果以少林武當那領袖武林的博大武學相比,那更是貽笑大方了。” 衆人一愣,以爲先前發話之人竟是少林武當弟子,隨即卻又恍然大悟:他這般說,自是將武當少林蒙辱遭難之責,一齊推到胡醉身上去了。 胡醉一直悶聲喝酒,此時卻突然雙眼精光暴熾,只看了鐵鏡一眼,轉瞬卻又精光盡斂,只顧自斟自飲,渾若身周無人一般。 衆英豪見胡醉渾不把天下英雄看在眼裏,怒氣更甚,漸漸竟直呼胡醉之名此語也越來越刻薄。 有人道:“鐵副幫主,生生肢解活人,貫幫這套神功卻是叫何名目呀?” 鐵鏡長歎一聲,道:“兄台見笑了,敝幫上下均視此爲奇恥大辱。好在崆峒掌門焦石子焦兄稍後即到,我丐幫雖乃天下第一大幫,卻也不敢仗勢欺人,總會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的。” 又有人道:“胡醉乃貴幫幫主,今日之事,爲何不由他來主持,倒把一切都推給了你這個做副幫主的?” “人家忙也忙死了,今日要上少林,明日要去武當,再後日呢,人家又要到峨嵋,眼下這等區區小事,自然要請鐵副幫主照應了,哈哈!” “咦?人家此時不正在好整以暇地自斟自飲麽,難道兄台沒長眼睛?” “這眼睛嘛,此時雖還長著,若是哪位大俠突然看中了,難說便象焦礫子焦老前輩一般,轉瞬便又沒了,是以在下正在習練無眼觀天之法。” “……” 鐵鏡審勢度時,平緩得體地一一應對,卻字字含沙射影,胡醉卻總當聽而未聞一般。 瞿臘娜卻每到有人提起峨嵋派俗家大弟子楊留虹慘遭淩辱之事,便即刻昏迷,直把小鬼靈子忙得气喘吁吁,鐵鏡說十句話,鬼靈子倒連三句也沒聽見,李仁傑和宇文虎,只是陰沈著臉,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漸漸的群情激忿,十句言語當中,倒有九句或指桑駡槐或直接了當,都在大罵胡醉了。 鐵鏡心中大感得意,面上卻始終擺出一副愧對天下英雄之狀,便有人道:“鐵副幫主,依在下看,你‘幫主’前面的那個‘副’字,乾脆不要它也就是了。” 鐵鏡故作惶然狀,正欲說話,便聽數十名傳訊叫化一齊高聲道:“武當滅性掌教、峨嵋絕因掌門、鷹爪門童超掌門、崆峒派焦石子焦掌門及本幫巡察長老攜各門派弟子到!” 鐵鏡連忙越步相迎。胡醉也放了酒碗,看向衆人來處。 少頃,滅性道長、絕因師太、江湖浪子童超、布袋和尚姚鵬、五丁開山焦石子和武當清雲清風、峨嵋逸靜、青衣秀士許聰以及寒江獨釣霍泉等人,一律沈著臉飄然而到。衆人只冷冷地與鐵鏡打個招呼,一齊走到胡醉面前不到十丈遠的地方站定,淡淡地看著他。 玉皇頂上,突然鴉雀無聲,數千雙眼睛,只呆呆盯著場中諸人。 胡醉淡然一笑,連斟了十來碗酒。平端一碗齊頸,靜靜看著童超等人。 衆人微一愣神,忽見一個叫化飛跑到絕因師太面前跪下,道:“師父,逸靜師姐,大師姐她……她……?!” 小叫化對絕因師太跪倒便拜,這已算是離奇,那個叫化出語有若婉轉鶯啼,卻又是奇上加奇了。別說衆英豪惑然,便是絕因師太和她旁的逸靜,也是微微一怔,才發覺這個化正是本派小師妹瞿臘娜。連忙將她扶起,卻見她身著襤褸不堪的叫化衣,腰間還伊然負著兩個袋子,臉上的泥汙被淚水沖得橫七豎八。 饒是絕因師太此時正憤微滿胸,也忍不住啞然失笑道:“臘娜,你怎的這身打扮!” 瞿臘娜一愣,道:“回稟師父,陸小歪他說我長得太……太好看,這山上象玉蝴蝶那樣的采花大盜又多如牛毛,所以他點翻了兩個丐幫二袋弟子,剝了他們衣衫我們一人就套了一件……” 她的話音未落,早逗得無數群豪轟然大笑,更有人道:“陸小歪是誰,怎的這般胡說八道騙人家小姑娘,這山上哪兒又是采花大盜多如牛毛了!哈哈……!” 絕因師太老臉一紅,道:“臘娜,休要再多說了。” 瞿臘娜道:“是,師父。其實這衣衫又髒又臭,弟子也是極不喜歡,若師父也不喜歡,弟子這便將它脫了就是。” 群豪又是一陣轟然大笑,瞿臘娜不明所以,擡眼看看群豪,又回頭看師父,見師父也正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更是惑然,便轉頭看逸靜。 逸靜強忍住笑,拉過瞿臘娜到身旁,道:“師妹,你把這破衣衫脫了。” 瞿臘娜依言將那叫化衣脫了,卻“咦”了一聲。 逸靜正給她解下發髦,聽師妹如此出聲,也自奇怪,道:“師妹,怎麽啦?” 瞿臘娜道:“陸小歪怎的不來見他師父?”轉頭又朝鬼靈子那邊叫道:“喂!陸小歪,你怎不來見過你師父?還有這破衣衫,你可要拿到客棧裏去還給了那兩個小叫化。” 一語未了,滿山遍野又是一片轟然大笑之聲,絕因師太把臉一板,道:“臘娜,休要再多言!” 瞿臘娜連忙垂手道:“是!師父!”隨即心中一驚,失聲道:“師父,大師姐她當真……當真……?” 絕因師太也是面陡含霜,淒然地點點頭。 瞿臘娜“哇”的一聲,竟當著天下數千英雄之面大哭出聲。 逸靜一驚,連忙把她摟到懷裏,低聲勸慰。她這一哭,倒沒一人笑得出來。人人都知峨嵋派這個弟子天真浪漫,煞是可愛,當下心裏俱覺惻然。 絕因師太當的轉向胡醉,厲聲道:“胡醉!在下等討公道來了!你還有何話要說?!” 胡醉依舊雙手平端酒碗齊勁,朗聲道:“絕因師太,大丈夫行事敢做敢爲,今日既是與在下討公道,我胡醉自會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只是……” 鐵鏡連忙道:“是呀,絕因師太,胡幫主既如此說,自會有個交待的,還望師太稍安勿躁。” 胡醉陡然暴喝道:“鐵鏡!有本幫主在此,還不配你來囉嗦!”吼罷直瞪著鐵鏡,不怒而威,一付凜然不可侵犯的豪氣,竟弄得個堂堂丐幫副幫主訕訕不得作聲。 便見布袋和尚姚鵬騰騰騰走到胡醉面前,端起一碗酒,也是齊頸手執,靜靜看著胡醉。胡醉一口把酒喝幹,將碗扔在地上。 布袋和尚也是一口幹了,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又回到滅性道長身旁。 稍後,江湖浪子童超也慢慢走到胡醉面前,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然後抄起一碗酒,一干而盡,還是一言不發,回到布袋和尚身側。 之後滅性道長、絕因師太也是與江湖浪子一般。胡醉一連幹了四碗,加上先前獨自喝的兩壇,只悄在三十斤以上了,卻渾若無事,天下英豪見他如此豪飲,盡皆駭然。 崆峒派掌門卻未過去飲那碗酒,只陰沈著臉對身旁的寒江獨釣霍泉道:“霍當家的,你看清了,是不是他?” 霍泉從一開始就緊緊盯著胡醉,見他始終威嚴板面,卻不是那個生生肢解焦礫子之人又是誰?!當下便道:“是!是他!” 童超姚鵬等人聞言都是心頭狂震。 胡醉突然哈哈大笑,笑罷道:“你看清楚了,當真是我胡醉麽?!” 他這一笑,霍泉只覺與當日肢解焦礫子的那個胡醉略微有異,但到底何處不同,又說不上來,一時竟吱吱唔唔的作聲不得。 鐵鏡卻冷冷地道:“胡幫主,這寒江獨釣霍鳴只是長江面上的一個小角色,你如此威嚇於他,只怕天下英雄都有些看不順眼,倒沒來由的辱了本幫聲譽。” 他這一語既出,頓有丐幫江南、波東、豫皖、晉魯四分舵屬下二千余名弟子高聲附和。 胡醉面不改色,待衆人聲息之後,才淡淡道:“這倒是怪事,你怎的知道他叫寒江獨釣霍泉?又怎知道人家是長江面上一個小角色?哼!至於本幫聲譽,當日在武帝宮就被人辱得夠可以的了,堂堂天下第一大幫,竟成了別人手裏的一杆槍,那便沒辱及本幫聲譽麽?” 鐵鏡一時語寒,喃喃道:“東方老賊陰狠歹毒,鐵某其時心性迷失……” “心性迷失?哼!”胡醉道:“就算你被東方聖迷失了心性,不是胡某托大,當今天下能解得那迷藥的,只有敝師姐毒手觀音、千佛手在空行那魔頭三人而已,想必你是被任老魔解救的了?” “胡說!”鐵鏡怒道:“任空行那老魔早死了半年多,與在下又有何關聯了!你胡醉休要強辭奪理,就算鐵某與你勢不兩立,那也是本幫中事,咱們稍後自會以幫規裁處,只是你作下這諸般滅絕人性之事,只怕本幫縱相饒你活命,天下英雄也饒你不得了!” “很好,很好!”胡醉道,“你總算承認當日在武帝宮前心性並未迷失了。” “是又怎樣?” “不怎樣,胡某爲查證東方老賊奸媒,隱身江湖多年,本幫事務托你代管,你既心生排我之心,那也不算情理之外之事。我這幫主,也是做得極不像樣,此事咱們便照閣下言,稍後以幫規裁處。但你自言與任空行那老魔並無絲毫關聯,只怕言有不實吧?” 未等鐵鏡開口,胡醉突然大笑一聲,道:“任空行!你怎的還未被江湖浪子一掌打死?還有金一氓,你們兩小老賊怎麽越來越不成器,竟投到本幫中來了麽了!” 話音剛落,衆人正深覺詫異間,便聞兩聲長笑自丐幫江南、膠東分舵中傳來,隨即丐幫弟子只覺頭上暗得一暗,早有兩條人影飛越到當中空地,卻不正是千佛手任空行和玉蝴蝶金一氓兩大魔頭是誰! 衆群豪大覺詫異,一齊“咦”了一聲。 任空行早抱拳道:“老夫大難不死,倒是天數,此番和金兄只爲看熱鬧而來,倒不想打架,是故混在丐幫弟子中,倒江胡大俠見笑了。” 胡醉道:“豈敢!豈敢!任當家的深謀遠慮,雄才大略,胡某是敬佩得很的。” 任空行乾笑道:“好說哲說!今日是胡大俠約請天下英雄至此,其間還有要事,老夫和金兄這便作壁上觀爲妙。哈哈,哈哈。” 言罷退至一側。 鐵鏡見胡醉雖言辭鋒利,卻不時查看天色,雖不知他在等何人,但也怕遲則有變,當下便道:“胡醉,縱然你花言巧語,公道卻自在人心,你是先還天下英雄公道呢,還是咱們先了結幫中事務?!” 胡醉卻不應聲,徑自走到桌旁坐下,端起一碗酒來,剛飲得數口,便見布袋和尚姚鵬面色微變,少頃便到本幫川陝分舵前坐了,恍如老僧入定一般。 江湖浪子等人均覺詫異,看看胡醉,又看看布袋和尚,正自大惑不解之時,便聽寒江獨釣霍泉有如蚊蠅叫聲一般,囁嚅道:“這個胡醉和……和殘害焦礫子前輩的那個有點……有點兒不一樣。” 天山二怪剛一將黑布罩在臉上,便有掌風當著頂門擊下,百忙中伸手一擋,那掌風陡然失蹤,手中黑布條,自然雙雙落在地上。定睛看時,卻見鬼靈子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方才那一掌,自也是他誘使二怪上當的虛招了。天山二怪大驚之下,竟愣愣地看著鬼靈子作聲不得。 鬼靈子嘻笑道:“這下兩個徒兒可看見爲師了吧?” 陽真子囁嚅道:“看嘛,是……那個看……看見了的,只是……” “只是嘛,”鬼靈子道,“爲師也知道二位徒兒最喜瞧熱鬧,今日泰山英雄大會,當真是百年難遇,兩位徒兒嘛,是不能不來瞧上一眼的,是也不是?” 陽真子連忙道:“是,是,師父,那再是也沒有啦。” 他不知不覺之間,竟叫了一聲師父。鬼靈子心頭暗笑,面上卻忽然變得一本正套,道:“雖說咱們歪邪門行事與天下各門各派大不相同,但如果當著這天下各路英雄之面,二位徒兒大叫我三聲師父,雖是言出肺腑,實爲喜極而呼,但在那些坐井觀天之輩聽來,卻未免太過驚世駭俗,是也不是?” 這回連梅依玲也一起道:“師父,確確實實是這樣!” 鬼靈子道:“所以咱們的第五條門規,今日只怕得——”故意收住話頭不說。 陽真子聽他語調中大有緩和餘地,大喜之下,只覺這師父是整個天下最爲通情達理的了,連忙道:“師父,師父,你今日無論如何得把這條門規改上一改。” 鬼靈子故作沈吟未決之狀,梅依玲連忙也道:“師父,老不死……師兄的話大有道理!” 鬼靈子道:“好吧,既是二位徒兒都這麽說,雖然本門才創門立派不久,擅改門規,大是不妥,但本門行事本就莫測高深,端的與衆不同,只要二位徒兒聽爲師的話,這條門規嘛,爲師今天便要免他一免了。” 二怪大喜,連忙道:“多謝師父。師父叫咱們去打誰,咱們便去打誰,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鬼靈子道:“好,爲師眼下也不讓你們去打架,只是稍後你們站起來,靠攏一些,將爲師攔在身後,爲師要你們講什麽,你們便講什麽,聲音越大越好,二位徒兒看可使得麽?” 天山二怪連聲道:“使得,使得!” 鬼靈子道:“好,你們這便站了起來。” 二怪不等他語音落地,早騰地站起,陽真子已暴笑出聲。 鐵鏡陡見兩個奇貌老者突然站起,那老嫗一立起來便高出尋常之輩一頭。而那奇矮滾圓的虯髯老翁,開口一笑便震得人耳轟然生疼,內力煞是驚人,不竟愣了一愣。 方才鐵鏡見胡醉和布袋和尚一個嘴唇易動,卻不出聲,一個恍若老僧入定,先前還象江湖浪子及衆人一樣驚惑不解,少頃便緩過神來,暗道不妙,胡醉這廝知今日公道難逃,是以用傳音入密之功,傳授“打狗棒法”于姚鵬那老叫化。 這個大大的不妙! 原來“打狗棒法”和“降龍十八掌”,歷來是丐幫兩大鎮派之寶,並無秘笈所載,只有歷任幫主代代口授相傳。“降龍十八掌” 倒偶爾可傳外人,那“打狗棒法”卻歷來秘而不宣,普天之下便只有丐幫幫主一人獨會。眼下胡醉臨陣相授,其中含意自是不言而明。 鐵鏡果不愧爲一代梟雄,他這一猜,竟猜了個正著。只因胡醉眼見時光飛逝,而自己所等之人仍不見蹤影,心頭不禁大急,今日釀成這等情況,自己這幫主是再也不能做了,但這職位也決不能讓鐵鏡得了去,是故對鐵鏡的咄咄逼人之語聽若未聞,端起一碗酒,以傳音入密之功對布袋和尚姚鵬道:“老叫化,所有那些事決無一樁是胡醉所爲,鐵鏡那廝處心積慮加害於我,除覬覦這幫主之位外,大約還受了任老魔指使。眼下你若還相信胡醉的話,便什麽也不要說,趕快到本幫川陝分舵前坐好,李舵主他們自會替你護法,我這便將‘打狗棒法’傳授於你。” 布袋和尚正欲推辭不就,便聽胡醉又道:“老叫化,就算是我胡醉求你,本幫在江湖中的聲望勢力,你身爲長老,自也是知曉的,莫非你願意讓鐵鏡那廝得了幫主之位,憑藉丐幫荼毒江湖同道麽?無論於私於公,我胡醉都求你了!” 布袋和尚更不打話,幾步跨到川陝分舵之前盤膝而坐,屏息靜氣,強記“打狗棒法”。 鐵鏡則在心底暗罵了一聲,當下便舊話重提,列數胡醉諸般慘無人道之大罪,將天下各路英豪的仇怨,又漸漸遷移到胡醉身上。 正得意間,正欲傳本幫執法長老宣佈胡醉所犯幫規以及該當何罪,天山二怪跳了出來。 鐵鏡只愣得一愣,便認出了這兩個最令人頭疼的老怪物,當下眉頭微皺,只得抱拳道:“原來是天山二位前輩到了,敝人未能相迎,還請恕罪。” 天山二怪卻不理他,待陽真子大笑聲息,梅依玲早道:“老不死的又有什麽事覺得好笑了?” 陽真子道:“我老不死的想了這半天,怎麽也想不起天下竟有哪一位英雄這般能說合適,方才猛然想起,此人不正是當日在武帝宮門前與咱們有一面之緣的丐帶副幫主鐵鏡鐵大俠麽?我老不死的一想通此節,便就此喜極而笑了。” 梅依玲道:“後生晚輩中英才輩出,這倒是可喜可賀之事,便算你老不死的笑得有理罷了。只是你叫鐵副幫主叫鐵大俠,那卻有些不妥。” 陽真子道:“丐幫數千弟子,三成倒有兩成追隨於鐵副幫主之後,依玲你倒想想,當今天下可還有哪一門哪一派有此勢力麽?鐵副幫主雄才大略,自可當得起‘大俠’二字了,依玲你倒說我老不死的話有何處不妥。” “副幫主之上還有幫主,若叫幫主大俠,副幫主便只能叫二俠。你既叫副幫主大俠,那幫主豈不成了‘大大俠’麽?你倒說說,天下哪有‘大大俠’這麽個叫法?” “這依玲你就錯啦,胡醉的幫主之位眼看是做不成了,副幫主轉眼便要將那‘副’字去掉了,我老不死的見機得快,先叫鐵副幫主一聲大俠,那也是有據前祝賀之意。” “但卻不免也有了提前拍馬屁之嫌!哼!我天山二怪何等德高位尊,老不死的卻丟得起這個臉麽?” “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縱是江天下英雄小看我們天山二怪,今日這馬屁,說不得是要拍他一拍的了,哈哈!” 他二人如演雙簧,你一言我一語的只顧自己說話,鐵鏡面色越來越難看,各路英豪則有的喝采有的跺腳,一片殺氣騰騰的氛圍,轉瞬間便被二怪一席話變成了熱鬧哄哄。 此時聽梅依玲愣得一愣,鐵鏡連忙喝道:“天山二怪,鐵某念你們遠來爲賓,更深知你們二怪爲人,也不計較你們出言無狀,卻不要再胡說八道了!” 陽真子道:“咦咦咦,鐵大俠既深知我天山二怪爲人,便自也知曉我們說話從來比大和尚們還不打逛語,怎的又出言無狀了?更何況我們後面的話還沒說,你又怎知我們定要胡說八道呢?如果我們胡說七道或者九道那就不成麽了!” 鐵鏡臉色鐵青,暴喝道:“住口!” “住口?這倒奇了。”陽真子道,“你又不是東方聖,我們爲什麽要聽你的?更何況我天山二怪巴巴的老遠進來,便是要爲你鐵大俠捧場,你既如此謙遜,我們更是不能住口啦。有些難免有丁點兒拍馬屁之嫌的話,卻是如哽在咽,不吐不快。” 鐵鏡冷哼了一聲。 梅依玲道:“老不死的,你沒看見人家鐵大俠有些不高興了麽?要拍馬屁你就快些,省得待會兒拍在馬蹄上。” 陽真子道:“鐵大俠,對你的武功爲人,我天山二怪是早已久仰了的。” 梅依玲道:“咱們久仰鐵大俠什麽?” 陽真子道:“至少有兩點咱們就不得不久仰,一是心細,二是膽大!” “老不死的你倒是把話說明一點,什麽心細啦膽大啦是何意思,莫非今日到泰山這以萬計數的各路天下英豪中,便沒有膽大心細之人麽?” “這種人嘛,自然是有的,象咱們師父便算一個……” 衆人“咦”了一聲,鐵鏡也是心頭一凜。這天山二怪成名在五、六十年之前,此時只怕早年逾八旬了,他們的師父,豈不是該有百齡之外了麽?二怪行事雖邪,一身修爲卻端的不可小視,他們的師父,便該是武功絕世的前輩高人了!但天下英雄從不知天山二怪還有師父,是以驚咦出聲,而鐵鏡心思今日既有他們那有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父在此,倒是不可輕易得罪了他們,當下心頭一凜,也不出聲。 整個泰山頂上,恐怕只有峨嵋派中師妹瞿臘娜一個人不感驚奇的了,她見師父絕因師太也是面色微變,便連忙低聲道:“師父,他們的師父便是與弟子一起上山的陸小歪。” 絕因師太一驚,心道你陸小歪總也算前輩高人,怎的胡說八道嚇唬臘娜一個小姑娘家。隨即又想,有其師公有其徒,天山二怪如此,他們的師父也可推想而之了。當下心頭釋然,只對瞿臘娜“嗯”了一聲。 卻聽牧羊童陽真子又道:“不過縱是咱們師父,論起心細膽大來,只怕與鐵大俠相比也略有不及。” 梅依玲佯怒道:“放屁!你敢辱及咱們掌門師尊他老人家,待會兒我定要叫師父打你老大耳刮子!” 陽真子道:“師父他老人家是講道理的人,定不會責怪於我,只因我這般說是有道理的。” “哼!!” “你想,當日在武帝宮對付東方聖那場大混戰中,師父他老人家作壁上觀,居然也沒留意到從胡醉身上掉下來的那枚小小的花押印章,偏偏鐵大俠便注意到了,並且神不知鬼不覺地撿了去,今日便派上了大用場,召了這多人到泰山頂來,哼,師父他老人家每與我提起此事,對鐵大俠的心細也是讚歎不絕的。” 他這一番話一出口,人人都是駭然色變。 童超、絕因師太、滅性子諸人對視了一眼,均覺此事太過蹊蹺。 天山二怪向來言語夾纏不清,今日怎的口齒如此利落,定是有前輩高人暗中指點,這位前輩大約對個中情由瞭解甚多,難說便是天山二怪的師父也未可知。當下便不作聲,只等二怪再說下去。 鐵鏡和任空行等人也是大吃一驚,雖那枚花押印章並非鐵鏡所撿,卻的確是任空行在當日武帝宮的混戰中所得。太陽叟東方聖功參天地,天山二怪的師父卻能在武帝宮中作壁上觀,那份功力,豈不太過匪夷所思了。 從英豪則均心頭暗道:如果陽真子所言屬實,那這渾不把天下英雄看見眼裏的“英雄帖”便不是胡醉所寫的了,這其中莫非……? 他們哪里知道,鬼靈子從李仁傑處得知胡醉花押失落之事,胡亂猜想,便派到了鐵鏡頭上。天山二怪的一番言語,自然也是鬼靈子所說,只不過是借了兩張嘴巴而已。 便聽梅依玲道:“那膽大呢?” 陽真子道:“你想昔日千面狐智桐何等乖巧難纏,胡醉武功又如何高強,但鐵大俠偏生敢從千面狐那裏偷了張人皮面具,又戴著它冒充胡醉胡亂殺人,這不是膽大得可以麽,縱是咱們師父,只怕也……” 陡聞鐵鏡暴喝一聲:“那小雜種,你給老子滾出來!”卻是他早覺此事異,便即留心細觀,鬼靈子稍不注意,便被他瞧出端倪來,因而暴喝一聲,打斷了陽真子的話頭。 衆人正詫異間,忽見一個身負二袋的小叫化從天山二怪之後笑嘻嘻地轉了出來。 只見他手腳麻利地除去身上所負二袋,對鐵鏡道:“大雜種是叫我麽?” 鐵鏡怒極,喝道:“老子便是叫你小雜種!” “很好!很好!”鬼靈子道,“你總算承認自己是大雜種了,大雜種是否因爲行徑敗露,才這不顧身份地口吐髒言呢?” 鐵鏡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任空行見狀右手輕揚,一枚蚊唇釘早打向鬼靈子,天山二怪何等樣人,陡聞有細微的破空之聲傳來,雙雙大袖一揮,早把那蚊唇針卷得不知去向,二怪今日在天下衆英雄面前出盡了風頭,自是滿心歡喜,覺得這小鬼師父果然不錯,又見鐵鏡氣得說不出話,便以爲這暗器定是爲他所發,當下便雙雙道:“師父,要不要我們去打鐵鏡那突施暗算的大雜種一頓出氣?” 他們這聲師父一出口,衆人頓即啞然無聲,數千雙眼睛,一齊刷刷地射向鬼靈子。 卻見鬼靈子一揮手,大咧咧地道:“罷了,咱們大人不記小人過,兩位徒兒要打架,待會兒自有你們打的。爲師方才之所以口出髒言,實是因爲鐵副幫主罵人在先,爲師才不得不然耳。眼下本掌門卻不許二位徒兒再說那‘大雜種’三字,否則豈不讓天下英雄笑我‘歪邪門’出言無遜。是也不是?” 天山二怪齊聲道:“是,再是也沒有啦。” 絕因師太“咦”了一聲,看著瞿臘娜。 瞿臘娜道:“師父,他就是陸小歪。” 衆人均覺詫異,這天山二怪的師父聽口音像是個少年,莫非他已功至化境,返老還童了麽?這份神功在江湖上雖久有傳聞,卻沒人親眼得見,此番算開了眼界了。 便聽鬼靈子道:“瞿姑娘好眼力,竟認出我老人家來了。” 瞿臘娜“嗤”地一笑,道:“哼!什麽老人家,陸小歪你別給我裝佯了!” 鬼靈子正訕訕地不知該說什麽,便聽陽真子大聲道:“師父,這小姑娘可是咱們師母麽?怎麽她才一句話你就被嗆住了!” 陽真子常被梅依玲一語嗆住,是故有如此說話。他話一出口,衆人早轟笑出聲,連一直板著臉的滅性道長和焦石子等人,也不竟相顧莞爾。 瞿臘娜早羞了個大紅臉,“呸”了一聲,直往師父絕因師太懷裏鑽。 鬼靈子卻連忙道:“徒兒休要胡說八道!” 陽真子應了聲是,心頭大是不解,也不知他咕噥了句什麽。 忽聽胡醉道:“這位陸兄……” 衆人見一直悶聲不響的胡醉突然開口說話,俱是愣了一愣,一齊看向他,卻見他此時恰如大夢初醒,正笑吟吟地看著陸小至,原來他已將一套“打狗捧法”三十六招盡數授完,布袋和尚卻依然有如老僧入定。 鬼靈子聽他叫自己“陸兄”,連忙道:“胡大俠,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首任‘歪邪門’掌門鬼靈子陸小歪約便是,倒讓胡大俠見……” “笑了”二字未出,猛聽胡醉一聲暴喝:“當心!” 鬼靈子一個側身,天山二怪則雙雙大袖齊揮了只聽劈劈啪啪幾聲輕響之後,早有七、八名丐幫弟子慘呼一聲,轉瞬便倒地身亡。 胡醉高聲道:“任老賊!咱們這筆賬怎麽演算法?!” 衆人正不知那歹責暗器從何而來,此時聽胡醉喝破,俱對任空行怒目而視,卻見任空行哈恰一笑,道:“好說!那個叫化指使兩個老邪物信口雌黃,當真留他不得,老夫與他的賬,自會和姚鵬老叫化他師徒倆算。至於胡大俠與天下英雄的賬,此時也該有個演算法了吧?哈哈!哈哈!” 鐵鏡也道:“胡醉,咱們舊話重提,你是要以幫規先算本幫中你我之賬呢,還是先還天下英雄公道?” 胡醉道:“胡某何德何能,這幫主之職,定是要由本幫中德高望重之上來擔當的了,幸好胡某並未壞了列祖列宗所傳的規矩,方才已將一套‘打狗棒法’傳給了本幫巡察長老布袋和尚姚鵬。 姚長老武功終世,俠名滿天下,擔當本幫幫主之職,確實再合適也沒有的了,哈哈!哈哈!” 鐵鏡竟面不改色,只緩緩道:“姚長老果是勝任本幫幫主一職,但閣下說沒壞列祖列宗規矩,那倒也不見得,本幫幫規之中,可有濫殺無辜、戲殘同道而不受制裁這一條麽,哈哈!”突然暴喝一聲:“本幫執法長老何在?!” 丐幫膠東分舵舵主鄭士武凜然站起,正欲出聲,便聽南天門遙遙傳來丐幫傳訊弟子的聲音:“丐幫執法長老盧振豪到!少林方丈悟明大師到!” 盧振豪?不是早失蹤了五年之久的麽?鐵鏡面色微變,偷看任空行時,見他也兀自皺著眉頭。 少頃,兩乘轎子如飛奔至。轎夫們放下轎子,一言不發,只飛快地脫去罩在身上的長衫,露出裏面的襤褸衣衫,竟個個身負袋子,全是丐幫中人,其中更有一人,竟然身負七袋之多。 他們也不知從襤褸衣衫裏掏出些什麽,轉眼便將臉抹得烏黑,並把頭髮也弄得篷亂,才一齊向胡醉跪拜,當先那身負七袋之人道:“丐幫洛陽分舵舵主鄭雄烈率屬下弟子參見幫主!” 胡醉應道:“衆弟子請起。” 洛陽分舵中早有無數人大喜而呼:“鄭舵主、鄭舵主!” 鄭雄烈笑了笑,回到本舵屬下中,坐在副舵主宇文虎身旁。 兩人只使勁拉了拉手,什麽也沒說。 便見當先一乘轎子裏鑽出個篷頭垢面、身負八袋的老叫化來,徑自走到胡醉面前拜道:“盧振豪有事來遲,還望幫主降罪。” 胡醉笑道:“盧長老快快請起。今日本非敝幫主約請天下英雄至此,盧長老何罪之有!” 盧振豪謝過幫主不怪之罪,回到轎子裏托出兩柄雪亮的短刀,卻正是丐幫執法戒刀!盧振豪托刀走到鐵鏡身前,緩緩道:“不知鐵副幫主相召何事?” 鐵鏡尚未答話,便有人高聲道:“咦?那不是洛陽天星客棧的杜伏杜老闆麽?怎的又是丐幫執法長老了?!” “是呀,就是杜老闆!一點兒也沒錯!” “哈,世間只有抹髒了臉讓人辨不出本來面目的,似杜老闆這般修飾乾淨而易容的,倒是真聞所未聞。” “這比抹髒了臉可難得多了。” “可不是麽,在下每次路經洛陽,均在天星客棧落腳,卻不知道杜老闆竟是早年聞名天下的‘冷面菩薩’盧振豪盧老前輩,當真是有眼無珠了!” 丐幫弟子則一齊狂呼:“盧長老!盧長老!……” 鐵鏡陡聞“天星客棧”四個字,卻有若猛遭雷擊,臉色煞白,渾身也在輕微顫抖,任空行一看鐵鏡之狀,也頓時心頭在豁然,顧不得其他,暴喝一聲,道:“鐵鏡,莫非他——?” 鐵鏡知任空行所說“他”所指何人,當下慘然點頭。 任空行“哼”了一聲,突然道:“風月,金兄,咱們走!” “走”字出口,四條人影已有若風馳電掣般掠至路口。其中兩條是從丐幫膠東、江南分舵中掠出,去勢之疾,端的了得。 胡醉暴喝一聲:“哪里走!”如影飛掠跟上。 卻聽一定震耳欲聾的“阿彌陀佛”佛告喧起,之後啪啪兩聲,四條人影中,只有一條奪路而逃,另處三條卻竣阻了下來,轉眼之間,胡醉、童超、姚鵬、滅性道長和絕因師太,已先後飛奔而至,把在三條人影之前。 衆人正不知這電光石火之間發生了何劇變,一齊看向路口,卻見胡醉等人所攔住的,正是千佛手任空行、一個滿面陰鷙的年輕人和一個妖冶媚人的青年女子,那得以脫身溜走的,自然是天下輕功無匹的玉蝴蝶金一氓了。 金一氓遠遠傳下話來:“任兄,金某還想保住這吃飯傢夥,可不敢貪圖兩朵毒蘑菇了,哈哈,告辭!告辭……” 這邊卻聽“叭”的一聲,方才從轎上竄出攔擊四人的少林方丈悟明大師,已然癱坐於地。原來他猝然間與任空行全力對了兩掌,早是心脈受震,滅性子大駭之下,急忙替他推血過宮。 便聽胡醉冷冷道:“任老魔,既來觀禮,何不等好戲開場後再走?” 任空行哈哈一笑,道:“好好,任某聽胡大俠吩咐便是。”言罷竟無絲毫懼色,竟自退回先前立足之處,只路過鐵鏡身旁時,冷冷地哼了一聲。 鐵鏡心頭一怔,似是剛從夢中驚醒,嘶聲吼道:“結打狗陣!” 群豪心頭一凜,便見眼前人影看似紛亂實則有緒,瞬間丐幫膠東、江南、豫皖和晉魯四分舵屬下弟子,早將胡醉任空行等人和丐幫川陝、洛陽兩分舵圍在當中。 忽聞布袋和尚哈哈大笑,高聲道:“冷風月、毒蠍子,總算是老天有眼,今日認你兩個陰毒小賊撞在了我老叫化手裏,納命來吧!” 這正應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八字,布袋和尚幾次三番險些兒命喪冷風月之手,此時陡見二人正立在任空行身側,雖是他們此時正被圍在“打狗陣”中,卻也顧不了那許多了,故話音未落,人早飛身撲上,冷風月和毒蠍子辛冰二人大吃一驚,各施絕技與姚鵬周旋,轉眼便各自攻出十七、八招。 丐幫江南、膠東、豫皖、晉魯四分舵一時未得鐵鏡號令,並不催動陣式。 鐵鏡卻惶惶地看著任空行,不知如何區處。 任空行死盯著江湖浪子童超,滿目怨毒。 童超、絕因師太因早從姚鵬口中得知冷風月乃昔年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二的千面狐智桐之徒,曾數度暗算于布袋和尚,此時不禁一齊望定場中,看冷風月到底有何驚人技藝。 |
40決戰東嶽b
胡醉則微覺心驚:那冷風月不過雙十年紀,掌力卻遣般驚人!隨即心頭一凜——天冥毒掌!莫非這小子和百年前的一代大魔公孫鶴有何關聯? 胡醉正欲喝止,忽聽一人呵呵數聲長笑,已從衆丐幫弟子頭上雙足輕點,恰如淩虛禦風,早落在布袋和尚身側不足三丈遠的地方。 這份輕功,當可名列江湖絕頂高手之內了! “***!” “咦!” “怪哉怪哉!” “他不是……?” 丐幫弟子頭被輕踩一下的,自然少不得要罵出聲,而旁觀的各路江湖英豪,輩份高一些的被冷風月的天冥毒掌所震驚,見識淺一些的則爲此時奔入場中之人的輕功所震懾一便一齊驚咦出聲來。 布袋和尚姚鵬習得了天下絕學的“打狗棒法”,此時雖手中無棒,只憑一套“降龍十八掌”應敵,但他武功何等精純博大,將棒法融於掌法之中,二十招一過,他以一敵二,卻早占盡上風,不料剛覰出冷風月一個破綻,正欲一掌斃了這陰損歹毒的小妖魔時,身旁突然多了個人,未知是敵是友,心神略分。 冷風月何等樣人,布襲和尚略分心神的電光石火間,他早身形疾動,運足十成功力,一掌朝布袋和尚左脅劈下! 這一招迅捷歹毒,布袋和尚閃避已然不及,百忙之中左掌一翻了迎向冷風月擊來的右掌,那卻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了! 但冷風月的毒掌居然沒再擊下,僅是變掌爲拳,往上一擋,格開了擊向他頂門的一扇上暴退三尺,沖以扇突施暗算的人陰沈沈地道:“閣下何人?竟敢暗算小爺。” 那人笑道:“小傢夥沒聽說過你大爺的名頭麽?江湖上最看不慣以衆欺寡的人,便是本大爺了,不信小傢夥可以問問。” 冷風月初入中原來久,倒是沒聽說過中原竟有這麽一號人。 但布袋和尚以一敵二,明明是占盡了上風,這“以衆欺寡”四字,卻不知又從何出起,只怕改成“落井下石”倒更妥當些!當下便只冷哼了一聲,怒目而視。 便聽任空行道:“萬人樂!你小子也敢來攪這塘渾仗,想討老叫化好麽?” 來人正是飛天神龍萬人樂,只聽他笑道:“任前輩此言差矣,我飛天神龍獨來獨往,自不會巴結何人,但萬某的脾氣,任前輩又不是不知,他們若以一敵一,我飛天神龍自不會多管閒事,但這般以二打一,卻是有違江湖道義。” “去你媽的江湖道義!”冷風月吼道,“你給小爺滾得遠遠的!” 萬人樂也不生氣,只道:“你們一比一的打,我自然要退得遠遠的,但你們要以多欺寡,我飛天神龍便不退了。” 冷風月早打紅了眼,聞言只以爲飛天神龍在調侃他與毒蠍子辛冰二人聯手也不敵布袋和尚一人,大怒之下,哪還再作它想,只暴喝一聲“好!連你小子一塊兒上”,一語未了,右掌擊向姚鵬,左掌走向萬人樂。 辛冰哪敢認冷風月一人涉險,當下一把毒砂,也分向姚鵬、萬人樂二人身上招呼。 冷辛二人這一招傷不了布袋和尚,那自不好多言,縱是飛天神龍,也身形優美地避過冷風月掌風,摺扇一揮,早把辛冰射向他的毒砂盡數擊錯,高聲道:“好!二比二,咱們就打它一場!” “場”字出口,便摺扇連揮,徑自攻了上去一,他號稱飛天神龍,輕功自是了得,直與冷風月不分好。布袋和尚恨冷風月太過歹事,留著他作惡江湖卻是不可,便也招招辣手!不過十招,冷辛二人早險象環生,眼看便要性命不保。 突聞一聲暴喝,布袋和尚“騰騰騰”退後三大步,才堪堪走住身形中天神龍則飛身躍出三丈開外。 任空行卻冷冷地道:“老叫化,你迫人不可太甚!” 布袋和尚卻哈哈大笑道:“任老賊,你暴然出手,卻也只給老叫化松了松筋骨而已,哈哈!” 任空行淡淡道:“好說。” 布袋和尚道:“咱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啦,老叫化倒很想和你比比到底是誰的功夫恢復得好些,只是冷風月這個賊爲人太過陰損歹蒼,老叫化說不得先要替江湖除此妖孽了!”言罷又已朝冷風月攻上。 冷風月早被布袋和尚和飛天神龍攻得冷汗夾背,此時見布袋和尚又複攻上,而飛天神龍也如鬼悠般欺近辛冰身側,逼住她發不出粹毒鐵砂,冷風月哪敢再逞強,只一味遊身閃避。 卻聽任空行道一聲“好,任某和你老叫化這就比試比試。”言罷人已猱身而上,劫住布袋和尚斯殺。 冷風月松了一口氣,見辛冰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提了一口氣,便助辛冰雙鬥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功夫與冷風月正在伯仲之間,此時以一敵二,自是頓落下風,一時間左支右拙,兇險分萬。 忽然兩條人影如風飛至,一言不發,幫著飛天神龍便鬥冷風月和辛冰,堪堪一個照面,毒蠍子辛冰便被來人點了穴道! 飛天神龍一愣,見飛身相救自己的二人已封住冷風月所有退路,眼看冷風月也將受制,百忙中一扇沖其中一人當頭擊下! 那人大驚,哪還再顧傷人,舉有一擋,將飛天神龍震退一丈開外,而冷風月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已然退困三尺! 那人站定後破口大駡:“萬人樂,我天山二怪救你性命,你卻爲何要暗算老夫?!” 說話的卻是牧羊童陽真子,二怪此番所爲,自是受鬼靈子差遣的了。 冷風月驚魂未定,也是大惑不解。而梅依玲卻和陽真子一樣怒視飛大神龍。 飛天神龍卻施施然道:“他們兩人打我一個,自是不對之級。 咱們三人打他們人,那也是勝之不武,二位前輩聽在下之言可有幾分理麽?” 陽真子愣得一愣,道:“你果然說得有幾分道理,那該怎麽打?” 萬人樂道:“這女娃兒被點了穴道,亦是不能再打了。這樣吧,我和那位冷兄聯手,鬥鬥你們二怪如何?” 陽真子看看梅依玲,梅依玲道:“便是這般!”話音落時,天山二怪與冷萬二人早又鬥成一團糟了! 天山二怪勝在功力深厚、配合嚴密。冷萬二人則勝在招式怪異、輕功高絕。一時間旗鼓相當,鬥了個難分軒輊。 那邊布袋和尚和千佛手卻已鬥至百招,兀自勝負未分。衆人目光大半都被這兩個當世絕頂商手難得一見的龍虎相鬥所吸引,對天山二怪和飛天神龍及冷風月的胡打蠻纏倒未過多關注,否則只怕早轟笑譁然了。 其中只有個鬼靈子陸小歪又氣又怒,他本意是讓兩個老徒兒幫飛天神龍儘快制住冷風月和辛冰,然後出其不意地再制住兀自惶惶然看著任空行的鐵鏡,不料二怪邪,飛天神龍也邪,一場好戲竟變成了他們的比武較技,而他鬼靈子又不敢大聲喝止二怪,他一出聲,萬一鐵鏡從懵懂中清醒過來,下會發動圍在外面的“打狗大陣”,來個玉石俱焚,他陸小歪可是擔當不起! 轉瞬間姚鵬和任空行又鬥了三十餘招,仍是勝負之數難料,二人漸漸動了真怒。本都是赤手對搏,任空行大怒之下,更不顧二人宗師身份,突然將他那天下無雙的暗器發了出來! 布袋和尚大爲驚駭,騰躍閃避,運力拍打,一時間險象疊出。 任空行身子不動,口中卻狂笑道:“老叫化你還能接得住幾招?!” 布袋和尚此時身在空中,哪還能開口說話,心頭卻是又急又怒:我老叫化手中若有一刀半劍,又怎怕你粹毒暗器!只沒料到你任老魔一代武學宗師,竟會如此大賴。 正急怒間,忽見一根綠油油三尺青竹棒淩空飛來,布袋和尚當下不作它想,伸手一棒重量正是趁手,大喜之下,使出“打狗棒法” 中的擋字訣,但見滿天青影,一陣“叮噹”之聲,任空行分從四面八方打來的一篷毒藜蒺早無影無蹤,而布袋和尚一聲長笑,穩穩落在地上。 任空行心中一凜,未等姚鵬長笑聲停,人若一隻巨大鷹隼,又已淩空撲擊過去,威勢煞是驚人。 “狗急跳牆!”姚鵬只聽得有人叫了這麽一聲,當下便不閃不避,運出“打狗棒法”中的“挑”字訣,正是一招“狗急跳牆”。 任空行身在空中,陡見一道青影正反撩自己丹田穴,大吃一驚,急提真力,硬生生一個折腰,人已淩空掠出三丈開分,心頭大震:若非自己見機得快,依勢下擊,掌風未及姚鵬頂門,自己丹田穴早被擊中,卻哪里還會再有半分真力! 正驚魂未定間,忽又有人道了一聲“惡狗擋道。” 便見眼前青光暴熾,姚鵬早將一根青竹棒劈了過來,正是打狗棒法“劈”字訣中的一招“惡狗擋道”,看似斜劈敵手雙脅,實是擊向下盤脛骨。 任空行百忙中縱身躍起,險險避過此招。 “狗尾續貂。” “打落水狗。” “……” “天下無狗!” 此時人人均知是胡醉在將丐幫鎮幫至寶,天下無雙的“打狗棒法”招數名稱一連串叫了出來,布袋和尚依言一招一招使出,雖這些名稱甚是難聽,招式看上去也平淡無奇,但饒是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首的千佛手任空行,竟也只有招架之功,十招中只還得了一兩招,但他所發的那些暗器,又盡被一棍毫不起眼的青竹棒封了個嚴嚴實實,端的是狼狽不堪! 見姚大俠將黑道巨魔逼得險象連連,衆英雄早轟然叫好絕。 待胡醉最後那句“天下無狗”的“狗”字剛一出口,便聽一聲“砰”然巨響,任空行身軀,早有若斷線風箏一般,飄落三丈開外。 幸得鐵鏡有若大夢初醒,一個飛身,在任空行剛要落地的瞬間,將他接住。但見任空行面若金紙,鐵鏡連忙替他推血過宮。週邊早結成“打狗大陣”的丐幫弟子,一時頗爲尷尬,想爲本幫長老大敗的江湖巨魔喝彩,卻又被人誤認爲是爲本幫副幫主替任空行療傷叫好,只愣愣地作聲不得。 其中只有鄭士武、王伯基、周溫和鄭啓龍四位分舵主明白,若千佛手任空行一死,鐵副幫主和他們一個月之後也定然大笑而終,數月前本幫齊陸二長老在膠東分舵大笑而亡之事,至少鄭士武是親眼目睹了的。 泰山太皇頂上,早已沸騰一片,數千各路英豪和丐幫川陝、洛陽分舵數百弟子的喝采之聲,有若濤天巨浪,層疊翻湧! 天山二怪、冷風月和飛天神龍四人,早在群雄轟然叫好之時,便已各自躍出戰圈,靜觀布袋和尚和千佛手劇鬥,此時冷風月和辛冰站在一起,面若死灰。 陽真子則對梅依玲低聲道:“師祖那根竹棒有些古怪。” 梅依玲則瞪了他一眼,道:“古怪個屁,那是打狗捧,看來胡醉是要將幫主讓給師……老叫化啦。” 飛天神龍則笑道:“好!好!一對一的打,這是公平得很,老叫化勝的一點兒也沒作僞,很好。”只是他的聲音勢單,在數千人的轟叫聲中,恰有若蚊音一般。 布袋和尚一棒在飛任空行,卻把自己驚得怔立當場,對如濤似浪的轟叫聲竟渾若未知! ——打狗棒法的威力竟一至如斯! 直到江湖浪子童超和絕因師太齊聲道:“恭喜姚大俠練成了打狗棒法這轟世絕學!”布袋和尚才恍若大夢初醒,道了聲多謝,然後徑直走到胡醉面前,道:“丐幫巡察長老幸不辱命,請幫主驗收本幫打狗棒!”言罷規規矩矩地雙手呈上那根三尺來長。 童超、絕因師太和姚鵬三人雖聲音不高,但均是以無上內力運勁發出,場中數千人聽在耳中,竟是字字清晰,心頭都是一震,待布袋和尚呈還打狗棒給胡醉時,更是人人驚詫,連江湖浪子和絕因師太都是大惑不解。 ——姚鵬一代大俠,自該知非明理,胡醉可是做下諸般滅絕人性之事、人神共憤之徒!!這……?! 方才還吼聲如濤的太皇頂,此時卻突然寂靜無聲,數千雙眼睛,一齊盯著胡醉、姚鵬二人。 只聽胡醉苦笑了一聲,道:“老叫化,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叫我幫主麽?”並不接過打狗棒。 未等姚鵬開口,牧羊童陽真子早介面道:“是啊是啊,師祖你打狗棒法也會了,打狗棒又在你手上,那就做了丐幫幫主吧。咱們的臉上也好有幾分光彩。至於胡醉嘛,他的身手和你大概也差不多,就讓他和我天山二怪……” 鬼靈子陡然跳出來大吼迫:“陽真子,你要再胡說八道,爲師可要動用門規啦!” 陽真子一凜,果然將後面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鬼靈子正欲過去見過師父,忽聽“哇”的一聲,任空行吐出一大口於血,緩緩站了起來。 鐵鏡看了看任空行,見任空行輕輕點頭,便高聲道:“本幫二鄭、王、周四位舵主聽著……” 話未說完,又猛聽得一聲佛號。只見少林方丈悟明大師已站了起來,道:“武當內功心法果然了得,貧衲謝過滅性道兄了。” 滅性子一直以自家真力替侍明療傷,直至此時方畢。聞言笑道:“悟明大師內力深湛,貧道獻醜了。” 悟明放目四觀,不知方才發生了多少劇變,但見時至辛酉之交,胡醉又是滿面索然,當下連忙合什道:“阿彌陀佛,武林蒼生爲念,忍辱蒙冤,貧衲錯怪胡施主,這廂給胡施主賠禮了,阿彌陀佛!” 此言一出,群豪大嘩。 胡醉卻只淡淡地道:“大師言重了,胡醉愧不敢當。” 江湖浪子、絕因師太、滅性道長和焦石子等人則滿目惑然地對視一眼,一齊看著少林方丈。 悟明又道:“無念孽障,出來吧,阿彌陀佛。” 衆人正自不解,只見先前悟明所乘的轎子裏蹣跚走出一個人來。 一聲驚咦,四周又複肅然無聲。 ——一個人! ——一個不可思議的人! ——這人是“胡醉”! 突聞鐵鏡慘呼一聲:“主上——?!” 任空行默然搖搖頭。 坐在桌前的胡醉高笑數聲,捧起一罎子酒猛灌下去,直若飲水無異! 悟明拉著從轎中出來的“胡醉”慢慢轉了數圈,讓天下群雄都看了個仔細,才對一直站在五丁開山焦石子身邊的寒江獨釣霍泉道:“霍施主,你——?” “是他!”霍泉永遠忘不了這個面若僵屍、滅絕人性地肢解焦礫子的“胡醉”,當下指著用明手中的“胡醉”道:“就是他,當日就是他生生肢解……” 一語未了,五丁開山焦石子早暴喝一聲,飛撲而上! “阿彌陀佛!”悟明高宣佛號,大袖一揮,以無形罡風將焦石子迫退,道:“焦施主,可否稍候片刻?”言罷也不等焦石子回音,面上一抹,手中多了一張精巧面皮。 “不錯!是黃長老!他怎會是……?!” “阿彌陀佛。”悟明高聲道,“不錯,無念俗家姓名便是大力金剛指黃世通,曾身爲丐幫護幫長老。” 然後運掌如電,以如刃掌風將黃世通頭髮削去。 黃世通頂額上,駭然有九個新烙的戒疤! 悟明宣聲佛號,沈聲道:“孽障,你將個中情由,這便向天下英雄分說個明白。” 黃世通規規矩矩地道:“是,師父。” 他這“師父”二字出口,又是一陣大嘩。 悟明高聲道:“阿彌陀佛!迷途知返,善未大焉。黃施主自知罪孽深重,日前已皈依我佛,拜在貧衲門下,法號無念,我佛慈悲,普渡有心向善之人,無念既已放下屠刀,貧衲自有責引他立地成佛。只有凡世間萬事萬物,既有前因,則必有後果。無念作惡多端,只怕天下英雄饒他不得,阿彌陀佛,這報應也是天數,無念。” 黃世通道:“弟子在。” 悟明道:“觀汝所作種種罪孽,只怕爲師也救你不得了,阿彌陀佛。” 黃世通道:“昔日因緣,今日意果,師父于弟子墮入深淵時當頭棒喝,令弟子得有今日回頭,對弟子已有莫大恩德,弟子實是感激不盡了。”轉頭向外,接著道:“王兄、周兄、二位鄭兄,咱們和鐵兄一起受任空行藥物控制,那也是天數使然,爲圖一己之命,而欲屠盡天下英雄,那卻大是不該。四位兄弟並未多作罪孽,爲何不苦海回頭,你們身上所中之毒,相信胡幫主當能解得。黃某作惡多端,冒充胡幫主殘害楚通楚老先生于先,又滅絕人性地肢解焦礫子焦掌門陷害本幫幫主於後,都能豁然醒悟,四位兄弟又何必再多若罪孽。” 聽他如此一說,週邊結“打狗大陣”的丐幫弟子,十成中倒有六、七成坐下了,均是滿面羞慚之色。 “罷了罷了!”丐幫膠東分舵鄭士武突然暴喝道:“鐵鏡狗賊,咱兄弟們都被你害苦了,也怪我姓鄭的被豬油蒙了心,竟會被你以‘執法長老’之位所誘,心甘情願地供你驅策!縱是胡幫主義薄雲天,我姓鄭的又有何面目再對江湖朋友!黃長老,姓鄭的不枉交了你這個十幾年的老哥哥,多謝你當頭棒喝,小弟先去了!” 只聽“啦”的一聲,鄭士武早自擊天靈蓋而亡。 王伯基哈哈大笑,撫胸對周溫和鄭啓龍道:“周舵主,鄭舵主,你說咱們胡幫主能解咱們所中的‘笑魂散’麽?” 周鄭二人一凜,也撫胸肅然道:“能!” 王伯基又道:“胡幫主他會麽?” 周鄭道:“會!” “但咱們還有臉面對本幫兄弟和江湖同道麽?” “沒有!” 問的肅穆凜然,答的斬釘截鐵!待周鄭二人“沒有”二字出口,三人一齊大笑,才笑得兩聲,又一齊倒地氣絕! 三人的左胸上,駭然各插著一柄匕首沒柄! 饒是衆多高手相隔他們不遠,也是無法相救,只因王伯基才問第一句話時,三人一般心思,早以袖掩手,將匕首插進了自己左胸。後面幾句話和最後的笑聲,就是強以一股真力護住心脈所發。 丐幫六大分舵舵主,轉眼間只有川陝分舵的李仁傑和洛陽分舵的鄭雄烈碩果僅存,數千丐幫弟子盡皆惻然。 打狗大陣,早是不攻自破! 鐵鏡暴喝一聲:“黃世通上我鐵鏡要剝你的皮!”血紅著眼睛便撲向悟明身邊的黃世通! 但他卻只撲出三步,便被隨後躍上的千佛手任空行一把制住。 鐵鏡大駭,道:“主上?!” 任空行方才被姚鵬那一棒打得受傷非輕,雖調息了這半個時辰,但這一躍之勢,卻也使他氣血浮燥,略作停頓之後,才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拉著鐵鏡退回原地。 “阿彌陀佛!”悟明雖是高宣佛號,音調中卻有說不盡的悲愴:“任施主,本派十八名弟子的性命,你卻不想有個交待麽?! 鐵施主,你的金剛指力果然不弱,但峨嵋絕因師太只怕也不會輕易讓你走吧?!” 絕因師太心頭大震,高聲道:“悟明大師,敝徒楊……?!” 悟明合什點頭。 絕因師太的話卻被任空行的笑聲打斷。 衆人一愣,便聽任空行道:“不錯,殺楚通和焦礫子的,是黃世通這假禿賊。將峨嵋派俗家大弟子楊留虹誘至峨嵋山辱沒的,是鐵副幫主。超度少林十八名禿賊上西天和借走武當真武鐵劍並教一干村民‘破極劍法’的,便是老夫。而老夫這二位賢侄冷風月和辛冰,則多次險些要了布袋和尚老叫化的命。今日招天下英雄狗熊到此的‘英雄帖’上的花押,卻是老夫‘葬身’武帝宮中所得,可以說這一切,本都是老夫一手挑起的。哈哈!老夫蒙各位厚愛,倒也不敢愧對了‘魔頭’二字!但想當日在武帝宮,正是被你們自命俠義道中奉若神明的江湖浪子乘人之危,若非老夫另有奇遇,早是死無完骨了!老夫既然命不當絕,便認定了以屠盡天下俠道狗熊爲己住,此番作爲,並不過份,只是大概因天數使然,黃世通身形最與胡醉相似,故不便讓他今日在此露面,偏偏鐵鏡將他藏在最不爲人意料得到的洛陽天星客棧,老闆杜伏卻恰是失蹤了多年的原丐幫執法長老‘冷面菩薩’盧振豪。 這叫人算不如天算,老夫倒也不覺愧疚,這正如年前太陽叟東方聖決沒料到會突然出現個獨孤樵一樣,哈哈!老夫自今往後,自當以剝了盧振豪的皮和報童超一掌、姚鵬一棒之賜爲第一要務了,至於少林、武當諸派要找老夫場子,老夫也隨時恭候!哈哈!哈哈……!” 這一番話倒是說得魔氣沖天,梟氣幹雲,端的不愧出自一代巨魔狂嫋之日,不料他笑聲未絕,便有一人嘻嘻笑道:“佩服啊佩服,剛挨了一棒就豪氣幹雲,往後若再挨十棒八棒,誰又能不被他一句話就嚇死,小姑娘,你說是也不是?” 說話的自然是鬼靈子陸小歪了。 只聽瞿臘娜道:“吹牛!誰會被一句話就嚇死,我才不信……” 便聽絕因和太沈聲道:“臘娜,不要再多說!”擡頭冷冷地盯著鐵鏡,道:“鐵當家的,你認命吧!” 言罷更不多言,“嗆”的一聲抽出寶劍,便那攻上。鐵鏡也不打話,抽出腰間判官筆,右手持筆,左手運指,迎將上去。 絕因師太一生浸於峨嵋劍法,自是招招在妙,加之數十年深厚功力,那威勢端的駭人。而鐵鏡身爲天下第一大幫的副幫主,一身功力也是非同小可,手中一對判官筆使的出神入化,二人這一交上手,一兩百招之內決難分出勝負。 強敵環伺,千佛手任空行卻神色自若,將冷風月和辛冰二人招至身側,若無其事地負手觀鬥。這份定力,使數千英豪又驚佩又納罕。 鬼靈子上前見過師父,稟報了自長安分手後的種種際遇,直聽得布袋和尚連說“胡鬧胡鬧”時笑時憂。而胡醉也是一般,未了對布袋和尚道:“老叫化,算我求你一次,這幫主之位,我胡醉是決不能再做了,鐵鏡那廝這一鬧,幫中兄弟雖知並非我胡醉作惡,但心裏畢竟投上了一絲陰影。眼下只有你老叫化最能聚合本幫兄弟,本幫數百年基業,不能就此毀於一旦。你做了幫主,便和盧長老一起,儘量調合川陝、洛陽二分舵與其他四個分舵之間的嫌隙,而我則去找尋獨孤兄弟。總之,丐幫這付重擔,於情於理都非由你擔當不可了!” 布袋和尚面色凝重,待胡醉說完成作沈吟,便堅定地點了點頭。 胡醉一言不發,只重重地拍了一下姚鵬的肩頭,然後二人端起兩大碗酒一飲而盡。 另一邊江湖浪子童超、青衣秀士許聰、五丁開山焦石子及門下弟子,一齊圍在黃世通和悟明大師身周。 悟明大師白眉慈祥,黃世通則滿面平和地看著面前雙目噴火的衆人。 良久,黃世通幽然歎了口氣,才道:“童少俠,焦掌門,你們動手吧。” 童超淡淡地道:“你已經武功盡失了?” 黃世通沒說話,悟明大師則低宣佛吾,道:“無念孽障恃武行兇,滅絕人性,貧衲早在七天前便將他武功廢了,只望他往後一心向佛,減輕些罪孽,阿彌陀佛!” 焦石子等悟明話音剛落,早一掌擊在黃世通胸腹間! 悟明並未伸手阻攔。 黃世通跌落三丈開外,寂然不動,臉上猶帶微笑。 悟明過去一探鼻息,知其已然魂歸極樂,便就地坐下,閉目默念超度亡靈經。 童超、焦石子、許聰等人則都是滿面蕭索,大仇得報知殊無喜意。 丐幫執法長老盧振豪手執兩把長不盈尺的黑色戒刀,卻早加入了絕因師太與鐵鏡的戰團。 ——方才兩百招一過,鐵鏡筆勢陡變,似是又慢又拙,卻偏偏將絕因師太輕靈迅捷的峨嵋劍法克了個快不起來,一時間疊遇險招! 盧振豪手執的正是丐幫歷代相傳的執法戒律刀。他不用趁手的兵器鐵鏈銅錘而使執法刀,自是指明了爲本幫清理門戶,且他躍入戰圈時胡醉以幫主之名令他執法,別人倒不敢說他們以衆敵寡而有違江湖道義——只因鐵鏡之命只有一條,峨嵋派要取其首級報仇,丐幫卻因其觸犯幫規欲清理門戶,峨嵋的戶的一方少不得要“架粱子”,但絕因師太心中雪亮,盧振豪是在幫她,峨嵋派與丐幫的“弟子”決不會因此而“架”起來,但這卻也激發了絕因師太好勝之心,下手更不容情,直將峨嵋劍法發揮到了極致。 盧振豪昔年號稱“冷面菩薩”,一雙鐵錠銅錘使得出神入化,雖在洛陽天星客棧當“杜伏老闆”時又“聾”又“啞”又“瞎”,此時手執雙刃,反應之快內力之強,決不在絕因師太之下! 昔日布袋和尚姚鵬尚未得世外高人酒仙翁授以功力時,整個丐幫,除幫主胡醉之外,便數身爲副幫主的鐵鏡爲武功最高,但此時在絕因師太和盧振豪兩大高手夾擊之下,卻是落盡下風,轉眼便有性命之厄了! 飛天神龍萬人樂又想插手,卻被天山二怪堵住——以一敵二的事,飛天神龍是不想幹的。 悟明大師和滅性道長,則一齊慢慢走了過來,面色凝重,腳步甚緩。 千佛手任空行突然暴喝一聲:“住手!”雖是重傷之後,這一吼也仍震得人雙耳轟轟作響! 正劇鬥的三人各自避開三尺。 悟明大師和滅性道長也愣得一愣。 任空行接著沈聲道:“胡醉、童超,毒手觀音師徒的命你們要是不要了!” 童超和胡醉均是心頭狂震,一起失聲道:“什麽?!” 任空行冷冷地道:“毒手觀音師徒巴巴的從雲南玉龍雪山趕到中原來,徒弟追情郎,師傅助徒兒並找自己師弟,不幸卻落在我千佛手手中,此時正關在一個只有老夫才知道的地方,老夫雖對她們禮敬有加,無奈那地方若無人去從外面開啓,關在裏面的人只怕活不了幾天,哈哈!” 冷風月見胡醉真超二人駭然色變,便道:“任世伯,那地方好像玉蝴蝶那采花魔頭也知道啊?” 任空行大笑道:“對呀!老夫一時倒忘記了。糟糕,方才他口口聲聲說不敢要那兩朵毒蘑菇了,卻不知他的話是否靠得住,萬一……” “住口!”童超和胡醉一齊暴喝出聲:“任老魔!你待要怎樣子!” “也不怎樣”,任空行淡淡道,“你們二位這便送老夫、鐵兄和老夫的二位賢侄下山,待離開山腳二十裏之後,老夫自會告訴你們毒手觀音師徒之所在,然後咱們各奔前程,往後在江湖上遇到,咱們自然都不會饒過對方,到時咱們再以性命相搏如何?老夫今日頗有些累,卻不想再動手了。” 童超冷冷道:“此言當真?!” 任空行道,“老夫身爲江湖四大魔頭之首,倒也不敢負了這個名頭,對了,滅性老道若還想要《太極劍譜》和‘真武劍’,最好也跟我等走一趟,只是滅性老道得多隨老夫走二十裏才成,貴派那兩樣對老夫沒絲毫用處的東西放得稍遠了一些。” 滅性子凜然道:“你願還了?” 任空行道:“老夫說過你們的東西對我沒絲毫用處,便還了你們也不妨。” 滅性子、童超和胡醉三人相互對視了良久,才一齊道:“好!我們答應你!” 一言既出,滿山大嘩。 胡醉猛喝一大碗酒,摔碎酒碗,抱拳四周團團一揖,高聲道:“悟明大師!絕因師太!天下各路英雄,今日胡某和江湖浪子及滅性道長向衆位求個情,咱們網開一面,放了這四個妖魔,但在我胡醉有生之年,定殺此四獠以謝!” 江湖浪子和滅性道長也是抱拳四揖,面色肅然,一個道:“我江湖浪子決不負天下英雄!”一個道:“我武當一派定與此四獠周旋到底!” 短暫的寂靜。 忽有人道:“本來這是除妖滅魔的大好時機,但胡大俠、童少俠和滅性掌教有因相求,咱們更有何話可說,只是太便宜任空行那老狗了!” “可不是麽,任老魔此番作惡,縱死十次也綽綽有餘了!” “鐵鏡那廝欺上作亂,任是那一派的門規只怕都饒之不得!” “那個姓冷的是昔日千面狐之徒,卻居然會使天冥毒掌,只怕和百年前的大魔頭公孫鶴有何牽連,更是饒他不得!” “真的麽?!什麽叫天冥毒掌?” “天冥毒掌嘛,端的……!” “啊……!” “……” 天山二怪則嚷道:“讓鐵鏡自絕經脈!讓鐵鏡自絕經脈!” 飛天神龍萬人樂卻力排衆議:“幾千人打人家四個人,那是大大的違反了江湖規矩,讓他們走!讓他們走最好不過!”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宣起,頓時把一片議論壓了下去,只聽少林方丈悟明大師道:“胡施主,童施主,滅性道友,貧衲不再向這四個妖孽動手就是。絕因掌門,你看——?” 絕因師太緩緩點了點頭。 胡醉、童超和滅性子齊聲道:“多謝大師!多謝師太!” 毒蠍子辛冰大喜,又恐事遲生變,連忙道:“那就快走吧,再遲金……金一氓恐怕就要動手了。” 胡醉心頭一凜,站了起來,高聲道:“各位英雄,今日雖非胡某邀請各位至此,但終歸是與本幫有莫大關聯。胡某有個不情之請,望各位英雄給本幫一個面子,暫且在此逗留一日,凡今日所到之人,均是本幫第三十六代幫主姚鵬接住幫主之位儀式的觀禮貴賓。凡飲食諸物,本幫弟子自會即刻採辦齊全,姚幫主乃丐幫原八袋巡察長老,在江湖上及本幫中均德高望重,並已得本幫‘打狗棒法’真傳,這衆位英雄都是親眼目睹的。丐幫第三十五代幫主胡醉自今日起卸任,借此詔告天下武林同道。只因事急從權,胡醉不克分身,丐幫第三十五——三十六代幫主交接儀式,特托本幫執法長老盧振豪主持!胡醉就此告辭並謝過天下各路英雄!” 衆人又驚又喜,驚的是胡醉年弱于姚鵬,這只怕是丐幫有史以來唯一一次新幫主年長於老幫主之事!喜的是好戲連台,丐幫爲江湖第一大幫,幫主交接儀式自是盛況空前,且有酒有肉可吃可喝,那真是不虛此行了。 胡醉言罷又和姚鵬、盧振豪丫李仁傑、鄭雄烈、宇文虎以及悟明大師、絕因師太、焦石子……等等一干人打過招呼,然後與江湖浪子童超及滅性道長帶著任空行等四人下山而去。 布袋和尚姚鵬俠名甚著,且當著天下英雄之面剛剛將天下第一大魔頭擊成重傷,由他接任丐幫幫主,丐幫衆弟子都大覺面上有光,先前結打狗大陣的四個分舵屬下弟子,也都覺得如此最好不過。何況少林方丈和峨嵋掌門親自留下現禮,武當掌教有急事不克分身,卻留下大弟子清雲,鷹爪門留下青衣秀士許聰,二人代表滅性道長和江湖浪子童超,其餘各派各門均有首要人物在場,怎不令丐幫弟子深感榮耀! 當夜太皇頂上火光通明徹夜,喝拳吆令、一片沸騰自不用提。 次日正午,丐幫執法長老盧振豪莊重地把打狗棒交給姚鵬,姚鵬肅然受了本幫數千名弟子的唾沫,新幫主接住儀式已成。 衆人又狂飲半日,直至次日各路英雄才陸續告辭下山。 布袋和尚姚鵬和盧振豪等一干丐幫中人,爲選派本幫膠東、江南、豫皖和晉魯四個分舵正副舵主及其它諸般雜事,直到三天後才忙出頭緒,分批下山。新幫主處事公正平和,自是皆大歡喜。 一場大亂,就此以丐幫聲名扶搖直上而終。 |
尾聲
秋風蕭瑟,枯葉紛飛。 一個中年美婦,一個絕色少女,一個英俊少年,還有一個威猛的虯髯大漢。 四個人默然而立。 古道。 少年美婦道:“童少俠,青青,我就託付給你了。” 英俊少年莊重地點點頭,望著絕色少女。 絕色少女面上微紅,卻褂了兩行清淚,只道了一聲:“師傅……!” 少年美婦輕歎了一聲,對虯髯大漢道:“師弟,咱們走吧。” 虯髯大漢看了英俊少年一眼,又看看中年美婦,也輕歎一聲,轉身便走。 中年美婦跟在後面。 他們走出大約十丈,身後的英俊少年突然叫了聲:“大哥!” 那虯髯大漢聞言渾身輕微一震,收住腳步,卻沒轉過身來。 英俊少年也沒跟上來,只黯然道:“大哥若探到獨孤三弟的訊息,還望……” 虯髯大漢和少年美婦卻已如飛而去。 密林深處。 一個束冠老道悠然轉醒。 他的身側,有兩樣東西和一個人。 一樣是《太極劍譜》,一樣是真武劍。人是個小道士。小道士兀自昏睡。 老道解開小道穴道,小道也悠然轉醒。 老道黯然道:“那老魔頭倒來食言,咱們走吧。” 也是四個人。 一個小叫化,一個小姑娘,一個小尼姑,還有一個老尼姑。 老尼姑看著小叫化,道:“你偷偷從師父身邊溜開,卻跟著我們幹什麽?” 小叫化連忙道:“不,不,師太明鑒,是老……老師父叫我到江湖上找獨孤樵的。” 老尼笑笑,道:“你找獨孤公子,怎的跟在我們後面?” 小叫化吱吱唔唔地道:“是……是這樣,我想獨孤公子會……會在這左近出現……” 老尼道:“好吧,找獨孤公子,咱們峨嵋派也得出點力,臘娜。” 小姑娘道:“徒兒在。” 老尼道:“你就隨鬼靈子到江湖中走走,看能不能找到獨孤公子下落。” 小姑娘急道:“師父,不……不行的,陸小歪他……他……” 老尼道:“爲師心意已決,你不要再多說了。逸靜,咱們走。” 鳳凰山。 石洞。 一對俊美絕倫的少年男女相對而坐。少年的旁邊,坐著一個年約十六、七的美貌姑娘。 少年緊皺俏眉,一言不發。 少女道:“禦兄,你不要太過煩惱,一切都等養好了病之後再說,好嗎?” 少年歎了口氣,緩緩道:“胡醉於我有救命之恩,可獨孤樵那賊子卻是胡醉拜弟,你叫我怎麽辦,莫非真要再等二十年不成,唉!” 美貌姑娘不說話,只呆呆看著那少年,滿目憂戚。 風凜冽,馬蕭蕭。 一輛馬車正在長安古道上緩緩而行。 車內,一條壯漢頹然而坐,死死盯著手上的巨大戒指發呆。 他左側的那勁裝漢子看了他良久,才道:“邰掌門,凡事想開些,世間無解不開的結,咱們……咱們昆侖派總有……總有…… 唉!” 那壯漢道:“毒手觀音侯前輩又救了我邰盛一命,可侯前輩之徒卻偏偏又成了江湖浪子的情侶,你看我……我卻怎生區處!抛開這次不說,昔日江湖浪子也不止一次救過我邰盛之命,但也是他一掌害了先師,這——?!” ——是恩?是怨?是情?是仇? ——什麽都是,又什麽都不是。 ——也許,這就是江湖。 ——江湖本來就是最變幻莫測、恩怨情仇攪纏不清之所。 柳家堡。 月光如水。 梧桐樹下,一條白影在幽幽徘徊。 昔日的白馬書生,今夜的愁悶老者,柳逸仙正輕輕吟著南唐李後主的淒婉詞句:“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翻滋味在心頭。” 有人在他身後也輕歎了一聲,但白馬書生並未轉過身來。 全書完 |
雪劍恨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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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江湖奇人自一劍刺死妄自稱尊的武林皇帝東方聖後,隱迹江湖數年後複出,但神功俱失,不諳世情。終日受到黑道人物的挾持、追殺,吃盡了千辛萬苦。而其拜兄千杯不醉胡醉、江湖浪子童超、及丐幫幫主布袋和尚姚鵬、峨嵋掌門絕因師太等江湖英雄亦在到處找他,更有鬼靈子爲救獨孤樵而不惜自戕…… 武林惡魔任空行,在隱迹多年的少林叛僧東方尊的指使下,網羅黑道高手,組成複聖盟,不斷製造事端,挑起武林風波,而在這多事之秋,西域絕頂高手公孫鸛攜四家將進入中原,又使一段沈醉百年的恩恩怨怨再現江湖,也使武林的形勢,更加變幻莫測…… 而對武林劫難,隱世高人紛紛出山,調教青年高手,力換狂瀾…… 複聖盟爲將胡醉等江湖英雄一網打盡,令昔日四魔頭之一的千面狐之徒冷風月扮成獨孤樵,在其總堂設下圈套使各路人馬會聚大峪山……。而真的獨孤樵此時又一次面臨劫難…… 楔子 柳家堡。 天光初晦時分。 “哇”的一聲發啼。面色醋黃的柳瑋雲長籲一聲,密布汗珠的面上露出了柔慈的笑意。 旋即,一個老婆子從瑋雲屋內奔出,對憂心忡忡徘徊在門口的白馬書生夫婦喜笑顔開地道:“恭喜老爺太太,小姐生了個公子。” 夾竹桃茂盛而沈默。 長安。 月桂裏巷。 十六、七個小叫化把一個年約十九、雙目渾沌黯淡的少年摁在地上,抓頭髮扯耳朵,嘻嘻哈哈地尋開心。 其中一個小叫化高叫道:“只要你說你的名字不叫獨孤樵,咱們便饒了你!” 那少年掙扎著咕噥道:“我幹嘛不……不……” 一語未了,便聞一聲暴喝:“都給我滾起來!” 聲若驚雷,所有小叫化俱被震得雙耳轟轟作響,待他們驚魂稍定,便只有眼尖的看到一個老叫化挾著那個自稱獨孤樵的少年迅捷消失的衣袂。 小叫化們面面相覷:此事委實透著些兒古怪。獨孤樵一劍刺死“武帝”東方聖,此事天下皆知,他們雖非習武之人,但久在客棧酒肆乞食,從那些武林人物口中,也早知獨孤樵是一個武功深不可測的人。那少年不會絲毫武功,卻自稱獨孤樵,那就不但是褻瀆,而且還討打了。事實上,近半年來,小叫化們幾乎每天都要將他在地上戲弄一次。 因而過了半晌,才有一個小叫化囁嚅道:“他,莫非他真的……真的竟會是……?” 沒有人答腔,因爲此事實在不大真實。 泰山英雄會之後,原丐幫川陝分舵舵主李仁傑升任中幫護幫長老並兼任原職,現任幫主布袋和尚姚鵬給他的令諭是:傾全舵之力在川陝內找尋獨孤樵。 早先他覺得新幫主雖然處事公允,只是此事未免有些小題大作。不料數月之後,本舵近千弟子竟無一人發現獨孤樵半點蹤迹,而布袋和尚的弟子鬼靈子陸小歪又來詢問了兩次,李仁傑才覺得新幫主的令諭並非是“小題”,端的需要“大作”了。 川陝分舵副舵主蔣昌揚屬丐幫汙衣一脈,年紀幾乎比李仁傑大一倍,也是七袋弟子,武功決不弱于他的頂頭上司,只是爲人剛毅直魯,難以堪任一舵之主,才在李仁傑手下爲副,他本人對此倒也心滿意足。 蔣昌揚將一個雙目茫茫然的少年放在凳子上,對同樣覺得不解的李仁傑道:“李舵主,這小子就是獨孤樵。” 李仁傑心頭一震,卻見那少年衣冠不整,且髒得不堪入目,褲管已被撕壞,露出一小截滿是污垢的小腿。當下只覺副手行事大過魯莽,淡然一笑道:“蔣兄近日來辛勞有加,這便去好好歇歇如何?” 蔣昌揚一愣,隨即便高聲道:“是,舵主。” 半小時辰之後,李仁傑正愁眉不展地在大廳裏踱步,忽聞廳外一本舵二袋弟子高聲稟報有事求見。 進廳之後,未等舵主問話,那弟子便道:“舵主,副舵主帶回來那少年,或許真是獨孤少俠。” 李仁傑心頭狂震,面上卻依然淡漠地道:“我只讓你帶他去沐浴更衣,再送他點兒銀子讓他走,你又從未見過獨孤少俠,此話卻從何說起?” 那弟子道:“弟子確照舵主的吩咐去做了,只是弟子送他出門之後,他突然問了一句令弟子莫名其妙的話。” 稍停又道:“當時他問道:‘你可知婆婆在哪兒麽?’弟子一愣道:‘哪個婆婆?你找她作甚?’他說道:‘婆婆就是婆婆,我找她是想問她爲何這麽長日子不給我送飯了?’弟子又順口道了一句:‘原來是送飯婆婆,我倒是從未見過。’卻見他忙搖頭道:‘她不叫送飯婆婆。對了,有時我叫她木葉婆婆。’當時弟子聞聲大震,連忙將他帶了回來。” 李仁傑失聲道:“快去帶他到這兒來,對了,著人去請蔣副舵主也來這兒。” 李仁傑問清蔣昌揚遇見少年的經過之後,才強壓心頭的狂跳,對面前這個先的還髒兮兮,此時卻豐郎俊秀,只是雙目渾沌黯淡的少年道:“敢問少俠可真複姓獨孤單名一個樵字麽?” 少年惶然道:“我叫獨孤樵。” 李仁傑道:“這麽說,你認識千杯不醉胡醉胡大俠了?” “我爲何要認識千杯……千杯不醉胡大俠?” “那你認識江湖浪子童超黃少俠麽?” 少年苦思良久,又茫然搖頭。 蔣昌揚早按捺不住,高聲怒道:“獨孤少俠,你竟說不認識自己的拜兄,那豈不是太過份了麽?!” 少年忙道:“我不叫獨孤少俠,我叫獨孤樵。” 蔣昌揚還欲開口,卻見李仁傑輕輕搖手,當下強忍怒氣。 李仁傑道:“那你認識……?” 少年截道:“你們別問啦,你們說的人我肯定一個也不認識。” 李仁傑笑道:“這麽說早先每日送飯到少俠居所的木葉婆婆,想必你也是不認識的了?” 少年大驚道:“你也認識木葉婆婆麽?快告訴我她在哪兒!” 李仁傑突然黯然無語。 少頃,一個中年叫化將早已殘廢的木葉令主盧若嫻抱進大廳。 那少年面上之驚駭,決非筆墨所能形容。待他輕輕撫摸過木葉令主的臉之後,卻是一言不發,只跪在一旁輕輕流淚。 李仁傑立刻斷定這少年千真萬確就是獨孤樵。 獨孤樵終於現身江湖了! |
第01章
胡守金半年前還是個屠夫,此時卻是一幢新修的深宅大院的主人。 這幢大院在長安城西郊,一共住著七十四口人。三十一個男人和四十三個女人。確切地說,這些人是:胡守金、三十個護院武師、胡守金那滿口黃牙的結髮妻子和他新近娶的兩房嬌妻、還有四十個丫環。 此時大院內正燈火輝煌。就是說,如果不出什麽意外,明日住在這大階內的人將增加到七十五口——胡守金將增加一個姨太。 這個四姨太年僅十七,是城西“藥膳莊”老闆吳良的小女兒。 吳良並不知胡守金半年前還是個屠夫,只知道他剛在城西地盤上出現便很有錢。他們是在賭場裏認識的。 吳老闆的女兒,當然要嫁給一個有錢人。 因此吳良滿臉喜色地摟著這個年紀尚比自己大兩歲的女婿的肩頭,正熱情或不熱情地招呼有錢或者沒有錢的客人入座。 胡守金自然也是滿面春光,用油光光的肥肉堆出許多笑意。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 之後,頭罩紅巾的新娘被人扶出來了。 香火案自是早已準備好了的,主婚師爺也是早立於香火案之側,他天干地支陰陽八卦地說了一大通沒人能聽懂的言語之後,確認胡才金與吳家姑娘是天作之合。 於是新人叫拜天地相宗。正欲夫妻對拜時,一個護院家丁突然急匆匆地沖進大廳,在胡守金耳旁不知嘀咕了幾句什麽,胡守金的面色先是溫怒,後是驚疑,之後便轉爲大喜過望。 此時恰是子夜時分。 胡守金奔到吳良身旁,對這個面色陰暗不定而年弱于己的岳丈附耳輕言了幾句,吳良等他言畢,早是心花怒放,高聲道:“賢婿快去,快去,這兒自有某家交待!” 待胡守金喜色匆匆地隨護院家丁奔出大廳之後,吳良輕呷了數口酒。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道:“長安太守喬大人奈親來恭賀,小婿前往相迎。還望諸位佳賓稍候,得罪之處,尚請多多海涵。” 話雖如此,面上卻無歉意。待他語音落盡,大廳內早是一片驚歎恭維之聲。 吳良自是滿面堆歡,直至半小時辰之後,他的臉色才略有改變。 又過了半個時辰,吳良及衆賓客面上已無歡快之色。 一個半時辰之後,大廳裏出現了四個捕快和他們帶來的一具屍體。喬太守其時不知在自己的府第裏臨幸哪一位嬌妻,只是捕快們不准胡守金的妻妾圍著那具屍體嚎哭。 過了一周“藥膳莊”老闆被告知,他那未得以夫妻對拜的女婿半年前是長安城南的一介屠夫,他因何突然闊綽無人得知,只是他大喜之夜橫屍街頭,確系一鈍物——似乎是木劍——刺入左胸所至。 此案當然是不了了之。 因爲沒有一個捕快知道,就在胡守金橫屍街頭之夜的子時至丑時,李仁傑曾借獨孤樵的松紋木劍把玩了一個時辰,然後又用青色綢紗包了還給獨孤樵。 當夜李仁傑夢見胡醉和童超聯抉到他的居所來高談暢飲,席間言笑晏晏,直至大醉方休。然待他午時醒來,卻突然覺得頭大如鬥—— 獨孤樵和他的木劍都不見了! 就在吳良被告知胡守金底細之時,丐幫第二十六屆新任幫主布袋和尚姚鵬已星夜兼程趕至中幫川陝分舵。 已是子夜時分,李仁傑的密室裏只有三個人。 這三人便是:姚鵬、李仁傑和蔣昌揚。 他們都愁眉不展。 姚鵬悠然道:“果真是獨孤公子麽?” 李仁傑肅然道:“啓稟幫主,那是決計不會錯的。” “獨孤公子果然一身神功俱失了麽?” “是的。” “但他卻悄然離去了?” “啓稟幫主,當日……” “李舵主不用多說了,本幫川陝分舵素來行事謹慎,本幫主是早就知曉了的,只是獨孤公子一身神功俱失,本幫巡夜弟子又無一人得知他如何離去,莫非……他真的神功俱失了?” 蔣昌揚搶著道:“此事千真萬確!當日屬下與李舵主曾親往獨孤少俠居所發現……發現……唉!李舵主,還是由你稟報幫主吧。” 李仁傑領首道:“當日見他跪在木葉令主盧前輩身旁默默流淚,屬下便斷定他便是獨孤少俠。經屬下再三相詢,方從獨孤少俠言語中揉到一絲頭緒,當那便與貧兄隨獨孤少俠到了城南一條隱秘小巷,找到一間極爲簡易的小土屋,屋內惡臭彌漫,卻是兩具早已腐爛的屍體發出的。據獨孤少俠說,他叫他們大爺大娘,向來便住在樓下。他自己則是住在閣樓上,早先是木葉令主每日爲他送飯,後來便是由大娘大爺送上去,他自己是不下樓的。但有一天突然沒人送吃的給他,他餓了下樓來,就見到大娘大爺死了,原先屋裏的東西也沒有了。自此他便自己出去找吃的又不知如何乞討,便常受一群小叫化摁在地上作弄。蔣兄初見他時,也確見獨孤少俠被一群不會絲毫武功的小叫化正摁在地上取樂。” 蔣昌揚頜首證實。李仁傑又接著道:“當日獨孤少俠帶咱們上閣樓時,裏面也是空空蕩蕩,只有一張破席子和一張破氊子輔在床上。獨孤少俠說,原先屋裏也是有些東西的,大爺大娘死後,有一天他出去找吃的,回去便什麽也沒有了。當時屬下便猜定是遭了劫財害命之事,因而問道:‘屋裏再無任何別的物什了麽?’獨孤少俠道:‘還有二樣東西,是木葉婆婆幫我藏的,她叫我千萬不可拿出來給壞人看。’屬下當即連忙證明自己不是壞人。 獨孤少俠看了屬下和蔣兄良久。一言不發地從閣樓左邊頂上抽下一塊木板,取出了那柄曾刺死東方聖的松紋木劍。屬下再不疑有它,當即運了一成功力,輕輕一掌拍向獨孤少俠,卻決無覺到一絲反彈之力,只聞‘哢嚓’一聲,獨孤少俠的身體己被擊得撞破閣樓木板跌落出去,幸得蔣兄見機眼快,跟著飛身而出,獨孤少俠才未被屬下擊傷,否則屬下便萬死莫贖了。” 布袋和尚道:“整個江湖均知獨孤公子身具奇特內功,李舵主如此細心試探,倒也怪你不得。” 李仁傑謝過幫主,又道:“屬下幾經查證,才從知情的鄰居口中得知,獨孤少俠口中的大爺大娘,便是小土屋房東夫婦,向來是老實巴交的人,盧前輩突然遭難之前,曾給了許多銀子,讓他們代爲照料獨孤少俠,不料有一天房東喝醉之後,泄露了風聲,被一個叫胡守金的屠夫得知了,以至招來殺身之禍。” 布袋和尚插言道:“此事倒有些古怪,那屠夫既爲劫財而殺了房東夫婦,因何不跟著上樓殺了獨孤公子滅口?” 李仁傑道:“此節先前屬下也是不解,好在未過七日,本舵兄弟便追查到了攜財而逃的胡屠夫蹤迹,他竟然到城西充起富豪來了!屬下恨其卑劣狠毒。便在那屠夫娶第三房姨大的當夜,借了獨孤少俠的松紋木劍,冒充太守府中當差的。將其誘至無人之所,略施手段,便讓那屠夫吐露了真情。原來是他平生第一次見了那麽多銀子,一時樂昏了頭,又怕被人撞見,便忘了再上閣樓,劫了銀子便逃了。直至一月之後,他才又壯著膽子偷偷溜回,意欲殺了獨孤少俠滅口,正巧獨孤少俠不在,便又竊了閣樓上的東西。”見布袋和尚又欲動問,李仁傑接著道:“據那屠夫說,他再次到那個土屋時,土屋門戶虛掩,屋內的兩具腐屍上滿是蒼蠅蛆蟲,決不像尚有人居住之所,他以爲獨孤少俠早被嚇逃了,才放心大膽的在城西做闊佬,沒有第三次再去劫財害命。” 室內三人俱是怒氣大熾,李仁傑又道:“屬下聽那屠夫竟如此陰險無恥,未等他語音落地,當即便用獨孤少俠的木劍結果了他!” 蔣昌揚高聲道:“如此卑劣宵小,確是人人得而誅之!殺得好!” 布袋和尚也輕輕點頭。 李仁傑呷了一口茶,接著道:“宰了那屠夫之後,屬下便將木劍包了還給獨孤少俠,又著人知會幫主,自以爲萬無一失,不料次日卻聽說獨孤少俠又失蹤了。屬下……唉!屬下玩忽職守,甘受幫主降罪!” 言罷竟跪在布袋和尚面前。未等布袋和尚開口,蔣昌揚也轟然跪在李仁傑身旁,高聲道:“當夜是屬下帶兄弟巡夜,卻怪李舵主不得,屬下敢請幫主降罪責罰!” 布袋和尚忙道:“二位快快請起。獨孤公子行事之奇,我老叫化也是領教過的,又怎會責怪於二位。” 二人謝過幫主不罪之恩,起身尚未坐穩,蔣昌揚又大聲道:“果如幫主所言,獨孤少俠行事之奇,端的是天下無雙!試想本舵大院,別說尋常之人,縱是武功未臻絕頂高強之輩,要想悄悄離開而不被人察覺,也是千難萬難的事,偏偏他不會絲毫武功,竟然……咦!莫非當日李舵主試探時,獨孤少俠竟是使了詐麽?” 李仁傑連忙道:“蔣兄休要多言。” 蔣昌揚訕訕地閉口不言,布袋和尚見狀道:“依獨孤公子心性,似不大會使詐。且像木葉令主那等江湖閱曆甚豐之人,若獨孤公子未身逢劇變,也斷不會將他隱藏起來不敢見人。只是獨孤公子因何神功盡失,卻是令人費解之事。” 默然良久,布袋和尚又道:“好在獨孤公子總算在江湖現身了,本幫弟子遍佈大江南北,要再次尋到其蹤迹也決非難事!” 言語間豪氣千萬,言罷卻突然神色黯然。 李仁傑和落昌揚對視一眼,均是心頭大覺惑然不解。 卻聽布袋和尚又道:“自即刻起,本幫川陝分舵弟子,除李舵主和護院弟子外,一律出動,縱是搜遍每一寸土地,也要找到獨孤樵!” 李仁傑和蔣昌揚肅然受命。 陝南,距鳳凰山五十裏許,有個瞎眼村。 顧名思議,瞎眼村最多的是瞎子,因此它挺有名。 然而瞎眼村半年多前還沒有名,其時它也不叫瞎眼村。 它“名頭”之響亮是鬧鬼鬧出來的。 鬼,是索眼厲鬼。 索眼厲鬼垂著一條左臂,獨眼,既古怪又兇殘。 他來去如電,一伸右手,便能挖出某個人的兩粒眼珠,並在嘶啞的狂笑聲中將眼珠吃掉! 索眼厲鬼只在白晝出現。 因此瞎眼村的勞作一般都在夜間進行,白晝總是家家門戶緊閉,人人膽戰心驚。 好在對眼眶空空蕩蕩的人來說,夜間勞作並不影響什麽。 並且那厲鬼只索眼珠不索命,這總算是不幸中之萬幸,有些老人,便會因著那厲鬼尚存這一絲“良心”爲其念佛。 某年某月某日,瞎眼村來了十三個人,他們自稱爲俠義十三弟。 俠義十三弟非但不聽從瞎眼村老人的勸告儘快離去,反倒留了下來。 他們說他們要將那厲鬼除去,這委實令村民們驚疑不定。 有膽大的後生仔去問他們怎的不怕厲鬼,他們便嘿嘿冷笑,更有一大漢,名叫宗維俠的,說他的名號便叫“鋤惡務盡”。 後生仔們便想:“鋤惡務盡”宗維俠肯定錯了,因爲“惡人”和“厲鬼”是不一樣的。轉念又想:這姓宗的和他的兄弟們倒也不是壞人。便好酒好菜招待,不叫他們“俠義十三弟”而叫“除鬼的”。 “除鬼的”十三人在瞎眼村只住了三天,那“厲鬼”便出現了。 是在正午時分。 太陽是燦燦的白,瞎眼村仍是家家門戶緊閉,忽然村頭響起了一個嘶啞的聲音:“真倒了***八輩子邪黴,受那母夜叉的鳥氣不說,這村裏的人也像是死絕了,竟連一口水也討不到喝!” 一個老人瑟瑟發抖,顫聲道:“索……索眼厲……厲鬼!” 宗維俠輕好冷笑數聲,和他的兄弟們互遞眼色,人人功布全身,蓄勢待發。 須臾,便傳來了“厲鬼”的腳步聲。 待那“厲鬼”路經他們把守的必經之地,宗維俠暴喝一聲。 與他的兄弟們一齊躍出,同時撲向“厲鬼”,拳腳刀劍,更分不清先後,直似巨網一般,猝然間將那“厲鬼”罩了個嚴嚴實實。 那“厲鬼”倒也了得,大驚之下,就在電光石火之間,一個旱地拔蔥,身形陡然躍起一丈,險之又險地避過拳腳刀劍加身,空中一扭熊腰,已從俠義十三弟頭頂滑過,穩穩落在二丈開處,怒喝道:“何方鼠輩!竟敢暗算……” 宗維俠見對方輕功了得,哪敢存輕視之心,未等對方將話說完,早暴喝一聲:“上!”俠義十三弟子歷來同進同退,未等“上”字音落,又一齊撲將過去。 對方似未料到俠義十三弟竟這般不顧江湖道義,尚未亮出兵刃,見十三人又已撲至,似餓虎撲羊一般威勢駭人,當下也顧不得將餘言吐盡,只施展輕功,在十三人之間遊身閃避。 宗維俠見己方合圍之勢已成,心頭自是暗喜,更不容對方有緩手之機,施展快拳,恰似狂風駛雨般狂攻猛襲。 另十二人與他們的龍頭大哥一般心思,見對方輕功了得,武功遠在己方任何一人之上,若待他亮出兵刃,己方卻是大有堪虞,當下人人搶快,直攻得那“厲鬼”手慌腳亂,險象橫生。 數十招之間,俠義十三弟雖未得手,卻是占盡上風,那“厲鬼”怒吼連連,仍難扳回劣勢。 瞎眼村的人們幾曾聽聞過如此威勢駿異、快逾閃電的“人鬼相鬥”,心頭之震驚再難言表,便有幾顆尚存雙目的腦袋探出窗戶,看得良久,只覺眼花繚亂,卻未看出一絲兒頭緒。 而“人鬼相鬥”已過百招,那“厲鬼”端的了得,竟爾扳回劣勢,形成攻守相若之局!俠義十三弟決未料到對方功力如此深厚,百招搶攻下來,連龍頭老大宗維俠也已漸覺氣力不繼,快拳的威力難以揮發出來了。 又過十數招,雖那“厲鬼”仍未亮出兵刃,卻已將攻守之勢扭轉異位,雙掌舉重若輕,以一敵衆仍是遊刃有餘。宗維俠等人雖覺駭然,卻存了以死相拼之心,更不顧身家性命,竟不約而同地使出兩敗俱傷打法! “厲鬼”大吃一驚,猛劈一掌留退宗維俠,躍出二丈開外,怒喝道:“爾等何人?與田某有何仇怒?竟……” 一語未了,便被另一個粗豪的喝聲蓋住:“爾等何人?竟敢欺辱我家夫君,照打!” “打”字落時,俠義十三弟人人俱覺眼前是一團巨大黑影挾風而至,已失了“厲鬼”影子,心頭一凜,不敢硬接,一齊閃避逼守。 那黑影一舉迫退衆人,倒也不爲己甚,立定身形喝道:“我家夫君不懂規矩,自有姑奶奶管教,你等多手多腳是何道理。快快報來!” 宗維俠等人驚魂甫定,只看得一眼,竟爾一齊又被驚得瞠目結舌。 對方是個姑娘。 不!應該在“姑娘”的加上“威猛”二字。 觀年齡不過二十八、九,但那份粗壯威猛卻是令人震驚! 她手中那根粗如巨臂,重達八十餘斤的鐵杖,方才竟被她玩似的舞出一團巨大黑影,饒是宗維俠等人見多識廣,也不禁怔立當場。 自然,除黑力鐵姑之外,天下只怕再無如此粗豪威猛的姑娘了! 見宗維俠等人怔怔不語,黑力鐵姑又怒喝道:“爾等竟敢抗拒不答姑奶奶問話,好!就讓姑奶奶手中鐵杖來問你們,何以如此大膽!” 言語之間,早施出家傳“伏魔降妖三十六路杖法”轟然攻上。 宗維俠等人未料到鐵姑說打便打,威勢又是如此驚人,一時被弄了個手慌腳亂,哪還有還手之力,好在鐵姑未存取人性命之心,只震飛對方兵刃或點倒對方,轉眼間俠義十三弟七窘六倒,卻無一人遭受重創。 黑力鐵姑收杖立定,也不轉身,便直通通地道:“歸林,你怎的如此不濟,竟被這些不成器的傢夥欺辱,哼!” 宗維俠見鐵姑手下容情,卻又這般說話,心頭大覺尷尬,當下訕怒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姑娘雖神力了得,宗某等奉鋤惡懲奸爲旨,倒也不便領情,只不知妨娘何以竟會跟他……” 鐵姑不等他將話說完,早高聲道:“本姑娘與他拜堂也拜了,他又一把火燒了咱員外莊,你倒是說說,我不跟他跟誰?” 宗維俠竟被一語噎住。 黑力鐵姑深覺得意,又道:“我家夫君雖不大愛聽老娘的話,卻也不是奸惡之輩,你們十三個人與他性命相拼,還妄自什麽奉鋤奸懲惡爲昏,哼,縱然真是這樣,憑你們這點本事,也只能鋤點小惡懲點小奸之輩,你們說是也不是?” 這大約是黑力鐵姑一輩子所說過最冗長而又最具邏輯性的話了,連她自己也被如此“超群”的口才弄得發愣。 宗維俠等人則一齊露出驚詫的神色,看著鐵姑身後。 一時寂靜無聲。 驀然,一個驚恐的村民失聲道:“索眼厲鬼!索眼厲鬼又來了,先前那個不是!” 隨即是十數下砰砰乓乓的關門頂門聲。 黑力鐵姑大覺蹊蹺,轉回身去,只看得一眼,面上頓是一副又驚又怒的神色。 先前與“俠義十三弟”拼鬥的“厲鬼”早不見了! 自然,那“厲鬼”便是鐵姑窮追不捨的“夫君”湖北柳家堡的鐵運算元田歸林。 田歸林的輕身功夫本就是鐵姑之上,又對這一廂情願的“嬌妻”畏若蛇蠍,待她一與宗維俠等接上手,哪有不免逃之理。只可惜黑力鐵姑被她自己的口才怔住,半晌未能發覺。此時她轉過身去,看到的是兩個人。 一個是年約四十的用瘴漢子,他的左臂下垂,左眼眶黑洞洞的,有眼卻時而迷茫,時而暴過凶光。 另一個年約二十,一襲白衫,如果不看他的眼睛,你會覺得這略顯瘦弱的少年恰如玉樹臨風。只可惜他的雙目渾沌黯淡,面上也是一派茫然。 宗維俠突然失聲道:“跳……跳澗虎!原來川陝五虎並未死絕!” 那個被瞎眼村村民們視爲“厲鬼”,專挖人一對眼珠的,正是半年余前被金童嚇瘋了的跳澗虎。此時他陡聞“跳澗虎”三字,覺得甚是耳熱,不禁轉頭望了宗維俠一眼,面上是一付茫然色。 鐵姑卻不知瞎眼村“鬧鬼”之事,見跳澗虎和那少年都是一片迷茫之色,當下高聲道:“喂!你們兩個,可知我家夫君到哪兒去啦?!” 二人似是茫然不知所問,竟然不理不睬。 跳澗虎轉過頭去,又怔怔地以獨眼盯著那少年雙目。 鐵姑怒“哼”一聲,沖到二人面前,本欲給每人一個老大耳刮子,卻見二人呆愣愣的立著,當下硬生生收住蒲扇般大掌,又冷哼了一聲,道:“量你兩個白癡也不知道!” 言罷沿著村頭大道便行。 走出約七八丈之後,突然聽到這樣一個聲音:“我叫獨孤樵!” 鐵姑愣了一愣,停步略作思考,似覺還是先追“夫君”要緊,竟然邁開大步揚長而去。 這邊宗維俠等人也被“我叫獨孤樵”五個字震驚得呆若木雞。 跳澗虎也似在苦苦思索“獨孤樵”這三個字,他生命的記憶。 少年靜靜地站著。 良久。 跳澗虎又道:“你說你叫獨孤樵?” 少年道:“我叫獨孤樵。” 少年自不知他除叫獨孤樵外還能叫別的什麽。他的記憶是從木葉婆婆帶他到一間小閣樓上開始。木葉婆婆告訴他,他叫獨孤樵,那麽他就只能叫獨孤樵。他不知道爲什麽他說自己是獨孤樵就會被那群小叫化摁在地上,也不知道爲什麽他說自己叫獨孤樵又會被一個老叫化帶到深宅大院洗澡換衣,更不知道在那所深宅大院裏木葉婆婆爲什麽會什麽也沒有——沒有手腳和舌頭甚至眼珠——。他只知道自己叫獨孤樵。 當他茫然地離開那幢深宅大院之後。就一直在想木葉婆婆爲何叫他獨孤樵,卻總是毫無頭緒。此時跳澗虎又問他叫什麽,他只好說自己叫獨孤樵。 跳澗虎雜亂無序地思維裏卻不停地閃現“獨孤樵”三個字。 但這三個字,他到底意味著什麽,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獨孤樵”有若一條遊絲,總在他腦海中蕩來蕩去,卻無論如何也把握不住,口中只喃喃道“獨孤樵……獨孤樵……?” 獨孤樵道:“我叫獨孤樵。” 跳澗虎突然伸手扯住自己頭髮,嗷嗷大叫起來。 宗維俠等人見狀之震驚,比方才聽獨孤樵自報姓名更甚。 獨孤樵卻茫然轉身,正欲離去,卻見跳澗虎如鬼魅般轉到自己面前,以獨眼瞄準他的雙目,吃吃吃地怪笑起來。 獨孤樵不懈地看著他。 跳澗虎緩緩擡起右手,食指中指分開,蒼指獨孤樵雙目。 宗維俠掠叫道:“獨孤少俠!這魔頭瘋了,快閃開!” 獨孤樵雙目渾沌黯淡。似是茫然未知大禍臨頭。 俠義十三弟中方才被鐵姑點倒在地上的人此時已穴道自解,起身站在宗維俠身後,見狀駭得閉緊呼吸,不敢稍有異動。 他們都知道獨孤樵於江湖意味著什麽,更知道憑他們的的身手,此時要救獨孤樵絕無一絲可能。 良久。 跳澗虎驀然歎道:“你的眼珠不好玩,我可要走了。” 言罷突然展開身形,如飛般奔去,他的輕功,比之方才的鐵運算元毫無遜色。只幾個起落,人已早在數十丈開處。 宗維俠等人知道他不上,只得黯然長歎。 幸喜獨孤樵未有損傷,總還算不虛此行。 獨孤樵卻覺得這一切均與他無關,舉步便欲離去。 宗維俠連忙道:“獨孤少俠!” 獨孤樵茫然道:“我叫獨孤樵,你可是叫我麽?” 宗維俠一愣,隨即笑道:“獨孤少俠太客氣了。”言罷一使跟色,俠義十三弟一齊奔到獨孤樵面前抱拳作揖,道:“俠義十三弟拜見獨孤少俠。” 獨孤樵也不知還禮,只不解地道:“我明明只叫獨孤樵,爲何你們總是叫我獨孤少俠?” 宗維俠連忙道:“獨孤少……閣下一劍擊斃妄想稱法武林的太陽叟東方聖,敝等兄弟雖未能親眼目睹,但在江湖中卻是有耳共聞的,‘少俠’二字,閣下當之無愧,獨孤少俠又何必推辭。” 獨孤樵道:“反正我只叫獨孤樵,你們叫我獨孤少俠那是不對的。” 宗維俠哈哈大笑道:“江湖中浪得虛名之輩,敝等兄弟見得多矣。似少俠這等謙遜胸懷,我宗維俠還是初次見到,實令人欽佩之至。” 掃了十二個兄弟一眼,又道:“敢問閣下此番意欲何往?若蒙不棄,敝等兄弟十三人敢請充任馬前之卒。” 其餘十二人齊聲道:“我俠義十三弟願爲獨孤少俠效犬馬之勞!” 獨孤樵道:“你們是要和我一起走麽?” 宗維俠肅然道:“若少俠不棄,敝等兄弟雖武藝低微,一般江湖宵小,倒不勞少俠髒了手,敝等兄弟願代爲打發。” 獨孤樵道:“反正我也不知要去哪兒,你們要和我一起走就走吧。” 宗維俠大喜道:“離此不遠有個鐵坪鎮。發弟家便在那裏,若少俠無甚急事。咱們便到九弟家盤桓幾日如何?” 一個年約三十的粗壯漢子未等獨孤樵開口,早越衆而出道:“獨孤少俠若願光臨寒舍,當真是我韓九家祖上的榮寵!” 獨孤樵道:“那兒有很多小叫化麽?如果有很多小叫化,那咱們就不去算了。” 韓九惑然道:“小叫化嘛,嗯,也是有的,丐幫弟子偶然落腳的也有,至於很多嘛,那倒說不上。只不知獨孤少俠因何有此一問?” 獨孤樵道:“他們聽不得我叫獨孤樵,我一說叫獨孤樵他們就要把我摁在地上。” 韓九連忙道:“有敝等兄弟在,諒他們也不敢!” 言罷卻是一愣:獨孤少俠武功蓋世,又有誰能將他摁在地上了? 轉頭看衆兄弟,見人人面上皆是蹊蹺之色,正欲發問,便聽獨孤樵道:“那就好,咱們走吧。” 酉牌時分,一行十四人行到一片茂密森林前。 此地離鐵坪鎮已不足三十裏。 宗維俠擡頭看日已西沈,便對韓九道:“九弟,尚有多少行程?” 韓九道:“穿過這片林子,便只有二十餘裏了。依咱們兄弟腳程,勿須半小時辰便可到,只是——?” 宗維俠自知韓九言猶未盡之意,他們與獨孤樵一起已經走了近兩小時辰,但離瞎眼村此時只怕還沒超過四十裏。獨孤樵一直渾然無言,但腳程之慢,確似毫無武功之輩,又如何令與他同行的粗暴漢子受得了!當下笑笑道:“咱們這許多人突然前往叼擾,只怕大伯大娘一下子會弄的手忙腳亂,能否請九弟先行一步。知會家裏一聲,咱們以不多驚動人爲好?” 韓九沈吟道:“這……” 宗維俠笑道:“是怕咱們這群大肚漢將九弟家吃空了麽?哈哈!” 韓九連忙道:“如此兄弟先行一步了,稍後兄弟在寒舍恭迎。” 宗維俠道:“咱們兄弟間何來這許多禮節俗套,最遲不過戊時,咱們也可到了。” 韓九又與獨孤樵和衆兄弟別過,徑自先行而去。 這邊衆人堪堪入林不到十丈,忽聽到林子盡頭傳來嘻笑斥喝聲。 宗維俠面色一變,沈聲道:“是九弟!” 除獨孤樵外,其餘的人都是面色倏變。 宗維俠又道:“二弟三弟與獨孤少俠隨後趕來,其餘兄弟與我去援應九弟。” 話音落時,十人已如巨鳥般撲出。 獨孤樵茫然不知地道:“是一群小叫化把韓九推在地上了麽?” 俠義十三弟的老二老三聞言一愣,隨即又一齊皺眉,均未開口。 獨孤樵也不以爲忤,只自言自語道:“肯定是韓九說他叫獨孤樵,小叫化們才將他摁在地上的,其實他又不是……” 話音未落,林子盡頭又傳來宗維俠等人的吼叫聲。 俠義十三弟的老二老三神色大變,互遞一個眼色,不由分說,一人架起獨孤樵一支胳膊,朝發聲處直奔過去。 到林子邊沿五丈左右地方,二人猛然收勢,竟忘了放下獨孤樵,一齊大驚失色! 宗維俠等十一人,已齊涮涮地躺倒在地。 在他們身旁,有一個年約四十,作文士打扮的精瘦漢子正饒有興致地蹬著方步,口中還不停地數落著宗維俠等人的不是。 只聽他道:“我只與你們打聽一個人的下落,你們不說知道也不說不知道,一上來便展開群毆,這江湖上還有一絲兒規矩可言麽?嗯,你們武功不行,竟連江湖規矩也不懂,這太不像話了,既然你們師父沒教你們,我飛天神龍只好代勞了。” 他駭然便是介乎俠、邪、魔三者之間,使無數江湖黑白兩道人物大感頭疼的“飛天神龍”萬人樂! 萬人樂似是對俠義十三弟的老二老三到來一無所知,而宗維俠等人只躺在地下對他乾瞪眼,一言不發,顯是連啞穴也被點了。 俠義十三弟除龍頭老大宗維俠外,其餘十二人皆抛棄原名,只以“百家姓”開頭十二姓加序號作爲姓名。此時錢二見飛天神龍似對他和孫三視若未見,雖對飛天神龍的名頭深感震驚,但兄弟情深,也顧不得許多了,當即破口大駡道:“萬人樂!你***將我大哥他們怎樣了?” 萬人樂竟悠悠歎了口氣,才道:“又是一個不懂規矩的,唉!這江湖何時才能變得……” 一語未了,孫三早暴喝三聲:“萬人樂!納命來!”與錢二一起從萬人樂身後撲上! 萬人樂也不轉身,只輕描淡寫地將右掌朝身後揮了揮,口中道:“這更加無法無天了,都先給我站住。” 他說得毫無火氣,似是大人在教訓孩子一般。但錢二孫三相當聽話,待萬人樂話說完時,他兩人果然已站在萬人樂身後三丈左右的地方,一動不動。身子卻做前撲之勢,面色上帶著某種古怪和幽默。 萬人樂緩緩轉身,帶著一付悲天憫人的口氣道:“你們以二敵一這是以衆淩寡,此不合江湖規矩一;從背後突襲於我,這是不光明磊落,此不懂江湖規矩二。有此兩點,就很不可原諒了。 但你們在撲來之前先出聲示警,還算稍微懂一丁點兒江湖道義,所以我只以罡風封了你們幾處穴道,並未取你們性命,懂嗎?” 錢二孫三哪里還說得出話來,只氣得直翻白眼。 一直茫然不解的獨孤樵突然慢慢走到韓九身前,道:“喂,你躺著幹什麽?你說過要帶我去你家的。” 萬人樂“咦”了一聲,面現驚疑之色,對獨孤樵道:“哦,你叫什麽?” 獨孤樵道:“我不說,說了你會將我摁倒在地上的。” 萬人樂惑然道:“我把你摁在地上幹什麽?” 獨孤樵道:“逼我說我不叫獨孤樵。”萬人樂一愣,隨即躍到獨孤樵身旁,急急道:“剛才,你說什麽?” 獨孤樵道:“哦,你不是小叫化,不會將我摁在地上,對嗎?” 萬人樂道:“王八蛋才會將你摁在地上,快說,你是不是叫獨孤樵?” 獨孤樵喜道:“你不會將我摁在地上就好,我叫獨孤樵。” 萬人樂突然哈哈大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哈哈!***好你個獨孤樵,我總算找到你了!” 言罷仍大笑不止。 獨孤樵奇道:“你一直在找我麽?我又不認識你,你找我幹嘛?” 飛天神龍萬人樂道:“找你的人可多了,我找你嘛,當然大有用處。”轉頭又對宗維俠等人道:“你們這些傢夥沒一個是好人,先前我問你們是否見過獨孤樵,爲什麽沒一人回答我?哼!” 話音未落,人已如蝴蝶戲花一般,運指如風,將俠義十三弟的要穴又各封了兩三道不等,這才又道:“今天大爺見到獨孤樵,心情不壞,不想殺人,但你們都給大爺在這兒乖乖躺兩個時辰再說。” 獨孤樵道:“他們不走了麽?” 飛天神龍笑道:“他們不走了,你和我一起往東走,去見個你很想見的人。” 獨孤樵道:“我沒有很想見的人。” 飛天神龍愣得一愣,才道:“那咱們也該先去吃點東西再說。” 獨孤樵道:“這倒是的。” 看了俠義十三弟一眼,沒再說什麽,徑隨飛天神龍離去。 |
第02章
醉的滋昧,只有會喝酒的人才明白。 孤獨、寂寞、無助、煩燥、壓抑或失落感,再加上酒,就會使人醉。 恰巧這些東西,鐵運算元田歸林都有。 酒,是上等酒。 “飲三杯”酒店,是陝南賓康鎮的老字型大小了。至少這家酒店的老闆還不想砸自己的招牌,所以田歸林喝的是窖藏了十年以上的“西風”。 自從拜兄雷音掌連城虎死後,孤獨和寂寞就時時伴隨著鐵運算元。 遍尋獨孤樵不到,卻又不得不終日奔波,那種無聊感和失落感,鐵運算元始終擺脫不了。 而在員外莊的意外“遭遇”至使黑力鐵姑如影附形,他鐵運算元雖輕功不弱,卻也擺脫不了那種堅韌而又使人煩燥的情絲。 所以鐵運算元田歸林醉了。 幾分悲傷,幾分惆帳,幾分焦慮,還有幾分豪壯,這就是醉的滋味。 於是,田歸林哈哈大笑了。 他覺得一切都是那麽可笑。過去的,眼前的,其中將來所要面對的事情,都使他覺得可笑。 有幾個背刀負劍的漢子對他投來驚訝的一瞥,然後離去。 當然,像所有匆匆離店而去的人一樣,他們出門之前,總要到東首靠牆的雅座上留下點兒什麽。 比如說一條骨膀,一隻耳朵,或者一顆眼珠。 因爲就在田歸林剛有七分醉意的時候,那個雅座上就有一個面若鷹隼的人坐著了。 確切地說,那是一個年約二十三、四的青年,他不但面貌陰鷙,而且似僵屍一般毫無表情,只有當某個負劍漢子面目慘然地走到他面前時,他才會略微動動嘴唇,淡淡地說兩個字——“左眼”、“右目”、“左耳”…… 他說的這些東西都是每個人天生就有的。多少也都是有用的,但那些人好似毫不足惜,只要他一開口,就有一個人毫不猶豫地抽出刀劍來卸了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然後匆匆離去。 他要的酒菜不少,這倒不足爲奇,但加上那些兀自流著血的人眼臂膀,就顯得比較古怪了。 鐵運算元闖蕩江湖數十年,從來見過如此冷漠的人,對這般慘烈而古怪的事更是聞所未聞,所以他哈哈大笑了。 笑聲中有幾絲悲愴和些許兒落漠,最多的卻是憤想。 當他笑音落盡時,還在店內飲酒的就只有他和那青年了。 那人淡淡地道:“舌頭!” 鐵運算元一愣,看看了早嚇得瑟瑟發抖的酒店老闆,才道:“閣下是與田某說話麽?” 那人頭也不轉,依然冷冷地道:“割下你自己的舌頭。” 田歸林突然覺得這人相當有趣,便也用儘量幽默的口氣道:“舌頭嘛,老夫倒是有的,但它只有長在老夫口裏才管用,比如說吃飯說話,好像都離不開它,倒不便送給閣下了。” 那人緩緩轉過頭來,冷冷地盯著田歸林,一字一句地道:“死人是不需要舌頭的,因爲他們既不用吃飯也不會說話。” 田歸林的右手不自覺地落在腰間的精鋼算盤上,聞言淡淡笑道:“不錯,看起來閣下是再也用不著舌頭了。” 那人雙目凶光忽閃即斂,隨即冷笑道:“在我冷風月面前,你是第一個敢這般說話的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田歸林道:“原來閣下大號叫做冷風月,請恕老夫孤陋寡聞,還從未聽過閣下名頭。老夫姓田名歸林,江湖朋友送了老夫一個綽號叫鐵運算元,雖然武藝不濟,但打個小算盤,老夫倒還不敢妄自菲薄。敢問閣下,老夫如此說話,不知意味著什麽了,哈哈。” 冷風月咽了一口酒,才緩緩道:“也沒什麽,只意味著你死定了。” 田歸林又一次哈哈大笑,笑罷突然面色一沈,“唰”地站立起來,冷冷道:“無知小兒,你如此欺淩江湖同道,實是留你不得!本大爺今日若不做了你,也在在江湖充字型大小了。亮兵刃吧!” 這一回輪到冷風月覺得幽默了。他自是不知半年多來田歸林先是替拜兄連城虎守靈,後又被黑力鐵姑追得東躲西藏,未能參加泰山英雄會不說,對江湖中事也是所知無幾,至於使許多武林中人聞風喪膽的冷風月的名頭,更是一無所知。 只聽冷風月笑道:“憑你這老兒還不配小爺亮兵刃。哼!小爺就坐在這兒,以一隻手若不能取你狗命,便再不叫冷風月了。” 田歸林怒極反笑,連道了三個“好”字,才又喝道:“小賊自己找死,卻怪大爺不得!” 語音甫落,右手一揚,運出八成功力,十六、七粒精鋼算盤珠,早挾著勁風打向冷風月周身要穴。 卻見冷風月左手端著酒杯輕呷一口,右手毫不經意地一揮,便聞叭叭數聲,十幾粒鐵珠已盡數嵌入酒店橫梁! 田歸林心頭一凜,暗道江湖中幾時冒出了這樣一個小魔頭,怎的功力如此了得,竟不在二流好手之下。 只愣得一愣,便聽冷風月冷冷道:“果然比方才那些浪得虛名之輩要強一些,但小爺還是能以一隻手取你老命。” 田歸林驚于對方功力了得,聞言淡淡道:“好說,好說,閣下雖身手不凡,田某自忖不是對手,然閣下如此心狠手辣,說不得,田某縱是拚了老命,也要和閣下周旋一番了。” 冷風月冷哼一聲道:“死到臨頭,還充什麽俠客,哼!好,小爺這便讓你死得心服口服。” 言罷右掌輕輕一揮,一股剛猛掌風挾著腥臭味已襲近田歸林前胸。 田歸林大吃一驚,雖不知冷風月武功路數,卻立知掌風中含有劇毒,當下不敢硬接,展開輕功身法,人早閃開三丈。 未等他立穩腳跟,冷風月第二掌又已拍出。好在田歸林輕功不弱,當即又閃身避過。 如此冷風月端坐原位,左手執杯輕飲,右手一掌掌揮出,饒是田歸林輕功不弱,也恰似耍猴一般,被逼得上竄下跳,更無一絲還手之力了。 十掌一過,田歸林怒火大熾,正欲運出平生修爲撲上拼個兩敗俱傷,忽聞一聲暴喝:“小賊該打!” 喝聲中一團巨大黑影已撲向冷風月。 變起倉猝,冷風月心頭一驚,未等直起身子,人已若跳蝦般弓身彈出。 “轟”的一聲,方才冷風月坐著的木凳已成爲飛舞碎片。 一擊之下,那黑影並未再度撲上,冷風月心頭一怔。定睛看時,卻見一個身高七尺有餘的女人手執巨大鐵杖立在他方才坐的地方,再看田歸林,卻是苦著臉一言不發,不由大覺蹊蹺,暗道自己何時曾得罪如此一介母夜叉,當真是古怪之極了。正思忖間,卻聽那女人粗聲粗氣地喝道:“我家夫君自有姑奶奶自己管教,何須你這個賊多手多腳了哼!” 冷風月聞言大奇,想田歸林如此乾瘦蒼老,怎會有這般一個年不過三十,卻又巨大無比的老婆,一時竟若墜五里霧中怔立當場。 他哪里知道這高大女人名叫黑力鐵姑。半年多來將鐵運算元田歸林追得東躲西藏,如此堅韌的相思早使得田歸林煩燥叫苦,此時也正在尋思逃避之法呢。 未等田歸林想出兔逃之策,便聽黑力鐵姑轉頭向他道:“你這不成器的死鬼,處處受人欺負還要躲著奴家,哼!” 饒是冷風月乖戾陰毒,也被鐵姑所言的“奴家”二字道得“噗哧”一笑。 鐵姑瞪了他一眼,喝道:“我自管教夫君,你笑什麽?” 冷風月面色一變,正欲發作,便聽鐵姑又道:“你這死鬼當真不成器之極,連區區一個獨孤樵也找不到,咯!奴家可是見到他了。” 田歸林正欲奪門而出,聞言心頭猛震,當下定住身形,失聲道:“你?你當真見著獨孤公子了?!他在哪兒?!” 冷風月也是心頭微動,自忖道:此番到中原已逾一年,因受千佛手任空行那老賊暗算,不能回大漠黃龍堡,終不成永遠供任老賊驅策,無奈身中劇毒,無那老賊的解藥總是有性命兇險,實是窩囊之極。又早聽說獨孤樵曾一劍刺死武功天下第一的太陽叟東方聖,但近一年來胡醉蒙冤受屈,卻總不見作爲拜弟的獨孤樵出現,莫非其中有詐不成? 轉念又想:據說獨孤樵刺死東方聖時,東方聖並未還手,要刺死一個不還手的人,那是人人都會的事。獨孤樵神秘兮兮,只怕是浪得虛名。 隨即又想:胡醉和童超在泰山頂上,當著天下群豪發誓定殺任空行以謝衆,半年多來雖未與他二人朝相,任空行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他帶著自己和辛冰那小妖婦還有鐵鏡常換住所,且總不給徹底解毒之藥,定是心裏也對胡醉童超有些畏懼,是以不敢放自己、辛冰和鐵鏡離開。不錯,定然是這樣!此番天助我也,他們白道中人最講義氣,待我去將獨孤樵挽來,與任空行做筆交易,讓他以獨孤樵的性命去逼其拜兄胡醉童超就範,而我則以獨孤樵換取任老賊解藥,哈哈,就是這樣! 思忖停當,便即強忍怒氣,靜聽鐵姑說出獨孤樵下落。 鐵姑卻似毫不心急,得意地看了田歸林一眼,嬌嗔道:“我自是要告訴你的,但相公你必須答應奴家一個條件,否則你縱是殺了我我也是不說。” 田歸林大急道:“你快說快說,縱是十個條件我也答應了你便是。” 鐵姑益發嗲聲道:“往後不准相公再躲著奴家,找到獨孤樵後,相公咱們便到你柳家堡,縱是再……再拜一次堂,奴家也心甘情願。” 言罷滿目期待地看著田歸林。 她雖說得嗲聲嗲氣,巨大而黝黑的臉龐居然也有點兒羞紅的意思,但聽在鐵運算元田歸林耳裏,卻無異于索命無常的追魂帖,一時又羞又急,竟怔立當場作聲不得。 鐵姑見狀面色突變,沈聲道:“好!你不願意,我這便去將那勾住你魂的獨孤樵一杖打死,再來找你算帳,大不了姑奶奶一杖將你打死,調轉杖頭,將自家也打死了算數!” 田歸林心頭又是一震,連忙道:“此事萬萬不可!” 鐵姑喜道:“相公你回心轉意啦?” 田歸林大犯躊躇,忖道:罷了罷了,且先答應她,待將獨孤公子帶回柳家堡交給大哥後,覰個空跑到二哥葬身的萬丈絕壁一躍,去陰間與二哥作伴也就是了,反正這母夜叉也是二哥給招來的。 思忖停當,當下一咬牙,道;“好,老夫答應了你便是。” 鐵姑頓時喜上眉梢,卻怪喝道:“什麽‘老夫’,難也難聽死了。在奴家眼裏,相公你一點兒也不老嘛。” 田歸林怒道:“少給我囉嗦,快說獨孤公子在哪兒!” 鐵姑倒一點兒也不生氣,帶著一種令人難堪的風情白了田歸林一眼,才慢條斯裏地道:“便是在相公你被人欺負的地方了。” 田歸林心頭一凜,急道:“瞎眼村?” 鐵姑道:“就是嘛,相公你不睬人家,待奴家擺平那十三個不成器的傢夥後,獨孤樵便來了。” 田歸林急忙道:“廢話少說,我只問你,獨孤公子是和誰在一起?你又怎知他一定是獨孤樵?” 鐵姑道:“奴家親耳聽到他說他叫獨孤樵的嘛。對啦,他是跟索眼惡鬼在一起。” 田歸林大驚道:“索眼惡鬼。” 鐵姑道:“那十三個不成氣候的傢夥本來是要除索眼惡鬼的,他們誤將相公你當成惡鬼,才有那一番凶鬥。咦?對啦對啦,他們把那真正的索眼惡鬼叫做什麽跳澗虎。” 田歸林聞言失色,道:“跳澗虎?!獨孤公子怎會和他走在一塊!” 鐵姑道:“這名字倒也古怪,相公你竟識得他麽?” 田歸林道:“那是橫行川陝一帶的五個惡人之一,叫做川陝五虎。據說他們都被金童給廢了,怎麽跳澗虎還活著?” 鐵姑道:“那是個瘋子,並且失了一臂一眼,說是被廢了也沒錯……” 田歸林截口道:“不好!獨孤公子與那惡魔在一起卻大是兇險。咱們這便走吧!” 鐵姑道了聲“好”。二人身形甫動,忽覺眼前一花,擡頭看時,門口早立著一個面若僵屍的人,正陰惻惻地盯著他們,不是冷風月卻又是誰! 田歸林面色微變,尚未開口,鐵姑早高聲道:“咱們要去辦正事,你堵在門口幹什麽?” 冷風月冷冷道:“二位不用去了,正巧小爺我知道瞎眼村的方位。” 鐵姑惑然道:“你是說你要代我們跑這一趟麽?那好,相公,你——” 卻被田歸林暴喝一聲“住口”打斷。 方才乍聞獨孤樵下落,田歸林一時性急,竟忘了身旁還有冷風月這個魔頭,只逼鐵姑快說,陡見冷風月堵住去路,田歸林早是又驚又駭且怒,鐵姑毫無心計,於個中利害渾然無知,方問出如此愚不可及的話來,直到被田歸林一言喝止,兀自不知“相公”因何發怒,只一愣一愣地看著田歸林。 田歸林冷冷道:“不知閣下因何要插手此事?” 冷風月淡然道:“很簡單,小爺要拿那獨孤樵去與人做筆交易。” 田歸林凜然道:“閣下欲不利於胡大俠和董少俠?” 冷風月道:“你是說胡醉和童超麽?哦,也許有人會以獨孤樵性命去要挾於他們,但小爺卻不找他們做這筆交易,小爺相信有一個人願做這筆交易,這人在中原武林中名頭還是挺響亮的,你不會不知道。” 田歸林急道:“誰?” 冷風月道:“千佛手……” 田歸林駭然失聲:“任老魔?” 隨即又定下心來,冷冷道:“如果老夫不答應呢?” 冷風月陰笑道:“那卻由不得你們了。” 突聞鐵姑一聲暴喝:“小賊照打!” 一語未落,八十斤重的鐵杖已朝冷風月當頭擊落。 但聞一聲冷笑,冷風月早鬼魁般閃開。鐵姑輪圓杖影,使出家傳三十六路伏魔杖法,再度撲上。 倒不是她已知道獨孤樵落人此人手中的厲害後果,她只是氣不過冷風月一口一個“小爺”的和她“夫君”說話,故爾出招便痛下辣手。 田歸林卻顧不了這許多,一見鐵姑出手,便已抽出腰間精鋼算盤,運出平生修爲,與鐵姑一起雙雙撲上。 鐵姑,見狀心頭大覺甜蜜,渾不知此一博的兇險,只想在“夫君”面前賣弄本事,便也運起全力,一時杖影如幕,喝聲連連。 若是江湖中一般二、三流角色,此時恐怕早已躺下了,可惜他們的對手是冷風月——昔年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二的千面狐智桐之徒! 冷風月以一敵二,卻是遊刃有餘,只見他在勁風霍霍的算盤珠子和杖影之間,有若一片飄浮不定的枯葉,更難傷他毫髮。只鐵姑的玄鐵拐杖,將地上青磚砸得碎片飛舞。 十數招一過,鐵姑漸漸火起,高喝道:“你這小賊一味躲閃,算是野門子好漢,有本事就與姑奶奶硬……” 後面的話來說出口,忽覺一股巨力從鐵杖上傳來,胸口頓時爲之一窒,語聲頓塞。 便聽冷風月冷笑道:“硬的來了?” 隨即但聞“啪”的一聲,田歸林乾瘦身軀有若紙鳶,已被冷風月一掌擊得淩空飛出! 鐵姑心頭氣苦,無奈手中鐵拐此時重逾千斤,饒是她蠻力了得,鐵杖的另一頭被冷風月單掌握住,恰似撼入了鐵山一般,再難移動分毫! 冷風月冷笑道:“你這母夜叉也想吃我一掌麽?” 鐵姑只覺得鐵杖的另一頭那源源不斷傳來的內力恰似凶波巨浪一般,逼得她幾欲窒息,聽冷風月如此說話,也不知從哪兒又借來了一絲蠻力,竟開口喝道:“小賊要有本事,就一掌將姑奶奶打死,也好比姑奶奶到陰間與我家夫君團聚!” 她見田歸林跌落三丈開處便無聲無息,自以爲“夫君”早已殂命,故爾有這等說話。 冷風月倒一時爲之語塞,想起毒蠍子辛冰的水性揚花和黃龍堡綠、藍、黃三婢的不忠,竟收了一掌擊斃這莽撞女人之心,當下收了幾成內力,道:“念你對田老兒一片真心,我便留你一條活命替他收屍……” 鐵姑駭然道:“他……他真的死了麽?” 冷風月淡淡道:“雖然眼下還沒死,但田老兒中了我的天冥掌毒,最多只能再活十天了,天下更無一人能治。” 他自以爲鐵姑聞言會猝然暴怒,決沒料到鐵姑聞言之下,面上竟掠過一絲兒喜色,不竟大奇道:“天冥毒掌,中者必亡,十日後田老兒必將毒發身亡,你聽清楚了麽?” 卻聽鐵姑喃喃道:“夠了,十天便夠了。十天之內,看這沒良心的死鬼還能躲著我不能。” 話音落時,只聽“哐卿”一聲,八十廳重的鐵杖已失落於地,而冷風月早無影無蹤了。 鐵姑“咦”了一聲,撿起鐵杖背在背上,走到鐵運算元田歸林身旁,見他面上隱隱透出青黑之色。彎腰一歎,覺出田歸林果然還有一股悠悠氣息,不禁自言自語道:“小賊倒沒騙人。” 伸手一抄,將田歸林抱起,只覺一生就數此刻最是舒心,走出酒店之後,鐵姑竟是面露喜色的自言自語道:“十日之後,咱們一起死了便是。這十日之內,我有的是銀子,咱們便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沒良心的,你聽到了麽?看你還能躲我不能。” |
第03章
飛天神龍萬人樂心頭猜疑不定。 獨孤樵之奇特於那是天下人人皆知的——他不會武功,卻任憑武功絕頂之輩也難傷他;玉蝴蝶金一氓輕功獨步天下,卻也快不過獨孤樵;太陽叟東方聖藝臻化境,功參天地,反被獨孤樵一劍刺斃——所有這些,飛天神龍都早有所聞。 但眼前這個獨孤樵卻大謬不然。 縱是怕踏死地上的螞蟻,武林中人只怕沒有人走得比獨孤樵更慢。 若說他是深藏不露,卻又有些不像。 萬人樂大覺不耐,收住腳步,等獨孤樵一步一步走近前來,才道:“來,獨孤樵,咱們比劃比劃。” 獨孤樵道:“什麽比劃?” 萬人樂道:“比劃武功。” “我不知道什麽叫武功。” “你一劍殺了東方聖,那就是武功。” “我沒有殺你說的那個東方聖,我從來沒有殺過人。” “好漢做事好漢當,你用背上那柄松紋木劍殺了東方聖,這是武林中無人不知之事。哼!” “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哼!” “我真的不知道。” “那好,你抽出木劍來,刺我一劍試試。” “木葉婆婆說,這劍不可以隨便抽出來給人看的。” “也好,那你打我一掌試試。” “我爲什麽要打你?” “因爲我想證實江湖傳言是否屬實。” “什麽江湖傳言?” “人人都說你武功深不可測,我想證實此話真是不真。” “那一定是不真的了。因爲我不知道什麽叫武功。” “你敢消遣我飛天神龍?!” “我沒有。” “那你爲什麽不打我?” “打你便是武功麽?” “不錯。打人和挨打都需要武功。” “挨打也是武功麽?” “當然,不會武功的人經不住打。” “那我會武功,你打我好了。” 長天神龍心頭一凜。 久有傳言:武林中最最自討沒趣的事,便是打獨孤樵。因爲你用多大的力打他,便會有多大的力道反彈回來,盡數擊在自己身上下而他渾然無事。 也就是說,打獨孤樵,便等於是打自己。 世上只有無聊透頂的人才會自己打自己,自個兒找自個兒的晦氣。 飛天神龍可不是那種願意自討苦吃的人。 但他又不能不出手。因爲他從未見過獨孤樵,他只是聽人傳聞而已。並且他想證實心頭一大疑竇,否則還會自討苦吃? 獨孤樵不七不八地站著,一副渾渾沌沌之色,既不害怕也不欣喜。 飛天神龍忖道:我便先不用全力,若江湖傳言無虛,只將那些反彈回來的力道化解也就是了。 當下提起兩成真力,道:“當心,我可要發掌啦!” 獨孤樵的身形和神態並無什麽改變,只淡淡道:“你打吧。” 飛天神龍見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不覺心頭有氣,道聲“好”輕飄飄一掌拍出,人同時飛快朝左側閃開一丈有餘! 但聞“啵”的一聲! 獨孤樵的身軀恰似一隻斷線風箏,已被擊得淩空飛起。 接著是“叭嗟”一聲,獨孤樵跌落二丈開外! 飛天神龍萬人樂一時怔立當場。 獨孤樵“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慢慢爬起來,播搖晃晃地走到兀自愣神的萬人樂面前,道:“你的手可比長安城中那些小叫化重多了。” 飛天神龍突然大怒道:“***,萬大爺上了你這野小子的當啦!” 獨孤樵大覺惑然,默立不語。 飛天神龍又喝道:“快說,你倒底是何人,竟敢消遣起你家萬大爺來著?!” 獨孤樵道:“我是獨孤樵,我沒有……” 飛天神龍截口怒道:“再說你是獨孤樵,大爺便把你剮成碎片!” 獨孤樵愣得一愣,竟懵懵懂懂的自言自語道:“真是怪事,那些小叫化也不准我叫獨孤樵,誰都不准我叫獨孤樵……不,只有木葉婆婆說我叫獨孤樵,也不知是誰說錯了。” 飛天神龍突然哈哈大笑。 獨孤樵愣然道:“你笑什麽?” 飛天神龍道:“大爺笑便笑了,管你何事!” “哦。” “你‘哦’什麽?” “嗯。” “見鬼!你***爲何不問我幹嘛發笑?” “我問了。” “那大爺告訴你,大爺是笑你這野小子端的邪得可以,屁本事沒有,卻敢在江湖上招搖撞騙,連大爺也差點著了你的道兒,哈哈哈!” “什麽叫著了道兒?” “你說你是獨孤樵,大爺便想帶你去見一個人,那人的武功比大爺稍高,但大爺也不是那麽怕他,只不過一年前大爺一怒之下,失手打死了一個叫雷音掌連城虎的人,連城虎與那人頗有些淵源,而那人不知何故,一年來在江湖上發瘋般地找獨孤樵,觀那陣仗,若是大爺將獨孤樵送去給了他,定然可以揭過誤殺連城虎那段梁子。你想,若大爺將你送了去。他一看是個假貨,以爲大爺是成心上門找碴,那後果就有些不妙了,哈哈,大爺這不是差點兒著了你的道兒又是什麽?哈哈哈!” “可我……我是獨孤樵嘛。” “你是見鬼的獨孤樵!武林中幾時出了個這般狗屁的獨孤樵!” 飛天神龍言罷又大笑不已。 獨孤樵卻開始低頭沈思。 飛天神龍又道:“不管你是何方冒出來的野小子,要是你有一丁點兒武功,大爺今天便把你撕成碎塊!唉,可惜你偏偏不會一絲武功,卻叫大爺有些作難。” 獨孤樵擡頭問道:“什麽作難?” 萬人樂道:“大爺從不打不會武功的人,因爲那便不講江湖規矩了,偏偏大爺最信守江湖規矩,你說這還不作難麽?!” 獨孤樵點頭道:“果然是作難。” 萬人樂皺眉道:“那你看怎麽辦才好?” 獨孤樵茫然搖頭。 少頃,萬人樂突然眉頭舒展,高聲道:“有啦!” 獨孤樵道:“有啦什麽?” “有辦法啦!”萬人樂喜形於色地道:“武功嘛。每個人都不是生來就有的,你說是麽?” 獨孤樵搖頭道:“我不知道。” 萬人樂道:“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任何人的武功都是學來的,有的靠師父教,有的靠武學圖譜自悟,有的則是靠某種奇遇,大體上總是這三種。所以嘛,我想出的辦法就是,讓我先教你武功,你一學之下,就不再是一丁點兒武功也不會的人了,到時要打要殺,都不會使我作難啦,哈哈,這真是個好辦法,你說我聰明不聰明。” 獨孤樵見飛天神龍萬人樂喜不自勝,便也喜道:“你聰明。” 萬人樂突然眉頭又是一皺,道:“現在的問題是,不知道你聰明不聰明?” 獨孤樵道:“我大概不聰明。” 萬人樂道:“那就麻煩啦,如果你不聰明,我教了半夫你還是一點兒武功也不會,依舊使人爲難,那卻怎麽是好?” 獨孤樵想了想,又搖搖頭。 萬人樂歎道:“罷了罷了,那咱們就多學些時候,這雖然是個笨辦法。但只要學會了一丁點兒,咱們就比劃比劃,到時我故意裝出武功很低,也就是和你差不多的樣子,咱們相鬥了大約百招之後,我突然使出險招,露出老大破綻誘你攻入,你果然上當,想一招制我於死地,沒料我未等招式使老,突然變招,從你意想不到的方位攻出一招,你閃避不及,就此身受重傷或者橫屍當場,你看這樣可好?” 獨孤樵道:“我不知道。” 萬人樂道:“你一定要知道,這可是最好的辦法了?” 獨孤樵道:“那麽,我知道啦。” 萬人樂喜道:“好!事不宜遲,咱們這便開始。” 停了停,突然又道:“對了,我該叫你什麽。” 獨孤樵毫不猶豫地道:“我叫獨孤樵。” 萬人樂哈哈大笑,笑罷道:“好吧,就算你是獨孤樵,咱們這便開始。來,與我並排站齊了。” 獨孤樵應了一聲,上前與飛天神龍並排而立。 萬人樂比了個本門武功的起手式,道:“跟著我比這個動作。” 獨孤樵費了很大勁兒,雙手才比出萬人樂所比的樣子,雙腳卻依舊是不七不八地站著。 萬人樂皺眉道:“你當真是不聰明,而且笨得要命。看我的雙腳,要站成馬步。” 獨孤樵道了聲“是”,努力將馬步站好,但雙手卻已不是萬人樂所比的樣子了! 萬人樂大皺眉頭,側身過去細細指點,但獨孤樵總是手腳難以協調,腳步站好了便手勢變了形,手形擺好了雙腳姿勢卻又不對。萬人樂不得不像操縱木偶,手腳並用,大費周章,獨孤樵方擺出一個略微像樣的姿勢。 從辛酉時分直到子夜,足足四、五個肘辰,獨孤樵才好不容易將萬人樂所學最簡單一套入門武功的四十九個招式擺完。 此時星光漸暗。 萬人樂長呼了一口氣,道:“好,總算學完了,獨孤樵,你現在已經身負武功了,是也不是?” 獨孤樵道:“是。” 飛天神龍萬人樂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少頃,萬人樂忽然臉色一變、陰沈沈地道:“獨孤樵!你好大膽,竟敢戲弄起本大爺來了,你可知道大爺是誰嗎?” 獨孤樵仔細打量了他一陣,才很認真地道:“不知道。” 萬人樂愣得一愣,隨即暴怒道:“你***有眼不識泰山,竟連你萬大爺也不知道,告訴你小賊,本大爺江湖人稱飛天神龍的便是!” 獨孤樵道:“還是不知道。” 萬人樂氣得哇哇怪叫道:“好啊好啊!你竟敢再度戲弄於我,看掌!” 話音甫落,早已一掌拍出,快逾驚雷! 這一次萬人樂動了真怒,掌風中挾著七成真力。 但聞“啪”的一聲。獨孤樵的軀體恰似紙鳶一般,輕飄飄騰空飛起! 萬人樂大吃一驚,一怔之下,身形早若星丸般彈出,就在獨孤樵軀體即將摔蕩於地的刹那間,後發先至,愣生生將他接住。 隨即又將他放在地上,站在一旁罵道:“獨孤樵,你自己找死,卻怪大爺不得!” 地上的獨孤樵無聲無息。 萬人樂低頭一看,但見獨孤樵面色慘白,兩邊嘴角各褂著一縷血絲!不覺心頭大是有氣,又罵道:“你這小子不使出大爺教你的武功相抗,那是成心要陷我飛天神龍於不義了,哼!” 獨孤樵依舊無聲無息。 飛天神龍怔了一怔,彎腰去探獨孤樵鼻息,發現獨孤樵已氣若遊絲,不禁眉頭緊皺,自言自語道:“你想讓江湖中人笑我飛天神龍出手打一個不會絲毫武功的人,可沒那麽容易!” 冷哼兩聲,竟然盤膝坐下,先取出膏藥,替獨孤樵接好兩根被擊斷的肋骨,然後扶他坐在自己前面,以雙掌頂住獨孤樵背心,緩緩輸出內力替他療傷。 獨孤樵已被掌風震得五腑離位,他自己體內又無絲毫內功。 直到天光放亮,萬人樂早是滿頭大汗,才聽到他悠悠呼出一口氣來。 萬人樂也長長呼了口氣,雙掌從獨孤樵背心撤下,並不起身,就地行起功來。 半小時辰之後,飛天神龍萬人樂從地上一躍而起,見獨孤樵雖依舊昏迷未醒,但面色已漸漸轉紅,呼吸也已勻稱。當下微微一笑,飛身躍入不遠處的樹林中。 未幾,飛天神龍左手抱一捆枯枝,右手拎著一隻剝了皮的野兔又返回來,在獨孤樵身旁生了火,架了野兔烤上,才從腰間取下一皮囊,扶起獨孤樵,捏開下額,將皮囊中的水緩緩注入他口中。 良久,獨孤樵輕哼一聲,緩緩睜開雙眼。 萬人樂急忙道:“獨孤樵,我問你,先前你爲何不使出我教你的武功?” 獨孤樵神色萎頓,嘴角動了兩下,不知說了句什麽。 萬人樂又喂了他幾口水了才又舊話重提。 獨孤樵聲若蠅蚊地道:“我……忘……記了。” 萬人樂道:“這麽說你還不會絲毫武功?” 獨孤樵點點頭。 萬人樂歎了口氣,道:“你真是笨得要死,我半夜的動夫算白費了。” 放下獨孤樵,竟自去將烤熟了的野兔從木梁上取下來,掀了條腿遞給獨孤椎。 獨孤樵微微搖頭。 萬人樂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一個玉盒,取出一個金黃色的藥丹,拿過去喂入獨孤樵口中,道:“這是我自己配製的‘還神丹’,一會兒你就會有精神了。” 言罷竟自坐在火堆邊,邊慢慢撕嚼烤兔,邊皺眉苦苦思索。 大約半小時辰之後,太陽已升起一竹竿高,飛天神龍萬人樂忽然一拍大腿,道:“是了,他身無內功,反應自是遲緩,徒會招式,那也和不會絲毫武功無異,這道理先前我怎麽忘了!” 飛天神龍雖言行邪乎,但他配製的“還神丹”倒也有些靈效,獨孤樵甫一服下,便覺一股清涼之氣從腹內傳來,精神頓即爲之一爽。半個時辰之後,雖仍覺四肢乏力,但神志倒是與平時並無二至了。此時聽萬人樂這般說話,不禁奇道:“你是說我仍是不會絲毫武功麽?” 飛天神龍忙道:“不妨不妨,我包你會武功也就是了。” 扔下尚未吃完的兔肉,又道:“現在咱們開始,我念一句你便跟我念一句,要用心記,懂麽。” 獨孤樵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飛天神龍道:“氣由心生,念!” 獨孤樵道:“氣由心生,咦,這是什麽?” 飛天神龍道:“這是內功口訣。不准打岔,再跟著我念,心靜氣成。” 獨孤樵大惑不解地跟著念:“心靜氣成。” 飛天神龍閉目道:“氣貫四經,力拔千斤;氣通八脈,心爽身輕,念!” 獨孤樵也跟著閉目念道。 如此一路念路下去,直過了小半個時辰,第一遍方才念完。 飛天神龍睜開眼來,奇道:“你閉著眼幹什麽?” 獨孤樵也睜開眼,道:“你閉著眼我便也閉著眼了。” 飛天神龍道:“那也由得你,現在你將口訣從頭至尾背一遍。” 獨孤樵道:“什麽?” 飛天神龍道:“我叫你把剛才咱們念的話再念一遍。” 獨孤樵“哦”了一聲,又想了很久,才道:“好像有很多‘氣’字,就是記不得別的了。” 飛天神龍怒道:“你這小子當真比豬還笨!” 獨孤樵道:“嗯。” 飛天神龍長歎一聲,道:“咱們再從頭開始吧,你可要用心記了。” 獨孤樵又“嗯”了一聲。 待到獨孤樵勉勉強強將這段內功口訣記了個大概,早是日頭當頂時分了! 飛天神龍道:“現在好了,你將先前我教你的招式和這些口訣相互印證一下。” 獨孤樵道:“怎麽印證?” 飛天神龍皺眉道:“怎麽印證?我怎麽知道!” 獨孤樵直道:“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咱們不印證也罷。” 飛天神龍道:“那不行!” 想了想,又道:“這樣吧,你將雙眼閉上,想一想那些招式的每個動作,再想想每一句口訣就行了。” 獨孤樵道:“這便是印證了麽?” 飛天神龍道:“不這麽印證怎麽印證!” 獨孤樵道:“好,那我便印證吧。” 言罷緊閉雙目,果然將招式和口訣在心裏默想了一遍,末了睜開眼,道:“我已印證好了。” 飛天神龍喜道:“好極了,現在你已經不是一丁點兒武功都不會的人了!” 獨孤樵“哦”地應了一聲。 飛天神龍突然變臉暴喝道:“獨孤樵!你好大膽,竟敢戲弄於我飛天神龍,來來來,大爺今天便與你拚個你死我活!” 未等獨孤樵開口,忽聽不遠處的樹林裏傳來一聲驚呼: “咦?!” 飛天神龍一愣神間,已有一人飛身過來。 |
第04章
飛天神龍也“咦”了一聲,道:“原來是你!”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江湖小煞星冷風月。 冷風月聽黑力鐵姑說獨孤樵在瞎眼村現身,便晝夜兼程趕了去,卻連鬼影子也沒見一個。殺了幾個瞎子,也只得知村子裏確實有個索眼惡鬼常來挖人眼珠而已。黑力鐵姑雖未完全說謊,但畢竟讓他白跑了老大一趟,冷風月心頭有氣,便即折回來,準備到安康鎮尋那母夜叉晦氣,不料在這半途上,聽到有人在向獨孤樵叫陣。便再也不顧其他,驚“咦”一聲,拔腿便奔了過來。 一看是飛天神龍萬人樂,冷風月只掃了獨孤樵一眼,便打了個哈哈,沖萬人樂一抱拳,道:“幸會幸會,原來是萬兄。” 飛天神龍也不還禮,只淡淡地道:“你怎知我飛天神龍姓萬?” 冷風月一怔,隨即又做出笑臉道:“飛天神龍萬兄的大名,在武林中如雷貫耳!小弟是久仰了的。” 冷風月堅了杆兒,萬人樂卻不往上仍爬,只依舊冷漠地道:“那倒不見得,只怕是在泰山閣下與那個使毒砂的女人聯手打布袋和尚,在下看不慣便去幫那老叫化,有人叫出了在下姓名時,你才知道的吧。” 冷風月幾欲將滿口銀牙咬碎,但經泰山一搏,他心知自己的武功與萬人樂只在伯仲之間,若是撕破臉皮一戰,定然是個兩敗俱傷之局。並且關於萬人樂的脾性,半年多來他早已從任空行那兒知道得詳詳盡盡,只要惹得他邪乎勁兒一上來,定會與你拼個魚死網破! 一念及此,冷風月只得強忍怒氣,抱拳一笑道:“好說,好說,當日在泰山,天山二怪那兩個老邪物突施暗算時,幸得萬兄援手,小弟是感激不盡的。” 飛天神龍道:“先前你們是以二打一,我幫布袋和尚,待天山二怪出來多手多腳,變成我方以四欺二,自然我要幫你們了,以三打三,那才公平,閣下倒用不著謝我。” 冷風月在心裏把個不識好歹的飛天神龍的十八代祖宗操了個遍,面上卻依然笑道:“哪里哪里,萬兄救了小弟一命,謝是一定要謝的。” 稍停又道:“泰山一別,數月未見。萬兄是越來越豐朗神秀了,當真是可喜可賀。” 飛天神龍道:“你說完了麽?” 冷風月愕然道:“什麽?” 飛天神龍道:“說完了就可以走了,我還有要事未辦呢。” 冷風月大覺尷尬,禁不住怒火中燒,眉尖一跳,正欲發作,猛見自己腳下的影子已然偏了,心頭一凜,當下強忍怒氣,又打個哈哈,裝作剛剛發現坐在一旁的獨孤樵的樣子,抱拳道:“嘿,這兒還有位兄台,萬兄能否替在下引見引見?” 飛天神龍道:“你們兩人都各有一張嘴,你難道不會自己問他!” 冷風月也不以爲忤,轉向獨孤樵抱拳道:“在下冷風月,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獨孤樵道:“你是問我的名字麽?我叫獨孤樵。” 冷風月裝作大驚道:“呀!失敬失敬,原來兄台竟是那一劍刺死太陽叟東方聖的獨孤大俠!” 獨孤樵甚覺迷茫,道:“怎麽你們都說我殺過人了?” 冷風月一愣,便聽萬人樂道:“這個獨孤樵是個假貨,我飛天神龍也差點上了他的當啦!” 冷風月在心頭冷笑一聲,心道:“想在我姓冷的面前耍花槍,憑你萬人樂只怕還不夠聰明!” 萬人樂又道:“獨孤樵,咱們走吧。” 冷風月又是一怔,但尚未等他開口,獨孤樵便道:“去哪兒?” 萬人樂道:“有姓冷的在這兒囉嗦,你總是學不好的,咱們且先尋個清靜的地方再說。” 冷風月心頭怒極,當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好說,好說,卻不知獨孤大俠要學什麽。姓冷的居然不能在旁!” 萬人樂眉梢一桃,道:“這關你屈事?” 冷風月一言不發,只冷冷看著萬人樂。 萬人樂長呼了一口氣,道:“別用那死魚跟看我,我飛天神龍還從不知道天底下有個怕字呢。哼!” 稍停又道:“不過嘛,告訴了你也無妨,我要教這個獨孤樵會一點兒武功。” 冷風月突然沖天大笑,道:“你教他武功?哈哈!閣下真是有趣,簡直有趣極了。” 萬人樂大怒道:“姓冷的,這樁事只怕不像閣下所想的那般有趣!” 冷風月斂住笑聲,淡淡地道:“偏偏在下覺得此事很有趣,哈哈,若是傳出江湖,說閣下在教一劍刺死武林皇帝的人武功,飛天神龍的大名只怕又不知要嚇住多少人了!”言罷複又大笑。 萬人樂忽然嘻嘻一笑,道:“好說好說!閣下請劃下道兒來吧。” 萬人樂一笑,冷風月便知今日之事已難善了,當下暗自凝神道:“在下後到是客,客不僭主,還是請閣下劃下道兒來,姓冷的無不接著便是。” 萬人樂笑道:“很好!很好!咱們以一對一,那是再公平不過了,各憑手底真章,生死事小,不守江湖規矩卻是大大的不對,冷兄以爲然否?” 冷風月以一冷笑作答。 萬人樂又道:“既然冷兄對在下之言並無異議,那就是說冷兄也是一個深明江湖大義的人,鑒於此,我飛天神龍倒不妨先告訴冷兄一句大實話:這獨孤樵,在下是一定要帶走的。” 冷風月冷笑道:“如果在下也想將他帶走呢?” 萬人樂惑然道:“你也要帶走他?你帶走他有何用?” 冷風月道:“只怕閣下要他有何用,在下便也有何用了。” 萬人樂一奇更盛,道:“莫非閣下也曾差點兒著了他的道兒麽?倒也古怪,這小子一丁點兒武功也不會,騙人的本事卻這般了得!” 冷風月見萬人樂不似作僞,心頭微奇,禁不住又打量了獨孤樵幾眼。 除毫無光澤的雙眼與任空行描述的全不相同之外,眼前這人完完全全就是獨孤樵! 如果不易容,天底下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麽? 獨孤樵並沒易容,冷風月是江湖易容第一高手千面狐之徒,這點他完全能肯定。 冷風月忖道:“年前他拜兄胡醉到處蒙冤,獨孤樵卻始終沒露面,對了,定是他遇上了什麽古怪,以至於喪失了所有武功,甚至連自己曾殺東方聖的事也不記不得了。哈哈,天賜良機,這獨孤樵既不會絲毫武功,稍候覰個空,挾了他便跑,諒他飛天神龍……” 正思忖間,卻聽萬人樂道:“先前我聽說他叫獨孤樵,還想把他帶去交給布袋和尚那老叫化,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倒不是說在下怕了那老叫化和他丐幫,這一節你可得記住了。因爲年前我飛天神龍失手將湖北柳家堡的二當家連城虎打下了深澗,也不知死了沒有。而柳家堡的大小姐偏偏又是布袋和尚的徒弟,誰料這獨孤樵是他娘的冒牌貨,若我直通通便將他送了去,豈不是上門討沒趣麽?哼!” 冷風月心頭一亮,道:“既這假冒的獨孤樵于閣下毫無用處,便讓在下將他帶走了如何?” 萬人樂連忙道:“不行不行!千萬不行!” 冷風月面色一沈。 萬人樂又道:“此事若傳到江湖中,說我飛天神龍竟被一個不會絲毫武功的人玩弄於掌股之間,那我還有何面目再在江湖上混!故爾我要依自己的規矩,將他帶到清靜的地方,先教會他武功,再與他決一死戰,若我恰巧勝了一招一式,將他斃於掌底,那便既不違江湖道義,也替我洗涮了受欺蒙之辱,這端的是個兩全其美之計,哈哈,冷兄以爲然否?” 冷風月直聽得哭笑不得,當下乾笑一聲道:“閣下果然言之有理,只是有一節閣下卻疏忽了。” 萬人樂道:“既是言之有理,又何來疏忽了?‘理’之一字,豈是可胡亂編排的麽?” 冷風月道:“閣下大約忘了,這獨孤樵我冷風月也是志在必得的。” 萬人樂直氣得哇哇怪叫,道:“姓冷的,你原來在消遣大爺來著!來來來!咱們手底下見個真章。” 冷風月道:“姓萬的,你執意自取其辱,休怪小爺不得!” “得”字出口,人早揉身欺上,運足八成真力,轟然劈出兩掌! 萬人樂決未料到對方尚未將話說完,出手便打,心頭之震駭。端的非同小可,只說得一個“你”字,已覺掌風襲至門面! 好個飛天神龍,甫覺一陣挾著腥味的剛猛掌風襲面,當下硬生生忍住即將出口的話,運出平生修爲,陡然間人竟變得有若一團棉絮,順著那掌風輕飄飄倒飛出去! 這一飄竟飄出五、六丈開外,方見飛天神龍在電光石火之間往左側拍出一掌,借這微弱之力,身形已在右挪開一尺,險之又險地避過猝然襲來的滅頂之災。 那掌風的餘勁,兀自將身後的一叢灌木擊得枝葉橫飛! 飛天神龍甫一穩住身形,便破口大駡道:“冷風月,你***不守江湖規矩,竟敢……” 後面的話他卻沒罵出來。 他沒必要罵了。 因爲沒有人聽。 冷風月深知飛天神龍的功力,縱是猝然偷襲,也斷難取其性命。 他的本意也非要一掌將飛天神龍斃於掌底,他只是想逼退對方,好搶得獨孤樵逃離。 他不得不逃離。雖然若論真打,他也並不怕飛天神龍。 他怕的是一個要命的時刻,未辛之交。 一到未辛之交,不勞飛天神龍動手,他自己就能將自己置於死地! 確切地說,是千佛手任空行弄在他身上的“化功散”會讓他乖乖躺倒在地,至少在半個時辰之內,任何一個不會武功之人,都能像搌死一隻螞蟻那樣將他弄死。 所以他逃離了。 他一掌迫退飛天神龍,挾起一旁兀自懵懵然的獨孤樵,便竄進了最爲茂密的那一片森林。 他認爲森林是最好的屏障,因爲自古便有“逢林莫入”之說。 但對兔逃的人來說,森林也有個毛病——越茂密的森林越能讓人跑得不那麽快! 僅論輕功一項,冷風月決不弱于飛天神龍,甚至還要高出那麽一點。 但森林所固有的那個毛病,卻被冷風月疏忽掉了。 江湖就是這樣一丁點兒疏忽,也會鑄成大錯。 如果說大錯是由小錯累積而成的,那麽冷風月的小錯的確不算少。 他自幼生長於大漠,大漠千里無遮擋,只有在那漫漫無限的沙丘上,他才能將自己的輕功發揮到極至。 而飛天神龍自幼與森林爲伍,很難有人能在森林中尋到他的蹤迹並將他趕出來,如果他不想出來的話。 ——這是一錯。 冷風月挾著獨孤樵,而飛天神龍身無別物。 如果功力相若,一身輕的人總要比身負重物的跑得快些。 ——這是二錯。 追人莫入林這話,是對正常人說的,但偏飛天神龍有的時候並不很正常。 不僅不正常,甚至還很邪,邪得令人頭疼。 比方說,當他被惹怒了的時候。 偏偏冷風月的突施暗算已經將他惹怒了。 冷風月搶走獨孤樵,不多不少,又使他的怒氣加了一倍。 ——這是冷風月所犯的第三個錯誤。 這就夠了。 既然三個臭皮匠都能合成一個諸葛亮,那麽三個小錯誤又爲何不能會成一個大錯呢! 飛天神龍的一聲怒嘯,便說明冷風月大錯已經鑄成。 他入林了。 確切他說,是他“上林”了。 怒嘯聲中,飛天神龍陡然拔地躍起三丈有餘,如若神龍一般,雙臂輕勾樹枝,熊腰微扭,人複升高二丈,直抵樹梢! 但見他恰似猿猴一般,攀躍於樹梢之上,竟然如履平地,倏然間身形已遝于密林深處! 冷風月一口氣奔出三裏有餘,已至密林盡頭,轉頭看飛天神龍並未追來,心頭正大覺得意,不料甫一出林,忽覺光亮刺目耀眼,擡頭只看一眼,便驚得怔立當地! 此時距未辛之交,只剩下不到一盞茶時光了! 當下略作思忖,複又轉入林中。 行不到十丈,見有兩塊巨石掩陷在數叢灌木之間,更有幾棵高大茂密的喬木自灌木叢中拔地而起,最是藏身的好所在。 冷風月大喜,奔將過去,放下獨孤樵,四下打量一番,尋到二人各自藏身之所,才道:“你是獨孤樵?” 獨孤樵被他挾著跑了這許久,早是七葷八昏了,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冷風月也不以爲忤,又道:“我如道你就是獨孤橫,但你真的失去了一身武功了麽?” 獨孤樵使勁兒搖搖頭,恰似大夢初醒一般,道:“我不知道什麽叫武功。” 冷風月陰惻惻一笑,道:“很好,那我教你什麽叫武功。” 語音未落,早已運指如風,重重地點在獨孤樵昏睡穴上。 獨孤樵未及吭聲,人已癱軟於他。 冷風月彎下腰,正欲抄起獨孤樵將他移至隱蔽之所,忽聞頭頂之上傳來一聲厲喝:“小賊住手!” 喝聲宛如睛天霹靂,把個冷風月驚跌於地,內心之震駭,端的難以言表。 人隨聲下,飛天神龍早飄落落下,立於距冷風月不到三丈遠的地方。 此時若是突施辣手,定然可以一舉奏功,但飛天神龍只是高聲斥喝道:“冷風月你這小賊,偷襲本大爺在前,欺辱不會武功者於後,在你眼裏,可還有一絲兒江湖規矩麽!本大爺今日定要與你討個公道!” 冷風月驚魂稍定,立起身來,因羞憤而雙目凶光暴熾,早是動了殺機。他只從牙縫中吐出二字:“找死!” 人隨聲進,電光石火之間已然拍出三掌! 飛天神龍因有前車之鑒,哪會再著道兒。但先機已失,當下只有凝神閃避。 冷風月心頭暗急,只想在未辛交泰之前將飛天神龍撂倒,是以招招重手,式式進逼,一時將飛天神龍弄的手忙腳亂,暗自駭異道:這小賊心腸狠毒,手底下的功夫倒也真是了得!更不敢再存一絲小視之心。 如此十數招一過,冷風月已勢同拼命,招式間早無名家風範,只一味痛下殺手,竟是個兩敗俱傷打法! 飛天神龍怎知冷風月心頭之難言隱患,只是暗自驚駭:這小賊瘋了不成! 又過數招,冷風月已雙目充血,面上一副極度怨毒之色,雙掌由烏黑轉爲暗青,出招更快更狠,方圓十丈之內,盡已籠罩他掌風中所拼劇毒的腥風! 他已運出了平生修爲。 但他進招快,飛天神龍的閃避卻也不慢,二人輕功本在伯仲之間,一攻一守,竟是誰也奈何誰不得。 但見兩團白影飄浮閃動,更看不清哪是飛天神龍哪個又是冷風月! 冷風月勝在天冥掌中含有劇毒,飛天神龍不敢硬接,但他心頭之隱患使他心浮氣躁,犯了武學之大忌,每招每式間操之過急,被飛天神龍閃了開去。 飛天神龍卻勝在氣定神閑,心頭雖驚不亂,看似他險象橫生,卻總能化險爲夷。因他心知若冷風月這般打法,只需時間一長,不勞他動手,冷風月累也會被累死,且他對冷風月的掌毒也委實有幾分忌憚,是以只一味遊身閃避,並不想急於奏功。 冷風月自不知飛天神龍心頭所想,還道是他已知自己的致命隱患,心頭之震怒,端的難以言表。 但聞他怪叫一聲,探身欺上,更不管自己空門大露,運足平生修爲,襲轟兩掌,一上一下,直取飛天神龍門面和小腹。 飛天神龍絕未料到冷風月會如此不顧身家性命,使出無賴打法,竟要與他同歸於盡。當下也長嘯一聲,運出平生修爲拔地躍起。 不多不少,僅僅只差一線,冷風月的掌風堪堪從飛天神龍腳底滑過! “轟轟”兩聲,一株盆口粗細的樹竟被攔腰擊斷,樹身淩空飛出一丈有餘! 饒是飛天神龍見多識廣,也自被驚得瞠目結舌。 就這一驚,差點送了飛天神龍性命。 待他發覺自己身子已然下落,冷風月正在地下獰笑著即將發出致命一掌時,他已是無處借力再行閃避了! 飛天神龍只覺心頭一寒,暗道:天亡我也! 隨即又是大怒,暗忖道:縱是我飛天神龍今日畢命於斯,也要讓你姓冷的小賊吃點若頭,讓你知道萬大爺也非浪得虛名之輩! 寫來話長,其實這只是一霎那之事。 但見飛天神龍熊腰一扭,空中一個大翻身,雖下落之勢不變,卻已頭下腳上,雙掌運出平生修爲,恰似鷂撲食般撲擊而下。 冷風月笑了。 是一種好整以暇且滿懷怨毒的笑。 他知道自己和飛天神龍兇險萬分的劇鬥就要結束了。 他幾乎已經看到飛天神龍的軀體再度騰起,然後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徼然摔落於地! 並且飛天神龍必將滿面烏黑,嘴角沁出同樣烏黑的血絲! 當然,這只是一瞬間的功夫。 “嘣!”“嘣!” 兩聲巨響同時傳出,聲音如擊敗草。 飛天神龍怔立於地,他被眼前的景象弄懵了! 他使勁兒搖搖頭,又連續眨自己的眼睛。 他不相信這一切會是真實的。 但他弄清楚眼前這一切並無一絲虛假成分之後,卻又更加迷惑了。 冷風月萎頹於地,滿面烏黑,並且胸襟上沾滿一大片同樣烏黑的血漬! 甚至說不上氣若遊絲,此時的冷風月,已經沒有呼吸,完全與一具屍體無異! 最讓飛天神龍迷惑的事情是,冷風月爲何不在占盡失機的時候痛下殺手,而僅僅只擺個虛招應景! 他連半招也沒使完。 是他突然不想殺飛天神龍了麽? 就算真是這樣,他也完全有把握輕而易舉地避開飛天神龍的搏命一擊! 但他沒有。 他只是將殺機畢露的目光在四掌相接的刹那間變成了驚駭與絕望。 然後他就“撤”了掌力。 或者說,是飛天神龍的掌力將冷風月那微弱而挾劇毒的掌力完全逼了回去! 冷風月倒下了,而飛天神龍了無異狀。 飛天神龍甚覺驚詫,他擡頭看看日頭。 此時,正是未辛交泰時分! 這個時間對飛天神龍來說毫無意義,他自然也不知道正是這個要命的時刻使他和冷風月交換了位置! 他坐下略作調息,然後替獨孤樵解開了被冷風月封住的昏睡穴。 獨孤樵睜開眼來,長長打了個呵欠,道:“這一覺真好睡。” 飛天神龍哭笑不得,正欲開口,卻聽獨孤樵又道:“咦!他怎麽啦?” 飛天神龍道;“大概他也想好好睡一覺。” 獨孤樵連忙看自己的衣襟,見自己胸前並無烏黑的血迹,又道:“怎麽他身上在弄這許多血,並且……並且你看,他的臉是黑的?” 飛天神龍過去一探冷風月的鼻息,發覺他與死人一般無二,便站起身來,對獨孤樵道:“他練的武功有點古怪,一睡覺就是這個樣子,咱們得儘快找個清靜的地方躲起來再說。” 獨孤樵點點頭,隨飛天神龍走出數丈開外,還兀自回頭看了躺在地上的冷風月幾眼,咕噥道:“會武功的人真古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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