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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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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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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蟬 螳螂 黃雀

  戚九娘伸手拉住小癩子的手,道:
  “任何一個人皆可由小看大,你雖是個孤兒,但從你的行事看來,當知你是個守信諾的孩子,未來必也是個誠實不欺的君子。”她伸手撫摸著小癩子那張從未洗擦過的小面孔,又道:“小癩子,你可知道佟老爹在此住了幾年?”
  小癩子眨著大眼望向屋頂,半晌才道:
  “有好幾年了吧!”
  戚九娘一笑,道:
  “你看我背的孩子多大了?”
  小癩子看了一眼正在舐吃糖葫蘆的小孩,搖頭道:
  “我不知道。”
  戚九娘道:
  “他四歲了,也就是說佟老爹離開我們的時候,這孩子還未出生,所以佟老爹一直以為只有我母子二人呢。”
  小癩子似懂非懂地想了好一陣子,緩緩點點頭道:
  “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我還得好好想一想。”
  戚九娘臉上一寒,剎時又緩和下來,因為她看到婆婆在瞪她,當然也是暗示,暗示她這時候絕不可衝動。
  草屋內一時間有些僵持,小癩子伸手搔著頭皮,半晌也不說話,顯然他在心中有著矛盾。
  這時老太婆走到小癩子身邊,道:
  “小癩子,你確實是個好孩子,眼前先不必提佟大年托你的什麼東西,且跟我們回太湖去,那地方可比這兒好玩多了。當然有許多東西你也沒有吃過,去了你就知道的。”
  小癩子迷惘地道:
  “太湖,太湖在哪兒,我怎麼沒聽人說過?”
  老太婆道:
  “太湖在南方,距離此地兩千多里呢!”
  小癩子驚奇地道:
  “我的乖乖這麼遠呀!有沒有開封好玩,開封有鐵塔十三層,我常往上爬呢!還有那龍庭、潘楊二湖、禹王台,再說開封城好吃的也不少呢!”
  呵呵一聲笑,老太婆道:
  “那是你沒見過更好的,所以你就以為開封已經是很好的,如果稱跟我們到了太湖之濱的姑蘇一看,你就會相信我老太婆沒騙你。”
  小癩子滿面期盼中,突然搖搖頭,道:
  “我還是不能去。”
  老大婆道:
  “為什麼?”
  小癩子道:
  “我沒有銀子,到了那裡你們不管我怎麼辦?”
  輕撫著小癩子的背,老太婆道:
  “這你放心!跟我們去,這一輩子你也不用發愁,不相信你去了就知道。”
  小癩子一喜,道:
  “好,我跟你們去。”
  這時小癩子心中也在盤算,去玩玩有什麼關係?過些時再回來,還是可以把佟老爹託付的東西交還那對母子的。
  這時戚九娘面露佩服之色地望著婆婆,心中著實高興。
  因為只要小癩子跟著回太湖,佟大年託付他的東西也必然會帶在身上的,等於已得到了“飛龍令”內的東西。
  門外,月明星稀。
  門外也只有蟲兒唧唧。
  門裡面,老太婆已站起身來,對小癩子道:
  “你收拾一下,明日也別賣糖葫蘆了,關起門來跟我們上路吧。”
  “連夜走?”
  老太婆道:
  “不用你走路,跟我合騎一匹馬。”
  小癩子從未騎過馬,心中立刻有著新鮮與刺激的感受,道:
  “好吧!我跟你們去那太湖玩玩。”
  小癩子沒有什⼳可收拾的,他熄去爐上炭火,關燈,關門,就只把個插了十幾串糖葫蘆的那竹棍摃在肩上。
  老太婆與戚九娘對望一眼。
  那是莫名其妙的互瞪,因為誰也猜不透小癩子為何只摃著 根插著糖葫蘆的棍子,而未再取拿其他的東西,他甚至連向別處多看一眼也沒有就跟著走出來。
  戚九娘在她婆婆身後低聲道:
  “這個小癩痢原來是個鬼靈精,難道姓佟的東西藏在別處?”
  老太婆道:
  “別急,我老婆子活了六十整,連個小孩也闖不過,豈非白活了。”
  這時小癩子摃著那根插著山裡紅糖葫蘆竹棍走來,老太婆呵呵一笑,道:
  “小癩子呀!我們帶你去太湖,你怎麼摃著這玩意兒,敢情要在姑蘇城賣糖葫蘆不成?”
  小癩子道:
  “帶上也設關係嘛!”
  老太婆道:
  “難道你不帶上旁的東西,比方說 重要的東西啦!”
  小癩子搖搖頭,道:
  “我沒有什麼值銀子的東西,餘下的二兩多銀子,我全擱在褲腰帶了。”
  老太婆望望戚九娘,只聽戚九娘道:
  “帶他走,至少我們還有希望吧!”
  戚九娘說得不錯,只要把小癩子帶去,飛龍令中的東西早晚是她們黑龍幫的。
  老太婆伸手叫道:
  “來,小癩子,你上馬吧。”
  只見小癩子右臂上伸,左手握著那根竹棍,右腿一彈,他人已被老太婆托在身後馬背上。
  於是蹄聲又再響起來。
  馬蹄聲這次是緩緩地,緩緩地馳出柳樹村。
  這時候那位保正方老實,正與他老婆兒子媳婦擁擠在門邊瞇起一眼往外面看,方老實低聲道:
  “這兩個女人,怎的把小癩子帶走了?她們帶走這小子幹啥?”
  馬蹄聲似乎才出了村頭,東南方突然有了喝叱聲,於是方老實家的門才開了一半,立刻又緊緊的關上。
  喝叱的聲音聽來並不遠,總在東南村頭上。
  有喝叱也就會有金鐵撞擊聲,柳樹村的人們立刻連屋子裡的燈光也急急熄去,剎時連風吹草動聲也能清晰地聽得到。
  小癩子剛雙腿分岔的騎在老太婆背後,只見他左肩摃著那根插著山裡紅糖葫蘆的竹棍,右手剛摟抱好老太婆的腰,老太婆已拍馬往村子東南方馳去,緩緩地馳去。
  戚九娘就跟在老太婆身後,她背上的那個小娃兒尚自啃著那串山裡紅呢。
  兩騎已快速馳出柳樹林子,斜刺裡突然一條黑影急閃,猶似夜鳥投林般,自老太婆的右方撲過,快得令馬上的老太婆也措手不及,已見小癩子“哎呀”一聲跌落在地上,小癩子摃在左肩上的糖葫蘆也隨之被拋在樹林中。
  這時月光下柳樹林中正站了個人,從身材上看顯然是個大男人,他一襲長衫,前擺掖在腰帶上,腰布帶前面還插下一根尺長旱煙袋,煙絲袋是緞子縫製,月光下還發著閃光,頭上戴的是瓜皮小帽,兩撇八字鬍子特別粗,月光下看來十分惹眼。
  小癩子正吃驚的跌在柳樹一旁直哆嗦,早聽得馬上的老太婆沉聲道:
  “哪條線上的,朋友,亮亮招牌吧!”
  沉聲哈哈一笑,那人道:
  “‘江岸一陣風’周全就是小老兒。”
  馬上老太婆似是一凜,望望威九娘,這才一抱拳,道:
  “原來是周大俠。”邊向戚九娘道:“周大俠算得是你長輩,你上前見禮。”
  戚九娘正要下馬,“江岸一陣風”周全伸手阻住,道:
  “免了,免了,我這裡破壞你們黑龍幫的大事,你哪裡就算見禮,只怕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還是免了禮數得好。”
  老太婆嘿嘿一笑,道:
  “不錯,你是撞破我黑龍幫大事,不過我老婆子十分不明白的在想,你不在江岸逍遙自在,卻遠來中原,難道你也動了對那東西的覬覦之心?”
  “江岸一陣風”周全呵呵捋髯一笑,道:
  “傳說那‘八步一刀’,天下絕學,誰聽了也會心動,而我周全是人,更是個頗具慾望的人,怎能不心動的。”
  戚九娘一聲冷笑,道:
  “周老爺子倒是十分坦白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聳肩一聲哈哈,道:
  “坦白也得看人,對於賢婆媳二人言,周某還用不到扯謊瞞騙的。”
  周全的話,顯然是未把戚九娘婆媳二人看在眼裡,當然,老大婆心中也十分了然。
  冷冷一哼,老太婆道:
  “我不明白的是你周大俠怎麼也會找來此地的。”
  哈哈一笑,“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說給你聽自不要緊,我在鎮江焦山飛龍寨作客,正遇上霍大光他們攜飛龍令而歸,當時我也是大吃一驚,那於長泰喜不自勝地接過飛龍令,只見他左旋右啟,好不容易打開飛龍令,卻見裡面是空的,不由得大怒,當場還痛罵霍大光等一頓,命他們再飛馬前來,哈哈……我就是跟著他們來的。”
  老太婆冷然道:
  “那你一定看到那霍大光燒屋子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不錯。”
  戚九娘怒道:
  “你為何見死不救?”
  “江岸一陣風”哂道:
  “我為什麼要救?再說有你媳婦在,我更不用出手了。”
  老太婆咬咬牙,道:
  “一個即將被燒死的小孩子,而你又是負有一身絕世輕功的人,卻眼看著這小孩子葬身火窟,姓周的,你也未免忒狠心了吧。”
  “呸!”“江岸一陣風”冷笑道:
  “別盡派別人的不是,說穿了如果你們不是為了那東西,別說是燒死個小叫化子,就算燒死十個八個,你這‘太湖毒蛇’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吧。”一頓之後,又是一聲冷哼,“江岸一陣風”周全又接道:“再說我早已盯上你婆媳二人,一切自是由你們下手,我又何必往火窟冒險的?”
  老太婆怒道:
  “如果我們不出手呢?”
  “江岸一陣風”周全笑笑,道:
  “你絕對會出手的,否則你們遠從兩千里外趕來豈非白走一道。”
  老太婆更怒,緩緩地翻身下馬,道:
  “姓周的,你在江岸做買賣,我們太湖討生活,兩下里河水井水兩不犯,如今可好,敢情為了這件小事,你寧願同我們太湖黑龍幫為敵?”
  戚九娘也道:
  “周爺,你為何不在我離開此地那幾天擄去這小癩子的?”
  “江岸一陣風”周全見老太婆已向自己面前走來,立刻全身戒備,邊呵呵一笑,道:
  “江南武林中盛傳‘八步一刀’已久,周某人卻從未見過,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我周全豈肯輕易錯過,只是我知道這小傢伙十分固執,定要那母女二人前來他才把東西交出,也因此只好等你們了。”
  老太婆相當清楚這“江岸一陣風”周全一向在江面上獨來獨往,是個正邪難分的人物,說得好聽些,他是個俠輩人物,這時遇上,正不知如何加以處置。
  心念紛雜中,老太婆已站在周全對面一丈處,道:
  “既然你周大俠一直盯著我婆媳二人,當知我們也未得到那玩意兒,帶他回太湖,全出於一片憐憫之心罷了。”
  嘿嘿一聲笑,“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如果賢婆媳二人救出這小子以後,不加多問的立刻上路,也許姓周的不插手,千不該萬不該的這小子說出你們不是少了一人就是多了一個,他不能把東西交給你們,顯然他知道,而且佟大年真的已把那東西交給他了,所以我才不能輕易的放二位上路,要去,那得把這小子留下來,否則……”
  老太婆大怒道:
  “人是我們救出來的,你姓周的卻在等著坐享現成的,真正是豈有此理。”
  戚九娘躍身落在馬下,她背上的孩子不知何時已睡著了,連手上拿的那根糖葫蘆也不知去向。
  一左一右,婆媳二人已把“江岸一陣風”周全圍在中央,老太婆不知何時,手上已多了一把寒芒閃閃的尖刀,那戚九娘也是一把鋒利鋼劍。
  “江岸一陣風”周全剽悍地一挺胸,笑道:
  “二位可要手底下見真章嗎?”邊冷冷對戚九娘道:
  “戚九娘,你背上背了個小娃兒,我勸你最好先把孩子放下來,免得我周全一失手,不定一煙鍋敲爛他的小腦袋瓜子呢!”
  老太婆早叫道:
  “九娘你且退下,婆婆自信還能應付得了。”
  戚九娘咬牙,道:
  “你敢對我的孩子下手,姓周的,上天入地我也要宰了你。”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一朝動上家夥,什麼樣的命全不由己,各憑自己造化的殺出個結果來,當然得各動心機,各出絕學,全力施為,以求最後勝利,哪管他過去的瓜葛,未來的命運,眼前才是最要緊。”
  於是,三個人就在這柳樹林邊黃土地上開始移動身形,月光下誰也沒有先動招。
  但月光下的小癩子卻聽得十分清楚,他在想,還好,自己沒有把那根棍子交給這老大婆,原來她們也是來騙他的,差一點就上了當。
  心念間,忙四下里找他的那根棍,那上面還插了十幾串山裡紅糖葫蘆呢。
  小癩子找竹棍要緊,哪管得再去偷看他們雙方對殺對砍的,只是他找了半天還未曾找到,不由得急急爬在地上摸,直往落馬地方摸去
  “找這玩意兒是吧?”
  小癩子吃了一驚,爬在地上抬頭看,是個白髯老者,站在他面前,灰長衫在月光下看不清楚,但這老者卻在衝著他笑,那是一些也不假。
  “你……”
  “噓!”老者以手按口,示意小癩子別出聲。
  小癩子眨著大眼直點頭。
  那灰衣老者這才彎腰對小癩子道:
  “要活命就快跟我走。”
  小癩子又點點頭,伸手拾起竹棍,往肩上一摃,回頭向遠處望去,月光下三條人影正殺得難分難解呢。
  老者伸手攙住小癩子,道:
  “快走!”
  樹林中,小癩子但覺兩耳呼呼生風,剎時間已走出了大片柳樹林。
  舉頭望望天空,又看看遠處,小癩子道:
  “大爺,你要帶我去哪兒?”
  那老者大踏步行雲流水般往前趕,邊笑道:
  “到我那條小船上去。”
  柳樹林以東,一連三道堤壩,黃河的水在這兒轉了個彎又向東北流,於是附近形成了個河灣,不少木船就停在這兒或靠岸或錨泊。
  灰衣老者的小木船就是停在一棵近岸的老柳樹下面,老樹根有一半露在水面,小木船就系在樹根上。
  老者把小癩子拎到小船上,先伸手懷中取出個燒餅遞給小癩子,笑道:
  “填填肚皮,完了去艙裡睡覺去。”
  小癩子接過燒餅,道:
  “你不睡?”
  灰衣老人道:
  “別管我,對於你這個燙手山芋,我老人家要好生動動腦筋了。”
  小癩子哪會懂得這些,邊吃著燒餅,低頭惶恐地道:
  “老大爺,你可千萬別替我操心,等天一亮,那些人全走了以後,我就回去的。”
  灰衣老人突然低頭問道:
  “聽口音,那些人說的話全是南蠻子口音,告訴我他們找你為什麼?前不久我知道有個姓佟的死了,如今又找上你,為什麼?”
  小癩子搖頭,道:
  “我不知道這些人找我幹什麼,不過這些人過去我一個也不認識。”
  灰衣老者道:
  “難道你沒聽他們說是哪裡來的?”
  小癩子一口燒餅噎在喉管,他打了個噎,才道:
  “好像一方是從焦山來的,另一方是太湖吧。”
  灰衣老者白眉一緊,道:
  “太湖?那地方聽傳說盡出水寇啊!”
  小癩子道:
  “這些人好厲害,翻臉就動刀,差一點沒有把我小癩子燒死。”
  灰衣老者對小癩子道:
  “吃完燒餅你就睡吧,我去暗中聽聽去,也許就知道他們是哪條道上的。”
  騰身落在岸上,灰衣老者面帶詫異地躍身已進入夜暗中。
  天上的月兒高高地掛在天上,細看,月兒在笑。
  月兒的笑無聲似有聲,聲音宛似在人們心中。
  這時候的柳樹林中,老太婆與戚九娘二人合力施為,刀與劍相互輝映,婆媳二人配合得恁般絕妙,只把個“江岸一陣風”周全殺得守多攻少,喘氣有聲。
  老太婆愈殺愈勇,一把尖刀盡在周全面前半尺之地連閃,那戚九娘更是一副潑辣樣,一把利劍撩起滿天刃芒,冷焰猝閃不斷中,幾次沒有刺中周全的面孔。
  “江岸一陣風”周全以輕功享譽江南,手中一只旱煙袋,具有敲穴碎骨威力,現在卻被戚九娘婆媳二人圍在這柳樹林中砍殺,竟然是一籌莫展,若不是自己輕功了得,只怕早已敗在戚九娘婆媳二人刀劍之下了。
  如今“江岸一陣風”周全邊舞動旱煙袋抵擋,邊暗中思忖,想不到太湖黑龍幫的這兩個婆娘忒也厲害,這樣的對殺下去,早晚吃虧的是自己。
  心念及此,立刻沉聲冷喝一聲,手中一緊煙袋桿,展開自己壓箱底絕學“十八敲”。
  這“十八敲”乃是專攻人身穴道招式,而且是招中有套,套中含式,快連絕倫,變化多端。
  老太婆使開尖刀,初時並未覺出有什麼壓力,但又是十招已過,她才發覺周全的招式含奇,奇中有詭,不由得高聲對戚九娘道:
  “九娘,門戶守緊,留意這老小子有鬼,今晚非得留下他的人不可。”
  戚九娘語音寒寒地道:
  “垂死掙扎,困獸之鬥,婆婆,你我二人再加把鋼,使點勁,這老小子就死定了。”她的語聲快,但沒有手中的劍快,迎著明月,她劍氣如虹,灑下的盡是森森劍芒相連,夜風中,“嗖”聲不絕於耳,端的令人心寒。
  “江岸一陣風”周全的“十八敲”尚未使展完,已覺出四周壓力又增,不由得厲喝一聲道:
  “你這兩個婆娘真厲害,老子不打了。”
  突見這周全拔地而起,半空中他已把旱煙袋插回腰上,雙手攀住柳樹橫枝一彈又起,人已在五丈外。
  戚九娘急叫:
  “追!”
  老太婆擰腰上樹,已不見周全影子,她握刀落下樹來,冷冷道:
  “姓周的一心要逃,放眼天下大概沒幾個人可以追上他的,算啦,讓他去吧!”
  收起長劍,戚九娘道:
  “小癩子呢?”
  老太婆也吃驚地沉聲向林中叫:
  “小癩子,小癩子,你在哪兒啊?”
  戚九娘也低聲叫:
  “小癩子,快出來呀,我們要走了!”
  聲音雖低沉,但聽的十分遠,只是月夜的樹林中,哪裡有小癩子的人影。
  老太婆見找不到小癩子,狠聲對戚九娘道:
  “煮熟的鴨子還會飛?”
  戚九娘道:
  “婆婆,現在當如之何?”
  老太婆罵道:
  “都是這姓周的半路攪和,且先找地方歇著,小癩子一定還在這附近,明日再說吧!”
  於是又聞蹄聲“得得”,消失在夜暗中。
  而夜暗中,還有兩個老者在對話。
  柳樹林的另一端。
  那地方也是往黃河岸去的小道旁。
  說話的人是“江岸一陣風”周全。
  “黑龍幫的這兩個婆娘真厲害,厲害的大出我預料,原以為我一人就能打發她二人的,哪想到幾乎來個馬失前蹄,娘的……”他一頓又道:“祈老怪,你到哪兒去了?怎麼看著我吃鱉呀。”
  一聲“呵呵”笑,月影下的那人撫髯笑道:
  “在我老怪的心中,那可是篤定得很,因為我知道你打不過就會跑,一旦你腳底板抹油,那兩個女人是絕難追得上你的,是吧?”
  細看這灰衣老者,赫然就是把小癩子拉回小船上的那個灰衣老人。
  “江岸一陣風”周全聳肩一笑,道:
  “祈無水,得手了?”
  “江河老怪”祈無水白髯抖動,白眉一挑,道:
  “賢弟可是說的那個該殺的鬼靈精小癩子?”
  周全收住笑容,道:
  “當然是他,人呢?”
  輕鬆一笑,祈無水道:
  “我把他藏起來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仰天一陣嘿嘿得意地笑道:
  “那小子已落入我們手中,他又知道姓佟的東西藏在何處,你我略施小計,那東西必然到手,哈哈……”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人是捉到了,而且也藏在一處秘密所在,只是眼前尚不宜對這小了直逼東西下落,得慢慢誘使他才行。”
  “江岸一陣風”周全不以為然地道:
  “只為了那話兒,如今江南武林正鬧翻了天,誰不是千方百計的在動腦筋,有道是夜長夢多,不如速戰速決,事不宜遲,走,看我的手段,不信我們對付不了一個小小十二三歲孩子。”
  “江河老怪”祈無水忙搖手道:
  “慢來,慢來,你別看他是個十二三歲孩子,又是一頭的癩痢,但他生得嘴小鼻直,雙目黑白分明,額頭奇大,相書上言,這種相貌之人,天生一副拗脾氣,說得好聽些,是擇善固執,有時且固執得可恨又可愛,以我看,還是你暫時避一避,由我慢慢誘導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雙眉一緊,沉聲道:
  “祈老怪,你莫非生了獨吞之意?”
  “江河老怪”祈無水搖頭道:
  “你的疑心,令我心中不快,要知你我聯手入中原,為的是什麼?現在事尚未成,就彼此產生惑疑,周賢弟呀,你也太令我祈無水失望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淡然一笑,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老怪至少也該告訴我那小子如今藏在何處,周全保證不讓那小子看到,如何?”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為了你我雙方利益,我當然有告訴你的必要,但你一定要明白,由於你曾經在柳樹林中把小癩子從馬上拖下地,所以你絕對不能再出現。”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你放心,你我仍是一明一暗,你在明處套,我在暗中保護,只待套出東西來,把那小癩子往黃河一拋,我二人大搖大擺回江南。”
  一招手,祈無水道:
  “跟我來。”
  周全一喜,立刻隨著祈無水往黃河岸走去。
  就在距離黃河岸不遠的一座小土坡前,“江河老怪”祈無水指著一大片河灣,對周全道:
  “看到了嗎?那兒近柳樹下拴了一條小船,我把那個小癩子藏在小船艙內,如今大概他已吃了我給他的燒餅睡著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輕點著頭,道:
  “老怪呀,真有你的,誰會想得到你把那小癩子藏在小船上。”
  祈無水道:
  “現在,你總該放心了吧!”
  周全道:
  “我本來對你祈老怪就很放心的,否則也不會同你合夥入中原了。”邊遙望著河灣小船,又道:“我去了,就看你的手段了,哈……”
  “江岸一陣風”周全的身形一掠而去,令祈無水一皺眉,心中琢磨,周全人稱“江岸一陣風”,眼前看來,當真是“來時一陣風,去時影無蹤”。
  緩緩的走向小船,“江河老怪”祈無水滿面僵硬,一時間想不出如何擺脫周全。
  祈無水躍身小船上,緩緩走向矮艙,三尺高的艙門才推開一半,不由得驚呆了,艙中哪有小癩子的蹤影。
  他一驚之下,長身而起,人已落在岸上。
  岸上的月光依舊。
  河岸的涼風倒是更涼了。
  灰濛濛的大地上,連“江岸一陣風”周全也不見影蹤,而使得“江河老怪”祈無水既驚且怒,立刻在附近展開搜尋……
  原來小癩子望著老者騰身而去的身法,心中一怔,這老人家會飛嘛。
  於是他想起樹林中的人來,怎會那麼巧,半夜裡這老人會往柳樹林中去?
  小癩子思忖間,低頭才見自己剛買的一雙布鞋,不知何時竟掉了一只,想想也許是掉在柳樹林中吧。
  他不假思索的拾起竹棍下船往柳樹林中走去。
  灰暗中,他尚未摸近柳樹林,突然發現遠處林邊有兩人影走來,小癩子忙閃身躲在一棵老柳樹後面。
  也真湊巧,那兩條人影竟然在這棵大樹前不遠處停下來,於是二人對話,小癩子可聽的清楚,不由得驚呆了,在他的小心靈中想,這些人原來都是要找他的,連這麼個白鬍子老頭也在哄騙他,當真是人心隔肚皮,嘴說兩張皮,可恨自己竟未碰上一個好人。
  直等到兩個老者並肩走向黃河岸,小癩子忙摃起竹棍閃閃躲躲的走向開封城,這時已是五更天了。
  一只布鞋掖在腰上,小癩子走到城門口,正碰到東城門打開來,守城的軍士見小癩子的竹棍上只插了十幾串糖葫蘆,笑罵道:
  “癩痢頭,今兒貨色少,反而來得早。”
  小癩子一聲苦笑,不敢多事停留,急急進城而去。
  開封城的東北城內,那地方人煙少,好大一片矮樹林,由矮樹林往西不遠處就是潘楊湖與龍庭。
  東北城內雖說人煙少,但遠處看有一黑色琉璃塔拔地而起,塔共十三層,高近二十丈,雄偉壯觀,氣勢磅礡,登高塔望金城,城外更可見煙塵滾滾,黃沙飛騰,沙丘荒野與天接壤。
  據說鐵塔建於北宋慶歷元年,全部琉璃磚,每塊都經過七七四十九天日夜燒煉才出窖,經久耐用如鐵磚,故名鐵塔。
  鐵塔附近有佑國寺,當然,這寺比起馬道街前面的相國寺就小的太多了。
  雖然如此,每日過午,開封城中閒人,皆喜歡來此溜達,而鐵塔附近的小販也應運而生。
  每日,小癩子也會摃著他那根佟老爹託付給他的竹棍,來到這鐵塔下賣糖葫蘆。
  現在,小癩子又來到了鐵塔下面,太早了,佑國寺的門尚未開,連遊人也沒有看到。
  於是,他朝鐵塔那扇厚重木門走進去,順著石階往上面登,一連上了七八層,他才靠著一扇窗口坐下來,上面插著糖葫蘆的竹棍斜靠一旁,小癩子這才伸了個懶腰而又滿面倦容的閉起眼睛來。
  小癩子睡得可真香甜,恁誰如果被折騰一夜,這時候也會倒頭就睡,不過小癩子絕未想到,就因為他這麼一走,而使得黃河岸邊的“江河老怪”祈無水,幾乎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難以向“江岸一陣風”作交待。
  四更天就坐在小船上等,因為“江河老怪”祈無水在附近找了四五遍以後,沒見小癩子人影,十分洩氣的回到小船上。
  東方在冒魚肚,公雞叫聲聽不出是來自哪個方向,但有條人影卻往小船這邊接近,無聲無息地接近,坐在小船上的祈無水卻早已看見他了,因為他就是在等這個人,而這個人當然是“江岸一陣風”周全。
  招招手,“江河老怪”祈無水無奈地道:
  “上船來吧。”
  河岸上,“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得手了?”邊說著,人已似幽靈般落在小船上,他邊還笑著舉起兩手又道:“我就知道你會成功,所以我往城中弄了些醬兔子肉,一壺二鍋頭,來,我先敬你祈兄。”
  沒等周全坐下來,祈無水先奪過酒壺,一連灌下幾口,這才嘆了口氣,道:
  “周兄,有句話你可千萬要相信我呀!”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怔,聽出祈無水話中有因,當即笑容僵在臉上,道:
  “你要我相信你什麼話?”
  祈無水道:
  “夜裡你先走了,我回到小船上來,卻發現那小雜種已不在船上了。”
  笑容變成憤怒,“江岸一陣風”周全戟指祈無水,道:
  “祈老頭,如果易地而處,你會不會相信?”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然則這全是事實呀!”
  好一陣刺耳冷笑,周全咬著牙,道:
  “你拿我姓周的當三歲孩子哄呀?”
  祈無水無奈地道:
  “你應該看出我不是在說謊吧!”
  又是冷笑一聲,周全道:
  “一個說謊的人,表情上自也有所配合,本不足為奇,正所謂唱做俱佳,方能騙得人死脫。”
  祈無水道: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江岸一陣風”周全沉聲道:
  “但我卻懂得你的話,你那騙死人不償命的話。”他一咬牙,又道:“你等我離去以後,立刻上得船來,抓出那個癩痢頭,只須稍使手段,取得口供以後,抖手將那小子拋入黃河,等我再來,卻推了個乾淨的說那小子逃掉了,姓祈的,你也太過如意了吧!”
  “江河老怪”祈無水臉色一變,道:
  “這裡小船不大,你何妨仔細的搜?祈某身上衣不多,你更可以查,又何必瞎猜胡謅的亂說一通?”
  “江岸一陣風”周全怒道:
  “如果是幾句重要關鍵的話呢?你已聽進耳中,記在心裡,叫我如何去搜去找?”
  祈無水道:
  “如果你真的難以接受我的所言,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只有以後拿事實來證明了。”
  周全怒喝一聲,道:
  “老子現在就要證明。”伸手一把向祈無水抓去。
  小船上祈無水橫肩一讓,右手自左向右劃過來,單掌豎立,去切周全抓來手腕,口中厲叫道:
  “你這是幹什麼?”
  周全伸出的手一縮又抓,同時奮力踢出一腳,口中卻極為冷淡地道:
  “周某突然覺得你姓祈的言語正無味,兩目卻可憎,只有手底下各憑實力的見見真章了。”
  就在他一連五抓未中,踢出七腳落空時,猛的一個就地旋身,旱煙袋已捏在手中。
  晨光已現,霞光萬道灑下來,周全手中的烏亮旱煙袋卷起一陣低嘯氣漩,快不可言的向祈老怪肩井穴上點去。
  “江河老怪”祈無水挺身後仰,才剛躲過一煙袋桿,不料周全卻旋腳踢來,這時他全身無力施出,難逃過周全一腳踢,“叭”的一聲,祈無水被踢個正著。
  “江河老怪”祈無水咬牙未哼出聲來,但後退的腳卻一腳踏空,“撲通”一聲落在河裡。
  黃河的水湍急,這裡雖是個河灣,但水擦船邊依然發出嘩啦啦水聲。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腳把祈老怪踢落河中,心中不由大悔,雖說黃河水急,到處漩渦流沙,但要想把祈老怪淹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現在祈老怪卻藉自己的一腳遁去,往後再到何處去找這老怪物?
  站在船邊發怔,“江岸一陣風”周全還自後悔不迭呢,突然水聲傳來,小船稍晃,早見“江河老怪”祈無水滿身水滴不斷的落在船尾。
  隔著矮艙,周全驚怒交加,道:
  “原來河水未把你這老怪衝去啊!”
  冷冷 笑,祈無水道:
  “就算那滾滾河心,浪高三丈,又豈奈我何!”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你正該水遁而逃,何故又登上舟來?”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重回小船在證明一件事情。”
  周全道:
  “你要證明何事?”
  抖著一身水漬,祈無水道:
  “證明我是清白的,要知我若得到那話兒,自是也能藉你一腳之踢而遁去,又何必重來小船?”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愣,覺得祈無水的話有道理。
  早又聽得祈無水道:
  “周兄不要忘了,你我攜手合作,自應推心置腹,方能成其大事,眼前除了推心置腹,互信互諒之外,怎可事未成而起疑的,所以我又回來了。”
  緩緩收起旱煙袋,“江岸一陣風”周全坐在船面上,道:
  “來吧,剛才是我衝動,且坐下來邊吃邊商議。”
  祈無水脫去灰長衣,施力擰去上面水,抖晾在艙頂上,這才在周全對面坐下來,道:
  “周兄,我一直在想,那個小雜種他會跑到哪裡呢?”
  撕下一只醬兔子腿遞給祈無水,周全緩緩道:
  “從柳樹村到開封城,那小子只要未被戚九娘她們遇上,我二人就有希望找到他。”
  祈無水道:
  “開封城這麼大,要找個小孩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周全道:
  “且吃飽喝足了,好生睡一覺,過午我二人進城去,那小子不是摃了一棍子糖葫蘆嗎?”
  祈無水點頭笑道:
  “對,且進城找那賣糖葫蘆的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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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此物彼物,你爭我奪

  小癩子歪倒在鐵塔上面第八層窗戶旁睡的可真甜,兩個眼角冒出眼屎,鼻涕呼嚕嚕中,左口角直往下淌口水,直到有人登上鐵塔,他才醒轉過來。
  吵醒小癩子的,原來正是佑國寺的僧人,小癩子認識這年輕僧人正是佑國寺後院種菜園的,因為小癩子也曾偷拔過這僧人的蘿蔔吃,三幾天這僧人就會來鐵塔打掃一遍,現在他正用個掃帚戳小癩子,邊喝道:
  “起來,起來,生意不去做,卻在這裡偷懶。”
  小癩子打個哈欠揉揉眼,伸頭窗外一看,道:
  “午時了?”
  那僧人擺著手,道:
  “去去。”邊往鐵塔上走去。
  小癩子摃起竹棍下得鐵塔,剛繞過佑國寺的後院牆邊,迎面有個黑漢早叫道:
  “小癩子,有人在找你呀。”
  小癩子見是同行,賣糖葫蘆的黑石伯,一聲苦笑,道:
  “男的還是女的?”
  黑石伯放下肩上滿棍子插的糖葫蘆,指著遠處,道:
  “兩個老頭兒,看起來比我的年紀還要大上一大把呢。”
  邊又指著小癩子的竹棍道:“小癩子,你已經賣的只剩下十幾串了,真有你的。”
  又是一聲苦兮兮地乾笑,小癩子問:
  “那找我的兩個老人家在哪兒見著你的?”
  黑石伯遙指遠處,道:
  “像是去大相國寺方向找你了。”黑石伯摃起糖葫蘆,人已走出四五丈遠了,突又回身向小癩子,道:“兩個老人穿的闊氣,你是怎麼認識這些有錢人的?”
  小癩子搖頭,道:
  “哪裡會認識他們。”
  黑石伯皺眉,道:
  “小癩子,敢情你一定是偷了人家東西吧,你小子又忘了照石伯對你說的話了,寧喝良心粥,不啃黑心肉,如今你接下了佟老爹交給你的這只糖葫蘆竹棍,也就是我們的同行,你沒幹幾天,可別替我們這一行人的臉上塗顏色,叫別人說我們這一行中有人幹偷兒的……”
  小癩子早搖頭,道:
  “黑石伯,我哪會偷人東西,我實話實說,這些人全是由南方過來的,他們要找佟老爹,佟老爹死了,他們就找我了,真倒霉!”
  黑石伯一驚,又走到小癩子身邊,道:
  “真的呀,那佟老爹同我一起賣了幾年糖葫蘆,我竟然還不知道他是個能人,有人看他救了一位小姑娘。”黑石伯回頭指著鐵塔頂,又道:“那個小姑娘是從鐵塔上跳下來的,佟老爹跳起三四丈高把小姑娘接住,兩個人落下地來,小姑娘連個毛髮也未傷著呢,如今找上你的人必然全是能人,你小子可得小心呀!”
  小癩子伸出衣袖擦了一下鼻涕,道:
  “黑石伯,你算說對了,我親眼見他們動刀槍,每個人都能上房頂的,嚇人啊!”
  黑石伯想了想,道:
  “以我看你先躲幾天別出來,等這些人全走了以後,你再做生意。”
  小癩子的小心靈上突然覺得黑石伯的這份關懷好溫暖,不由得點點頭,道:
  “黑石伯,我回去了。”
  黑石伯站著未動,直看到小癩子走過拐角,他才往鐵塔那邊走去。
  小癩子摃著十幾串糖葫蘆,他走的十分小心,沿著潘楊湖岸往大街走,快到大街的時候,竹棍上插的糖葫蘆已賣掉只餘下五串,遠處正是“沙城酒樓”。
  “沙城酒樓”在開封鼓樓街,附近還有幾家清真牛肉館,現在正是午時,小癩子剛剛走過“沙城酒樓”,他習慣的站在酒樓門口作深呼吸,今日自不例外,從酒樓內飄出來的酒香與菜味,照樣也會令小癩子回味無窮。
  眯著眼睛正自享受空中飄來的“美味”呢,小癩子突覺有一只大手按在他的肩頭,猛可裡睜眼一看,不由得大(差54、55頁)
  小癩子心中在想:
  “知人知面難知心,老家夥以為我不知道呢,眼下先吃他一頓再設法溜。”
  一念及此,小癩子只淡然地道:
  “謝謝你老了。”
  “江河老怪”祈無水喝著杯中酒,一雙炯炯然逼人的眼神,不時地望向小癩子,他暗想:
  “這小子不像已經知道自己底細的人,看他那種吃相、顯然很久未吃東西了。”
  緩緩放下酒杯,祈無水道: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嘴巴裡塞滿了兔肉,小癩子道:
  “十三。”
  祈無水“嘖嘖”兩聲,又道:
  “昨夜我往柳樹林中去查看,你怎麼不吭一聲地走了?害得我還以為你掉到黃河了呢,如今看到你好端端的,我老人家也就放心了。”
  小癩子心中琢磨,老小子可真孬,你以為我小癩子會上你的當?
  早又聽祈無水道:
  “告訴我老人家,那時候你去哪兒了?”
  小癩子擦擦油膩的嘴巴,道:
  “我最怕老黃河的水了,轟隆隆的像在打雷,萬一小船被衝走,我怎麼辦?所以我趕著下了船就來開封城了。”
  祈無水道:
  “你沒有再回柳樹林?”
  小癩子搖搖頭,道:
  “我不敢回去。”
  “江河老怪”祈無水低頭看看小癩子打著一雙赤腳,當即又問:
  “你鞋子呢?”
  小癩子苦兮兮地道:
  “有一只掉在柳樹林子裡,我不敢去找。”
  祈無水大為高興,因為小癩子只要未曾再去柳樹林,他就不會知道自己同周全的那番對話。
  撫髯呵呵一笑,祈無水道:
  “快吃,完了我給你買雙新鞋去。”
  小癩子忙搖頭,道:
  “不用了,我吃了你這一頓,你一定花了不少銀子,再說我的鞋子還很好,等會兒我回去的時候,就會去柳樹林找到的。”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我實對你說吧,這幾天你最好別再回柳樹村去了。”
  小癩子一驚,道:
  “為什麼?”
  祈無水低聲道:
  “昨晚我發現,要找你的人越來越多了,也愈來愈厲害了,全是些江洋大盜、地方梟雄人物,你要知道,那些人全是殺人不眨眼的惡人,落在他們手裡,你的小命就完了。”
  小癩子心想,你老小子還不是一樣,如果我把佟老爹交付我的東西給了你,轉眼之間,你就會把我踢落黃河裡淹死,還以為我不知道呢!
  心念間,露出個無奈的笑容,道:
  “我不知道這些人找我幹什麼,我又不認識他們。”
  “江河老怪”祈無水一笑,道:
  “你要想逃過這些人追殺,眼前也只有聽我的安排。”
  小癩子道:
  “怎樣安排?”
  祈無水道:
  “跟我走,我替你著意的打扮一番,叫那些捉拿你的人們找不到你。”
  他不等小癩子反對,立刻付了帳,又拉著小癩子走出沙城酒樓。
  一襲天藍長衫,黑緞面鞋子上鞋帶還有銅釦子扣著,藍緞瓜皮帽,把個癩痢頭蓋起來,小癩子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如同哪個大戶的小少爺,站在穿衣鏡前面看,連小癩子也不敢相信鏡中就是他自己。
  “江河老怪”祈無水領著小癩子走出京城門,他一把奪過小癩子摃在肩上的竹棍,道:
  “你現在這身裝扮,可不著尖再摃著這玩意,丟了吧。”
  說著舉手投向草窩裡。
  小癩子一驚之下,忙跑過去又拾起來,道:
  “你要我丟下竹棍子,我就不跟你走啦!”
  “江河老怪”祈無水笑道:
  “往後你跟著我老頭子,吃香喝辣,哪用得著這玩意兒,丟了吧!”
  小癩子抓得可緊,邊搖頭道:
  “我不要丟!”
  祈無水搖搖頭,道:
  “好,隨你吧!”
  祈無水絕想不到小癩子為什麼把根賣山裡紅糖葫蘆竹棍當成了寶貝,昨夜柳樹林中,小癩子地上爬著找這玩意兒,正巧被自己一腳踩到,如今他又不願聽自己的話輕易丟掉,唯一讓祈無水想得通的,也許正應了那句俗話:“富人一席酒,窮人半年糧”,別看一根一頭纏著麥秸草的丈長竹棍子,如果要找人買一根,只怕也得半兩銀子,而小癩子只不過十二三歲,更不會自己去纏一個,所以他當然拿這玩意兒當寶貝了。
  “江河老怪”祈無水領著小癩子避過大街穿小巷,急急地走出東城門,小癩子問道:
  “又要回你那小船上?”
  祈無水道:
  “我領你先回柳樹村,你把你值銀子的東西收拾好,重要的東西藏起來,二人暫時離開這裡,先找地方躲起來,等到再也沒有人來找你麻煩,你再跟著我回這開封來,小癩子你看如何?”
  不料小癩子搖搖頭,道:
  “我沒有值銀子的東西,也不須要藏什麼重要的,就是不能離開這柳樹村,而且我每日裡還得來回往城裡走,因為……因為……”
  小癩子不說話了,他忽然想到面前這個灰衣白髯老夫子也是在騙他的人之一,話說一半不說了。
  也許當真是“姜是老的辣”,祈無水淡然一笑,道:
  “這麼說來,你是有重要的事了?”
  小癩子眼看前方,心中卻想到佟老爹的話:
  “小癩子,往後你要替我去賣山裡紅糖葫蘆了,記住一定要用我常拿的那根竹竿,因為那上面纏好了麥秸,很方便的,只等有個老太太,帶著個姑娘找來,你就把這根棍交給她們 ”
  祈無水見小癩子半晌不言語,不由輕拍小癩子肩頭,笑道:
  “小癩子,如果你這時候回柳樹村,難道就不怕再遇上那些人?”
  小癩子道:
  “他們要找我,我躲也躲不掉,再說我小癩子同個叫化子差不多,找上我有什麼好處?”
  “江河老怪”祈無水一怔,心想,這小傢伙不簡單,當我老怪的面說瞎話,昨夜他對戚九娘婆媳二人的話,早被“江岸一陣風”聽去,而周全又把話講給自己聽,還以為我老人家不知道呢。
  呵呵一聲笑,祈老怪手指柳樹林,道:
  “過了柳樹林就是柳樹村,我真擔心有人在那地方兜上你怎麼辦?”
  小癩子站住腳仰面對祈無水道:
  “老人家,今天小癩子吃了你的,還穿上你給我小癩子買的新衣衫,心裡好感激你,如果有一天你也托我小癩子辦什麼事,小癩子一定會替你老做好的。”
  祈無水一笑,道:
  “到時候再說吧。”
  小癩子又道:
  “那些人可能會再找上我小癩子,所以我想你老就別跟我回柳樹村了,你還是早回小船上去吧!”
  祈無水心中在想,這小鬼靈精是在設法撇開自己了,眼下又無法拉下臉來施狠的
  心念間,又是一聲笑,道:
  “也好,容我送你回到柳樹村以後再止。”
  小癩子一看情形,只得點頭,道:
  “我那地方連個坐的凳子都沒有,你老人家送我過了柳樹林就行了。”
  祈無水遠望一片綠樹林子,心笑面不笑地領著小癩子走進柳樹林子,可真巧,林中不遠處地上正有一只舊布鞋,小癩子高興的手一指,道:
  “我的鞋!”說著立刻跑過去,就地拾起那只鞋,小癩子還抽出腰裡掖的另一只,比著向祈無水走過來,道:“老爺子你看,一模一樣,正是我昨夜丟的呢!”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一雙破舊鞋,有什麼好高興的,只要你以後聽我老人家的話,緞面的靴子你就穿不完。”
  “他要是聽你的話,只怕小命早完了。”
  是個女人的聲音,聲音來自一棵樹背後。
  聲音聽在小癩子耳中十分熟悉,但卻令祈無水吃一驚。
  “什麼人?”
  祈老怪話才出口,柳樹後面老太婆正同戚九娘二人轉出來,戚九娘還是背著他的兒子石中寶。
  這時那石中寶可未曾睡著,見小癩子摃的幾串糖葫蘆,還伸出小手要呢。
  一見這兩個女的,“江河老怪”祈無水笑道:
  “我道是誰呢,原來竟是太湖黑龍幫的石大娘呀,怎麼不在太湖,卻跑到中原來興風作浪?”
  小癩子仰頭問道:
  “老人家也認得她們?”
  祈無水冷笑道:
  “江南水上討生活的人,誰不認識那‘太湖毒蛇’石大娘的,她,就是石大娘。”
  磔磔一聲怪笑,石大娘道:
  “祈老怪,你的話令我老婆子既生氣又喜歡,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我老婆子的名號響亮,自也不是什麼壞事情,倒是你這老怪物,怎麼也遠涉關山地來趟這混水。”
  祈老怪指指小癩子,笑道:
  “老婆子可是說的他?”
  石大娘道:
  “難道不是?”
  石大娘緩步逼近,邊冷冷又道:
  “祈老怪,你處心積慮的把這孩子忒意的裝扮一番,難道老來想收個幹孫子?還是另有目的?”
  戚九娘已拎著劍跟來,這時更尖聲冷叱,道:
  “黃鼠狼給雞拜年,哪會操的什麼好心!”
  “江河老怪”祈無水見二人緩緩向他逼近,不由全身戒備,且淡然地道:
  “賢婆媳呀,二位昨夜找上這小哥,不也是一心想把他帶往那煙波浩渺的太湖去嗎,又何必如此這般的派我的不是呢?要和一樣的米面,各人的手段,白從江南盛傳焦山飛龍寨他長春當下家,卻未能接收到飛龍令,等於他姓於虛有其位而沒有承襲那飛龍寨絕學‘八步一刀’,而飛龍寨當年的總管佟大年又拍屁股走人,無聲無影以後,江南武林中誰不是處心積慮的在找那飛龍令內的‘八步一刀’武學,這時候我兩家算是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的手段,各動心機,各憑本事,弄到那東西才是真的,是吧?”
  一聲磔磔怪笑,石大娘道:
  “痛快,痛快,祈老怪,你一語說到老婆子的心窩裡了,這就是各憑本事,各動心機,弄到東西方甘休。”話聲中,“嗖”的一聲脆響,尖刀已拔在手中。
  “江河老怪”祈無水沉聲道:
  “二位要幹什麼?”
  石大娘道:
  “留下這孩子,回你的江南去,否則……”
  灰衫一撩掖在腰帶上,祈無水的腰上露出兩把尺半長的雙刃尖刀,他冷冷一哼,道:
  “人為財死,因財誘人,鳥為食亡,因鳥無知。”邊伸手一拉小癩子,沉聲道:“躲一邊去,且等我打發這兩個婆娘以後,你再在這柳樹村過日子就太平多了。”
  小癩子心中在想,我要是個傻蛋,自會相信你的話。
  想是這麼想,小癩子還是不敢走出去,因為這時候一抹斜陽照下來,整個柳樹林明光光的,想逃走自是不太容易,倒不如看看他兩家誰能打勝。
  雙刃尖刀已拔在手中,“江河老怪”祈無水卓立原地不動,雙目精芒閃爍中,石大娘與戚九娘二人卻在他的四周緩緩移動,移動中充滿了殺機!
  這時候從祈無水握刀的雙手就可以看得出來,因為那握刀的五指骨節突凸而泛青白,顯然已聚了十成功力在他那兩把雙尖刀上,只待奮力一擊了。
  足尖猛然點地,石大娘尖刀突然前指,炫燦的冷芒之下宛如長空流星般快不可言的刺向祈無水前胸。
  同一時間,戚九娘配合著石大娘的攻勢,長劍一掄,一招“平沙落雁”,直往祈無水的左側殺到。
  一聲斷喝,雙方尖刀就在祈無水側身左旋中,“當”的一聲脆響,那突現的渾厚刃芒,怒矢般正擋住擊來的一刀一劍,就在迸濺的兩處冷焰火花消失中,祈無水抽刀旋身,暴踢連環,立刻將石大娘婆媳二人逼退 丈處。
  石大娘一退又上,她狂吼一聲:
  “殺!”
  威九娘卻悄無聲地自另一邊殺到。
  祈無水雙刀互挽騰身而起,只見溜體一片碎芒激盪不斷中,就聽他暴喝一聲:
  “來得好!”
  雙刃尖刀,一圈一戳,瘋狂般地向戚九娘當頭罩去,顯然他是認定戚九娘背了個孩子容易下手。
  石大娘一擊再次落空,早洞悉祈老怪的陰謀,狂叫一聲和身追去!
  戚九娘見滿天刃芒成束罩來,發一聲喊,奮起長劍斜劈而上,剽悍厲烈,猶勝鬚眉。
  “江河老怪”祈無水雙刃尖刀交互撞擊向戚九娘暴灑而來的青芒光華,就在一片交互阻擊中,有一股刺耳的“沙沙”之聲傳來,揚起一陣金星飛舞中,祈無水的左手雙刃尖刀突然自冷焰閃爍中穿進去。
  雙刃尖刀以快不可言的速度,長驅直入地穿進戚九娘右肩頭,血尚未向外冒呢,祈老怪卻狂吼一聲拔刀歪斜向一裸柳樹乾上直喘氣
  原來就在祈無水一刀捅進戚九娘肩頭下方之時,石大娘正一刀斜劈在他的後背上。
  祈無水知道一刀傷的不輕,有著一種刺心的痛,逼使他直吸涼氣不斷!
   刀殺傷祈無水,石大娘狂叫一聲:
  “九娘!”忙衝前扶住欲倒的戚九娘又道:“別用力,婆婆給你包紮傷口。”邊急急地解下戚九娘背在背上的孩子。
  那孩子一經解下地,立刻往小癩子身邊跑過去,他搖搖晃晃的伸出小手向小癩子要山裡紅糖葫蘆。
  小癩子忙拔下一串給這石中寶,邊低聲道:
  “快回去,你娘受傷了。”
  石小寶有了糖葫蘆,邊吃著走回戚九娘身邊。
  也就在這時候,樹林外遠處,突然有人狂叫著往林中沖來,小癩子一見就知道是昨晚把他拉下馬來的那個老者,心中不由得暗叫:
  “糟了,又來一個。”
  不錯,來的正是“江岸一陣風”周全。
  原來周全與祈無水二人約定了,下午時候在“沙城酒樓”會面,想不到周全繞了一圈,等到趕回“沙城酒樓”的時候,祈無水已領著小癩子走了,他在仔細打聽之下,知道祈無水已找到小癩子,這才匆匆吃了東西,急急地趕著來到柳樹村。
  周全才走進柳樹林,已發現林中几人,這才狂叫著展開身形衝進來。
  這時周全見祈無水受傷靠在一棵柳樹上,忙走過去扶住他,急急地問:
  “傷的如何?”
  祈無水咬著牙,道:
  “肩胛骨只怕要露出來了。”
  周全細看祈無水背後面,不由得“嘖嘖”兩聲,道:
  “祈兄呀,差一點沒把你背上一根大筋切斷啊,萬幸,萬幸,我給你敷藥。”
  不旋踵間,石大娘已將戚九娘的傷口敷了藥,同時也極快地包紮起來。
  戚九娘的右臂吊掛在脖子上,也不管兒子還站在身邊,左手拾起長劍,冷冷對石大娘道:
  “殺過去!”
  石大娘道:
  “你守著小寶,看婆婆的手段。”拎著尖刀,一步一個腳印地往祈無水處逼來。
  祈無水看得真切,低吼一聲,道:
  “你想幹什麼?”
  由於“江岸一陣風”周全正在全力為他上藥包紮,所以祈無水的吼叫也是對周全的示警。
  果然,“江岸一陣風”周全不假思考地翻身而起,旱煙袋已握在手中。
  石大娘冷唾一聲,道:
  “原來江南水面兩個老混帳全扭在一起了,今日遇上,正是老娘送你們上路的大好時機。”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聲哈哈,道:
  “老毒蛇,別盡打如意算盤,須知昨夜你婆媳二人尚對我周某人無可奈何,今日只你一人更別妄想了。”
  石大娘怒喝一聲,道:
  “不妨試試就知道了。”
  淡然一笑,“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試?用得著嗎?撇開昨晚一戰不談,別他娘的在太湖了,就算是無錫到江陰的那條運河上,你‘太湖毒蛇’也是出了名的瘋婆子,只是周某實在不懂,飛龍令明敞著是焦山飛龍寨之物,你怎會夥同你媳婦二人也來橫插一手的想撈點油水。”
  一聲尖亢梟笑,石大娘道:
  “天上掛著一塊肉,誰不舉頭往上瞅,飛龍寨原來與我太湖黑龍幫風馬牛,他們江面做買賣,我們太湖混日子,只可惜他飛龍寨立了個女人吃虧的陋規,說什麼傳男不傳女,聽在我老婆子耳朵裡就不舒服,如今依水寒那個老東西早死了,他的老婆女兒也失蹤了,最近人們才傳說那忠於依家母女二人的老總管佟大年有了下落,而飛龍令又在他手中,想想看我老婆子能袖手旁觀?”
  “江岸一陣風”周全打聲哈哈,道:
  “瘋婆子,你今來插一手,其目的是什麼?”
  石大娘毫不忌諱地道:
  “你的目的就是我的目的,何用多問!”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哂.道:
  “周某的目的,在幫著焦山飛龍寨於寨主收回飛龍令中之物,你別忘了,周某與那於寨主也是忘年之交啊!”
  “呸!”石大娘戟指周全,冷喝一聲,道:
  “找回飛龍令,乃是焦山飛龍寨的家務事,怎有假手他人的道理,誰不知道凡接掌飛龍寨的人,首先要習那飛龍令中絕學,就算是飛龍寨中人,也不敢隨意打開飛龍令,更怎會要一個外人去找飛龍令的?對於你姓周的這種欺人之談,你最好少在我老婆子面前唬。”
  “江岸一陣風”周全冷哼一聲,道:
  “瘋婆子,我這裡口吐真言,你竟敢把我的話當放屁,這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乾脆我二人手底下見真章吧。”
  “太湖毒蛇”石大娘嘴唇一咧,想笑,但卻只露出一顆大門牙還是翹的,磔的一聲,道:
  “姓周的,對於你的囉嗦,老婆子早已不耐了。”
  周全橫握旱煙袋於胸前,腳下丁字步,顯出意態悠閒安詳一副毫不亢烈的架勢,聞言不示弱的道:
  “你的喋喋不休,周某早也心煩了。”
  面上有些痙攣,石大娘尖刀刀尖在抖,顯系全身功力已貫注在她那兩尺半長的尖刀之上。
  刀尖在抖顫,石大娘的腳步已開始在移動。
  腳步在動,但移動的十分慢。
  慢則是快的前奏,也是覷勢待發的起始。
  只見她雙肩忽上忽下,未見有何聲音發出,宛如一頭大花豹,在欲接近獵物之前的那種架式。
  “江岸一陣風”周全那橫在胸前的旱煙袋,隨著石大娘的身形移動,時而豎起,時而橫拿,但他的身形卻並未曾有所移動。
  這時候分別在兩處的兩個受傷人,情不自禁地直視著二人,光景是早已忘了自身的傷痛,只有石中寶那個小鬼頭,卻坐在戚九娘一旁高興的啃吃著小癩子給他的糖葫蘆。
  而那支糖葫蘆的最後一個山裡紅正被石中寶啃吃下來,有一半落在地上。
  “媽,我還要!”
  石中寶的聲音尖而大,戚九娘低頭看,且又順手自然地朝小癩子望過去,不由得驚叫道:
  “小癩子!”
  戚九娘的叫聲,宛如一聲悶雷,石大娘就要騰身撲殺而上呢,聞言立刻剎住身子往林深處望去。
  “江岸一陣風”周全更是一躍上樹四下望,樹上面,他沉聲叫道:
  “小癩子!你在哪兒?”
  叫聲似是凝結成固體而久久在空中飄盪,但柳樹林中哪還有小癩子的人影。
  原來小癩子見兩方面都有人受了傷,心中害怕,琢磨中,覺得這些人全為他一人在拼命,萬一他們殺紅了眼,最後連他也不放過,那可怎麼辦?
  就在他一陣思忖中,他悄悄地溜了!
  石大娘見小癩子又逃掉,見周全又從柳樹上落下地面,早冷哼一聲怒道:
  “現在,樹上高掛一塊肉消失了,姓周的,你的美夢成空了。”
  哈哈一笑,“江岸一陣風”道:
  “彼此,彼此。”
  石大娘望望跌坐地上的戚九娘,又望望另一邊的“江河老怪”祈無水一眼,心中電念轉動,她覺得眼前還是先把媳婦送到客棧,自己這一邊可不比姓周的,因為他們的合作是不參任何親情在內,利之所在,義算狗屁,而戚九娘是自己的媳婦,當初離開黑龍幫的時候,就是算準了二人見機行事的裝扮成依水寒的老婆與女兒,以騙取飛龍令的,因為聞聽那佟大年已死,自然無人認識她們了。
  現在,媳婦卻受了傷,一切計劃似要等九娘的傷好了以後再說了。
  就在雙方見小癩子已逃,有些洩氣的一陣窒息中,“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石大娘,別打了,小癩子已逃,今日暫且鳴金收兵,他日再分高下吧。”
  石大娘狠聲道:
  “這個小鬼頭忒也可惡,又不知何時才能找到他。”
  於是,“江岸一陣風”周全扶著祈無水往東北走去。
  東北方自然是朝向黃河岸,因為他二人的小船還系在河岸邊呢。
  “太湖毒蛇”石大娘背著小孫子石中寶,一手又攙著戚九娘,三人緩緩往西去。
  往西當然是回開封城,因為戚九娘的傷不輕,總得儘快找大夫醫治,否則只流的那麼多血就夠戚九娘受不了。
  終於,柳樹林中又恢復了平靜。
  夕陽又要落向風城,一大片美好的金霞撒落在大地上,就算某些地方不美,現在披上這五彩光芒也變得美了。
  小癩子緩緩地先把他的那根竹棍拿出樹外面,伸出頭來向四周看,萬道光芒令他一笑,這才爬出樹洞來。
  原來小癩子並未逃出柳樹林,就近他發現一棵老柳樹幹是個空腹,正好能容下他一人爬進去。
  於是,他在雙方不注意的時候,閃身溜進樹洞中。
  這真是大出人所料,而小癩子卻蹲坐在樹洞中連個大氣也不出,直等到雙方都離開柳樹林子。
  這時候的小癩子可真是輕鬆,輕鬆的直想哈哈笑。
  笑雖未出聲,但笑意卻掛滿面。
  小癩子摃著竹棍又走入柳樹村,柳樹村中的人,有不少已從開封城中做完生意回來,村頭上,保正方老實見小癩子一身新衣,人模人樣而又滿面含笑地走來,忙上前叫住,驚奇地道:
  “小癩子呀,要不是你還摃著這竹棍,我還真不敢認你了。”
  小癩子笑笑,道:
  “方大叔,這些天我盡遇上些好壞難分的人,不是想要我的命,就是給我些好吃好穿的,沒法子,我是身不由己任人擺佈呀。”
  方老實仔細看了小癩子一陣,笑道:
  “頭上戴著瓜皮緞帽,遮去一頭癩痢,一身紫色短衣褲還帶著一雙黑緞面鞋,你還一身是新外,連臉上的鼻涕也不見了,猛一看還真像是哪家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呢。”
  小癩子苦笑,道:
  “兩天未做生意了,只希望這些人不再找上門,我小癩子就算走運了。”
  這時正有幾個回村的人也圍過來,方老實又問:
  “小癩子,這些人把佟大叔殺了以後,怎的又找上你了,他們究竟要幹什麼?”
  小癩子望望圍著他的人,心中可不敢把這些人要找他的原因說出來,雖然他知道這些人全是村子裡的人,可是全都是老實人,如果讓這些老實人也混進來,難免人多嘴雜餿主意不斷,一個弄巧,惹上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南方人,自己可就罪過大了。
  輕搖搖頭,小癩子面無表情地道:
  “這些人為什麼找我小癩子,我實在不清楚。”邊伸手指向柳樹村外又道:“剛才他們還在那柳樹林中砍殺,我害怕地躲在柳樹洞裡,他們才各自走了。”
  方老實一聽,大吃一驚,忙對各人說:
  “早些回家去吧,不定這些人何時又找上村子來,咱們誰也惹不起。”
  人走了,紛紛走回自己的家。
  方老實望著小癩子走向村子西北頭,不禁搖搖頭,自言自語:
  “這孩子的命忒也可憐,才這麼一點大的就有人想要他的命,欸!”
  方老實搖著頭走回家去,“咕咚”一聲合起大門。
  小癩子也走到了他那剛搭起不久的草屋前。
  草屋是用一塊舊木板擋著個門洞,小癩子只須用肩頭頂上幾下子,舊板門就開了。
  不料小癩子尚未肩頂呢,舊木板早被人打開來。
  夕陽仍然刺眼的亮,亮得小癩子全身發光。
  夕陽卻無法照進屋子裡,但屋子裡有了笑聲。
  笑聲出自一個老人,小癩子一聽就知道。
  因為笑聲與祈無水的聲音差不多,但卻絕非是“江河老怪”祈無水。
  小癩子知道祈無水已同那個姓周的去黃河岸了,屋子裡的人當然不會是祈無水。
  不是祈無水,就是另一人,這人是誰?該不會是殺死佟老爹的那個怪老頭吧?
  愣在門口的小癩子,極力的想看清屋子裡是誰。
  而屋子裡卻只看到個黑影。
  一個端坐在破板床上的黑影。
  黑暗中,那黑影似在向他招手,邊低粗著嗓門,道:
  “孩子,進來呀!”
  小癩子很想回頭跑,但他能跑到哪兒?
  他沒有跑,但也沒有移動腳步走進屋子裡,直不愣而又目瞪口呆的站在門口。
  早又聽得屋子裡老人笑笑,道:
  “孩子,你若是再被那些人看到,我敢說你絕看不到明日的日出,快進來吧!”
  小癩子這才期期艾艾地道:
  “你……你老……是誰呀?”
  屋子裡老人呵呵一笑,道:
  “別問我老人家是誰,只管把我當成你的救命恩人,那準錯不了。”
  小癩子道:
  “你救過小癩子的命?”
  老者一聲哈哈,道:
  “過去沒有,但從現在起,一直到你跟著我走,我老人家保你太平沒事,這能不說是你的救命恩人?”
  小癩子緩緩走進屋子裡,放下竹棍,牆角他摸到個打火鐮。
  於是,他劈劈啪啪打著火,又燃上燈。
  於是小癩子看到了個真能嚇人一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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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江南來的酒怪

  小癩子一驚之下,手上油燈幾乎落地,如果不是床沿上坐的老者衝他直笑,他準會大叫一聲奪門而逃!
  燈光下,只見這老者穿了一件灰上衣,長不長短不短的在腰上扎了一根牛皮帶子,一只腳放在另一只腿膝上,左手抓著個大酒葫蘆,另一手一根鴨脖子,他邊啃鴨脖子邊喝酒,光景是一副自在中的自在樣子。
  不過這老者生得可怕人,圓嘟嘟的灰面正中央,圓不溜唧地長了個大而圓的酒糟鼻子,猶似個溜圓的紅羅卜擱在臉上,繞腮大鬍子根根蜷曲著,中間露出一張大豬嘴,兩個眼珠子紅而圓,乍一看,覺得他一臉的血色全聚在鼻頭同兩眼珠子裡了。
  一寸寬的布帶子把一頭捲髮齊紮緊,這怪老者衝著小癩子直發笑,嘿嘿地笑……
  小癩子退後一步.道:
  “你……你是誰?”
  仰起脖子喝了一口酒,怪老者放下酒葫蘆,伸手入懷一陣掏又摸,早見又是一根鴨脖子拿出來,呵呵笑著對驚愣的小癩子,道:
  “拿去吧,一邊坐下來啃著,這可是我遠從南方帶來的醬鴨脖子,在北方可是吃不到的喲!”
  小癩子心想,這可怪了,怎麼又是一個南方跑來的怪老頭,他們怎的全找上我小癩子了?
  油燈放在飯桌上,小癩子接過怪老者的鴨脖子,早有一股悶香味道衝入鼻骨。
  小癩子咽了一口唾沫,這才啃起鴨脖子來。
  他再也不看怪老頭的模樣,因為那絕對會影響他啃吃鴨脖子的食慾。
  小癩子不看怪老頭,但怪老頭卻看著他呵呵笑……
  “小傢伙,我老人家說的不錯吧,好不好吃?”
  小癩子剎時吃光鴨脖子上的五香鴨肉,自然的雙手在衣衫上擦抹,立刻又把雙手縮了回來,因為他忽然發覺這衣衫非彼衣衫,如今穿的可是新的,抹上油那該多可惜。
  不往衣衫上抹,小癩子把雙手往口中舐,舐得怪老頭又是一聲笑,道:
  “來,你再啃一根。”
  小癩子一喜,忙又接過來道:
  “你老還有哇!”
  怪老頭聳肩一笑,道:
  “如果往後你願意跟著我,別說是幾根鴨脖子,整只鴨子也由得你撕著吃的。”
  小癩子道:
  “你老沒誑我吧?”
  怪老頭面色一整,道:
  “笑話,我為什麼要誑你,不信我們這就上路。”
  小癩子搖搖頭,道:
  “現在我還不能走。”
  怪老頭道:
  “你不能走,可是捨不得你這些破家當吧!”
  小癩子搖頭,道:
  “我要等人,等那兩個人來了以後,我才能離開跟你走,現在,我可無法跟你去,雖然我小癩子打心眼裡想跟你老走。”
  怪老者咕嘟喝下一口酒,一抹嘴巴,道:
  “你告訴我,你在這兒要等誰,說出來聽聽,也許我醉漁翁知道這兩人,我幫你去見他們。”
  小癩子心中琢磨,這個怪老頭,八成又是來騙他上當的,自己千萬得沉住氣。
  邊啃著鴨脖子,小癩子道:
  “不是啦,我要見的人是他們自己找來的,可不是我去找他們。”
  怪老者豬唇一咧,搖頭道:
  “如果你要等的人不來了呢?”
  小癩子道:
  “不會吧。”
  怪老頭擤了一下大酒糟鼻子,哼的一聲擤下一把鼻涕,隨手往地上一甩,道:
  “我把你這傻小子呀,你怎麼不多想想,佟大年在這柳樹村一躲幾年,為的是等人,他等到了沒有?我老人家老實告訴你吧,你要等的人怕是不會來了。”
  小癩子心中在想,怎的這些人知道佟老爹在這兒一躲幾年的?
  心念間,小癩子隨口又道:
  “來不來是另一回事,不過我在奇怪,你們一批批的從江南趕到開封來,是怎麼知道佟老爹在這兒的?”
  怪老頭嘿嘿一笑,道:
  “你小子大概還不知道吧,佟大年中州喪命的事,如今已轟傳江南,不論水旱兩路,黑白兩道的人,在得知那鎮江焦山飛龍寨找上佟大年後,不少人已往這開封趕來,你若想保住小命,就得快跟我走,知道了吧。”
  小癩子一聽,他再把這幾天所遇到的事加以琢磨,不由得輕點著頭,道:
  “你老說的十分明白,小癩子卻聽的糊塗了。”
  怪老者道:
  “你糊塗什麼?”
  小癩子道:
  “我在糊塗你們這一批批找來開封的人,明知道佟老爹已死,為什麼還要趕來的,難道……”
  沉聲嘿嘿一聲怪笑,老者道:
  “小子呀,人有時候難得一次糊塗,卻能保住百年之身,你最好還是糊塗下去得好。”
  小癩子睜著一雙傻呼呼的大眼睛,把鴨脖子啃完,這才笑對怪老者,道:
  “你要我糊塗,還要我跟你走,你說我跟你上哪兒?”
  怪老者呵呵一聲笑,捋著蜷曲的長髯,道:
  “暫時找地方躲起來。”
  小癩子道:
  “往哪兒躲?”
  怪老頭想了一陣,突然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來,道:
  “走,跟我醉漁翁回江南去。”
  小癩子一愣,道:
  “到江南?江南在什麼地方?”
  怪老頭道:
  “江南就在江南,你小小年紀,忒也囉嗦了。”
  小癩子道:
  “為什麼要躲到江南,開封城也有好多地方可以躲起來的,不信我小癩子躲起來,你老就找不到我。”
  怪老頭搖搖頭,道:
  “一批批遠從江南來的人,什麼樣的角色全有,憑你小子,即算是躲進老鼠洞他們也會伸手把你拎出來。”
  小癩子道:
  “我跟你走,他們就找不到我了?”
  哈哈一笑,怪老頭道:
  “他們找來中原,我們返回江南,南轅北轍,他們絕想不到的。”
  不料小癩子卻搖搖頭,道:
  “我還是不能跟你老下江南。”
  怪老頭一怔,道:
  “為什麼,說了半天你小子在逗我老人家呀!”
  小癩子道:
  “不是啊,我是受了佟老爹託付,叫我等兩個人的,你老想想看,佟老爹臨死把他的所有家當全給了我小癩子,而佟老爹只托我這麼一件事,我小癩子就不替他老辦好,怎麼能對得起老爹呢。”
  怪老頭雙目一亮,紅眼珠子一陣轉動,突把聲音緩和下來,道:
  “小癩子呀,那佟大年可是我醉漁翁的忘年之交,他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快告訴我那佟大年托你什麼樣的兩件事,也許我老頭子會幫你辦好,如何?”
  小癩子心想,這個老酒鬼,說來說去而又拐彎抹角的想騙我小癩子上當。
  只是他明知上當,就是想不出怎樣才能打發這老酒鬼走路,想了又想,他想到離此不遠的黃河岸,也許在那兒會碰上姓周與姓祈的兩個老頭兒,何不把這醉老頭引到那兒去,且讓他們狗咬狗去。
  心中想著,面上已露出得意之色,道:
  “老人家,你先別問佟老爹托我辦什麼事,我帶你去個地方看看,那地方倒可以暫時躲一陣子呢。”
  醉老頭施力搖著頭,道:
  “別多想了,要怎麼個躲法,我醉漁翁比你知道得多,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跟我下江南。”
  小癩子搖著頭,道:
  “我不走。”
  醉漁翁突然面色一沉,道:
  “你真的不聽我的話?”
  小癩子道: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纔不過吃了你老兩根鴨脖子,有什麼了不起的,賠你就是了。”
  醉漁翁突然站起身來,冷哼一聲,道:
  “你可知道老夫的鴨脖子來自何處?”
  小癩子道:
  “鴨脖子,鴨脖子,當然是鴨身上的了。”
  醉漁翁沉聲道:
  “當然,鴨脖子是來自鴨身上,但能把這鴨脖子做的恁般好吃,天下可只有一家,你若要賠老夫鴨脖子可以,但得從這家店裡去買來方可。”
  小癩子亢聲道:
  “只要你說出地方,我小癩子就去買來還你,你說。”
  醉漁翁仰面灌了一口酒,抹抹嘴巴,道:
  “南京有家老正興板鴨店,我這鴨脖子就是那兒買的,要還,你去那家店買去。”
  小癩子大眼一翻,道:
  “南京在什麼地方?我怎麼沒聽人說過,那一定距離開封很遠吧。”
  醉漁翁一笑,道:
  “你小子要是走著去,總得個十天半月吧!”
  小癩子一驚,道:
  “買兩根鴨脖子還得走那麼遠的路呀,劃得著嗎?”
  醉漁翁道:
  “小癩子,你若覺著劃不著,那就跟我下江南。”
  小癩子思忖一下,臉含得意地道:
  “我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老人家一定會贊成的。”
  醉漁翁一喜,道:
  “快說來聽聽。”
  小癩子伸手腰裡摸出三個皮錢,道:
  “我給你三個皮錢,三個皮錢能買三串糖葫蘆,當然也足夠買兩根鴨脖子,你回江南去,替我小癩子買上兩根鴨脖子還你,老人家看這法子可好?”
  突然一掌打在小癩子手上。
  三個皮錢滾在地上,小癩子一驚想哭,道:
  “你打我?”
  醉漁翁滿面怒容,雙目更見通紅,酒糟大鼻子上面的紅色幾乎要迸出血來,道:
  “好個小雜種,你年紀一點點,竟敢消遣起我老人家來了,看我今晚怎麼收拾你。”
  小癩子一驚道:
  “什麼叫收拾呀?”
  醉漁翁道:
  “先抽你小子身上的筋,再剝你的皮,頭上七竅戳出血,七十二穴全點破,要你小子就地滾上一天再死。”
  小癩子面色嚇得煞白,道:
  “就因為我吃了你兩個鴨脖子,那還是你自己願意送給我啃吃的呀!”
  醉漁翁道:
  “給你吃,是我老人家以為你是個聽大人話的好孩子,現在,我發覺你是既狡猾而又固執得令我老人家討厭的野雜種,所以我現在就要收拾你。”
  小癩子突然抹頭往外跑,他人尚未跑到門口,打橫裡忙伸手去抄他那根竹棍。
  “唰!”
  小癩子突見滿天銀絲閃亮,當頭向他罩下來,大驚之下一聲喊叫:
  “媽呀!”
  本能的一聲喊叫!
  本能的雙手舉著竹棍上欄。
  就在一陣“嘩啦叮噹”響中,小癩子已蜷曲在一張精巧銀白的絲網中難動分毫。
  一手提著酒葫蘆,一手擻著手上絲繩,醉漁翁哈哈一聲狂笑,道:
  “想跑?”
  小癩子在絲網中哭道:
  “老爺子,你不能殺我呀!”
  “不殺你當然可以,那你得告訴我佟老頭叫你替他辦的是什麼事情?”
  小癩子道:
  “佟老爹只叫我在這兒等兩個人呀!”
  醉漁翁一陣緊張,忙問:
  “等兩個什麼樣的人?”
  小癩子只是一陣猶豫。
  猶豫令醉漁翁發怒,只見他一手拎動漁網,把小癩子提高地面,單臂運力,小癩子就在漁網中被兜著繞圈轉,而嚇得小癩子只叫媽。
  醉漁翁沈喝道:
  “只要老夫像甩王八般的往地上一甩,你小子的這條小命就算完了。”
  小癩子哭道:
  “老大爺,我不能死呀!”
  嘿嘿一陣冷笑,醉漁翁道:
  “你既不能死,而我老人家的忍耐功夫又不佳,你小子何不快快說出佟大年要你等的是什麼樣人物,也免得你小子妄送小命。”
  小癩子心想,只要不把竹棍的事說出來,大概不會對佟老爹失信吧?
  心念間,小癩子忙叫道:
  “老爺子,你別再掄了,我都叫你掄得頭暈腦脹的。”
  醉漁翁道:
  “那就趕快的說吧。”
  小癩子道:
  “是兩個女人,是母女兩個人。”說完,他忙對醉漁翁又叫道:“我已對你老說過了,你可以放了我吧?”
  醉漁翁一聽,全身一震,他把小癩子放在地上,但未把他放出漁網。
  小癩子隔著漁網看的真切,見醉漁翁有些神不守舍在自言自語:
  “佟大年啊,你果然忠肝義膽,只可惜你估計錯了,因為依水寒的老婆女兒至今還 ”
  小癩子那會聽懂這些,不由得噤聲不言。
  突然間,醉漁翁戟指小癩子,道:
  “佟大年必然有東西要你轉交她們母女二人,快拿出來,知道嗎?”
  小癩子輕搖著頭,道:
  “沒有啊!”
  醉漁翁道:
  “敢情又想死嗎?”
  小癩子望著門邊地上的竹棍,但仍倔強地道:
  “真的沒有啊!”
  醉漁翁大怒,道:
  “當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不死心,好!咱們這就打道黃河岸,叫你這小雜種見到黃河死了心的坦白說出實話來。”
  突然一掄漁網搭上肩頭,大敞步地走出門去。
  小癩子在漁網中叫道:
  “老爺子,你要把我丟入黃河?”
  醉漁翁道:
  “你小子如果現在說實話,自然我會放了你,否則,我叫你喝一肚皮的黃水,看你的嘴巴緊,還是我的手段高。”
  小癩子嚇的眼淚直往外流,道:
  “我真不懂,你們這些南方來的人,為什麼一定動不動就殺人的。”
  醉漁翁道:
  “殺人?要知殺人也有著太多的無奈呀,比方我醉漁翁就一千一萬個不願意殺你,但因為你的不肯合作,而令我老人家只有動手殺你了。”
  一路小癩子求告醉漁翁,無奈醉漁翁嘴巴閉得緊,一路往黃河岸邊奔去。
  月明,星稀,大地一片灰白色。
  黃河,浪濤滾滾,濤聲依舊似雷聲。
  這時候的黃河岸邊,除了幾艘舟子外,當真是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醉漁翁一徑到了河岸邊,他找了一個石岸邊停下來。
  要知道那黃河岸邊也是極危險地方,有些看來是一片黃沙,但人若不明地形,一但走在上面遇上流沙陷坑,就會被這流沙卷去。
  現在,醉漁翁背著漁網中的小癩子到了黃河岸,只見他拎著銀色漁網,冷笑,道:
  “小癩子,我醉漁翁司徒大山行事,從未有像今日這般的對你客氣有加,不料你小小年紀,卻恁般的像個老江湖而令我老人家不快。”他把漁網提得高一些,又問:“小癩子,我最後問你一次,佟大年有什麼東西交給你,你快快說來。”邊已將漁網向河水面上放去。
  小癩子蜷曲著身子,哭道:
  “小癩子最怕水呀,老爺子,你饒命呀!”
  醉漁翁怒道:
  “那就快說,佟大年有什麼東西交在你手上的。”
  小癩子哭叫道:
  “佟老爹他……他……他沒……”
  小癩子話未說完。
  未說完只是他在想如何的說法,才能令醉漁翁滿意,因為他如果說佟老爹給了他一根竹棍,醉老頭會相信嗎?不料他尚在吞吞吐吐呢,醉漁翁已覺不耐的手一松,小癩子已隨同漁網沒入水中。
  一連“嗚嘟嘟”好幾聲,醉漁翁才提起漁網來。
  小癩子水中連喝十幾口水,一但被提上水面來,早歇斯底里地狂叫一聲:
  “媽呀!”
  小癩子自小失去了爹娘,但他在這危機中,依然本能地叫聲“媽”,如果知道他身世的人,豈有不一掬同情之淚的道理。
  然而,醉漁翁卻沒有。
  非但沒有,而且還一手握著酒葫蘆一口接一口的喝,另一手提著漁網在水面上一晃一晃的,晃得小癩子心膽欲裂而狂叫不已!
  於是,漁網又沉入水中。
  小癩子也跟著失了影蹤。
  又是一連喝了幾口酒,醉漁翁似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忙又提起漁網來。
  小癩子一出水面,猛可裡一陣哇哇狂吐,連肚子裡吃下的兩根鴨脖子也全吐出來。
  只聽他狂叫一聲:
  “媽……”
  醉漁翁呵呵一笑,道:
  “小雜種,別叫了,半夜三更大黑天,誰會來救你這小王八呀!快說吧!”
  就在這時候,突聽得不遠處一聲低沉地道:
  “誰說沒有人,我老頭子不是聞聲趕來丁嗎?”
  醉漁翁猛回頭,道:
  “什麼人?”
  呵呵一聲狂笑,灰暗中那人沉聲道:
  “好個司徒大山,你老小子也趕著到中原來攪和了,幾日不見,竟然連我周全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突然仰天一聲哈哈,醉漁翁道:
  “千年老樹皮最厚,百年人瑞骨頭酥,想不到你我這種江面上翻滾的老不死,都是越活越年輕,年輕得跑到中原爭名利來了,哈哈……”
  不錯,那人正是在附近小舟中歇著的“江岸一陣風”周全。
  原來“江岸一陣風”周全與“江河老怪”祈無水二人在樹林中同那戚九娘婆媳拼戰後,發現小癩子已逃,於是兩下里自動收兵,“太湖毒蛇”石大娘扶著兒媳客店養傷,“江岸一陣風”周全則攙著祈無水河邊小船上包傷。
  這日周全與祈無水二人商議如何再找那小癩子,準備用強硬手段把小癩子擄上小船。
  就在一陣商議中,突然聽得遠處似有人在叫,細聽之下,周全忙爬出小船艙看去,這才發現遠處岸邊似站了一個手拎東西的人。
  當“江岸一陣風”周全以他那絕世輕功撲近醉漁翁身後的時候,正是醉漁翁得意之時。
  “醉漁翁”司徒大山一見來了“江岸一陣風”周全,不由一愣,緩緩放下漁網,向周全身邊走去又道:
  “好嘛,爭名要看手段,奪利要動腦筋,周老頭,你以為呢?”
  “江岸一陣風”哈哈一笑,道:
  “酒鬼呀,你說的可也是大實話,聽在我周某耳中都似一團豆腐渣,好在我猜的不會差,你那網中必然是個小娃娃。”
  “醉漁翁”司徒大山點頭,道:
  “不錯,是個小孩子。”
  周全一笑,道:
  “而且是我們大家都在找的小癩子。”
  小癩子早道:
  “老爺子快救我呀,這個醉老頭要淹死我呢!”
  周全笑道:
  “周大爺來救你了,你小子準死不了的。”
  醉漁翁右手猛抬又抖,銀絲漁網又被他迅速收在手中,全身濕漉漉的小癩子頓感一身輕鬆,人未站起來,早又哇哇吐出一堆黃河的泥水來……
  手提著銀絲漁網,醉漁翁那個大酒糟鼻子在抽動不已,他那豬唇翹得高,吐出的聲音也更見疾言厲色,道:
  “好個‘江岸一陣風’周全,有一回你我同道上的朋友們全被邀請到鎮江焦山飛龍寨,酒席筵上我就看不慣你的那種飛揚跋扈模樣,很想找個機會教訓教訓你,礙於客鄉地位,我司徒大山沒發作,敢情好,如今有了那話兒,合著你的腿長跑得快,一個人先趕來這中州之地,開封城外,找到了這個小娃兒,想來他娘的一個捷足先登呀!哼,還是被我醉漁翁兜個正著,今晚上就是各憑本事,看看造化的時候,且待老夫網住你以後,送你歸西吧。”
  仰天一聲哈哈,“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老酒鬼呀,像這種事情,你以為只有我周某一人前來嗎?”
  醉漁翁笑道:
  “當然不只你一個,還有那太湖毒蛇婆媳二人,另一個就是你那虛情假意合夥人‘江河老怪’祈無水老兒,一共只你們四個貪婪的魔頭,對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笑道:
  “老酒鬼,你少算一個人了。”
  司徒大山一怔,道:
  “另一個會是誰?”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你,還有你這越灌足酒,腦袋卻越發清醒的老怪物,難道你不是為了那話兒趕來中土?嗯!”
  磔磔一聲大笑,月光下醉漁翁大步直欺向周全,邊厲烈地抖動著一嘴蜷曲鬍子,道:
  “下雨先淋出頭椽,你老小子不該一人前來,你應與你那合夥人一齊光蒞現場的,因為你若重傷在我醉漁翁之手,甚或死在這黃河岸,又有誰去侍候那背上挨一刀的老怪物祈無水。”
  “好哇,柳樹林中一戰,原來你這老酒鬼撿到便宜了,真不是東西呀!”周全大怒,旱煙袋已拔在手中,而且他很快的點著火,一口口地抽起煙來,立刻自煙袋大銅鍋內發出“唧唧”的煙火聲,灰暗的月夜下,看的十分清楚。
  醉漁翁一抹酒糟鼻子,扶了腰上的酒葫蘆一把,笑道:
  “我是欣賞到柳樹林中的一幕,那確是十分精彩,但卻又十分可惜的,是你們雙方還活著走出柳樹林中,這不能不令我司徒大山感到多少有些失望。”
  “江岸一陣風”周全冷哼一聲,道:
  “現在,你會知道什麼才真的叫做失望,因為你這老酒鬼將為你的不良企圖而付出一定的代價。”
  “醉漁翁”司徒大山繞著周全在打轉。
  “江岸一陣風”周全卻動也不動的猛抽煙,他對於醉漁翁的遊走,似是懶得多看一眼。
  打轉中的司徒大山,沉聲低吼,道:
  “住口,一派胡言,滿嘴的狗屁,你竟恁般厚言譏誚老夫,需知你若是企圖正當,也不會悄悄溜來中土之地了。”
  就在他的狂怒中,抖手上揚,銀絲漁網大口箕張,繞旋著丈五寬大的圓圈,當頭向卓立中間的周全罩去,“吼”聲中,漁網底部邊緣處的大鉛丸,一個個酷似有力鋼丸般打去,威勢就在漁網逕旋中令人窒息。
  純鋼的旱煙袋仍含在口中,就在漁網的方向已定而又快要陷身的剎那間,“江岸一陣風”雙腳跟部力蹬,上身急速扭動中鬥然斜飛而去,身法之妙,之速,當真如同一陣岸風而無愧。
  醉漁翁的漁網就在周全的移位中沒有收回,一般罡勁力道仍然貫住在漁網上面而使得漁網沒有收,仍繼續的直欺向周全落腳之處,那光景就如同醉漁翁握著一把無影長把雨傘。
  “江岸一陣風”周全雙腳落地又起,因為他太清楚醉漁翁的網上功夫。
  果然,銀絲漁網銜尾而來。
  而且來的十分快速,快速得令人大吃一驚。
  猛可裡吸了一口煙,灰色的月夜中,那支煙袋鍋已見火紅。
  煙絲在煙袋鍋內燃燒的火熱,如今連煙袋鍋也見火紅一點,而令周全精神一振。
  這時見漁網罩來,周全突然又是一個急躍,右手回擊漁網,發出“噗”的一聲響,漁網立刻冒出一股煙火來……
  醉漁翁一見,忙“嗖”的一聲收起漁網,邊狂叫道:
  “好個姓周的老王八,你竟敢用火燒我的漁網,看老夫饒得了你!”邊忙著找那被燒地方。
  白髯飄飄中,周全卻獰笑道:
  “你應付的代價才開始呢,怎的就心痛得破口大罵,真的是越老越沈不住氣了。”
  醉漁翁似是突然瘋狂一般,一抖手中銀絲漁網直欺而上,他的那支網並不急於撒下,卻盡在他的頭頂上盤旋不已,而人卻欺近周全身前,月光下猶似一個打傘的老人。
  周全見醉漁翁怪招使出來,又見司徒大山人已欺近而漁網在空中盤旋,當下一聲斷喝:
  “來得好!”
  旱煙鍋筆直地點向醉漁翁乳中與肩井兩大穴,同時貼身近搏,給醉漁翁無法向下撒網的機會。
  醉漁翁哇哇一聲怪叫,猛的一個大旋身躲過周全一擊,右手回抽如電中,那盤旋在空中的銀絲漁網,快不可言的呈垂直狀落下來,幾十個網上的鉛丸,一個個俱有裂骨破腦之力,剎時把二人隔開來。
  “江岸一陣風”周全見那漁網在司徒大山手中恁般的自由發揮,光景是人網一體了。
  連著狂翻三個空心跟鬥,周全躲過漁網的追兜,猛裡一個貼地滾來,旱煙袋鍋再次擊向醉漁翁的關元。
  “醉漁翁”司徒大山大怒,這次他未撒出漁網,卻雙臂運力,銀絲漁網挾著幾十個鉛丸,奮力的向周全砸擊而去,一支絲網,就在他的使力下,立刻成了個大鉛錘一般,威勢十分驚人。
  “江岸一陣風”周全的煙袋鍋眼看就要點中對方,但卻見大團黑影迎頭砸來,自己是可以點倒對方,但自己也絕逃不過這當頭千鈞一擊。
  電念之間,周全可想得多。
  老酒鬼是在找墊背的,我周全可不是個大傻瓜。
  猶似網底游魚,更似鷹瓜下的脫兔,“江岸一陣風”周全就像幽靈般的抽回手,扭動身,左足蹬,右腿弓,箭脫弦一般地衝出三丈外。
  身後面,周全尚未及回頭看呢,早聽得擊樁似的一聲大震 “咚”!
  周全扭身叫道:
  “我的乖乖!”
  醉漁翁一擊未中,厲叫一聲,銀絲漁網又見閃現在空中,而且更見凌厲的挾著陣陣嘯風。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見大怒,道:
  “老酒鬼,你當真想同歸於盡不成?”
  高舉著右手旋掄,司徒大山吼道:
  “姓周的,你的話我不同意。”
  周全道:
  “難道周某說得不對?”
  司徒大山道:
  “當然不對,你想我會同你一起走向幽冥?狗屁!我老人家只是送你鬼門關而已!”
  冷哼一聲,周全道:
  “別說大話放響屁胡謅一通了,你若想把我姓周的做在這黃河岸邊,姓周的自信也會叫你躺下來。”
  銀絲漁網又在逼近,司徒大山道:
  “姓周的,你他娘的鹽巴吃的過火了,怎麼盡在放‘鹼’屁,你接招吧!”
  周全突然全身一仰又翻,人已落在五丈外,道:
  “老酒鬼,你等等。”
  司徒大山道:
  “我說你閒屁多,你真的說個沒完沒了呀!”
  周全道:
  “你我在這黃河岸邊拼個死去活來,到頭來便宜是誰的?那話兒會不會落在你我之手?”
  “嗖”的一聲收起漁網,“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放了半天閒屁,只有這句不臭,有道理,有道理。”邊收起漁網掖在後腰,取出酒葫蘆連喝幾口,一抹嘴巴,又道:“然則你姓周的有何高見?”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眼前你老酒鬼是知道的,我的合夥人祈無水那個老怪背上挨了一刀,一時之間他已是沒轍了,倒不如我二人攜手合作共進退的取那話兒,你琢磨一下如何?”
  司徒大山道:
  “你我合作,那祈無水怎麼辦?”
  忽的打個哈哈,周全道: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天下也沒有永久的朋友,當然對於你老酒鬼而言,天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只要我二人現在放下兵刃,握手言歡,立刻就是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好兄弟,說穿了只為個利字,可也是江湖上的正常現象,你說呢?”
  司徒大山捋髯笑道:
  “對於你老小子的這項建議,司徒大山十分高興,當然也十分同意,不過小船上你還躺了個同夥祈老怪,你要如何處置?”
  淡然一笑,周全道:
  “祈無水被石大娘一刀劈在肩胛骨上,傷的可夠嗆,這時候正躺在小艙內哎啊呢,為了爭取時效,當然也就顧不了他的死活了。”
  司徒大山大為高興地道:
  “好好好,為了你我二人合作愉快,來來來,湊和著同我喝上兩口酒以示慶祝如何!”說著,把手上酒葫蘆遞向“江岸一陣風”周全。
  周全也不客氣,伸手接過酒葫蘆來,仰起脖子就是好幾口喝下肚子。
  司徒大山一見大樂,道:
  “痛快,痛快!”邊也咕嘟嘟一陣猛喝,然後一抹嘴巴,豬唇一翹,道:“走,你我二人動動老腦筋.不信那個小娃兒他不說出那話來的。”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據我一而再的同那小孩子打交道,深知那小子是個有良心的孩子,使我一時間沒有用手段傷害他,現在,你何妨對他施狠,我在一旁做好人,咱們來他個一軟一硬,軟硬兼施,不怕小癩子他不說的。”
  司徒大山一聽大樂,道:
  “好好好,當真是強粱不如商量,我們就以計行事。”
  “江岸一陣風”周全這時才想起二人這一陣子折騰,小癩子不知怎麼了。
  猛回頭望向河邊石岸,幾棵矮柳樹下,哪裡還有小癩子的影子,不由得大叫道:
  “不好了,你我只顧得在此對打對殺,倒忽略了小癩子不知到哪兒了。”
  司徒大山也頓足,道:
  “這下子糟了,記得他曾說過,在開封地面上,他只要藏起來,我就無法找到他的,現在……”
  周全一陣思忖,道:
  “走,我們追往柳樹村去,他也許已逃回家去了。”
  司徒大山道:
  “他真的會逃回那間破草屋?”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眼前已是三更天,一個小孩子,他不逃回家去還會往什麼地方逃。”
  司徒大山點頭,道:
  “也好,我們就往他那破茅屋找找去。”
  二人一聲招呼,立即展開身形柳樹村追去……
  小癩子就在河岸邊一陣嘔吐以後,趁著周全與司徒大山二人拼命時候,溜著岸邊一陣狂跑,朝著柳樹村跑去。
  小癩子心中不斷在想,佟老爹的那根棍子還掉在屋門邊,得趕快拾了連夜逃往開封城去躲起來,南方來的這些老東西,一個比一個厲害,簡直拿人命當螞蟻,真不是什麼玩意兒,還是離他們遠些的好。
  好漂亮的一身衣衫,全濕透了。
  鞋子帽子也濕漉漉的頭上腳上全不好受。
  但小癩子卻管不了這些,趕著拾回竹棍才要緊,佟老爹死的時候那模樣,他是不會忘記的。
  就在一陣狂奔後,小癩子又回到了自己那間小草屋,門是開著的,油燈早已熄滅。
  滿屋子黑漆漆的還沒有外面亮。
  斜月照在屋門口,小癩子一眼望見地上的竹棍子,忙過去拾起來,這才進屋去找乾糧,肚子餓著是跑不動的。
  只是就在小癩子剛進屋不久,村頭上的狗叫聲令小癩子大吃一驚,因為這種狗叫聲是對陌生人的不受歡迎的表示,而小癩子逃回來的時候,兩只狗還追著他直舐他的身子呢,現在,顯然來了不速之客。
  小癩子心中揣摸著,八成是要淹死自己的那個老酒鬼又來了。
  心念既生,小癩子立刻逃出屋外面,他只拿著那根竹棍,急忙的拐向屋子後面。
  小癩子聽那狗叫聲越來越近,不加多思的一頭又扦進那個大麥垛子裡躲了起來。佟老爹交給他的那根竹棍,也被他拖拉進去。
  於是,小屋外面有了人聲,是兩個人的聲音……
  不,是三個人的聲音。
  因為還有個老太婆的聲音在內。
  麥秸垛內的小癩子還真的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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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講信義小癩子死去活來

  躲藏在麥秸垛子的小癩子豎起耳朵仔細聽,那女的聲音甚熟悉,光景正是那“太湖毒蛇”石大娘到了。
  石大娘的聲音令小癩子大為寬心不少,因為如果來的女人是佟老爹託付自己要見的人,這時候自己如何敢爬出去會見?
  小癩子正自慶幸呢?突聽得屋子裡砰叭之聲再起,叮咚響聲不絕,敢情他三人在屋子裡搜起來了。
  就在一陣響聲之後,只聽那“醉漁翁”司徒大山吼道:
  “你們就別找了,小小茅屋就這麼大,那小子要躲哪兒也早被我們拎出來了。”
  石大娘卻冷冷一陣笑,道:
  “想不到你老酒鬼也會把煮熟的鴨子弄飛了,哈……”
  司徒大山沉聲喝道:
  “老毒蛇,你也別太高興,你不是說那小子也早被你帶走而未走成嗎?”
  石大娘突然戟指“江岸一陣風”周全,罵道:
  “不錯,那日我已把那小子騙上馬,柳林邊卻偏偏遇上周老頭這個老不死的插手攪和,如今想起來心中就有氣,姓周的,你真不是東西。”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過去的事情你還提它做甚,要說你們女人可也真夠囉嗦的。”
  不料“醉漁翁”猛的上前一大步,突然伸手揪住周全衣領怒道:
  “老毒蛇的話我司徒大山也有同感,黃河岸邊若不是你這老小子突然的一插手,那個小娃兒也許早被我逼出口供來了,說來說去的我覺得你姓周的不是個東西。”
  “江岸一陣風”周全哪會想到這醉漁翁說翻臉就翻臉的翻臉不認人,他未加防備,竟被醉漁翁一把抓了個緊又緊的腳跟也踮起來了。
  踮著腳跟,周全雙手直搖地道:
  “司徒兄,別忘了如今我是你老兄的合夥人,黃河岸邊喝的灑尚在腹中燃燒著熊熊的友情之火呢,怎麼你老兄就忘懷了?”
  “醉漁翁”司徒大山冷哼一聲,道:
  “姓周的,我不同你合作了?”
  周全一驚,道:
  “大事未成,盟約仍在,怎可輕言不再合作了。”
  醉漁翁沉哼一聲,道:
  “老子套句你姓周的話,江湖上本無永久敵人,江湖中也無永久朋友,而你的合作,志在利用,一旦那話兒到手,你姓周的矛頭必對準老子的心中戳來,算啦,你這號人物,我們還是早早拆夥得好。”
  磔磔一陣梟笑,“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老酒鬼呀,你這是及時的懸崖勒馬,可喜可賀呀!”
  “江岸一陣風”周全面色一沉,道:
  “老酒鬼,你既然這般的背信忘義,姓周的沒話可說,大家好聚好散,你鬆手,我姓周的立馬走人就是。”
  醉漁翁冷笑,道:
  “一陣風,江南誰不知道你的腿長腳大跑得快,我若一鬆手,再捉你可就難了。”
  “太湖毒蛇”石大娘忙湊上前道:
  “老酒鬼越見聰明絕頂了,好,趕著把這裡的事一了結,你跟我老婆子上太湖去,老婆子請你喝陳年紹興湊太湖脆蝦吃,而且也讓你吃個夠喝個醉。”
  嘿嘿一聲笑,醉漁翁道:
  “老毒蛇,你可得說話算數呀!”
  石大娘一笑,道:
  “要不要我老太婆起個誓?”
  司徒大山道:
  “不必不必,我信得過你就是了。”他一頓,冷冷望著吃驚的周全又道:“老毒蛇,你說吧,周老頭壞了你的事也砸了我的鍋,這筆帳咱們怎麼向他討回來?”
  “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一般人誰都脫不了生老病死,我輩江湖人都免不了生殺慘死,姓周的壞了你我大事,老酒鬼呀,你就琢磨著辦吧!”
  蜷曲的長髯在抖動,抖動中大豬唇嗡合得更見長了,“醉漁翁”司徒大山的淨紅眼珠子尚在轉動呢,周全卻冷冷地道:
  “司徒兄,你最好打消折騰周某人的念頭。”
  醉漁翁道:
  “怎麼說?”
  “江岸一陣風”周全冷笑道:
  “你該知道周某人所使用的兵器吧。”
  醉漁翁一怔,道:
  “不就是你插在腰上的旱煙袋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周全白髮一甩,道:
  “武器是不怎樣,但卻足以說明使用它的人也必然是點穴能手。”
  醉漁翁抓的更緊,咧著厚嘴巴,道:
  “可是你已落在老夫手中了。”
  周全淡然道:
  “不錯,周某是被你一把抓住,但你卻不應該忽視一件事情,兩種利害。”
  “醉漁翁”司徒大山愣然一驚,道:
  “什麼事情老夫忽略了,兩種利害又是什麼?”
  “江岸一陣風”周全皮笑肉不笑地道:
  “所謂一件事情,就是你在對周某痛施殺手的時候,周某必戮力一拼的對你身上三十六大穴中任何一處,全力施為,務必叫你替周某墊棺材底。”
  他一頓又望望一旁冷笑不語的石大娘,接道:
  “至於那兩種利害,其一,是你不應該忘了你我一旁還有個野心勃勃的石大娘,其二,當你我重傷當場之後,石大娘她會輕易再放過你我?醉漁翁,別當真的喝酒喝昏頭了吧!”
  不等醉漁翁開口,石大娘一躍上前,道:
  “姓周的,你果然奸詐得令我老婆子非殺你不可。”話聲中人影倏閃,尖刀已拔在手中,一招“青雲直上”,點向周全挺伸的脖子上。
  醉漁翁在周全的話中早聽出端倪,如今見石大娘拔刀撲來,心中電閃一個念頭,何不叫他二人先拼個死活,自己退守一旁撿拾便宜的?
  於是,就在石大娘的尖刀距離周全脖根尚有几寸距離,他鬥然順手一送,口中沉聲道:
  “說得有理,且看你的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早已注意到石大娘的尖刀已至,就在醉漁翁的一推送間,他卻快不可言的滑肩側傾,雙目看著石大娘的尖刀自鼻子下面滑過,森森寒芒,令周全幾乎驚呼出聲。
  冷焰電閃中,石大娘的尖刀回抽斜切,突聽“當”的一聲脆響,爆裂出一溜碎芒如星,周全的早煙袋卻及時的自下而上,擋過石大娘的致命一刀。
  轍地一個急旋身,“江岸一陣風”周全早叫道:
  “老毒蛇,你該不會忘記我們身邊還有個老醉鬼在虎視眈眈的要等著撿我二人便宜吧?”
  石大娘一聽,立時收住攻勢不前。
  早聽得醉漁翁怒罵道:
  “姓周的,要說你可真不是東西,現在,你卻又在石大娘面前挑撥了。”
  周全道:
  “難道周某說的不對?你若不存心要撿便宜,為何不等石大娘的尖刀收到成果以後再放手?顯然你以為周某會傷在石大娘的刀下而奮起同石大娘拼命,而你卻從想不到周某恁般巧妙地躲過她那一刀吧!”
  醉漁翁點頭道:
  “石大娘未能放你身上的血,司徒大山打從心眼裡叫可惜,而石大娘也太令我失望了。”
  突聽石大娘道:
  “你們這兩個老不死的,全不是什麼好東西,利令智昏,盡想些損人利己而又不利己的鬼點子,我老婆子當真是羞與為伍。”
  “江岸一陣風”周全淡然一笑,道:
  “毒婆子,如果你婆媳二人不是一腳跨入中土來,也許你有資格說出這些衛道之士的話,只可惜你也跳進這個大染缸了,又何必老母豬笑烏鴉長的黑呢?”
  石大娘大怒,欲拔刀再上,早聽得醉漁翁道:
  “別打了,生個法子找那小癩子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石大娘,你是摸黑天來自開封城,難道你路上未曾碰見那個鬼靈精?”
  “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連條小狗也沒遇上。”
  周全一陣思忖,又道:
  “那小子該不會躲在柳樹林子吧?”
  “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我看不會,河岸荒林子也許沒有狼,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一定不敢待在那地方的。”
  石大娘道:
  “乾脆,我們一把火燒了這間小茅屋,先斷了小癩子的歸路,不怕他不跟著我們走。”
  醉漁翁道:
  “燒了他的屋子,他更躲的遠,那時候我們怎麼辦?”
  石大娘與周全齊搖頭,石大娘道:
  “那小癩子他說的很清楚,他要在這兒等兩個人的,燒了這茅屋,看他怎麼個等法。”
  醉漁翁哈哈一笑,道:
  “好好好,就照你的意思辦,咱們現在就燒屋子。”
  “江岸一陣風”周全的動作快,早打著火折子來伸手點著屋簷茅草秸。
  三人見小茅屋上火苗子騰空而起,忙一齊躍身在屋子外面氣定神閒地看大火燃燒。
  一時間,火光沖天而起,照的柳樹村如同火海一般,但村子裡就是沒有一個敢出來救火的,柳樹村的保正方老實卻直在屋子裡跺腳乾著急:
  “完了,完了,這一回小癩子可真完了!”
  方老實的老婆也拖著丈夫在嘆息:
  “可憐小癩子啊,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偏就遇上這些殺人放火的強盜,老天沒睜眼啊!”
  這天晚上刮的是東南風,小癩子住在柳樹村的西北方,火苗未能波及鄰家,但小癩子家後面的那個麥秸垛子卻還被火苗子掃中。
  剎時間,小癩子住的屋子火勢未減,而麥秸垛子卻也劈啦連響的燒了起來。
  一開始,小癩子尚不覺得怎麼樣,再加上他穿了一身濕衣裳,自是未曾覺出火炙來。
  漸漸的,他的衣衫幹了,有一種悶人的酷熱令他大吃一驚,因為那股子濃濃的黑煙已籠罩在小癩子四周。
  於是,小癩子知道這堆麥秸被點著了。
  小癩子不及多想,一手抓住似已著火的竹棍,像只可伶的小老鼠般尖叫著爬出麥秸堆。
  還好他身上沒有著火。
  然而他並未在意自己的新衣衫,而是忙著去熄那剛剛著火的竹棍子,因為竹棍的一端纏的麥秸正燃燒呢。
  小癩子連撲帶打的把棍頭的火熄去。
  鬥然間他大吃一驚,因為他已雙腳離地,正有個老者提著他的後衣領子。
  藉著火光回頭望,小癩子大吃一驚,口中尖叫道:
  “救命呀!”
  不錯,提著他的人正是“醉漁翁”司徒大山,而司徒大山也曾把他往黃河浸,差一點沒把他淹死,如今望見他,自然要叫救命了。
  不旋踵間,“江岸一陣風”周全與“太湖毒蛇”石大娘二人也撲過來。
  二人一見小癩子被醉漁翁提在手上,不由大喜。
  周全笑道:
  “這小子原來躲在麥秸堆裡,這是上天幫忙,一陣歪風把草堆燒著,才把這小子燒出來,哈……”
  石大娘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找個地方審問這小子去。”
  周全道:
  “黃河岸邊我有條小船,咱們大夥去船上問。”
  醉漁翁望望天色,道:
  “就為了找這小子,這一夜好一陣折騰,走,先上小船上再說吧!”
  單臂運力,小癩子已落在醉漁翁的背上。
  於是,三人相繼往黃河岸走去。
  夜風帶起一些寒意,寒意卻又在小癩子的內心中激盪,就在他嗦嗦發抖中,低聲叫道:
  “老爺爺,大奶奶呀,你們放下我小癩子吧!”
  小癩子的哀求沒有得到回應,卻換來“醉漁翁”司徒大山狠狠一巴掌,一聲脆響,正打在小癩子的癩痢頭上,瓜皮帽也被打落在地,司徒大山冷哼聲罵道:
  “操那娘,老夫連個小娃兒也治不了,豈不是白活了,你小子如若再不聽話,小心老夫先挖出你一對眼珠子來,看你敢不敢再施壞。”
  小癩子心想,你們這些老小子遠從南方來殺人放火,更把我小癩子整治得死去活來,反倒說我在施壞,天底下這好與壞到底怎麼個分法?
  心中想著,小癩子可不敢說出來,因為頭上挨的一巴掌還在痛呢。
  三個人的腳程快,沒多久已到了河岸邊,小船由一根長繩子拴在一棵柳樹根上面。
  “江岸一陣風”周全先登上船,小艙內他忙著叫醒受傷的祈無水,且很快的點上燈。
  別看船小,艙卻十分寬敞,足夠幾人擠著坐在裡面。
  “江河老怪”祈無水見“太湖毒蛇”石大娘也來了,早恨得牙齒咯咯響,道:
  “老婆子,你來幹什麼?”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道:
  “祈兄暫息雷霆,眼前我等正是殊途同歸,同你一樣,你看看,連燕子磯下的醉漁翁也趕來了,這杯羹大概誰也休想獨吞,何不握手言歡,共商大計才是。”
  “太湖毒蛇”石大娘冷哼一聲,道:
  “老怪物,我媳婦也被你傷得不輕,你有什麼好吒唬的。”
  這時醉漁翁正低下身來把小癩子往艙中推,邊伸手抓住小癩子手中竹棍罵道:
  “這般光景,你小子還拿著這玩意,真是討厭。”醉漁翁搶在手中往水中拋去
  小癩子大驚,道:
  “是佟老爹的呀!”
  竹棍已往河中落去,但就在小癩子的叫聲中,醉漁翁早抖手撒出銀絲漁網,正好把剛落入水面的竹棍網住。
  這時只見周全與石大娘二人也擠出艙來。
  二人千叮萬囑,要醉漁翁小心從事,千萬別把竹棍再弄掉。
  於是,小癩子又見竹棍被撈上小船。
  小艙內,燈光下,周全忙著在竹棍上查看。
  小癩子只能站在小艙口向裡面望。
  也許是高燈低亮,也或者是暗處望向明處更見清楚,小癩子可把他的竹棍看得清,只見那竹棍上纏的麥秸已燒燬一半,變得似要掉下來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當眾撕去竹棍上的麥秸,立刻間四個人全驚住了。
  早聽得石大娘指著竹棍上面道:
  “這是什麼玩意兒?”
  周全指著棍上道:
  “你覺得那話兒是被佟大年存放在海門十三蛟龍那裡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那日你我多人被邀在焦山作客,得知飛龍令中之物已失,佟大年又已死去,千里迢迢的趕來這開封尋線索,如今線索已有,我等更見迷惘,為今之計,大家把力量扭結起來,以十三為對象,且回江南尋找,各位以為如何?”
  醉漁翁點頭道:
  “好,約定日期,大家先在浦口見面如何?”
  石大娘也點頭道:
  “好,定下日期,大家浦口相見吧。”
  然後,幾個老魔頭分道了。
  開封又見平靜。
  柳樹村的人再也沒有想到,小癩子竟然還活著,而且還穿著新衣衫,新得令柳樹村的不少人眼紅。
  鎮江位於長江三角洲之頂點,不論陸路水運,皆十分發達,當真是萬商雲集,什物集散中心。
  鎮江有三山,北固山倚城垣之北,三面臨江,回嶺鬥絕,雄峙北邊,勢最險要,其山形似虎,雄秀奇偉,登北固而俯瞰長江,點蒼流碧,十分壯麗,甘露寺就在北固山上,山上有一巨石,上刻“天下第一江山”。
  金山位於江水之濱,此山不高,但山上卻有金山寺而馳名遠近。
  另一山名焦山,焦山屹立于于江水,孤拔秀挺,一如水上巨大之“泰山石敢當”模樣,那焦山像獅形,巍巍江中,故有詩云:
  “砥柱中流障北溟,海門對峙西峰青。”
  那焦山之上,梵宇林立,殿宇牆廡隱隱可見,山上定慧寺為最大寺院,環山大小寺院十四所,焦山頂上且有“望江樓”一座,人在其中長江兩岸皆歷歷在目,另有天正寺,大雄寶殿,藏經樓,故登焦山沿途均為蒼勁小道,古木參天幽靜雅緻。
  與定慧寺相背的另一面,有一巨大莊院,那裡門牆森嚴,出入皆水路江湖人物,背刀攜劍之士,沿著一條青石台階上走,四十九層台階末端,有一不算大的小廣場,迎面立了一座牌坊,上書:
  “飛龍寨”三字,字大如鬥,蘇體金字,氣象雄偉。
  靠岸處,停了大小許多帆船,不少遊客皆不願到此地來,因為這兒正是飛龍寨的根據地,江面上八舵三十二分隊的總舵所在地。
  如今飛龍寨寨主“金刀太歲”於長泰正端坐在飛龍寨正廳的太師椅子上,一手托起個細瓷茶盅,邊沉聲道:
  “大光,可有消息傳來?”
  坐在於長泰下手椅子上的,正是那扁而大嘴巴灰發老者霍大光。
  原來姓霍的奉命在開封城外柳樹村找上佟大年以後,一場拼戰而奪回被佟大年盜走的“飛龍令”,後經發覺那秘藏在飛龍令中的東西已不見,這才二次找上柳樹村中,卻又無功而還。
  飛龍寨主於長泰原是飛龍寨副寨主,就在數年前飛龍寨主依水寒領著一批船隊出江入海以後,沒多久消息傳來,依寨主船隊海上遇颶風而遭難。
  惡耗令飛龍寨全體吃驚,照說說于長應扶助依水寒的女兒主持飛龍寨總舵的,但他卻雄心勃勃的一定要登上總舵主寶座。
  當時飛龍寨總管佟大年,暗中把於長泰的陰謀告知依夫人與小姐依霜霜二人知道,三人商議結果,決定叫佟大年以出海去找依水寒下落為由,先把飛龍令帶走中原,且言明在中州開封附近隱藏,只等夫人與小姐去全面了。
  因為飛龍寨歷代傳下的飛龍令中,秘藏著絕世水上武學“八步一刀”,只有主持飛龍寨的人才能習練,因此江南不少水上江湖人物,皆思奪此“八步一刀”祕籍。
  佟大年帶著飛龍令走了,臨去,他特別告知副總管,一定要好生照顧主母與小姐二人。
  那飛龍寨副總管,乃是依水寨的貼身武士,一向對依水寒忠心不二,這人叫雷一砲,外號又叫“濤聲”,當知他說話的嗓門一定大。
  雷一砲身高六尺,年近四十,虎背熊腰,頭頂半禿,尖翹的鼻子,四方口,稀疏的一撮小鬍子,只是面上卻有一條捲曲刀疤,看上去有些嚇人。
  佟大年走了。
  雷一砲卻守護著依夫人與小姐。
  那依水寒出海的時候,帶走不少飛龍寨的精英,現在,副寨主於長泰卻因此把他當年的弟兄找來,這人正就是那灰發老者霍大光與橘面大漢成剛。
  時間在一天天的過去,於長泰雖然坐上飛龍寨主寶座,但卻未能取得飛龍令,他知道上了佟大年的當,遂暗中派人到處打探,更頒下一道命令,往後飛龍寨的飛龍令,傳男不傳女,因為女人不適合在水上做買賣的。
  接著,他為了怕依水寒的夫人與女兒暗中逃走,狠下心來把她母女二人囚在焦山以西的一處瓦屋裡,派人守著,絕不放二人離開焦山。
  雷一砲卻甘心情願地守在主母身旁,他相信佟大年有一天突然會回來的,甚至老主人依水寒也有可能重回鎮江焦山的飛龍寨。
  現在的飛龍寨大廳上,還坐著三人,太師椅上坐的於長泰,放下茶盅,細聽霍大光的解說。
  而霍大光卻面含微笑地道:
  “我們上次邀請來的幾個老魔頭吃酒,寨主無意間說出飛龍令之事,著實令幾人興奮不已,他們真的一個個找上中州的開封,我們暗中派人監視,消息傳來,幾個魔頭已紛紛南歸,也許他們已得知什麼消息了。”
  於長泰嘿嘿一笑,道:
  “盯牢一些,一有飛龍令的消息,我們立刻以迅雷不及俺耳手段加以搏殺,務必奪回飛龍令中祕籍。”
  灰發老者霍大光道:
  “從南京至海門,三十二船隊中我已調出十二船隊布在江面上,分段加以監視,就等這幾個魔頭的動向了。”
  於長泰點頭,道:
  “很好,你與成剛就來辦這事,不過切記只能在暗中監視,沒有必要,不可影響咱們的買賣。”
  成剛那蒜鼻一抽,鯉魚眼一眨巴,道:
  “那是自然,且讓他們替我們找那失物吧,哈……”
  於是,三個人相繼哈哈笑了起來。
  這時候,來到飛龍寨中提飯的雷一砲卻把三人對話暗中聽去,心中在想,於長泰如今似乎變了個人似的,難道權勢真會把一個人塑造得走了樣的一反常態?
  過去,依寨主在的時候,於長泰總是沉默寡言而又善戰,深得依寨主歡心,想不到不叫的狗咬人,沉默之人蛇樣心呀!
  雷一砲匆匆提著飯菜走回瓦屋,遠處有船,船上的人負有監視依夫人母女之責,近處有守衛之人,那是明為保護實則看守的。
  雷一砲每日為依夫人母女提取飯菜,現在,他卻面色十分難看的走進屋子來。
  依霜霜見雷一砲提著飯菜進來,並未多注意雷一砲的表情,再說雷一砲面上那個半尺長的卷肉刀疤,什麼樣的表情也不易被人以為是善意的模樣。
  依夫人這時正坐在桌旁閉目養神呢,直等到雷一砲把飯菜擺好,她才睜開眼來。
  舉箸吃飯中,依夫人道:
  “一砲,你今日有心事?”
  雷一砲道:
  “一大堆心事,就等夫人吃過飯向你稟報呢!”
  依夫人一聲苦笑,道:
  “邊吃邊聽你說不是也很好嗎?”
  這時依霜霜才注意到雷一砲今日果然有些與平時不一樣,因為每次他提著飯菜,一進門就大聲吆喝著“飯來了”,而今日卻閉口不言。
  雷一砲回身望望門外面,見沒有人在這附近,他這才低聲對依夫人道:
  “上次那個姓霍的帶回個空的飛龍令,我就知道於長泰不會死心,果然他陰謀把消息傳出,而招惹江南幾個魔頭的覬覦而又重找上開封去了。”
  依夫人放下碗來,低聲問:
  “不是佟總管已被他們殺了嗎?欸,我們一直沒機會逃出。”
  依霜霜也道:
  “人都被他們殺了,他們還去開封做什麼?”
  雷一砲道:
  “話是不錯,但飛龍令中的秘藉與刀,則必然還被佟總管密藏在某處,所以江南幾個魔頭一聽,全去了開封城,只不知如今找到沒有。”
  依夫人道:
  “現在這些人呢?”
  雷一砲道:
  “好像全回江南來了。”
  依夫人道:
  “也不知他們有誰會找到那東西沒有。”
  於是,三個人相繼默然。
  就在三人飯罷,只見雷一砲一咬牙,道:
  “夫人,我雷一砲想去開封走一遭。”
  依夫人一聲苦笑,道:
  “可能嗎,於長泰老姦巨猾,他會放你離開?我母女已被他囚在此地數載,難道你會不知道?”
  依霜霜也道:
  “雷叔現在去開封又有何用,不定東西已被人搜走了。”
  雷一砲道:
  “不,我忽然有個預感,東西仍在中州開封,雷一砲誓必要走一趟開封,記得佟總管說過,是在開封附近吧!”
  依夫人道:
  “要去,也得妥為籌謀,可別引起於長泰的疑心才是。”
  雷一砲當即起身收拾碗筷,邊低聲道:
  “這事看我的,夫人只裝不知道就好了。”
  雷一砲瘋了。
  人若是瘋了,這個人還有什麼用?
  先是有人見他跑到了天王寺的大雄寶殿上與大佛像並坐著,好幾個和尚才把他連請帶拉的拖下來。
  後來,雷一砲又攀上焦山頂上的望江樓上面頂端,打雷似的狂叫一整夜。
  雷一砲的突然發瘋,對於長泰而言,只有高興沒有愁,因為雷一砲是依水寒的手下大將,人瘋了,自然對他也失去了威脅。
  於長泰吩咐,如果雷一砲不傷人損物,焦山就隨他去,否則,定要用鐵鍊把雷一砲鎖起來。
  雷一砲沒有被鎖起來,因為他失蹤了。
  江岸岩石邊上,雷一砲的長衫與鞋子,長衫是破的,鞋子只一只。
  於是,焦山飛雲寨盛傳,雷一砲投江自盡了。
  自盡,正是一個瘋子的下場,因為上天要毀滅一個人,不正是要他先發瘋嗎?
  依夫人攜女兒依霜霜,二人特在於長泰派人“護送”下來到雷一砲投江地方。
  那依夫人邊焚燒冥紙,邊低禱著:
  “一砲啊,陰曹地府找到你的主人,替我問聲好,水寒死在大海上,我怨不得誰,但他可要保護我母女平安呀!”
  一旁的依霜霜卻盡在擦拭眼淚
  遠處的山崖上,於長泰撫髯冷笑著對身旁的成剛道:
  “我忽然覺得什麼叫眼中釘肉中刺了。”
  成剛的橘面一寒,道:
  “寨主的心事屬下知道,今晚我就替寨主拔去眼中釘也挖出肉中刺。”
  於長泰忙搖手道:
  “眼前絕不可以,要知這飛龍幫八舵三十二船隊中,尚有不少是依水寒的人。”
  成剛道:
  “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呀!”
  於長泰道:
  “就叫她母女活著,對我們又有何礙的?”
  於長泰說得不錯,兩個可憐女人,能對他的地位有什麼妨害的,倒不如任其自生自滅吧!
  不過雷一砲瘋了,雷一砲也投江了,於長泰立刻又找來個人侍候依夫人,但一而再的被依夫人拒絕。
  最後還是依夫人把依霜霜的奶媽又找來。
  這個奶媽子是個精明的小女人,她曾帶了八年依霜霜,與依夫人的感情也十分好。
  現在,這奶媽替代雷一砲的差事,每日為依夫人母女二人進寨提飯菜。
  於是,於長泰更為放心了。
  小癩子除一身漂亮衣衫外,他再一次的變成了赤貧,現在,他甚至連個能容身一睡的麥秸垛子也沒有了。
  所幸小癩子省吃儉用的沒有把戚九娘給他的幾兩銀子全用完,他還是能夠買些糖稀山裡紅,自己熬些上街去賣,柳樹村見人覺得小癩子是個惹禍精,冉也沒有人給他在原地上搭蓋屋頂,光景是要小癩子別再到柳樹村里來下。
  小癩子雖說不住在柳樹村,但他還是經常往柳樹村走走,目的只有一個,他希望有一天那雙母女會出現在柳樹村裡,因為他雖然失去了佟老爹交在他手上的那根竹棍,但他可是把棍子上的那個刻的記號樣子,記得十分清楚,只要那對母女出現,他就會把竹棍上的記號全告訴她們。
  不過,小癩子每次來到柳樹村,保正方老實就會數說他一頓:
  “小癩子,我把你這個掃把星霉運精,你怎的經常往柳樹村來晃盪,當真要把柳樹村的人攪和得不太平,滾,滾回開封城裡去,看到你我就心驚肉跳一身的不自在。”
  小癩子每聽柳樹村有人喝叱,他總是搔搔頭皮,苦哈哈的低頭走開。
  現在,小癩子十分明白,敢情柳樹村的人已不歡迎我小癩子在那兒住了,雖然燒掉的房子是佟老爹送給自己的,可是沒人幫忙修繕,又有什麼用處。
  開封城中,小癩子有兩個地方會常去。
  一個常去的地方是大相國寺。
  另一個就是城東北角的鐵塔。
  去到大相國寺,因為那兒各種遊人最多,生意好做。
  去鐵塔,會給他帶來一種幻想,想到那根竹棍,當然也想到竹棍上所刻的十三個“人”字來。
  午時將到,小癩子剛啃完一個燒餅,他正一手扶著杵在地上的長竹棍,棍上面的糖葫蘆還有近二十串未賣出去,東張西望的站在佑國寺門口不遠處的青磚地上,突然間,從佑國寺內跑出兩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
  兩個孩子的穿著十分淘氣,緞子帽,狐皮背心藍長衫,各人穿的紫色緞褲上還扎了一條小彩帶,小靴子淨光亮,光景還是皮底呢。
  兩個孩子一見小癩子扶著的糖葫蘆,嘻哈哈地跑上前伸手就要。
  小癩子一見生意上門,而且也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忙從插在竹棍上的糖葫蘆中撿大個兒的取下兩串來,分交給兩個孩子手中。
  不料兩個孩子接過以後回頭就跑。
  一直往佑國寺大門跑去。
  小癩子忙摃起竹棍隨後追,邊高聲叫道:
  “錢!錢!怎的不給錢哪!”
  小癩子才剛剛一腳登上寺前面的白石台階,突然面前出現一堵牆,猛抬頭,只見一個大個子,穿著一件短衫衣,卻沒有把釦子扣起來而露出一胸的黑森毛,燈籠褲子拖拉著鞋,雙手扠腰,正低頭對小癩子冷笑不已……
  小癩子十分清楚這個大個兒,他是魏老虎的四大金剛之一的鐵羅漢,在開封城混的人,誰不讓他三分的。
  宛如掉進冰窖裡,小癩子打個哆嗦,期期艾艾地道:
  “他……你……我……”
  半天未說出一句話,早聽得鐵羅漢喝叱道:
  “兩個小公子吃了你的糖葫蘆?”
  小癩子道:
  “是。”
  鐵羅漢又道:
  “你這是找他二人要銀子了?”
  小癩子點頭又搖頭:
  “先前是,現在不是了。”
  鐵羅漢冷笑道:
  “怎麼說?”
  小癩子望望滿嘴粗鬍子的鐵羅漢,苦兮兮地道:
  “因為爺你在呀!”
  鐵羅漢鬥然暴抬一足,“叭”的一聲把小癩子踢了個就地爬,口中厲罵道:
  “不知死活的小王八,滾遠點去!”
  小癩子的糖葫蘆滾落在磚地上。
  小癩子雙手摀著跌痛的屁股與擦傷的手肘。
  他滿面淚水不帶聲的落下來,而聲音只在小癩子的心中回盪,也在附近一個大漢的心中激盪不已
  “哦”的一聲,這大漢自附近一個茶棚座上站起來。
  只見這大漢走地有聲,怒氣滿面,威風凜凜地直向佑國寺門口走來。
  如果仔細聽,這大漢的十指正一直一緊的發出“咯 ”怪聲,聲音不大,卻令人們感覺猶似火蹦玉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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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小癩子歷久見好人

  這大漢走近正在爬起來的小癩子,伸手一拉,邊自懷中掏出一塊碎銀子,道:
  “拿著趕快回去,沒聽人家常說嗎,牛吃稻草鴨吃谷,各人生來命不同,同樣是小孩子,你就沒有剛才那兩個小孩子命主貴,人家出來玩耍,後面還跟著個打手保護呢!”
  這大個子的話有一半令鐵羅漢聽不懂,但小癩子卻一怔,因為這大個子的話明明又是來自南方的。
  聽話聲,小癩子仰起頭來看,幾乎脫口叫出“媽”來。
  這大個子生得恁般怕人,一雙牛蛋眼,鼻子翹得高,寸長的繞腮鬍子連到下巴上,那麼長的一個翻肉刀疤,說起話來像打雷。
  不錯,這人正是遠從鎮江焦山飛龍寨趕來的雷一砲。
  原來雷一砲自己裝瘋混騙過飛龍寨的人,悄悄自江中水遁而趕來中原。
  如今他已在開封住了三天,他甚至也找到了開封附近的柳樹村,但卻都是搖頭不知道。
  現在,不用雷一砲催促,小癩子忙拾起竹棍,摃在肩上就往茶棚那面逃。
  台階上的鐵羅漢卻冷笑著走下台階來。
  於是,兩個大漢面對面的兜上了。
  “朋友,聽你的話聲不是此地人嘛!”
  雷一砲搖頭道:
  “我是外地來的。”
  鐵羅漢冷叱道:
  “既是外地來的,也算是人生地不熟,為何不把照子放亮,恁般大膽的插手管閒事!”
  雷一砲嘴角在痙攣,面上的刀疤在抖,冷笑地道:
  “我知道你很厲害,一腳把個小娃兒踢翻在地。”
  鐵羅漢哈哈一聲乾笑,道:
  “外鄉佬,別看你是個大塊頭,鐵爺照樣也能踢你一個就地爬。”
  雷一砲突地聳肩大笑,道:
  “姓雷的大江南北跑了不少地方,今天頭一回聽說有人能踢得我就地爬。”
  他伸出雙手一陣互搓,又道:
  “雷某突然覺得皮癢肉酸,很想來個賴驢打滾就地爬,姓鐵的,你就大方些不吝指教吧!”
  猛可裡一個蹲襠式,鐵羅漢上身前傾,雙臂箕張,那光景是要來個花花摟腰一擰三跤了。
  不料雷一砲卻上身一斜,偏著身子抬步走,只見他左臂下垂,右臂彎曲在胸前,一雙牛蛋眼瞪的可真大。
  這時正是正午時分,但附近茶棚內還是有不少人,這些人一見這個外鄉人要在太歲頭上動土,全都擠在茶棚外面看,剎時間竟沒一人出大氣的。
  突聽得一聲暴喝,只見鐵羅漢凸著肚子向雷一砲撲去,架式之猛,宛如一只大頑熊。
  身形突地狂旋,雷一砲一招“分花拂柳”,疾快地在鐵羅漢肩臂之間一撥又送。
  來不及收式,鐵羅漢就在雷一砲的撥送中,歪歪斜斜而又腳步有聲的直往對面茶棚衝去。
  鐵羅漢沒有跌倒,因為他一路奔衝到茶棚的時候,正雙手摟住一根柱子。
  猛的一挺身,鐵羅漢也不看四周圍的人,大步又向雙手扠腰的雷一砲走去,還破口大罵,道:
  “X貧娘賊,老子饒不了你!”
  刀疤又在面上跳動不已,雷一砲冷冷道:
  “我還以為你一去不回頭了呢。”
  鐵羅漢又罵:
  “放你娘的屁,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雷一砲嘴角一撩,道:
  “別盡在嘴皮子上耍狠,你得露出幾手來才行呀!”
  又見一個騎馬蹲襠式,鐵羅漢上身一偏,雙拳一前一後,“哦”的一聲向雷一砲打去,他這次知道對手高明,自己不施展絕學,絕難討到便宜。
  這時他拳風呼呼,帶起勁風不斷,開氣吐聲,完全施出他的一路“隔山打牛”絕活來。
  雷一砲並不急躁,他見招拆招的一路封架鐵羅漢的攻勢,只見四只拳掌,由二人的頭上演至胸前,再至膝下,然後又一路交打到頭上。
  就在二人四周氣漩回盪不絕中,突然雷一砲旱地拔蔥而起,半空中他雙腳連環踢出,一連兩聲“叭叭”,他的人已落在一丈外,回頭看鐵羅漢,卻正在抖動雙臂運力氣呢!
  雷一砲突然似發了野性般的,一聲斷喝,直衝向驚愣的鐵羅漢。
  可真夠快的,因為鐵羅漢怎未反應過來呢,雷一砲已奮起雙臂,抓緊鐵羅漢腰帶,右肘前頂,奮力一舉,已把鐵羅漢高舉過頂。
  雷一砲本來就嗓門高,這時他更狂叫著就地旋轉一匝,雙手一縮又送,就聽得“ ”的一聲,鐵羅漢的人已跌在一丈外,磚地上灰少,但仍激盪起不少灰土飛揚。
  原來雷一砲空中連環踢出兩腳,明明全踢在對方身上,不料竟未把對方踢倒,這才誘發他的兇性來。
  鐵羅漢在這開封城內也是響字號人物,幾曾吃過這種丟人現眼大虧,他厲烈的咬牙爬起來,戟指雷一砲,道:
  “好小子,你死定了,你絕走不出開封城。”
  說完一瘸一拐的走進佑國寺去。
  雷一砲也多少有些悔意,因為自己來這開封城是有目的的,事情未辦成,先就惹上這麼個小紕漏來,自己當然不怕,但卻妨礙辦事,自不待言。
  這時早從茶棚那面過來個老者,道:
  “走吧,外鄉人,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再怎麼說你也只是一個人,快走吧!”
  雷一砲緩步走到茶棚邊,道:
  “在下是南方來的,為的是要打探一個人。”
  那老者道:
  “開封城方圓十裡,如果沒名沒姓,誰也無法幫你。”
  雷一砲一聽,搖搖頭,緩緩地走了。
  其實他還特意在茶棚外等了一陣子,佑國寺內卻未再見有人走出來,多少也令他感到意外。
  雷一砲剛剛繞過鐵塔下,突然聽得一聲叫:
  “爺!”
  雷一砲猛回頭,見是那個被他救的賣糖葫蘆小娃兒,不由停下腳來,道:
  “怎的還沒走去?”
  小癩子低聲道:
  “剛才我見爺打倒那姓鐵的,心裡好高興。”
  他一頓又道:
  “不只是我小癩子高興,所有看到的人全都高興呢!”
  雷一砲道:
  “你走吧,我還有事呢!”
  小癩子道:
  “剛才我似乎聽爺說要找人?”
  雷一砲道:
  “是要找人,不過你小孩子只怕不會知道。”
  小癩子道:
  “聽口氣,爺是南方來的,不過前些時我倒見過幾個南方人呢!”
  雷一砲大感意外地道:
  “欸!你見過的人是什麼樣子的?”
  小癩子伸頭往佑國寺那面看了一眼,低聲對雷一砲道:
  “爺,你跟我來。”
  雷一砲疑信參半的跟著小癩子走了一陣子,看看要出東城門下,雷一砲一把拉住小癩子道:
  “你要領我到哪兒?”
  小癩子道:
  “出城不遠,有個柳樹林,找到那兒再告訴爺!”
  雷一砲忙又問:
  “為什麼要到那兒你才說?”
  小癩子道:
  “爺,開封地面你不熟,跟我來準錯不了的。”
  不旋踵間,小癩子把雷一砲領進柳樹林子裡。
  小癩子先看看四下沒有人,這才低聲對雷一砲道:
  “爺,剛才你打倒的那個粗大個子,他叫鐵羅漢,開封城中有四大金剛,鐵羅漢是其中一人,他們全是開封城裡地頭蛇魏老虎的手下,招惹上他們,那可是沒完沒了,所以我把爺領在這兒來了。”
  雷一砲一聲哈哈,道:
  “那你快說,你都是看到什麼樣的南方人。”
  小癩子道:
  “爺,要說你可是來晚一步了。”
  雷一砲對於小癩子這麼一句話還真吃一驚,忙問:
  “什麼晚了一步?”
  小癩子道:
  “我所知道的那些南方人,是三個老年人,另外就是婆媳二人加上個三四歲的小孩子。”
  小癩子餘悸猶存地又道:
  “你別看這些人全是老頭兒老太婆的,一旦動起刀來,一個個好像會飛一般,就像你剛才在佑國寺那麼一跳,一模一樣的好怕人。”
  雷一砲道:
  “你可知道這些人叫什麼?”
  小癩子想了想,道:
  “有個姓周的,別人叫他什麼一陣風的。”
  雷一砲冷然一哼,道:
  “這老兒沒死呀!”
  小癩子道:
  “他不但未死,精神可大著呢!”
  雷一砲忙又問:
  “那另外的幾個呢?”
  小癩子想了又想才道:
  “有個老頭兒愛喝酒,他有個酒糟大紅鼻子,叫什麼司徒……司徒……”
  雷一砲道:
  “他叫司徒大山。”
  小癩子忙點頭道:
  “對對,是叫司徒大山。”
  稍一思忖又接道:
  “有個老太婆姓石的,他們叫她毒蛇什麼的。”
  雷一砲濃眉緊皺,道:
  “連那太湖毒蛇也全到了,這幾個全是水上梟雄,江面上不可一世的魔頭。”
  雷一砲心中在想,那日這些人全被邀到了焦山飛龍寨,這些人大概聽了於長泰的話,一個個溜到中州開封城,目的在打那飛龍令中秘藏之物,只不知這些人可曾取得。
  心念間,雷一砲低頭又問小癩子:
  “你說我來晚了,不知是指的什麼?”
  小癩子仔細又望望雷一砲,這才緩緩道:
  “如果你不是在佑國寺前面救我一把,你這個相貌我還真不敢相信你會是個好人呢!”
  雷一砲道:
  “好人壞人不能以貌評論,告訴我你怎麼說我來晚了。”
  小癩子一狠心,道:
  “好吧,我就告訴你吧,爺如果也是為了佟老爹而來中原,那你是來晚一步了。”
  雷一砲聽小癩子說出“佟老爹”三字,不由全身一震,自己已來開封三天,四處打探,沒人知道佟老爹這個人,如今這小癩子竟一口說出佟老爹,雷一砲自然吃一驚,他大手一捧,已把小癩子托起來,道:
  “佟老爹可就是佟大年?”
  小癩子點點頭,面色泛白,白中透青,因為他真怕面前這個疤面大個子把他像摔鐵羅漢般的摔下地。
  雷一砲道:
  “你認識佟大年?”
  小癩子道:
  “認識呀!”
  雷一砲急又問:
  “你可知佟大年生前住的地方?”
  小癩子手指柳林外,道:
  “佟老爹生前就住在柳樹村西北頭上,他死了還是我同村裡人挖坑埋的。”
  雷一砲沉聲道:
  “走,帶我去佟老爹生前住的地方。”
  小癩子心中在想,原來這大個子也是想得佟老爹的東西之人,自己原知道一些,如今看來還是少提為妙。
  雷一砲帶著小癩子直向柳樹村走去,這時村子里正有幾個婦人坐在小溝邊洗衣衫,忽見小癩子又跟著個刀疤大個子走來,不少人連忙走回家去。
  小癩子領著雷一砲走到村子西北頭上,小癩子手指被火燒的小屋子,道:
  “佟老爹生前就是住在這裡的。”
  雷一砲頓足道:
  “這是誰幹的好事,殺人連帶放火?”
  小癩子道:
  “先是來了許多騎馬的,他們殺了佟老爹,再回來燒屋子,這一次是姓周的幾人燒的。”
  雷一砲道:
  “可惡啊,一屋兩燒,為的什麼。”
  小癩子道:
  “我也不清楚。”
  燒燬的屋子沒什麼可尋的,雷一砲咬牙道:
  “走,帶我去佟大年的墳上看去。”
  小癩子伸手柳樹邊一指,道:
  “佟老爹就埋在那柳樹邊的小坡上。”
  小癩子把雷一砲領到佟大年的墳前,那兒沒有墓碑,新墳黃土一堆,寸長的小草已長出土來。
  雷一砲突然單膝一跪,他雙目已見淚水地道:
  “總管,雷一砲來晚了,今日能走出焦山,也費了我一番安排,夫人同小姐只怕這輩子也走不出焦山了,倒是空叫你在這開封苦等幾年。”
  小癩子聽的似懂非懂,但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這姓雷的是佟老爹的朋友,那是一些也不會假的。
  於是小癩子對雷一砲又有了新的評估,他是個好人,因為他是佟老爹的朋友。
  既是佟老爹的朋友,他應該知道佟老爹交給自己的東西 那根竹棍,那根上面刻有十三‘人’字的竹棍。
  就在佟老爹的墳頭上,雷一砲正伸手抹擦眼淚呢,小癩子卻低聲道:
  “佟老爹在世的時候對我小癩子最好,他常給我吃他賣剩下的糖葫蘆,他人死了,尚且杷他的所有送給我呢!”
  雷一砲一聽,一陣驚喜,道:
  “他都是送給你些什麼東西?”
  小癩子道:
  “那間燒了的屋子,連帶著屋內的東西,還有……還有就是……”
  雷一砲的虎目瞪得溜圓,道:
  “還有什麼?”
  小癩子道:
  “我看你是佟老爹的朋友,我才告訴你,他還交了我一根賣糖葫蘆的竹棍,說是要等一對母女到來交給她們的。”
  雷一砲急問:
  “那根竹棍呢?”
  小癩子一聲嘆息,道:
  “為了那根竹棍,幾次沒把我這條小命丟掉,最後還是被姓周的幾個人弄去了。”
  雷一砲跌足嘆道:
  “糟了,糟了,落在他們手中,連飛龍寨也全完了,依爺數十年的基業全完了。”
  小癩子眨著一對大眼,道:
  “爺,你說什麼呀,什麼全完了?”
  雷一砲懊喪地道:
  “你不懂。”
  小癩子愣愣地道:
  “我是不懂爺在說些什麼,但佟老爹托我的那根竹棍上面畫的東西,我可看得清楚。”
  雷一砲鬥然一震,急又抓住小癩子道:
  “那竹棍上畫的什麼,你快說。”
  小癩子想哭,因為雷一砲抓住他的雙肩令他痛的難受。
  “爺,你松鬆手,你的兩只大手就像是一只老虎鉗子,小癩子吃不消啊!”
  雷一砲道:
  “好,我放手,我們坐下來,你慢慢仔細的告訴我。”
  於是,小癩子猶似在細說一段驚險故事,從佟大年被殺直到竹棍被“醉漁翁”司徒大山網去,說了一遍……
  雷一砲突然豎起大拇指來,誇讚小癩子,道:
  “小癩子,你小小年紀竟然恁般的重情義然信諾,在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的大前提下,忘我般的擇善固執,雷一砲打心眼裡喜歡你,小傢伙,竹棍雖失,但你已盡了力,我不會怪你的,我也替佟大年高興。”
  他一頓又問:
  “小癩子,你說你看到竹棍上的記號?什麼樣的記號?你能不能畫出來叫我看看?”
  小癩子點頭道:
  “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在竹棍上刻了十三個‘人’字,你來看,就是這種樣子的 ”小癩子隨手撿了一塊石頭,在地上畫,就在十三個“人”字上面的最上一個“人”字下方,還有一點。
  雷一砲看了半天看不懂,急得他不停的抓耳搔腮,口中自語不斷的,道:
  “這是什麼古景,佟大年在竹子上刻此這記號,他是指的什麼?”
  就在一陣思忖中,雷一砲又道:
  “還好,‘江岸一陣風’周全幾人,只不過把佟大年的這個記號奪去,我雷一砲想不通,他們也必然沒辦法,嘿……”
  小癩子望望雷一砲面上那足有半尺長的卷肉刀疤,大著膽子低聲道:
  “別看爺這麼個嚇人樣,比起那幾個老頭兒,你的心眼比他們好多了。”
  雷一砲咧著毛嘴一笑,道:
  “人心難摸,鴨肥難剝,我雷一砲雖然面目可憎,但言語‘有’味,無他,皆出自一個誠實。”
  小癩子點頭道:
  “所以我起先是很怕你,怕你同那幾個老頭兒一樣的心惡面善而哄我上當,現在,我不怕了。”
  雷般的一聲哈哈,雷一砲道:
  “小癩子呀,如今你我的這顆腦袋上皆開了花,你的花開在頭頂上,我的卻開在臉上,正該是同病相憐而彼此相惜才是。”
  小癩子咧嘴一笑,道:
  “爺,越來我越喜歡你了。”
  從懷裡摸出一塊銀子,小癩子一見眼都直了。
  雷一砲拉過小癩子的手,道:
  “拿去,五兩銀子省著用,也夠你用上好長一陣子的,我走了。”
  小癩子握著尚有余溫的一錠銀子,顫抖著手沒有說出一句話,他望著雷一砲那高大的身子往前大步走,高聲問:
  “爺,你要上哪兒?”
  雷一砲回頭露出個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道:
  “回南方去,我不懂佟大年在竹棍上面的記號,也許我家主母知道,問她也許就明白了。”
  雷一砲走了。
  走的很有力,也走的很快。
  雷一砲似乎有迫不急待的樣子在趕路,因此,小癩子在後面拼命的追,直追到七八里他才遠遠的高聲狂叫:
  “爺,你等等呀!”
  大步前走的雷一砲,忽然聽得身後叫聲,停住腳步回頭看,由不得他不吃驚的停下腳步來。
  小癩子喘著大氣走到雷一砲身邊的時候,猶似虛脫般的兩腿一軟跌在地上。
  雷一砲驚問,道:
  “小癩子,你追上我幹什麼?”
  蒼白的小臉上小癩子伸出衣袖抹去臉上汗水與鼻涕,深深地吸了幾口大氣,道:
  “這一次我確認你是個好人了。”
  雷一砲啼笑皆非地道:
  “大老遠的追上我,就是為了說這麼一句不關痛癢的話嗎,哈……”
  小癩子深深的望了一眼雷一砲,道:
  “怎麼能說是不關痛癢?”
  雷一砲一怔,道:
  “欸!那你就說說看。”
  小癩子直起身子道:
  “由於你是個好人,所以我小癩子相信你說的那位主母,也必是佟老爹等了幾年的人,當然佟老爹的竹棍必也是要交給你家主母的了。”
  雷一砲點頭,道:
  “不錯,佟大年託付你的那根竹棍,也正是要交給我家主母的,只可惜我那主母不克前來罷了。”
  小癩子十分注意雷一砲在說話,他的兩只頗具智慧的眼神,正閃耀著銳利的光芒,連雷一砲也不自覺地強調自己的話,道:
  “小癩子,我實對你說吧,當年我與佟大年共事一主,他是總管,我雷一砲是副總管,這你該懂了吧?”
  小癩子道:
  “小子雖不知道什麼叫總管,但爺與佟老爹是一夥的,大概錯不了,所以我又追回來了。”
  哈哈一笑,雷一砲道:
  “小癩子,你是怕我同那幾個南方來的老魔頭一樣的騙你,這我不會怪你的,因為你吃了太多的虧了。”
  小癩子道:
  “姓周的他們奪走了竹棍,可是我記得上面的記號,所以我還是常回柳樹村的,總想有一天能見到那母女二人,現在聽了爺的話,我該把我知道的說給爺聽了。”
  雷一砲一笑,道:
  “你不是已經告訴我了嗎?”
  小癩子一笑,站起來,道:
  “告訴你的,那是竹棍上佟老爹刻的,但佟老爹刻的那記號,小癩子一看就知道是什麼,可笑那幾個老頭兒,他們還喜不自勝的回到南方去了呢!”
  雷一砲驚奇地虎目一瞪,道:
  “你會知道佟老爹刻的記號?”
  小癩子道:
  “小子追來,就是要告訴爺那記號是什麼的。”
  雷一砲幾乎把小癩子摟在懷裡,急問道:
  “你說,你快說!”
  小癩子道;
  “那記號必是代表一個地方,而你們要找的東西,小子細細想過,也偷偷去看過,必是在那個地方某處藏著。”
  雷一砲雙目幾乎見淚,面上那條卷肉疤痕在抽動,抽動得面部有些痙攣地道:
  “對,對,是在找一樣東西,一樣極其重要的東西。”
  小癩子彎腰地上又拾起一塊石頭,立刻又在地上畫了十三個“人”字相疊在一起,指給雷一砲看:
  “爺,你細看這模樣像什麼?”
  雷一砲道:
  “不就是人……十三個‘人’字嗎?”
  小癩子道:
  “小子不識字,也不知叫什麼字,但這些‘人’字重在一起,而且又是十三層,所以我說這是代表開封城里那座鐵塔,爺,你們南方人必然不知道,開封城東北角的那座鐵塔有十三層,幾有二十丈高,小子在想,佟老爹一定是把東西藏在鐵塔裡面了。”
  雷一砲一聽,狂叫一聲,立刻雙手把小癩子舉得高高地大笑,道:
  “好小子,真有你的,你這是一語提醒夢中人,想那周全幾個老東西,又如何會想得到的,哈……”
  小癩子忙叫雷一砲放下他來,又道:
  “佟老爹還在第 個‘人’字下面點了一個點,我想東西必然被佟老爹藏在最上層了。”
  像是拉著自己兒子般的,雷一砲道:
  “走,我們進城去。”
  小癩子搖頭,道:
  “大白天怎好登上鐵塔找東西的。”
  雷一砲道:
  “進得開封城,也該是吃飯時候了,等我們吃飽飯再去鐵塔,不正是時候?”
  小癩子皺眉,道:
  “進城也得天黑時候再去。”
  雷一砲道:
  “為什麼?”
  小癩子有些無奈地道:
  “爺,你忘了,佑國寺外你揍了鐵羅漢,如今只怕魏老虎正派人四處找你了。”
  捧腹一聲狂笑,雷一砲道:
  “別提那個黑毛漢,更別說什麼魏老虎,在雷某眼睛裡看來,全都上不得臺盤,小癩子,你只管放心大膽跟我走,咱們開封城中找家火館子先吃上頓,雷爺今晚先管你吃個夠,如何?”
  小癩子憂愁地道:
  “爺,我是怕他們人多,再怎麼說你也只一個人呀!沒聽人家說,能狼難敵眾犬,好漢架不住人多呀。”
  雷一砲道:
  “小癩子,你別管那麼多,只管跟雷爺走吧。”
  小癩子有些無可奈何,因為雷一砲已經開步往開封城中走去。
  小癩子緊跟在雷一砲身後小跑步,心中不斷的抱怨自己,為什麼不再晚一點告訴他呢!
  燻風習習,夕陽色變,遠望沙城,風沙浩渺,這時不少趕路出城回鄉的人,挑擔背袋的匆匆趕路忙。
  小癩子走了一段路,突然哎唷一聲坐在地上不走了。
  雷一砲回頭看,忙走過來問:
  “你怎麼了?”
  小癩子摀著肚子道:
  “我肚子痛!”
  雷一砲笑哈哈地道:
  “頭痛是鬼捏的,肚子痛屎憋的,你去野地拉泡屎,保管肚子就不痛了。”
  小癩子道:
  “爺,你等我?”
  雷一砲道:
  “當然。”
  小癩子心裡暗喜,因為他根本就是裝的,只要能拖延到天黑再進城,就不容易被魏老虎的人遇上。
  小癩子蹲在了野地裡,一蹲半天不起來,卻沒有屙出屎來,倒是他不停在望著那火盆似的陽光,心中叨噥著,怎的恁般慢!
  一陣子過去了,路邊等的雷一砲高聲再叫:
  “小癩子,你好了沒有,拉井繩嗎?”
  西邊還有些餘暉,小癩子懶懶地自野地走來,邊皺著眉道:
  “我的肚子還是有些痛呀!”
  雷一砲一把抓起小癩子,單臂稍一使力,已把小癩子送上肩頭,邊笑道:
  “你小子還沒有雷爺的鐵棍重,我背你進城去!”
  小癩子坐在雷一砲的肩頭上,比騎馬還舒坦,耳邊忽忽風聲中,才發現雷一砲已展開腳程走路如飛的往東城門走去。
  天色灰暗中二人進了開封東城門。
  小癩子是個老開封,大街小巷他最是熟。
  現在,他已自雷一砲肩頭下來,邊指著遠處一條大街,笑對雷一砲,道:
  “爺,你看遠處那條大街,那條街叫鼓樓街,街中有家大酒樓,叫‘沙城酒樓’,我在那兒吃過呢!”
  雷一砲笑道:
  “你說過,是祈老怪請你的,是吧?”
  小癩子道:
  “小子吃一頓頂三頓。”
  雷一砲道:
  “好,我今請你吃個夠,咱們去‘沙城酒樓’去。”
  二人正要跨過那條馬路到對面呢,突然小癩子拖住雷一砲道:
  “爺,我不去‘沙城酒樓’了。”
  雷一砲一怔,道:
  “為什麼?”
  小癩子道:
  “小子今日肚子不舒坦,改天吧!”
  雷一砲道:
  “不能多吃,少吃一點嘛?”
  小癩子指著另一條小街,拉著雷一砲,道:
  “那條小街有家牛肉館,還賣五斤重一個的芝麻鍋盔,原湯牛肉長年在鍋裡熬著,你我各吃上一大碗鍋盔泡牛肉湯,完了趕快去鐵塔,不是很好!”
  雷一砲是南方人,南方人吃東西講求色香味兼細膩,如今這是北方,而北方人講求的粗線條,大塊的肉大碗的酒,肚皮填飽才算好,如今聽了小癩子的話,多少也感到新鮮對胃口。
  哈哈一笑,雷一砲道:
  “只要你喜歡,到哪兒吃全一樣。”
  其實雷一砲如何知道小癩子用意?
  原來小癩子正準備再次登上“沙城酒樓”飽餐一頓呢,不巧卻被他看到兩個大漢正是魏老虎的四大金剛中的金羅漢與銅羅漢二人,一驚之下,忙拉著雷一砲改地方吃去了,雷一砲哪會知道的。
  雷一砲在小癩子指引下到了一家清真牛肉館。
  清真當然是指的回子,而開封城有個東大寺,住的全是清真回回,開封城吃的牛羊肉,大部份全是由回子操刀,據說清真寺那兒有個小老頭,他殺牛不用繩索捆,他口銜殺牛尖刀,雙手只扭住牛的頭上兩角,再大的牛也會應聲而倒,白日裡他總得殺個十頭八頭牛的。
  也由於清真寺的關係,開封城中牛肉館也特別多。
  小癩子領著雷一砲去的這家清真館不算大,也只有三個海鍋,一只木架上,溜圓的鍋盔十幾個,有個伙計邊切邊掰碎,再交給另一人加牛肉湯。
  現在正是吃夜飯時候,吃的人也特別多,不少人還叫上四兩高梁酒,邊吃邊喝倒也相當過癮。
  平日裡小癩子是不夠格進牛肉館的,兩個皮錢一個燒餅,他就會啃上半天。
  現在,他在雷一砲的邀請下,狠狠地吃了兩大碗牛肉泡鍋盔,他還特別叫小二給他撿肥的裝,因為他覺得肥一點更香,更耐寒。
  二人在牛肉館吃完,小癩子望望門外,低聲對雷一砲道:
  “爺,該走了,再晚只怕佑國寺的老和尚會把塔門給鎖起來的。”
  雷一砲道:
  “你是說晚上的鐵塔會上鎖?”
  小癩子道:
  “要是不上鎖,我每晚就會睡到那兒了。”
  雷一砲忙付了帳,拉住小癩子走出牛肉館來,邊又低聲問小癩子,道:
  “要你看,佟大年在竹子上面做的記號,真的就像那麼個鐵塔模樣?”
  小癩子道:
  “那晚我在小船上面,他們四個老的全擠在小艙內看,可是我卻比他們看的清楚,我一眼就覺得那是個塔,而且八九不離十的是鐵塔,要不然怎會是十三層呢!”
  雷一砲一高興,拍拍小癩子的頭,道:
  “好小子,對於你的這番解釋,愈是增強了我老雷的信心,快走吧!”
  順著大街繞向小街,漸漸的人煙少起來,月黑風高,矮林呼嘯,連個路燈也沒有,若非小癩子地形熟悉,雷一砲還真的找不到。
  不旋踵間,二人已繞過佑國寺。
  寺前面的小茶棚已關門,夜裡誰願意跑來喝茶水的。
  灰暗中,近處只見鐵塔聳立在夜暗中。
  雷一砲駐足仰視,見這鐵塔比之金山寺的塔又高出許多,眼前的鐵塔,拔地而起,塔端入雲,高不可攀,數百年巍巍然於開封城中,歷經過許多太平與亂世,也披上一層永遠洗不清的滄桑史!
  鐵塔永遠是鐵塔,而人世卻隨著無情的歲月在蛻變,也不知是人們在愚弄歲月,還是造化在愚弄人!
  一旁的小癩子低聲道:
  “爺,如果你要找的東西當真是在這鐵塔上,你取了東西就回南方了?”
  雷一砲頭仍然在高高的上望,邊應道:
  “是的,我是要趕回南方去的。”
  小癩子一聽,有些無精打採地道:
  “哦!”
  突然,雷一砲對小癩子道:
  “你可知道這鐵塔每日何時鎖門?”
  小癩子道:
  “二更不到就鎖門了。”
  雷一砲看看天色,道:
  “就快二更天了,快上去。”
  小癩子對於攀登鐵塔相當熟悉,只見他引著雷一砲推門進到塔內。
  塔內相當黑,攀登的梯階既窄又陡。
  小癩子回頭問道:
  “爺,你有燈火沒有,塔內很黑,等到了最上層看不見東西怎麼辦。”
  雷一砲道:
  “這個我倒是沒有想得到,你快去找些來。”
  小癩子忙走出鐵塔來,一個人溜進附近茶館裡,卻碰上茶館裡的掌櫃。
  那掌櫃見是小癩子,立刻一指頭點在小癩子鼻頭上罵道:
  “走走,沒地方過夜,想在我茶館賴一晚上是吧?”
  小癩子忙搖手道:
  “不不不,我……”
  掌櫃的冷然喝斷小癩子話,又道:
  “你什麼,你是個惹禍精,正午的時候不是你追著魏爺的兩個少爺要錢,哪會使得鐵羅漢挨摔的,去……”
  小癩子忙自懷中取出一塊碎銀子,道:
  “掌櫃的,我是來向你求借個燈亮的,你若是不藉,呶,我買你的總可以吧!”
  掌櫃接過銀子,還在口中咬了一下,這才笑道:
  “真是銀子。”
  邊低聲問小癩子,道:
  “這附近沒地方住,你小子想住鐵塔?”
  小癩子忙搖手道:
  “不,那地方常有人跳塔自殺,我才不去那兒住。”
  掌櫃的笑笑,取了一只巨燭,一個引火紙眉。
  小癩子也不多說,忙走出茶館來。
  雷一砲高大的身子把塔門遮了一大半,低著頭見小癩子從暗處走來,忙問道:
  “找到了?”
  小癩子道:
  “花了我一塊銀子才買到的。”
  雷一砲高興的拍拍小癩子,道:
  “你小子真機靈,現在,我雷一砲打心眼裡喜歡你!”
  小癩子道:
  “只可惜你一旦找到東西就離開我了。”
  雷一砲一怔,站在階邊望著小癩子,心中琢磨,面前這個小娃兒無父無母,倒也十分的可憐呢!
  小癩子有些無奈何地自雷一砲身邊登上台階,道:
  “走吧,我領爺上塔頂去。”
  雷一砲只得心事重重地跟在小癩子身後上去!
  一層層的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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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小癩子初見掌心刀

  小癩子領著雷一砲登上鐵塔頂上,雷一砲發覺這鐵塔頂端比之最下一層小了一倍,每層八角四個小窗口,雷一砲覺得那窗口大概他還擠得出去。
  這時他叫小癩子快點上巨燭。
  小癩子不怠慢,忙取出引火紙眉燒上巨燭,剎時塔內一片明亮。
  雷一砲再命小癩子高高舉起巨燭.邊低聲道:
  “小癩子,我在想著一件事。”
  小癩子邊舉著巨燭,邊問道:
  “爺,你想著什麼事?”
  雷一砲雙目炯炯,牛蛋眼幾乎逼出眼眶外,道:
  “我在想,如果東西真的在此,你就是我們飛龍寨的第一大功臣了。”
  小癩子福至心靈地道:
  “大功是爺的,小癩子只是對得起佟老爹罷了。”
  雷一砲道:
  “不,沒有你小癩子,雷一砲到哪兒去找?小癩子,我們大夥不會忘記你的。”
  小癩子沒有說話,高舉著巨燭,道:
  “爺,快點找吧,小子記得佟老爹在竹棍上還刻了個小點子,是正中央,你能躍得上?”
  雷一砲舉頭一看,笑道:
  “高不過一丈餘,難不住我的。”
  雷一砲叫小癩子靠邊站,邊把長衫前擺往腰上一掖,只見他沉聲低喝,人已拔地而起,他雙腳齊彈,早鉤住上面的橫樑。
  小癩子看的大為羨慕,心想,幾時我小癩子也學會這麼一身本事,就不用再怕有人欺侮自己了。
  雷一砲藉著燈光,伸手先在塔頂內面敲,他把聲音敲的十分仔細。
  然後伸出一手去一塊塊墊木上面挖。
  突然“咯”的一聲,最中間的一塊長不過尺半的墊木在移動,雷一砲心中突突跳,面上已見汗水往下滴。
  於是一塊木墊尚未錯開來,早見一樣東西自錯口處滑在地上。
  雷一砲大喜,忙把墊木重新合上,騰身落下地來。
  小癩子已拾起地上那包東西,見是個小小羊皮包。
  雷一砲落在地上,小癩子忙遞向雷一砲,道:
  “就是這個皮包嗎?”
  顫抖著雙手,雷一砲搶過羊皮包,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來,剎時塔內一片金光閃耀,而令小癩子驚奇地道:
  “這是什麼?”
  雷一砲汗水涔涔地道:
  “掌心刀,江南水路英雄誰不想奪得的掌心刀啊!”
  小癩子道:
  “還有這張羊皮……”
  雷一砲道:
  “不錯,這張薄如蟬翼的羊皮,你看上面畫的圖形沒有,八個人形,八個姿勢,個個精神孌奕,栩栩如生。”
  小癩子道:
  “什麼叫掌心刀?”
  舉著那金色小刀仔細看,雷一砲邊道:
  “別看這只是一把長不過三寸寬不過一寸的小金刀,他可是喝過不少人血的一把寶刀呢?”
  小癩子道:
  “就這麼巴掌大的小刀,怎能同一般鋼刀比的。”
  哈哈一笑,雷一砲道:
  “小癩子,你不懂的,一個善用刀的人,絕不會以刀的長短而論。”
  邊急急收起刀來,對小癩子道:
  “走吧,我們下去。”
  小癩子點點頭,有些黯然神傷的樣子,道:
  “爺,如今你已取得佟老爹藏的東西,小癩子別的不想什麼,只望爺能把東西交在那母女二人手中就行了。”
  走在階口的雷一砲猛回頭,伸手拍拍小癩子道:
  “我會的,今日雷一砲承你的情了。”
  小癩子一聲苦笑?道:
  “快下去吧,佑國寺的和尚就快來鐵塔鎖門了。”
  雷一砲在前,走的十分仔細,因為他終久是第一次登上鐵塔。
  小癩子走的相當快,他跟在雷一砲身後面連滑帶跳的緊緊跟著。
  舉在小癩子手中巨燭已熄,鐵塔內黑黑的。
  外面,鐵塔外面的鉤鐮月在滿天繁星烘托下把大地染上一片灰白色。
  沙城正籠罩在薄如霧的灰沙中,灰沙猶似永遠也落不盡,灰沙也堆在人們的心中,因而不少人稱開封為“沙城”。
  現在,雷一砲與小癩子二人走出鐵塔,進入了充滿灰沙的夜色裡。
  迎面,就在灰漾漾的月影下,並肩站了兩個人,兩個長得十分憨實的大塊頭。
  不遠處,茶館門口的屋簷下,那個矮掌櫃就站在那兒,他的樣子悠閒,雙手挽在兩肋下,光景是等著看好戲呢。
  雷一砲先是一怔,轉而哈哈一聲雷似地笑道:
  “雷爺當是誰呢,原來是手下敗將,怎麼的,找到幫手了?”
  不錯,兩個把雷一砲與小癩子二人堵在鐵塔門口的人,其中一個正是魏老虎四大金剛之一的鐵羅漢。
  這時小癩子在雷一砲身後低聲道:
  “爺,糟了,那個站在鐵羅漢身邊的是四大金剛中的第二高手,他叫銀羅漢,可厲害呢!”
  早聽得鐵羅漢沉聲罵道:
  “不長眼睛的東西,這是什麼地方,也容得你這南蠻子在此撒野。”
  另一個正是銀羅漢,本來雷一砲要請小癩子進入“沙城酒樓”吃喝一頓的,就是因為鼓樓街上小癩子看到了金羅漢與銅羅漢二人走入“沙城酒樓”才臨時改到另條街上牛肉館吃了一頓。
  現在,鐵塔下面快二更天了,怎會遇上這銀羅漢與鐵羅漢二人的?
  小癩子伸頭向茶館門口看,心中已經知道,必是茶館掌櫃弄的鬼。
  雷一砲這時伸手攔住小癩子,道:
  “小癩子,你快一旁躲著,看雷爺收拾他們。”
  突聽得茶館掌櫃喝叫道:
  “小癩子,你小小年紀竟然幫外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快過來,且等魏爺如何發落你吧!”
  小癩子聽說魏老虎在茶館內,心中大為恐慌,比之南方來的幾個老頭兒還令他害怕,因為幾個老頭是南方人,他們終歸是要走的,大不了自己找地方躲起來。
  現在,魏老虎可不比他們好應付,自己土生土長在開封,素知魏老虎的手段,得罪魏爺,自己吃不了兜著走,開封城也別混了。
  小癩子腳步移的慢,因為他的害怕而使得雙腳有些不聽使喚。
  雷一砲一把拉住小癩子,道:
  “別怕,你就站在這兒,誰敢碰你一根毛,雷爺就敲爛他的腦袋瓜。”
  突然,迎面銀羅漢捧腹哈哈狂笑起來……
  雷一砲見這銀羅漢雙目如豆,嘴巴奇大,白淨淨的大團面上被刮的一根鬍子也沒有,與鐵羅漢比起來,一白一黑十分惹眼。
  雷一砲雙腿一彈,人已到了銀羅漢面前,冷冷道:
  “你覺得什麼地方值得你如此快樂的大笑?”
  銀羅漢收住笑,大嘴一咧,道:
  “因為你小子的一句話,令大爺我聽來好笑。”
  雷一砲道:
  “欸!什麼樣的一句話?”
  銀羅漢道:
  “你不是要敲碎別人腦袋嗎?要我看來,你今晚不定能不能保得住自己的腦袋瓜。”
  一旁的鐵羅漢也冷笑,道:
  “醜小子,你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還敢口出狂言,豈非可憐又復可笑!”
  雷一砲冷厲地道:
  “雷爺沒空同你們這些混混囉嗦,是比拳腳呢,還是兵刃上見真章。”
  銀羅漢偏頭望望鐵羅漢,嘿然一笑,道:
  “動傢伙吧,魏爺等得久了會罵人的。”
  鐵羅漢點頭,反手拔出鋼刀來,月色不佳,但鋼刀光芒卻閃閃灑出一片冷焰。
  銀羅漢上身一偏,也拔出一把似劍非劍,似刀非刀的蠍尾刀來,只見他“嗖嗖”兩聲狂揮,立挽一個美妙的刀花,滿面白肉抖動中,暴退向右,冷冷道:
  “你小子該掏出家夥了。”
  雷一砲的長衫前擺早已掖在腰帶上,現在,他連長衫後擺也圍掖腰帶上,反手拔腰,拔出一只尺半長的銀色鋼棍,那鋼棍足有鴨蛋粗細。
  鋼棍拔在手中,雷一砲的精神一振,左手上握,右手一旋,“ ”的一聲,尺半鋼棍成了三尺長的鋼棍,一半粗一半稍細,卻見他右手握住連圈幾個棍花,大步走向台下面,沉聲喝道:
  “二位,可得好生保住自己的腦袋瓜喲!”
  銀羅漢突然冷厲地喝道:
  “你奶奶的,給我死吧!”只見他揮刀中身形快如旋風般卷向雷一砲的下三路殺到。
  二人配合得恁般絕妙,光景是要一上來就碎了雷一砲。
  純鋼的棒帶起一聲急嘯,雷一砲沖天飛起如鶴,鋼棒猝然一條怪蛇般的一陣暴旋扭動,剎時間他的全身猶似布上一道鋼牆!
  金鐵衝擊聲就在他的身後響起來,碎芒點點中,雷一砲已自二人頭上越過,一個暴旋身,他已瀟灑的站在銀羅漢面前,而鐵羅漢正一聲喘氣的擰身站起來。
  銀羅漢並不多說,一領蠍尾刀,厲叫一聲:
  “哦 ”筆直地向雷一砲衝過來。
  不等鐵羅漢的配合,雷一砲雙手舉棒,身形再翻,一束銀光中,就聽得“當”的聲擊在刀身上。
  鋼棒擊中刀身,卻並未脫離,一陣勁急的旋動中,雷一砲突然大喝一聲:
  “去!”
  緊接著“ ”的一聲,雷一砲的左腿暴踢,正踹在身子剛偏的銀羅漢右胯上。
  蠍尾刀未被雷一砲旋脫手,銀羅漢竭力想剎住身子不倒下去,卻免不了歪歪斜斜的連退五七步才站穩身子。
  就在這時候,鐵羅漢厲烈的雙手舉刀,狂叫著:
  “殺!”
  刀尚高舉在空中,鋼刀刃芒與彎月互輝中,雷一砲的鋼棒卻快不可言的挾著雷劈電閃之勢,閃腰打中鐵羅漢的肚皮上。
  “叭”的一聲脆響,鐵羅漢已拋刀摀肚,雙腳交錯如酒醉般,連橫七八步才倒在地上。
  狂吼如同打雷,這聲音聽起來連雷一砲也全身一震:
  “住手!”
  旋身回頭,灰濛濛中望向茶館,雷一砲望見一個披著斗篷的人,這個人在灰色斗篷襯托下,似駕著一朵灰雲般幽幽而到了鐵塔下面。
  雷一砲看得更為仔細了。
  灰發挽髻,上插一根淨光閃亮的金簪,單鳳眼掃帚眉,鷹鉤鼻子雷公嘴,面上還隱隱透著一股青氣來,配合著他那副乾瘦模樣子,酷似陰間來的判官爺。
  山羊鬍子抖動中,這瘦子面對著雷一砲,卻冷叱著一旁的銀羅漢,道:
  “平日裡叫你們多練功夫,少在外面跑,偏偏你們不聽話,開封這種繁華都邑,不定會從外地來個能人,現在該知道了吧!”
  這時小癩子暗中低聲道:
  “爺,他就是魏老虎呀!”
  聲音不大,但雷一砲卻聽得很清楚。
  鋼棒摃在肩頭上,雷一砲單手扠腰,威風十足的把個嘴巴閉得緊。
  突聽得銀羅漢道:
  “魏爺,鐵羅漢傷的不輕啊!”不錯,這人正是開封城內地頭蛇,連官府也得讓他三分的“魏老虎”魏一鬥。
  這時他冷哼一聲,道:
  “恁般大個子,挨一棒子,要不了他的命,著人把他扶到春和堂養息去。”
  春和堂是開封城中最大一家中藥鋪,開在東大街上,距離鐵塔兩三裡遠,走兩條大街幾條小巷就到了。
  銀羅漢一招手,魏老虎的兩個跟班早走過來,兩個人經過雷一砲身邊時候,四只眼睛全在噴火呢。
  兩個人架起地上的鐵羅漢,發覺鐵羅漢氣若遊絲,面色難看,兩個人吃一驚,但也未再多說的往街上走去。
  魏老虎字字冷如冰地問銀羅漢:
  “石上金與丁可黃二人呢?”
  銀羅漢忙道:
  “中午鐵成剛吃了這小子的虧,過午我四人分成兩路在開封找,現在他們大概還在找吧。”
  “唰”的一聲,斗篷飛向銀羅漢手中,魏老虎沉聲道:
  “退一邊去!”
  雷一砲心中好笑,笑在他的臉上卷肉疤痕跳動中變了樣,變得比哭還難看。
  現在魏老虎也變了樣,變得完全是一個冷酷專橫的黑道梟雄,看架式,還真像一只欲找人而噬的老虎。
  雷一砲伸出舌頭舐舐唇,道:
  “閣下可是這大開封城的老大?”
  魏老虎只是從鼻孔中,“哼”了一聲。
  雷一砲道:
  “千人上路,主事一人,你既是開封城中的龍頭老大,該不會任你的手下胡作非為吧!”
  鷹鉤鼻子突然一聳,魏老虎“呸”的一聲,破口罵道:
  “你是什麼東西,輪到你來教訓我魏一鬥的。”
  他憤怒地踏前一步又道:
  “前些天手下就有人向我稟報,說是有幾個年老的南蠻子在開封附近出現,我還未曾著意派人調查,想不到今日卻是你這該殺的,套到我魏老虎的頭上來了。”
  雷一砲冷冷道:
  “你的四大金剛很出息,也很能替你這只老虎面上貼金,恁般大的個頭,卻欺侮一個小娃兒,這大概就是你閣下平日教導有方了。”
  魏老虎低吼道:
  “用不到你小子多說,一個出門在外的人,應知寧與千人好,莫與一人仇的道理,明哲保身,才能活著回家鄉,合著你這副破了相的老醜活膩了,跑上開封城來拔虎牙。”
  雷一砲最忌有人說他醜,聞言大怒,道: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姓魏的,你我已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時候,何必再賣弄你那江湖嘴巴,彼此的瓜葛,還是功夫上見真章吧!”
  魏老虎大吼如雷,道:
  “搏殺你這頭野狗之前,魏大爺這是在數說你的罪狀,你卻臨死還恁般囂張跋扈而又不可一世,老子豈能容得!”
  雷一砲心中在想,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地頭蛇,我雷一砲何許人也,焦山飛龍寨轄下八舵三十二船隊,當年我雷某忝為副總管,豈是你這活判官模樣的東西可相提並論,竟還在大言不慚的數說什麼罪狀。
  輕輕歎一口氣,雷一砲喃喃道:
  “也許我雷某人今夜會落個虎落平陽被犬欺吧!”
  就在這時候,突然從暗中躥出個短小精悍漢子,走近魏老虎身邊,道:
  “大爺,已有人去找了,就快趕來了。”
  灰色夜暗中,魏老虎點頭,道:
  “很好!”
  雷一砲立刻明白,為什麼姓魏的對面窮聒噪,原來他是在等他的大隊手下呢。
  嘿嘿一聲冷笑,雷一砲道:
  “你我已是刀出鞘,弓上弦了,還有什麼多言的,姓魏的,你該出招了,難不成你是唬子輩人物,盡耍嘴皮子!”
  魏老虎兩只單鳳眼怒瞪,咬著牙道:
  “老子在想,是讓你速死,還是慢慢地折磨你,我倒想聽聽你怎麼個選擇法。”
  雷一砲想笑,卻沒笑出來,淡然地道:
  “勝負未分,生死未卜,你閣下就開始套起交情來了,對於你的這種德惠,只有受過你的荼毒之人,才會去體會你的大方與恩澤,不過有點我得聲明在先。”
  魏老虎怒道:
  “說!”
  雷一砲道:
  “當我以為某一人該死的時候,我會一出手而毫不猶豫地朝其致命處下手,而你已有這種資格!”
  這是在撩撥,撩撥對方早早出手的話。
  果然
  魏老虎未見異動,卻出手如電的就在他那緊身紫袍飄揚中,快得如流光倒逝的朝著雷一砲點刺劈砍,一口氣就是三十二刀。
  直到三十二刀完畢,雷一砲才算看清姓魏的手上各握著兩件不同的兵刃 短刀與丁字拐。
  短刀尺半長,灰濛濛中泛著青藍,丁字拐烏黑發亮二尺半,雷一砲一陣抵擋中知道那丁家拐也是鋼鑄。
  短刀匯集于丁字拐的拐影中,神出鬼沒。
  鋼棒暴起若驟雨狂濤,眨眼之間,雙方已對拆了近五十招。
  灰發飄揚,發上的金簪更見閃亮,魏老虎猛然向後退出三步,立刻換了個攻擊姿勢。
  雷一砲立刻一咬牙,左手在旋動他的三尺鋼棒,看上去他似是在用力握緊他的那根鋼棒似的……
  魏老虎的身形已厲撲而上,就在他那身法幻變中,丁字拐已穿過鋼棒的圍堵點向雷一砲的肩頭,右手尖刀卻與雷一砲的鋼杖交互點碰出無數火花來,而令魏老虎心中一喜,丁字拐已狠狠的敲在雷一砲的肩頭。
  勝利的果實,令人愉悅,魏老虎自不例外,就在雷一砲的厲哼中,就在魏老虎抽刀錯身準備回馬一拐敲向雷一砲的頭頂時候,就見雷一砲的手中鋼棒鬥然幻化成無數束光,束光未消失呢,一把既細又尖的尺長尖刀,快逾閃電般地穿越過這一片極光而送進了魏老虎的腰肋。
  這真是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刀,這一刀來得太突然,魏老虎如何會知道雷一砲的鋼棒中竟還暗藏了一把要人命的尖刀?
  他原來未出面,就是要他的兩個手下先動手,他好暗中觀察對方的來路,但他還是未把雷一砲摸透。
  現在魏老虎滿面冷汗涔涔而下,左手的丁字拐已拋落在地,而右手摀住令他連喘息都十分痛苦的傷口,而傷口的鮮血在狂奔,毫不珍惜地向外噴灑。
  就在打橫一跤正要倒下去的時候,銀羅漢 個箭步衝過來,忙使力扶住魏老虎。
  雷一砲的肩頭上挨的似也不輕,他沒有倒下,但卻不停地聳動雙肩不已!
  魏老虎倒在銀羅漢的懷裡,戟指著雷一砲道:
  “你……你小子玩奸詐,施狠招,你……你無恥!”
  雷一砲道:
  “動刀玩命,各憑本事,有什麼詐不詐狠不狠的可言。”
  哈著大氣,魏老虎對銀羅漢道:
  “去!殺了他這個狗東西!”
  銀羅漢道:
  “魏爺,你的傷要緊,只要這姓雷的不出開封城,早晚我們會收拾他的。”
  魏老虎自然也知道銀羅漢不是姓雷的對手,他哈著大氣,又道:
  “盯牢他,絕不能放他逃出開封城!”
  惡狠狠地望了一眼雷一砲,銀羅漢正看到雷一砲在把他剛才由鋼杖中拔出的尖刀旋回去,他咬著牙,道:
  “姓雷的,有種你別走!”
  雷一砲怎會不走,他再傻也不會等到姓魏的援手趕來,再說他拼著受傷挨的那一棍還在肩頭火辣辣地燒呢!
  冷冷一哼,雷一砲道:
  “我不會走,即算走也會再找來,因為這段梁子彼此結定了。”
  猛回頭,見小癩子還萎坐在鐵塔邊,雷一砲也不多言,走近小癩子,伸手一抄,已把小癩子摃在肩間,大踏步走向灰色的夜暗中。
  雷一砲這時候絕不能丟下小癩子,如果他連夜走出開封城,他就得由小癩子告訴他如何走法。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小癩子已不能待在開封城了,茶館的老掌櫃不是說了嗎,小癩子在幫著外鄉人呢,如果把小癩子留下來,出不了三天,小癩子準沒命。
  雷一砲哪管得遠處的銀羅漢謾罵不休的,他摃起小癩子走入附近矮林中,早問道:
  “小癩子,什麼地方好走出城的?”
  小癩子早已嚇傻,聞言期期艾艾地道:
  “爺,你走了,我怎麼辦呀!”
  雷一砲道:
  “小癩子,你今年多大了?”
  小癩子心想,這時候還問我年歲多大,但他還是應道:
  “十三歲。”
  雷一砲哈哈一笑,道:
  “有句老古話你聽人說過嗎?”
  小癩子道:
  “是什麼樣的老古話?”
  雷一砲道:
  “少年出走四方,老來衣錦還鄉。”
  他一笑又道:
  “我今帶你上南方去,你可願意?”
  小癩子忙問:
  “南方遠不遠呀?”
  雷一砲道:
  “說遠也不遠,總比你在開封活不下去的好多了。”
  小癩子無奈地道:
  “如今我也只有跟定爺了。”
  雷一砲哈哈一笑,道:
  “于公於私,我雷一砲均須拉你一把,快告訴我,哪個地方好出城?”
  小癩子道:
  “四關城門已鎖,要出城那得登上北面城牆去。”
  雷一砲道:
  “開封城牆五丈高,我不怕,但你怎麼跳法?”
  小癩子這時也想開了,聞言輕鬆地道:
  “開封的城,只有北面城牆可以跳,老黃河的沙都快漫到城牆上了,人只須站在城牆垛上往下跳,兩丈高下面全是沙,爺,我們快走吧!”
  雷一砲一聽大喜,不即與小癩子撲奔北城下,小癩子最是清楚什麼地方可以爬上城牆,沒有多久,他已領著雷一砲登上城牆。
  城牆上二人回頭看,只見鐵塔附近燈球火把像條火龍般遊動不已,沒多久,這些火龍已分成數節向四下分開,光景是魏老虎的援軍到了。
  雷一砲冷笑一聲,道:
  “魏老虎,不死你也得蛻層皮!”
  小癩子道:
  “爺,開封城誰不怕魏老虎,不料還是被爺插了他一刀,可夠他受的了。”
  雷一砲伸頭望向城外面,城牆外灰濛濛的陣風撩起灰沙沙沙響不已。
  小癩子已攀在城垛子上面,道:
  “爺,小子我先往下跳,你隨後再跳。”
  雷一砲道:
  “看來全是黃沙丘,下去以後怎麼走?”
  小癩子道;
  “下得沙丘往東走,沒多遠就有條小路可通往柳樹村,而且還是一條近路呢!”
  雷一砲道:
  “好,我們一起跳吧,只要能找到路,我們往東先走上一整夜,魏老虎再也想不到我們的人已在百里外了。”
  有著騰雲駕霧的感覺,雷一砲與小癩子二人跳到北城外的沙丘上,沙丘如棉一般的軟。
  就在小癩子的引領下,雷一砲很快地看到東面不遠處一條小道,有兩排老柳樹分栽在道兩旁,那像小山坡似的沙丘,竟沒有淹沒這條小道,不能不令人稱奇。
  天上的彎月已西,月色更淡。
  天上的繁星更密,密又亮。
  於是,嘶叫的野蟲也停止叫聲。
  如果有聲音,那也只是雷一砲一個人的腳步聲,因為小癩子人過半夜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於是,雷一砲把小癩子背在背上,枯瘦如柴的小癩子不重,對雷一砲而言,那是輕而易舉如同背了個小包袱。
  一路往東行,雷一砲走的可真快,天亮的時候,他真的已在開封以東百里外了。
  小癩子醒來了,是被東升的太陽把眼刺醒的,揉揉眼睛,小癩子發覺自己在雷一砲的背上爬著,不由得低聲道:
  “爺,我們這是在哪兒?”
  雷一砲見小癩子醒來,反手把小癩子放下來,道:
  “好小子你總算醒了,前面找地方吃飯去。”
  小癩子望望四周,道:
  “開封城牆已經看不到了呢!”
  雷一砲道:
  “你在想開封?”
  小癩子有些黯然地道:
  “人不親土親,小癩子從小在開封城長大,一旦離開,心裡是有些難過呢!”
  雷一砲哈哈一笑,道:
  “人誰不懷念故土,我今帶你到南方去,只要你肯上進,不難混出點名堂,到時候你人也長大了,願意重回開封,自然不會再有人找你麻煩了。”
  小癩子道:
  “爺說得對,小子也常聽人說,人不生無用之人,地不長無根之草,我總不能死守在開封城賣一輩子糖葫蘆吧。”
  呵呵一笑,雷一砲拍拍小癩子,道:
  “聽你這麼一說,我就看你將來必有出息。”
  小癩子仰頭望著雷一砲,道:
  “全靠爺提拔小癩子了。”
  雷一砲道:
  “走吧,且找個偏僻地方吃些東西,我還得好生睡個覺呢。”
  小癩子點頭道:
  “我忘了,爺走了一夜未睡覺呢。”
  江都,在運河岸。
  鎮江在江都以南的長江南岸。
  有不少運鹽帆船在江都靠岸,焦山飛龍寨的第十二船隊就駐守在這裡,而十二船隊屬於第二分舵。
  頂著大草帽,蒙著一層薄面巾,雷一砲神秘地走進江都城,小癩子跟在他的後面,看上去就像父子二人,沒有引起人們的疑惑。
  江都城臨運河的那條街上,有個盛記客棧,住的大多是鹽商販子。
  雷一砲拉著小癩子走進盛記客棧時候,徑自要了一個房間,連酒菜全叫小二送進房裡。
  一塊碎銀子塞在小二手上,雷一砲吩咐小二:
  “找你們盛掌櫃來一下。”
  小二望望雷一砲,隔著面巾看不清,只得問道:
  “客爺你貴姓大名?”
  雷一砲道:
  “我是你們掌櫃老朋友,快叫他來吧。”
  小二點頭,道:
  “好吧,你二位請先喝著,我這就去請。”
  望著小二走出門,雷一砲對小癩子道:
  “小癩子,你吃吧,等會兒這家客店掌櫃一到,你的嘴巴也要甜一點,給掌櫃一個好印象。”
  小癩子點點頭,道:
  “掌櫃是爺的朋友,小癩子自當尊重。”
  不旋踵間,有個精悍老者,反手撩起長衫後擺匆匆地走進門來。
  老者當門一站,望著側面坐的雷一砲與小癩子一眼,不由得一怔。
  雷一砲早低聲道:
  “盛掌櫃別來無恙!”
  緊走兩步到桌前,盛掌櫃驚異地望著雷一砲:
  “兄台是……”
  仰起麵,雷一砲緩緩抽下面上紗巾,露出個窮途末路而又苦澀澀的笑意:
  “盛掌櫃 ”
  盛掌櫃道:
  “副總管,稀客,稀客呀!”
  一邊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來,急又道:
  “前些時遠從焦山那面傳來消息,說你雷副總管瘋了,沒多久又投江自盡了,我正在為副總管叫屈呢,不想今日在我店中得見,真叫人驚喜!”
  一聲苦笑,雷一砲道:
  “這幾年我守在焦山,侍候著老主母與小姐,你是知道的,自從老主人海上遇風失蹤以後,焦山飛龍寨就由姓於的當家主事,我那個副總管之職,也因總管佟大年一去不還而失勢,我就守在主母身邊,姓於的招來一批親信,可把我們守得緊。”
  盛掌櫃點頭道:
  “飛龍寨在焦山,焦山又在江心中,我們外人只見飛龍寨的船隊動,哪會知道飛龍寨的內幕。”
  雷一砲嘆口氣,道:
  “我雷一砲一人守著主母與小姐,當真是孤掌難鳴。”雷一砲當然不能說出飛龍令中的祕籍“八步一刀”的事,那是飛龍寨的家務事,這時說給盛掌櫃聽,只有壞處而沒有一點好處。
  盛掌櫃低聲又問:
  “雷爺,你已計出焦山,眼下準備前往何處?”
  雷一砲道:
  “附近飛龍寨的眼線很多,我的行蹤,盛掌櫃還請多多予以擔待。”
  盛掌櫃忙點頭抱拳,道:
  “那是當然。”
  雷一砲這才對小癩子道:
  “小癩子,快上前見過盛掌櫃。”
  小癩子丟下手中筷子,站起來就衝著盛掌櫃趴地下叩了個頭,道:
  “盛爺,小癩子給你叩頭。”
  盛掌櫃不及拉住,忙站起來,道:
  “不敢,不敢,小哥快起來。”
  雷一砲在焦山飛龍寨失勢,盛掌櫃當然早聞,在過去,如果雷一砲領著小癩子來,再藉個膽子他也不敢受小癩子趴地叩頭,現在……
  這就叫“人在人情在,權勢壓死人”。
  現在盛掌櫃還是親切地拉住小癩子的手,笑問道:
  “孩子,你多大了?”
  小癩子道:
  “十三歲。”
  盛掌櫃望望小癩子頭頂上盡是白痂癩痢,心中有些想嘔,但望望小癩子的五官端正,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他不提壞的提好的,道:
  “這孩子長得一副好模樣,應是個富貴命呢!”
  雷一砲道:
  “這孩子命苦,但對我飛龍寨有恩,盛掌櫃,他可是個重然諾,講義氣的孩子。”
  盛掌櫃拍著小癩子肩頭,道:
  “小哥,你坐著吃。”
  邊問雷一砲道:
  “今後雷爺有何打算?”
  淡然一笑,雷一砲道:
  “我把這孩子暫時寄在你這裡,行嗎?”
  盛掌櫃忙點頭道:
  “行,行,就叫他在我這兒住著。”
  雷一砲道:
  “有些小事,何妨叫他去做。”
  盛掌櫃望望小癩子頭項上的白痂,心想,我這是開的客棧,客人來吃飯喝酒,要是看了這小子頭上在流水,能喝一斤酒,只怕四兩就夠了。
  心念間,他呵呵一笑,道:
  “雷爺,你這就見外了,一個小孩子,他能吃我多少的,反正他在我這兒住著,吃飽沒事幹,江都地方又好玩,叫他四處去玩耍也是好的。”
  雷一砲忙搖手,道:
  “不不,要他守在店後面吧!”
  盛掌櫃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道:
  “我聽雷爺吩咐就是。”
  雷一砲這才猛喝一口酒,道:
  “另外,你替我弄條小舢舨。”
  盛掌櫃一驚,道:
  “雷爺要上哪兒?”
  雷一砲沉聲道:
  “焦山。”
  盛掌櫃忙問:
  “雷爺好不容易逃離焦山,怎的這時候又要回?”
  雷一砲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拼著性命,我也得見見老主母一面,太多的事情要向她老稟報。”
  盛掌櫃道:
  “雷爺的事我理會得,不知雷爺何時用船?”
  雷一砲道:
  “趕了幾天的路,雖說有些累,但辦事要緊,盛掌櫃,越快越好。”
  盛掌櫃點頭,道:
  “好,我這就立刻去辦。”
  望著盛掌櫃的背影,雷一砲對小癩子道:
  “我回焦山一趟,你在江都不能亂跑,這兒可不是開封城,走失了我就沒法子找到你了。”
  小癩子忙笑應道:
  “爺只管去,小子就在客棧後院不出去,就等你老回來了。”
  雷一砲望望小癩子,道:
  “上天好開玩笑,造化又作弄人,小癩子,你若是……
  是少寨主那就好了,至少我雷一砲也不會再冒險回那焦山飛龍寨了。”
  小癩子一笑,未回答。
  因為,他根本不懂得雷一砲在說什麼。
  於是,他瞪著一雙大眼直直地瞧。
  瞧得雷一砲又是一聲長嘆。
  於是,雷一砲面上的卷肉刀疤更見暗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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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小癩子一步登天

  月兒就像被天狗啃掉一口似的,殘缺不全的掛在西天上,暗淡無光得連吊在它附近的那顆星星都比它亮得多。
  月圓月缺,時亮時暗,但人事滄桑則令小船上的雷一砲難以理解。
  小船上只有一人,雷一砲一個人。
  小船就在過午不久離開了江都運河碼頭。
  雷一砲巧裝打撈的自己坐在船尾輕搖著木櫓,緩緩的,緩緩的向長江搖,沿運河,他發現不少飛龍寨的船從他小船邊急速馳過。
  如果在當年,依寨主在的時候,雷一砲只要露個面,這些船上的人又有誰不高聲呼叫:
  “副總管好!”
  現在,飛龍寨改朝換代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雷一砲知道,如今的飛龍寨副總管叫成剛,那個橘面魚目成剛。
  舉頭望月月不明,低頭江面則煙波浩渺,雷一砲望望天色,大概是二更天了吧。
  江面上已不見巨檣帆影,有燈亮,那也只是沿著附近泊船的江邊才有。
  江水悠悠,但小船卻難以隨,在這兒可不比在運河順水流,雷一砲對於這段水域太清楚了,二十歲投入依水寒帳下就在這江面上打滾,快二十年的歲月,又怎會不熟悉這附近的水程?
  就在船尾,雷一砲那有力的雙臂,奮然不懈的使力在那根櫓上,把個小船搖地直點頭,木櫓發出吱呀聲,小船已似箭一般向焦山馳去。
  焦山就在江心中,而飛龍寨就在焦山。
  傳說焦山水底有石閾橫亙,似游龍騰躍般,每于水落之時,近岸可見,形成中流砥柱之勢,江水至此又形成不少漩渦,小船在此最易遇險。
  現在,雷一砲以其水面上純熟技巧,駕獨舟而來,他穿過撲舟巨浪,越過險灘暗礁,以一種冒險犯難而又忘我的精神,繞過飛龍寨的附近,緩緩地靠在一處絕崖下面。
  雷一砲的全身已為浪花濺濕,連蒙在面上的灰巾也已濕貼在臉上,而臉上的刀疤卻在抖動不已!
  岸上有些靜,靜得十分令人意外。
  當然,這種現象對雷一砲的行動更見方便,他知道在他的右面就是天王寺,那兒的大雄寶殿與藏經樓他常去,寺裡的和尚哪個不認識他雷一砲的?
  左面山崖轉彎處,則是連綿三進房舍的飛龍寨,現在他已登岸,卻絕不能碰上飛龍寨的人,因為飛龍寨的人全都知道他雷一砲瘋了,甚至已投江而死。
  快四更天了,雷一砲已摸近依夫人住的那間小瓦屋,有條小山道旁,住了幾名飛龍寨部下,明裡是對江面上的飛龍寨帆船信號聯絡,不使在霧天駛近險灘,但雷一砲十分明白,這幾個人也負有監視依夫人母女的責任。
  雷一砲躲過這個監視哨,匆匆到了小瓦屋前窗下,伸手在窗上輕彈:
  “夫人!夫人!”
  小屋內.依夫人在問:
  “誰?”
  雷一砲忙低聲應道:
  “是我,雷一砲回來了,切莫點燈啊!”
  屋內的依夫人悉卒著在披衣,瓦屋的門啟開一半,雷一砲已閃身進得屋子裡。
  這時依霜霜也起來了,見雷一砲全身濕透,忙著要去取他爹的衣衫,卻被雷一砲攔住:
  “我不能停下來,說完還得摸黑上船呢。”
  依夫人遂低聲問道:
  “副總管,你連夜回來,必有大事,快說吧!”
  雷一砲自懷中取出個布包,交在依夫人手中,道:
  “這就是當年被佟大年帶走的‘八步一刀’,上天有眼,我人一到開封城就找到了。”
  依夫人顫抖著雙手接過來,雙目已見淚水滾下。
  雷一砲道:
  “東西已經取回,夫人應及早定奪。”
  以袖拭淚,依夫人緩緩打開布包,只見那張薄如蟬翼的羊皮與金色小刀,灰暗的小屋內,仍然可見金光閃閃,刃芒點點。
  只聽得依夫人嘆道:
  “不錯,這正是霜霜他爹用的東西,她爹能雄踞江南水路二十年,威信全由此刀所立。”
  雷一砲道:
  “屬下的意思,若沒有寨主指點,這‘八步一刀’小姐是否也能修煉,他日不難重振基業。”
  依夫人思忖中,問道:
  “且說說看,你是如何恁般順利的取到手的。”
  雷一砲當即把在開封所遇,以及小癩子守信重義的事蹟詳細說了一遍……
  依夫人贊不絕口地道:
  “難得,難得,這個孩子我一聽就喜歡,他人呢?”
  雷一砲道:
  “屬下把他安置在江都一家客棧裡。”
  雙手托著小刀,依夫人緩緩道:
  “如今我也想通了,霜霜是個女孩子,是不能在江面上統領飛龍寨的八舵三十二船隊,要知能領袖這幫人,必需是水下功夫高人一等之士,女孩子怎能水下水面廝殺?”
  雷一砲道:
  “夫人的意思……”
  依夫人一聲苦笑,道:
  “於長泰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飛龍寨主之位,是應該傳男不傳女。”
  雷一砲大驚失色,道:
  “夫人你 ”
  依夫人又是一聲無奈的冷笑,道:
  “你聽我說,一砲,這也許就是造化在作弄人,依家的人丁卻又恁般單薄,只有霜霜一個女兒!”
  雷一砲忙道:
  “自古女子中也出了不少豪傑之輩,小姐年已十五,正是練武之時,只要夜間勤練,不日定有成就的。”
  依夫人搖頭,道:
  “於長泰不是傻子,一旦被他發現,我母女只怕連命也難保得住了,再說這‘八步一刀’必得霜霜她爹的指點才行呢!”
  依夫人望望一旁的女兒霜霜,搖頭直嘆氣。
  雷一砲卻難為得直搓雙手。
  灰暗的屋子裡,頓然籠罩一層愁雲慘霧。
  就在一陣沉寂中,突見依夫人雙目一亮,她問雷一砲:
  “聽你說那孩子是個孤兒?”
  雷一砲點頭,道:
  “聽他說,父母在他小的時候,被一場大水衝走,所以他連自己姓甚名誰也不知道。”
  依夫人面露微笑,道:
  “我想收那孩子為義子,一砲啊,你看可好?”
  雷一砲心中已明白夫人之意。
  當然,在雷一砲想來,飛龍令祕籍能不落在於長泰手中,那是再好不過。
  現在依寨主收了義子,自然就能習那飛龍令中祕籍中刀法,他日重振依家聲威,就有指望了。
  心念間,雷一砲忙問道:
  “夫人的意思是要把這‘八步一刀’絕技,傳給那個小癩子了!”
  依夫人重又包起布包,且又交在雷一砲手中,道:
  “告訴那孩子,說我已收他為義子,從此他姓依,有一日他真的有所成就,我母女也有出頭日了。”
  雷一砲接過布包,忙往懷中一塞,又問:
  “夫人可得給那孩子起個名字吧!”
  依夫人想了一陣子,道:
  “就叫他依承天吧。”
  夫人邊又解釋道:
  “承天所賜,應該大有成就才是。”
  “依承天,依承天,真是好名字。”雷一砲盡在叨噥著“依承天”三字。
  早又見依夫人起身入內,不旋踵間走出來,她手上又多了一塊白玉佩,道:
  “一砲,你把這塊龍形玉佩替我送給承天,本來水寒在的時候曾重金刻了兩塊,一塊是鳳,現在就帶在霜霜身上,如今就把這塊龍玉佩給了他吧!”
  雷一砲忙又接過來揣入懷中,道:
  “夫人,天色不早,我該走了。”
  依夫人擺擺手,道:
  “你走吧,帶那孩子去個人們找不到的地方,好生加以調教啊,欸!只怕沒有他爹指點,功夫進境要慢多了。”
  雷一砲趴在地上叩了個頭,道:
  “夫人知道,我雷一砲家在三門灣附近,外海的孤島我最熟,雷一砲已有多年未回去了,連個消息也沒有,我決定帶少爺暗中返回外海,只等少爺藝業有成,立刻重回焦山,號召舊屬,重振飛龍寨昔日雄風。”
  依夫人點頭,道:
  “一砲,重任就落在你雙肩上了。”
  雷一砲這才剛走到門口,突然回身又問:
  “夫人,可知飛龍寨今日怎的這麼沉寂,寨中似乎少了許多人似的 ”
  依夫人微笑,道:
  “昨日聽奶媽說,於長泰正領著他的人趕往狼山去了,聽他說是要找什麼十三蚊龍去的,至於為什麼,她也不太清楚。”
  雷一砲自然也不太清楚,狼山住了海門十三蛟龍,為首的“鬧海蛟”歐陽正,當年與依水寒的交情不錯,如今於長泰接管飛龍寨,卻率領人馬趕去狼山,不知為的什麼。
  雷一砲走了,他又抄小道來到碎浪拍岸的江邊,他的小船仍在,附近未見有任何動靜。
  於是,他躍身小船上,急急的劃離江岸,直向雲水蒼茫的江中搖去。
  漸漸的,東方在泛白,斗轉參橫,江面微風輕撫,雷一砲終於籲了一口大氣。
  新的任務令他興奮,新的任務也令他擔憂,自己是否能把小癩子調教成大器,實在沒有一絲把握,因為“八步一刀”絕學,自己也是一竅不通,充其量也只能先把自己一身武藝傾囊相授罷了。
  雷一砲的小船靠上江都運河岸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他掩掩藏藏的走入盛記客棧,進入客房中,卻發現盛掌櫃正在看小癩子吃飯呢。
  吃飯其實是在吃一碗面。
  盛掌櫃見雷一砲突然回來,還不好意思的道:
  “雷爺,我曾命人給他炒了兩樣菜,裝來兩碗白米飯,他說他吃不慣大米要吃面,所以 ”
  雷一砲面色 沉,道:
  “把面拿走,改吃米飯。”
  小癩子一驚,忙放下手中面碗,道:
  “爺,我吃飽了。”
  不料雷一砲仍叫掌櫃的送來一碗米飯,道:
  “把這碗米飯吃光。”
  小癩子到了南方,他實在對於大米難以下咽,寧願啃一個刮腸胃的窩窩頭。
  現在,雷一砲聲色俱厲的要他吃完一碗米飯,而且連菜也沒有,實在令他不解,他覺得雷一砲離開才一天,就對他全變了樣的一副令他害怕表情。
  雷一砲這種轉變,就連一旁的盛掌櫃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了。
  雷一砲不再看小癩子一口口的扒飯,他低聲對盛掌櫃道:
  “一共多少銀子,算清楚了我二人得立刻上路呢!”
  盛掌櫃忙搖手,道:
  “雷爺,你這是說哪裡話,敢情我盛一方是認錢不認人的死要銀子不論交情了?說句心裡話,我正打算給雷爺包點程儀呢!”
  雷一砲一笑收回銀子,道:
  “程儀就免了,老實一句,我若信不過你,也不會直奔你這盛家客棧來了。”
  盛掌櫃撫髯,道:
  “雷爺準備帶這小哥往哪裡去?”
  雷一砲立刻答道:
  “北方去,這小子吃不慣南方大米,所以我領他回北方去住。”
  江湖上就是這麼一回事,逢人但說三分真,七分留著騙騙人,雷一砲明明要往南,他卻說是往北,連盛掌櫃他也照樣不說大實話,無他,如今的小癩子可是一登龍門身價何止百倍,怎可隨便告知人的?
  就在當天,雷一砲領著小癩子走陸路離開了江都城,小癩子在盛家客棧有吃有睡,這時候他的精神可大,雷一砲走一步,他急快的兩步就跟上去。
  在雷一砲的心中,他要帶著小癩子過宜興,繞過太湖直下餘杭,再由天台去二門就近了。
  雷一砲領著小癩子當天才走不到一個多時辰,江面上已經傳來了消息,南通與海門的江面上出了事,聽說還有不少人在江面上幾乎來一場拼殺呢。
  只可惜雷一砲未曾聽到,否則他必然會大為高興,雖然未聽說飛龍寨的人究竟如何,但這件事情的發生,都會使得雷一砲,甚至小癩子都會拍手大笑的!
  後浦口江邊來了兩艘大船,三桅巨帆。
  船是“江河老怪”祈無水召來的,祈無水在這秦淮一帶自有其一定的勢力。
  祈無水被“太湖毒蛇”在背上砍了一刀,現在已結了痂,自己就靜靜的躺在船艙中養息著,大船卻往南通駛去。
  附近跟著的另一船上,坐有司徒大山,周全與“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還有石大娘的孫子石中寶,幾個人住在上面,兩艘船直放下遊南通。然後找上海門十三蛟龍,討取那飛龍令中的祕籍“八步一刀”。
  “江岸一陣風”周全幾人全都認定,小癩子的那根竹棍上,佟大年在上面刻了十三個“人”字,這一定指的是人,而且一定是十三人。
  再說誰都知道當年依水寒與海門十三蛟龍的老大“鬧海蚊”歐陽正交情最好,兩下里一兜,加上依水寒又深知副寨主於長泰的野心,他很可能把令中祕籍托藏在歐陽正的手中,現在大夥找上門,又有竹棍為證,歐陽正非交出那“祕籍”不可。
  就在祈無水與周全兩艘大船啟航不久,遠在鎮江焦山飛龍寨的於長泰,已得到消息。
  飛龍寨的正廳上,於長泰召來他的心腹大將霍大光與成剛二人:
  “現在,飛龍令中遺失的祕籍,終於有了眉目,幾個老魔頭聯手坐船南來了,你們看我們該怎麼辦?”
  成剛道:
  “且等他們的船來得切近,我飛龍寨的大船以逸待勞的加以攔截,相信他們絕難逃得出去的。”
  一旁的霍大光搖頭道:
  “自從我等追上開封無功而返以後,設計邀來幾個魔頭,有意無意的把飛龍令之事吐露給他們,總想藉他們之助取回飛龍令中失去的祕籍,現在他們共船下南,顯系未曾得手,這時加以攔截,顯然不合時宜。”
  太師椅上的於長泰點頭道:
  “消息傳來,說那‘江河老怪’祈無水十分謹慎地握著一只竹棍子,難道那根竹棍有什麼機關不成?”
  霍大光一攏垂在肩頭的灰色長髮,緩緩道:
  “以屬下看來,我們暗中調派大批船隊監視,且看這幾個魔頭在弄什麼鬼。”
  於長泰逐點頭道:
  “事不宜遲,快去準備,不要抓雞不著蝕把米,真的把飛龍令中祕籍被這幾個魔頭弄去,可就不妙了。”
  就在當天夜裡,飛龍寨立把第一、二、三舵共十二船隊全集中在鎮江附近,就等總舵發號施令開船了。
  從浦口到海門,坐帆船得走上兩天。
  也真是巧,雷一砲夜裡摸進焦山時候,於長泰幾人已在白天上了總舵的大船上,怪不得他覺出飛龍寨中似是少了許多人呢。
  現在,兩艘大船正向長江下游駛進中,後面大船上住著“江岸一陣風”周全、“醉漁翁”司徒大山、“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二人。
  船艙中,石大娘抱著孫子石中寶,低聲對戚九娘道:
  “南京城住了半個月,你的傷勢真的全好了?”
  戚九娘點頭咬牙,道:
  “肩頭下那條大筋未斷,且又未傷及內腑,除了久未活動這條右臂有些遲鈍外,一切已恢復正常,不過……不過……”她憤怒地遙望遠處大船,那條正在前面飛駛中的三桅大船又道:“我不殺祈老怪誓不回太湖。”
  石大娘道:
  “只要出現任何有利機會,娘絕不放過那個老怪物。”
  另一艙中,“醉漁翁”司徒大山正對“江岸一陣風”周全沉聲道:
  “老周啊,以你看那根竹棍上面當真指的是那海門十三蛟龍?”
  “江岸一陣風”周全篤定地點著頭,道:
  “我看八九離不了十,我不是說過嗎,依水寒與歐陽正的交情,已到了叩頭換帖,水乳交溶地步,依水寒海上出事,屍骨未還,歐陽正卻不見一絲急躁的出海去尋,這兩年他甚至也不再去焦山探望一下依水寒的老婆女兒,這一切全有問題,如今又有竹棍上的刻記,歐陽正想賴也賴不掉了。”
  緊皺眉,醉漁翁喝下一口酒又問:
  “最叫我不懂的,是依水寒那小子,他怎肯把恁般重要的東西交在他人手上,尤其是歐陽正又不是飛龍寨的人。”
  哈哈一笑,“江岸一陣風”周全撫髯道:
  “誰不知於長泰早有奪權之心,飛龍寨八舵三十二船隊中,於長泰暗中收買人心的事,連你我也全知道,你想想依水寒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留給他?”
  醉漁翁終於一笑,道:
  “難怪,難怪,這就是老古人的那句話,‘兄弟刀槍殺,血被外人踏’,真是一些不假,哈……”
  船內的人哈哈笑,船外浪花“沙沙”響,大帆船行駛在江心中,兩岸風景隱隱可見,瀏覽風景中舉杯暢飲,應是十分愜意之事,只可惜“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二人,在周全的幾次邀約中,均閉緊艙門不出來,氣氛上多少令醉漁翁與周全二人心中不舒坦。
  當天傍晚時分,兩艘大船在南通與海門之間的一處江灣邊下錨,兩條大船就相依靠在一起。
  這時幾人又聚在一起了,依照原定計劃,由“江河老怪”祈無水出面下帖,約那歐陽正上船一敘。
  拜帖早已批就,祈無水立刻派出一名頭目乘坐小船登岸而去。
  幾個老魔頭也立刻在船上商量起來,誰也未去注意附近江面上出現的船,那些遠自焦山就跟來的大帆船。
  海門十三蛟龍,指的就是狼山十三英豪,而狼山就在海門西方三十幾裡處的江岸,那兒離南通最近,由於歐陽正與“翻江龍”石山二人是海門人,所以人們皆以“海門十三蛟龍”稱之。
  就在狼山南面的一片翠竹林中,那兒有座十分分壯麗的大莊院,單只邊廂就各有二十間大瓦房,登狼山下望,只見屋宇櫛比,重重疊疊,被山帶水,長林豐草,果然是一處臥虎藏龍之地。
  不錯,這裡正是海門十三蛟龍的根據地。
  實際上海門十三蛟龍做的買賣是水路走鏢,他們不但走長江水路的鏢,甚至也在沿海一帶走道,聽傳言,歐陽正曾率領手下眾兄弟與那霸佔在台山列島的海盜們拼過命,由於水運保鏢之不易,海門十三蛟龍甚少在這狼山一起圍聚。
  現在,狼山下的這座大莊院子裡,有一大半房子是空著,江面上也只有兩三艘雙桅帆船,還正在裝貨準備送貨往杭州灣呢。
  正是吃晚飯的時候,“鬧海蛟”歐陽正與“翻江龍”石山、“浪裡蛟”李大海、“海底蒼龍”褚彪、“五爪金龍”牛鳴臬五人正坐在一張大桌上邊喝著酒,商議如何護送三條船上路呢,突見一個部下,雙手捧著一張火紅帖子,匆匆進得大廳上。
  “稟總鏢頭,外面有人送來這張拜帖。”
  桌上的五人全一怔,誰也弄不清這時候誰會送來拜帖,歐陽正更是眉頭一鎖,伸手道:
  “拿過來。”
  歐陽正接過拜帖,當眾念道:
  海門十三蛟龍雅鑑:
  明日申時正,弟在船上候駕,切盼一敘。
  秦淮祈無水
  歐陽正驚異道:
  “怎的是這老怪?”
  一旁的“浪裡蛟”李大海道:
  “聽來語意不善,不知這江河老怪在弄什麼鬼。”
  “翻江龍”石山冷哼一聲,道:
  “這老東西怎會找上我們狼山來?娘的,他在南京找油水,我們水上做保鏢,幾曾與他有什麼瓜葛,他今莫名其妙的找來,我看大家得防著點。”
  歐陽正對那頭目道:
  “告訴來人,回帖來不及寫,叫他回去告訴祈老,我準明日上午登船拜望。”
  這時“五爪金龍”牛鳴臬道:
  “大哥,明日我們還有三船貨上路,我看向後延半日,我們陪大哥一起上船去,看那祈老怪在弄什麼鬼。”
  “鬧海蛟”歐陽正搖頭,道:
  “不如,你同石山褚彪只管按時啟碇,我與大海去就夠了,祈無水再奸詐,歐陽正自信還對付得了。”
  石山道:
  “大哥,行事多琢磨,小心無大錯,兄弟覺得明日貨船晚開半日,不會耽誤什麼的。”
  歐陽正搖手道:
  “不必了,今日大夥早點歇著吧。”
  由於“江河老怪”祈無水的這個大紅帖子,而使得歐陽正幾人也無心再喝下去,各自回房安歇去了。
  這夜露水濕衣衫,萬里晴空的狼山下大竹林中,忽然閃出一條人影來,細看這人一身黑色水靠,後腰插了一把分水刺,一手還拿了一雙蛙鞋,幽靈般地直往江邊撲去。
  就在一堆石岸邊,他停下身子,急急地換穿上手中蛙鞋,迫不急待地一頭鑽入江水中,光景是往附近錨泊的兩艘大船上遊去了。
  細看這人,生得既瘦又矮,雙目如豹似地令人生畏,扁大的鼻子下面,有一副翹翹地老鼠鬍子,偶爾在他伸頭水面換氣時候還會露出一只大虎牙。
  不錯,這人就是“海門十三蛟龍”老四,“海底蒼龍”
  褚彪,他因不放心大哥歐陽正與李大海二人明日赴祈無水之會,就在各人回房以後,暗中來到江邊,他要潛往祈無水的大船去,探一探這個老水怪究竟在弄什麼鬼,因為“江河老怪”祈無水絕對不會遠從南京趕到狼山來請歐陽大哥白吃白喝一頓,明敞著酒無好酒,筵無好筵,如不探個明白,終是放心不下。
  兩艘三桅大船並靠在一起,泊在距岸約十裡處。
  距離說遠也不遠,不過正好在褚彪下水的偏下游處,這對褚彪而言,就省卻不少力氣,因為江水的流動相當快速,尤其這地方已近長江口,水勢也較湍急。
  不過這些對褚彪而言,根本不算一回事,只不過一袋煙的功夫,褚彪正雙手攀住了大船錨鏈,他只是稍做休息,立刻雙臂運力,緩緩摸到船邊。
  船上十分靜,連個瞭望的也不知到哪兒去了。
  褚彪剛跨登船面,突然一聲暴喝,聽起來足有二十多人在吆喝。
  褚彪還真嚇一跳,細聽聲音,原來起自一間大艙,尋聲找去,不由心中暗笑
  原來是兩個船上的人全聚在這裡賭上了。
  艙頂掛了兩盞燈,一塊絨布上中間放了一根小竹棍,有個漢子,面前放了一個盤子,盤子上面倒扣一個細瓷杯子,原來這些人賭起單雙來了。
  隔著艙板縫往裡細看,褚彪未發現“江河老怪”祈無水,褚彪也知道祈老怪絕不會同這些人賭的。
  回頭望向另一大船,靠後的一間大艙有燈光,但卻沒有聽到有任何嘈雜聲。
  “海底蒼龍”褚彪一手脫去蛙鞋,打著赤腳悄無聲息地躍上另一大船上。
  他人也才剛剛落在船板上,突聞一聲喝叱,道:
  “什麼人?”
  聲音來自褚彪頭頂,頭頂上一個大帆卷著,顯然有人藏在帆上面。
  褚彪尚在一怔之間,大艙內的燈光突然熄滅,一連的躥出三條黑影來。
  暗淡的月光下,褚彪一眼就認出攔住自己去路的白髯老者,正就是下帖請大哥赴會的“江河老怪”祈無水。
  祈無水也看清來人是誰,不由一聲哈哈,道:
  “我道是誰呢,原來竟是十三蛟龍中的四當家褚賢弟到了,我老怪未曾出迎,倒是失敬了。”
  “海底蒼龍”褚彪打個哈哈,道:
  “祈老忒也客氣,客氣得令我褚彪大吃一驚,所以……”褚彪忽然看見另一邊的兩個魔頭,話說一半怔了一怔,因為“江岸一陣風”周全與“醉漁翁”司徒大山二人正衝著他咧嘴笑呢。
  褚彪面色一僵,冷冷道:
  “怎麼的,原來祈老竟與一陣風、醉漁翁扭成一股了,這倒是件鮮事呢!”
  呵呵一聲粗笑,“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再鮮的事,也鮮不過你們海門十三蛟龍吧?”
  褚彪一怔,道:
  “什麼意思?”
  早聽得“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別急,有什麼話明日再談,褚賢弟既然已上得船來,也就在這兒隨遇而安的住一晚,明日且等歐陽當家的到來一會吧!”
  褚彪心中明白,祈老怪是要把自己留下來了,從他的請帖上只署名自己而未提及周全與司徒大山二人,當知他們來意必然不善。
  褚彪一聲冷笑,道:
  “怎麼的,二位是想在狼山興風作浪?”
  司徒大山仰頭喝了一口酒,道:
  “誰要造反哪?你們海門十三蛟龍保鏢走道在這大江兩岸與沿海一帶,我們幾個老頭子何時扯過你們的後腿,掀過你們的臺盤?”
  “江岸一陣風”周全早哈哈一聲乾笑,道:
  “褚彪,別再走了,且進艙去歇歇,喝盅茶如何?”
  褚彪冷然一哼,道:
  “各位可否明示來意?”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不急,不急,進入艙內再說不遲。”
  也就在這時候,另一艙內黑影一閃,又撲過來一人。
  褚彪回頭看去,不由得大驚,道:
  “怎麼的,連這太湖老毒婆子也來了啊!”
  不錯,來人正是“太湖毒蛇”石大娘,她在媳婦戚九娘,與孫子石中寶二人睡下後,剛剛躺下來,突然聞聽周全笑聲,忙走出艙來,卻發現周全三人品方形的圍住一個人,這才一閃而到。
  石大娘聽了褚彪的話,發出一聲梟笑,道:
  “好嘛,說定了明日歐陽正上船來的,想不到你們海門十三蛟龍也是不守信諾之人,半夜三更的還摸上船來,一副賊眉鼠目,居心叵測。”
  褚彪大怒,道:
  “毒嫂子,你別他娘的尖酸刻薄,含血噴人,我問你,送上狼山的火紅帖子上面,署名的只是祈無水三字,為何你等也在此地,這證明你等欺騙在先,想來必然暗中設下什麼陰謀,你倒來個踢狗屁股回頭一口的咬來了。”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誤會,誤會!雖說請帖上由老夫署名,但卻是我們幾個老骨頭的誠意,反正請的是歐陽正,由我一人署名也不算錯吧?”
  褚彪道:
  “不但是錯,而且錯得離譜。”
  祈無水面色一寒,道:
  “怎麼說?”
  褚彪不卑不亢的道:
  “江面上混生活的人,哪個不知道你們這幾個老魔頭的,啃天吃地不算,差一些沒把大江鬧個底朝天,如今你們竟然合穿起一條褲子的找上狼山來,我的兒,這還會有什麼好事幹的。”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不錯,是有一樁小事情要來請教,不過那得等到明日歐陽正來了才知道,現在,只怕你褚彪也不會知道。”
  祈無水心中早想清楚,當年依水寒如果把那東西交給歐陽正,必然也是十分秘密,當然,歐陽正也絕不會對第二人講的,褚彪又怎會知道的?
  再說現在把事情講明,萬一褚彪衝出去把事情向歐陽正說明,則歐陽正必有防備,事情也就難辦了。
  突聽得司徒大山道:
  “褚彪,光棍不吃眼前虧,你既然是來了,何妨大方些進艙去,也免得彼此傷感情。”
  冷笑一聲,褚彪道:
  “海門十三蚊龍同你們有什麼感情可言。”
  他一頓又道:
  “既然各位不願說出來意,而我褚彪又看出你等的來意不善,現在彼此之間已到了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地步,我又何必同你等共處一艙閒話家常……”
  他“常”字出口,橫身衝去,分水刺已撩起碎芒點點,快疾無匹的揮向正在仰面喝酒的“醉漁翁”司徒大山。
  粹然的發難,褚彪的分水刺直往司徒大山那個酒葫蘆上揮去,而令司徒大山塌肩彎腰,忙把酒葫蘆以肘護著,右腿一彎,左腿疾掃而出,口中厲叫道:
  “我的酒葫蘆!”
  不料褚彪就是要他這樣。
  這樣子他才能騰身而起的自司徒大山頭頂越過去。
  果然,司徒大山在左腳掃空中,早叫道:
  “我上當了。”
  “撲通”一聲,褚彪一頭鑽入江中,水底下他可不敢怠慢,急急地把一雙蛙鞋穿在腳上,一口氣潛了半裡遠才露出水面換口氣。
  褚彪十分清楚,大船上的幾個老魔,哪一個的水下功夫也不比他差,如果在水中被他們幾個圍住,自己絕對難是他們對手。
  換了一口氣,也是褚彪的一次大喘氣。
  從水面上望向遠處,大船上隱隱約約的還站著幾個人,光景是一個也沒有下水追趕,倒是令褚彪大感意外。
  原來褚彪一躍而起的時候,早覷準了司徒大山那副篤定的在喝酒,那是他下手的唯一絕佳機會。
  褚彪騰身空中尚未落入江中,“江岸一陣風”周全橫裡伸手探去,差半尺未抓住褚彪一足,他本想跟著入水的,但覺褚彪穿的一身水靠,手中又是分水刺,自己如果愣頭青地追下水,他們幾個船上看熱鬧,如果擒住褚彪,自然是面子十足的光彩萬分,萬一反被褚彪所乘,自己可就太劃不來了。
  是以周全的雙足已站在舷邊,都未再入水去追,回頭抱怨司徒大山,道:
  “你這個老酒鬼,當真誤事,什麼時候不好喝,偏在這節骨眼灌馬尿。”
  “太湖毒蛇”石大娘也沉聲道:
  “捉住褚彪,無疑可使歐陽正低頭,大好機會又平白地丟掉,真是可惜!”
  司徒大山搖搖頭道:
  “算了算了,就等於姓褚的沒來好了,我們還是早些安歇,明日我一定約束自己少喝幾口酒,如何!”說完,徑自回艙內去了。
  隔著船艙,“江河老怪”祈無水高聲喝罵,道:
  “王八蛋們別再賭了,都去歇著了,不定明日還有一場拼鬥呢!”
  就在他的喝叫聲中,另一大船艙中,二十多個正在押單雙的漢子們,紛紛走出大艙來,誰也不再多說一句話地走去睡下了,他們哪裡知道剛才的一幕。
  祈無水仰頭對坐在帆上的漢子,道:
  “人都摸到船上你才發覺,還好能及時呼叫,算是將功贖罪,你可要多回小心了。”
  “海底蒼龍”褚彪爬上岸的時候,已是四更天了。
  褚彪匆匆到了狼山下的大莊院內,徑奔向第二進院子的正屋裡,“鬧海蛟”歐陽正就住在這兒。
  用力拍著門,褚彪叫道:
  “大哥,大哥!”
  歐陽正聽出是褚彪聲音,遂在臥室問:
  “老四,你不睡覺,這時候有什麼事?”
  褚彪高聲道:
  “起來吧,事情可大了!”
  歐陽正披衣而起,開門一看,不由一驚,道:
  “老四,你這是幹什麼去了?”
  褚彪丟下手中蛙鞋,匆匆走進屋子裡,道:
  “大哥,你只怕還不知道吧,祈無水那老魔頭已設下了個大陷阱,就等大哥你去上當了。”
  歐陽正仔細望望褚彪,道:
  “你摸上他們的船了?”
  褚彪道:
  “不但摸上船,我還差一點回不來了呢!”
  歐陽正一驚,忙又問:
  “究竟怎麼回事?”
  褚彪邊脫水靠邊道:
  “大哥呀,你絕對難以相信,‘江岸一陣風’周全那老兒也在船上。”
  歐陽正一愣,道:
  “怎麼會呢?”
  褚彪又道:
  “還有那老酒鬼司徒大山,連那‘太湖毒蛇’石大娘也在大船上呢!”
  歐陽正不能不大吃一驚,他自言自語地道:
  “黑道上的幾個老魔頭,一向水火不相容,冰炭不同爐,怎的忽然會扭結一起合穿一條褲子了?”
  褚彪道:
  “所以我以為他們一起找上狼山,必然有所圖謀而來,大哥不能不加以防備。”
  歐陽正點頭,道:
  “眼前我兄弟只有五人在,其餘的全押運外出未歸,要想對付這幾個老魔頭,我們得好生琢磨一番了。”
  褚彪道:
  “事不宜遲,快把石山他們叫起來吧。”
  歐陽正想了一下,道:
  “你已累了大半夜,快先去睡一覺,事情我自會處理。”
  褚彪搖頭道:
  “未思得妥善對策,我怎能睡得安穩。”
  歐陽正道:
  “那就快把石山他們叫來,大家商一良策吧。”
  褚彪匆匆換過衣衫。
  更把石山、李大海與牛鳴臬幾人叫到歐陽正的臥室來,這時大家一聽褚彪剛才的話,無不大怒,覺得這是幾個老魔頭欺人欺到家門上來了,都願意一拼。
  歐陽正面無表情地道:
  “難道他們想聯手毀了我們的基業不成?”
  “浪裡蛟”李大海道:
  “事情來得意外,我等必須另定計謀了。”
  褚彪道:
  “我倒思得一計在此。”
  既然有計可使,想必是一良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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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無的放矢全憑臆測

  鉤鐮月仍賴在西天未曾落下呢,東面已是萬道彩霞披滿天,這天又是個響晴天。
  就在這旭日東昇的時候,狼山東南的江灣裡,突然號砲連三聲,黑煙柱子沖天形成三個小黑栓。
  緊接著自狼山下面駛出一艘三桅大船,大船的後面又是一連三艘雙桅連貨船,另外就是近二十艘單桅風船。
  也不知哪裡來了恁般多的人,所有的船上黑鴉鴉全是人,他們站在船面上井然有序,每個人手中全握著一把明晃晃單刀,黑衫黑褲褲腿粗,全部光著腳丫子。
  就在浪花的流閃中,每個船上的人彼此呼號狂叫,甚至還有高歌一曲而振聲威的。
  這些船來得神速,每艘船隻一接近祈無水的兩艘三桅大船,立刻用鐵鉤把船鉤牢。
  如此一船鉤一船,二十多艘船剎時把祈無水的船團團圍在水面上,形成一個極為壯觀場面。
  這些船上的黑衣漢子依然沒有妄動,一眼望去,沒有兩百人也有個一百五六十。
  大船靠大船,大船上的祈老怪與周全幾人在看了“海門十三蛟龍”擺出這種場面,一個個反倒哈哈大笑起來
  “江河老怪”祈無水早站在船邊高聲道:
  “歐陽總鏢頭出來吧,老夫等在此候駕了。”
  大船艙門“嘩”的一聲被拉開來,只見歐陽正當先走出艙門,他的身後面魚貫的跟著石山、李大海、牛鳴臬與褚彪四人。
  雙方緊緊的攏在一起,江面上看上去一大片人,但聲音之靜連江面上偶爾掀起的小浪花聲也全聽得見。
  歐陽正五人就站在艙面上未曾過船。
  祈無水等相對的站在艙面上。
  只見石大娘身後面的戚九娘,她仍背著石中寶而令褚彪一驚,因為昨夜並未看清還有這婆娘在內的。
  “江河老怪”祈無水雙手抱拳打聲哈哈,道:
  “好傢伙,我的歐陽仁兄呀,祈無水請的是你一人來,你怎的擺出這種場面來,光景是連你狼山的徒子徒孫全搬離窩來了。”
  另一面,“醉漁翁”司徒大山也哈啦啦笑道:
  “歐陽正,你在哪兒雇來這麼多的蝦兵蟹將,敢情是想嚇我老人家一大跳吧!”
  淡然一笑,歐陽正道:
  “本來歐陽正準備今午登寶船拜望祈老的,但船上又有幾位名震江南的武林名宿,歐陽正就不敢造次,特以至誠之心,十二萬分隆重的排隊前來歡迎各位,還請各位共赴狼山稍做盤桓如何?”
  “江河老怪”祈無水一聽,面色一沉,道:
  “歐陽正,今日是我請你還是你邀我?”
  “鬧海蛟”歐陽正哈哈一笑,道:
  “別管誰邀誰,總是要見面,如今是在我狼山的家門口,東道自應由我們來做。”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搖手,道:
  “別管誰做東道,歐陽仁兄能否過來一敘?”
  褚彪突然一捋鼠須,道:
  “你們這幾個老魔,半輩子也難見你等合穿一條褲子,昨夜不是我眼明手快的衝出你等包圍,只怕今日拿我褚彪當上籌碼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雙手連搖,道:
  “誤會,誤會,此乃天大的誤會呀!”
  褚彪道:
  “別逗了,難道你們昨夜沒有圍住我,難道你沒有逼我褚彪入船艙?”
  “江岸一陣風”周全呵呵一聲脆笑,道:
  “大船上我等見你摸上船,總想看清楚你是何許人吧,當然,在認清你是狼山四當家以後,立即邀你進艙去坐坐,有些話真想同你談談,可是你卻突然拔出分水刺就刺,差一點沒有劈爛司徒兄的寶貝葫蘆,四當家你好生想一想,自你登船到離去,我等誰曾動過兵刃攔阻你了?”
  褚彪細想,想得可多,但卻並未想到有誰拔刀相向,但幾個老魔頭擺出的架式……
  心念間,他冷笑道:
  “當時的情況,你我心中明白,何需此時巧辯?我若不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一頭投入江中,你等會輕易放我回狼山?哼!”
  周全低聲對一旁的祈無水道:
  “歐陽正擺出拼命架式,我等得從長計議了。”
  不料這話被石大娘聽去,突然“呸”的一聲,道:
  “姓周的,你原來怕人多呀!”
  “江河老怪”祈無水稍一思忖,當即道:
  “歐陽正,今日你我既然兜上,而我等又滿懷渴求的趕來狼山,至少我們得把事情弄明白,否則即使你人多,我等也必然放手一搏,當然,其結果必然是你們的死傷大於我方。”
  淡然一笑,歐陽正道:
  “一旦放手拼命,哪管他死傷多寡,倒是你老兄所提事情,必然是十分重要,但請說個明白如何?”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好,我這裡話不多說,你那裡仔細聽著,我等這次趕來並非別的芝麻小事,而是當年震撼江南的飛龍令中祕籍‘八步一刀’,歐陽仁兄,你聽清楚了嗎?”
  歐陽正一驚,心想,這幾個魔頭怎的忽然為飛龍令而奔走起來了,當年只要有人提起飛龍令,那好比天上掛著的一塊肉,誰不仰首欲得。
  一念從此,歐陽正聳肩一笑,道:
  “各位可是要找飛龍令?”
  周全忙道:
  “不錯。”
  歐陽正嘴角一撩,道:
  “既是要找飛龍令,就該上焦山飛龍寨,我狼山哪會有什麼飛龍令的?”
  “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找你,當然有找你的道理。”
  歐陽正驚異地道:
  “什麼道理?”
  石大娘道:
  “傳說你與依水寒交情不錯吧?”
  歐陽正道:
  “雖未換帖,情逾手足。”
  尖聲一笑,石大娘道:
  “那麼飛龍寨家務不和的事你也必然知道了?”
  歐陽正面色一整,道:
  “別人家務事,與我何干?”
  祈無水立即道:
  “有關,當然有關。”
  歐陽正一旁的石山怒道:
  “滿嘴胡說八道!”
  祈無水面色一寒,道:
  “那年依水寒出海,他可是把飛龍令中之物暗中放在你手裡吧?”
  他此言一出,歐陽正驚怒交加地道:
  “祈老怪,這可不是隨口說著玩的,你得掏出憑證來,否則歐陽正絕不與你等甘休!”
  半天未開口的“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老夫縱橫江河一生,唯一令我老人家寢食難安的,就是傳言中的那把‘掌中刀’,好不容易天奪其志的把個依水寒的老命送在汪洋大海裡,初時還以為那東西也沉入大海了呢,不料就在焦山飛龍寨的一席酒吃後,我等才得知那東西仍在人間,而且又在七轉八彎中,判定東西必在你歐陽正手,今日我等既然找來,至少你得取出來讓我等瞧瞧吧?”
  歐陽正一聽,當真氣的直哆嗦,他本是個虯髯粗漢,在他那銅鈴眼的逼視中,面上肌肉扭曲,扭曲得滿面鬍子似根根針立般,咬牙咯咯,道:
  “我歐陽正行事光明正大,那像你等幾人,利之所在,六親不認的,當真是無的放矢,含血噴人。”
  祈無水道:
  “我看你小子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不死心,老夫取出證據來,怕你不低頭承認。”
  祈無水轉身走入艙中去。
  光景是去取什麼證據了。
  歐陽正心中坦然,因為他實在弄不懂這江河老怪會有什麼入人以罪的證據。
  多少人在聽他們對話。
  多少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看事情的發展。
  這時候褚彪手握分水刺沉聲道:
  “別說沒有那話兒,就算是有,那也該由飛龍寨的人找來,怎麼的也不該你們幾個老魔頭找上門的。”
  石山把臉一甩.怒道:
  “娘的,師出無名嘛!”
  “醉漁翁”司徒大山怒道:
  “哪個敢說師出沒名,這明明師出有名,須知江湖寶人人找,不著尖你說是誰的就是誰的,更何況那東西已溜出焦山飛龍寨,這就等於丟在道上的東西,見一面也得分一半。”
  司徒大山醉言醉語地說出一番歪道理來,更是氣的歐陽正幾人憤然頓足不已!
  早見祈無水已取出一支竹棍來,那是小癩子從佟老爹手中接過來的。
  祈無水高舉著竹棍,道:
  “證物在此,你可要仔細瞧瞧!”
  歐陽正望著祈無水手中竹棍道:
  “一根竹棍?”
  祈無水冷笑道:
  “你別小看這支竹棍,他可是包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歐陽正道:
  “什麼樣的秘密?”
  祈無水擺動著手中竹棍,道:
  “佟大年你可認識吧?”
  歐陽正道:
  “不就是當年飛龍寨總管嗎?”
  祈無水道:
  “不錯,這支竹棍即是由他處展轉得來,也許佟大年在依水寒出事後,帶著這項秘密遠走他鄉,當然也是依水寒暗中交待他的,但姓佟的終於還是被飛龍寨派出的探子找到,佟大年死了,而這支竹棍……”
  歐陽正幾人一驚,道:
  “佟大年死了?”
  祈無水道:
  “不錯,佟大年是死了,而這項秘密也因他之死而被揚開來了。”
  歐陽正怒道:
  “佟大年之死又與我狼山何干?除了我等為一個忠勇之士哀悼之外,想不出也看不透會與我們有任何瓜葛的。”
  “江河老怪”祈無水冷哼一聲,道:
  “歐陽正,你接著這竹棍仔細看吧,看完了你就會俯首承認的。”“嗖”的一聲,竹棍直向歐陽正身前落下,早被一旁的褚彪伸手接住。
  歐陽正取在手中細看。
  橫看豎看只是一根竹棍。
  早聽得祈無水高聲道:
  “難道你沒看見竹棍上刻的十三個‘人’字?”
  看到了,歐陽正在仔細地看。
  他甚至還伸出手指在數那竹棍上的幾個“人”字。
  半晌,突聽那歐陽正怒道:
  “這也只不過刻了十三個‘人’字而已,怎能判定就是指的我們海門十三蛟龍?”
  “江河老怪”祈無水怒道:
  “那已足夠明白了,天下哪有恁般巧的正好有十三個人?而你又與那依水寒情逾手足,若非是你,天下又有誰夠資格叫依水寒付託的?”
  歐陽正雙手直抖地怒道:
  “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石山大怒,一把搶過那竹棍,雙手施力,“ ”的一聲,那竹棍已斷,卻是未曾斷開來。
  石山上下一拉,竹棍立刻拉劈開來。
  於是,有一小撮泥土自竹棍中落在船板上。
  緊接著又見一個小紙團掉下來,早被褚彪一把抄住。
  另一面的大船上,“江河老怪”祈無水五個人看的清楚,一聲招呼,五個人齊振臂躍起,“噗嚕嚕”落在歐陽正的大船上面。
  歐陽正並未出手迎擊,且又伸手攔住李大海等人的撲擊,但形勢上已是劍拔弩張,圍在四周狼山一眾已在高叫著要拼命了。
  歐陽正雙臂一揮,立刻又靜下來。
  褚彪手上握著的小紙團,正要被他打開來呢,歐陽正忙制止道:
  “收起來。”
  歐陽正已知那紙團必然十分重要,事出突然,自己這方面等於撿到大大便宜,當然也就不用急著打開來了。
  褚彪見大哥示意,忙把紙團往懷里塞,卻不料“江岸一陣風”身法奇快地早閃在他面前,旱煙鍋就在褚彪面前連閃不斷,逼得褚彪不得不伸手去招架。
  周全就在這時候以“二龍搶珠”手法,伸手搶抓褚彪手上的紙團,褚彪寧願挨上一煙鍋也不甘心放手。
  於是“嘶”的一聲,紙團被人撕開來。
  各抓一截紙團,二人同時暴退。
  褚彪退躍至歐陽正等身前,忙展開紙團一截,不由得吼叫道:
  “怎的只是個‘鐵’字。”
  “江岸一陣風”周全也退至祈無水身邊,幾個魔頭立刻圍過來搶著看。
  周全急急展開紙團看,卻是個“塔”字。
  “醉漁翁”司徒大山正要叫出口呢,早被周全伸手摀住他的口,搖頭示意。
  司徒大山立刻會過意來,不再開口出聲。
  祈無水已見紙上的“塔”字,又聽得褚彪叫著個“鐵”字,他一聽之下,心中大樂的忙向歐陽正等連連抱拳,道:
  “歐陽仁兄,弄來搞去的原是一場誤會,我們全上當了呢!”
  歐陽正怒道:
  “你們搶去的紙團上面,寫的什麼古景?”
  祈無水笑道:
  “什麼也沒有,也不過是個“鐵”字而已,原來上了佟大年老小子的當了,他這個玩笑開的可大。”邊伸手一捻,紙團已粉碎的落入江中。
  “江岸一陣風”周全幾人當即又躍回自己船上,且齊齊向“海門十三蛟龍”五人抱拳不迭,光景是化干戈為玉帛的樣子,一個個直打哈哈不已。
  伸手不打笑面人,歐陽正幾人再一肚皮的氣,但見這幾個魔頭一副卑恭樣,一腔怒火也只得強咽回去了。
  歐陽正高聲叫道:
  “狼山兄弟們,咱們回岸上了。”
  邊又高聲對祈無水等人沉聲道:
  “真正是莫名其妙,毫無來由。”
  祈無水滿面笑容地道:
  “歐陽仁兄,全是誤會嘛,你好走,後會有期呀!”
  歐陽正率領著狼山兄弟們撤走了。
  遠處卻見飛龍寨有船在窺伺。
  然而“江岸一陣風”周全幾人卻全都走進大艙中,祈無水還命屬下開酒壇,大事慶祝一番呢,因為一直憋在他肚子裡的疑團,終於揭開了。
  “鐵塔”!祈無水自言自語,滿面得色。
  周全更是直拍腦袋,道:
  “誰會想得到那玩意兒竟然是藏在開封城的鐵塔上呢?那鐵塔高十三層,佟大年畫了十三個人疊在一起,娘的,反倒把我們幾個老江湖弄迷糊了,差一點沒同那海門十三蛟龍拼上老命。”
  司徒大山道:
  “現在想想佟大年刻在竹棍上的十三‘人’字,還真像個塔,頂上有一點,那話兒絕對是藏在塔頂那一層內的。”
  石大娘也道:
  “不錯,一定就是在最上一層,開封鐵塔十三層,當時怎的就沒有弄明白的多想想,卻急急的趕回江南來。”
  周全笑道:
  “只要能取到東西,多跑些路也是值得的,哈……”
  兩艘巨船已張滿了帆,東南風把帆吹得鼓似的滿,滿得大船箭一般向上游破浪衝去。
  就在這時候,石大娘領著戚九娘走出大艙中,只聽她高聲吩咐把船速靠南岸,而使得周全幾人一怔。
  “石大娘,大夥正迫不急待的要趕往浦口,乘馬直馳開封城呢,你怎的要船開往南岸?”周全走至石大娘面前問。
  石大娘道:
  “東西現已明朗,你我均已知道是藏在開封城的鐵塔上面,這次再去,由我老婆子一人也就夠了,我媳婦與孫兒何需再去的,這裡南岸回太湖最近,由江陰走運河,一日就到太湖,我要她們回去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心中竊喜,因為石大娘這麼一來,無形中少了一個競爭者。
  一旁的“醉漁翁”司徒大山早點頭,道:
  “石大娘的這一決定,我老人家最是感佩,須知東西身外之物,孫兒可是心上肉,背著個小娃兒長途跋涉,總不是一件好事情。”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叫掌舵的快把大船攏靠江岸,送戚九娘母子上岸。
  附近的大船上,“江河老怪”祈無水忽見周全幾人的大船往南岸靠去,不由得一愣,忙也叫船靠過去。
  不旋踵間,兩船全靠在岸邊,祈無水才知道那個恨得想吞吃自己的戚九娘母子要下船回太湖去了。
  不過祈無水卻十分懷疑,如今東西即將出現,為何戚九娘反而要回太湖,當真是令人十分費解了。
  兩艘大船靠在岸上,石大娘親送戚九娘登岸離去,她對周全道:
  “你們且等等我老婆子,九娘一上路,我就回船來。”
  “江岸一陣風”周全與司徒大山、祈無水三人忙應道:
  “只管前去,我們一定等你上了船才啟碇。”
  石大娘笑笑,道:
  “這種事情我石大娘既然插上一腿,自然就不怕你們把我撇下,嘿……”
  石大娘笑的十分神秘,當然她也難掩其心中的得意。
  倒是周全三人,全被她一聲冷笑弄的全身不自在。
  不料石大娘與戚九娘下船以後,直到過午還未見她的人上船來。
  要知那江陰本在長江南岸,從江陰有條運河通無錫,而無錫就在太湖邊。
  石大娘把兒媳婦送走以後,並未立刻回到船上,她卻找了一家客店,要了一個房間好生的睡起來了。
  石大娘直睡到傍晚時分才起來,等她緩緩地走向江岸時候,發覺周全與司徒大山、祈無水三人站在船邊直張望,這時候見石大娘走來,周全早迎上去怨道:
  “我的老奶奶,我們還以為你回太湖去了呢。”
  石大娘苦笑道:
  “對不住,對不住,我那個小孫子忽然拉起肚子來,這才急忙找大夫什麼的,把正事給耽誤了。”
  司徒大山冷冷道:
  “石大娘,你該不會在玩什麼花樣吧?”
  石大娘人已登上船,聞言大怒,道:
  “老酒鬼,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把兒媳婦送回太湖去,正表明我石大娘的心跡,怎麼的,你竟把好心當成了驢肝肺不成!”
  祈無水忙道:
  “算了算了。今日我們且在此歇一晚,五更天趕著放船浦口,順風的話,明日晚上必能趕到。”
  石大娘心中著實高興,因為這正是她的目的,她要船慢行一日,當然是她與戚九娘二人計謀的一部分。
  於是,兩艘大船當晚就靠在江岸未揚帆。
  這一夜石大娘的心情愉快,吃得飽睡得好,光景是一夜睡到天光光,反倒是周全三人,由於石大娘異乎尋常的行動,三個人好一陣揣摩商量,但誰也弄不懂所以然來,而祈老怪與醉漁翁二人有個同樣看法,那就是石大娘必然不懷好意,因為石大娘明明知道她所面對的競爭者,沒有一個是省油燈,她為何還會擺出這種削弱自己力量的姿態,豈非大異常情!
  三人就這麼裝滿一肚子疑團地睡去。
  江水往東流,卻未能流去周全三人腹中疑惑,因為大船向浦口飛駛中,石大娘的面上總是掩不住的一團喜。
  祈無水只要望見石大娘高興,他就會全身不自在。
  司徒大山幾次想套問石大娘,而石大娘總是帶笑著:
  “如今東西即將得手,怎不令人高興的,嘿……”
  從浦口上岸,四個人換乘馬匹直往開封馳去,越近開封,那石大娘越是高興。
  這日距離開封已不過半日,四個人來到一處道旁野店打尖,就在四人吃喝中,石大娘開口問周全:
  “周老頭,眼看著我們就要得到那東西了,但有個大問題你可曾想過?”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什麼大問題?”
  石大娘道:
  “東西只有一件,我們卻來了四人,試問東西到手如何分法?”
  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也皺眉道:
  “老太婆說的不錯,東西到手如何分法呢?”
  哈哈一笑,周全道:
  “這個問題好解決,周某也早想過了。”
   聲冷笑,石大娘道:
  “何不說出來一聽。”
  “江岸一陣風”周全放下碗筷,笑笑道:
  “東西雖只一件,但若要我等抱著無私無我之心橫手讓人,只怕誰也不會恁般大方地放手,所以周某早擬訂了兩個方案,就等東西取到以後,大家再商議決定如何處理的了。”
  石大娘扁嘴上撩,問道:
  “且把你的兩個方案先說出來如何?”
  周全道:
  “第一個方案,我們各憑本事,等到東西到手,大家各自劃一小舟,南京燕子磯下決勝負,誰贏東西屬誰。”
  祈無水道:
  “那另一方案又是什麼?”
  周全道:
  “更是簡單,取得東西以後,你我當眾加以銷毀,天下沒有那‘八步一刀’水上絕學,我等心中疑慮自然消失,再要行事,連焦山飛龍寨也難奈我何。”
  石大娘冷然一哼,道:
  “你的兩個方案可真不錯,周老頭呀,兩個方案我老婆子全贊成。”
  “醉漁翁”著店小二把葫蘆裝滿二鍋頭,往腰上一掖,道:
  “走吧,三位,趕到開封城,正好可辦事,不論你一陣風擬下什麼樣的方案,總得先把東西弄到手才能決定。”
  四個魔頭付過帳,匆匆又跨馬西馳。
  只是石大娘走在最後面,她卻不時的回頭看,像是在期盼什麼似的,直到四人全進到南門,她才面露焦急之色。
  “江岸一陣風”周全現在對於開封城似已相當熟悉,他先領著三人直馳鼓樓街的“沙城酒樓”。
  “江河水怪”祈無水對這家酒樓也十分熟悉,哈哈笑著對石大娘與司徒大山二人道:
  “我就是在這家酒樓請了那個小癩子大吃了一頓,娘的,花錢不多,受氣不少,終還是叫那小癩子走掉。”
  石大娘道:
  “你們三個老魔還會做出什麼好事來,當初如果小癩子跟老娘到太湖去,事情的變化,必然另是一番光景。”
  司徒大山哼了一聲,道:
  “你把小癩子帶回太湖,你永遠也不會想得到那東西,因為我敢肯定那小娃兒不會輕易說出口,再說你又如何能知道那竹棍內還藏有一張小紙團的?”
  周全回過頭來也道:
  “話可又說回來了,你若把小癩子帶回太湖,我們三人怎麼辦?”
  祈無水道:
  “我必找上太湖去要人。”
  石大娘未再說話,因為小二已匆匆趕過來了。
  二樓的一張大桌邊,四個人齊據一方,不料小二一眼就認出祈無水來,笑道:
  “你老不是上次領著一位癩痢頭來的嗎,怎麼不見那位小哥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面色一沉,道:
  “你閒話少說,快弄幾樣下酒好菜上來。”
  小二望望四人,又聽得四人全是南方口音,急忙點頭應道:
  “四位且稍坐,小的這就叫灶上叨拾,酒要多少……”
  司徒大山道:
  “先來十斤二鍋頭。”
  小二一驚,但他望了一眼司徒大山那個碩大的酒糟鼻子以後,遂點點頭,道:
  “馬上送來。”
  那小二走的時候又仔細的看了幾人一眼,匆匆下樓。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看,低聲對幾人道:
  “我覺得這個小二有些不大對勁。”
  祈無水道:
  “怎麼啦?”
  周全道: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著不對勁。”
  現在,已經是掌燈時分。
  當然也是吃飯的時候。
  “沙城酒樓”地處開封城最熱鬧地段,這時候早已是高朋滿座,幾個小二忙進忙出,那種端盤拿杯,上菜算帳,擠來蹭去,可也真難為他們。
  只不過就是不見那個認識祈無水的小二再出現。
  直到祈無水四人酒足飯飽,那小二才匆匆自外面走進來,這小二的後面正跟了兩個年輕人。
  “江岸一陣風”周全四人走出“沙城酒樓”的時候,開封城大街上的行人還真不少,這時候若有人在他們後面跟著走,誰也會不以為意,馬匹寄在酒店外,四人並肩往鐵塔去,當然周全幾人絕想不到開封城會有人跟蹤他們。
  匆匆的走過幾條大街,直到快近城東的時候,四個人才拐嚮往佑國寺的那條小巷中。
  四個人走的越發快了。
  於是,跟蹤他們的兩個人,有一個回頭就跑,只有一個遠遠的跟著。
  月兒不亮,而且有些黯淡。
  天空有幾塊面盆大的黑雲,像一塊未固定的黑色面紗般,時而來一個雲掩月。
  月不明,但對於“江岸一陣風”周全四人而言,反倒行事方便不少。
  一行四人的腳步更見快了,因為那個高十三層的鐵塔已矗立在灰色的夜暗中,流雲飛逝中有些像是要倒下來一般令人吃一驚。
  司徒大山仰首上望,邊自言自語,道:
  “佟大年竹棍上刻了十三個‘人’字卻不是‘人’,竟然會是這座鐵塔,他娘的可真絕!”
  石大娘在他身後想笑,因為石大娘心中在琢磨,你們三個老不死的,令你們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頭呢!
  鐵塔的大門未關,因為還未到二更天。
  佑國寺對面的茶館依舊,但茶館的門已關,天都黑了,誰還會坐在這兒喝茶水的?
  四個人站在鐵塔下面,仰望那高可二十丈的鐵塔,有三人已手心沁汗。
  緊張的當然是周全、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三人。
  “太湖毒蛇”石大娘似乎有著另一種興奮,那是只有她自己體會出來的興奮。
  想想看,如果這次計劃成功,太湖黑龍幫不但領袖江南水路,而且也趁此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一舉殲除江南水路人人見而頭痛的三個老魔頭,一舉兩得,怎不令她內心感奮的。
  每思至此,石大娘總會不自覺地回頭望。
  現在,她又在回頭望
  黑暗中她望見有個人在暗中窺視,不由令她“咦”了一聲,向那人影躍去。
  “江岸一陣風”周全比她更快,那黑影還未閃退三步,五丈距離,他已攔住那個黑影。
  “朋友,你是幹什麼的?”
  這時“太湖毒蛇”石大娘見這人面生得很,心中一怔,還以為是自己人呢。
  早聽得那人道:
  “俺是回家的。”
  石大娘一聽那人說話,就知是個本地人。
  周全面色一寒,道:
  “你走吧,最好少到這兒溜達。”
  那人點點頭,匆匆隱入黑暗中。
  鐵塔下面,“江岸一陣風”周全對石大娘三人道:
  “為了安全起見,我等選一人登塔取物,三人在塔下守護,各位以為如何?”
  祈無水道:
  “選何人上去?”
  石大娘道:
  “為何要三人守在塔下呢?”
  周全道:
  “石大娘,你怎麼行事不加思考,如果我四人全登上塔頂,萬一有人在塔下等便宜,你該怎麼辦?”
  石大娘道:
  “我等來時隱密,而且口風又緊,石大娘不信會有什麼人知道我等來此的。”
  祈無水道:
  “以我老怪看,不必一人登塔,也不需三人守在塔下面,乾脆兩人登塔,兩人塔下守著,如何?”
  司徒大山點頭,道:
  “我也是這個主意。”
  周全目露兇芒一現地道:
  “既然各位定要如此,也好,請問誰願登塔?”
  “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老夫身邊帶有火種,你們哪個同我登塔?”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也好,周某以輕功見長,且同你老酒鬼一同登塔吧!”
  祈無水望望石大娘,見她無可無不可地不開口,也就點頭道:
  “也好,我同老毒婆守在塔下。”
  他邊對石大娘道:
  “你站在塔右,我在塔左,各守一邊如何!”
  顯然,祈無水是在提醒石大娘,夜色朦朧,仔細守著姓周的輕功了得,可別被他取到寶物溜走。
  當然,他的話更是叫周全聽的,警告周全,最好別打歪主意。
  周全當然聽的清楚,心中更是明白祈老怪的話意所指,但他只是抿口一笑,一撩長衫,當先進入塔內。
  司徒大山緊跟在他身後往塔上登。
  那鐵塔每層階梯並非是旋轉式,而且沿著一邊直上直下,看上去相當陡。
  二人進入鐵塔後,誰也未再開門,匆匆的一層層往上登,直到第十層上,“醉漁翁”司徒大山站住腳,道:
  “老周呀,還有幾層?”
  周全回頭笑道:
  “只要有階梯,就是還未到頂層,司徒兄如果是累了,何妨在此歇著,我一人上去的就成了。”
  “咕嘟”喝了幾口酒,司徒大山笑道:
  “一向我最了解你周兄最是會體諒他人的,是吧!”
  周全心中在想,又不知這老酒鬼在耍什麼花樣了,心念及此,淡然一笑,道:
  “只可惜知我心之人又太少了,奈何!”
  司徒大山隨意把酒葫蘆塞子一拔,道:
  “喝一口吧,提一提勁,完了咱們上去取東西。”
  周全搖搖頭,道:
  “吃飯時我已喝多了,酒會誤事,還是辦正事要緊。”
  司徒大山,面色一寒,黑暗中雙目辣辣逼人,道:
  “你我合作上得塔來,我今請你喝口酒,你卻一語搪塞,老周啊,你也太令我失望了。”
  呵呵一笑,周全接過酒葫蘆,道:
  “周某似已明白司徒兄的心意了,好,我喝一口,表示你我合作無間。”
  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又笑道:
  “周某願聞司徒兄高見。”
  醉漁翁接過酒葫蘆,笑道:
  “計謀在此,但需先見了東西再做道理。”
  “江岸一陣風”周全笑道:
  “好,我們上去。”
  二人立刻連登三層而到了最上一層,不料這時高處依舊暗,周全忙叫司徒大山燃起火折子。
  二人又在這一層上仔細的觀察,這最上一層相當小,只轉動幾次身子,什麼東西也看得清。
  “江岸一陣風”周全扶窗向外望,塔外風聲呼嘯而過,他卻在心中琢磨,由這最上一層向下騰躍,一層層的往下落,大概沒有問題,眼前得先收拾這老酒鬼才是真的。
  殺機一現中,周全又想到應該先見到東西再下手,因為萬一東西不在,自己又殺了司徒大山,那時候只怕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嫌疑。
  “江岸一陣風”周全笑對司徒大山道:
  “司徒兄,你且舉高亮光,我攀梁上一看如何?”
  司徒大山聞言,一手握著酒葫蘆,右手高舉火折子,邊對周全道:
  “高不過兩丈,上面應可看得清楚,你快上去找吧!”
  “江岸一陣風”也不多言,擰身一躍,人已攀牢那沒有空間的斜粱。
  原來每層塔頂上的梁,全是自中央向一邊斜下去,每層八根斜梁,因而沒有絕世輕功的人,想在上面停留,那得全憑丹田一口真氣,運功雙腳雙手夾著木梁。
  “江岸一陣風”周全的身子順著斜梁貼在上面,伸出雙手在上面掏摸
  於是,他心中突突的在跳動,因為他摸到一處墊板可移動,能移動,裡面必有東西藏著。
  不自覺地望向下面,司徒大山的眼神可盯得緊。
  這時司徒大山見周全望他,忙問道:
  “怎麼樣?可有?”
  周全搖搖頭,道:
  “沒找到!”
  司徒大山忙道:
  “掀開來看看呀!”
  周全點著頭,但他卻在右手上伸中,身子突然滑下,快得無與倫比的砸向下面的司徒大山。
  高燈低亮,但半空中落下個人來,酷似天壓下來,司徒大山旋身暴躲如電。
  “ ”的一聲,周全的旱煙袋鍋已點在司徒大山的肩井穴上,緊接著,又是一聲“咚”!司徒大山的酒葫蘆已跌落在地上。
  司徒大山的左臂已難拾起來!
  周全卻冷冷連聲笑地步步向他逼去
  然而司徒大山卻面無表情地道:
  “成,你我同歸陰曹地府,便宜由他們二人去佔吧!”
  周全一怔,道:
  “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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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場空歡喜

  “醉漁翁”司徒大山的左臂難舉,後腰上的銀絲漁網未能及時取出。
  當然他心中十分明白,在這方圓不過兩丈內,如何能施展銀絲漁網,更何況右手尚舉著火折子。
  火光下,司徒大山那捲曲的須發在抖動不已,豬唇厲烈地似要崩裂一般,沉聲道:
  “周老頭,有件事情你總不會忘記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口角一撇,道:
  “自我等離了長江岸,一切籌謀周某早經擬就,現在正是按步就班循序進行,腳步之穩,十分附合心意,還有什麼事情值得我牽腸掛肚的牢記在心?”
  嘿嘿一聲冷笑,司徒大山伸袖一抹額頭冷汗,道:
  “別忘了你曾剛剛喝了我的那口酒。”
  周全聳肩一笑,道:
  “那也不是第一回,前些時黃河岸邊我不也喝了你好幾口二鍋頭嗎,怎麼的,敢情你是要討回人情?”
  司徒大山破口罵道:
  “哪個王八蛋向你討人情,實對你說吧,一個對時,周老頭,你聽清楚,只有一個對時,你非死無異!”
  周全一聲哈哈,道:
  “怎麼的?打不過想嚇啊!你把周某當成小癩子了?”
  司徒大山彎腰拾起地上酒葫蘆。
  周全在火光下看得可仔細。
  “ ”的一聲脆響,司徒大山拔掉塞子,只見他毫不珍惜地把葫蘆內尚有三斤多的二鍋頭全傾倒在地上。
  剎時間鐵塔頂上充滿酒氣香味。
  周全雙眉一揚,道:
  “你這是幹什麼?”
  司徒大山道:
  “明知酒內有毒,我還要它作甚?”
  周全稍一思忖,冷笑道:
  “酒氣香味撲鼻,根本毫無疑狀,顯然是你想在周某面前班門弄斧的故作態。”
  司徒大山冷笑一聲,道:
  “周老頭啊,你也太把自己估得高了,要知司徒大山敢於跟你周老頭登塔取寶,自也把雙方實力稍加估量,我知道你的心,你的那顆黑不哩幾的野心,一旦東西到手,鐵塔雖高,怎當得你的絕世輕功,塔下有人,他二人一個也攔不住你,所以我才跟你上來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你的話並不使周某吃驚,因為我的行動你們一定會揣摩得出來的,數十年江河翻滾,總歸不是白混,但你雖然知道,卻也奈我何,眼前周某就得送你上路了。”
  暴伸一手,手上托著個酒塞子。
  一個木塞子,又有什麼異狀可言?
  但司徒大山卻顯得十分篤定地冷笑,道:
  “周老頭,你可要看看我這個酒葫蘆木塞子?”
  周全的煙袋鍋已舉在空中,聞言一怔,道:
  “一個木塞子又有什麼好看的?”
  司徒大山一哼,道:
  “只你看了之後,必然會像個洩了氣的皮球般再也不會對司徒大山恁般的囂張無禮了。”
  一把搶過木塞子,周全可看了個仔細。
  早聽得司徒大山又道:
  “木塞,狀如小,現在你該仔細看一看那空的一面,攝魂毒粉應該還看得到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看了半天,未見中空有異,不由怒道:
  “這裡會有什麼攝魂毒粉,老小子,你顯然在拖延時間,看我怎麼敲爛你的腦袋吧!”
  司徒大山忙道:
  “光線不佳,但聞也可以聞得到那股子味道來的。”
  周全不自覺地把木塞放在鼻端聞了幾下
  司徒大山突然笑得全身直哆嗦……
  木塞怒擲向司徒大山,周全破口罵道:
  “好不要臉的老酒鬼,你竟用計來騙周某。”
  偏身躲過木塞子,司徒大山笑道:
  “不錯,你確實並未喝下什麼毒酒,但現在你卻吸入不少老夫的攝魂毒粉,姓周的,你若想苟延殘喘地多活幾個時辰,最好少用內力,否則這鐵塔之上就是你江岸一陣風的歸西之地。”
  司徒大山這時候才緩緩伸出舉火折子的右手,只見一個小木釘被他舉著,笑道:
  “周老頭,你見過這木塞中的木塞嗎?”
  原來司徒大山那個木塞上面還有個小木塞,大木塞中正隱藏著一種用十二種毒魚煉裝的攝魂毒粉,周全本沒有喝進毒酒,但在司徒大山的挑動下,竟以鼻去聞。
  現在,周全雖知自己中毒,那是他聞的,因為他立刻覺出頭昏腦脹,心口欲吐又塞得好不難過。
  “江岸一陣風”周全怒道:
  “老酒鬼,你竟敢用計騙我,可惡啊!”
  司徒大山得意地道:
  “老周啊,你分明是鬼,我怎能把你當神?有道是,青酒紅人面,寶物動人心,既然四人爭一物,那就得看各人的手段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難道你還想以同樣手法對付老怪物與石大娘二人?”
  司徒大山笑道:
  “如有必要的話。”
  周全道:
  “好,算你高明,我周全認栽了。”
  司徒大山一笑,道:
  “丟下你那支旱煙袋。”
  周全可真合作,也不多言地把旱煙袋拋在地上。
  司徒大山一聲哈哈,道:
  “人處在這時候最是看得開,畢竟老命重於一切,命完了,就算他弄到個寶山又如何?”
  周全苦笑道:
  “如今你已失去一臂,即算你能得到東西,又如何能逃過塔下面的石大娘與祈老怪的?”
  聳肩一笑,司徒大山道:
  “一樣的米面,各人的手段,如何對付他二人,就不用你多費神勞心了。”
  周全幾乎想嘔,他痛苦地道:
  “老酒鬼,你似乎已稱心如意了吧!”
  司徒大山手指塔頂,道:
  “上去吧,先把東西取下來。”
  周全道:
  “周某已中毒,只想作嘔三日,哪還敢運力上躍的。”
  司徒大山道:
  “周老頭,你若捨命取物,司徒大山也許念在你我同道,立刻為你解除所中之毒。”
  周全驚喜地道:
  “你有解藥?”
  司徒大山道:
  “當然有。”
  “江岸一陣風”周全雙臂一揚,人已躍上斜梁,忙不迭地把那一塊鬆動的墊板取下來。
  墊扳已拋在地上,周全卻“咦”了一聲,忙又伸手去掀其他墊板,但卻又一塊也掀不動。
  司徒大山仰面看的真切,忙問:
  “東西呢?”
  飛身落下地,周全怒道:
  “老酒鬼,我們來晚了。”
  司徒大山一驚,道:
  “怎麼說?”
  周全手指上面,道:
  “有塊墊板是松的,我還以為東西必在那裡面的,誰知裡面卻是空的。”
  就在二人驚怒交加中,鐵塔附近的巷道上,火龍似地衝來一批人,這些人跑得可真快,吆吆叫著似乎手中還拿著明晃晃的刀。
  周全與司徒大山伸頭望去,不由得一驚。
  周全忙對司徒大山道:
  “老酒鬼,這夥人似乎是衝著我們來的呀!”
  司徒大山道:
  “好像是的。”
  周全急又道:
  “你我又要統一戰線的上一條船了。”
  司徒大山點頭道:
  “同舟共濟。”
  周全道:
  “老酒鬼,既知同舟共濟,就該快拿解藥來呀!”
  周全話未說完,司徒大山已遞了一包香噴噴的粉藥,道:
  “吃下去,不到塔下你就會恢復過來的。”
  周全死裡重生,哪會怠慢,忙把香粉吞入口中,一晃白頭,道:
  “真的清醒多了。”
  這時候,鐵塔下面少說也來了五十多人,團團把個鐵塔圍了個水洩不通。
  那周全吃了解藥,忙著調息一陣,才對司徒大山道:
  “老酒鬼,未見東西,我二人一旦下去,石大娘與祈老怪必不相信,如何是好?”
  司徒大山道:
  “這有何難,由他們上來找好了。”
  隱隱地已聽得塔下喝罵之聲。
  周全卻頓足罵道:
  “這麼好的機會竟然如此錯過,真他娘可惜。”
  司徒大山淡然道:
  “東西如果到手,再由塔下面的人圍著石大娘與祈老怪二人拼殺,你則名符其實的一陣風去無蹤,是吧?”
  周全搖頭一嘆,道: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呀!”
  司徒大山道:
  “別難過了,沒有東西,我們還是朋友,依舊合穿一條褲子,是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點頭,道:
  “不錯,你我仍然得要繼續合作下去。”
  司徒大山一指塔下,道:
  “那就快到塔下去,別叫石大娘與祈老怪二人吃鱉,要知來的一夥人尚不知是哪一路呢!”
  於是,二人匆匆奔下鐵塔。
  就在鐵塔最下面一層,門口處,祈無水與石大娘二人各自握著兵刃並肩而立的擋在哪兒。
  石大娘見周全與司徒大山下來,忙問道:
  “東西呢?可曾到手?”
  周全搖頭,道:
  “完了,我們還是來遲一步。”
  石大娘怒瞪雙目,道:
  “你誑老娘?”
  司徒大山早叫道:
  “誰說謊就是大江裡爬出來的王八!不信你再上去找!”
  就在這時候,塔外面有人高聲罵道:
  “奶奶的,原來四個南蠻子全是掘寶的,跑到鐵塔上面掘寶來了。”
  周全忙問石大娘:
  “塔外面是什麼人?”
  石大娘道:
  “聽口音全是開封城的人,說什麼要替自己人報仇,一下子就把我二人圍住了。”
  周全才走近塔門口,發現塔外面二十幾只火把舉得可高,每個人手上握著明晃晃鋼刀,塔正前面四個大漢,光景可不正是魏老虎手下的四大金剛全來了。
  就在雙方正僵持中,突然對方人群中有人叫道:
  “魏大爺來了。”
  魏大爺,當然指的是“魏老虎”魏一鬥。
  佑國寺前的小小廣場上,來了四支火把,另外四個大漢合力抬了一個單人活動床。
  這單人床上躺了個灰皮刮瘦灰發灰衣人。
  只見這人單鳳目無神,雷公嘴更見癟又尖,如果人們不知道魏老虎被雷一砲一尖刀戳進腰肋受了重傷,誰也不會相信這單人活動床上躺的就是橫行開封城暗中稱自己為魏王的魏一鬥。
  現在,魏一鬥雖說休養治療一個足月,但他卻仍然下不了地起不得床,需要人抬著走。
  憑他魏老虎的虎威,他絕對不會相信自己會重傷在一個南方來人手中。
  站在鐵塔前面的四大金剛,四人立刻兩邊站,中間余出個空檔來,讓魏老虎的單人床走在前面。
  單人床就在石大娘與祈無水二人前面停下來,兩下里相距兩丈遠,但魏老虎看的可清楚,那個捅他一刀的刀疤大個子不在,不過鐵塔裡面尚有兩個人,魏老虎怒哼一聲,道:
  “叫他們全走出來!”
  “大金剛”石上金銀槍一擺,高聲喝道:
  “塔里人聽到沒有,魏爺叫你們出來。”
  早聽得周全哈哈一笑,道:
  “人多勢眾,嚇死沒膽人,不過把這種場面擺在我幾人面前,我的兒,那會令我幾個老人家笑掉牙喲!”
  就在周全的話聲中,鐵塔門口處,一排站了四個人。
  單人床上的魏老虎撐起身子仔細看,哪裡曾有個面上帶刀疤的人。
  但他如今對南方來的人沒有好感,加上小癩子的失蹤,柳樹村也找不到那個娃兒,一股子怨氣早已憋了許多天,豈有不爆發之理。
  猛可裡一拍床沿,魏老虎又現出一副陰司判官樣,道:
  “我把你們這些該死的南蠻子,啃天吃地地啃到開封城了,開封城有什麼惹你等眼紅的金山銀礦,你們一個個誑騙欺詐的一心想在開封掘寶,更叫魏大爺忍無可忍的,你等忒也狠毒,竟然動手殺傷我的人,且又幾乎要了魏大爺的命,今日既被兜個正著,且先拿你四個老骨頭開刀,看看往後誰還敢大膽的到開封城掘寶殺人。”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聽,忙擺手,道:
  “慢來,慢來,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是誰殺傷你們,該去找那殺你們的人,怎的找上我四人來?合著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所有南方人全是王八蛋呀!”
  突聞得魏老虎身後一個黑大個子狂叫罵道:
  “奶奶的,這時候誰還管你們是老鳥老蛋,殺完算事。”
  叫的人可不正是挨了雷一砲一悶棍的鐵成剛,他著實恨透了南方來的人,就算四人中沒有雷一砲,今夜他也要在周全四人身上找回來。
  石大娘回頭問周全,道: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上次我等在開封不少日子,幾曾同這些地頭混混瓜葛難纏的?”
  不料石大娘的話早被魏老虎聽道,不由一聲冷笑道:
  “錯不了,錯不了,原來是一夥的,兄弟們,給我圍起來狠著殺!”
  單人床移動的可真快,就在他的叫聲中,早又被四個壯漢抬到茶館前面停下來。
  魏老虎指西叫東,挺直著上身坐在單人床上叫,光景一副指揮大軍的大元師模樣。
  對方人多嘴雜,自己無從解釋,因為魏老虎的四大金剛紛紛找著對象,迎上來。
  四個南方老魔頭可也真夠合作的,四個人站定四個方位,形成互相掩護,相互支持之勢,緩緩地往佑國寺的廣場前面移動。
  對於四個老魔頭的移動,也是魏老虎的期盼,因為這樣一來,人多的一方自己就會施展得開手腳。
  這時候二十幾個沒有拿火把的壯漢,早分成四撥,分別跟在四大金剛身後面,一個個舉刀待劈地向周全四人緩緩地緊縮著包圍圈。
  “銀羅漢”白飛的蠍尾鋼刀忽上忽下,雙目逼視著石大娘一眨不眨,因為他心中十分明白,上次自己大意,幾乎叫刀疤漢子得逞,這些南方來的人全不是好惹的,如果他們沒有那麼兩下子,開封城他們也不敢來了。
  “銅羅漢”丁可黃與“金羅漢”石上金二人這是頭一回與這些南方來的對上陣,心中想只不過幾個老頭兒,收拾他們也是眨眼功夫罷了,又何須……
  石上金猛一咬牙,遂高聲道:
  “等一下!”
  他的聲音粗,嗓門大,立刻所有的人全一怔。
  石上金乃四大金剛之首,當即沉聲對面前的“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老頭兒,今晚你四人再難全身而退,但為了主不壓客,我們自不以人多欺你們外鄉人,現在正是你們四人對我四人,我們餘下的嚴守一邊,只要你們能把我們放倒,開封城不會有人再攔你們了。”
  司徒大山一豎大拇指叫道:
  “可真是個好樣的,來來來,我二人各憑本事爭存亡,死活端看各人造化吧!”
  就在他的話聲中,右臂一抖,銀絲漁網已當頭向石上金罩去。
  司徒大山的左臂由於于周全塔頂上一旱煙鍋敲在肩井穴上,雖經一陣活動,但還是痛的抬不起來,他在塔上無法施展他的漁網絕技,如今處在空場上,雖只一臂,仍能得心應手的撒出漁網來。
  那石上金施的是與丁可黃一般樣的亮銀長槍,槍頭上還纏著一大把毛森森如同大鬍子般的紅纓穗,舞動起來,呼呼生風中令人有窒息感。
  這時他見司徒大山一張漁網兜頭撒過來,口中厲喝道:
  “來得好!”手中銀槍變拆為掃,且大叫道:
  “大家退開來!”
  就在他的喝叫中,廣場上腳步紛紛,早已形成一個圈圈,火把高照中,八個人已捉對廝殺起來。
  但石上金絕想不到對面這個一身酒氣的老頭子身手如此怪異了得,他的銀槍根本無攻擊的機會,因為他一上來就已失算,司徒大山正是要他施力掃向他的漁網。
  那張口的漁網又合,卻形成一股十分韌性的力量,垂在網端的鉛錘,一旦合在一起,就如同一支大鐵錘般,一扭而擊向石上金。
  如果司徒大山左臂能動,自然更不把石上金看在眼裡了。
  現在,漁網向石上金一輪猛擊,叮噹聲中,石上金只有退守的份了。
  另一面鐵金鋼掄動鋼刀與石大娘拼戰,那石大娘一上來並未使出全力,目的是要看看面前這個黑大漢的能耐如何,誰知十招不到,石大娘已心中暗罵,該死的東西!
  只見她一緊手中尖刀,刀芒倏然點在鐵金剛的鋼刀背上,身形前傾,宛如黑的櫻食般的已閃到鐵金剛右側,尖刀回帶如電中,只聽石大娘沉聲喝道:
  “回你姥姥家去吧!”
  火光下,只見碎芒猝閃如電中一篷血雨噴灑飛揚,鐵金剛就地一個陀螺急旋,鋼刀隨著血雨急流飛射而落在三丈外,一連五個不自主的旋動中,他的肩頭血流如注,右胸一道半尺長血槽。
  雖是傷的恁般重,但他愣是咬牙不吭一聲的使力拿樁穩住身子。
  就在這時候,茶館前面的單人床上,魏老虎狂叫道:
  “給我圍起來殺!”
  “江岸一陣風”周全狂叫道:
  “餵!你們要不要臉,真想倚多為勝呀!”
  但周全的叫聲,早被數十人齊齊喊殺聲所吞沒。
  周全四人絕想不到這些中原大漢,一旦豁上命幹,一個個全都成了拼命三郎,有幾個一上來鋼刀就被擊打脫手,卻不料他們竟以火把廝打起來。
  原來是八個捉對廝殺,現在成了十幾個圍殺一人,時間稍久,雖然也被石大娘四人打倒十多個,但他四人也被殺得連連後退不迭。
  “醉漁翁”司徒大山一臂受傷,再經這一陣拼殺,身上已被敗象畢露的石上金連刺兩槍,雖未中要害,可也痛的他齜牙咧嘴。
  有道是,能狼難敵眾犬,好漢難架人多。
  不旋踵間,連周全與祈無水二人也身上掛了花。
  四個南方來的老魔頭一看形勢不對勁,周全一聲招呼,四個人立刻騰身一躍,全上了鐵塔第一層的塔簷上面。
  這時四人低頭往下看,火光下只見三十多人正舉著鋼刀喝罵不休,更有些忙著把死傷的往茶館那面抬。
  早聽得魏老虎罵道:
  “你們四個該死的老東西,竟又殺傷我這麼多好兄弟,王八蛋,新仇舊恨,今晚一齊清算吧。”
  坐在塔簷上直喘氣的周全,聞言叫道:
  “餵,你在吼什麼?新仇已結,但何來舊恨?”
  魏老虎大手一揮,四個大漢立刻把單人床抬向鐵塔下面來,那魏老虎戟指塔上吼道:
  “我問你們,那個面上一條卷肉刀疤大個子呢?”
  周全四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魏老虎所指何人。
  魏老虎厲叫道:
  “怎麼樣,不敢承認了吧,你們南方來的那個刀疤漢子,他還把個小癩子捻和在一起,那日就是在這鐵塔下面殺傷魏大爺與我的兄弟,難道你們還否認?”
  周全四人一聽,一個個跺腳不迭
  周全急道:
  “糟了,槽了,那東西果然被那小癩子與刀疤人取走了,我們晚一步了。”
  石大娘怒道:
  “你們想想看,在我們江南道上,誰的面上有刀疤?”
  塔下的魏老虎早叫道:
  “你四人跑不掉了,光棍點,快下來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姓魏的,你要找的人也正是我們要找的,你與他有仇,我們同他有恨,我們原應該是一條戰線上的,不應互相拼鬥呀!”
  不料魏老虎早橫下心腸,道:
  “你們下來,娘的,到了這般時候竟還要絞盡腦汁的打歪主意,單就眼前死傷,足以夠殺你四人償命了。”
  這時周全在塔上低聲道:
  “今日之局,大出我們所料,東西未到手,反倒替得到東西的刀疤背黑鍋。”
  石大娘並未受傷,聞言沉喝一聲,道:
  “你我合力殺出重圍,料想這些飯桶也攔不住我們的。”
  祈老怪點頭,道:
  “合力衝出,不如分道衝出得好。”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乾脆,我先下去,把他們引開一段路,你們三人合力再衝,記住我們不可戀戰,只要出得開封城,大家在柳樹林那面會齊。”
  石大娘道:
  “為什麼要去柳樹林?別忘了我們的馬匹還拴在那家大酒樓外面呢!”
  祈無水也道:
  “我等展開輕功,他們絕難追上,再說東西已被疤面人取走,我們儘快得趕回南方查探,何不直接到那家酒樓取回馬匹,連夜走人。”
  司徒大山也點頭道:
  “對,我們在那家酒樓外會面,當晚騎馬走人,再不來這黃沙地面的開封城了。”
  周全道:
  “既這麼說,我自不反對。”
  就在他的話聲中,突然暴伸雙臂,宛如天外飛鷹般,斜身落向塔下,手上的旱煙袋一揮,高聲叫道:
  “先走一步了。”
  圍在鐵塔下面的一眾人等,見周全飛鳥般的落下塔來,忙發一聲喊圍殺過去,卻不料周全落地又起,空中連翻三個空心跟鬥,人已落在五丈外。
  茶館門前,魏老虎狂叫道:
  “攔住他!”
  眾人才追了不過數丈遠,塔上的石大娘三人一打手勢撲下塔來,早被白飛看到,忙揮動蠍尾刀衝殺上去,且口中厲叫道:
  “圍著殺呀!”
  司徒大山見白飛迎面攔住去路,大喝一聲甩出銀絲漁網,只見“ ”的一聲,二十四個網上鉛墜子就如同一把鐵錘般的砸過去。
  丁可黃去追周全,石上金也才衝出幾丈遠,便見另三人也落下塔來,忙挺槍回身殺來。
  這時白飛見司徒大山的漁網厲害,忙抽刀偏身閃躲,就見人影一閃間,司徒大山與石大娘祈無水三人,早展開輕功竄向黑暗中去了。
  就在幾人身後,清晰地聽得那魏老虎叱罵道:
  “追呀,絕不能放這四個老家夥走出開封城,奶奶的,你們全是飯桶!”
  漸漸的,聲音聽不到了,甚至連追殺的人也看不到了。
  石大娘三人走到大街上的時候,街上還有不少行人,這時候已不便使展輕功。
  一連繞過三條大街,石大娘已見周全站在街角,雙方一打招呼,立刻會合一起。
  匆匆來到酒樓外面,早見馬匹旁邊有個小二守候著,那小二見四人狼狽地趕回來,三個身上還有血,不由驚道:
  “你們……”
  見這小二,祈無水立刻想起來的時候這小二的行動令人起疑,如今想來,必是他去通風報信的。
  冷哼一聲,一腳踏在小二胯骨上,那小二哎呀 聲,已翻滾在三丈外。
  周全四人也不多說話,各人跨上坐騎,立刻急馳而去,連夜出了開封城。
  月色依舊昏暗。
  開封城外黃沙飛揚,黃土碎石的官道上,遠處已是老柳坡,從東面進開封城,老柳坡是必經要道。
  現在,老柳坡上面的那顆老柳樹在搖擺著細枝……
  柔柔地擺動得十分自然……
  坡下面的道路上,卻並排的有三個人。
  是三個人,而且是三個騎馬人。
  三個人中間,還有個女的。
  周全騎馬在最前面,他先看到女的,也先是大吃一驚的沉聲道:
  “你……”
  於是,連後來的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也大吃一驚。
  早聽得後面的石大娘道:
  “算算你們也早該到了。”
  不錯,三人中的女子正是趕回太湖的戚九娘,這次她可沒有背著兒子石中寶,一身叨拾得利落多了,現在她背的可是一把寶劍,紫紅色披風把身子包著,連烏黑的亮發也挽了個高髻,蘭鼻俏嘴鴨蛋臉,望之宛如熟透了的一顆紅櫻桃。
  周全與祈無水、司徒大山三人更驚的是戚九娘身後面兩個人,一個是紅面虯髯大漢的黑龍幫幫主“太湖毒龍”石騰蛟,另一人則是戚九娘的丈夫石冠軍。
  未等周全開口,“太湖毒龍”石騰蛟粗啞地沉聲道:
  “東西呢?”
  “江岸一陣風”周全哈哈大笑,道:
  “好哇,敢情是全家出動了,只可惜……”
  “太湖毒龍”石騰蛟怒喝道:
  “沒什麼可惜不可惜的,你我在道上翻滾數十年,應該知道什麼叫做弱肉強食,什麼又叫做手段高的撿著吃,沒能耐的退一旁這個永遠不變的道理。”
  石冠軍一旁見到“江河老怪”祈無水,他曾聽得戚九娘告訴他挨了祈無水一刀,這時不由冷哼一聲,道:
  “爹,有什麼話好說的,別忘了我們千里縱騎到中原為的是什麼。”
  石騰蚊點頭道:
  “對,早晚總得動手,又何須多費脣舌?”反手腰上抽出一根兒臂粗丈五長的烏黑軟鞭,鞭梢輕觸在地上,發出輕微的“沙”聲。
  周全知道石騰蛟的手上傢伙十分霸道,鞭梢有個滿是尖刺的小鋼球,只挨上一下子就得見骨裂肉。
  緩緩地自後而往前迎,石大娘邊道:
  “你父子來多久了?”
  石冠軍忙在馬上施禮叫聲“娘”,又道:
  “兩個多時辰了,我們是一路打探,才知道你們天晚時候進的開封城,所以就選在這兒等你們了。”
  “江河老怪”祈無水早冷冷怒道:
  “好個石大娘,敢情早有預謀,起意卑鄙,居心叵測,竟圖投機倒把,半路享現成的果實呀!”
  “醉漁翁”司徒大山也怒道:
  “這他娘的算什麼嘛,大家原是誠意合作,共享成果,如今成果未見,原形畢露,真是豈有此理!”
  石騰蛟嘿然戟指司徒大山,道:
  “你這個老酒蟲,說什麼成果未見……”
  這時石大娘已到了石騰蛟身邊,馬上她只輕搖搖頭,道:
  “當家的,我們全來晚了。”
  戚九娘聽得清楚,忙驚問道:
  “什麼晚了,難道你們未曾取到那東西?”
  石大娘點頭,道:
  “非但未取到東西,反而被開封城裡地頭蛇夥同五六十人圍在鐵塔下面一陣砍殺,除我老婆子外,他三人全掛了彩,染了顏色。”
  石騰蛟怒道:
  “難道東西不在鐵塔上?”
  石大娘搖搖頭,早聽得周全道:
  “東西千真萬確藏在鐵塔正面,只可惜我同司徒兄爬上去以後,發覺東西不翼而飛,下得鐵塔以後,同魏老虎一幫砍殺一陣後,才聽他們說一個小癩子同一個南方來的面帶刀疤大漢到過鐵塔,東西顯然被這刀疤漢子取走了。”
  石大娘接道:
  “那個小癩子就是佟大年臨死託付的小娃兒,有他領著刀疤漢子上鐵塔,東西當然會被取走的。”
  “太湖毒龍”石騰蛟這纔明白自己算是白跑一趟中原,立刻有若一股無名火,怒道:
  “江南道上誰的臉上有疤痕的?”
  突聽得戚九娘道:
  “會不會是他?”
  她此言一出,所有的人全都緊張起來
  石冠軍怕戚九娘道出那人來,忙沉聲道:
  “九娘,東西已被人取去,但你的一刀之恨也該在此夜此時加以清算了吧?”
  聽得丈夫的話,戚九娘立刻明白過來,她一個翻身下得馬來,反手背上拔出寶劍,道:
  “祈老頭,下馬吧,你總不會忘了我們之間的仇恨吧!”
  “江河水怪”祈無水吼道:
  “誰怕誰來著,你別以為你們全家出動,我祈無水就怕了你們,不錯,我是插了你一刀,但你們也別忘了,你婆婆也給我背上一刀,這正是一刀還一刀,一報還一報,合著只準你們殺別人,別人不能動你們的毛髮呀!”
  嘿嘿一聲笑,石騰蚊端坐馬上,道:
  “祈老怪呀,對於你的這些話,石騰蛟十分認同,握刀殺人,就難免不被人所殺,這本就是一成不變的定理,只是有一件事,你祈老怪未曾弄明白。”
  祈無水的兩把雙刃尖刀已握在手上,但他的人卻仍坐在馬背上未下來,聞言怒道:
  “願聞高見。”
  石騰蛟道:
  “雙方拼殺,必得殺出個結果來,否則又何必多那一場拼鬧的。”
  他一頓又道:
  “也許今夜就是過去一場拼殺的延續,更或者是一場拼殺的完結篇,你說呢?”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搖手,道:
  “慢來,慢來!”
  石騰蛟沉聲道:
  “周老頭,你又有什麼餿主意了?”
  周全含笑道:
  “石幫主,如今你我千里迢迢而又千方百計要尋的東西已被人捷足先登奪走,我等正應該齊心合力下江南,設法拎出那個疤面人來,又何必意氣之爭的在中原之地拼個你死我活的?”
  石騰蛟怒道:
  “以你周老頭的說法,我媳婦算是白挨祈老怪一刀了?”
  周全道:
  “怎能說是白挨?祈老怪被石大娘一刀砍得露出肩胛骨,差一點殘廢,又該怎麼說?”
  石騰蛟毫不退讓地道:
  “所以我要他們再拼殺下去,繼續殺出個結果來。”
  仰天一聲哈哈,突聽司徒大山道:
  “周老頭,你就別再多攬是非了,石幫主說的不錯,兩下里各挨過一刀,現在就叫他們二人再拼殺,直到殺出個結果,也免得以後扯不完的皮,來吧,我二人且作個見證人如何?”
  “江岸一陣風”周全當然聽得懂司徒大山的話中意思,他十分明白,如果以戚九娘獨戰祈老怪,那絕對是個四六之局,戚九娘難討到便宜。
  石騰蛟聽司徒大山的話,心中一怔,這明敞著他是拿話扣住自己,是要他們一對一的拼殺,這種大籌碼放在一邊而讓對方蠶食的殺法,豈是自己甘願。
  心念間,不等周全開口,當即冷冷道:
  “眼前是祈老怪與我黑龍幫的事,我們不需要什麼見證人,甚或作壁上觀也不歡迎,你二位最好請吧。”
  司徒大山而無表情地道:
  “姓石的,你可得把事情弄明白。”
  石騰蛟沉聲道:
  “明白什麼?”
  司徒大山指著祈無水道:
  “他祈老怪如今也是我們的合夥人,甚至你老婆石大娘也是,在東西未找到之前,我們有共進退之義,互相協助是義不容辭,怎說與我們無關?”
  石大娘忙對丈夫施眼色,道:
  “老酒鬼的話不無道理,東西尚未找到,我們先殺個兩敗俱傷,那可多劃不來。”
  戚九娘面含怒容地逼視著祈老怪,道:
  “一刀之賜,我戚九娘刻骨銘心,祈老頭,我會叫你寢食難安的。”
  聳肩一聲哈哈,祈老怪道:
  “你的話並不令我吃驚,你爹說得不錯,我們彼此之間的瓜葛,早晚總是要加以清算的。”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笑道:
  “一段小過節,何苦定要牢記心頭,我等中原算是栽了跟鬥,正該同心協力回江南找那面上有疤痕之人才是。”
  “太湖毒蛇”石大娘忙叫戚九娘上馬,且又對周全道:
  “三位先走一步,我們後會有期了。”
  她的話無疑是宣布大夥分道揚鑣,周全三人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
  同時那戚九娘又似是知道江南有個疤面人,顯然石家四口要獨自行動了。
  其實石大娘也早想到這一點,她在戚九娘稍露口風時候,已不願她同祈老怪拼命,終究找東西才要緊。
  一聲哈哈,“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反正大家同路,何不一齊下江南,路上也好有個商量,你們以為如何?”
  石大娘忙搖頭道:
  “你三人先回南京去,五七天我們也會趕得到,大家南京再見吧!”
  石大娘的話已絕。
  周全與司徒大山、祈無水三人心中大罵石大娘真奸詐。
  但雙方還是分路南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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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江岸一陣風”周全與“江河老怪”祈無水“醉漁翁”
  司徒大山三人連夜馳馬南下,天尚未明,已馳了近二百里,周全提議找家客店歇著。
  祈無水道:
  “再趕一段吧,祈無水實在不願再看到石騰蛟一家人。”
  哈哈一笑,周全馬上回頭道:
  “你放一百二十個寬心,石家的人絕不會跟在我等屁股後趕來的。”
  祈無水怔怔地道:
  “你怎會恁般肯定?”
  周全道:
  “情況十分明朗,他們千方百計要擺脫我們,怎會反倒跟來的。”
  司徒大山點頭道:
  “不錯,他們是在設法擺脫我們,因為那戚九娘似乎已知道江南有個疤面人。”
  祈無水冷哼一聲,道:
  “石大娘真不是東西,她想擺脫我們,門都沒有。”
  “江岸一陣風”周全這時挺身遙望遠處,晨曦中,只見不遠處官道邊有個野店,兩間大茅草房子上面正在冒煙,那光景正是在做早飯。
  三騎這才剛剛走近茅屋前面的棗樹邊,突然自茅屋內走出八個彪形大漢,只見這些大漢一個個面無表情,全都是一樣的鬼頭刀,紅巾包頭,那把 光閃亮的鬼頭刀把上,還附著尺長的紅綠二色緞布,黑衣短扎,薄底快靴,恁般快速地一列站在官道邊,敢情是一下子攔住三人去路了。
  “醉漁翁”司徒大山呵呵一笑,道:
  “好傢伙,你我這些老瘟神,竟還會遇上強盜,真新鮮啊!”
  “不新鮮,因為你老酒鬼遇上的並非強盜。”
  周全三人一怔,齊齊望向屋門口發聲處。
  屋門口緩步走出三個人來。
  這三個人才令周全大吃一驚,因為當先走出來的正是那鎮江焦山飛龍寨寨主“金刀太歲”於長泰,於長泰的後面,竟是那灰發扁嘴的飛龍寨總管霍大光與副總管成剛。
  周全這才打個哈哈,道:
  “怎的於寨主也親蒞中原來了?”
  祈無水也搓搓雙手,笑哈哈地道:
  “一別數月,寨主別來無恙?”
  司徒大山也下得馬來,笑道:
  “見到於寨主,立刻想到飛龍寨的酒菜餘香,哈……”
  白髮飛揚,紅面凝寒,但於長泰卻平淡地道:
  “三位仁兄,我們別打哈哈了,拿出來吧!”
  周全一怔,道:
  “你於寨主要什麼,但說明白。”
  “金刀太歲”於長泰鷹目銳芒一寒,道:
  “飛龍寨被盜之物,那‘八步一刀’呀。”
  “江河水怪”祈無水嘿嘿一聲笑,道:
  “什麼‘八步一刀’,我們怎麼知道?”
  於長泰雙肩一挑,道:
  “別逗啦,三位如果不是為了飛龍寨被盜去的‘八步一刀’祕籍,又怎會千里迢迢趕到中原來?又怎會同那海門十三蛟龍好一陣糾纏?更如何連夜回江南?”
  “江岸一陣風”周全大吃一驚地道:
  “於寨主,你全知道了?”
  突見那於長泰身子一橫,向屋內高聲道:
  “拉開門!”
  兩扇半掩的木門,剎時自裡面打開來,早見當門處擺了一張四方桌子,桌面上大海碗四只,酒壺酒杯筷子全擺在上面,裊裊香味正向上飄,光景就等著周全三人入席了。
  早見於長泰撫髯笑道:
  “於某深知三位十分辛苦,加上一夜奔騰趕路,必然又飢又累,所以在此備下薄酒,且更把屋內支上大床,各位吃飽喝足了只管歇著。”
  周全苦笑一聲,道:
  “想不到你於寨主是位心機深沉之人,月前你邀我等焦山赴宴,原來是打著利用我等的如意想法,去幫你尋回飛龍寨失去的‘八步一刀’祕籍呀!”
  於長泰坦然地道:
  “什麼叫利用,周兄何必說得恁般難聽,只不過當時我未加明說而已。”
  祈無水怒道:
  “難道你能否認不是在利用我等?”
  於長泰搖頭道:
  “非也,前後我也替各位想過,只要各位尋獲飛龍寨失物,我於長泰早為各位備下酬金,每人白銀萬兩,現在各位在交出東西之先,先進屋中享受一餐,東西取出,我這裡銀票交上,我們是一手交貨,一手交銀,兩不賒欠,各取所需。”
  突聽得“江岸一陣風”周全哈哈大笑
  緊接著連司徒大山與祈無水二人也捧腹笑起來
  幾乎是在拭淚,拭那笑出來的眼淚,周全喘息道:
  “於寨主呀,你確實開出個十分誘人的條件,不過我等累了一夜,三人身上全多少帶了傷掛了彩,飢腸轆轆的好不自在。”
  於長泰撫髯一笑,伸手道:
  “三位請,於某陪同各位,我們邊吃邊談,如何?”
  周全三人也不多言,大敞步直入茅屋內。
  店小二原本同掌櫃的哆嗦在一角,這時見六個人圍坐在桌上,忙著過來斟酒,卻被周全一把抓過酒壺,道:
  “你一邊待著去,這兒用不到你來伺候。”
  於是,他反客為主的先替於長泰斟滿一杯,這才為自己斟上,酒壺就放在面前,笑道:
  “且容周某先敬於寨主一杯如何?”說完舉杯不飲。
  哈哈一笑,於長泰舉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他毫不忌諱地道:
  “周兄的意思,我十分明白,也相當諒解,三位儘管放心,如果我於長泰這時候在酒菜中下毒,也就不足以領袖焦山飛龍寨了,再說三位何許人也,於某豈有自毀招牌的道理。”
  周全仰面一飲而盡,笑道:
  “江湖中甚多人抱著害人之心不能無的作風,因為那是樹立自己雄霸武林的條件之一,於寨主你不會反對我的這番經驗之談吧?”
  淡然一笑,於長泰道:
  “要害也得看對象,三位道上名宿,江南霸主,一代英雄人物,於某是不會造次的。”
  祈老怪粗聲道:
  “吃吧,吃完了還得好生睡一覺呢!”
  雙眉一揚,於長泰嘴角一撩未再開口。
  周全三人互望一眼,當即舉杯暢飲,剎時四大海碗菜與一大壺酒全數一掃而光。
  “醉漁翁”司徒大山抹抹嘴巴拍拍肚子,緩緩站起來道:
  “吃飯不飽,喝酒不醉,只是人困馬乏,各位,我且先去睡下了。”
  司徒大山剛一站起來,于長泰以手示意,道:
  “司徒兄且稍坐片刻如何?”
  司徒大山道:
  “幹什麼?”
  於長泰道:
  “東西可以交出來了,於某取到東西,立刻取出銀票走人,那時候三位就是睡上三五天也不會有人來打擾。”
  哈哈一笑,司徒大山道:
  “東西不在我這兒,我要睡了,臂上腿上各中一刀,雖然不重,可也夠我老頭子受的。”
  於長泰未曾再攔司徒大山,因為東西不在司徒大山身上,那麼一定在餘下二人身上了。
  不料“江河老怪”祈無水撫摸著胯上,道:
  “折騰一夜,是該歇一覺了。”說完起身欲走。
  於長泰一笑,道:
  “這光景,東西大約也不在祈兄身上了?”
  祈無水未開口,只是搖搖頭。
  於長泰伸手一讓,道:
  “願祈兄好夢,更祝祈兄為周公座上客。”
  猛然伸個懶腰,周全道:
  “於寨主,我可不比他二人好多少,不睡一覺能成嗎?”
  於長泰突然面無表情地道:
  “東西呢?”
  周全道:
  “什麼東西?”
  於長泰鷹目銳芒逼人地道:
  “當然是我飛龍寨的‘八步一刀’祕籍。”
  周全搖頭,道:
  “不在我身上。”
  於長泰一掌拍在桌子上,“ ”的一聲桌面上的盤碗全翻了個身,他一咬牙,怒道:
  “三位,於長泰待之以禮,誠心誠意做這次生意,不料三位竟然恁般不識抬舉。”
  周全淡然地道:
  “於寨主怎的遽爾認定東西在我三人身上?”
  於長泰道:
  “難道不是?三位先是掩掩藏藏的來到中原,繼而又扭結成一股的找上狼山,然後更迫不急待地重履開封城,鐵塔下面好一陣廝殺,如果不是為了那東西,各位敢情是吃撐了,沒事幹,還是抱定另一種心情的游山玩水?”
  周全心中盤算,這于長泰在江南也是出了名的難纏人,焦山飛龍寨八舵三十二船隊,轄下何止千人,他今親自趕來,必然策劃已久,而又勢在必得,只是……
  周全尚未開口,不料祈老怪突然回身道:
  “於寨主,你既知我等行動,當知我們一共有幾人一起行動?”
  於長泰道:
  “四人。”
  祈無水道:
  “對呀,你為何不去找另一人呢?”
  於長泰一怔,道:
  “祈兄是說那石大娘?”
  祈無水又走到桌邊,道:
  “實不相瞞你於寨主,東西確實不在我三人身上。”
  於長泰愣然問道:
  “你們四人在開封鐵塔下面一陣廝殺,難道未曾取得那件東西?”
  周全長嘆一聲,道:
  “那是一場既與東西無關,且又十分倒霉的一場誤會,而且是難以化解的誤會。”
  于長泰又是不耐地道:
  “我不管你們的遭遇如何,只要東西到手。”
  周全道:
  “東西未到手,但卻聽得那開封城的地頭蛇魏老虎言及,說是有個 ”
  祈無水突然大喝一聲,阻止周全再說下去,道:
  “周老頭,你且莫無的放矢,事情還得由我們去證實的,怎可在此信口開河?”
  於長泰正等著周全說下去,經祈無水一叫喝,心中一怔,當即問道:
  “周兄話尚未說完呢!”
  周全輕聲一笑.道:
  “其實也沒什麼,那魏老虎言及有個小癩子不知現在何處,他們也正在找他 ”
  於長泰早聽得霍大光言及燒屋之事,小癩子就是被燒死在小茅屋裡,如今聽周全這麼說,明知周全在同他打哈哈,不願說出心中的話。
  當然,如今的飛龍寨人又如何知道小癩子根本未被燒死在那間小茅屋的事。
  現在,於長泰冷冷又問:
  “三位既是恁般不合作,而於長泰也已禮數全到,先禮後兵,飛龍寨不落人口實吧?”
  司徒大山怒道:
  “你想怎樣?”
  於長泰平淡地道:
  “搜身。”
  祈無水道:
  “於寨主怎的忘了還有個石大娘呢?”
  於長泰道:
  “難道那東西會在她石大娘身上?你三人可是收了她的什麼好處,甘願放棄爭奪之心?”
  祈無水故弄玄虛地道:
  “我可未肯定說那話兒在石大娘身上喲!”
  於長泰望望霍大光與成剛二人一眼,光景是在看他二人有什麼意見呢。
  半天未說一句話的霍大光,大嘴巴一緊,道:
  “先搜他三人,然後再找那石大娘去。”
  就在他的話聲中,橘面大漢成剛長身而起,大馬刀已拔在手中。
  霍大光的尺長烏亮旱煙袋早也托在左手而令祈無水打聲哈哈,道:
  “好嘛,你這老小子也是用的煙袋鍋呀,相比精通打穴手法子,我老怪倒要掂一掂你能耐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嘿嘿一笑,道:
  “有一件事情,周某不說,你於大寨主必然不會知道。”
  於長泰怒道:
  “只要是老實話,於長泰歡迎你從實說來。”
  周全道:
  “於寨主可知那太湖黑龍幫幫主也親臨中原了嗎?”
  於長泰一驚,道:
  “你是說那石騰蛟?”
  周全道:
  “當然是他,而且他還領著他的那個嗜殺成性的兒子石冠軍與兒媳婦全來了。”
  於長泰忙問:
  “他們人呢?”
  祈無水接道:
  “早與石大娘會合一處了。”
  周全也道:
  “周某願以項上人頭擔保,於寨主的東西確不在我三人身上,如果於寨主用強以搜身,我三人為了一世英名,自然戳力以抗,有道是王八好當氣難受,不吃饅頭也得爭口氣,哪有任你隨意搜身!”
  另一面,司徒大山也道:
  “酒足飯飽,力氣已恢復不少,姓於的,你想在我三人身上施狠,必也得付出相當代價,那時候你就不會再有力量去攔那石大娘四人了。”
  於長泰稍作思忖,道:
  “憑你姓周的一句話,又如何令我相信?”
  周全道:
  “形勢十分明朗,如果東西到手,石大娘豈有不緊緊跟來之理?再說石大娘的媳婦戚九娘似已有了一條新的線索,她們當然不說出來,所以在中途拆夥,我三人是趕著回江南探查的。”
  霍大光低聲對於長泰道:
  “寨主,他的話有七成可信。”
  周全早聽見,當即道:
  “肺腑之言,豈容打折扣的。”
  於長泰輕點著頭,道:
  “三位好睡,於長泰先走一步了。”
  周全三人點頭,道:
  “好走,好走!”
  不旋踵間,前面把守的八人已把馬牽出來,剎時十一騎消失在塵沙滾滾的官道上。
  周全不由罵了一聲,道:
  “他娘的,真不是玩意兒,我們江南中原來回奔波,他於長泰卻在暗中等現成的。”
  司徒大山笑道:
  “如果於長泰遇上石大娘四人,你們猜雙方會不會幹起來?”
  祈無水冷然道:
  “我這裡牽強附會替他兩家湊,當然希望他們火併,否則我祈無水會痛哭三日呢。”
  周全笑道:
  “祈老怪,要說你並未老糊塗,及時攔住我的話,否則我還真會說出那個疤面人來的。”
  祈無水道:
  “萬一於長泰要是認識那疤面人,你我的一番苦心豈不完全白費。”
  周全笑道:
  “如今於長泰準是去找石大娘他們了,二位,且好生養足精神再上路吧。”
  祈無水一拍桌子,叫道:
  “小二。”
  屋後面,店小二才匆匆走出來,面色灰白地道:
  “三位爺。”
  祈無水手指門外,道:
  “三匹馬好生加料。”
  司徒大山也把他的寶葫蘆放在桌上,道:
  “上好的二鍋頭,裝滿。”
  小二連聲應是,且伸手一讓,道:
  “三位老爺子,後面睡著去,不會有事驚擾爺們好夢。”
  石騰蛟四人離開了周全三人,看是往西走,但在未接近黃河岸時候,突然撥馬往南,因為石大娘十分清楚有一條小路可行,而且是十分便捷的路。
  那石大娘年已六旬,但精神奇佳,夜裡開封城一戰,也只有她一人未在身上掛彩淌血。
  這時她抖擻精神,一馬當先,往前奔馳。
  黑龍幫幫主石騰蛟一再的加以關切,卻吃她一陣白眼,一路奔馳中,石大娘問那一旁的媳婦戚九娘,道:
  “你確知那飛龍寨後面住著一個疤面人?”
  戚九娘點頭,道:
  “一點不錯,那人長的可真憨實,面上的刀疤半尺長,紅嘟嘟的肉翻卷著,眨著眼睛還真是怕人呢!”
  石大娘道:
  “你是怎麼看見的?”
  戚九娘道:
  “說來也真巧,鎮江焦山本不算大,比之我們太湖西山來可就小多了,焦山之上的定慧寺大雄寶殿我去過,那日我們被邀請到焦山飛龍寨,我抽空去游那定慧寺,回來的時候,見有一個大漢,一個疤面大漢手提食盒匆匆而過,繞過山腳不見,我曾跟了一段路,卻被人攔住,說是那兒住著他們老寨主夫人小姐,不願人打擾她們清靜,所以我就沒有再去。”
  石大娘馬上嘿嘿笑,道:
  “前後一湊,八成就是那個疤面人了。”
  戚九娘忙問,道:
  “飛龍寨戒備森嚴,我們如何去找那疤面大漢?”
  石大娘回頭高聲問那縱馬疾馳的丈夫石騰蛟道:
  “傳言依水寒老婆女兒是被那於長泰軟禁在焦山吧!”
  石騰蛟道:
  “有此一說。”
  石大娘道,
  “這麼說來,事情較為好辦了。”
  戚九娘道:
  “婆婆的意思 ”
  石大娘道:
  “直接找上依水寒老婆,自然可以問出來的。”
  於是,四個人兼程南下,當真是馬不停蹄。
  一艘雙桅帆船,靜靜地停在江面上。
  江水悠悠東流,船舷發出清脆悅耳碎浪聲,浪聲不大,但響在人們的心中有如雷聲。
  石騰蛟四人坐在船艙中,石大娘不時地望望西天,西天仍是紅日高掛,離日落總還得個把時辰。
  戚九娘道:
  “那個紅太陽好像掛在天上沒動嘛,等,總是令人不耐煩的事。”
  一向不太喜歡說話的石冠軍,搔著嘴巴上的粗鬍子,道:
  “我看大家還是睡上一覺,一定晚上還會動上家夥呢!”
  石大娘點頭,道:
  “最好別動傢伙,因為我們這是去找人,再說師出無名,又何苦未得到東西,先與飛龍寨結下梁子。”
  石騰蛟道:
  “既然我們摸上焦山,就不能不做最壞打算,真要不得已,也只有憑本事了。”
  石冠軍一捋短須,道:
  “真要動上家夥,我接姓於的幹。”
  也就在這時候,早見兩個太湖黑龍幫小頭目,各人手上捧著吃的送進艙來。
  石大娘道:
  “天黑的時候把小船送下去,操舟的有三個就行了。”
  其中一個小頭目忙應道:
  “回老夫人話,全照夫人的話辦,要去的人我已分派好了,就等幫主四位調遣了。”
  石大娘點頭道:
  “好,叫他們今夜驚覺些,天一黑就行動。”
  兩個小頭目去了,匆匆地退出大艙。
  石騰蛟這才叫各人邊吃邊聽他的計劃。
  計劃也是四人商定的,石騰蛟只不過加以詳細分派。
  於是,夕陽落山了。
  江面上由紅變黃,變灰,黯淡的像是蒙上一層黑布。
  遠處一里外,焦山那雄偉的山崖,酷似一頭水中怪獸,恁般高不可攀地屹立在江中,點點碎浪,激起一溜溜白色浪花,帶著懾人的聲音,無止境的拍向小沙灘,小礁岩,以及暗礁附近的一艘小船。
  小船上正低著身子坐了三個人,三個遠自太湖來的黑龍幫小頭目。
  灣岸的岩石堆中,石騰蛟低聲問身後的戚九娘,道:
  “你能確知是這個方向?”
  戚九娘也低聲應道:
  “錯不了的,爹,只一繞過這處山腳,就會看到有間小瓦房的。”
  石大娘道:
  “當家的,我們依計行事,你與冠軍附近守著,我同九娘摸過去。”
  石騰蛟點頭道:
  “最好多注意暗處,小心遇上守夜人。”
  於是,石大娘一揮手,當即與戚九娘二人匐伏鶴行,沿著一堆岩石往右方拐去。
  果然,就在石大娘與戚九娘二人才越過岩頂,前面不遠處已見燈光一點自一間屋中露出來。
  二人互望一眼點點頭,突見燈亮中走出一人,那是個女人的影子,隱約中這女人手中還提著東西,另一手提了個燈籠,緩緩往另一面行去。
  石大娘當先向屋旁潛去,沒有多久,她已到了屋後面窗子下方,只見有一扇窗子半掩著,自外向屋內望,石大娘一眼看到兩個女人,一老一少,顯然就是那依水寒的夫人與女兒依霜霜。
  這時戚九娘也到了窗下面,她見屋中只有依氏母女二人,立刻與石大娘二人互點著頭。
  就在這時候,突聽得屋中的依夫人道:
  “霜霜,備茶,有客人來我們這寒舍了。”
  依霜霜年不過十五,卻長得亭亭玉立,眼如秋水,齒若編貝,面如芙蓉,端的一副美人胚子。
  這依霜霜在十一歲那年父親率領船隊出海遇風以後,小心靈中受此打擊,原本十分活潑樂天的她,漸漸變得沉默寡歡起來,繼至漸長,更是早晚依在母親身邊而足不出戶,如今雖令她母女二人有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感受,但在其母的呵護下,日子十分平靜。
  依夫人原是江南武林世家,姑蘇城中林一飛的女兒,五十年前,江南武林中提起姑蘇林一飛,又有誰不肅然起敬的,林一飛的女兒林紅紅,在一次武林大會上遇到當時年少英俊的依水寒後,沒有多久就嫁給了依水寒,只可惜三十多年來的婚後日子,她只為依水寒生了這麼一個女兒。
  現在依水寒海上失蹤,生死不明已有四年了,母女二人自是過的日子十分淒涼。
  就在依夫人的不疾不徐,不驚不懼的話聲中,後窗外的石大娘低聲一笑,道:
  “安靜的生活果能修得耳聰目明,依夫人呀,是我老婆子來打擾你了。”
  屋內的依夫人卻淡淡一笑,道:
  “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吧。”
  早聽得石大娘道:
  “恕我老婆子冒失了。”話聲中,石大娘伸手一推後窗,人已穿窗而入,戚九娘也跟著躍入屋內。
  依夫人一見,指著靠桌邊的兩張椅子,道:
  “原來是太湖石大娘到了,請坐吧。”
  石大娘也不客氣,與媳婦一齊坐下來。
  石大娘望望屋子,口中“嘖嘖”兩聲,道:
  “果真是因陋就簡,這種日子在我石大娘看來,何異階下囚犯。”
  戚九娘也冷然道:
  “他們怎可以如此對待賢母女。”
  石大娘與戚九娘二人如何知道,如今的依夫人早就知道她二人的企圖,企圖在於“八步一刀”祕籍,因為雷一砲與小癩子南來的時候,早把聽自小癩子的話全告訴了依夫人,幾乎,小癩子就跟著她母女去了太湖。
  現在
  現在依夫人心中可雪亮。
  平靜地望望石大娘,依夫人道:
  “二位請喝茶。”
  端起桌上茶碗,石大娘望著站在依夫人身邊的依霜霜,讚美有加地道:
  “這大概就是你的千金了吧,看看長的多美呀。”
  邊喝了一口茶,又接道:
  “人言杭州美女俏,姑蘇美女嬌,可是我老婆子就沒有見過像她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能有此女兒長伴身邊,足以解除不少苦悶了。”
  不料依夫人聽後,只是面含微笑而已,卻並不開口問石大娘的來意。
  當然,石大娘深知自己的行動愈快愈好,絕不能在此久留,今見對方既不發問自己來意,更不以敵人對待的趕自己出去,尚且待之以禮,一時間有著無所適從之感。
  戚九娘一見,開門見山地道:
  “依夫人,實不相瞞,今夜來意,志在向你打聽一個人的,只一有這人消息,我們立刻走人。”
  依夫人一笑,道:
  “誰呀?”
  戚九娘道:
  “上次我婆媳二人被於寨主請來這焦山飛龍寨作客,那天我順游山前的天王寺,無意間發現一個疤面大漢,他手提食盒匆匆到你這兒,請問那疤面人夫人可認得?”
  依夫人點頭道:
  “當然認得,他是我夫在日的飛龍寨副總管,他叫雷一砲,二位找他?”
  石大娘與戚九娘二人互望一眼。
  二人的精神也都一振。
  石大娘忙低聲問:
  “他人呢?我們可是有要事找他呀!”
  依夫人輕搖搖頭,道:
  “你們來的十分不湊巧了。”
  石大娘一驚,道:
  “怎麼說?”
  依夫人搖頭一嘆,道:
  “幾個月前他就失蹤了。”
  戚九娘忙問:
  “夫人可知他的去向?”
  依夫人搖搖頭,道:
  “我深居在焦山斷崖下,怎知他的去向?”
  石大娘一拍大腿,道:
  “八九不離十的就是這姓雷的幹的,我們 ”
  未等石大娘話說完,依夫人又道:
  “那雷副總管忒也可憐,一片忠心無處報,一身是膽卻又無法見到他的老主人,久而久之的他就瘋了,這事不用我解釋,全焦山的人都知道這回事的。”
  石大娘與戚九娘半信半疑地互望一眼。
  戚九娘道:
  “一個瘋子怎會失蹤的?”
  依夫人手指屋外,道:
  “一場大雷雨夜,雷副總管投入江中,再也不見他的人了,未投江之前,他還常在嘴巴上不停地叫著,要去大海中找他的主人呢,欸!可憐啊!”
  後面的一段話,是依夫人的說詞,無非是把事情說得肯定些。
  不料幾句話卻被戚九娘聽出語病來。
  試想一個既被稱做失蹤的人,怎能肯定他是投江的?
  既是投水,就是自殺,怎能說是失蹤。
  更何況雷一砲人雖發瘋,但他能在焦山飛龍寨當上副總管,水中功夫必然高人一等,長江的水絕淹不死他。
  那麼,雷一砲的發瘋,投水,全是假的了。
  心念間,戚九娘道:
  “這麼說來,雷一砲確是具有一副赤膽忠心的英雄人物了,倒是令人十分惋惜的事。”
  依夫人道:
  “二位寅夜來找雷副總管,不知為了何事?”
  石大娘道:
  “實不相瞞,有人看到酷似雷副總管的人出現在中州開封城,所以 ”
  依夫人搖頭笑道:
  “那是不可能的事,雷副總管去開封何事?”
  戚九娘道:
  “難道夫人不知那飛龍令中藏的‘八步一刀’祕籍在開封城出現的事?”
  再次的搖搖頭,依夫人道:
  “自我夫海上失蹤後,飛龍寨已由於長泰掌管,我母女但求過個安靜日子罷了。”
  這時依夫人心想,這石大娘當真是太湖毒蟲,別人家的東西,她竟然找上門來了,這該是豈有此理中的豈有此理,莫名其妙中的莫名其妙。
  戚九娘道:
  “飛龍令原是依寨主之物,遽爾被盜,難道夫人不急?”
  淡然一聲笑,笑的有些淒涼,依夫人道:
  “就算我手中握有飛龍令,飛龍寨八舵三十二船隊又有幾人聽我母女二人的?”
  她一頓又道:
  “於長泰說的也有道理,女人不適合在水上討生活的。”
  石大娘拍腿怒道:
  “這是什麼話,他於長泰是司馬昭之心,你聽他的,明敞著他是在奪取飛龍寨的基業,還說什麼女人不應水上討生活,你該知道我婆媳二人外,尚有不少女人在太湖討生活,水裡火裡,我們女人怕誰來著!”
  依夫人一嘆,道:
  “除了懷念我夫以外,我母女已無爭權奪利之心。”
  不料戚九娘心府極沉,聞言冷冷道:
  “姓於的欺人太甚,依夫人,你且容我這外人說句話如何?”
  依夫人眨著眼睛未開口,光景是等著戚九娘說下去了。
  戚九娘激昂憤懣地道:
  “我們太湖十景美不勝收,夫人何不跟我們回太湖去,強似過這階下囚的生活要好得多。”
  石大娘也點頭,道:
  “對,跟我們回太湖去,西山不少你母女住的地方,只你依夫人點個頭,我石大娘吃什麼,準少不了你母女的一份。”
  戚九娘道:
  “說走就走,這裡什麼也不用帶去。”
  不料依夫人搖搖頭,道:
  “不是我不走,而是不能走。”
  石大娘道:
  “為什麼不能走?”
  依夫人道:
  “二位請想想,我丈夫只是失蹤海上,未見屍體,我連個靈位也不能擺,誰能保證我丈夫不會突然回來?”
  石大娘道:
  “能回來也早該回來了,不會幾年沒消息吧!”
  依夫人並不強辯,又接道:
  “我是飛龍寨的老寨主夫人,雖說不被禮遇的住在這斷崖下,可是於長泰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加害我母女,如果我母女潛逃往太湖,往後有何面目再面對飛龍寨一眾,又何異飛龍寨叛徒?所以我很是感謝你石大娘的盛情,但太湖是不能去的。”
  石大娘突然面色一寒,道:
  “我婆媳可是一番誠意呀!”
  依夫人道:
  “我說過,我母女十分感謝。”
  輕聲一哼,戚九娘道:
  “有時候為了善意,也會難免出手的,依夫人,你以為是也不是?”
  依夫人道:
  “你們要用強?”
  戚九娘道;
  “我說過,為了善意,不得已而為之。”
  依夫人十分不悅地道:
  “二位一經出現,我就知道你們是覬覦飛龍令中祕籍而來,但那終是焦山飛龍寨之物,你們太湖黑龍幫怎可插手搶奪的?”
  嘿嘿一笑,石大娘道:
  “不錯,那原本是飛龍寨之物,但東西如果在飛龍寨,誰也不會找來焦山碰釘子,而是那東西已流落在江湖中,那就另當別論,要知道江湖人爭江湖上東西,刀口上過日子為的就是爭自己所要爭的,取自己所要取的,更何況人的生命有限,不作興誰就一輩子擁有權勢,有時也得擲骰子換換莊家,走馬換換將吧?”
  依夫人道:
  “二位爭的是飛龍令中祕籍,又何苦找上我母女二人,再說東西既不在此,就算我母女去到太湖,又對二位有何幫助的?”
  戚九娘道:
  “如果我判斷不錯,姓雷的必然已盜去那東西了,他既對老主人忠心,自會千方百計去找你母女二人,到時候他自會把東西交出來的。”
  依夫人道:
  “如此說來,你們原來是要把我母女擄去作人質了?”
  石大娘道:
  “擄去未免太難聽了,是請去小住。”
  依夫人道:
  “只憑臆測,萬一永遠不見雷副總管呢?”
  “只等事情明朗,一只風船再送二位回焦山。”
  依夫人道:
  “如果我們高聲呼叫呢?”
  石大娘面色一寒,道:
  “你又何必徒增血腥。”
  依夫人心中早決定,如不增些血腥,又何以為證?
  證明自己是被人擄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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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海天一蠻女

  小瓦屋中原本是和氣的,但因石大娘提到血腥二字,剎時變得有些僵,那是無話可說的僵,光景已到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地步。
  石大娘對冷然直視的戚九娘施個眼色。
  戚九娘雙肩晃動,人已向依霜霜伸手抓去。
  左臂一圈又攔,依夫人右手快不可言的拍出一掌,但聞風聲颯然,右掌已拍向戚九娘前胸,邊沉聲道:
  “想幹什麼?”
  戚九娘絕對想不到依夫人出手恁般快,掌未落實,掌風已似刃鋒而令她不得不吸腹後仰,又回掌斜切。
  依夫人並不為已甚,她在一掌逼退戚九娘後,右腕橫挽如電,一招“蒼龍朝陽”,快不可言的自戚九娘的臂下滑回來,她冷冷地道:
  “你們走吧!”一手把女兒霜霜攔在自己身後。
  石大娘面色一寒,道:
  “依夫人,很對不住了。”說著,雙掌一錯,人已欺近依夫人身前,燈光下只見石大娘指中閃亮如虎爪,忽前忽後,忽上忽下地抓向依夫人。
  依夫人暗叫:
  “好一招‘飛豹手’!”忙沉肩左右晃,雙掌對架不迭。
  依夫人困住焦山,幾曾與人拼過命,她雖不時練上幾手功夫,但終還不是“太湖毒蛇”石大娘對手,未出十幾招,只聽得嗤的一聲,左臂衣袖已被石大娘抓破一塊。
  依夫人並未驚慌,但她身後的依霜霜卻驚叫一聲:
  “娘!”
  聲音尖亢,因為出自本能。
  於是附近有了反應,那是駐守在附近的飛龍寨兄弟的喝叫道:
  “誰?”
  緊接著就是一陣腳步聲。
  依夫人奮力抵抗,邊沉聲道:
  “你們還不快走?”
  石大娘道:
  “我們當然要走,只是要帶你母女二人一齊走。”
  戚九娘聽那些喝叫聲漸漸走近,忙問石大娘道:
  “可要媳婦去攔人?”
  石大娘邊與依夫人搏鬥,邊道:
  “你先帶她女兒走,還用不到你出手,你公公他們自然會料理他們的。”
  依夫人驚道:
  “黑龍幫幫主也來了?”
  石大娘嘿嘿一笑,道:
  “所以你母女今晚跟我們走定了。”
  也就在這時候,突然聽得屋外附近幾聲慘叫,瞬間又復歸平靜。
  於是,依夫人向後躍,苦笑一聲,道:
  “我跟你們走!”
  石大娘愉快地哈哈一笑,道:
  “依夫人,你仍然是我太湖黑龍幫的座上嘉賓,嘻……”
  戚九娘伸手一讓,道:
  “二位請吧!”
  依夫人當真是一無留戀的在女兒攙扶下,舉步向灰黯的夜色中走去,她甚至連多看這小屋一眼也沒有的走了。
  夜暗中,石騰蛟迎上來,道:
  “我就知道我老婆子說話不得體,怎的去了這麼久才出來,萬一驚動整個飛龍寨就麻煩了。”
  這時石冠軍緩步走來,邊以布巾擦拭他那把雙刃尖刀上的血跡,邊低聲道:
  “不多不少整半打,全被我宰在一片矮林中。”
  石大娘忙道:
  “上船啦。”
  石冠軍見依夫人母女二人,忙一抱拳,道:
  “得罪,得罪!”
  依夫人母女二人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緩緩向崖邊走去。
  小船就停在一片暗礁附近,小岩石灣處,只見一個黑龍幫漢子站在碎石岩上似乎拖著根長繩子,繩子一端拴在小船頭上。
  這時小船上的兩個漢子,一人操舵,另一人站起來似乎伸出個長竹竿子,光景是要幫岸上的人上船。
  那石騰蛟早暗示各人快上船,他見依霜霜與她母親尚有些猶豫,猛的一斜身,右臂一伸,依夫人驚呼一聲,女兒依霜霜早被石騰蛟一把拖到小船上。
  依夫人這才一聲長嘆,回頭看了一下焦山
  江水依舊拍岸,聲聲不絕,與往日何異!
  焦山永遠雄峙江中,圍繞它的是無數點點帆影。
  而人世,人世卻時時變化,變化得恁般的錯綜複雜而令人無可奈何!
  小船悠悠地向遠處雙桅大船靠去,依夫人摟著吃驚的女兒霜霜,她在想,就因為一場暴風,吹走了她的丈夫依水寒,也吹走了她與女兒的一生幸福,現在,又不知要投入一個什麼樣的環境下過日子了。
  終於,太湖黑龍幫的雙桅大船啟航了
  遠處的焦山尚能依稀望見,而且還有一艘三桅大帆船正向焦山移動。
  雙桅船上的依夫人卻在女兒的陪伴下,依戀的痴望著焦山,那是她們多年居住的地方。
  至於駛近焦山的那艘三桅大帆船,依夫人肯定是飛龍寨的大船,只是她絕對想不到於長泰正與他的一幫親信現在正在那艘大船上。
  雷一砲老家住在天台。
  天台就在天台山以東,那兒距離海邊最近。
  天台距離三門灣走路不過兩個時辰。
  雷一砲並未把小癩子領回天台去,一艘小船,他與小癩子二人到三門灣外的一處孤島上。
  那個孤島叫鯁門島,荒涼的鯁門島。
  鯁門附近有三個小孤島,島與島之間又形成了一條小小海峽,島上矮樹成層,半山崖上還有兩處山洞,當年雷一砲就住過這裡。
  現在
  現在雷一砲與小癩子二人就要住在這裡了。
  小癩子可是標準的旱鴨子,哪裡會見過大海的,他不只一次的對雷一砲驚叫,道:
  “我的媽,比我家鄉那條黃河可大得太多了。”
  有時候,小癩子還會撩起一點海水放在嘴邊嘗,邊更笑道:
  “你們南方人真有福氣,下碗麵條用海水,連鹽巴也不用放了。”
  雷一砲總是笑笑道:
  “行萬里路,勝讀十午書,你年紀小,往後有得你學的,眼前我們先弄個住的地方最是要緊。”
  就在鯁門孤島峰腰處,雷一砲領著小癩子很快的找到他曾住過的那個山洞,那是個足以夠住十幾二十個人的大山洞。
  洞中有石台,不知誰還在這兒放了瓦罐之類,洞底處更鋪了厚厚的稻草,洞口有個用木棍編起來的門,洞口坐北面南,雖不算得是向陽門茅春常在,但也足以吹不進來那冷嗖嗖的東北季風。
  頭三日,小癩子可稀奇呢。
  這兒與開封城相比,那是兩個極為不同的世界,這裡是寧靜的,除了海浪拍岸,海鷗尖鳴外,難得再看到或聽到任何其他的東西。
  這天一大早,雷一砲叫住小癩子,道:
  “今天別亂跑了。”
  小癩子道:
  “爺,你有事?”
  雷一砲伸手入懷,取出依夫人交給他的一塊龍形玉佩,笑對小癩子,道:
  “戴上這玉佩。”
  小癩子驚奇地接過龍形玉佩,撫摸有加地笑道:
  “爺,你是要把這玩意兒送給小癩子?”
  雷一砲點點頭,道:
  “這玉佩是夫人要我轉送你的。”
  小癩子驚異地道:
  “夫人?夫人是誰?”
  雷一砲道:
  “夫人就是你乾娘,她並且賜給你個名字,叫依承天,這名字你可喜歡?”
  小癩子道:
  “名字是好聽,比小癩子可好聽多了,只是我並不認識那夫人呀!”
  雷一砲道:
  “只要你將來有出息,你會見到你乾娘的。”
  一聲苦笑,小癩子道:
  “要我有出息?過去我在開封城賣山裡紅糖葫蘆,現在又被爺帶來這大海島上,我還能有什麼出息可言的。”
  雷一砲哈哈一笑,道:
  “學本事不論地方,只要有恆心。”
  小癩子怔怔地道:
  “學本事?什麼又是恆心呀!”
  雷一砲道:
  “這麼說吧,往後你聽我的,我教你什麼你學什麼,直到學會學熟為止,這你該懂了吧?”
  小癩子點頭,道:
  “爺能一跳幾丈高,那種本事小癩子很想學呢。”
  雷一砲道:
  “有得你學的。”
  他一頓,又道:
  “現在,你該面西一拜才是。”
  小癩子大眼一翻,道:
  “拜什麼?”
  雷一砲道:
  “拜你乾娘呀,夫人收你為義子,你怎的不叩頭的。”
  小癩子點頭,道:
  “對,爺說得對,小癩子是該一拜。”他說拜就拜,立刻爬地上叩了三個響頭。
  雷一砲看小癩子叩完頭站起來,也立刻向小癩子抱拳施禮,莊敬地道:
  “屬下雷一砲,見過少寨主!”
  小癩子哈哈一笑,道:
  “爺,你老就別逗了,咱們又不是在唱梆子戲。”
  雷一砲突然嚴肅地道:
  “不,打從現在起,你就是飛龍寨的少寨主,屬下實對少寨主講,帶你來此,為的就是將來承襲飛龍寨基業,但願你不會令雷一砲失望。”
  小癩子一僵,道:
  “聽起來像是真的嘛!”
  雷一砲道:
  “本來就是誠心的呀。”
  小癩子道:
  “爺,你看我行嗎?”
  雷一砲忙搖手道:
  “少寨主,打從現在起,你該改口叫我了,千萬別叫我什麼爺的。”
  小癩子道:
  “我不叫你爺,該怎麼叫?”
  雷一砲道:
  “你叫找雷一砲也好,老雷也罷,就是別再稱爺。”
  小癩子一笑,道:
  “這可是你說的喲,你別一生氣打我啊!”
  雷一砲道:
  “屬下豈敢!”
  小癩子點頭,道:
  “好吧,我就叫你老雷,至少那個老字,算是一種對你的尊敬。”
  他一想又道:
  “至於你稱我什麼少寨主,我覺著不太對勁,你不是說我那乾娘給我起了個名字叫什麼……承天的,乾脆你叫我承天吧。”
  雷一砲點頭道:
  “屬下記住了,不過有件事情老雷這裡得向承天你表明白的。”
  小癩子一聲哈哈,道:
  “老雷,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雷一砲突然面色一寒,刀疤一暗,道:
  “私下裡你是少寨主,但在公的方面,你可得聽我老雷的。”
  小癩子一驚,道:
  “僕麼叫私,什麼又是公?”
  雷一砲道:
  “學武功的時候是公,那時候你得聽我的,不聽話難免我還要揍人,不學武功的時候,我老雷全聽你的。”
  小癩子點頭道:
  “好吧,你說怎樣就怎樣。”
  雷一砲道: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承天呀,你今不過十三歲,正是吃苦練武時,我老雷陪你孤島住,只盼望有一天你能出人頭地,就算老雷賠上這條命也是心甘情願了。”
  小癩子一聽,大為感動地一下子爬在地上叩了個頭,道:
  “老雷,你是張飛面豆腐心.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往後我全聽你老雷調教。”
  雷一砲在拭眼淚。
  雷一砲是感動也是激動。
  因為他似乎看到了未來,未來那種輝煌的日子。
  陽光自小小海峽另一端慢慢地往水面上爬升。
  爬升中撩起海面上金星點點。
  雷一砲悠然自得地斜躺在小船上,船面上半籮筐的鮮蟹,全是剛剛煮熟的,有個小瓦罐,裡面裝的全是老酒。
  這時候雷一砲撕著大蟹肉吃,不時的灌上幾口老酒。
  於是他的面上那半尺長的卷肉刀疤由紅泛紫,一只大腳丫子還在船邊水下面泡著
  不,那是叫依承天泡在海水中累的時候抓住歇歇的,因為小船上的繩索未垂下,小船邊依承天抓不到,所以雷一砲便把一條腿垂在船邊。
  現在,雷一砲專門訓練依承天的水下功夫,他要依承天先學水中膽量,三天來依承天喝了不少海水,尤其是第一天,雷一砲就在岸邊突然一推,把小癩子推入海中。
  只是依承天卻未喊叫,因為他只有一張嘴,而那張嘴卻又忙著喝那些咸過頭的海水,當然叫不出來。
  依承天在雷一砲把他拖出水面時候,“哇哇哇”好一陣嘔吐,兩只大眼睛全紅了。
  邊吐,依承天邊在想,算啦,我不當什麼依承天了,我還是叫小癩子吧,他姐的,比兩月前那個醉老頭網住我泡在黃河喝黃水還難受。
  要知小癩子幾曾下過水裡,開封城中有個潘揚湖,他還未曾下去浮過水,一下子把他丟入大海裡,他豈能受得了鹽巴水的滋味。
  如今這是第三天,依承天已自己晃著雙肩踏水不沉了,這是令他高興的事。
  浮上一陣水,他就會以雙手抱住雷一砲的大腳丫子,休息的時辰一完,雷一砲只要那只腳丫一抖,依承天就會松掉雙手,四肢亂扒,全身在水中晃不停了。
  訓練總是嚴格的。
  訓練令依承天常感吃不消而暗中流淚,不只一次的他想開口要回開封去,但話到口邊忍下了。
  他忍著未開口,也忍著眼淚往肚子流。
  孤島上三個月了,他沒有學別的本事,卻學會潛入水中把雷一砲投入水中的石塊再找上水來。
  三個月的苦練,雷一砲沒有贊他一句好,但依承天的癩痢頭卻好了,也許他天天往海水中泡的關係。
  癩痢頭好了,頭頂上生了新肉新皮,甚至還長出新的頭髮出來。
  這一切全是小癩子這位現今的依承天難以想像,甚至不敢想的事情。
  於是,就在這波瀾壯闊的海島上,時光似雲煙過眼的匆匆送走了流金鑠石的炎夏,如今已是橙黃橘綠,金風颯爽的秋季。
  只是依承天跟著雷一砲住在鯁門這個孤島上,那還顧及到一年二十四個節氣的。
  他們只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依承天幾個月下來竟似脫胚換骨似的變了一個人,變得像個大人。
  也許苦難中成長的孩子容易這樣子。
  乍一看,依承天有些皮膚發黑,當然那是每日曬的,但比之過去瘦黃得皮包骨可就不可同日而語。
  現在雷一砲開始教依承天練武功,雷一砲只知道未練武功先練氣力,鯁門島西面有個泉水池,每日他命依承天從西邊往山洞提水,且又在島上伐木劈柴,一應粗活全由依承天一手包攬。
  於是,就在時光的溜走中,依承天已能跟著雷一砲二人一齊海上標魚抓蟹,這時候依承天的雙臂已見肌肉墳起,脖粗臂厚,既黑又紅,酷似紅銅鑄的一般,他那兩只大眼睛,兩只銳芒炯炯的眼神,也許是長年魚蝦吃得多了,更見黑白分明。
  當然,他的那只原本挺直不俗的鼻子,如今已不在流出那些莫名其妙的黃鼻涕來,連他的一口牙齒,也更見白如雪而又閃閃發光。
  如果,如果這時候依承天再走進開封城,甚至回到開封城外的柳樹村,誰也不會認識他依承天就是往日那個小叫化似的小癩子。
  雷一砲見依承天進步神速,心下自是歡喜,歡喜之餘,卻也難免急躁,因為那“八步一刀”絕學,自己根本一竅不通,一把三寸長的小刀,噴發著金黃色的冷焰,一張薄如蟬翼的羊皮上面,繪著八個奇形怪狀的人。
  就為了那把小金刀,雷一砲曾數日足不出洞的苦思如何使用。
  那是一把金色而又鋒利無比的單刃小刀,底部無把,但卻有個凹口,想來定是為了能卡在手掌指縫間用的,那無刃的一邊刀身上,又呈現出些微凹槽,正好是供兩指合力夾牢用的,然而這樣一把刀,究竟其妙用何在?
  雷一砲在想,就是這把小金刀,江南水上英雄,又有誰不在夢寐以求的。
  如今呢?如今自己正握著這把刀,但卻無論如何想不通猜不透的如何去運用。
  自己都不會運用這小小刀兒,又怎能去教人呢?
  再看那張羊皮,幾乎透明的羊皮上,刻著八個小人,各擺出不同的姿態,樣子栩栩如生,宛如大寺廟中擺設在神臺上的羅漢爺。
  只是雷一砲更想不透這些人物造形的姿勢代表的是什麼,當然他也模仿著擺出人物的姿勢,但他失望了,因為他更猜不透這些極平淡的人物,有什麼令人吃驚的奧秘。
  既然無法教依承天習那“八步一刀”絕技,雷一砲只得盡心盡力的傾囊相授自身武功。
  而依承天,這個開封城的小癩子,卻也咬緊牙關苦苦地砥礪摩練自己。
  又是一個落雪冬季過去了。
  又見依承天長高不少,他只一站在六尺大漢雷一砲的身邊,才十五歲的孩子,已快與雷一砲一般高了。
  雷一砲見依承天竟也是一副好骨架,神完氣足,目光炯炯,已似赳赳武夫樣子,自是心裡十分高興。
  現在二人在這孤島上,時常來個對搏對殺,過去依承天直羨慕雷一砲一躍兩三丈,而今他也將快到這一境界。
  暗地裡,雷一砲更見著急,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這點本事是難有太大作為,當年佟大年比自己高上一籌,還不是死在那姓霍的之手?
  於是,他對於懷中揣的“八步一刀”飛龍令祕籍,更是下苦心的去研究,他甚至取出小金刀鑽研,但他終還是抓不住門道。
  他失望了。
  這些,依承天可並不知道,現在的依承天,已分擔雷一砲不少事情,有時候他還會獨自駕小船去海上抓魚蝦,甚至搖槽到三門去辦些一應吃食之類。
  十五歲的小癩子,真的長大了,造化雖然作弄了他,但命運卻是紫微星照頭,因此小癩子成了依承天。
  孤島上的日子是單調的。
  但又何嘗不是世外桃園?
  因為那兒沒有血腥屠殺,沒有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更沒有權與利的衝突,有的只是彼此關懷與照顧。
  又見一片彩霞曬下來,瓦片似的雲移動的十分慢,霞光萬道中,片片流雲像是鑲上一道金邊,美極了。
  這日一大早,雷一砲見依承天已是滿身大汗地走來,立刻吩咐,道:
  “承天呀,收拾些乾糧,裝滿水,再弄上兩盞燈籠,今夜我們要在海上過夜。”
  依承天一向只是聽命行事,這次當然也不多問,立刻點點頭自去準備。
  匆匆一天過去,天未晚,雷一砲已對依承天道:
  “今年寒天似乎來的早了些,冬天尚未來呢,東北風已吹刮起來了。”
  依承天道:
  “今年這個冬天一過,我就十六了。”
  雷一砲點頭一笑,道:
  “東北風一吹刮,海裡的蟹也肥了,今夜我們就去撈他個一大籮筐,不定還撈幾條大黃魚上來,明日湊老酒吃。”
  依承天高興地道:
  “燈往船邊一拴,你我二人分守船頭網,鮮魚鮮蟹,有得我們撈的了,哈……”
  就在這天夜裡,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駕著小船出海了。
  小船離開鯁門水道,往東搖出六七裡,二人已燃起了燈籠,船頭守著雷一砲,船尾坐著依承天,二人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水面,夜來天漸黑,燈光照在水下足有十幾二十尺深,就算水裡寸長小魚也看得一清二楚。
  今夜,雷一砲見這水面下沒多久就聚來許多魚蝦蟹,心下好高興,立刻招呼依承天快撈……
  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一件幾乎令他二人葬身大海的事,因為狂風將來,魚蝦最多,小船離島過遠,那是十分危險的事。
  也許雷一砲太高興了,高興得忘了及早回頭而任小船在海面上漂
  漂流與顛簸對雷一砲與依承天並不感到意外,因為海面上無風三尺浪是尋常現象。
  直到,直到那小船像是從高山被推滑下山谷似的,雷一砲才大叫一聲:
  “不好,快回去!”
  依承天只聽到老雷叫不好,下面那句“快回去”卻被吹刮來的勁風吹散。
  於是,他睜著大眼望向雷一砲,只見雷一砲直擺手。
  依承天知道是叫他快搖船的意思,他人在船尾,木櫓就在他身邊,當下他收起燈籠,插好櫓眼又套上繩子,奮力地搖起小船來。
  向哪個方向搖?
  依承天根本不知道。
  連雷一砲也不知道。
  出海的時候是晴天,如今卻伸手不見五指,甚至天上已烏雲一片的像要下雨。
  於是,小船在海上失去了方向。
  斜躺在船頭的雷一砲,也早收起燈籠,就在他四下里看不到光亮,認不准方向的時候,頹然地對依承天道:
  “承天呀,別搖了,那是白費力氣,先躺下來歇著等天亮吧!”
  依承天拴好木櫓,就躺在雷一砲身邊,問道:
  “老雷呀,怎的突然來了這麼一陣大風,你看我們會被吹送到哪兒去?”
  雷一砲搖頭,道:
  “我不知道,且弄根繩子把身子拴牢,能睡就睡他一大覺,也許醒來就是岸邊了。”
  依承天忙把一根繩子遞向雷一砲,自己也綁了一根連在小船上,破衣裳往面上一蓋,同雷一砲二人真的睡了。
  開始二人是睡了約兩個時辰。
  就在依承天的身子隨著小船滾動在積水的船中的時候,雷一砲大叫一聲醒來。
  “承天快起來,不好了!”
  依承天剛抬起頭來,一個巨浪掀來,猶似小山般的當頭蓋下,依承天哪裡見過這麼大的海浪,忙拼命抱住小船邊,高聲叫道:
  “老雷呀,小船積水快滿了。”
  雷一砲一抹臉上海水,道:
  “這麼大浪,就算我二人拼命舀水,一個浪掀來,就夠我們忙半天,不如你我各守一邊,小木船不會沉,只要我二人把小木船抓牢,保持不翻身就好了。”
  依承天點頭,二人各自牢牢地抓緊一邊,隨惡浪翻滾,拼命護著小船不讓小船翻身。
  於是天亮了。
  天亮只見白浪滔天。
  天亮二人也發現小船上抓的魚蟹全被海浪衝失,連那搖船的木櫓也不見了。
  雷一砲極目四下望,哪裡看到陸地輪廓,有的,只是滿天烏雲與陣陣撲面的雨水。
  雷一砲是海邊長大的,這時候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吃的問題,但因海浪太大,哪有機會設法弄什麼吃的。
  再看看依承天,卻滿面堅毅地望著天,雷一砲心想,這孩子是上駟之材,光景是愈挫愈奮,只是他又如何能知道這無情海的威力,有幾人能在這種惡浪中慶幸生還的?
  雷一砲抓住船邊低沉地道:
  “承天,你在想些什麼?”
  依承天道:
  “我在想我那永難見面的義父依水寒,他難道就是遇上這種狂風大浪而遇難的?”
  雷一砲全身一震,滿面沮喪地道:
  “也許,也許比這海浪更巨大吧!”
  他舉首望向天空,緩緩又道:
  “真巧,寨主海上遇難失蹤的日子也正是這個季節,如果推算日子,應該也是這幾天吧。”
  就在這時候,又是一陣呼嘯狂風,剎時把小船幾乎吹離水面,緊接著小船上二人猶似空中落下一般,順著巨浪又滑向數十丈深淵而令小船一陣顫抖
  顫抖中,另一巨浪又把小船推向巔峰,然後又順浪滑下來,令二人心悸不已。
  於是,另一個黑暗之夜降臨了。
  夜帶來了恐懼,因為連雷一砲也快要虛脫了。
  一天一夜未吃喝,只能張口望著天,望著天上灑下來的雨滴潤潤喉,潤潤咸幾幾的嘴巴而已!
  依承天的雙手有些僵硬,因為抓了一日夜的船邊不敢稍懈怠,他見雷一砲仰面舐著雨水,自己也張大嘴巴,但有幾次卻落下一堆海水,使得他狂吐不已。
  又是一夜顛簸,風雨似乎在減弱。
  海面上巨浪成了碎浪,極目望去盡是白如棉的浪花,而天的一邊,那是東方吧,已有了魚肚白。
  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這才忙著把小船上的海水用雙手往外掬,直到小船真的又浮在水面上。
  依承天突然發現船底板下面有幾只大海蟹,大喜之餘忙抓了一只撕開來,遞向雷一砲,道:
  “老雷,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前夜我們抓的大蟹,有幾只躲在船板下,你我湊合著先吃吧!”
  雷一砲接過來邊啃吃著道:
  “這場風浪來的怪,差一點我二人沒被海浪吞噬掉。”
  依承天道:
  “經過這次風浪,再想想黃河就不值得我好怕的了。”
  雷一砲無力地道:
  “那何止是小巫見大巫,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不旋踵間,幾只巨蟹已被二人剝吃掉。
  風浪在變,變得小了。
  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也不多言,雙雙竟倒在小船上睡了,有氣無力地蜷縮在船板下,宛如虛脫一般的睡了。
  沒有鳥叫,沒有呼喚。
  因為這兒是大海,無情的大海。
  現在,大海也顯出它的慈愛一面來了
  輕柔的海風拂過海面,也拂過海上漂動的小船。
  那三日沒見如隔三秋的陽光,自西天邊緣射下來,更射在小船上的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的臉上。
  於是二人醒來了。
  二人並非是被陽光照射醒的,實際上是被岸邊一群人吵醒過來的。
  雷一砲抬頭看,不由得大喜,叫道:
  “我們到岸邊了,你看那裡不少人呢,只是……”
  小船近岸,因為沒有搖櫓,而盡在岸邊來回晃。
  雷一砲見岸上站的全是一塊破布掩著私處的男女,心中好生奇怪,他在想,這是什麼地方?
  就在他稍做思忖中,招呼依承天二人跳入海中,齊力把小船推到岸邊上。
  早見那群幾乎是赤身裸體的男女圍過來,一個個指手劃腳吆吆叫,雷一砲二人一句也聽不懂。
  雷一砲辛苦地一陣比手劃腳,一堆男女只是猛搖頭,有幾個壯健漢子,手上還拿著砍刀長矛滿面怒容地逼視著雷一砲,因為雷一砲面上有個血紅的刀疤。
  這時山下走來個老者,這老者右耳下面垂了一顆野豬大尖牙齒,古銅色的皮膚盡是皺紋,只見他站在雷一砲面前一面拍著雙手,邊又粗聲哇哇叫不停。
  雷一砲一句也聽不懂,急地直搔頭。
  依承天仰面張口,伸手直往口中指。
  於是有個姑娘,她挺著兩只小饅頭似的奶子,笑對老者一陣解釋,老者才點點頭。
  那少女笑對依承天指指山邊,當先走去。
  依承天對雷一砲笑道:
  “老雷,這個女子聰明,她知道我們要吃的,走,跟她去看看。”
  那女子跟在老者身後面,雷一砲與依承天也跟了去,回頭看,又見十幾個握刀持矛漢子跟在二人身後。
  一行到了山邊,雷一砲這才發現這些人全住在山洞裡,附近有幾處小土場子,場子上也搭建了幾間小茅棚子。
  那老者回頭站在洞穴邊對一眾跟來的人叫了幾聲,十幾個跟來的漢子全各自走去。
  少女這才向依承天二人招手,滿面含笑
  山洞中也真寬敞,一個大洞足有五丈方圓,四周鋪著各種獸皮,當中支著個架子,一支鐵鍋黑漆漆地正在冒煙,不知裡面煮的什麼。
  早見少女拿了一把小刀往鍋裡插,立刻取出一塊獸肉遞向依承天。
  接過燙手的肉,依承天又遞向雷一砲,道:
  “你先吃。”
  雷一砲道:
  “香,準是山豬肉,只不知這是什麼地方。”雙手接過來就啃。
  那少女忙又插出一塊遞向依承天,且大方的坐在依承天面前看著他吃。
  初時依承天並不覺得什麼,但當他大眼看到少女那種誘人的眼神時候,這才赧然一笑,露出一口細齒。
  少女一見竟又緊緊地坐在依承天身邊,雙手攀住他的左臂,有股子過分的花香味道,直衝依承天的腦門,幾乎令他打個噴嚏。
  依承天回頭望向雷一砲。
  雷一砲只管在啃肉,根本視若無睹。
  於是他抬頭隔著鍋架子望向老者,不由得令依承天吃一驚,因為老者正衝他咧嘴笑呢。
  “老雷呀,我怕!”
  雷一砲笑道:
  “人家對我們落難人的招待很周到,有什麼好怕的?”
  依承天道:
  “我們這是在什麼地方呀!”
  雷一砲道:
  “誰知道是什麼地方。”
  依承天望望衝自己淺笑的少女,道:
  “依你老雷的經驗,他們是不是野人呀!”
  雷一砲搖頭,道:
  “我老雷可並未有這種經驗,是不是野人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們即使是野人,大概也是好野人吧。”
  依承天道:
  “野人還分好壞的?”
  雷一砲已吃完手中肉,衝著老者一笑,雙手抱拳施禮,但老者不懂,卻把雙手猛拍。
  立刻就見一個中年婦人走進來,那老者以手指雷一砲,又指指那個黑不黑哩嘰,披頭散髮女子。
  早見那女人走到雷一砲面前伸出雙手來拉他。
  雷一砲一驚,心想,敢情還有女招待呀!
  心念間,忙雙手亂搖,頭也搖……
  那女人可不管這些,暴伸雙臂,死死地拖住雷一砲而令他無所抗拒地只得站起來。
  女人拖住雷一砲往外走,依承天正要起身,早被身邊少女按住肩頭。
  於是,雷一砲被女人拖離這處大山洞。
  天已經黑了。
  山洞外面,只能聽得遠處海浪拍岸聲,偶爾還聽得野豹與山貓的尖亢嘶叫。
  老者吃過東西後,自顧自己地躺在洞的一邊睡了,他對於依承天與少女,似是不再多看一眼。
  依承天在想,這會是什麼地方,簡直想也想不到的一群野人嘛!
  火光下,依承天細看那衝著自己痴癡笑的少女,那稍黃的披肩長髮,頭上插著野花,脖子上一個花圈,尖而俏的鼻子,微翹的小嘴,兩只泛白的大眼睛,流露出逗人的眼神,一塊白麻布兒搭在下體,那腰肢自肋骨以下忽然變細,細得依承天能雙手合握住,溜圓的大臀部下長長的細腿,只是腳丫子有些過分得大,大得五個腳趾頭似分了家。
  依承天先對少女閉閉眼睛,表示自己要睡覺。
  少女似也懂他的意思,忙著站起身來走到洞的一邊,取了兩張獸皮鋪在洞邊,指給依承天。
  依承天一笑,立刻走過去躺下來。
  不料那少女在依承天剛剛躺下來,她也緊緊地睡在依承天的懷裡。
  有著地種嬌柔與羞澀,這大概是天賦的,即使這個少女,這個蠻荒之地的少女也不例外,她雖是偎緊在依承天的懷裡,卻還是雙手摀面而不敢仰視。
  另一面,依承天幾曾有過這種經驗,他才十五歲,認真說來,胎毛還未褪盡呢。
  現在洞裡面可真暖和,一堆火在燃燒著。
  那少女不也是一堆火?
  依承天就覺得出來,因為少女正全身發燙,猶似一個火人般的盡在他懷裡扭動,扭動得依承天手足無措!
  這時候,依承天可想得多。
  他想到兩年前自己在開封城中的小癩子時代,那時候要說也滿自在的,雖說後來南方來了幾個瘋老頭,差一點沒有要了他的命。
  當然,他也想到海島上的日子。
  現在,現在他懷裡摟著個少女,一個不知什麼樣的少女而今他無所是從。
  很想伸手認真的撫摸少女一下,但對面睡了個老頭兒,萬一驚到老頭子,如何是好?
  不料正在依承天思前想後的時候,突然身子一緊,因為少女像一頭髮了瘋的小野貓,竟然摟著依承天狂吻起來!
  “天啊!我才十五歲,怎麼辦,怎麼辦?”
  依承天有些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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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依水寒蠻荒遇義子

  那蠻女的動作,絕不像是一個及笄之年少女應有的,而依承天也絕非是個古井不波的魯男子,只怪他二人一個見的多了,一個從未見過這種男女之間的那回事。
  現在,蠻女是想自導自演,但依承天雖然直覺的秀色可餐,軟玉溫香,逗弄得自己心癢癢難耐少女如蛇般的玉體纏弄,可是他卻有些手足無措而不知從何下手。
  於是,就在依承天正感不知如何處理時候,附近突然一聲狂叫,緊接著又是一陣尖叫聲。
  尖叫是個女子聲音。
  狂叫準定是老雷的聲音,因為狂叫中有著喝叱:
  “不可以!”
  什麼事情不可以?
  為什麼老雷狂叫?
  依承天雙手施力推開蠻女緊摟在自己身上的雙手,更推開繞纏在腿上的兩只腳,他長身而起往洞外衝出去。
  蠻女未曾叫,但她卻緊緊地跟在依承天身後追去。
  洞外面,只見兩條人影追得可真緊。
  前面人影正往小船上跑,後面的影子卻手舞足蹈依承天趕去的時候,只見雷一砲雙手抓住小船,小船已在水中,雷一砲就站在水裡未上船。
  岸邊沙灘上,那個同雷一砲一齊離去的女人,正指手劃腳地尖叫不休呢!
  依承天剛在岸邊站定,回頭見少女也已追來,不由一愣,早又被少女雙手拖住。
  依承天高聲問:
  “老雷呀,怎麼回事?”
  雷一砲氣的大手拍在浪花上,道:
  “我不同她一起睡覺。”
  話聲十分堅決,聽得依承天一怔,道:
  “怎麼啦?”
  雷一砲戟指岸邊女人,道:
  “你去問她。”
  依承天忙笑道:
  “我同你一樣,也是聽不懂她們說的話呀!”
  雷一砲道:
  “當初我還認為她領我去個地方叫我睡覺呢,誰知道她竟睡在我旁邊直蹭,身上更發出一般子狐臭味,像是我老雷睡在臭鼠旁一樣,不料我翻了個身不看她,沒多久她就自己動手要剝我衣裳,更要命的嘴巴舐我臉上的刀疤,他娘的我受不了,你想想我怎能受得了,老子寧可站在水裡也不跟她回去。”
  依承天高聲道:
  “老雷呀,我比你好一些,因為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是花香味道,蠻好聞的,她要是馴服得像頭小貓,我會笑著睡著,真可惜!”
  就在這時候,突見幾支火把,十幾個壯漢高舉著刀和矛奔到海邊來,邊跑邊狂叫!
  叫聲令人心驚,連少女也面露驚慌。
  不旋踵間,十幾個壯漢已圍到海邊來。
  依承天早被那少女抱住,顯然是在呵護依承天。
  早見大漢中一人手指水中雷一砲,三個壯漢撲近岸邊抖手擲出手中長矛。
  雖在夜間,雷一砲認的準,伸手一把已抓住一根擲來長矛,怒瞪著一雙豹目,須發怒張的又衝上岸來。
  十幾個幾乎是裸體的蠻人,見雷一砲舞動手上長矛上岸來,早發一聲喊圍上去。
  雷一砲大叫一聲:
  “來得好!”舉起手中長矛,連撥帶打,剎時與十幾人戰在一起。
  依承天見雷一砲被圍著撕殺起來,用雙肩一抖,推開那抱住自己的蠻女,發一聲喊也衝上去。
  依承天如今可不是當年的小癩子,鯁門島上他跟雷一砲學了本事,雖然雷一砲無法教他“八步一刀”絕學,但雷一砲的本事也不弱。
  現在他雙拳一掄加入戰鬥,剎時就被他打倒兩個,更奪過一把砍山刀來。
  雷一砲見依承天加入,精神一振,但他卻高聲道:
  “承天,千萬不能殺死他們。”
  依承天道:
  “為什麼?”
  雷一砲邊打邊說:
  “你我在此落難,殺了人我們就待不下去了。”
  依承天點頭道:
  “我聽你老雷的就是。”
  就在一陣纏鬥中,十幾個蠻人早被雷一砲二人打翻一大半,喜的兩個女人直拍手。
  突然一聲斷喝,又見那個右耳墜著野豬牙老者到來,全都到了那老者身後面指著二人吆吆叫。
  兩下里不打了。
  那蠻女立刻又跑去抓牢依承天,另一個女人也向雷一砲撲過去。
  雷一砲見女的追來,不及往回跑,只得繞著沙灘轉,連兩三圈,連挨過打的幾個蠻人也拍手大笑不已。
  依承天心中在想,這又是什麼古景!
  雷一砲實在有些累,狂吼一聲他坐在地上,道:
  “老子就坐在沙灘上,我看你有什麼辦法!”
  女的嘻嘻一笑,偎著雷一砲坐下,而使得雷一砲直覺裡伸手捏住自己鼻子。
  於是所有的人全走了。
  依承天在蠻女的拖拉中也走了。
  不過他走了才幾步,回頭對雷一砲道:
  “老雷呀,我突然感到你可好憐喲!”
  雷一砲高聲道:
  “承天呀,你還小,可得把持住啊!”
  依承天哪裡懂得雷一砲的話中含意,他一心正在應付那蠻女的死拖活拉呢。
  斗轉參橫,住在山洞的人全走出來,這些人對於依舊坐在沙灘上的雷一砲與那女人,連多看一眼也沒有全往附近山中走去。
  山洞中,依承天睡的可舒坦,因為那蠻女自陪他重入山洞後,立刻騎在依承天的腰上,運起一雙巧手替他按摩起來。
  初時依承天還反抗,但只一會兒,他已緩緩閉起雙目,一臉笑瞇瞇地舒坦樣睡著了。
  現在,現在連那小蠻女也依偎在他的有力臂彎下睡著了,而且也是笑著睡著的。
  山洞中的老者不知何時離去,他沒有驚動另一邊睡的依承天二人。
  沒有多久,山洞外面又是一陣吵鬧聲,依承天這才揉著雙目坐起來。
  一旁的少女十分警覺地也爬起來,忙著燃火煮東西,她見依承天走向洞外,忙也跟上前去。
  山洞外面,依承天見雷一砲仍與那女人並肩坐在沙灘上,不由得一怔,又見十來個背著小孩子的婦女在附近指手劃腳地笑,不由得替雷一砲難過起來,只是苦於聽不懂這些蠻人說的什麼話。
  緩緩地走向沙灘,依承天細看附近,只見好高的大山,千岩競秀,怪石嶙峋,山環水抱,深林密青,舉頭上望,層巒疊嶂之上流雲飛逝,低望海岸,海水拍岸,洶湧澎湃,雖是一處蠻荒之地,都又何嘗不是那世外桃源!
  依承天走近雷一砲,發覺老雷竟然雙目緊閉,鼾聲猶似悶雷,一旁的女人真乖巧,橫著肩膀讓雷一砲靠穩在身子上,她竟還示意依承天與附近的人不要打擾雷一砲的睡眠。
  海風吹走了女人身上的狐臭味,否則雷一砲又如何能睡得如此自在的?
  依在依承天身邊的少女,拉著依承天又往山洞中走,更示意那些圍著的女人小孩走開去。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山林中有人在高聲哇哇叫。
  拉著依承天的蠻女嘻嘻笑著跑過去,只見那老者在前面小跑步的往依承天這邊走來,老者的身後面卻跟了一個瘸子老頭。
  仔細看,這瘸子老頭滿頭華髮。
  仔細看,他卻是一條腿,一條右腿。
  這白髮老頭的左肋下夾著一根枴杖,一根粗如兒臂的烏紅枴杖。
  這老者是這個山下唯一穿有衣衫的人,但一身衣衫已是破爛不堪。
  雖然只是一條腿,但看來他猶似行走如飛,而令依承天大感意外。
  早見那少女拍手笑著迎上前去。
  華髮瘸腿老者伸出右手撫摸著少女的黃髮,呵呵一聲豪放大笑,直點頭不已!
  更見右耳下掛著野豬牙的老者,以手指著沙灘上的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只是比手不停,而口中只是重複那麼幾句話。
  迎著依承天走去,華髮老者似是十分激動。
  依承天未開口,但他雙目可睜得大,面上更流露出難以形容的驚奇。
  “你們……你們……”
  老者未及說完,依承天早叫道:
  “你是誰?”
  突然老者雙目精芒逼人,暴伸右手抓緊依承天的肩頭,顫抖地道:
  “可是來自天朝中華?”
  依承天似懂非懂地道:
  “我們是從三門灣被風吹來這裡的。”
  老者一聽,雙目已見淚水滾動地道:
  “天未亮,我被伊娃她爹叫醒,說是來了兩個同我一模一樣的人,他要把女兒送給你的,所以要我來了。”
  依承天指著海灘上仍在睡的雷一砲,道:
  “只怕那個女人我的夥伴老雷他不會要。”
  輕搖著頭,華髮老者道:
  “在這兒,男人都得有個老婆,連我這麼個老人也免不掉有個胖婆娘。”
  依承天指著一旁少女的老爹,道:
  “他就沒有老婆呀!”
  華髮老者道:
  “誰說他設有?他有三處呢,只是他很喜歡他的女兒,他又是這兒的酋長呢!”
  依承天道:
  “為什麼一定每個男人都得有老婆?”
  華髮老者笑道:
  “以我幾年下來的觀察,大概每個男人有了老婆,他們就不會去侵犯別人老婆吧。”
  依承天想笑,只是他看了身邊少女未笑出來,卻隨口道:
  “真是怪事,新鮮怪事!”
  拍拍依承天的肩頭,華髮老者道:
  “走,我們去看你的同伴去。”
  四個人來到雷一砲身邊,只見雷一砲身邊的女人還是示意別驚醒她的“心上人”呢!
  不料華髮老者鬥然全身一震,幾乎跌坐在沙灘上:
  “疤痕!難道是……是……雷一砲!”
  依承天驚喜地道:
  “老人家,你怎麼會知道他是雷一砲?”
  華髮老人哆嗦道:
  “難道他不是?”
  依承天忙上前去推醒熟睡中的雷一砲,邊叫道:
  “老雷快醒醒,老雷……”
  雷一砲睜開眼,先把身邊女人推倒在沙灘上,忙不迭地挺身站起來……
  於是,他吃驚了!
  豈止是吃驚,簡直就是大吃一驚!
  只見他張口結舌,期期艾艾地道:
  “你……你是……”
  華髮老者道:
  “雷副總管!”
  “噗”的一聲,雷一砲跪在華髮老者面前,泣道:
  “寨主,想煞屬下了,原來寨主沒有遇難!”
  依承天睜著一雙大眼,一雙充滿迷惘的大眼直眨!
  連那老酋長父女也迷惘了!
  拭著老淚,華髮老者不停地唏噓!
  是的,這華髮老者正是焦山飛龍寨寨主,“八步一刀”
  依水寒。
  雷一砲緩緩站起身來,拉過一旁發愣的依承天,道:
  “快過來,這就是焦山飛龍寨寨主,也是你的義父,依水寒依寨主。”
  依承天忙上前跪倒,沙灘上他連連叩了三個頭。
  依水寒怔怔地向雷一砲,道:
  “這是怎麼回事?老夫何曾收過義子?”
  依承天伸手入懷取出依夫人給他的那塊龍形玉佩,道:
  “這是我乾娘給的。”
  依水寒見那玉佩,立刻老淚直流,道:
  “這正是我依家之物,孩子,你怎會拜在我門下呢?”
  雷一砲一旁忙道:
  “寨主,這話說來可長。”他回頭望望身後的女人,苦兮兮地又道:“寨主,你得先設法把這個‘臭’女人弄走,屬下也好詳細稟報。”
  依水寒立刻對那老者邊說邊比劃著,直到那老者點點頭,才“哇啦啦”的對那女人說了幾句。
  只見那女人臨走,還走到雷一砲而前伸手摸了他面上那個刀疤一下,嘻嘻笑著走去。
  女人走了,連老者與他的女兒也走了。
  依水寒指著海邊水中小船,道:
  “幾年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船。”
  雷一砲道:
  “寨主,這是什麼地方?”
  深深搖著頭,依水寒道:
  “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這兒四邊大海,孤島之上住著兩種人,一種就是你們見過的住在海邊的,另一種比較野蠻剽悍地都住在深山中,這島不算大,沿著海邊走上一天,也能走回原地。”
  雷一砲問道:
  “寨主住在哪兒?”
  依水寒道:
  “不遠,距此不過六七裡的一處斷崖上,那兒地勢高,且又十分突出,為的是能有一日看到有大船經過。”他嘆了一口氣,又道:“只可惜幾年來我沒發現一條船。”
  雷一砲伸手扶住依水寒,又問:
  “難道寨主就一直住在這荒島上?”
  依水寒點著頭,道:
  “太多的話要說,更多的事情我要知道,走吧,且到我的住處再說。”
  於是三人緩緩沿著山邊走,依水寒只能告訴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哪一邊是東方,何處是西邊,如此而已。
  一路走向遠處的山崖子,荒林中有許多野果,依承天有生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果不是他義父告訴他,只怕他連吃什麼果可也不知道。
  東升的日頭像個燒紅的大面盆,自東邊海面往上爬,一路上依水寒問依承天許多話,當他聽說依承天這名字是夫人為他起的以後,他抓住依承天的手,道:
  “真是天可憐見,想不到我依家終有接棒人了。”
  這時雷一砲也把身上藏的“八步一刀”祕籍與掌心刀取出,交在依水寒手中,且大略的先說了焦山飛龍寨的情形!
  依水寒聞聽之下,滿面怒容地道: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於長泰我待他兄弟一般,那年出海押船本應是他前往,最後還是我出海了,他怎能這般對霜霜母女二人的,太過份了。”
  雷一砲道:
  “還不是為了寨主的‘八步一刀’祕籍嘛!”
  依水寒道:
  “臨走,我臨時把祕籍留在夫人身邊,也許虎子狼心,於長泰的野心被發覺,這才由夫人把那‘八步一刀’祕籍交由佟大年帶走的。”
  雷一砲道:
  “總管藏身中州開封附近的柳樹村,這件事少寒主最是清楚不過。”
  依承天立刻把幾個老怪爭奪祕籍之事加以說明
  依水寒冷哼一聲,道:
  “這幾個老魔頭忒也可惡,簡直是在趁火打劫。”
  雷一砲把“八步一刀”交給依水寒,心中似落了盤石般的一陣輕鬆,望望即將快到的山崖,他問依水寒:
  “寨主可有回鄉的打算?”
  依水寒道:
  “時刻都在想法子,但此處住在海邊的那批人,盡是些竹筏,連一條小船也沒有,再說大海中一望無際,我該往哪兒行舟?”
  雷一砲道:
  “當初寨主又是怎麼到了這荒島上的?”
  依水寒一嘆,道:
  “今日仍活在這世上,那算我依水寒的命大,記得那天海上突然掀起洶濤駭浪,半天不到,狂風驟雨迎著而來,就在當天夜裡,焦山飛龍寨的三艘巨船全被巨浪擊毀,我見屬下有人被衝入海中,尚不及去救,突然一聲巨響,桅杆被風吹斷,正搥在我的左腿骨上,幾乎令我痛暈過去,我就是狠命抱住那根斷桅杆,才逃過一劫,不想卻漂來這孤島上一住幾年。”
  雷一砲驚道:
  “難道其餘的人全葬身在大海了!”
  依水寒目露迷惘道:
  “十幾丈高的大浪像座山,三艘巨大帆船轉眼全沉入海底,當時我欲哭無淚,強忍著腿傷抱著斷桅漂到這孤島上,總以為不久就會有船回去,怎知一住有年,欸!”
  一陣難過,雷一砲道:
  “寨主,我們總得設法回去呀!”
  依水寒道:
  “見到你們,我覺得也許這是上天安排,且待我們好生琢磨。”
  順著一道崖脊走去,那高可四十丈的崖子上,正有個小山洞,依水寒三人尚未走近,早見一個半裸女人,披著長髮,赤足挽臂的站在洞口發愣。
  依水寒走上前,指著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對女人說了幾句土語,那女人忙著走回洞中取了個袋子走了。
  山洞中十分簡陋,與承天到過的少女住處差不多。
  雷一砲見這光景,真想大哭一場,因為焦山飛龍寨主之尊的依水寒,竟然會在這種原始山穴中過上幾年原始生活,恁誰也難以想像。
  三人在山洞中坐下來,雷一砲又把開封城中取回“八步一刀”祕籍之事,詳細重敘一遍。
  依水寒拉著依承天贊道:
  “世上盡多想入非非而又利令智昏的人,你卻能重義氣而又擇善固執,倒是令人感動,依水寒有你這個義子,自覺比親生兒子還令我滿意,哈……”
  雷一砲就在依水寒的笑聲裡,發覺依水寒真的蒼老多了,那原本紅潤的國字面龐上,魚尾紋成束地刻劃著,虎目眼皮下垂,連牙齒也稀疏地少了幾顆。
  就在各人正談論間,只見那女人拉著一袋東西進來。
  依承天忙上前接過,因為這女人既同義父同住一洞,也算是自己長輩,自然也得恭敬。
  那女人衝著依承天一笑,伸手在袋中取出人頭模樣的綠色果子,那果子緊如石頭,雷一砲也沒有見過。
  依水寒道:
  “我稱這種野果叫人頭果,裡面裝的是甜水,只須用刀把一頭切個洞,捧起來喝就成了。”
  雷一砲忙抽出尖刀,當先切開一個,仰起脖子就喝,剎時把果內水汁喝光,抹抹嘴巴笑道:
  “好,真是好喝。”
  依承天也接過一個來喝了。
  那女人已升起火來準備吃的了。
  孤島上的生活是淒涼的,但淒涼中有著忙碌。
  雷一砲自己忙著編織草蓆子。
  荒涼的島上生長著一種長草,扁扁的長草,但雷一砲編的席子可並非鋪在地上睡覺用,而是他別出心裁地以這種輕柔草蓆當帆,小船上他做了個小桅杆,有桅杆就得有帆,荒島上是沒有什麼布可以當帆用。
  而依承天
  依承天每日在苦練一種“象形步法”,那是“八步幻身”與“一刀斷魂”中步法的初學入門。
  原來所謂的“八步一刀”乃是施展在水中與空間小的船上搏鬥武功,步法施展開來,盡在方圓兩丈以內,虛無縹渺,猶似穿花蝴蝶。
  現在的依承天,早已有了武功根基,學起來事半功倍,很使依水寒滿意。
  依承天在義父的悉心指導下,自是十分用心苦練,因為他現出已十五歲,更明白這“八步一刀”乃是江南武林中人人爭奪的絕世武學,自己如今機緣巧,造化好,豈有不把握機會用心苦學的道理。
  一天夜裡,雷一砲低聲對依水寒,道:
  “寨主,你老在這孤島上住了幾年,依你看我們什麼時候走,怎麼個走法子?”
  依水寒思忖一陣,道:
  “這幾日我在想,從我們家鄉往東是大海,那麼我們要回中土,該往西北才是。”
  雷一砲點點頭,道:
  “屬下也是這麼想法。”
  依水寒望望天空,道:
  “春夏多雨水,秋冬少滴流,今年這島上雨水多,眼前已是初冬季,我們搶浪頭,抗著東北風駛向西北方,應是可能行得通的。”
  依水寒說的是行船行話,雷一砲聽了十分雀躍。
  不過依承天卻十分納悶,因為他們在此住了快逾月,怎的不見酋長的女兒再來看看他們的。
  依承天不敢問義父,只能私下問雷一砲。
  不料雷一砲哈哈笑道:
  “不來找還不好哇,那個婆娘我一見就怕。”
  就在這二更天,雷一砲摃著一應東西,依承天背著一掛人頭果與一袋烤獸肉,三人匆匆地趕到了海邊。
  不料就在這時候,突然人聲鼎沸,火把高舉,從山邊跑過來一大群男男女女,直向三人圍過來。
  雷一砲拋去摃的東西,拔出尖刀準備廝殺,卻被依水寒喝住,道:
  “不可莽撞,你不見他們均沒有拿兵刃嗎。”
  雷一砲忙又收起尖刀站在依水寒身側。
  火光下只見那個老酋長走近依水寒前面,又見他一陣伊伊呀呀,比手劃腳……
  依水寒似懂非懂的點著頭,且又伸出右臂抱住酋長,光景是好一陣難分難捨模樣。
  就在這時候,酋長的女兒也走到依承天面前,她沒有哭但傻瞪著兩只大眼睛,把自己脖子上的花環取下來,溫柔地套在依承天脖子上。
  於是,雷一砲又見那個女人向他走來,在她的身後面,那個伺候依水寒數年的女人也來了。
  現在,雷一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沒有再逃避那女人,那女人也沒有再抱他,兩個人只是對望著……
  依水寒滿面愧疚地望著伺候自己幾年的女人,他甚至伸手挽住那女人肩頭滴下英雄淚……
  於是,一群看來如同野人的荒島蠻人,表現出比文明世界還要高尚許多倍的人與人之間的親切本性,他們毫不虛偽地繞著三人歡唱歌舞
  月光更見美如玉。
  每個人的臉上也有了笑意 帶著依依眼淚的笑意。
  小船移動了。
  緩緩地在移動。
  岸上的人群揮手高歌,歌聲歷久不斷,直到小船繞過山腳,那個依水寒住了數年的山崖另一面。
  海水不波,光亮如鏡,雷一砲籲了口氣,道:
  “寨主,你能告訴屬下,這些野人為何變得恁般有風度地還給我們歡送一番。”
  依水寒沉聲,道:
  “不許叫他們野人,知道嗎?”
  雷一砲點頭,道:
  “屬下失言。”
  依水寒嘆了一口氣,道:
  “何謂野人,當今世上的野人太多了,不少披著人皮而男盜女娼,坑陷他人,無所不用其極者,才真正稱得是野人。”遙遙的回望那漸漸落入水面下的孤島,依水寒又道:
  “當你二人遇上我的一刻,老酋長已知我們會離去的,他十分明白,因為我們終不是他們一族,離去是當然的事,所以連他的女兒也不再打擾承天,但是他們卻知道我們何時要走,所以早在海邊候著我們了。”
  雷一砲愧疚地道:
  “雷一砲誤會他們了。”
  依承天摸著脖子上的花環道:
  “她送我這個花環,我會好生保存起來。”
  依水寒道:
  “孩子,那不只是花環,也是護身環,願你一路平安到家的意思。”
  是的,一路平安到家!
  就在一連三日夜的海上漂盪中,第四日一早,遠處已見青藍色海岸起伏不平的顯現在三人前面。
  雷一砲正把著小舵呢,這時他高興地大叫,道:
  “寨主,到了,到了。”
  依水寒撐著身子仰頭看,不覺老淚流出來,道:
  “天可憐見,我依水寒終於又回來了。”
  依承天也高興地道:
  “我們可以去找我的乾娘了。”
  依水寒突然堅決地道:
  “不,此時尚不宜會面。”
  雷一砲當然知道寨主的意思,因為這時候依承天的本事尚不能就付那於長泰幾人,而寨主又是一腿成殘,突然出現,弄不好就是一場殊死戰。
  心念間,雷一砲當即對依水寒道:
  “回寨主的話,我們還是先駛近岸邊,看是什麼地方,然後再找上三門灣外的鯁門島上去住下來,誰也不會知道寨主會在那裡,只等少寨主學會‘八步一刀’絕學,我們再重回焦山去。”
  依水寒點頭,道:
  “我就是這個意思。”
  只不過一個多時辰,已見有帆船在水面駛來,而且是四艘三桅大船。
  其中一艘直向依水寒三人小船駛來,水花飛濺中,大船上早有人叫道:
  “你們從哪裡來的?”
  從哪裡來?
  雷一砲三人誰也說不出自己是從何處來。
  但聽口音,似是江浙口音。
  雷一砲遂高聲道:
  “我們從海島來,請問這兒是什麼地方?”
  大船近了,早聽得大船上那人回頭指著遠處道:
  “看清楚了嗎,那個尖尖的山頭叫松門山。”
  雷一砲一聽,連聲稱謝。
  大船就在雙方招手中疾駛而去。
  雷一砲這才對依水寒道:
  “原來我們也快到了,那松門就在鯁門以下五十裡處,今晚我們就能趕到鯁門去,這一帶屬下最是熟悉不過。”
  依水寒點頭,道:
  “這一帶我也清楚,我們的小船該向北駛了。”
  鯁門依舊屹立在海面上。
  附近點點歸帆在三五只海鷗的尖鳴中向岩邊飛駛。
  雷一砲把他的小船駛進鯁門那條小海峽,牢牢地泊在岩石岸邊上。
  幾天來的海上漂泊,至此才算結束。
  依承天最是高興,他攙扶著義父與雷一砲三人回到半山上的山穴中,洞中一切還是依舊。
  只是當天夜裡,依水寒已開始在燈下攤開那張羊皮來,指著上面的人像加以解說起來
  原來那張薄如蟬翼的羊皮上面畫像,舉手投足間,皆有一句禪語,依承天未讀過書,但在依水寒的解說中,他似是稍知其中含義。
  不過在學習上,是以畫像的一三五七連步動作,身法就在八步中變化。
  “步法先學,刀法在後,如有成就,也得年二半載方有成功希望,那還得要痛下苦功,因為到了學刀階段,有一半還得在水中練呢。”依水寒最後這幾句話,聽得依承天忙點頭領教。
  雷一砲拍拍依承天肩頭,道:
  “少寨主,牛吃稻草鴨吃谷,就看生得命如何,想想過去,看看現在,你能不說自己夠運氣?好生苦練,飛龍寨全看你的了。”
  依承天豈有不懂的,忙就地向依水寒叩了個頭,道:
  “義父,過去在開封城中我是小癩子,一個人見討厭的孤兒,如今我是一步登天,拜你為義父,你老只管放心,是人都會分出屎香屁臭,承天絕不會有負你老厚望。”
  依承天的話是粗俗了些,但他卻是出自至誠,而使得依水寒滿心的高興。
  高興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與“江河老怪”祈無水“醉漁翁”
  司徒大山三人自中原回到南方以後,秦淮河畔祈無水的屬下向他報告了一個令他三人吃驚的消息:
  “鎮江焦山飛龍寨傳出消息,要捉拿叛幫逃犯依夫人與她女兒依霜霜二人,因為二人臨去還殺死六名伺候她母女二人的部下。”
  江邊的大船艙內,周全聽了這消息後直是冷笑不語。
  祈無水道:
  “依水寒的老婆女兒為什麼要逃難焦山?以我看如果她母女真心要逃走,那麼理由只有一個。”
  司徒大山急問:
  “什麼理由?”
  祈無水道:
  “她們已得了‘八步一刀’絕學祕籍,找地方下功夫去苦練了。”他一頓又道:“除此之外,她們沒有任何理由寅夜逃離焦山,甚且還殺了六個屬下的道理。”
  周全道:
  “如果老怪你的理由成立,那麼盜取東西到手的那個疤面人必是依夫人暗中派出的。”
  司徒大山點頭道:
  “有道理,我看就是這麼回事。”
  周全一拍船內矮立桌,道:
  “你我千里迢迢,南北奔波,尚且弄得淌血掛彩,到頭來兩手空空而一無所獲,我周全第一個就不甘心。”
  祈老怪道:
  “如果這個疤面人是依夫人的手下,我們必會輕易查出他的身分來。”
  司徒大山道:
  “人都藏起來了,你我如何找去?”
  祈老怪道:
  “三人再上焦山飛龍寨,問那於長泰可知這刀疤人,他若不知,證明依夫人與刀疤人並非一夥。”
  “江岸一陣風”周全連連搖頭,道:
  “二位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祈無水怔怔道:
  “你周老頭又有何高見?”
  周全道:
  “二位可曾想過那最重要一點嗎,於長泰是個老狐狸,他誘我三人為他打前鋒賣老命地去找那‘八步一刀’祕籍,而他卻在暗中靜等現成的,這次開封城落空,於長泰比我們更洩氣,如今他正愁沒有消息呢,我們卻去問他認不認得什麼疤面人,這萬一疤面人在焦山,二位想想看那將是個什麼樣的結果。”
  司徒大山道:
  “結果十分簡單,他把我三人趕離焦山,他於長泰一人獨享現在果實。”
  祈無水笑笑,道:
  “還是周老頭的思維慎密,且聽聽你的高見。”
  周全道:
  “這件事連手下人也不便交付,這麼辦,我們三人放船鎮江江面,暗中觀察帶打探,也許會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司徒大山點頭笑道;
  “也好,陰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我們說走就走。”
  祈無水雙手互拍一掌,早見艙外一個赤腳漢子低頭望向大艙,恭謹地道:
  “祈爺吩咐。”
  祈無水道:
  “放船鎮江。”
  那漢子立刻高聲叫道:
  “開船了,鎮江。”
  就在那人的喝叫聲中,只見大船上前後桅副帆先自緩緩抄拉起來,大船跟著岸邊纜繩的解開,突然箭一般的向江心駛去。
  於是又聽得一聲厲吼:
  “主帆升!”
  七八個壯漢立刻扭腰擺臀,雙臂運力,齊力拉起一面巨大風帆來,船就在主帆挽定以後,更見疾速駛去。
  滿帆行駛,又是順流而下,大半天功夫,祈無水的大船已到了鎮江江面上。
  三人站在船上望去,焦山依舊雄峙在湍湍激流中,天王寺的大雄寶殿還隱隱可見,連另一邊的飛龍寨巨大的正廳,有一半可以望見。
  就在這時候,一連三艘單桅快船駛離焦山,相繼向江北駛去,往北顯然是開向江都。
  周全指著三艘船道:
  “焦山飛龍寨的船,可能是入運河接貨吧。”
  祈無水道:
  “我們舍鎮江而去江都,好歹跟在他們後面,也許有機會打探出那個疤面人來的。”
  司徒大山與周全二人自也同意祈無水的意見。
  於是大船落下主帆,跟著焦山飛龍寨的三艘船駛向江都而去。
  大船到了江都時候,找了個空岸泊住,望向江都城,已是萬家燈火。
  “醉漁翁”司徒大山提議今晚要痛飲一番掃除一身霉味,因為一連串的不如意事,是過去幾十年所沒有的。
  周全也覺著自從遇上這檔子事,總是千回百折,錯綜複雜,到頭一場空歡喜,一肚皮的窩囊,是有一醉必要。
  於是,三個老魔頭當即下船,搖搖晃晃又大搖大擺地往江都城走去。
  從運河岸往江都城,就只一條大馬路,而在這條馬路上的最大客店,也只有盛記客店了。
  現在,盛記客店的大廳上正熱鬧得緊。
  因為從北面下來一批山貨待運,而另一批鹽商也等著出手呢。
  店裡熱鬧的行酒令,早吸引住司徒大山三個老魔頭,三個人誰也沒有給誰打招呼。
  三個人是不約而同地走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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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惟恐天下不亂

  “江岸一陣風”周全三人相繼進得盛記客店,二門口的櫃檯內,盛掌櫃可真的嚇一跳,因為進來的三個老頭他全識得,一個他也惹不起。
  碼頭上開了幾十年的客店,盛掌櫃別的不提,識人卻是不少。
  現在,盛掌櫃可不敢怠慢,一撩長衫急急地近上前去,只是當他正要開口的時候,周全已示意他少開口,只管帶路從二門進去。
  盛掌櫃親自把三個魔頭引入一間寬敞房間,這才低聲道:
  “三位老爺子,什麼風把三位吹到小店來了,稀客呀!”
  祈無水道:
  “老盛呀,你該知道我三人難得湊到一塊來,你店裡有什麼最好的,你酌量著往桌上擺吧!”
  盛掌櫃當即道:
  “是,是,是,這個我老盛全知道。”
  周全哈哈一笑,道:
  “老盛呀,我們今日來了三個,四方桌子少一位,等一會兒你也來坐一邊,我今請你吃酒。”
  盛掌櫃忙搖手,道:
  “使不得的,老盛斗膽也不敢同三位老爺子平起平坐論吃喝的,周爺還是饒過老盛吧。”
  周全面色一寒又笑道:
  “我叫你來坐,你只管來坐,我三個全不是小氣的,再說等到你以為真的要想在我三人面前表示一番,我三人誰也不加反對呢!”
  盛掌櫃一聽,暗思忖,就算你這魔頭不拉我坐下來與你們共飲,我也不敢收你們的銀子。
  心念間,盛掌櫃忙笑道:
  “既是周爺看得起老盛,我老盛就坐一邊為三位老爺子斟酒吧。”
  司徒大山早笑道:
  “到你盛記客棧的酒窖裡先搬兩缸女兒紅吧。”
  盛掌櫃點頭走出房門,周全早笑對祈無水道:
  “盛老頭人相當精明,他在江都開店三十年,應該會知道焦山有沒有疤面人的。”
  祈無水道:
  “江都也有焦山飛龍寨的船隊,好像是屬於他們第三分舵的船吧。”
  周全道:
  “只等盛老頭入席,我們就開門見山地問他。”
  不旋踵間。
  酒菜十分豐盛,全是一時上選,四個大件,是河蝦江鰻紫蟹紅鯉,這是盛記客店的門面菜,十斤一缸的女兒紅,泥封口剛剝去,就有一股酒香而發,司徒大山直抽動他那個大酒糟鼻子不已,邊還高聲道:
  “來來來,且讓我先喝三大碗。”
  盛掌櫃忙著為三個他十分頭痛的老魔頭斟酒,邊還得逢迎拍馬地謅笑道:
  “三位老爺子,長年難得見到大駕光臨,這頓酒菜我老盛著意地做為東道了,今日不但管飽管醉,吃醉了就住在我店裡,只要高興,明日再吃如何!”
  周全笑道:
  “老盛呀,你別口是心非了,你是巴不得我三人永遠不進你的店門。”
  盛掌櫃十分委屈地道:
  “周爺,你這是說的哪兒話,爺們吃了我老盛一頓酒,江湖道上只一句話,我這裡就十年太平日子好過的,老實說,我請還請不來呢。”
  盛掌櫃的話一些不假,三個老魔頭有多少徒子徒孫,只怕連他們自己也弄不清,他們任何人一聲招呼,只怕他們手下人誰也不敢在江都地方鬧事。
  第二缸已喝下一大半,周全這才瞇著醉眼,對一邊殷勤斟酒的盛掌櫃,道:
  “有件十分重要的事.得向你老盛打聽。”
  放下酒壺,盛掌櫃道:
  “周爺你吩咐。”
  周全先是晃晃滿頭白髮,似笑非笑,笑中含威地問:
  “告訴我們,你可知道焦山飛龍寨有沒有個疤面人?”
  盛掌櫃一哆嗦,道:
  “疤面人?”
  三個老怪三個樣,三個各具威嚴模樣,死死地盯在盛掌櫃面上,就想一眼看穿盛掌櫃的心似的。
  空氣有些窒息,窒息中盛掌櫃的雙手手心沁汗。
  他可沒有忘記雷一砲那天臨去時的交待,要替他守著些,絕不能告訴任何人他的動向。
  現在卻來了三個江南魔頭,他三個人中,任何一人雷一砲都夠招架的。
  周全三人沒有開腔逼問。
  盛掌櫃卻裝模作樣地似在沉思
  三個老魔頭還以為老盛在想是否見過疤面人呢,所以誰也不開口打擾他的思路。
  而盛掌櫃卻在琢磨眼前如何去應付。
  琢磨的結果,盛掌櫃下了一個決心。
  決心是在他衡量形勢中所擬定,因為面前三個老魔頭何許人也,萬一自己稍露破綻,惹火了其中任何一個,掀桌揍人那是輕的,不定還會要老命。
  於是他決心來個真假各半。
  盛掌櫃緩緩低聲道:
  “焦山飛龍寨上是有個面上有刀疤的大個子,不過……”
  祈無水緊張地道:
  “快說呀!”
  盛掌櫃道:
  “我說了也是白說。”
  周全愣然道:
  “怎麼說?”
  盛掌櫃一聲嘆息,道:
  “因為這個疤面大漢先是瘋了,然後又投江而死,這些全是飛龍寨的人說出來的。”
  周全忙問:
  “可知這人是誰?”
  盛掌櫃擺搖頭道:
  “不太清楚,好像是依寒主在日的副總管吧。”
  周全露齒一笑,道:
  “嗯,如果老夫猜的不差,這個疤面人定然是這個副總管,他絕對未投江而死。”
  司徒大山放下酒碗,道:
  “周老頭,你怎敢如此肯定?”
  哈哈一聲得意的笑,周全道:
  “精通水性的人,應該上吊或服毒,投水是不會死的,因為只要連喝上幾口水,就會使他清醒過來的。”
  祈無水道:
  “對呀,這麼說來,疤面漢子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溜了。”
  周全道:
  “而且是溜到開封城,取走了那話兒。”
  幾個老魔推敲得十分正確,只可惜他們不知道雷一砲早同小癩子二人到了鯁門島。
  現在,三個魔頭已知道焦山有個疤面人投水遁去,更知道依夫人母女也不在焦山,那麼焦山已沒有再去的必要,下一步該如何呢?
  只是三個魔頭誰也沒有再多說,因為兩缸女兒紅快喝完的時候,三個人的舌頭都僵硬了,這一晚盛掌櫃就把三人小心的招待在這間大客房中,還派了個小二專門伺候,唯恐得罪他們任何一位。
  就這樣,三個老魔酒足肚飽而又忘卻煩惱的一睡就是第二天近午。
  祈無水揉著老花眼坐起來的時候,正看到“江岸一陣風”周全靠在床頭處沉思呢。
  祈無水愣然問道:
  “周老頭,你在想什麼?”
  半晌,突然見周全一拍巴掌,道:
  “走,上焦山去。”
  司徒大山一驚而醒,道:
  “誰要上焦山?”
  周全已整衣而起,道:
  “我要上焦山,二位如果也想分得一杯羹,那就快跟我走吧。”
  祈無水道:
  “你這是什麼話,眼下我三人可是扭成一股的合穿一條褲子,行動自然一致。”
  司徒大山忙道:
  “要去焦山也得吃頓酒再走吧。”
  周全道:
  “要吃船上吃去。”說完當先走出房門。
  三個老怪說走就走,不料這時候盛掌櫃不在店裡,有個伙計在前面忙呢,見三個老頭走出來,而且他也知道三人昨晚吃了不少,忙笑臉相迎地道:
  “三位老爺子這就要走了?”
  周全寒著臉問道:
  “掌櫃呢?”
  那伙計笑道:
  “掌櫃正有事上街去了,三位算銀子交給小子也一樣。”
  祈無水哈哈一笑,道:
  “昨晚吃酒時候我就交了個金元寶在掌櫃手裡,算一算折合銀子五十兩,除去我三人共應開銷,他還得找回我四十兩,快去取來,我們要上路了。”
  伙計一聽,愣然一驚,道:
  “掌櫃沒說他收了你老的金元寶呀!”
  祈無水面色一寒,道:
  “他收客人銀子,難道還得向伙計報告?”
  那伙計忙搖手道:
  “那倒不是,我是說這件事情掌櫃的壓根沒有提呀!”
  祈無水道:
  “提不提那是你家的事,於我何干,快取銀子來,別惹火了老頭,一把火燒了你們這爿鳥店。”
  這時櫃上坐了個管帳的,聞言忙走出來,道:
  “三位必是我們掌櫃老友,否則掌櫃昨晚也不會與三位同桌共飲……”
  祈無水早不耐地道:
  “閒話少說,快取四十兩銀子來,我們要上路了。”
  管帳的正在思忖如何應付當前形勢,店門外,盛掌櫃已急急走進店里來。
  那伙計眼尖,早衝上去道:
  “這三位老爺子要走了,說是昨夜已交給掌櫃一個金元寶,要櫃上找他們四十兩銀子呢。”
  盛掌櫃一驚,但見三個魔頭冷冰冰地並肩站在他面前,早一個哆嗦,笑道:
  “是有這會事,老爺子們說得不錯,快取四十兩銀子封好了送來。”
  祈無水呵呵一笑,道:
  “幾十兩銀子如何會看在老夫跟中,只是你店裡的伙計,還得你老盛多加調教,知道吧,老盛。”
  盛掌櫃忙笑道:
  “祈老你說得是。”挺著老臉,盛掌櫃上前一步又道:
  “何不吃了飯再走,老盛正命灶上為三位準備菜呢。”
  周全搖搖頭,道:
  “我們還有急事去辦,沒功夫再吃你的酒菜了。”
  這時候帳房雙手捧出四十兩銀子,祈無水也不客氣,一把抓了就塞入懷裡。
  三個老魔才揚長而去。
  盛掌櫃見三個老魔走遠,見那伙計仍愣然在望呢,氣得他伸手一個大嘴巴罵道:
  “都是你給我惹的禍,我要扣你的薪水。”
  伙計驚嚇地摀著臉,道:
  “我沒有說錯什麼嘛,只告訴他三人掌櫃不在,要算帳就同我算也是一樣……”
  “叭”的一聲,又是一個嘴巴,盛掌櫃怒道:
  “什麼人的銀子不好要,你偏向他三人伸手,長江兩岸他三人只要跺跺腳,那江水就會浪高三丈,他們能到我這小店吃住一晚,那是給足了我的面子呀,你小子竟還敢伸手同他們要銀子,娘的,我不打你打誰?”
  伙計忙哭喪地道:
  “我怎麼知道?”
  伙計是不知道,連正在吃喝的十幾個客人也不知道,但卻有一個人,一個一身短衫褲精悍年輕人,在聽了掌櫃的話以後,忙著算了帳跟出去。
  這個年輕人看上去十分粗壯,英雄巾挽在頭髮上,薄底快靴黑腰帶,走起路來十分輕快。
  只見他匆匆跟在周全三人身後面,沒多久已到了運河岸,三個老魔登上大船,早命船向大江駛去。
  年輕人也忙跳上一艘單桅船,緊緊地跟在周全三人的大船後,往長江駛。
  就在運河與長江接口處,大船上的周全冷冷一笑,早一個箭步到了船尾。
  掌船的老大見周全過來,忙笑問:
  “周爺你有何吩咐?”
  “右滿舵,你要來個出其不意的撞那後面跟來的風船。”
  掌舵老大回頭看,笑對周全道:
  “周爺,那是飛龍寨的船,這兒又是他們地盤……”
  周全道:
  “給我撞!”
  掌舵的老大不敢再多說,捏準方位,奮力一推舵,右滿舵,扯半帆,大船船頭鬥然向右偏去,頭尚未對正後面小風船,掌舵的立刻回舵,就見大船直往小風船的船中撞去。
  事出突然,早聽得小船上那精壯漢子破口罵道:
  “娘的,這是想撞碎我們的船,右滿舵!”
  小船上正有四名漢子,其中一人在掌舵,聞聽精壯漢子狂叫,忙施力推舵。
  緊接著,就聽“唰”的一聲,小船上的帆也落下來,剎時船速減慢。
  大船上,祈無水點頭贊道:
  “這小子的應變能力是一等一的,飛龍寨中果然有好樣的人物。”
  就在這時候,大帆船擦著一小風船船身,發出一陣“剝剝”響聲。
  早見大船上拋出一只小錨,準準地鉤住小船。
  周全站在船邊招手,道:
  “小夥子,上來一談如何?”
  小船上那精悍漢子雙手扠腰,怒容滿面,道:
  “你們這是做什麼?”
  周全面色一寒,道:
  “你小子少吹鬍子瞪眼睛,老夫要你上來一談,那是看得起你。”
  那精悍漢子似也十分剛強,道:
  “可知你們幾乎撞碎我的船,要不是我反應得快,豈不著了你的道!”
  周全冷冷一哼,道:
  “如果你連這點應變能力也沒有,就別在這江面上討生活了。”
  年輕漢子怒道:
  “強詞奪理,倚老賣老,不可理喻。”
  周全突然聳肩一笑。
  笑聲在空中激盪,年輕人也只眨了兩下眼睛,猶似一團黑雲壓頂,周全的人已落在他身側。
  年輕漢子猛地塌肩橫頂,同時錯步斜讓,連摃帶閃,應是佳作,只可惜他遇上的是周全,這個江南老魔。
  就聽一聲哈哈,加上一聲沉悶的哼聲,年輕人已跌坐在船板上。
  於是,小船上的四個漢子全拔出刀來。
  於是,周全一掌按在那年輕漢子頭頂上,大喝一聲:
  “找死!”
  四個漢子傻愣在一邊,年輕人怒道:
  “你想幹什麼?”
  “江岸一陣風”周全收回掌勢,緩緩道:
  “你是飛龍寨的人吧?”
  年輕漢子仰面,道:
  “是又怎樣?”
  周全道:
  “你在飛龍寨是何職務?”
  突聽得握刀四人中,一人吼道:
  “他是我們十二船隊頭兒,怎麼樣?”
  周全搖搖頭,道:
  “官卑職小,一定知得少,老夫白忙一陣子了。”
  大船邊,司徒大山與祈無水早叫道:
  “周老頭兒,你在弄什麼鬼?”
  未見周全有何動作,但見人影一晃,他已落在大船上,指著小船道:
  “年輕人,你從盛家客店外就跟上我們了,別以為我們三個老頭兒真的老糊塗了,你走吧!”
  小船上那年輕漢子活動一下脖子,齜牙咧嘴的顯然是被周全在上面捏了一下子,現在他站起身來,道:
  “飛龍寨走了依夫人母女,飛龍寨的人皆提高警覺,敢問三位這是去哪兒?”
  周全毫不隱瞞地道:
  “焦山飛龍寨。”
  年輕漢子道:
  “要找我們於寨主?”
  周全道:
  “不錯。”
  精壯漢子忙又邊揉著脖子邊問道:
  “有事?”
  周全故意漫不經心地道:
  “是有些小事情。”
  精壯年輕人又道:
  “從這兒到江都,皆屬我十二船隊,焦山飛龍寨來了貴客,理應由在下帶路前往。”
  周全低頭望向小船上的年輕人,道:
  “好吧,且容我先問你一件事,看你知不知道。”
  年輕人道:
  “是我們飛龍寨的事?”
  周全道:
  “當然,問別的你怎麼會知道。”
  年輕人仰著臉看看大船上的周全,道:
  “什麼事?”
  伸手在裝煙絲,旱煙袋一晃一晃的,半晌,周全才道:
  “你可知道依水寒當你們寨主的時候,有個副總管吧,他臉上有一道大疤的。”
  年輕人點頭道:
  “你說的不錯,他叫雷一砲,不過他已經死了。”
  周全輕點著頭,自語地道:
  “雷一砲,天上打雷像發砲……嗯!”
  年輕人道:
  “你問這事幹什麼?”
  “江岸一陣風”周全哈哈一笑,道:
  “好啦,你閣下該回你的江都去了,焦山我們自會去的,對於你的表現,我老人家一定會在於長泰面前為你表揚一番的。”
  年輕壯漢這才笑面相示地道:
  “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三位老爺子一路順風。”
  於是小船走了,疾快地又駛回運河,顯然是回江都了。
  大船口,祈無水道:
  “周老頭,你怎的同這無名小卒好一陣囉嗦。”
  周全突然哈哈大笑,道:
  “原本是去焦山的,可是去了焦山以後,目的就是為了探聽那個刀疤雷一砲的名號,昨日盛掌櫃沒說出他叫什麼,而我卻要細細的探討這姓雷的是否真的投江而死,單憑臆測是不夠的。”他一頓,又道:“現在,我們可以直上焦山飛龍寨了。”
  司徒大山道:
  “不是已知姓雷的名字了嗎,還去幹什麼?”
  周全笑道:
  “老酒鬼,你且看我的吧!”
  大帆船直往江中的焦山駛去,祈無水人在大艙中,舉杯喝著竹葉青,邊低聲問周全:
  “周老頭,我祈無水向來知道你的心眼兒鬼,我們這次找上焦山飛龍寨,你究竟是安的什麼心,總得要我二人也知道一下,不定到時也能幫上腔的。”
  周全道:
  “一個計劃兩個目的。”
  祈無水道:
  “那就說來聽聽如何?”
  周全一笑,舉杯先喝一口酒,道:
  “所謂一個計劃,當然是你我欲找到那東西的方針,為了這個計劃,就得先達到兩個目的方可。”
  司徒大山一旁不耐地道:
  “我不知道你在嚼些什麼爛舌根,有什麼目的何不直接了當地說出來,何苦定要轉彎抹角,吐字如文的。”
  呵呵一笑,周全道:
  “這次我們去焦山,也是我想了一夜的結果,你們倆想想看,當初石大娘也是我們一夥,就因為戚九娘好像知道那個疤面人,她才離我們而去,雙方還幾乎搏殺一場。”
  祈無水怒道:
  “你周老頭就別提太湖黑龍幫姓石的了,我祈無水同他們已水火不相溶,冰炭不同爐,下次見面必得狠殺一遍不可。”
  周全道:
  “老怪呀,我以為人在這渾濁的江湖上最賞心悅目的事,莫過於見到自己的仇家與他人對殺,而自己卻一旁坐山觀虎鬥,你以為呢?”
  祈無水一怔,道:
  “你的意思是找個人去太湖找姓石的麻煩?”
  周全道:
  “何止是去找麻煩,不定還會來個兩幫大決戰呢。”
  司徒大山撫掌笑道:
  “好哇,司徒大山最喜坐山觀虎鬥,快說你的這項絕子絕孫方案吧!”
  周全愉快地道:
  “首先,我們到了焦山,先向於長泰要人。”
  祈無水道:
  “要什麼人?”
  周全道:
  “當然是要那個疤面的雷一砲了。”
  祈無水道:
  “別逗啦,雷一砲又不是我們什麼人,再說姓雷的已投江而亡,到哪去找他。”
  周全道:
  “姓雷的是不認識我等,我們也才剛剛聽得他的名字,但我們可以一口咬定姓雷的同我周全有仇恨,只要沾著邊的賴上于長泰,且叫於長泰拿出幫眾名譜來查看,那時候我們就知道這姓雷的仙鄉何處,咱們三人一找到姓雷的家門去打探,也許就會找出姓雷的藏身之地了。”
  司徒大山大喘一口氣,道:
  “我的老媽呀,你周老頭繞這麼個大彎,卻原來是在找那姓雷的老家呀!”
  祈無水道:
  “如果焦山飛龍幫沒有姓雷的名譜呢?”
  周全道:
  “有,一定會有的,因為姓雷的職司副總管,總舵如何會沒有他的名譜!”
  祈無水道:
  “另外一個目的呢?”
  周全道:
  “等我們見了於長泰,直接告訴他,就說太湖石大娘婆媳已知是何人盜去‘八步一刀’祕籍,說不定依夫人母女二人去了太湖,那於長泰什麼樣人,他在聞得這消息以後,我周全不信他會吃得飽睡得著。”
  司徒大山道:
  “如果太湖黑龍幫根本沒有那回事,他們三對六面的說出是你我三人說的,回頭合力對付我們,這後果你周老頭可曾想到?”
  “江岸一陣風”周全十分篤定地道:
  “所以你二人且看我的了。”
  祈無水雙眉一皺,道:
  “于長泰向你要證據,你怎麼辦?”
  周全面上難掩得色,道:
  “於長泰他不是神,他是鬼,我們這是見鬼說鬼話,你們想想看,鬼話連篇那還須要什麼證據的,有道是人嘴兩張皮,說話有移動,說歸我們說,聽不聽在他呀!”
  司徒大山笑的大酒糟鼻子在臉上直滾動,道:
  “但憑直覺,於長泰可能會上你的當。”
  大船不動了,東西角的焦山淺灣處伸出的石堤岸上,正有許多人在走動。
  祈無水這條大船拋下錨的時候,這些人全站在堤上望,因為來的船夠大,而且又不是飛龍幫的船。
  不旋踵間,周全三人登上大船放下的小划子上,朝著岸邊劃過去。
  小划子剛剛劃到岸邊,岸上人群中走出一個大漢來,周全三人全認識,可不正是那橘面大漢,如今的焦山飛龍寨副總管成剛。
  成剛這時仍披著他那個紅大氅,蒜鼻子一抽又動的翻動一雙鯉魚眼,道:
  “好傢伙,三位不請自來,可有何貴幹?”
  司徒大山面色一緊,怒道:
  “你是什麼東西,敢對我三個老人家如此說話?”
  成剛原是大海盜出身,他哪裡會吃這一套,鯉魚眼一翻,伸手冷喝道:
  “拿來。”
  司徒大山第一個上岸,這時一瞪眼,道:
  “拿什麼?”
  成剛道:
  “拜帖,如果沒有,三位原船走人,飛龍寨不招待不速之客。”
  躍身登上岸,周全早笑道:
  “慢來,慢來,姓成的,有句俗話你可知道?”
  成剛一愣,道:
  “什麼俗話?”
  周全道:
  “無事不登三寶殿。”
  成剛怒容不解地道:
  “你三位有事,八成準是損人利己的事。”
  周全面色一寒,道:
  “什麼叫損人利己,焦山那面是定慧寺,和尚沒錢要我賺,焦山這面是飛龍寨,飛龍寨的人一個也不好惹,我三個老頭子能損了你們什麼的?”
  成剛雙手扠腰,道:
  “那你說,你們來此伺事?”
  周全道:
  “找於長泰說話。”
  突然遠處竹林邊一聲嬌叫,道:
  “誰要找我爹?”
  周全三人望過去,只見紅影一團,翩翩向這裡而來。
  成剛早迎上前道:
  “小姐,來了三個江南老魔,別看他們一大把年紀,全是難纏人物,這種人還是少惹得好。”
  款款地走近周全三人面前,那女子可叫周全三人吃一驚,怎麼焦山還有這麼個美嬌娃。
  三個老怪物六只老花眼,只見這女子十四來歲小年紀,俏鼻俏眼翹嘴巴,根根長睫毛宛似插上一般既黑又長,臉蛋兒白中透紅,說起話來嘴巴裡閃閃發光,光景是一口小貝齒,當真是明艷照人,好似飄來一仙女。
  周全望了一陣子,才笑呵呵地道:
  “你是於長泰的女兒?”
  少女一笑,道:
  “我叫于飛鴻,人家都叫我小燕子,三位可是要見我爹?”
  周全道:
  “是的,事關你爹的榮辱,我等不能不來,只是來的魯莽,於姑娘可得擔待。”
  于飛鴻笑笑,道:
  “聽起來好像十分嚴重嘛!”
  一旁的成剛早沉聲道:
  “小姐,別聽他唬人,讓他們走吧。”
  周全突然舉著旱煙袋指向成剛,道:
  “姓成的,話可是你說的,好,我們走,有一天于長泰從交椅子上跌下來的時候,你小子就知道自己原來竟是一頭驢。”說罷回身招呼祈無水司徒大山二人又道:“我們走,等著看熱鬧吧!”
  周全的表情是認真的,因為他一長身,人已落在小划子上面。
  于飛鴻一急,忙抱拳,道:
  “三位老爺子千萬息怒,以三位在江南武林中地位,若無重要事件,也絕不會老遠的來到焦山,請留步,我帶三位去寨中見我爹。”
  成剛這時也覺有些不對勁,但他卻仍然怒目而視。
  祈老怪早打個哈哈道:
  “想不到於長泰還有個極為懂事的女兒,周老頭,看在於姑娘面上,消消氣跟她去吧!”
  周全躍上岸,但他卻仍然忿忿道:
  “我們這是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何苦呢。”
  周全三人跟著于飛鴻走了,站在岸邊的成剛冷哼道:
  “總有一天我會捏碎你們這三副老骨頭不可!”
  飛龍寨的大廳上,這時候正坐著寨主于長秦,周全與祈無水司徒大山三人跟著于飛鴻繞過迴廊進入大廳的時候,於長泰還真的一愣,因為他正在展看一個清單。
  那個清單上列的全是依夫人走後留下來的東西,其中不少珠寶而使得於長泰暗中竊喜。
  “爹,三位老伯要見你呢。”于飛鴻走進廳上對老父說。
  收起麵前一堆帳單往懷裡一揣,於長泰打個哈哈,道:
  “原來是三位仁兄駕到,真是稀客,快請坐。”
  于飛鴻早命人送上香茗,自己找了張坐椅坐在大廳一角,就問三個老魔頭有什麼大事與老父商議。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我三人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冒昧前來,實有兩件事情要向於寨主請教。”
  鷹目一瞪,於長泰逼視著周全,道:
  “什麼事?”
  周全道:
  “貴寨可有個面上有刀疤的人?”
  於長泰道:
  “問他幹什麼?”
  周全又道:
  “他可是姓雷?”
  於長泰道:
  “過去有這麼個人。”
  周全緊逼地問:
  “如今這個人呢?”
  於長泰見周全十分慎重,驚覺地問:
  “周兄問此人做什麼?”
  周全咬咬牙,道:
  “於寨主,你如果知道此人現在何處,那就快告訴我,周某願以另一消息交換。”
  於長泰心中琢磨,你們這三個老姦,竟然大著膽子跑到焦山飛龍寨來騙我於長泰,那可是瞎了你三人的老花眼,且看我們誰騙誰吧。
  心念間,於長泰一聲哈哈,道:
  “有什麼值得交換的,周兄不是要想知道刀疤雷一砲嗎?我這裡直接告訴你好了,至於周兄欲如何交換,於某並不在意。”
  周全笑笑,道:
  “於某果然不愧一方霸主,但周某也不願白撿便宜。”
  於長泰道:
  “飛龍寨過去是有個疤面人叫雷一砲,但這人不久前就發瘋了,有天夜裡就投江而死,周兄找他何事?”
  周全一拍桌子,咬牙切齒道:
  “周某找這刀疤雷一砲久了,哪會想到他竟藏身焦山!”
  於長泰道:
  “於某倒是沒聽說過雷一砲會歟樂周兄有過節。”
  周全狠聲道:
  “如果他人真的死了,我老妹子的仇也就算了,就怕這小子詐死。”
  於長泰道:
  “周兄老妹子是何人,怎的未曾聽過?”
  周全道:
  “我的老妹子可多呢,你怎會知道的。”說著一長身站起來又道:“不打擾了,我們要走了。”
  於長泰道:
  “周兄忘了有消息要告訴於某,怎的這就要走?”
  周全一臉無奈地道:
  “雷一砲人已死,已無交換消息必要,不走難道還賴著吃你於寨主一頓不成!”
  哈哈一笑,於長泰道:
  “如果周兄消息正確,三位當然是我飛龍寨的座上嘉賓。”
  周全道:
  “消息雖不敢百分之百正確,但也足以有個七八成可能,只是恁般大的消息,怎好隨便說出。”
  於長泰道:
  “周兄是要討價還價一番了?”
  周全望望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一眼,道:
  “二位的意思……”
  祈無水道:
  “唯你周老頭馬首是瞻,你琢磨著辦吧!”
  周全一拍大腿,道:
  “好,這麼辦,我的消息與你於寨主有切身關係,只要你於寨主能告訴我耶姓雷的家住哪裡,是什麼地方人,我就把這消息告訴你於寨主。”
  於長泰一怔,心想,這老鬼要知道雷一砲家鄉何處幹什麼,難道他以為……
  淡然一笑,於長泰道:
  “雷一砲人都死了,又何必問他的老家何地。”
  周全道:
  “如果於寨主不告訴,我也不勉強。”說著又要起身。
  於長泰忙道:
  “周兄等等。”說完站起身來,走到大廳另一邊,那兒有個大木櫃子,於長泰打開木櫃,從裡面取出一個緞子包裹,打開來只見是一個清冊。
  這時于飛鴻漫步走近於長泰,道:
  “爹,何不先問問他們帶來的消息再說。”
  於長泰一笑,打開那厚厚的名譜冊來,伸手在上面找……
  於是,他咧嘴笑了。
  當然,周全也在笑,在心裡笑。
  雙手合起名譜冊,于長泰又走回座位,笑道:
  “說吧,且聽聽三位帶來什麼樣的大消息。”
  周全道:
  “傳說貴寨的依夫人母女離開焦山了吧?”
  於長泰道:
  “不是離開,是背叛,而且這消息也是由飛龍寨傳出去的,不足為奇。”
  周全撫髯道:
  “她母女不是背叛,是被人擄去的。”
  於長泰一震,道:
  “誰會來擄走兩個不足輕重的女人?”
  周全道:
  “太湖黑龍幫。”
  於長泰一聽,人幾乎由椅子上彈起來。
  一旁的于飛鴻也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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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爾虞我詐

  “金刀太歲”於長泰驚怒交加地道:
  “太湖黑龍幫擄去依夫人母女二人,目的是什麼?”
  周全反追問一句,道:
  “於寨主也該告訴我那雷一砲的老家何處了吧?”
  “金刀太歲”於長泰道:
  “雷一砲是天台竹子溝人氏,他人已十多年未回家鄉,再說他人已死,只怕他家鄉也沒親人了。”
  周全一嘆,道:
  “於寨主,我周全這是頭一次做了賠本生意,只是生意是我找上門來的,我沒話說,至於黑龍幫擄走依夫人母女二人之事,於寨主最好小心從事,千萬急躁不得的。”
  “金刀太歲”於長泰冷然一哼,道:
  “怎麼做法,就不用周兄操心,三位還是吃頓酒再走。”
  於長泰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周全三人豈有不懂的道理,輕聲一笑,周全道:
  “不用,不用,我三人還有事待辦,於寨主,我們是後會有期了。”
  於長泰一伸手,道:
  “我不耽誤三位辦正事。”邊向于飛鴻道:“替我送你三位老伯上船。”
  周全三人走出飛龍寨,大廳上霍大光突然閃身走進去:
  “寨主,這三個老魔的話,屬下全聽到了。”
  於長泰點頭,道:
  “你以為有幾成可信?”
  霍大光道:
  “一半一半。”
  於長泰道:
  “我全希望是十成十。”
  霍大光道:
  “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找上太湖西山黑龍幫要人了。”
  於長泰回目怒瞪霍大光一眼,道:
  “我為什麼要找上太湖黑龍幫,他們為我拔去眼中釘,我於長泰感謝他們還來不及呢,你想我還會為她母女二人去拼命,笑話!”
  霍大光滿面笑意地道:
  “是呀,那對母女我也看著討厭,既被擄上太湖西山,正是幫了我們的忙,對外我們依舊宣布她母女背叛,靜觀太湖方面有些什麼陰謀使出來……”
  於長泰伸手阻住霍大光再說下去,道:
  “派出幾個得力手下去太湖打探,我要證實依氏母女是否真的在太湖,必要時……”他突然目露兇芒,逼視著霍大光又道:“大光,你該懂我的意思吧?”
  霍大光連連點頭,道:
  “屬下十分懂得寨主意思。”
  仰面一聲哈哈,於長泰道:
  “那就去辦吧,只等這件事辦成,我會在鎮江大街上給你買一幢大宅子,你的一家老小就有根了。”
  霍大光忙起身施禮不迭,道:
  “多謝寨主,屬下這就去辦。”
  望著霍大光走去,於長泰一陣嘿嘿沉笑,自語道:
  “石騰蛟,你小子不自量力,依家母女不在太湖還罷了,否則,這個大黑鍋你是背定了,嘿……”
  水路保護費,那是無可厚非的事。
  現在,依夫人被石大娘親自招待在黑龍幫,幾乎是形影不離,依霜霜來到一個新環境,十分不慣,時刻守在母親身邊,連戚九娘邀她一遊太湖,也被她推脫掉。
  這日石大娘又來看依夫人,依夫人面有憂色的道:
  “石大娘,我母女實在住不習慣太湖,還望早早放我母女二人回去焦山。”
  石大娘笑笑,拉著依夫人的手,殷切地道:
  “放你母女回去是可以,但卻不是現在。”
  依夫人道:
  “為什麼?”
  石大娘道:
  “從焦山傳來消息,於長泰那個老狐狸已經宣布你母女二人殺了伺候你的人叛離飛龍寒了,如果這時放你母女回去,於長泰怎能輕易饒過你們。”
  依夫人道:
  “只要我母女馬上回去,就會證明我們並未叛幫。”
  石大娘道:
  “話是不錯,但你不要忘了,於長泰可是虎子狼心,只怕他不會聽你的。”
  石大娘這些話,依夫人當然十分明白,於長泰是個什麼樣人物,她甚至比石大娘還清楚。
  一聲長嘆,依夫人道:
  “石大娘,你害苦我母女二人了。”
  依夫人母女二人那晚被太湖黑龍幫幫主石騰蚊一家四口僵力擄走以後,當即登大船順江而下,船在江陰改駛運河而到了太湖。
  那黑龍幫就在太湖西山,太湖位於江南平原小心,環湖峰巒疊嶂,風景絕佳,山中有湖,湖中有山,山水相擁,交互包孕,遙望湖山,煙波浩渺,雲霧蒼天,西山與東洞庭山對峙於蒼茫煙水中,而西山有兩處大灣,正是太湖黑龍幫的大小船隻碇泊地。
  西山半山處,有十六進大宅院,前面大門外,青石台階全是一丈寬,順階而下,蜿蜒而到登船堤岸。
  石騰蛟率領黑龍幫眾在這太湖討生活,官家也拿他沒辦法,因為石騰蛟並不率眾打劫太湖沿岸城鎮,強取一些哈哈一笑,石大娘道:
  “既來之,則安之,想吃什麼只管說,想玩的,太湖十景儘夠你母女瀏覽的。”
  依夫人道:
  “已經多天了,長久住在你們黑龍幫中,總也不是辦法,何不快些告訴我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石大娘撫掌哧哧笑道:
  “依夫人,你只要告訴我那個……”
  不等石大娘話說完,依夫人道:
  “又是要問刀疤雷一砲的人是吧?我已經告訴你們多少次了,雷一砲投江而死,你們卻說他在開封城出現,誰又能確定開封城出現的就一準是雷一砲?”
  石大娘道:
  “如果我們放出消息,你依夫人母女在我黑龍幫,你想那個疤面人會不會來找你們?”
  依夫人內心一驚,道:
  “你最好別放出這消息,因為由於你們這一愚笨舉動,必將招來焦山飛龍寨的討伐,甚至周全幾個老鬼也不會充耳不聞的罷手。”
  石大娘嘿然,道:
  “就算他們來,黑龍幫也會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依夫人道:
  “那又為什麼撩起無謂血腥?”
  石大娘滿面神秘地笑道:
  “這麼吧,你告訴我邢姓雷的家鄉何處?”
  依夫人道:
  “你問這幹什麼?”
  石大娘道:
  “為了早日放你母女歸去呀!”
  依夫人一聽,不假思考地道:
  “好像是家住天台竹子溝吧。”
  石大娘當即起身道:
  “依夫人,你再忍耐地住上幾日吧。”說完徑自走去。
  依霜霜忙對依夫人道:
  “娘,你怎麼把副總管家鄉住址告訴這婆娘了?”
  依夫人道:
  “雷一砲絕不會回家鄉去的,就叫他們去找吧。”
  祈老怪的大船出海了。
  大船繞過普陀山向南駛,又穿過了象山。
  大船在越過杭州灣的時候,又看到另一艘大船,一艘三桅大船正飛駛在大海的波濤中,這是一艘從杭州灣駛出來的大船。
  但祈無水與周全、司徒大山三人並不在意,因為他們自出了長江口,沿途也遇到不少帆船。
  大帆船疾駛向三門灣,而雷一砲的家鄉天台就在三門灣裡面幾十裡地方。
  天色已是傍晚時分,周全與祈老怪商量,今夜船在三門灣內錨泊,明日一早三人登岸,一個多時辰就會趕到天台。
  就在祈無水三人在大船上吃飯的時候,附近突然響起一陣落帆聲,“撲通”一聲,有錨下水。
  祈無水伸頭往黑暗的附近海面看,不由自語道:
  “這條船不是從杭州灣出來的嗎?怎的也在這兒下錨。”
  周全吃著酒笑道:
  “吃酒吧,你管他下錨何地。”
  正說話間,突見船上一個頭目走進大艙來,施禮道:
  “祈爺,兄弟們今夜想在附近撈些油水。”
  祈無水思忖一陣,道:
  “小子們跟老夫長江裡來回走船,如今又來到大海上,說起來是夠苦的,我準你們今夜弄一票。”
  周全也笑道:
  “去吧,夜來水涼,下水前多喝點酒。”
  那頭目大喜,立刻回身走去。
  司徒大山搖搖頭,道:
  “祈老怪呀,你的這幫小徒孫們跟了你可真倒霉,打從我上得船來,就沒見你給他們弄些外快什麼的。”
  祈無水放下酒杯,道:
  “誰說我沒給他們找外快,前些時江都城盛家客店弄來的四十兩銀子不就全給了他們!”
  於是三個老魔哈哈笑了起來。
  夜,海灣裡的夜,海風輕撫,四方寂靜。
  半圓月仍在水面下,遠處泊的大船上燈光已熄,海面上這時正有幾個人頭在浮動,緩緩地向附近的大船遊去,認真的算一算,總有七八個之多。
  這些人正就是從祈無水大船上潛下水的人,一個個口銜一把尖刀,在那海浪的掀動中,這些人便宛如一夥露背海盜,緩緩向另一大船摸過去。
  兩船相距原不過幾十丈遠,哪消一盞熱茶功夫,七八個黑巾壯漢已遊近那大船邊,水面上看不見大船上的動靜,只覺得以為大船上的人全歇著了。
  便在這時候,水中的那頭日一打手勢,當先游向船尾,那兒是舵眼所在,人只要往舵上藉力上攀,極容易地便登上船面。
  八個黑衣漢子便全由後舵上藉力攀上大船。
  就在八支尖刀施力握在手上,幽靈似的向大船後艙摸過去的時候,突然一聲斷喝:
  “什麼人?”
  聲音來自頭頂,頭頂上一卷大帆,帆的正中間斜躺著一個人,這時候,那人已挺直了身子坐在橫桅上。
  可真夠快的,就在那人的叫喝中,一把尖刀快不可言的疾射向桅上那人,冷焰激流,猶似西天流星,就聽那人“哎呀”一聲,自桅帆上落下來。
  前後大艙便在此時有了響動。
  響動聲中,人影一個接一個地從艙中閃出來。
  早聽得摸上船來的那個頭目高聲道:
  “各位可要聽清楚了,兄弟們今天不是殺人來的,只不過厚顏伸手向各位藉幾個,看得開想得穿,自然就免去一場血腥,各位可要……”
  他話未說完,突聽得一個老太婆聲音,道:
  “操那娘的,強盜遇上打劫的,好嘛,老娘倒要看看是哪個孤島上的潑皮精。”
  這老太婆說得不錯,那時候沿海島上是有不少海盜住著,現在,她真的以為來了海盜呢。
  老太婆的身後面,也是幾個黑影緊緊地跟著。
  摸上船的頭目一聽,覺得這老太婆的聲音十分熟悉,先是一怔,黑暗中極目望去,由不得他不大吃一驚,只聽得他狂叫一聲:
  “哦 ”打橫一下子就躍入海裡,他人在落水之前,尚高聲叫:“快逃!”
  領頭的逃了。
  而且是亡命地逃入海中。
  另外七個黑漢子先是一愣,早見對方一個彪形大漢撲過來罵道:
  “娘的,還想逃嗎!”喝聲中,尖刀發出比海風更深勁的“嗖”聲,向最近的一個黑衣人。
  流燦一束,噴發出懾人的“嗖”聲中,那黑衣人舉刀上架,身子橫躍,顯然是要向海中落下,卻不料“當”的一聲,手中鋼刀竟被對方尖刀砸向半空,他驚呼一聲,但覺背上一陣錐心痛疼,知道自己中了對方一刀。
  於是一陣“撲通”之聲,另外的人也投水而逃。
  “逃向附近的那艘大船上了。”船邊上的人踞高臨下地看了個清楚,邊向船上的老太婆報告。
  只聽另一蒼老聲音,道:
  “老婆子,這幫傢伙如何認得你的,怎麼一見了你他們就夾著尾巴逃了。”
  另一面,那個追殺黑衣漢子的壯漢狠聲道:
  “娘,我們殺過去。”
  原來這艘大船正是太湖黑龍幫的大船,船上正是坐的黑龍幫幫主石騰蛟,壯漢正是他的兒子石冠軍。
  這時候祈無水船上的這個頭目,領著另外七人拼命地往自己船上遊,初冬天氣,雖說各人喝了許多酒,但還是有些寒意而令各人直哆嗦。
  八個人只爬上七個來,另一人卻雙手緊攀著船邊大喘氣地道:
  “拉我上去,我挨了一刀啊!”
  那頭目忙著人拉上受傷漢子,發覺他的背上一刀見骨,刀口處經海水泡的泛白,痛得那人水汗不分地直哆嗦。
  祈無水三人聞聲走出艙來,頭目早上前稟道:
  “祈爺,大事不好了。”
  祈無水道:
  “你們不是去找外快嗎,怎的這麼快就回來了?”
  那頭目戟指遠處大船,道:
  “祈爺,你老可知道那大船上坐的是誰呀?”
  連周全也是一愣,忙問道:
  “你快說是誰。”
  頭目喘著氣,道:
  “那個‘太湖毒蛇’石大娘她在上面呀。”
  祈無水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頭目道:
  “我認識那老太婆,前些時她同她媳婦還坐著我們的大船從南京上狼山去會那‘海門十三蛟龍’,剛才她一出現,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二話不說的我就領著兄弟們逃回來了,想不到還是被他們殺傷一人。”
  嘿然一聲,祈無水道:
  “當真是冤家路窄,大海上竟然又碰上了。”
  周全道:
  “殊途同歸,八成他們也是找那姓雷的。”
  司徒大山道:
  “局勢演變至此,周老頭,你我該如何自處?”
  周全道:
  “有待商量,有待商量的。”
  這一夜,因為祈無水的大船未動,太湖的石騰蛟也未再追擊,就這麼雙方戒備著過了一夜。
  天亮了,海面上又見金星點點。
  就在這金黃的海面上,一艘小划子自祈無水的大船上劃向太湖來的那艘大船去。
  小划子上只坐了一個人,周全一人。
  祈無水不能去,因為石家的人會找他拼命。
  司徒大山不願去,因為他不善於辭令,尤其是要動心眼的話,他不善於運用。
  現在,周全便宛如半個說客般地來到了太湖石家的這艘大船上。
  “江岸一陣風”周全騰身落在大船上,早抱拳哈哈大笑
  大艙中,石騰蛟已在沉聲道:
  “周老頭兒,昨夜那幕水軍扮海盜一幕之後,我們已猜出八成是你們也摸來這三門灣了,否則那幾個雜碎豈有活命之理!”
  石大娘已走出大艙來,道:
  “周老頭,你們是怎麼找上這兒來的?”
  周全哈哈一笑,道:
  “怎的客人上門也不請吃一杯茶,先就問東問西。”
  石大娘道:
  “周老頭,你別跟我石大娘打哈哈,你絕不是為了喝杯茶而到我的船上來的。”
  周全哈哈大笑,道:
  “石老太婆,如果周某猜得不錯,你們遠渡重洋出海來到三門灣,為的是找一個人。”
  石大娘一怔,道:
  “你別瞎猜,你能知道我們找誰?”
  周全聳肩一笑,道:
  “周某絕不會無的放矢地瞎猜。”
  石冠軍憤怒地戟指周全道:
  “你說我們會來找誰?”
  環視圍在四周的黑龍幫人一眼,周全輕鬆地握著旱煙袋,他一邊裝煙絲,一邊道:
  “你們要找那個刀疤面的雷一砲,難道不是?”
  周全的話,令石大娘等人全吃一驚。
  石騰蛟道:
  “既然你已知道,姓周的,你且留下來吧!”
  周全卻冷冷笑道:
  “留下來,那得看我是否願意呀!”
  突聽石騰蛟道:
  “圍起來,我們就在這大海上先收拾了你,然後再去找祈老怪與老醉鬼。”
  話聲中,石大娘與戚九娘、石冠軍,三人各守一方,另外尚有十二名黑龍幫頭目,拔刀向周全逼近。
  “江岸一陣風”周全冷笑連連,道:
  “難道各位不想知道周某是如何知道的?難道也不願再聽上一樁你們太湖黑龍幫的切身問題?”他一聲長嘆,又道:“欸,這年頭好人難做喲!”
  石大娘示意大家戒備,她卻逼近周全,道:
  “周老頭兒,說說看你是怎麼知道的。”
  周全道:
  “你當真想知道?”
  石大娘怒道:
  “是我在問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周全哈哈一笑,道:
  “周全先問你,你們把依夫人藏在何處了?”
  石大娘並不知道周全是唬她,當然周全說了這句話以後卻又十分注意石大娘等人的反應,因為直到現在,他尚無把握依夫人就是被太湖石大娘擄去的。
  不料石大娘未有警覺地一皺眉,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
  石大娘這一句話,周全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地道:
  “難道我說的不是?”他一頓又道:“如果我沒有說對,那麼我帶來的有關貴幫消息,也就沒有必要再說了。”說著,只見他迎風打著火折子,緩緩地,而且十分自在篤定地點上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那份舒坦,就在他的雙眼皮一瞇一瞇中表露無遺。
  石大娘回頭看了一眼石騰蛟。
  早聽得石騰蛟沉聲道:
  “周老頭,你有話快說。”
  周全道:
  “說什麼?你尚未肯定說出那依夫人是否被你們擄去,我說了也是白說。”
  石大娘怒道:
  “誰說是我們擄走依夫人,我們是看她母女二人在焦山被欺,你該知道,如今焦山飛龍寨,正就是有力量的王八當大爺,落魄鳳凰不如雞,那依氏母女的不自由,我們是看不慣,才接她母女去太湖散心的,怎可說是擄人,真豈有此理!”
  周全笑道:
  “別管是擄或請,反正依夫人母女在大湖西山是不會錯的吧!”嘿然一笑,周全又道:“公狗舐母狗,黃鼠狼給雞拜年,全都沒操好心。”
  石冠軍破口罵道:
  “老東西你在胡說什麼?”
  周全面色一沉,喝道:
  “小輩無理,真是沒有家教。”
  周全這聲沉喝,石騰蛟心裡著實不是滋味,但為了要聽聽周老頭帶來的消息,他不得不喝退兒子石冠軍,道:
  “退下,長輩面前不得無禮。”
  石冠軍一咬牙,怒目逼視著周全。
  一聲哈哈,石騰蛟道:
  “現在我們要聽一聽周兄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大消息。”
  周全猛抽兩口煙,捋髯道:
  “在我未說出石幫主急於知道周某帶的消息之前,且容周某稍作思忖如何?”
  石大娘已不耐地道:
  “你還要想些什麼鬼點子的。”
  周全緩緩搖著頭,道:
  “我是在為大局著想呀。”
  石大娘道:
  “什麼樣的大局。”
  周全遙望遠處祈無水的大船,嘆了口氣,道:
  “要說你們就不該全家出動地來到此地。”他一陣嘆息,又道:“不就是想打探那雷一砲嗎?你們千方百計的擄走那依夫人,又費盡心機地從依夫人那兒探出雷一砲的家鄉在台山,更以依夫人為餌,誘那雷一砲交出他所盜走的‘八步一刀’祕籍,照說這計劃是周全的,但你石幫主卻忽略了一件大事,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石騰蛟望望石大娘,反問周全道:
  “什麼樣的大事。”
  周全道:
  “黑龍幫太小看焦山飛龍寨的於長泰了,現在,只怕於長泰已領著他的部眾殺到太湖西山去了。”
  其實依夫人被擄向太湖黑龍幫,也是周全臆測而說給於長泰的,現在,現在他卻又在石騰蛟面前為於長泰一陣吹捧,確實令石騰蛟等大大吃一驚。
  石騰蛟幾乎是狂叫地道:
  “周老頭,你說於長泰會領人找上太湖西山去?”
  周全一聲嘆息,道: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石幫主呀,你太小看於長泰了,更重要的是於長泰一直未放棄奪取那話兒,你今擄走依夫人,明顯的是為了那東西,你想想於長泰豈肯與你善罷甘休。”
  石騰蛟突然一咬牙,厲喝道:
  “周老頭,你的消息,我絕對信得過,不過石騰蛟突然覺得,為了要奪取人人爭奪的‘八步一刀’祕籍,只有施出最後手段了。”
  周全道:
  “能否說出來聽聽?”
  石騰蛟突然仰天一聲狂笑,道:
  “先殺你們三個老東西,然後回船太湖迎戰焦山飛龍寨的於長泰,憑實力奪取‘八步一刀’祕籍。”
  石大娘也厲聲尖叫道:
  “當家的說得不錯,那東西只有一件,一旦出世,該誰擁用?最好的辦法就是彼此先殺出結果來。”
  “嗖”的一聲,石冠軍的尖刀已橫在胸前,獰笑道:
  “周老頭,石大爺先送你上路了。”
  周全絕對想不到事情的結果是自己首當其衝,這時見石冠軍舉步,向自己逼來,他深知石騰蛟這個兒子嗜殺成性,凶殘無比,忙凝聚十成功力戒備。
  “殺!”尖刀冷芒猝閃中,石冠軍左足上踢,右手二尺半長尖刀已撒出一片極光,堪堪掃過周全頭頂。
  “江岸一陣風”周全的旱煙袋橫起,縮頭偏身,連打帶躲地人已閃過石冠軍這驟然一擊,就聽“吼”的一聲,火熱的煙袋鍋未敲中石冠軍的右足,卻撕裂褲管半尺。
  一旁的戚九娘怒喝一聲,道:
  “好個周老狗,看你如何逃出我們手掌。”話聲中,側面一劍劈來,正配合著剛烈無比,雙目盡赤的石冠軍上挑的尖刀。
  探身上旋,空中一個半回身,就在周全雙膝力彎中,旱煙袋已施出“十八敲”,剎時周全下面出現五個煙袋鍋頭,閃亮的金色煙袋鍋,強勁至極而又準確無比的敲在襲來的尖刀與長劍身上,那抖彈閃晃的撞擊聲中,金色碎芒點點噴灑在雙方之間。
  周全擋過石冠軍夫婦的夾擊,人已落在丈外的船面上,只見石冠軍狂吼一聲,尖刀在頭上連連圈繞中,直向周全落身之處撲來。
  大艙門口的石騰蛟遂也高聲道:
  “穩著殺,這老小子滑溜得很呢!”
  這時停在大船邊的小划子,一見周爺被圍殺,忙把小划子往遠處大船劃,划子上面有個小頭目,就在划子剛劃出五七丈遠時候,才高聲叫道:
  “周爺,我們回去向祈爺稟報去。”
  小頭目的一聲叫,石騰蛟這艘大船上才發覺竟然忘了還有個小划子在船邊靠,這時船上不少人這才回頭望過去。
  石冠軍的尖刀已到了周全面門不足半尺,周全突然暴伸右手,精鋼打造的煙袋已鉤住石冠軍那晶亮的尖刀刀身,不等石冠軍回抽,周全低吼一聲,人已橫裡躥起三丈,突然他頭下腳上,一招“燕子弄水”,向小划子撲落下去。
  這時小划子已劃在十丈外,周全卻還是一聲狂笑中投入水中。
  但見水花四濺,淹沒了周全的笑聲。
  又見周全自水中冒出來,雙手已按著小船尾不見施力的人已坐在小船上。
  “江岸一陣風”周全迎著東升旭日,先抖落一身海水,且又高聲對石騰蛟道:
  “老毒龍,老夫實告訴你吧,焦山飛龍寨只怕已衝進你那太湖西山燒殺去了,你老小子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不但不設法與我三人聯手對付於長泰,反而利慾燻心地想來個蠶食,只是天不從你願,姓石的,你準備挨宰吧。”
  黑龍幫的大船邊上,石騰蛟等人全擠在船邊未曾一人下水去追,因為石家的人水性佳,但周全有水底行走的本領,姓周的水遁,比之他在陸上逃走還難追,“江岸一陣風”並非是說他行動如風,而是說人在江岸會突然似風般的消失失于水不見。
  現在,周全只投入水中,一徑出水面,人已坐到正在劃的小划子上,當知他水中功夫了得。
  大船上,石冠軍粗聲罵道:
  “周老頭,有種你就別逃呀!”
  仰天一聲笑,周全道:
  “王八蛋,你仗著人多耍狠,以為周爺怕你了,呸,只等有一天遇到老夫手上,看我不敲爛你那狗頭才怪。”
  石冠軍暴跳如雷地要跳水,卻被石騰蛟喝住,道:
  “你今下水追去,不定真的被周老頭敲爛腦袋。”
  小划子匆匆劃回祈老怪的大船,周全已迫不急待地躍上船,正迎著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
  司徒大山“嘖嘖”兩聲,道:
  “我的乖,怎的成了落湯雞。”
  祈無水道:
  “老酒鬼別逗了,周兄這是赴湯蹈火而歸。”
  周全望望遠處石家大船,苦笑,道:
  “石家這幫王八蛋真不是玩意兒,若不是我見機的快,難保不被他們當場做了呢!”
  祈無水驚怒交加地道:
  “他們有什麼理由要殺你?”
  周全一聲苦笑,道:
  “不只殺我周某一人,還包括二位在內呢!”
  “醉漁翁”一聽大怒,道:
  “操他娘,他們還想殺我呀。”
  周全道:
  “不但要收拾我三人,完了還要殺上焦山飛龍寨呢!”
  祈無水大怒,道:
  “你我三人戮力一拼,姓石的不見得有便宜可佔,走,我們開船殺過去,光殺他娘個落花流水。”
  周全忙搖手,道:
  “千萬別衝動。”
  祈無水道:
  “你老周又有何高見?”
  周全道:
  “拼殺玩命,那是最後手段,萬不得已,絕對不以兵刃相向,現在,我們應暫時退出這是非之地,找地方歇下來,靜觀其變。”
  祈無水不以為然地道:
  “敢情你是被一陣圍殺怕了?”
  周全冷冷一笑,道:
  “誰怕誰來著,祈老怪你就等著瞧吧,太湖黑龍幫有得好戲上台了。”
  祈無水道:
  “然則現在我們往哪裡去?”
  周全道:
  “焦山。”
  司徒大山道:
  “又去焦山幹什麼。”
  祈無水更搖頭,道:
  “周老頭呀,你別忘了我們趕來三門灣的目的是什麼?”
  周全冷然道:
  “祈老怪你只管吩咐開船。”
  祈無水道:
  “我們走了,石騰蛟正好領著他老婆兒子去找雷一砲,這種驢事我不幹。”
  周全道:
  “你放心,只要我們一開船,姓石的必會隨後追來,甚至比我們走得更快。”
  祈無水道:
  “怎麼說?”
  呵呵聳肩一笑,周全道:
  “我已告訴石大娘,他們擄去依夫人的事焦山於長泰已知道,正領人殺上太湖去了,你們想想看,他是不是要迫不急待地回船太湖呢?”
  司徒大山瞇著醉眼笑道:
  “姓石的相信?”
  周全道:
  “當然相信,因為他們還真的把依夫人擄到太湖了。”
  祈無水道:
  “是石大娘親口承認的?”
  周全得意地道:
  “周某幾句話牽出來的,他們以為能留住我周某呢,但他們卻忽略了一件事。”
  司徒大山道:
  “忽略你的盛名‘江岸一陣風’。”
  於是,三個老魔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中,祈無水高聲吩咐:
  “開船,回鎮江。”
  回鎮江也就是回焦山,而飛龍寨就在焦山。
  這一次三個老魔可篤定得很,因為依夫人確實被石大娘他們擄去太湖。
  這消息只要在江湖上傳開來,於長泰必然為了飛龍幫在江南的聲譽而找上太湖,不論他是存在著何種用心,於長泰都得有所表示。
  現在
  現在祈無水的大船離了三門灣而向大海駛去。
  於是,果然石大娘的大船也離了三門灣駛向大海。
  海面上兩艘大船皆呈滿帆疾駛,光只是彼此觀望,相互監視,雙方便在這種你虞我詐,勾心鬥角中駛去。
  初冬的太湖湖岸,已見冷清與蕭條,堤岸邊的楊柳樹似已有氣無力而又苦兮兮地隨風抖動,抖動中小枯葉紛紛飄落一地,無奈地被風擲向水面而隨波逐流,宛如流走人間一堆愁。
  但是,人間的愁苦永遠也是流不盡。
  現在,正有一艘畫舫十分氣派,長方形的木板平頂,四角掛著琉璃穗子宮燈,五顏六色的舷窗與隔板,全是 亮的各色雕花,前後門簾全都是玻璃珠子串成,當真是富麗堂皇,氣派非凡,遠遠望去,宛似雲端飄來一仙舟。
  畫舫前後,正有四個船娘操舟,細看舫中,正坐了依夫人母女二人與一個年輕人。
  只見這年輕人生得也是虎臂熊腰身,單鳳眼,朝天鼻,臉型渾圓,嘴巴適中,論年紀不過十七八,穿了一身水湖綢衫,頭帶英雄巾,乍看之下給人的印象是倜儻風流,瀟灑有餘。
  如果有人看到這艘畫舫,立刻就知道這是黑龍幫石寨主的水上坐舟。
  至於舟中坐的公子,那可是石騰蛟的老二 石冠傑。
  原來石騰蛟有兩個兒子,老大石冠軍,已能在太湖水面上分擔老子的工作,老二石冠傑,由於年紀輕,很少走出太湖水面。
  自從依夫人母女到了西山後,依霜霜的楚楚動人與儀態萬千,早已吸引住石冠傑。
  那石冠傑每日裡都會找上依夫人閒話一番,目的當然是討好夫人而掃看霜霜姑娘。
  人處在危難中,自然渴望友情,依夫人見這石冠傑,說話斯文,言談不俗,覺得石家有此一子,實在難得。
  這日石冠傑來到依夫人住處,見依夫人與女兒霜霜皆笑容滿面,遂道:
  “依伯母來到太湖西山,尚未到湖中一遊,這幾日家父母全出海去了,何不坐上我家畫舫一遊。”
  依霜霜也對老母道:
  “早聞得太湖十景,引人入勝,我們這就去遊玩一番,總比成日裡悶坐在這兒好吧!”
  依夫人本不想去,但見女兒的眼神有異,立刻警覺地點頭道:
  “也好,你去張羅一下,我母女跟你去。”
  石冠傑大喜過望,忙起身到湖灣吩咐,把父親石騰蛟的坐舟著意命人叨拾一番,準備讓依夫人母女高興一下。
  這時候,依夫人才問女兒霜霜:
  “你真想同他一起遊湖?”
  依霜霜冷然一笑,道:
  “他父母擄我母女為人質,心懷叵測,女兒怎會喜歡他的,無非希求也許有逃走的機會罷了。”
  依夫人點頭道:
  “石大娘不在,確是逃走的大好機會,不過任何行動,你全得看我眼色行事,千萬不可魯莽。”
  依霜霜道:
  “這個娘只管放心,女兒自認武功不行,定然打不過他,但母親尚可一試吧!”
  依夫人道:
  “且看情況再說吧!”
  於是,黑龍寨寨主的坐舟離了西山。
  岸邊上,黑龍寨的總管“浪裡飛鯊”水滔,已迫不急待地招呼另一艘快船,遠遠的跟在畫舫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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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游勝景惡煞擋道

  美崙美奐的西山黑龍幫畫舫,緩緩地移動在蒼茫煙水中,先是畫舫駛過“曉景瞻無際,孤舟恣迴環”的明月灣,然後沿附近堤岸朝向湖邊勝景之地劃去。
  石冠傑這日也忒意裝扮,這時他站在舫內隔著舷窗不停地為依夫人母女介紹一路太湖景致。漸漸地,畫舫即將駛近山水深處,那石冠傑遙指一片嶙峋怪石,對依夫人道:
  “那裡叫黿頭渚,是太湖十景之一,上有曲徑,額書牌坊,伯母你看,峻崖峭壁間尚有一方亭,只要登亭回望太湖,那太湖之美與旖旎風光,更引人入勝了。”
  依夫人見這處十分幽靜,暗中忖度形勢,遂點頭道:
  “這確是比焦山的景色更高一籌,只不知此地屬於哪個縣治。”
  石冠傑立刻笑道:
  “此地屬無錫,伯母你遠看,遠處水線上一條影子,就是無錫,從無錫有運河可通長江呢。”
  依夫人回望女兒一眼,遂笑對石冠傑道:
  “賢姪啊,我們就登上方亭看看這太湖風光吧!”
  石冠傑立刻命船夫將畫舫攏岸,自己當先向幽徑走去,且又神采飛揚的一路介紹沿途景色。
  依夫人二人跟在石冠傑身後,哪裡會聽他說的,那依夫人只是忖度形勢,準備一擊得手之後母女二人先奔無錫,然後再回焦山呢。
  前面一個灣道,正看到那座方亭矗立在懸崖處,依夫人本要下手,但卻望見亭中正坐著一人,一個灰發老人。
  相隔五七丈處,依霜霜早看到方亭中的人,不由得大吃一驚地忙扯著老母的衣襟,低聲道:
  “娘,快回船上。”
  聲音是驚慌的,依夫人回望女兒一眼,道:
  “怎麼了?”
  依霜霜以目示意遠處方亭,道:
  “亭子裡那個老者好像是霍大光。”
  一聽霍大光三字,依夫人也是一驚,忙停步遙遙望去,不由得驚道:
  “不錯,是霍大光那個殺才,自從你爹海上出事以後,於長泰就把這姓霍的弄上焦山來,如今他在此地出現,必然是為我母女而來。”
  依霜霜道:
  “他們怎知我們在太湖的?”
  正在邊走邊解說的石冠傑,突然發覺依氏母女二人未跟上來,忙回頭道:
  “伯母怎的不走了?”
  依夫人望著方亭未開口,因為方亭中的灰發老者已撩衫而起,快步走出方亭。
  依夫人這才拉住女兒霜霜對石冠傑道:
  “回船上去。”
  石冠傑也發覺方亭中走出老者而使得依夫人調頭要回船上,這時見老者正向自己這邊走來,伸手一攔,道:
  “你是誰?”
  來的正是焦山飛龍寨總管霍大光,自從周全在於長泰面前臆測地說出依夫人母女可能在太湖以後,他並未率眾找上太湖西山黑龍幫,反暗中命總管霍大光潛來太湖,相機刺殺依夫人母女二人以除後患。
  霍大光已到太湖三天,三天來他一直在琢磨如何進入西山黑龍幫,今日他也是無意間來到方亭,竟然被他遇上依夫人母女二人,大喜之下,立刻走了過來。
  這時石冠傑山道中間一站,正擋住他的去路。
  霍大光冷然一哼,道:
  “讓開!”右手五指一鉤又圈,疾向石冠傑面門抓去,五指如爪爪帶銳風,宛如五把尖刀,而令石冠傑驚怒之下仰身暴退一丈,口中厲喝道:
  “哪裡來的老狗,敢在太湖撒野!”邊雙手圈起長衫下襬掖在腰間,側身飛踢一腳。
  不料霍大光不避不讓,只伸左手一撥踢來一腳,沉聲道:
  “去你的!”
  石冠傑哪裡知道這老者霍大光的厲害,一腳踢出,只覺腿上一麻,如踢沙堆般橫裡斜出兩丈,若不是一塊山石堵住,難保不被老者一掌撥下山崖。
  石冠傑乃太湖黑龍幫之主石騰蛟二兒子,一向有“太湖公子”之譽,他幾曾吃過這種派頭,再說今日是自己把依氏母女二人請來遊太湖十景的,這護花使者之職,自然是義不容辭的落在自己身上,更何況也是自己在依霜霜面前表現的絕佳機會。
  這時老者霍大光撥倒石冠傑以後,根本不屑一顧地大步直向依夫人母女追去。
  石冠傑大怒,一挺身銜尾追上,口中厲叫道:
  “好個老匹夫,二爺今日饒不了你。”一路追向湖岸,卻早聽得前面老者高聲叫:
  “依夫人,你等等,霍大光是來接你母女回焦山的。”
  這時四人相繼到了畫肪前,依夫人突然拉著女兒霜霜回身站定,面向撲過來的霍大光,冷然不語。
  石冠傑也在這時喘著氣趕來,只見他雙肩聳動,滿面怒氣不息的戟指霍大光道:
  “老東西,你究竟何人?”
  霍大光嘴角一撩,喝道:
  “站一邊去,小心霍大爺敲爛你的腦袋。”
  石冠傑在依夫人母女面前丟不起這個人,雙掌一錯就要撲上,早被依夫人攔住,她十分平靜的問霍大光,道:
  “可是於寨主要你霍總管來接我母女二人的?”
  霍大光點頭,道:
  “霍某完全是奉命行事,的確是接夫人的。”
  依夫人面色一寒,道:
  “於寨主如何知道我母女在太湖的?”
  霍大光道:
  “自夫人離奇失蹤之後,於寨主自感對不起前寨主,每日牽腸掛肚茶飯少吃,嚴命全寨八舵三十二船隊全力打探夫人去向,屬下就是奉命到這太湖探查,算是皇天不負苦心人,正叫霍某遇上了。”
  霍大光的話全變了質,他不提周全焦山報信之事,因為那會牽扯到飛龍令之事,以眼前形勢,他又何必在此多費口舌。
  依夫人突然冷笑,道:
  “聽起來你的話既親切而又合情理,但據我得到的消息卻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霍大光一怔,道:
  “一定有人歪曲事實的在夫人面前嚼舌根。”
  輕搖著頭,依夫人道:
  “沒有人在我耳邊多嘴,事實就是事實,那于長泰在我母女離去後,迫不急待地通告全寨兄弟,說我母女叛幫潛逃,霍總管,叛幫是死罪,你今找來,只怕是要取我母女二人之命回焦山邀功吧!”
  灰長的頭髮一甩,扁嘴巴咧得可大,霍大光嘿然一笑道:
  “難道夫人真的背叛飛龍寨?”
  依夫人搖頭,道:
  “依家掌管飛龍寨二十餘年,豈會背叛飛龍寨,不只是現在,而且今生今世也不會。”
  仰天打個哈哈,霍大光道:
  “既是沒有背叛,大可跟霍某回焦山據理力爭,以洗清罪嫌。”
  依夫人淒涼地一聲笑,道:
  “我母女若跟你去,只怕走不到焦山。”
  霍大光道:
  “夫人何出此言?”
  依夫人道:
  “難道不是?自我夫海上出事後,于長泰以副寨主之職掌管飛龍寨,不久之後,他弄來一幫不知底細的人,後經探查,才知道你霍大光與成剛二人竟是浙海大盜,當年曾與於長泰沅瀣一氣,果不其然,自你們那幫人到了焦山後,我母女已失去光彩與自由,飛龍寨任由你等橫行。”她望望一旁怒目而視的石冠傑,又道:“不錯,我母女那晚是被人擄來太湖,但我們在此過的日子可比焦山愉快多了,眼下我們還不準備回焦山,再說那於長泰,他若為飛龍寨著想,何不率眾前來索人,怎派你一人,狼子虎心,昭然若揭,姓霍的,你難道能否認?”
  霍大光嘿嘿連聲笑,道:
  “霍某不管夫人如何想法,眼前既然遇上,那得委屈夫人,立刻跟霍某回焦山。”
  突聽得石冠傑怒道:
  “老匹夫,夫人已經說不回焦山,你為何還要囉嗦。”
  依夫人寒著臉道:
  “如果我母女不走呢,難道你還要用強?”
  霍大光已抽出他那根比周全的煙袋稍長的旱煙袋,右手掌上他把旱煙袋一旋,冷冷道:
  “如有必要,只有得罪了。”
  石冠傑大怒,橫身攔在依氏母女二人面前,完全一副英雄救美架式,道:
  “你敢!”邊又對依夫人道:“伯母快帶霜妹下船,由我對付這老狗。”
  霍大光嘿嘿笑道:
  “花花世界你才走幾程,乳牙未換胎毛未脫的小殺才,當真是不知死活。”
  石冠傑何只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一握雙拳,直往霍大光撲過去,口中厲叫道:
  “打死你這老狗才!”
  霍大光連身子也未移動,旱煙袋快不可言的迎著來拳敲擊出去,但聽得兩聲脆響,緊接著只見石冠傑狂叫如嗥地高舉著雙手直抖動:
  “我的手,我的手,痛死我也!”
  原來霍大光擊出的旱煙袋鍋,正敲在石冠傑的雙拳之上,一種裂骨碎石力道,直把石冠傑雙掌擊得血肉模糊,白骨外露,血滴成雨地灑落一地。
  依夫人母女已到船邊,回頭看,不由大驚失色。
  早見霍大光向自己撲來,不由對女兒道:
  “上船快走,由娘來對付他。”
  這時岸上的石冠傑痛苦地大叫道:
  “殺呀,給我圍起來殺呀!”
  就在石冠傑的叫聲中,只見四個船娘操刀撲上岸來,正迎著霍大光殺去。
  四個船娘早已見到石冠傑受傷,各人已握刀正要上岸,這時迎著霍大光也不多說,圍起來就殺。
  霍大光狼嗥似地長笑一聲,展開手中旱煙袋,揮出強勁力道,一陣敲打,四個船娘怎是他對手,才幾個照面,已紛紛被擊倒在地。
  就在這時候,附近灣處疾駛來一艘快船,船未靠岸,已見一個黑影,大鵬弄雲般地激射而來。
  來人身法極快,霍大光怒目而視中,見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大高個子,雙手推著一對短把鋼叉。
  來人疾快地撲到面前,見石冠傑哀號狂叫,四個船娘全倒在地上,不由大怒,道:
  “老東西,你從哪裡冒出來的,也不打聽這是什麼地方,竟敢在此動手傷人!”
  石冠傑已是滿頭冷汗,全是疼出來的,他一見來人,忙忍痛叫道:
  “水總管,這個老小子是焦山飛龍寨來的,快快收拾他呀,死活不論。”
  不錯,來人正是黑龍幫總管,“浪裡飛鯊”水滔,他見石冠傑領著依氏母女一路游山玩水,並未見依夫人有所行動不利二大爺,所以他這才在不遠處上岸喝了些酒才又追過來,就在他快船剛彎過來,已聽得石冠傑的狂號,大驚之下,忙命快船撲近岸,正看到四個船娘也倒下去。
  霍大光並不把水滔放在心上,他扁大的嘴巴一緊又開,上下看了水滔一眼,道:
  “不錯,霍某是從焦山來,為的是飛龍寨家務事,有道是幫有幫規,家有家法,不著興由外人插手,你閣下不會也想步他們的後塵吧?”
  嘿嘿一聲皮笑肉不笑,水滔那雙豹目鬥然內斂,道:
  “狗屁,誰願意管你們家務事,只是你放了我們黑龍幫人的血,而且那又是我家二公子,只怕這筆帳就夠你扯不清了,你說呢?”
  霍大光道:
  “有什麼爛污帳好算的,那是霍大爺對愛管閒事人的一種薄懲,如此而已。”
  水滔怒極反笑,道:
  “老家夥忒也囂張,依氏母女為我家二公子座上客,豈有容人折騰他的客人,老小子,你接招吧。”
  兩把短叉,四支亮閃閃叉尖,一前一後,宛如寒星曳空般便叉向挺立的霍大光。
  旱煙袋烏亮煙袋桿抖彈閃晃不已中,一連兩聲清脆磕擊,雙方各自斜跨一丈。
  一招之間,雙方似乎心裡皆已有數。
  水滔凜於對方腕力之強,平生僅見。
  霍大光也在琢磨,黑龍幫的這位總管,不比那佟大年稍遜,只怕有過之無不及。
  錯身稍一僵窒,僵窒中各懷心事。
  水滔心中明白,如今石幫主一家出海去了,一時間又無法招來大批幫中兄弟,這一戰自己絕不能落敗。
  霍大光更明白,自己這是單人獨闖龍潭虎穴,只許成功不能失敗,敗則連老命全得留下。
  不約而同的雙方狂吼一聲,立刻又殺在一起,就在一陣金鐵交鳴聲中,一溜溜光焰噴灑不斷,二人更哼咳有致的上面傢伙交織互擊不斷,下面四只腳腿也互踹互掃,剎時間飛砂走石,附近枝葉橫飛。
  突然間,霍大光一鶴沖天而起,半空中一個跟鬥,右手煙袋巧妙的自水滔身後前敲。
  身形帶起風聲,風聲淹沒煙袋的嘯聲,等到水滔身子半旋中,已發覺煙袋鍋在後腦一寸處,要想躲閃,萬萬不能,如果縮頸,難保頭頂不被敲爛敲裂。
  低聲沉喝,水滔不縮頭反而躍身上躥如電,就聽得“ ”的一聲,霍大光的煙袋鍋正敲中水滔的肩胛骨上。
  霍大光不得不佩服水滔應變之快。
  現在,他人快要落地了,而水滔的一支短叉卻先他而落地,這使得霍大光十分高興。
  於是,霍大光以其十分瀟灑的身法落在地上,他人尚未收起得意的笑呢,突然“噗”的一聲,後背上一陣創痛,一陣徹骨裂心的創痛,而幾乎令他不支。
  厲烈的轉過身來,霍大光反手背後拔出短叉,奮力向斜躺地上的水滔擲去,卻被水滔伸手撥落。
  霍大光突的一聲狂叫,人似發瘋般的飛馳而去,他甚至連多看一眼也沒有的狂奔而去。
  石冠傑吼叫船上人快追,霍大光早已不知去向。
  依夫人再也難以相信是這麼個結局,因為她以為黑龍幫除了石騰蛟外,別人難是這霍大光對手。
  依夫人看得十分真切,當水滔挨了一煙袋鍋拋去手中一支短叉來,那水滔卻又擲出右手短叉,正叉中霍大光的背上。
  要知這水滔能用短叉,主要的是在水面上搏鬥,平時叉魚更是百發百中,如今怒擲霍大光,在霍大光的得意與大意之下,還真被叉中受了傷。
  依夫人本就撲過去攔住姓霍的,只是她才稍一猶豫,霍大光已逃去,大好機會錯過,自是暗叫可惜。
  “浪裡飛鯊”水滔傷的可不輕,肩骨已裂,只怕有得在床上躺的。
  而石冠傑的雙手骨碎,怕比水滔更慘,倒在地上的四個船娘全死了。
  於是快船上的五個漢子忙把屍體拖上船,扶著二少爺與總管,更拖著那艘畫舫,緩緩駛回西山黑龍幫去了。
  桀騖冷悍的霍大光自知背傷不輕,他不得不放棄搏殺依夫人的心而落荒遁去。
  一場搏殺便這麼的不宣而散。
  這天晚上,快船駛進西山灣,依夫人十分難過的望著石冠傑,道:
  “孩子,就為了我母女而使你受了重傷,真是對不住。”
  石冠傑已痛的雙臂直哆嗦,但他聽了依夫人的話後,又看看依霜霜,道:
  “伯母,傷我的人是姓霍的老頭兒,這不關你的事。”
  這時黑龍幫的人發現二少幫主被人把雙手打碎,連著殺了四名船娘又傷了總管,這是欺到大門口來了,王八好當氣難受,這口氣恁誰也忍不下去,當時就有人叫囂著殺上鎮江焦山去,只為群龍無首,也只能祈禱幫主早日自海外歸來了。
  太湖黑龍幫幫主石騰蛟的大船,匆匆駛入太湖,尚在駛向西山總堂途中,已見黑龍幫的幾個頭目匆匆圍向大船,石騰蛟似已看出情況不對,難道“江岸一陣風”周全說的話不差,焦山飛龍寨真的殺入太湖了?
  不旋踵間,大船附近已聚了十多艘大小黑龍幫風船。
  石騰蛟見自己幫裡這些船又不像搏殺過,望著船上眾兒郎,一個個又是精神抖數,威風凜凜,他心中在想,就算是焦山于長泰來過,也準是吃了敗仗狼狽而逃了。
  大船終於在西山灣停靠在堤岸邊,早見有個雷公嘴漢子,急步從跳板登上大船,迎面他正遇上石大娘。
  那雷公嘴漢子滿面慌恐地施禮道:
  “屬下秦二貫迎接幫主夫人歸來。”
  石大娘急問:“西山發生事端了?”
  秦二貫滿面怒容地道:
  “焦山飛龍寨來了個姓霍的,三天前他在方亭下行兇,傷了二少爺與水總管,又殺了幫主畫舫四船娘,那姓霍的帶傷逃了。”
  一聽石冠傑受傷,石騰蛟最是喜愛老二,他怒極的一把抓住秦二貫,喝問道:
  “傷的怎麼樣?”
  秦二貫道:
  “兩隻手 ”
  石大娘一驚,急問:
  “你快說!”
  秦二貫猶似要哭地道:
  “兩隻手骨碎了。”
  石騰蛟一聽,氣得胡發如戟,滿面橫肉塊塊顫動不已,道:
  “怎會叫那姓霍的逃去,難道你們全是飯桶?”邊暴起一腳,把秦二貫踢爬在船板上,早領著石大娘等匆匆往西山總堂奔去。
  那石冠傑見父母大哥全歸來,本已滿肚皮痛苦,這時更像太湖水氾濫一般地哭叫起來。
  石大娘咬牙怒道:
  “究竟怎麼回事,你怎的會遇上姓霍的那個大海盜的?”
  石冠傑只得把邀請依夫人母女遊玩之事說了一遍……
  石大娘道:
  “孩子呀,你可真糊塗,那依夫人是我們擄來的,明為座上客,實則是人質,為的是引那姓雷的出面,你怎可獨自約她母女游山玩水的,這要不是水總管暗中跟去,只怕你的小命也完了。”
  石冠傑抖顫著兩只鼓脹而又纏了厚厚棉布的雙手,叫道:
  “娘,你要替孩子報仇呀!”
  石騰蛟突然長身而起,道:
  “也是依家母女惹的禍,姓雷的我們也別找了,我先殺了依家這兩個母女去。”
  石冠傑忙哀叫道:
  “不,不怨她們,是我定要她們去的。”
  石大娘道:
  “那依夫人沒有向你下手?”
  石冠傑道:
  “沒有,她一直對我很好。”
  石大娘這才對石騰蛟道:
  “你去點起黑龍幫人馬船隻,我們準備選吉日殺上焦山飛龍寨,我這就去找那依夫人去。”
  石冠傑急問:
  “娘,你找她們做甚?”
  石大娘道:
  “你放心,我不會去殺她們的。”
  石騰蛟氣得直搥桌子,早狂叫道:
  “秦二貫呢?”
  大廳外面,秦二貫早應著走進來。
  石騰蛟道:
  “派人去無錫,馬上把賽華陀請來,告訴他我家老二的傷勢,要他一定把傷治好,否則無錫他就別待下去了。”
  來到二進院的客房,石大娘推門走進去,依夫人忙起身相迎,滿面愧疚地道:
  “石大娘,我不該答應二公子遊湖的。”
  石大娘苦澀澀地道:
  “我不怪你,只怪他一片癡心。”
  依夫人心中一震,道:
  “二公子是個好人。”
  石大娘道:
  “不錯,我那二兒子是個本分多情種子,依夫人,難道你看不出來?”
  依夫人望望女兒霜霜,含笑點點頭。
  石大娘道:
  “霜霜今年多大了?”
  依夫人愣然問道:
  “石大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石大娘毫不客氣地道:
  “依夫人,你應該知道我家老二為什麼邀你母女二人去遊湖,老實一句話,知子莫若母,他是看上你女兒了,否則他絕不會找個老太婆同他去遊湖吧!”
  依夫人冷冷道:
  “我母女正在落難,女兒霜霜也只有十五歲,要談男女間的事,那還早得很呢。”
  石大娘道:
  “不早了,我家老二也才十八呢。”
  依夫人忙道:
  “二公子是個好人,但他雙手已碎,人已成殘,我女兒怎能嫁他?”
  石大娘道:
  “誰說我家老二會成殘廢?無錫賽華陀江南名醫,一天半天他就會來替他醫治的。”
  依夫人道:
  “既是這樣,就等你們老二醫好以後再談這門親事吧。”
  石大娘道:
  “如果這門親事訂下,依夫人,這對你母女只有百利而無一害。”
  依夫人望望低頭羞赧而又微慍的女兒,道:
  “我們不懂你石大娘的意思。”
  石大娘道:
  “姓霍的奉命來太湖撒野逞凶,黑龍幫豈是省油燈,我們就在這幾日興兵殺去焦山,順利的話,替你們奪回飛龍寨基業,即算不能,至少你依夫人已是我石家的親家母,這輩子住在太湖,再不會受人欺凌,吃香喝辣過你的下半輩子,你又何樂而不為?”
  依夫人卻連多想一下也沒有地道:
  “一切等二公子傷愈再談吧!”
  石大娘冷冷寒著臉,道:
  “不論我家老二傷勢如何,你女兒非嫁給我兒子不可,因為他是為她而受的傷。”石大娘說完,起身就走,依夫人母女當場愣在客室中。
  “江岸一陣風”周全與“江河老怪”祈無水,“醉漁翁”司徒大山三人的大船駛入長江的時候,那已是第三天的過午了。
  就在當天夜晚,大船靠在江陰過夜,這時候的江岸邊上已靠滿了風船。
  三個老魔在艙中邊喝酒,邊商議著如何找上焦山飛龍寨去,這一次的消息來源正確,依夫人是被石大娘擄上太湖,如果於長泰不發兵攻入太湖,飛龍寒的招牌算完了。
  周全早已把這事情想通,只要見了於長泰,他不怕於長泰再裝糊塗。
  就在這時候,突然大船船身一晃盪,周全伸頭艙外看,只見有一單帆船靠在船邊,船上三個人正在收帆套繩,忙著把船穩住。
  這在長江原是平常之事,周全本未放在心上。
  只是不多一會兒,突然聽得一陣“哎呀”之聲傳來,祈無水道:
  “這是病人聲音,這條小船上一定有人生病了。”
  司徒大山喝著老酒撕著海蟹,道:
  “你我喝酒吧,管誰生病的。”
  於是,又是一陣沉寂
  直到已近二更,周全才起身船尾空空身子,就在大船船尾,他發現靠在一邊的單帆船有艙無門,一盞燈掛在艙口,燈下面船裡躺著個爬著睡的長髮老人,另外三個船家,卻睡到船頭方向去了。
  血的腥羶味道隨風傳來,隱隱的周全看到這人背上的血,烏黑的血。
  好奇心驅使他閃身躍上這小船上,低頭湊近那人看去,不由得大吃一驚,也不多說,忙躍回大船,急忙走入大艙中。
  祈無水道:
  “幹什麼慌裡慌張?”
  周全啞著聲音哈哈笑,道:
  “二位,你們猜隔壁小船上的病人是誰?”
  連司徒大山也吃一驚地道:
  “誰?”
  周全道:
  “飛龍寨的霍大光呀!”
  祈無水驚奇地道:
  “你是說那個披發大海盜霍大光?”
  周全點頭,道:
  “正是他。”
  祈無水道:
  “好嘛,上次我們開封途中遇上,姓霍的傢伙同你的完全一樣,我正要向他領教呢,卻又不了了之,現在他還是惡神差厲鬼,厲鬼把他送上門,做了他誰會知道?”
  周全忙搖頭,道:
  “不妥,不妥,不問清楚做了他,難道我們背黑鍋?”
  祈無水道:
  “你周老頭又有什麼樣的餿主意了?”
  周全稍一思忖,道:
  “先摸清是誰傷他的,然後再決定是否留他活命。”
  司徒大山道:
  “乾脆,你周老頭全權處理吧。”
  周全這才走出大艙,騰身又到了小船上。
  不料船頭上一人喝問道:
  “誰?”
  他的一聲喝叫,另外兩人也醒來,三人忙站起來,以為船上來了小偷。
  周全早沉聲道:
  “你們是哪條水路的?”
  其中一人走近周全,見是個白髮老頭,手中還端著一管旱煙袋,以為是江陰水路老大呢,這才抱拳,道:
  “老爺子,我們是專走無錫至江陰運河道的。”
  周全一指艙蓬內,道:
  “是誰傷了那人的?”
  那船家道:
  “不知道,這人可傷得不輕,十兩銀子雇下我們的船,說是送他上鎮江呢。”
  周全道:
  “這人是我朋友,他是焦山飛龍寨的總管。”
  那人大驚,道:
  “我的媽,他的銀子可不好拿呀!”
  周全道:
  “你們把他抬到我的大船上,連夜回運河去吧。”
  三人一聽大喜,立刻一人掌燈,兩人抬起霍大光,匆匆移上大船。
  霍大光再也想不到會在半道上遇見周全三人,心中不由叫苦連天,自忖今夜只怕死定了。
  大艙中,周全撕開霍大光的背後衣衫,不由“嘖嘖”兩聲,道:
  “娘的,這是魚叉叉中的,這人手勁夠狠,如果不是叉中後背骨,你霍老總只怕當場得完蛋翹。”
  霍大光喘息一陣,道:
  “太湖黑龍幫的大總管,他們叫他姓水的,是他叉的。”
  他一頓,又道:“不過姓水的可並未佔盡便宜.約摸著他得躺上個十天半月吧!”
  祈無水道:
  “不錯,太湖黑龍幫是有個叫‘浪裡飛鯊’水滔的,莫非就是此人?”
  周全這才淡然一笑,道:
  “上回我去到你們焦山飛龍寨報信,全是出於一片至誠,哪想到你們把我老頭子的話當放屁,這次傷的你可夠嗆吧,霍老總你如何打算?”
  啞著聲音,霍大光道:
  “依夫人確在太湖黑龍幫,是我親眼所見,那是錯不了的,只是……只是她卻不願再回焦山。”
  周全笑笑,道:
  “現在我這裡有個更令你們飛龍寨吃驚的消息,也是你們於當家想也想不到的消息,這就要送往焦山去的,不料在此卻遇見你這位大總管,倒是出人意料。”
  霍大光有氣無力地道:
  “我好累啊,只希望快點到焦山呀!”
  周全點點頭,道:
  “容我問問祈老怪,他這艘大船夜間航行在江面安不安全。”
  周全根本不用問,因為祈老怪就坐在大艙門口。
  “江河老怪”祈無水以眼色示意周全,還把這重傷的霍大光做了,再送他屍體上焦山,只是周全卻搖著頭。
  於是祈無水把船上頭目叫來,吩咐道:
  “開船,駛往焦山去。”
  那頭目伸手搬著手指頭算,邊點頭道:
  “現在走,明日午前一定能到。”當即大聲叫道:“兄弟們,開船了!”
  除了一個受傷的,餘下的人全走到船面來,解纜拉帆,剎時船已駛入江心。
  這時周全對霍大光道:
  “就衝著我三個老頭子吃過你們焦山一頓酒,今晚連夜送你回焦山,且等見了於長泰,端看他如何處置了。”
  霍大光低聲點點頭道:
  “我霍大光承三位的情,於寨主面前我會對三位這種雪中送炭義舉直說的。”
  呵呵一笑,周全道:
  “船行江心,這就駛向焦山去,大總管,你只管歇著,我不再打擾你了。”
  周全走出大艙。
  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都跟在他身後面叨噥。
  祈無水道:
  “翦除于長泰的羽翼,此時正是絕佳時候,你周老頭修的哪門德行,又做的哪門子好人!”
  司徒大山也堅決地道:
  “我贊成祈老怪主張,殺了霍大光,屍體我們運上焦山去,就說是太湖黑龍幫人所殺,那時候不但除了這姓霍的,而且也挑起他們兩家大拼鬥,這種水到渠成的如意事情,你周老頭怎的輕易放棄。”
  “江岸一陣風”周全平靜地捋著白髯,道: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顧及當然而忽略所以然。”
  祈無水道:
  “說說你的高見。”
  周全笑道:
  “殺姓霍的,只是舉手間事,但一方面我見姓霍的傷勢不輕,像他的年紀,沒有個三幾月休想下得船,再說我們為何不用他的口去對於長泰那個老狐狸道出是被太湖石家人所下毒手,更何況依夫人母女在太湖,而我正要把刀疤雷一砲未死的消息告訴於長泰,這樣一來 ”
  祈無水沉聲道:
  “周老頭你瘋了,怎可以把雷一砲未死之事告知於長泰呢,找姓雷的已有我們與石大娘兩撥,為何還要加上個於長泰?”
  周全道:
  “要找姓雷的,一定不太簡單,而於長泰即算是姓霍的被太湖石大娘所傷,也不能確定他就會率領飛龍寨的人馬殺向太湖去,倒是他姓於的在聽了雷一砲未死,而依夫人又在太湖,為了那飛龍令中失去的東西,於長泰誓必豁力拼,定要把依夫人奪回焦山不可,到了那時候,他們雙方力拼之下,必大傷元氣,我們卻有更佳途徑,必得那你爭我奪、互不相讓的‘八步一刀’祕籍了,哈 ”
  司徒大山冷哼一聲,道:
  “如意算盤,難成事實。”
  祈無水道:
  “周老頭,且說說你的更佳途徑如何?”
  周全遂低聲道:
  “這最佳途徑麼也只有天不知地不知,你知我知他知而已!”於是,他邊比劃邊細語,說到後來,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全連連點頭叫起“妙”來!
  這一夜,三個老魔頭睡的可舒坦,直到第二天大亮,那周全還是笑醒過來。
  江浪不高,只見大船頂浪前進,浪花的聲音就大了。
  江風陣陣,大船上的主帆未扯上桅頂,因為大船是成曲線逆水而上。
  正如那個頭目說的一般,午時尚未到呢,祈無水的這艘大船已在焦山飛龍寨前的灣裡下錨了。
  這次周全可拽了,命人抬著霍大光搬上划子,自己一人陪著上了岸,飛龍寨的人見總管重傷被抬回來,無不大驚失色,早飛跑著去通報了。
  周全指揮著人把霍大光往飛龍寨抬,他卻大搖大擺的跟在後面。
  大廳外面,於長泰與成剛以及八個分舵舵主全匆匆迎上來。
  於長泰見霍大光傷得恁般重,怒指周全道:
  “誰下的毒手?”
  周全道:
  “我的於大寨主,你何不問他本人呢。”
  成剛高聲吼道:
  “總管,是誰幹的?”
  蒼白泛烏色的大扁嘴在蠕動,霍大光道:
  “太 湖 黑龍 幫 還有 那依夫人 也在太湖住著 ”
  於長泰追問道:
  “你未曾殺了那兩個叛逆?”
  霍大光道:
  “我 沒有機會 呀 ”
  於長泰這才吩咐,把霍大光抬回去療傷。
  周全見霍大光已無力說出自己半路援手之事,這才笑道:
  “昨夜我三人遇見霍總管時候,還真擔心他會死在半道上,那如何向你於寨主交待,所幸 ”
  於長泰抱拳道:
  “上回周兄送來消息,這次又救回我的霍總管,於長泰不知如何感謝你周仁兄。”
  呵呵一笑,周全道:
  “你我同在江湖上混生活,得幫人處且幫人。”他一頓,又道:“老實說,我這裡還有更重要的消息要奉告呢!”
  於長泰一愣,道:
  “什麼消息?”
  周全卻神秘一笑
  笑聲使得在場諸人好不自在,就等著周全把什麼樣的重大消息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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