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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網劍輪 雌伏三英

  冷凝綺頷首道:“大阿哥豪氣乾雲,出語鏗鏘,果然是位人物,還沒動手,我業已覺得那一股浩然之概,凌頭壓心,只是,為了這黃澄澄的金子,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便是含糊,除開捨命奉陪,亦沒有別的法子了。”
  斜刺裡,一刀如虹,暴斬冷凝綺頸項,還加雜著陶元的怒吼:“叫你賣乖!”
  只是微微挪動了半步,半步而已,鋒刃帶著寒光銳風擦過了冷凝綺雪白粉嫩的頸項前一寸不到,冷凝綺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手伸縮,“魚腸劍”冷電閃射,去勢奇速,猛一下便將陶元逼跳出五尺之外!
  孟長清側面欺進,刀揮處只是一抹波顫的幻芒,而他的鐵勾已由下往上,飛扣敵人的小腹,出手抉、招式狠,硬是要命的架勢!
  冷凝綺動也不動,手腕倏翻,根本不見她取輪的動作,但“百刃輪”早已上手,然下壓,同時上翻,“叮噹”撞響中,孟長清刀震勾盪,冷凝綺的窄劍宛如毒蛇的舌信,閃動之下,孟長清的肩頭已血濺肉綻!
  幾乎是滾出去的,孟長清咬牙切齒的憋著氣叫罵:“好陰毒的賤人,出手居然如此陰損。”
  冷凝綺淡淡的道:“姓孟的,你想要我的命,邊都沾不上,我先給你來點小小的警告,下一劍,說不定就要透穿你的咽喉了!”
  背後,陶元悶不哼聲的往上湊近,冷雪瑩燦的刀刃橫切冷凝綺腰身,卻在臨接前的瞬息揚起,斜劈敵人肩頭,呈現著半透明的光暈,擴展湧動,功力十足。
  冷凝綺的反應出人意表,她不躍不翻,卻驀然貼地飛旋,“魚腸劍”閃縮如電,“百刃輪”回騰流滾,銳氣交織下,陶元一個筋斗側掠三尺,反手十九勾扣扎下去!
  十九溜晶寒的劍尾閃擊,十九響金鐵的交擊聲中,陶元再退四步,冷凝綺暴移於側,“百刃輪”突然跳躍,陶元已怪叫著踉蹌出去--這位有“豹膽”之稱的“刀勾會”二阿哥,右頰之上赫然已裂開了一道血口子,蠕蠕顫顫的彷彿一張嬰兒的小嘴!
  在一剎那的驚窒之後,陶元暴跳如雷,直著嗓子吼叫:“心黑手辣的臭**,爛污貨,你你你,你竟敢如此糟蹋你家大爺!”
  冷凝綺輕蔑的道:“陰溝裡的老鼠,井底下的癩蛤蟆,你才見過你娘的多大天日?就在姑奶奶面前賣狠耍狂?歇著吧,以你這等下三流的龍套角色,姑奶奶我打發掉的不是一大束也有八籮筐了,娘的!”
  在這一陣之前,冷凝綺所顯示出來的態度與姿容,全是俏媚融合著細嫩,嬌豔加雜著柔婉的,但,只是須臾之間,她便已變得如此刁潑、如此兇橫、如此獰戾而殘酷了,她又恢復了她慣有的氣質--一個女巫、一個妖邪、一條毒蛇也似的狠毒氣質!
  陶元不住用手背按捺著右頰上的傷口,嗔目切齒的怪叫:“你破我的相、毀我的容,臭婆娘,我不將你凌遲碎剮就誓不為人,我要活埋了你,再把你分屍八段,挫骨揚灰!”
  哼了哼,冷凝綺道:“陶元,光練嘴皮子不算英雄好漢,我人就站在這裡,你有本事不妨上來照你所說的做,看看你是否能達目地!”
  額頭上暴浮青筋,陶元氣湧如山的大吼:“爛污**,你當大爺收拾不了你!”
  “呸”了一聲,冷凝綺不屑的道:“別在那裡臭美了,撒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空生瞭高頭大馬的骨架子一身,卻稀鬆得和一灘爛泥一樣,你收拾我?你連從我襠下鑽過去我都覺得太醃酸!”
  全身起了一陣劇烈的抽搐,陶元臉孔泛青,呼吸急迫,一雙眼珠子都似要凸出了眼眶,他猛的一挫牙,尖號起來:“我劈死你這賤人!”
  側橫一步,譚英猛然伸臂擋住了陶元,同時沉穩的道:“不可妄動!”
  陶元憤怒逾恆的叫道:“讓開路,老大,我要跟她拚個死活,今天只管把命賠上,我也決不能讓這臭**撿了便宜,媽的皮,她在我盤兒上開一條口子,我就要在她臉上劃割十刀,連本帶利找回代價來!”
  譚英厲聲道:“我叫你退回去!”
  陶元激動的嘶聲吼叫:“無論怎麼說,今天也非要把這賤人擱在此地不可,老大,血債血還,不擺平了她,我們今後還拿什麼臉面再混下去?”
  冷笑著,冷凝綺道:“我看,姓陶的,你就湊合著用你左右面頰上這一邊一道刀疤的醜臉混下去吧,憑你這付尊容,再多加幾條疤痕也就是這麼回事。”
  陶元紅著眼狂吼:“老子是醜臉,你以為你這妖女就生得漂亮?別他媽令人作嘔了!”
  冷凝綺輕藐的道:“比起閣下你來,恐怕是要高明上許多,姓陶的,天生你不如我,而人為的玩意,你更差得不能談,給我提鞋子我還嫌你粗陋!”
  幾乎氣暈過去,陶元像瘋了似的直著喉嚨吼叫:“殺,殺,老大,殺了這賤貨,狠狠的零碎分了她……”
  譚英咬牙道:“閉嘴,老二,你簡直不成氣候!”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錯,簡直不成氣候,‘刀勾會’有這種料,活該要倒上八輩子霉!”
  怒目相視,譚英惡狠狠的道:“你也不用得意太早,現在只能算你佔了點便宜,離著你希望的那個結果,還差上老大一段間距!”
  冷凝綺閒閒的道:“沒什麼間距,只有一點阻礙而已,大阿哥,那一點阻礙就是你,但縱然你要阻礙吧!所能發生的效果也有限得很,我會再費點手腳,卻也無須耗多大力氣!”
  譚英呼吸粗重的道:“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你的身手不弱,但我們三個更不是泥塑木雕,光站在這裡擺樣子給人看的楞貨!”
  僵硬的一笑,冷凝綺道:“不是泥塑木雕,也不是光擺樣子,可是事實上,在我看來卻差不多!”
  譚英厲烈的道:“隨你怎麼說,今天你也別想走脫,你所做的事,必須對其後果擔負一切責任--償付這血與肉的代價!”
  冷凝綺那樣鄙夷的笑笑,蔑人至極的道:“譚老大,動肝火不是認清現實的適當方式,你仔細琢磨,你們要命呢,還是要財?兩端只能作一項選擇。”
  譚英憤怒的道:“你狂得離譜了!”
  冷笑一聲,冷凝綺道:“姓譚的,你先搞清楚,沒這個道行,就不敢挑這件事、插這條腿,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是強龍豈能過江?”
  譚英強硬的道:“就算你橫上了天,眼下也別盼順利得遂的妄想!”
  搖搖頭,泠凝綺道:“我可是在‘妄想’麼?你這閉著一雙鳥眼睛說渾話的楞頭青!”
  臉上的肌肉緊繃,譚英悍然道:“你不會得逞的,我們以三條命在這裡擔壓著,不信,你再試試看!”
  冷凝綺的一雙眼黑亮有如墨玉,閃閃生光:“沙灰裡的先生--還能跳得了多高?姓譚的,列位未免把自己估計得太朝前了,不知死活竟然到達這步田地,你們實在是可笑又可憐!”
  在譚英背後,陶元大喝:“放屁,你***才不知死活,不知自已是什麼玩意!”
  冷凝綺揶揄的道:“陶元,說你是條莽牛吧,你除了是畜生之外,還另帶著那麼幾分瘟性,你好有一比,狗屎做鞭--聞(文)不能聞,舞(武)又不能舞,光是臭也能把人臭昏了!”
  陶元窒著一口氣叫:“我把你這又潑又刁的婆娘……”
  譚英的刀就在這時出手,快得有若一抹流電,只是一閃,業已到了冷凝綺的面門,而他左手的鐵勾,也同時扣向冷凝綺的胸脯!
  冷凝綺早就暗中防範對方這一著了,她一點也不慌亂,不退反進,往前一湊路,“魚腸短劍”倏往上揚,“百刃輪”猛力下擊又貼滑飛翻,於是,譚英的刀立被磕開半尺,鐵勾也在一沉之下失丟準頭,而“百刃輪”的倒刀齒卻已順著勾削向五指!
  吃驚之下的譚英往後疾退,鐵勾微沉反起,“鬼頭刀”在一片如波的顫閃中再次回卷,冷凝綺身形飛晃,劍舞芒織,輪轉如弧,比他更猛更凌厲的當頭壓到!
  連連倒退,譚英傾力招架,卻在瞬息之間便落了下風,於流旋激盪的光彩勁力中,模樣竟是那樣的艱辛吃重了。
  就在這時--
  孟長清飛撲而至,陶元也奮勇攻上,雙刀雙勾,便狂風暴雨也似會合著譚英的兵刃圈罩向冷凝綺身上。
  冷凝綺的騰挪遊閃,非但快速無匹,更難得的卻是她身法的美妙,每在如此疾速猛烈的移轉間,卻仍表現著優雅的姿態,含蓄的風儀,以及輕靈的韻律,美得好像是在舞蹈,當然,這般的形色中,卻有著強烈的死亡氣息。
  “刀勾會”這三位“阿哥”,以三打一,以眾凌寡,卻半點便宜佔不到,非但佔不到便宜,更顯而易見的左支右絀,處處艱難了。
  山坡上的黑松林里,燕鐵衣看得十分清楚,也聽得十分清楚,從頭到尾,他就沒讓任何一個情況、任何一句話漏出自己的視聽感覺之外;他非常注意雙方形勢上的演變,自然,他也明白照這樣下去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他不打算有所干涉,因為他已有了夠多麻煩,不想再增添上另一樁了。
  對於冷凝綺舉止的老練精刁,言談的銳利潑悍,燕鐵衣不覺有點嘆為觀止的感觸,尤其是這位“血蒙嫵媚”的武功之強,更使燕鐵衣讚賞卻又惋惜不已;人,不論男女,只要有了本事,都將帶來本身行為更大的擴張與伸展,若是善行義舉,倒也罷了,如是惡行罪衍,則不啻變本加厲,如虎添翼;目前,冷凝綺便是如此,這樣一個俏美的女人,這樣一個武功出眾的女人,卻偏生是個女惡棍、女魔星,她恁般的機警靈巧,身手不凡,居然配上的卻是無德失端,怎不令燕鐵衣打心底泛起那一股惋歎?
  目光注視著山坡下道路上的這一場火拼,燕鐵衣有種不值的感覺,人的行為就這麼愚蠢;而人命也就這麼賤法?一千五百兩金子,竟能使四個人在豁命以爭?縱然其中含著尊嚴及個性的因素吧,這爭執的起源同開端卻未免荒謬,人命原是無價的,但有時算算,實在也不值多少。
  那裡,仍在狠鬥著,以三敵一,可是雙方的情勢優劣,卻正好與人數的多寡成反比。
  燕鐵衣悄然往下移動了一段距離,他非常清楚,隔著勝負之分,就在眼前了,冷凝綺業已控制住整個局面,而看樣子她卻好像並非傾以全力,這女人!
  燕鐵衣的判斷並沒有錯,決定性的演變在於譚英那橫滾逆龔的動作裡--這位“刀勾會”的“大阿哥”揮刀舞勾,宛如雪凝寒光,蛇影穿掣,那麼快的暴起攻殺敵人,而陶元與孟長清也同時自兩側狠挾猛撲而到!
  冷凝綺便在此刻顯示了她精湛詭異又凌厲兇狠的武功,只見她纖細的身形猝然仰滑於地,背脊並不沾塵,雙腳倒飛,譚英在橫襲落空之下脅腰等處驟中兩腳,一個筋斗便倒翻出去,幾乎在譚英身體滾翻的一剎那,冷凝綺已經彈躍七尺,背朝敵人,雙臂後揚,兩面星雲似的羅網快不可言的分別兜罩住了左右撲至的陶元與孟長清,網影才現,又“呼”一聲拋扯,陶元同孟長清兩個突覺黑霧罩身扣住頭腳,退不及退,甫感身子卷緊,方在奮力掙扎,卻又被拋擲出去,於是,譚英剛剛從地下半坐起來,他的兩位兄弟卻又跌成了一團!
  目欲裂的譚英,用右手刀猛力撐地,一面艱辛的往上挺立,一面嘶啞的吼叫:“我們與你這女匪誓不兩立……今天便在此地分個死活,除非你一一將我們擺平,否則你便休想全身而退。”
  摔跌得滿眼金星,頭昏腦漲的陶元與孟長清二人,也在各自摸索到拋脫身邊的兵刃後,搖搖晃晃的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陶元目瞪如鈴,力竭聲啞的大叫:“我們全豁出去,同這**拚了!”
  嗆咳不停的孟長清也一邊背揉胸,一邊鼻青眼腫的咒罵:“這賤人好歹毒,她是存心要折磨我們逗樂子,我們任是叫她分了,也斷不能下這口冤氣!”
  冷凝綺俏生生的站在丈許之外,她笑著道:“三位,對你們,我已經是格外寬大為懷了,做這種事,講究的是殺人滅口,永絕後患,而我也一向遵行這個法則,只不過今天有點例外,我的情形特殊,所以,我不殺你們,放你們活著回去,就算我按著道上規矩,要財不取命吧!你們識相點,我可是經常不記得這個規矩的。”
  陶元氣湧如山的吼叫:“做你媽的春秋大夢,要財不取命?呸!你除非連我們三條性命一起收了,我們身上的金子你沾也別想沾一下!”
  冷凝綺冷笑一聲,沒有說話,目光的神韻卻譏誚得令人難堪。
  突然--
  孟長清丟掉左手鐵勾,慌亂的伸手在肩背部位摸索,剎那時又像見了鬼一樣驚恐逾恆的叫嚷起來:“不得了,不得了啦!我的包袱呢?我背著的包袱呢?”
  陶元呆了一呆,本能的跟著檢視自己身上的包袱,這一看,也不禁猛的跳了起來,氣急敗壞的狂吼:“我的包袱也不見了。只剛才還是好端端的背在背上啊!媽的皮,真是大白天出了那祟啦!包袱會不長翅膀飛了,***!”
  方始吃力站定的譚英,這時不由連全身都僵了,他在瞬息間的震恐之後,才驟然發覺自家也是身輕如燕--背上輕鬆松,涼兮兮的,他背著的那只灰布包袱,也同樣蹤跡杳然,不知何去了!
  在一陣驚悸混亂過去,三個人的目光自然聚集向冷凝綺那邊,於是,他們這才驚駭的發現,他們那三只沉重的灰布包袱,早已堆疊在冷凝綺的腳跟後面!
  冷凝綺平淡的道:“不錯,都在這裡。我要的,我已得到,是而我也不想再解決你們--只要你們不逼我這樣做的話!”
  三個人目定口呆,眼珠子卻像不會轉動了,他們楞楞的看著冷凝綺,神態活似在看一個天外飛來的怪物,或是一個自虛無中凝形的妖魔!
  冷凝綺冷寞的道:“不必用這種眼光看我,我的本事有限得很,只是你們三個太膿包了,我很訝異於列位反應的遲鈍與感覺的木訥;當我用雙腳踢蹴譚英的時候,也就是勾落他包袱的時候,當我的‘羅剎網’罩住了陶元和孟長清,我拋出了你們,卻留下了你們背上的包袱在網裡,這樣明白的手法,各位居然懵懂不察,確實令我驚奇。”
  “刀勾會”的三位“阿哥”面面相覷,他們彼此望著看著,在猶豫、在懼悸、在惶悚,但是,卻也在憤怒,也在傳遞著受挫的激動與不甘!
  看著看著,由眼神裡,他們達成了默契,溝通了心意,於是,驟然間,陶元厲嘯如泣,虎撲向前!
  冷凝綺宛似早有所覺,早已猜到他們的意圖,因為冷凝綺的反應要來得更快、更隼利,她暴飛十步,凌空翻騰,陶元的刀勾揮空之下,她的“魚腸短劍”寒芒倏映,只是那樣一閃,已經七次透進又拔出了陶元的兩條大腿!
  “魚腸短劍”的刃口上還帶著滴滴圓盈猩赤的血珠子拋灑,冷凝綺已猝然斜側避開了孟長清的刀勾並襲--刀鋒與勾尖貼著她的頸旁左右擦過,藍汪汪的”百刃輪”便突然“撲嗤”一聲斬進孟長清的肩胛,順著輪刃拔扯的力道,冷凝綺又將孟長清一個筋斗摔出了五尺之外!
  那一聲尖厲淒怖的長號來自冷凝綺的背後,銳風旋流,襲體而來,冷凝綺躲也不躲,雙臂飛張,黑網兩面“呼”聲翻卷,準確無比的兜迎住了譚英的一勾一刀,而瞬息裡,冷凝綺的“魚腸短劍”與“百刃輪”便透入了譚英的兩條腿根!
  悶哼有如呻吟,譚英只是一個旋轉,小山似的龐大身體便一頭栽倒於地!
  冷凝綺的衣裙上仍然是那樣的鵝黃鮮潔,連一丁點血鏈子都沒濺上,她僅是滿頭棕紅色的秀髮微見散亂了些;輕俏又嫵媚的,她撫理了一下鬢髮,然後,她並不如何費力的拎起了地下的三只沉重包袱,頭也不回的走向山坡--身段款擺,娜生姿,就像一步踏在一朵蓮花上只留下後面那一片呻吟血腥……
  燕鐵衣以一種古怪的目光迎接著冷凝綺“凱旋”回來,他沒有說話,偕同冷凝綺步往“鷹翼岩”的黑松林中。
  “撲通”“撲通”“撲通”,冷凝綺將手上提著的三只沉重包袱丟棄地下,她帶著點疲倦意味的舒了口氣,又撫理著她那奇特的秀髮,懶洋洋的道:“大當家,見者有份,你分一只包袱去吧!”
  燕鐵衣笑笑道:“這是什麼?分贓?”
  黑亮的眼睛一瞪,冷凝綺道:“你表現你那門子清高?分贓?不錯,是分贓,我說大當家,你沒拿過這種錢財嗎?只怕你的金山銀川裡不知堆了幾許血腥與人間愁慘!”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並沒有金山銀川,只是有一點幫裡公聚的堂費,其中是連著鮮血白骨,卻並無人間愁慘,而那鮮血白骨,也只是安幫立命所付出的代價罷了。”
  冷凝綺尖聲道:“少給我這一套江湖仁義,你到底要不要分上一份?”
  搖搖頭,燕鐵衣道:“盛情心領,無功不受祿。”
  忽然嫵媚的笑了起來,冷凝綺道:“唷!大當家的何必這麼客氣法?你一直隱在暗處替我掠陣,光憑這一份心意,我用這一包袱的‘小黃魚’已是報答不完了。”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冷姑奶奶,你可別自作多情,誰是替你掠陣來的?我守在暗處,只是監視著你,預防你逃之夭夭!”
  哼了哼,冷凝綺不快的道:“你把我姓冷的看成什麼角色?我雖然是個女流,且不入正道,但至少還有說話算話,言出如山這一樁好處,我講過不逃就是不逃,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燕鐵衣拱拱手道:“果是如此,自屬最好不過,若有失言,倘請姑娘包涵。”
  一扭頭,冷凝綺有些負氣的道:“你當我的錢財是輕易分得的麼?向來我都是獨吞獨吃的習慣,誰也別想在我手底下找剩餘,分你一份,居然還不要,真是不知好歹,你不要,我還更不想給呢!”
  燕鐵衣笑道:“你辛苦,自當留下,我擔心的是‘刀勾會’那三位朋友的傷勢!”
  冷凝綺道:“放心,全死不了;今天若不是你在旁邊看著,我一個也不放他們生還!”
  燕鐵衣若有所感的道:“我相信你確是有這個心意,但事實上這樣做卻太不應該!”
  一挑眉,冷凝綺道:“你還有完沒完?一天到晚不知要聽你教訓多少次,別忘了這一個月的時間是我的,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到了時辰任你宰割,不到時辰你就少囉嗦!”
  笑笑,燕鐵衣道:“沒有一個月了,只有二十五天……”
  狠狠瞪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彎身拎起地下的三只沉重包袱,一言不發行向栓馬之處,燕鐵衣聳聳肩,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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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傷心人 別有懷抱

  燕鐵衣發覺,冷凝綺的心機實在相當深沉,而且思維細密,行事也頗為老到,尤其是,她下得了辣手,是一塊跑黑道的上佳材料,“隱”“狠”“準”的三字訣,她甚得個中神髓;表面上,這位容顏出眾的嬌娃是一半的冶豔合了一半的冷峻、一半的嫵媚摻雜著一半的放浪,但骨子裡,她卻果斷堅毅,敢做敢為,是那種典型的冷酷角色,拿得起,放得下,須臾前的柔婉纏綿,須臾後就能染血奪命,她那顆心,說軟就軟其柔如蜜,說硬便硬其剛如鐵,一會才是鮮紅的,馬上就可以變得烏黑!
  從“鷹翼岩”的事件來看,冷凝綺的行動乃是佈置得恰到好處,有條不紊的,她計劃過每一個小節,研判過通盤的形勢,而且深入了解對方的內情,甚至連護鏢者的可能反應也幾乎全在料中,這一切,她都深藏不露,掩飾於平素的嬉笑浪蕩裡,令人很難估量出她居然是這麼一個極有心機的人。
  她的狠辣、深沉、冷酷與倔強,都被她那花容月貌與萬般風情所浮隔幻掩了。因此,人們眼中看見的,往往便只是一個美豔絕倫,又蝕骨鎖魂的紅粉佳麗,卻忽略了在那美色之後的蛇心腸!
  自“鷹翼岩”離開,現在,他們正指向百里外的一個小鎮甸--“馬家集”,當然,這也是冷凝綺所選擇的地方。
  鞍上,燕鐵衣有些不解的問:“那馬家集只是一個小地方,縱有一條官道相通,南來北往的客商行旅卻少有在當地落店住宿的,至多也就是打個尖而已,冷凝綺,你劫財劫到那裡,只怕找錯目標了!”
  冷凝綺吃吃一笑,道:“是嗎?我的大當家。”
  燕鐵衣道:“‘馬家集’我曾經過幾次,好像並不太熱鬧,一般殷實商旅或騾馬馱隊借道的也不多,他們都直經大驛道抄近路走了,除非偏‘馬家集’以南有買賣的行商才朝那邊走,我奇怪你到底在打些什麼主意!”
  冷凝綺道:“你早就給我點破了,劫財,就是這麼個主意,沒什麼新鮮的。”
  舐舐唇,燕鐵衣道:“冷凝綺,你實在太過小家子氣。”
  冷凝綺道:“怎麼說?”
  燕鐵衣道:“我不知道你以前都是幹過多大的買賣來著?但以我而言,一千五百兩黃金的生意,的確是嫌少了點,如果是我,絲毫也引不起興趣來,你費了偌大力氣,吃下這麼一撮金渣子,卻似乎沾沾自喜,頗為得意?現下又興致勃勃的朝‘馬家集’那個窮鄉僻壤趕,這一遭又打算去弄他多少?一吊錢還是半包碎銀?欸,大熱天,你滿腦子想著的那些黃白玩意,只怕還頂不住我流汗跑路的代價!”
  冷凝綺惱火的道:“你說完了沒有!”
  燕鐵衣接著道:“我的意思是,你既想在這一行道中撈,手腳便不妨放大點,區區數目的千兒八百兩金銀,抵不上所耗的唾沫星子,何況更得費力擔風險?冷凝綺,假使你這趟去的目的地所獲不多,我看算了,別拖著我一道吃土吸沙,還頂著火毒的太陽挨烤。”
  悻悻的,冷凝綺道:“誰拖著你啦?別不害躁,是你跟在人家屁股後面旋,一步也不肯放鬆!”
  雖然說的話是斷章取義,可也不能說不對,燕鐵衣哈哈笑道:“好傢伙,反咬我一口,不知內情的人聽到你的話,準以為燕鐵衣怎麼會變成一條色狼啦?居然還色到了這步田地!”
  冷凝綺也忍不住笑了,她道:“你可不真是這麼付德性?一點也不肯放鬆人家!”
  燕鐵衣道:“我是怕縱虎歸山,貽患無窮,為了給異日的武林保一點安寧,說不得也只好受點誤會,遭點閒言閒語了。”
  冷凝綺怒道:“我並不似你說得那麼壞,姓燕的,你少他娘擺出這麼一副悲天憫人又仁義道德的假面具,拆穿了還不是沽名釣譽,半文不值!”
  燕鐵衣坦然道:“盡其在我,不求諒解,冷凝綺,你心裡明白姓燕的是那一種人!”
  哼了哼,冷凝綺道:“鬼才明白!”
  搖搖頭,燕鐵衣道:“先別爭執這些個,姑奶奶,你還沒告訴我,這次前去‘馬家集’,又想對付人家幾多文?如果數目不大,就罷了,這種天氣燥熱難當,不合算的事犯不上火辣辣的往前湊!”
  冷凝綺在馬上移動了一下姿勢,挑起一雙新月似的眉兒道:“大當家的,我可不能同你比,你好像家財萬貫的富家翁,而我卻只似個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的窮措大,你眼中見錢不是錢,是因為你看得多,也存得多。我們這寒門小戶的窮人,撈著一文便有天大,我們沒那種氣勢,更沒那種根底,休說千兒八百兩黃白玩意看著害饞,便幾吊制錢也一樣叫人懸著心盼望。”
  笑笑,燕鐵衣道:“你說得多麼可憐人!”
  冷凝綺又似嘲人,又似自嘲的道:“一點也不,大當家,因為事實如此,你想想,你是‘青龍社’的魁首,是北六省綠林道的盟主,也是名震天下的拔尖人物,姑不論你個人的本領、威望、地位,先說你率領的堂堂‘青龍社’吧,有那樣多的人才,文武兼備,粗細任選,那樣多的買賣,正邪俱屬,廣布四方,更有那樣多的財產窖存,盈庫滿倉,區區一點錢財,你當然不放在眼裡,就算你想打主意弄一筆外快,你也有的是方法,有的是人手,有的是路子,自己不用出馬,翹著二郎腿在山上等消息就行,你的手下自會辦得圓圓滿滿,漂漂亮亮,可是,我那一點能同你比?我單槍匹馬,孤苦伶仃,獨個兒混,獨個兒吃,也獨個兒當,什麼事也得從頭到尾一個人挑,和你那一呼百諾,威風八面的景況不啻天地之差,你是大手筆慣了,有那個本錢,我小本經營沒那等氣派,只有戰戰兢兢,湊合著弄幾文小錢就是了。”
  燕鐵衣道:“對方,冷凝綺,你先別發牢騷,我問你,為何像趕命似的,一地趕一地急著強取豪奪,飢不擇食般搜括錢財?這不是太也惡形惡狀了麼?”
  冷凝綺嗔目道:“姓燕的,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迷糊?”
  燕鐵衣搖頭道:“我故意裝什麼迷糊?”
  冷凝綺大聲道:“再不趁這幾天的機會多弄點錢財,往後我還有個屁的指望?如今我憑這身本事賴求硬搶,好歹尚能搞幾文以渡殘年,等期限到了,你一旦廢掉我的功夫,我卻用什麼方法去找碗飯吃?”
  燕鐵衣“哦”了一聲,道:“原來你這麼急切的四處作案,只是為了存點錢維持日後的生活?”
  冷凝綺重重的道:“否則怎的?”
  燕鐵衣道:“那麼,你說要在這段日子裡完成一個心願,也就是這件事了?”
  臉色似是陰暗了一下,一抹痛苦空茫的神韻掠過冷凝綺的雙瞳,她乾澀的一笑,有些沉重,又有些勉強的道:“不全是,但也有很大的關連……”
  覺得對方的回答含混支吾,燕鐵衣追問道:“你說得詳細點。”
  冷凝綺煩躁的道:“我已講得夠詳細了,你還要我怎麼說?!”
  微微一哂,燕鐵衣道:“若是只為了日後的生活著想,冷凝綺,我勸你大可不必冒這樣的風險,再結這麼多梁子,我倒可以供獻兩個好方法解決此項問題,任憑你挑一個,都強過目前的做法!”
  冷凝綺冷冷的道:“講吧,你又有什麼騷主意?”
  將馬纏在手指上,燕鐵衣閒閒的道:“其一將來你大可擇人而事,以你的容貌和聰慧而言,十分輕易的便可嫁得一位如意郎君,嫁得一位既俊且富的如意郎君,那時,還怕缺少什麼?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只怕你終生享用不盡了。”
  冷凝綺古怪的一笑,道:“其二呢?”
  燕鐵衣正色道:“其二,你可住到‘楚角嶺’我那裡,如果想做事,我會給你一份輕鬆的活幹,如果不想做事,想嫁人了,我再替你撮合一門稱心意的婚事,包管叫你熨貼滿意。”
  冷凝綺平靜的道:“多謝你的美意,同樣的,盛情我也心領了!”
  燕鐵衣皺眉道:“不要固執,冷凝綺,我看不出我提供給你的兩個法子有那一點令你不能接受的地方?這兩個法子的內容都合情合理。”
  冷凝綺深深嘆了口氣,她一反慣常的嬉笑怒罵形態,模樣十分沉重,也十分悒鬱,低啞的說道:“不是我不接受,而是我的個性處境與自尊使我無法接受;大當家,嫁人,是一般女子的自然歸宿,天經地義應該如此,但我不同,我浪蕩慣了,心也野了,最重要的,我聲名狼藉,敗柳殘花之身,好人家的兒郎誰敢要我!而那些橫眉豎眼的三山五嶽之徒,我又不願嫁,給人做小我忍不住這口氣,嫁個正配又難找主見,再說,我不適宜做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我也不是那種材料……不錯,我有過嫁人的念頭,和賀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這念頭還非常殷切,但是,有生以來頭一遭興起這個念頭,便又破滅得如此之悲慘醜惡……‘曾經滄海難為水’是談不上,至少,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談嫁人,別說我不夠格,也心寒了;到你那兒住,不可能,因為我不是寄人籬下的個性,你那兒堂口大,規矩嚴,上下人多,我這些毛病怎麼住得下去?也住不出個‘好’來,要說等你為我撮合婚事,說句不中聽的話,你‘旗盤’裡雖然盡多俊彥之才我還看不上眼呢!”
  燕鐵衣感喟一聲,道:“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女人的青春並經不得多少日子。”
  忽然笑了,冷凝綺道:“‘青龍社’的人要我挑一個合意的嫁,卻也不是沒有。”
  精神一振,燕鐵衣忙問:“那一個?說出來聽聽,只要可能,我會設法!”
  冷凝綺嬌媚的道:“就怕那人看不上我。”
  燕鐵衣頗為有勁的道:“先說是那一個?別忘了‘青龍社’的龍頭就在你面前,別的事不敢誇口,‘青龍社’範圍之內的大小事體,我還自信作得了主!”
  稍稍有些忸怩,冷凝綺道:“難了,這事……”
  燕鐵衣著急的道:“還沒有把那個人是誰講出來,怎麼知道‘難了’?難不難我會比你更清楚;快點告訴我你中意的人是誰?我來替你拿主意。”
  冷凝綺的臉兒竟然泛出桃花一抹,她輕輕的問:“真的?”
  燕鐵衣誠心誠意的道:“看我這樣子像是在開玩笑?”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大當家,你一定不會答應。”
  燕鐵衣忙道:“你還沒說出那人是誰來,怎麼知道我不會答應!”
  纖纖玉指往燕鐵衣鼻尖一點,冷凝綺道:“就是你。”
  呆了呆,燕鐵衣道:“我?”
  冷凝綺雙頰飛紅,嬌羞欲滴:“不錯,是你。”
  燕鐵衣也不禁大大的尷尬起來,他連連搖頭:“荒唐,真是荒唐,簡直是在開我的玩笑!”
  冷凝綺垂下頭,低低的道:“一點也不是開玩笑,我明明知道這事不可能,但你逼著問我,我也只好將心裡所想的告訴你,‘青龍社’中叫我挑一個人嫁,我就想嫁你,當然,這本是我的妄想,不啻癡人說夢,但,至少我已告訴你我的想法。”
  嘆了口氣,燕鐵衣窘迫的道:“別逗了,泠凝綺,我在同你說正經的。”
  冷凝綺仰起臉來,深沉的道:“我說的並沒有不正經呀。”
  燕鐵衣苦笑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點點頭,冷凝綺道:“是的,我也知道這事不可能,我從來也沒認為可能過,所以,在未說出是誰之前,我已經再三聲明這只是一種妄想。”
  燕鐵衣咧咧嘴,沒有說什麼,他能說什麼好呢?
  冷凝綺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不會看上我,我是個不潔的,污穢的,不清白的女人,你卻是江湖上的霸主,綠林中的巨擘,如果你要,盡有比我好上千百倍的佳麗,送到面前,而且全都是十足的閨秀出身,我又算得了什麼呢?別說這樣的想法近乎荒唐,就是我們兩人的名姓連在一起,對你來說也是一種沾辱,大當家,我只是說說罷了,其實,我根本沒當它是一回事,也不敢當它是一回事。”
  燕鐵衣靜靜的道:“冷凝綺,男女之間的婚姻,不是這麼簡單的事,這需要緣份,而且,還需要有時間彼此了解,產生情感,並非口頭上說說就能決定的。”
  冷凝綺淡淡一笑,道:“你就當我是說說算了,別記在心上,否則,你憋得慌,我更不好受,因為 ,到底你是拒絕的一方,比較能夠容忍的!”
  燕鐵衣歉然道:“你也別多心了!”
  冷凝綺道:“是我自找難看。”
  目光注視著緩緩向後退去的地面,耳中聽著清脆又單調的馬蹄聲,燕鐵衣沉默了,他想得很多,尤其是,他想到冷凝綺突如其來的施出這一手,是否也關係著期限屆臨的那天,對她武功被廢的懲罰有所挽救?
  燕鐵衣真沒想到冷凝綺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而看當時的情形,這個女煞星卻又似乎是頂認真的,並不像在調侃或操揄。
  但是,這件事卻是匪夷所思的,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過了好一會,冷凝綺爽朗的問:“大當家,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笑笑,道:“沒想什麼?”
  冷凝綺安詳的道:“別想了,就當沒那回事,好嗎?”
  燕鐵衣微窘道:“希望你也看開點。”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我當然看得開,大當家,坎坷的人生,悲慘的命運,痛苦的歲月,這些,從小便折磨我到如今,若是看不開,我那能活到現在!”
  燕鐵衣忙道:“是這樣就最好了……”
  頓了頓,他又道:“冷凝綺,我有點感想,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關於我的?”
  點點頭,燕鐵衣道:“關於你的。”
  冷凝綺道:“請說。”
  又舐舐嘴唇,燕鐵衣沉穩的道:“在我浪跡江湖這一段漫長的歲月來說,像你這樣的女人我還確是少見,女人的本領、心性、智慧、作風、反應、思想等等而言,如果,早幾年便能除去惡習而改向正途上走,我相信你的境況與際遇,必然大大不同於目前;黑白道上有你這樣資質的並不多,明確的說,少之又少。設若各方面都能容於常規之內,一切絕對超越你一向的做法多多。今天,你我就沒有這樣的麻煩及遺憾!”
  冷凝綺默然片刻,悵悵的道:“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呢?事實上已經遲了!”
  燕鐵衣坦白的道:“老實講,冷凝綺,在這些天裡,我們兩人可以說朝夕相處,形影不離,我一直都在仔細的觀察,謹慎的注意,希望能夠再了解你深些。”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你觀察到些什麼,又注意到些什麼嗎?”
  搖搖頭,燕鐵衣道:“很抱歉,沒有,迄今你的一貫作風及心性仍舊也是我所知道的你--‘血蒙嫵媚’;我竟沒有另外找出一點屬於你的什麼!我是說,屬於你的善良的一面,我曾想找出任何可以原諒你的藉口來,只要一樣就行,但是,我找不出來,至少,到現在還找不出來。”
  冷凝綺悽惻的一笑,道:“犯不著這樣,大當家,我早已認了命,誠如你說過的話,我也該滿足了,這總比死了強,尤其比被‘八環聚義’那一批惡毒畜生吊死要強!”
  燕鐵衣低緩的道:“我想你應該明白,我已是非常的寬容你了!”
  冷凝綺傷感的道:“我明白,而且,我也從沒忘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燕鐵衣道:“這倒不值一提。”
  冷凝綺道:“這是事實。”
  目光是柔和的,燕鐵衣道:“只希望你不要記恨我。”
  冷凝綺直率的道:“我會記恨你,因為你堅持廢去了我的武功,我唯一的倚賴;而我也會感念你,因為你救了我的命,使我不死在那些我不甘死的人們手裡,就是這樣,對你,我會又痛恨又感激,又詛咒又祈禱。”
  燕鐵衣道:“你倒相當坦率。”
  摔摔頭,冷凝綺道:“我不喜歡故件姿態,更不喜歡言不由衷,心裡想什麼,我就說什麼!”
  燕鐵衣道:“這也算你唯一的長處,可惜的是短處太多,這一點點長處實在彌補不過來,無法以此作為可以原諒你的藉口。”
  冷凝綺笑了笑,道:“不必故意挑起我的希望,大當家,我不是三歲孩子,我曉得什麼事可以挽救,什麼事已成定局;你要加諸於我的懲罰,已經不能更改了。因此,你就用不著再來叫我後悔什麼!”
  燕鐵衣道:“我不是在捉弄你,冷凝綺,我的確有這個心意。”
  冷凝綺索然道:“我們不談這個,好嗎?”
  燕鐵衣眺望著遠景,低沉的道:“到‘馬家集’,你真的要去做什麼?”
  冷凝綺道:“目的和在‘鷹翼岩’相同,真的。”
  看了對方一眼,燕鐵衣道:“但是,我不認為那裡有適合你下手的對象,若是代價太小,實在不值。”
  冷凝綺道:“代價不會太少,我判斷比得自‘刀勾會’的還要多,而且,我不只一個目標。”
  皺皺眉,燕鐵衣道:“不只一個目標?”
  冷凝綺失笑,道:“是的,那兒有兩個值得我下手的地方。”
  燕鐵衣道:“那兩個?”
  冷凝綺咬咬下唇,道:“‘馬家集’確如你所說的,並不是一個有大油水的所在,那裡欠缺真正殷實的富戶,也極少懷有巨金的過路客商。但是,有兩件事顯然你還不曉得,‘馬家集’有一處賭場,很大的賭場,在‘馬家集’四周的鄰近城鎮,一般好賭的豪客富紳,大多喜歡到那裡去賭,當然,這是具有秘密性的,有中間人給拉線安排,沒有路子還進不去。”
  燕鐵衣詫異的問:“奇怪,這些人為什麼喜歡到‘馬家集’這個偏僻小鎮去開賭呢?難道他們自己居住的地方就沒有同樣的玩處?”
  冷凝綺道:“有,可是不比‘馬家集’好--地方僻靜些,是好賭者心理上較為容易接受的,但馬家集的賭場不只這一項優點,他們除了以絕不摻假的真賭博作招牌之外,還供給客人上等的享受,最好的飲食,精美的茶點,舒適的憩息處所,以及溫柔的女人,這一切全部免費,任何一個能夠進入賭場的客人都可以盡情享受他們的招待,此外,他們包接包送,並對客人的安全負責……大當家,像這樣的賭場,你如是賭客,願不願意去照顧?吃喝嫖賭,讓你一次就能完全享盡!”
  笑笑,燕鐵衣道:“我也有幾處賭檔開設著,怎麼就沒想到用這些花樣以廣招徠?難怪生意不大好做,人家的腦筋比起我們來到底要靈光多了,回去之後,真要交代他們改善,現在我才知道,只以不摻假的真賭做號召是不夠的呀!”
  冷凝綺不屑的道:“這些名堂,我早就知道了,沒啥新鮮處,其實,羊毛出在羊身上,進去賭的人經過這一陣昏陶陶的樂子之後,不把底衫底褲通通押上才叫有鬼了!”
  燕鐵衣道:“你準備怎麼動手法呀?”
  冷凝綺莫測高深的道:“我不是搶,我也去賭。”
  燕鐵衣不解的道:“也去賭,莫非你懂得這一行中的詐術?”
  搖搖頭,冷凝綺道:“我是用真功夫。”
  燕鐵衣驚訝的道:“你會賭?”
  冷凝綺道:“沒什麼稀奇的,在這上面我也下過功夫,殺人的本事我都學得這麼精到,那點賭博的小玩意又算得了什麼?只要專心一意的去琢磨,還用不了練功夫一半的時間,就是可稱為祖師輩的高手了。”
  噓了口氣,燕鐵衣道:“倒看不出,你會的東西還真不少 ”
  冷凝綺平淡的道:“雕蟲小技,不值一笑。”
  燕鐵衣道:“我對什麼新鮮事都有興趣,‘獨’對賭這一項是敬謝不敏,因為我生平崇尚真才實學,苦幹硬幹,我喜歡努力耕耘,以求收穫,我不願憑諸運氣,賭這玩意,帶的運氣成份太多,它的機會同代價又不是相等的,所以我討厭它,我開設的那幾家賭場,平素就很少去,但知道,開賭場的主兒,總是只蠃不輸的,那有個大致的比數,就算一點不摻假,十成中也有二成的賺頭,除非特殊意外,賭來賭去,最後蠃的必是開賭場的人。”
  冷凝綺笑道:“你說得不錯,今晚上,馬家集那家大賭場,便將遭遇到一次特殊的意外了 我會用真功夫抖漏得他們三年也翻不回本來 ”
  有些懷疑,燕鐵衣道:“你真有那麼大把握?”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我平時是小賭小蠃,玩玩而已,今天我可耍狠,狠撈他一票,以後便戒了,只有戒了。”
  弦外有音,燕鐵衣只當不覺,他道:“可別偷雞不著蝕把米,那可不作興耍賴的 ”
  揚揚眉兒,冷凝綺道:“耍賴?姓冷的這半輩子什麼歹事都乾過,就沒耍過賴,大當家,你看看吧,只要到時他們不耍賴,我已燒瞭高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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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a551977 (2008-06-02),tsen7119 (2014-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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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02, 06:34 AM   #2148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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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馬家集 財不腥手

  燕鐵衣笑道:“如果確是正正經經上台盤,對方要強橫霸道的話,我也盡力幫你 ”
  冷凝綺欣慰的道:“大當家,雖然我並不需要你真的幫我,但有你這句話,我也心滿意足了,這證明你對我好是不好,卻也不太壞。”
  燕鐵衣道:“這樣一處大規模的賭場,只怕設場子的主兒不是簡單角色,而且,‘把台腳’的也一定有些硬把子,上場要多加小心。”
  霎霎眼,冷凝綺道:“大當家,你真的這麼關心我呀?”
  燕鐵衣深沉的笑笑,道:“人非木石,都會有感情的,我們在一起相處了好些天,就算再怎麼不投機法,也要比那個賭場裡的人來得接近,你說對不對?”
  冷凝綺頷首道:“當然,其實你放心,我栽不了筋斗的,開賭場的主兒姓劉,因為長了滿臉麻子,人家都稱他‘劉大麻子’,奉承些的便叫他‘劉三爺’,我這樣說,你大概還不會曉得這人是誰,但是,只要我提起這位老兄在江湖上的名號,大當家你便約莫有個譜了,‘斷腸無影’,知道此人麼?”
  燕鐵衣微“噫”一聲,道:“聽說過,莫非就是這位劉三爺?”
  點點頭,冷凝綺道:“正是他,劉大川。”
  燕鐵衣有些擔心的道:“據我所知,劉大川這個人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他那一雙腿,神出鬼沒,閃飛如電,上好的角色都敵不過他,你自信能對付了他——如果他拉下臉來的話?”
  冷凝綺笑道:“大當家,你所知道的只是他那身功夫的長處,其實,他另有一宗厲害花招你還不曉得:這人除了腿上練就了獨特的玩意之外,他那套‘笑裡藏刀’的陰狠作風更是叫人目眩神迷昏昏淘淘,他能在一面喊你做爹的時候,一面抽冷子放倒你,形色自若,無動於衷,歹毒得很呢。”
  燕鐵衣道:“這也算是‘斷腸無影’吧?”
  冷凝綺撇撇唇角,道:“我倒不在乎,因為我也一向喜歡這種調調,大家都可以陰起來幹,他會‘笑裡藏刀’,我就能‘口蜜腹劍’,他聲色不露,我也一樣反覆無常,彼此全別想琢磨出什麼來。”
  燕鐵衣道:“劉大川手下可有什麼好手護場子?”
  冷凝綺道:“我打聽過,大約有八十名漢子在場中‘把台腳’,其中功夫扎實的也有十來個,最行的兩個叫什麼‘小蚤兒’魏角與‘瘋癲李’李順,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人物。”
  思忖了一下,燕鐵衣道:“這兩位仁兄的大名大號,我也從沒聽說過。但是,江湖之中,臥虎藏龍,深山野嶺,盡多異士,不一定無名之輩便是無才之輩,有真功夫而不為人知的好手也不在少數,千萬大意不得。”
  格格的笑了,冷凝綺道:“多謝大當家的調教,我自會留意,再說,萬一我真的‘罩’不住了,還有大當家的你替我撐腰呀,怕什麼?”
  燕鐵衣莞爾道:“若非必要,還是別把我拖下水的好。”
  冷凝綺道:“怎麼?含糊啦?”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想,我會含糊?”
  “哦”了一聲,冷凝綺道:“我知道,大當家的是怕說出去有辱身份,黑道中的‘大招牌’竟到人家小門小戶的場合裡抖威風,傳出去不光彩,唔 ”
  燕鐵衣道:“有這麼點意思,但亦不盡然,主要的,大家在外面混世面,得過且過,不到萬不得已,砸人招牌總是犯忌的事。”
  冷凝綺正色道:“放心,大當家的,除非他們惹我,否則,我不會主動去逗弄他們。”
  燕鐵衣道:“但是,你就算用真本領蠃了他們,也應該適可而止,人家靠這一行吃飯,好歹,總得留條路讓人家活下去。”
  嘆了口氣,冷凝綺道:“乖乖,我想不到大當家的居然是這麼個悲天憫人法,替別人設想得這般周到,奇怪的是怎麼就對我沒有這麼好?”
  平靜的,燕鐵衣道:“說話可得摸著良心,冷凝綺,我對你還不夠寬大麼?換了別人,只怕早將你連皮帶骨全吞咽了 ”
  媚眼如絲,冷凝綺道:“換了別人,也早就拜倒我石榴裙下了,可恨你這個鐵石心腸,不解風情的魯男子,柳下惠 ”
  拱拱手,燕鐵衣道:“得了,你寶像莊嚴點,我受益不淺。”
  冷凝綺笑了道:“我吃不了你,大當家的,別記掛著,我也是大風大浪經過,見多了世面的人了,什麼場合該怎麼做,我清楚得很,包管不會叫他們承擔不起就是,一到了‘適可’的節骨眼,我自就會‘而止’了。”
  燕鐵衣道:“這樣最好。”
  望望天色,冷凝綺道:“趕快一點,說不定正好到‘馬家集’吃晚飯,吃過晚飯休息一會,就該上場子了,大當家,到時你開開眼界 ”
  燕鐵衣輕聲問:“你說到‘馬家集’去的目標有兩個,另一個是什麼主兒,也是開賭場的?抑是設私窯子或開煙館的?”
  狠狠白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道:“那是一批走鏢的朋友,他們每個月的月底都固定押一票鹽銀到杭城去交割,也都在今天落宿‘馬家集’,老字號的買賣獨家生意,我已經綴吊著好些日了,本來想下一次再動手,如今被你逼得非揀這一次下手不可。”
  沉吟了一下,燕鐵衣道:“大束大箱的銀子,重得壓死人,就算你搶到手,又怎麼運送法?光天化日之下大刺刺的趕著車在官道上走?”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我說大當家的,有時候你精得像猴似的,怎麼有時候腦筋卻又轉不過彎來?我剛才講那批人押的是鹽銀,銀票不行嗎?難道非得成錠的銀子不可?”
  不禁也笑了,燕鐵衣道:“原來如此,可知道這是由那家鏢局子押送?”
  略一猶豫,冷凝綺還是老實的道:“‘同兆縣城’的‘致遠鏢局’。”
  燕鐵衣突然一怔,一抹驚愕的神色掠過他的雙眸——但是,這樣的反應只是瞬息便已消失,他極快的恢復了冷寞的表情,緩緩的道:“那是北邊來的鏢局子了。”
  側臉注視著燕鐵衣的形態,冷凝綺道,“不錯,‘致遠鏢局’是北邊來的鏢局子,同兆縣是河南的一個大碼頭,大當家,那地方你熟嗎?”
  燕鐵衣安詳的道:“不算熟,去過幾次,我們在那裡有派駐的弟兄,但只是個小支堂而已。”
  似是若有所悟,冷凝綺笑道:“‘致遠鏢局’的仁兄們,跑了這些趟的太平生意,吃也吃足,撈也撈飽了,該叫他們觸一次霉頭蝕點老本啦;他們一共是五個人,押的是晚鏢,大概總計有五六千兩銀子的票額,可能更多些,我不貪財,湊合著幹他這一票算了。”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道:“或許,這一票已夠叫‘致遠鏢局’焦頭爛額的了。”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怎麼說?”
  乾咳一聲,燕鐵衣道:“我在北地起家出道,江湖上的情形不敢說瞭如指掌,也可算得非常熟悉,做鏢局買賣的只要稍有名堂,字號叫得響的人家,我全知道,但這‘致遠鏢局’,我好像沒聽說過,顯見是家不甚出名的小局子,舉凡這樣沒沒無聞的小鏢局,也就是幾個苦哈哈,窮湊合賣命,吃的是辛苦飯,淌的卻是刀頭險,有點可憐,五六千兩銀子數目雖不太大,但放在這種鏢局身上,可就沉得像山一樣,萬一半途上走水失鏢,便夠他們傾家蕩產的去張羅了。”
  哼了一聲,冷凝綺道:“話不是這樣說,大當家,既然掛起招牌,擺起門面開鏢局替人走鏢,就理該有這一份本事,擔這一份風險,是行的吃這碗飯,窩裡的乾脆關上大門回家去抱孩子裡充架勢嚇唬人的主兒就活該要倒霉,拿人錢財,不能替人消災,還算是那一號的達官老爺?”
  苦笑著,燕鐵衣道:“其實你不是不曉得,做鏢局這行營生,不在於用暴力強勢與人硬碰,主要還是求的人面廣,眼皮子活,八方燒香,上下打點,講的是情分,論的是交誼,再摻點江湖上的淵源,武林中的關連,將就混生活,如果全靠打殺闖天下,豈有一天的安寧日子好過?”
  “咦”了一聲,冷凝綺不悅的道:“大當家,你怎麼幫著他們說起話來了?莫非開鏢局子的這一行還給了你一份長期供奉?抑是你在這些鏢局裡也押了本錢?”
  燕鐵衣道:“不要瞎說,我和他們這一行道自來是風馬牛不相及,各人走各人的路子,誰也沒犯著誰,勾著誰,彼此不相干連。”
  冷凝綺悻悻的道:“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幫著他們說好聽的 ”
  燕鐵衣道:“我不是幫他們說話,因為我了解這一行中的苦楚,所以,我不得不照實說出來讓你知道;當然,該怎麼做是你自己的事,我早已聲明不干涉你的行動,是而只做建議而已。”
  冷凝綺重重的道:“大當家,果然你還沒有忘記你所說過的話——只要我不逃避,不企圖遁脫,我的一切行動你便不能干預,更不能阻止 ”
  燕鐵衣一笑道:“我並沒有說過不算是不是?”
  鳳眼冷銳,冷凝綺道:“大當家,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
  燕鐵衣微笑道:“你未免猜疑過甚 ”
  冷凝綺一揚頭,道:“不是我猜疑過甚,大當家,是怕你忘了什麼。”
  望著前面蜿蜓的路,燕鐵衣平靜的道:“人生,就像這條路一樣,曲折得很,能夠把握住為人處世的原則,方才可以履途無險,直達康莊。”
  冷凝綺默然片刻,道:“我明白。”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相信你會明白。”
  兩個人都不再說什麼了,於是,馬兒加快了奔速,直指向“馬家集”。
  ※        ※         ※
  一圈濃密深鬱的苦樹林子圍住了這幢古怪的屋宇,說它古怪,一點兒也不錯,鋪著“魚鱗瓦”的屋頂上豎張著兩人高的刺絲網,二層樓的屋宇全是用巨形石塊砌就的,小小的窗口上又加著鐵柵欄,這幢樓房非常寬闊,佔地極廣,它的四周,倘築著幾有半樓高的虎皮石圍牆,牆端、窗口排著倒勾鐵刺,那兩扇大門,更是生鐵鑄成,關閉得嚴緊合縫,這地方,看上去像監牢又不似監牢,像庫房也不似庫房,說是什麼富家巨室的宅第吧,那有這麼個戒備森嚴法的?若是什麼衙門公堂,卻又缺少了那種官家的味道,豈不是怪?
  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劉三爺開設的賭場而已。
  這家賭場,在四周幾百里的地面來說,都是頗負盛名的,確然做到了“賓主如歸”,盡興而返的服務原則,他們供給客人進階的享受、招待和玩樂,當然花費也是進階的。但是,偏偏就有那麼多人趕來這裡傾囊奉獻,不弄個口袋精光不肯離去,照例,輸淨了口袋的客人,由賭場派專用車轎送回來處,客人中,“馬家集”本地的主兒很少,大部份都是從外地趕來的,他們一進了賭場大門,便開始連續不斷的享樂、酒、色、財、氣,直到精疲力竭,奄奄一息,方才鳴金收兵,可是,一待恢復了元氣,便又急巴巴的送上門來,重新開始消耗精力的再度循環,這裡,就有這麼個誘惑法,邪門不是?劉三爺便具有此等手段。
  現在,才起更呢,賭場裡燈火輝煌,人聲喧嗶,汗臭、脂粉香,鶯聲燕語加雜著呼盧喝雉的誇張音浪,一片烏煙瘴氣、地獄景像,正是才開始熱鬧的辰光樓下進門之後,是左右兩排各四間密室,中間是一條甬道,丈多長的甬道盡頭,又是一道門,推開門便是大廳——賭場的中心,這裡分開擺列著各式各樣的賭具,牌九、單雙、骰子、押寶、鐵博,只要是賭的玩意,幾乎齊全齊備了,而每一種賭具之前,都圍滿了人,有的在賭,有的在看,但不論是賭的或是看的,表情都是一樣的興奮和緊張。
  賭台的形狀不一,設備亦迥異,每張臺子後面,都有一個主事的“師傅”,三名下手,另加上幾個“把台腳”的漢子,客人中有滿腦肥腸的大腹賈,有油頭粉面的紈衿子弟、公子哥兒,有衣履光鮮卻舉止粗魯的暴發戶,也有三山五嶽、橫眉豎眼的江湖朋友,在他們身邊,有的依偎著一些花枝招展、形態輕佻的妖媚女子,更有些男女不分,扭捏作態的“相公”“童鮮”穿梭其間,打情罵俏,越發令大廳裡的氣氛淫晦放浪得令人作嘔,這裡,俱有賭檔與窯子的合併特色。
  從大廳入口左側的樓梯上去,樓上有特闢的靜室,定製的精緻賭具,指定的人手招待,那裡,是專供一般豪賭又不喜喧囂的特殊客人使用的,自然,樓上也備有更舒適奢侈的“消魂窟”,到樓上的客人,身分算是又高一等了。
  不管樓上樓下,最常見的是那些身著黑色勁裝,扎黑色頭巾,黑綁腿黑皮軟靴的巡場子大漢,他們個個腰間鼓起,凶神惡煞般,但是,卻都硬要扮出那一抹謙恭諂媚的假笑來,看上去就有如戴著面具似的不調和。
  先前,燕鐵衣跟著冷凝綺進入了這家規模不凡的大賭窟,他也搞不清冷凝綺是用什麼方式找著那個蹲在吃食攤前正喝著老酒的中間牽線人的,只見冷凝綺走上去拍了那傢伙一下,那傢伙立即站起身來,點點頭招招手,便領著他們一直來到這裡,又似暗號叫開了門,不過,燕鐵衣倒是發覺了在那襤褸漢子離開的時候,冷凝綺暗中塞了點什麼東西給他。
  他們兩人進入此地到現在,差不多已有一個多時辰了,燕鐵衣漫無目的的東轉轉、西看看,十分無聊的消磨著時間,而冷凝綺則早就坐到那邊“押單雙”的賭台前去了。
  在這種怪誕荒唐的場合,倒是容易打發光陰,所見所聞,全不是平常看得到或聽到的,淫浪粗陋,尖叫怪喊,人的模樣、表情、打扮舉動,都是那般奇特反常,活像換到另一個世界上了……
  最叫燕鐵衣傷腦筋的是那些突如其來或是投懷送抱,或是毛手毛腳的花俏女人,他幾乎有些防不勝防迎接不暇了,這光景,活脫他自己變成了女人,進入了一群久已不知肉味的土匪窩一樣。
  他沒有發現劉大麻子,甚至沒看出來誰是“小蚤兒”魏角,“瘋癲李”李順,他看見的只是一些奇形怪狀、妖裡妖氣的人臉在打轉,熱騰騰的霧氳亮晃晃的燈光,各色各樣的賭具,聞著的盡是人身上的口臭、汗酸氣、脂粉氣,耳朵裡充斥著叫嚷、吼喝、狂笑、咒罵、悲嘆,以及嗲得要命的嬌嗔及俏喊,總之,這些全是興奮與失望的七情六欲的組合,像是人們要下十八層地獄之前最後的狂歡寫照,放浪形骸,荒淫怪誕,彷彿今夜一過,明天便不會再來了……
  燕鐵衣腦袋都像要漲裂了一樣在隱隱作痛,他恨不能插翅飛出這個地方,或是揮起撐天之杵砸碎這個賭窟,但事實上他又不能這麼做,只有像在熬刑似的盡力忍耐、苦著臉,人家在做樂,他卻如同受罪。
  顯然,冷凝綺一直都在蠃,因為她面前的金元寶、小黃魚、銀鎖子、銀錠、銀票已經越堆越高了,相對的,跟著她下注的賭客也越來越多,驚喜的尖叫嘆息也一次比一次引人注意,現在,莊家臉色逐漸的難看,“把台腳”的伙計們汗下如雨,“巡場”的朋友也慢慢的往這個方向過來了。
  冷凝綺穩如泰山,表情冷肅,她坐在那裡,全神貫注於搖寶師傅的手法執“寶盒”的姿勢,掌指的按壓,運力的輕重,方向的移轉,上下的翻動,她更仔細聆聽,聆聽“寶盒”裡骰子的搖滾、碰撞、彈回、疊散……她是那樣的專心一意,心無旁鶩,令人覺得,她的整個精神形體,似已完全融進那只“寶盒”之中,與盒裡滾動的骰子合為一體了……
  “單、一點,、通賠……”
  莊家又在叫,嗓門有些不正常的沙啞。
  一陣歡呼,接著是一陣贊嘆,又是金子銀子唏哩嗶啦滑動的美妙聲音。
  “咳”“咳”“咳”時而像有節奏,時而又沒有節奏的搖寶聲音,是骰子在“寶盒”裡滾動的音響,於是莊家又在喊:“雙……雙哇,六點……全六點,通通賠啦 ”
  莊家的“喊點”原本是粗宏悠長又清亮的,神氣十足,充滿那種自信,驕傲、冷寞又滿不在乎的意韻,但是,現在的這種叫法,卻居然顫巍巍、抖索索的,提心吊膽,沮喪駭懼,最後的尾音,竟已帶著哭腔了
  於是,重複相同的音響。
  於是,又是那種單調的搖寶聲。
  “雙雙雙……有鬼啦,又是雙,全四點,皇天老爺,通賠,通賠,我的媽媽哇 ”
  莊家叫媽,不輸也該輸了,喊點喊出了雜詞兒,那還有蠃的希望?
  氣色灰敗,滿頭大汗,精神幾乎崩潰的這位莊家,被兩名下手扶了下去,又換上了另一個,這一個“師傅”迅速開始搖寶,舉止形態,似乎比他那敗下陣去的伙計要沉著老到得多。
  “咳”“咳”“咳”。
  “兩點,雙……”
  窒了一下,是咬著牙的吼聲:“通賠 ”
  驚喜的呼叫像要衝破了屋頂,又似浪潮般翻卷開去,人都擠擁向這邊,他們全想一沾這位幸運姑奶奶的福澤,分點羹漬,只是,這位新換上來的莊家卻一下子又灰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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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大千界 賭血賭命

  冷凝綺神色不變,只妖豔的拋了個媚眼給莊家,然後,等莊家把賠出來的金元寶及她自己的本錢用木推子推到面前,她好整以暇的推理整齊;那生了個葫蘆腦袋的莊家緊繃著一張“孝子臉”,雙臂環胸,一點也不領受冷凝綺的媚眼,只管重重的呼吸著,他的幾名手下,正在台底的兩口木箱中檢數金塊銀匣,照數賠給其餘跟著冷凝綺押中的客人,手忙腳亂的,像在散財都來不及了!
  十多個腰粗膀闊的黑衣大漢,早已圍繞在臺子的四周。
  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但形色不善,他們都還沒有任何動作,只偶而用那種帶有威脅性的眼光狠狠盯視著冷凝綺。
  連眼皮子都不撩一下,這等陣仗,冷凝綺多少年前就看膩了,那還會放在心上?在她看來,這只能嚇唬一幹村夫鄉佬,拿來擺給她看,休說不值一笑,想都懶得朝這上面去想。
  等這一陣忙亂過後,那位搖寶的“師傅”猛一挺胸,“呸”“呸”在自家那兩只大手上吐了兩口唾沫,像要衝鋒陷陣似的,緊緊舉起那只細瓷雕花,十分精緻的六形“寶盒”,他向冷凝綺投去挑釁的一瞥,拉開嗓門,聲調怪異的吆喝:“下注,押啦!”
  冷凝綺沒有動靜,她輕撫鬢角,柔柔的一笑。
  圍擁在她身邊的賭客也沒有動靜,大家都等待著跟隨冷凝綺押注。
  這種情形,是開賭的主兒最忌憚的,他們不怕一人獨蠃,因為再是蠃多少,一人一份,也到底有個限度,怕的就是有其他賭客跟進,大家都隨著這位蠃家下注,如果這位蠃家真是手氣好或是技巧高,莫說十押十中,就算有個六七成把握,莊家賠起來也就和汪洋大海一樣,沒個邊沒個頭,賭場就有金山銀山,不用多久也會賠個盡淨。
  單雙的規 ,可以在莊家搖盒的時候先押注,那是純靠運氣,也可以在莊家搖完了置定“寶盒”的時候才押,舉凡這種主顧,就是有些門道了,賭場的人對這種角色也特別注意,而冷凝綺,當然是屬於後者,她每次都等莊家置定“寶盒”以後才押注,邪的是每押必中,無一落空。
  咬咬牙,莊家高舉“寶盒”瞪著眼大喊:“下注,押哇……”
  冷凝綺沒動,悠閒的移目四眺,好像她純系個置身事外的人一樣,形態輕鬆極了,她沒有動靜,其餘的賭客們就更沒有動靜了。
  莊家嘴巴裡不知咕嚕了些什麼話,終於開始搖動“寶盒”,他先是輕輕的上下搖,然後又重重的左右晃動,接著,他像瘋狂似的亂抖亂顫,一下高舉過頭,一下放落至腰,一下兩邊抖動,一下前後搖動,到末了,他單手倏滑,由右手食指頂著盒底,滴溜溜打了幾個旋轉,左掌猛伸托牢——“碰”的一聲四平八穩端正擱在台面!
  莊家一開始搖寶,冷凝綺便立即恢復了她原先的模樣,全神貫注,心無傍,她仔細看,靜靜聽,一剎那之間,彷彿已入無我之境。
  等到“師傅”表演了這手“花招”,將“寶盒”平置台面的瞬息,那“碰”的一聲,宛如將冷凝綺自夢中驚醒,她眨眨眼,毫不猶豫的將她面前的大堆金銀,推向台面上分劃成六格,每格以鮮紅的顏色塗抹成一至六點子骰子點數的五點上——她押的是單。
  很快的,像萬流入海,四周那些賭客紛紛爭先恐後的,跟著將自己的賭注也押了上去,當然,都押在“五點”上,單。
  葫蘆腦袋用手指在腦門上刮了一溜汗水拋下,老牛大憋氣似的吼叫:“快快下注,喊點啦,揭寶啦!”
  人們的動作告一段落之後,這位仁兄像猛古丁吞了火栗子一樣,凸著兩只眼珠子怪聲怪氣的尖叫:“離手——開啦。”
  他那只又粗又厚的大手卻非常靈巧的以拇指食指拈著盒蓋頂端的細潤圓球,往上便提,快得無可言喻,他的小指點向盒沿……
  冷凝綺目光一寒,猝然彈指,只見那位莊家突地一哼,身子便僵直不動了 他就像一剎那間變成了泥塑木雕的一樣,面孔古怪的扭曲著,凸突雙眼,青筋浮額,鼻孔掀張,嘴巴歪咧,擺成了一副極其可笑可怖的姿勢,而他的拇指食指,也停留在拈蓋揭起的一剎那,他的小指,堪堪拈上了盒沿!
  先是一陣死寂,隨即爆起了驚恐的喊叫聲與沸騰的喧囂聲,這張賭台四周的客人們全都被激動了——他們有的是懼栗,有的是畏怯,有的是訝異,有的是迷惑,但是,也有明白門道的老賭家發覺了其中的奧妙與內情了,莊家是想搗鬼!
  押單雙的行家全曉得這個規 ,也全清楚這個竅門,“寶盒”擱定,落地生根,誰也不能再去稍微觸動“寶盒”,甚至連臺盤都不准搖晃一下,為的就是求一個公平,想想看,六粒或四粒骰子放在滑不溜丟的瓷盒裡,搖成什麼點數便擺成什麼點數,隨一便碰或者輕輕一觸,任何一粒骰子的翻勁即可使整個已定的結果變化,所以,一待“寶盒”擱落,誰也不能再去觸動,否則,就是作弊弄假!
  眼下,這位莊家可不正犯了大忌啦?搞鬼!
  看出名堂的賭客在須臾的驚愕之後,立即憤怒起來,叱叫吼罵亂成一片,於是,那些原是迷裡迷糊,不明所以的客人們也馬上清楚了這是怎麼回事,跟著起鬨,吵鬧叫囂同尖喊厲喝的浪潮便變得洶湧險惡了。
  可不是?活靈活現的證據便在面前,那位想做手腳的莊家不正定在那裡?小手指頭還點撥在盒沿邊上哩,就若似尊特製的泥像專門塑成這付形態來作證一樣!
  散立周遭的那些護場子朋友,最先也是都楞了片歇,等他們看出情況不妙之後,業已來不及做任何掩飾或壓制的工作了,靠台面較近的賭客們已經比他們更先揭露了這個弊端!
  十數名黑衣大漢不禁慌了手腳,他們有的往人堆裡硬擠,企圖對付冷凝綺,有的扮著笑臉在儘量疏導解釋,有的卻繞過去打算搶救莊家,湮滅證據!
  身形輕彈,冷凝綺站到椅上,她聲音尖銳的道:“通通不准動,那一個膽敢擅移一步,休怪姑奶奶心狠手辣!”
  尖厲的音浪傳布開來,有如一串冰珠子沁進了人耳,凍懾著人心,立時將喧嗶離囂的躁聲暫時壓制下去,有了片刻間的僵寂。
  突然,兩名黑衣人齊一動作,其中一人猛揮手臂,三柄柳葉刀暴射冷凝綺,另一個卻悍野的一頭撞向仍然僵立在那兒的莊家!
  冷凝綺的反應快得叫人打哆嗦——她左手閃翻“百刃輪”迴旋,三聲撞擊串成一響,而三柄飛刀卻是分為兩個方向反彈回去,寒芒流燦中,那拋刀的原主兒怪嚎一聲,被他自己的兩柄飛刀插入胸膛,將他撞跌出五六步遠,另一柄飛刀,卻透穿了撲向莊家的黑衣人頸項,更把那黑衣人帶了幾個踉蹌,一頭栽跌!
  呆立在莊家身邊的三名下手,也不知那來的熊膽,竟像吃了齊心丸似的,三個人三雙手猛力便推向台面,但是,比他們動作更快的卻是冷凝綺的“魚腸短劍”,晶瑩的光流暴映,森森寒氣迷漫,三雙人手便血淋淋的拋上了半空,劍刃吞吐,三個失去雙手的朋友並成一排,咽喉噴血往後齊倒,也似吃了齊心丸一樣!
  冷凝綺說過,誰要擅動,她便會“心狠手辣”的加以對付,她說的話一點也不誇張,她確是“心狠手辣”的在對付了!
  現在,她已經控制住了局面,真正控制住了,整座原先喧囂嘈雜,烏煙瘴氣的大廳此刻是一片鴉雀無聲,一片翳悶死寂,沒有人再敬稍有動作,敢發出一丁點聲響來,都怕那劍刃與輪鋒會突然飛到自己頭上!
  鳳眼帶煞,柳眉斜豎如刀,冷凝綺用手中短劍,一點比較靠近莊家的三個賭客,陰沉沉的道:“就是你們三個,不要觸動盒蓋,不要搖晃台面,更不准碰到這**養的莊家,你們從他掀起的盒蓋間隙中往裡面看仔細,到底點數是單是雙?”
  被劍尖指點著的三個賭客,趕緊拚命點頭,三個人戰戰兢兢,卻是心甘情願的湊上前去進行此一工作,他們的動作非常小心,非常謹慎,三位仁兄伸長腦袋,一一依序往盒子裡檢視過了,異口同聲的道:“這位姑娘,盒裡出的正是單數,六粒骰子,五粒是五點,一粒是兩點。”
  冷凝綺加重語氣道:“你們看仔細了?不會錯吧?”
  三個人堅決的齊聲道:“決不會錯,有不信的,可以自己來看。”
  冷凝綺單手扠腰,潑野的道:“他娘的,做手腳做到姑奶奶我頭上來了?我在台面上打滾翻騰,吃香喝辣的辰光,這個做莊的熊驢和這間場子的主兒,還不知道在那裡捏屎團子哩,姑奶奶一本正經,規規  的上場,他們居然耍起手法來啦?賭蠃賭輸不賭賴,開場子就得講求光明磊落,踏實不虛,淨曉得朝裡刮,一旦輸了幾文就急眼搗鬼,算是那門子人物?開賭場的是金子銀子作本錢,莫非我們來賭的就是用冥紙扎的假貨?”
  一番話雖是又粗又潑,但卻句句著力,因而便引起了那幹賭客的共鳴,聽吧,怒吼厲喝就像一鍋沸粥似的翻騰起來:“姓熊的,這是什麼賭場,玩假的騙人!”
  “還他媽掛的真賭實蠃的金字招牌呢?原來骨子裡仍有花樣!”
  “這間賭場開了兩年,老子就來了一年半,想想看,這一年半的時間裡被他們用詐術騙了多少血本去啊!”
  “砸了***!”
  “好,轉了再說。”
  “先翻臺子再揍活人!”
  “媽的,把老本弄回來再說!”
  群情憤激,嗶叫鼓譟,就在將發欲發的當口,一聲霹靂般的暴吼已突然震耳落塵的掩蓋了全場:“誰也不要輕舉妄動,那一個想趁火打劫,混水摸魚,那一個就先倒霉,大家先穩住了,我們會對付領頭的人!”
  另一個沙啞啞的嗓門帶著一股僵硬的腔調跟著響起:“各位老主顧,老朋友們,都別傻,那娘們定是受人指使,存心來此找碴生非的,你們別跟著起鬨,否則一旦鬧翻了堂,刀槍無眼,鏢矢橫飛,試問那娘們還護得住列位否?”
  大家的目光迴轉,赫然發現在大廳的四周及門前梯口,已布滿了刀槍出鞘,張弓搭箭的黑衣大漢們,這些黑衣煞手一個個目露兇先,殺氣騰騰,明擺明顯是一副將要大開殺戒的架勢!
  於是,這些賭客們剛剛才被激起的一股憤慨心火,就像被一盆冷水澆得煙燼全無了,非但再也心驚膽顫的鬧不起來,每個人連骨縫子都寒透了,人人神氣萎縮,噤若寒蟬,莫說再要砸場子揍人,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本來嘛!他們全是來此尋歡作樂的,其中沒有幾個挺得起脊樑的硬角色,又缺少視死如歸的真英雄,只不過都是些找刺激,愛享受的傖俗商賈,青皮無賴,叫他們為了這點事情去拚命,別說壓根辦不到,辦得到他們也不肯去辦,賭錢賴出生死來,上算麼?
  那聲如旱雷的仁兄便站在廳門旁邊,他是個五短身材,頭大如鬥的長相,一臉的橫肉,凶相畢露,這時,他咯咯怪笑,得意洋洋的道:“很好,看情形各位都還心裡有數,看得分明,各位同我們合作,即是保障自己的生命,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本場子上下,一向待客如待衣食父母;殷勤侍候,無微不至,這點小小的誤會本場子自會圓滿解決,與各位無干,並且也決不會牽連各位,今晚的意外,實在非常遺憾,我們謹向各位敬致歉意,尚容日後一一踵府請罪。”
  那嗓口沙啞,音調僵硬的人物,卻有一副牛高馬大的骨架,這人滿頭亂發,于思兩頰,生就一雙蛇眼,模樣陰鷙得很,他靠在廳門的這一邊,陰沉沉的道:“今晚的節目到此為止,不論輸蠃,我們過時再與各位貴客結算,現在請各位收拾好自己的銀錢,魚貫出門,外頭已經備妥車轎馬匹,有代步的請即自便,其他客人我們負責直送回府,掃各位的興,情非得已;這個女人如何來踢場子我碴的內幕陰謀,待我們查明之後,必連其主使人一併公告各位,好讓各位判個是非曲直。”
  這種場面,當然是繼續不下去了,一幹賭客們懷著滿心的驚疑,惴惴不安的開始離去,他們有的在竊竊私議,有的尚向冷凝綺投去悲憫又惋惜的一瞥,有的卻連頭都不敢轉動一下,就這樣,一窩子人夾雜著那些娼婦相公,很快的便走了一個空!
  方才尚熱鬧非凡的大廳,這時卻顯得異樣的空洞冷清,燈光耀眼,映照著廳裡一片零亂,一片單調,也一片森寒。
  冷凝綺站在椅子上,唇角帶著一抹冷冷的笑,雙眸如波,盈盈閃動,她的表情鎮定自然,絲毫惶恐不安的樣子也沒有!
  那五短身材的大腦袋正待示意關上廳門,目光瞥處,卻赫然發覺尚有一個人沒有離去,那人側身坐在一張牌九臺子邊,雙手支頤,像是極有興趣的在研究面前的一付牌。
  紫色的束髮飄帶,紫色的衣袍,紫色的靴,配襯著的卻是一張童稚淳厚的面龐——燕鐵衣。
  燕鐵衣很專心在揣摩著面前的這付牌,他看上去模樣純真又有趣,彷彿一個半大孩子在研究一件他從來也沒玩過的玩具一樣,充滿了一種迷惑,好奇,又遲疑的形態……
  怔了怔,那大腦袋猛的大喝:“餵,小傢伙,你還不趕緊離開,卻在這裡發的那門子楞?”
  燕鐵衣像是被那付牌迷住了心神一樣,恍若未聞,連視線都沒移一下。
  大腦袋勃然大怒,叱叫道:“兀那小王八蛋你聾了?老子和你說話你沒聽見?”
  表情有些愕然的轉過臉來,燕鐵衣迷惘的道:“你是在叫我?”
  大腦袋兇狠的吼道:“媽的,你裝什麼迷糊?快給我滾,別在這裡礙老子的眼!”
  指指自己鼻尖,燕鐵衣似是不解的道:“你叫我滾?”
  神色一沉,大腦袋暴烈的道:“怎麼著?不想走麼?打算在這裡檢什麼便宜?”
  燕鐵衣模樣有些靦腆,他吶吶的道:“這位大哥我不能走……”
  大腦袋厲聲道:“什麼意思?”
  怯怯的一笑,燕鐵衣指了指站在椅子上的冷凝綺:“那是我媳婦,她還沒走,我又怎麼走法?”
  楞了一下,大腦袋突然猙獰的笑了起來:“好小子,假痴假呆,原來卻是一路的貨色!
  我就叫你這兩個狗男女做一對同命鴛鴦,一起上閻王老爺面前應卯!”
  滿頭亂發的大個子冷冷的道:“早就看出這小子不對路,果然是那女人的搭擋,不錯,一個明著上線開扒,一個暗裡打接應,可是配合得夠嚴緊!”
  大腦袋一揮手,叱道:“關門!”
  “吱——碰”廳門關上了,敢情也是生鐵鑄的!這家賭場不似賭場,倒像是座銅牆鐵壁的城堡了!
  燕鐵衣坐在那裡,看上去似是有點不安:“你們呃,你們想幹什麼?”
  大腦袋邪笑道:“幹什麼?別他媽裝佯了,小王八蛋,你這一對狗男女膽大包天,居然到我們這裡來惹事生非,踹我們場子,傷我們兄弟,存心是想砸我們買賣,刷我們臉面,現在就叫你們試試看,劉三爺的場子是容易叫人踹得的?”
  蛇眼大漢陰沉的道:“過界撈也有過界撈的規 ,湊合著能罷手就罷手,你們顯然也是這一行中的同道,理該知道忌憚,那有搬石頭砸自己腳背的道理?刮油水竟刮到一塊肉上來,講得過去麼?大家全是吃的一碗飯,你們這樣胡攪就是不讓人家活下去,混世面難道是你們這樣混法的?”
  燕鐵衣還沒回答,冷凝綺已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她揚著眉兒,冷削的道:“論到要教訓人,你還差了十萬八千里,什麼東西?人形尚未長得周全,就擺起行家姿態來了?你懂你娘個狗屁!”
  蛇眼大漢雙目怒張,粗暴的道:“我再叫你這**嘴巴不乾淨!”
  “呸”了一聲,冷凝綺不屑的道:“得了,你這一套能嚇唬誰?想叱呼給誰看?就憑你這種角色,替姑奶奶洗腳都嫌手粗,還似個人樣的在這裡充人熊呢?別丟你祖宗十八代加上劉大麻子的祖宗十八代的人了!”
  大腦袋怒喝:“住口!你敢辱罵我們三爺。”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劉大麻子和你們是一樣的貨,女人褲襠底下踏鑽進鑽出的綠頭龜孫活王八!”
  滿臉漲紅,大腦袋憤怒至極的厲吼:“臭婆娘,你是活膩了!”
  冷凝綺一摔頭,道:“省著點吧,你們差得遠,姑奶奶混世面的辰光,你們還在師娘懷裡撒嬌耍賴呢!那見過江湖邊上的三點來了?”
  大腦袋氣得暴跳如雷:“好**,好賤人,你和這龜公,今天不叫你們橫著出門,我就不姓耿!”
  皺皺眉,冷凝綺道:“原來你姓耿,不姓魏也不姓李,臉上沒有雨打沙坑的麻點子,自然也不會姓劉了,那麼,你們的正主兒呢?縮到那個老鼠洞去啦?”
  咬牙切齒,大腦袋的樣子像要吃人:“用不著巴結我們三爺同魏七哥、李二哥了,就憑你們這兩塊料還不配和他們照面,老子們就一樣送你們兩個的終!”
  媚眼如絲,冷凝綺道:“來,乖兒,你只要上來一掂份量,就會知道你娘有多大個道行,便打不出你的屎尿來,也包管叫你滿地找牙!”
  狂吼一聲,大腦袋怪叫:“污言穢語,大言不慚的臭**,看我活劈了你!”
  就在大腦袋要往上衝撲的一剎那,樓梯上,突然傳來一個尖尖細細的嗓音:“耿大頭,慢著。”
  大腦袋的勢子馬上收回,他半轉身,氣吼吼的叫道:“魏老大,約莫你也都聽見,都看見了,這個騷浪貨簡直是目中無人,膽大包天,滿口的胡說八道加上滿口的葷腥,竟然連三爺同你全不放在眼裡,到我們場子來動手腳攪冤枉不說,更壞了我們生意,砸了我們臺盤又傷了我們的人,這一陣子,業已是折了五員啦。”
  冷凝綺“撲嗤”一笑,挪揄的道:“怎麼著?告禦狀麼?倒是那‘兒皇上’露露臉,讓我們夫妻瞻仰瞻仰呀!”
  這一聲出自她口裡的“夫妻”,特別的帶著那股子柔情蜜意的甜膩真摯,倒像是實實在在的“夫妻”了;燕鐵衣起先這樣說的原因,只是為了等歇動手有個立場,找得著藉口,不想冷凝綺卻過起“乾癮”來了!
  這時,樓梯上端發出幾聲似是元氣不足的冷笑,卻連一點聲息也沒有,便走下一個人來,不像是“飄”下一個人來;那個人瘦瘦小小的,乾乾巴巴的,梳理得相當整齊,就是個頭太小,膚色太過蒼白,連那張細窄臉孔也只及尋常人的一大半,總之這位朋友的一切都顯得細小,像只要搓揉一把就藏在衣袖裡了。
  冷凝綺上上下下打量了對方一陣,她抿抿唇兒,似笑非笑的道:“乖乖,這是那兒來的‘人王’?說是個孩兒吧,偏生得老氣,說是個侏儒吧,卻又高了幾分,嗯,是了,倒有點像只‘小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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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雌雄會 輪劍爭輝

  那位“小蚤兒”卻一點也不生氣,他眉深眼細的笑了笑,生怕驚嚇著對方一樣,輕聲輕氣的道:“這位姑娘貴姓芳名呀?”
  冷凝綺也嗲著聲道:“敢情想拉近親,盤根源?”
  笑笑,那人道:“我是‘小蚤兒’魏角,姑娘約莫已經知道了,這間場子呢,我湊合著掛個總管之名,幫著我們三爺在這裡照應,雜木樹的果大,上不了大臺盤,在這裡混碗飯吃,沒什麼本事,只靠南來北往的同道多捧場,多栽培……”
  冷凝綺一笑道:“說得好聽,不曉得是不是只在應付場面,打過門兒?”
  魏角拱拱手,道:“全是實話,姑娘。”
  冷凝綺俏生生的道:“那麼,我就謝啦,我蠃的錢,這就帶走,你們不生是非,我怎好意思挑剔?”
  魏角不緊不慢的道:“別急,姑娘,總會讓你去的,卻不是這麼個走法。”
  大框兒套著小框兒,畫“話”裡有畫“話”,冷凝綺何嘗聽不出來?她吃吃笑了,道:
  “怎麼個走法呢?小蚤兒,你抗著我們出去,或是駝著我們出去呀?”
  小而窄的面孔上浮漾著一抹說不出的冷硬味道,但魏角卻明明是在笑,只是,他那種笑,半點笑味也不帶,叫人心緊得厲害;他道:“眼前這麼說,姑娘,稍稍言重了點,我們雖是在江湖中打滾的混混兒,但卻開著場子作買賣,這個做買賣麼,首先講求的便是顧客至上,和氣生財,不到迫不得已,還是文靜些好,動刀動槍的玩意,不適宜,唔,不適宜。”
  說的話是軟中泛硬,一松一緊,口氣溫和,但卻帶著錐刺,他是慢慢的,不著痕跡的把圈子縮小,套向主題了。
  冷凝綺早就沒打算善了,所以根本也不在乎,她依然倩笑如花般道:“小蚤兒,你可真客氣,我想問問,眼前,你們的境況是不是已到了‘逼不得已’的節骨眼啦?”
  這位“血蒙嫵媚”,言談之間,更是老練而且辣,一針就見了血。
  魏角輕輕一拂衣袖,他一定認為這個動作很瀟灑,因為他的模樣便露出了那種“飄逸自賞”的意味,他笑哈哈的道:“這,姑娘,就得看你啦。”
  冷凝綺裝作愕然的道:“看我,看我什麼呀?”
  魏角道:“看你怎麼向我們做個交代。”
  搖搖頭,冷凝綺道:“這話我就不懂了,小蚤兒,我向你們交代什麼呢?”
  魏角平心靜氣的道:“都是在世面上混的,姑娘,看情形你更是老江湖了,比我們更且老到得多,何必裝迷糊?該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你說吧。”
  “哦”了一聲,冷凝綺道:“原來你是指的這個,我說小蚤兒,這還不容易?咱們兩下請便,我帶我蠃的賭資走路——當然也帶著我老公一起——你們清掃清掃場子,該埋的埋,該葬的葬,備幾口薄皮棺材也就是了,我蠃的這幾個錢,在你們這樣的大老倌來說,想也不會心疼到耍賴使橫的地步吧?各位唯一的麻煩,就是如何去向那些老主顧解釋今晚這場‘誤會’的起源了,好在各位能說善道,會吹會拍更會騙,料亦無甚難處,這不關我的事,就此道聲後會有期,不就一切功德圓滿了?”
  那憋在一邊的大腦袋,驀地大吼:“媽的,你是在做夢,把我們看成些什麼瘟生,就這麼容易打發消遣!”
  嘿嘿笑了,魏角擺擺手壓制住他的伙計,陰陽怪氣的道:“姑娘,我呢,是以一番誠意相待,要求合情合理的解決問題,像你這樣指東打西,雲山霧掩的胡來一氣,未免就不上道了。”
  冷凝綺微笑著道:“如果不是我說的這個樣子,小蚤兒,你告訴我,該怎麼來解決這個所謂的‘問題’呢?”
  魏角淡淡的道:“姑娘既是同道中人,便該明白道上的規 ,同行不吃同行,這是一戒,撈偏門不能撈過地盤,又是一戒,光棍不擋財路,亦是一戒,這三戒你可全犯了,另外,你更有三非,砸人場合,踢人臺盤,一非,恣意殺人,罔顧仁義,一非,而誣衊毀謗,損人名聲,又為一非;姑娘,三戒三非,你就這麼輕描淡寫一筆勾消?天下,只怕沒這麼好說話的道理吧?”
  冷凝綺尖銳的道:“小蚤兒,你不怕臉紅,個頭不大是不大,你卻也是個成人的人了吧?居然講出這樣幼稚荒唐的孩兒話來,簡直令我驚異;誰和你們是同行?我腦門子上刻著靠賭吃飯或許場開盤的字樣麼?姑奶奶一不使詐,二不做假,憑的真本事,好運氣,以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做賭本,這算是‘撈偏門’麼?難道說你們開賭場不是招徠似我這樣的主顧?而只準人輸,不準人蠃?蠃了錢的就非得被扣上一頂‘撈偏門’的帽子不可?這樣一來,你們怕不是在開賭場,仍是開金山了;娘的,輸打蠃要,棒老二也沒得你們這麼狠,還得替肥羊留下一張皮哩,你們就連肉帶骨全吃,渣子也不吐一丁點?姑奶奶用錢財賭錢財,公平交易,蠃了拿走,輸了傾淨,如果說這叫‘擋財路’,你們刮盡人家油水,又算是什麼?這三戒出自你口,就會成放屁了!”
  不待對方回答,她又凶悍的道:“那所謂‘三非’,我更不知‘非’在那裡;其一,你們不在台面上搞鬼使詐,我怎麼會砸你們場子,踢你們臺盤?其二,你們那些爪牙嘍囉若不向我動手逞強,我又怎會加以宰殺?其三,你們既然蠻不講理,逞強道霸,我不罵你們山門卻還客氣個卵?”
  魏角一時語窒,他冷笑一聲,蕭煞的道:“你倒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可惜,今天這場合,卻不是光賣嘴皮子就能交待過去的!”
  格格一笑,冷凝綺道:“小蚤兒,打開天窗,把那亮話明說了吧;你們見姑奶奶手氣好,蠃多了,心裡不甘,口裡不服,先想動手腳撈本,不成之後又待用強脅迫,再栽了筋斗便打算來個硬吃狠奪,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什麼戒,什麼非,什麼道理,什麼規 ,全是藉口,全是放些渾屁!”
  魏角陰陽怪氣的笑笑,道:“你真爽快,姑娘,真爽快。”
  冷凝綺冷硬的道:“姑奶奶怕你們輸了錢不說,連人也要輸羅。”
  魏角不溫不火的道:“會是這樣麼?姑娘。”
  雙手扠腰,冷凝綺狠辣的道:“很好,打一進門開始,我就沒安著心閒閒散散的走出去,小蚤兒,你不是說明下面的場合不能用嘴皮子交待過去麼?你們有什麼法寶,不妨盡可祭起來,看姑奶奶能否過關斬將,砸你們一個人仰馬翻!”
  點點頭,魏角道:“你這就算要劃出道了?”
  冷凝綺哼了哼,道:“不錯。”
  魏角又一拂衣袖,歪著頭道:“看情形,你似乎有所倚仗?”
  冷凝綺刻薄的道:“有——看著你們一個個軟糊糊的好吃!”
  坐在牌九桌邊的燕鐵衣笑著接口道:“還有我,我總不能不幫著我老婆,是不是?”
  輕蔑的看了燕鐵衣一眼,魏角皮笑肉不動的道:“小老弟,只怕你這艷福享不長了;一個男子漢,卻跟著老婆屁股後面轉,給老婆提鞋吃灰,委實不見出息!”
  燕鐵衣笑道:“夫妻嘛,分什麼大小主從?恩恩愛愛就是好,你替劉大麻子當爪牙,做狗腿子,也不見得比我強到那裡去,對不對呀?”
  第一次臉色泛起了怒意,魏角冷冷的道:“小老弟,嘴巴不要這麼損,否則,你會後悔不及?”
  燕鐵衣毫不在乎的道:“是你先開始胡說八道刺弄我的,難道說,只準你刻薄,不准我還嘴?小蚤兒,你生得可沒我渾家漂亮,我犯得上巴結你?”
  魏角注視著燕鐵衣,目光有如毒蛇的舌信,片歇後,他吃吃而笑:“真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兩口子可是一個比一個來得尖酸,一個比一個要陰損,好,既然是講開了,彼此也用不著顧忌什麼,保留什麼了!”
  燕鐵衣道:“你原也沒準備顧慮什麼,保留什麼,打一起頭,你已經決定了要怎麼辦,而你的決定一直便沒更改過,所以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或許是想擺出姿態不落人口實,或者,壓根就是你一向的囉嗦毛病使然!”
  那耿大頭暴叱道:“老大,容我先宰了這小兔患子!”
  燕鐵衣笑笑,道:“看我生嫩比較適口!”
  魏角冷冷的道:“別急,大頭,別急,這兩位賢伉儷,今天是一個也別想出去!”
  甩了甩那美麗的棕紅色秀髮,冷凝綺悠閒自在的道:“我老公是平和人,不喜滋事生非,你們有什麼把戲,盡可衝著我耍,欺負他,可算不上什麼英雄好漢。”
  魏角目光一閃,道:“平和人?姑娘,別客氣了,二位是好搭擋,一個似狼,一個如虎,只怕令當家的那股子刁鑽,不在你之下呢?”
  冷凝綺挑著眉道:“我們如果是‘刁鑽’,小蚤兒,你們就得背上‘齷齪’那兩個字了。”
  瘦瘦窄窄的臉膛上毫無表情,魏角十分平緩的道:“我們不要謾罵,這無助於目前形勢的轉變,它該會是怎麼個結果,仍會是怎麼個結果,我們不是比嘴皮子來的!”
  冷凝綺夷然不懼的道:“當然,小蚤兒,隨你想怎麼辦都可以,你拿得出,我們接得下,赤腳的還會怕你們穿鞋的,笑話!”
  魏角陰沉的笑,道:“我給你們兩條路走。”
  一揚頭,冷凝綺道:“說吧。”
  瞇著一雙細小的眼睛,魏角道:“一條路,你們兩口子一個斬斷左手右足,一個斬斷右手左足,放下所有的賭金——你們的和我們的——然後走路,另一條路,你們兩個便全死在這裡!”
  冷凝綺格格笑了,笑得有如花枝亂顫:“你是暈頭了抑是吃錯了藥?我的小蚤兒,虧你怎麼講得出這樣的混話來,你們家三爺調教你這麼多年頭,就把你調教成了這麼塊料?你好呆呀,小蚤兒,又楞得叫人害怕。”
  魏角冷著臉道:“是麼?我倒並不認為如此。”
  冷凝綺仍然掩著小嘴笑:“是個人樣的人,就該四肢齊全不是?那有缺胳膊少腿的?是個正常的人,就不該糊塗到讓別人或自己砍掉手腿,那樣做便不瘋也叫瘋了;再則,身上少了點什麼東西,多不方便?更不上看,活著也沒勁頭了,而別說我們蠃的錢,就連我們夫妻這點底細你們居然也要留下?我夫妻一旦破產,活也不如其死,所以,這第一條路,很抱歉我們想走亦走不通啊。”
  魏角慢慢的道:“這樣說,你兩口子是全想在這裡挺屍了?”
  冷凝綺無可奈何的道:“如果依你第一條路去走,小蚤兒,還不如在這裡挺屍的好,乾脆俐落的死,總要比痛苦的生受那活罪要強。”
  燕鐵衣舐舐嘴唇,道:“問問他,就算我們選那第二條路,他們用什麼法子叫我夫妻挺屍呀?”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錯,小蚤兒,我們走第二條路,問題是,列位卻怎生叫我們死在這裡?我想,諸君該不會希望我兩口子自殺或對殺吧?”
  魏角的臉色極其陰鷙森酷,有一股逼人的寒懾氣息,他語調僵冷的道:“二位放心,既然二位是選的這第二條路,如何送二位上道,不勞費神思量,這就是我們的事了,總不會令二位失望的!”
  冷凝綺平靜的道:“我們等著了。”
  燕鐵衣也道:“而且迫不及待。”
  魏角退後一步,語聲半點平仄不帶:“好吧,哥兒們,有誰上來侍候我們這一對好朋友呀?”
  “呀”字還在他舌尖上跳躍,這位“小蚤兒”的動作卻快得像一抹閃電,暴起凌空,寒流如矢,以那樣驚人的速度飛刺冷凝綺。
  他使的是一柄又薄又窄,鋒利無匹的緬刀!
  同一時間,那大腦袋也撲向了燕鐵衣,手上一對“流星錘”近距離突出狠砸!
  冷凝綺早防著了,她素來是陰著傷人,怎麼不防著人家也陰著傷她?“小蚤兒”身形才動,她的左臂業已猝揮,黑網卷翻,“撲嗤”一聲已絞住了對方射戳而來的緬刀,她右手伸縮,“魚腸短劍”連連突刺,猛一下便把魏角逼了出去!
  比冷凝綺更快,燕鐵衣身形都沒挪動半分,大腦袋的一對“流星錘”甫掠,他右手一抬,“太阿劍”暴閃,“噹噹”兩響串成一響,兩枚“流星錘”已撞纏在一起,而大腦袋的意念尚未轉動過來,燕鐵衣的“照日短劍”業已灑起一溜鮮血還鞘——削掉了這大腦袋的左手五只指頭!
  燕鐵衣坐在原位,好像沒事人似的看著魏角狼狽倒翻,而此刻,那大腦袋方才石破天驚的號叫出聲!
  圍侍四周,欲動未動的其他那些黑衣漢子,一剎那間全目瞪口呆的驚懾住了這算什麼場面?這又算那一種格鬥?劉三爺手下的一等好手,竟然連一個回合都擋不下來就敗了陣?
  更驚恐的還是“小蚤兒”魏角,他自來少逢敵手,更少栽過筋斗,他做夢也想不到對方竟高強到這等地步,高強到他一出招就被弄了個灰頭土臉!
  等他發覺了大腦袋的情狀,那股子震駭惶悚的反應就更劇烈了,老天爺,這一位的本事更厲害到出乎他的意外!
  嘴裡“嘖”了兩聲,冷凝綺輕蔑的道:“好傢伙,魏‘總管’,就憑你們這兩手,就想要我夫妻兩在這裡‘挺屍’呀?你們這幾下子用來抓陰溝裡的老鼠都不成,卻也似模似樣的要擺弄‘人’?真是貽笑大方,滑天下之大稽!”
  燕鐵衣雙手支頷,嘆了口氣:“‘小蚤兒’的臉色不怎麼好看,一定是他平常沒吃過這種癟,今天品嘗了一下,滋味欠佳,他有點不好消受。”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在這種荒鄉僻野,不見天光的角隅裡,會有什麼不得了的人物出現?小蚤兒仁兄乃是‘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本是濫竽充數,但時日一長,他就自以為天下無敵了,其實,在這陰溝似的一條窄道上,嚇唬‘莊猢猻’、‘楞二子’,他那幾手還用得上,真要上大臺盤,棉花店失火彈(談)也甭彈(談)?”
  魏角僵立在丈許之外,細小的面孔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冷汗涔涔,身上也在抑止不住的顫抖,一雙眼就像毒蛇似的死盯著面前的敵人!
  而大腦袋卻仍在一面蹦跳,一面痛得直抖手,血水淋漓中,他一張人臉業已扭曲得不像張人臉了,每一跳動,都不由自主的大嚷一聲。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位朋友,你少跳少蹦,多看點多記著點,我們用的,叫做‘武功’,也就是真正的技擊之術,殺人的玩意。如果將來要在外面現世,千萬要學這一種功夫,卻不似你現在的那幾下子,那,只能叫花拳繡腿,哄孩子玩,或是賣狗皮膏藥,差堪能以陪襯。”
  大腦袋凸瞪著一雙牛珠眼,眼珠上布滿了血絲,他咬著一嘴牙,聲音是從喉嚨管裡逼出來的:“小兔崽子……小王八蛋……小龜孫……你不要得意……老子這五隻手指頭,要你一顆腦袋來頂……老……老子‘一聲雷’耿桂……不會白栽這個筋斗!”
  燕鐵衣指指自己鼻尖,笑道:“天下之大,想要我這顆尊頭的人可不知有多少,但是,這些年下來,它卻仍然好端端的頂在我脖子上,朋友,這就代表了一個事實——我這顆尊頭,是非常非常不容易摘下來的!”
  痛得吸了幾口氣,“一聲雷”耿桂大吼一聲:“等著瞧!……你等著……瞧!”
  溫柔的看著燕鐵衣,冷凝綺無限情意的叫:“郎君,我們別耗精神和這些二流子生閒氣了,你說,我們是要這就離開呢,還是等劉大麻子來了之後一遭收拾了再走?”
  不管真假,冷凝綺這一聲“郎君”,也叫得燕鐵衣混身不自在,更且面龐上火辣辣的泛起紅熱,他用力擠出一抹笑顏,道:“我看,我們走吧?”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不等大麻子了?”
  燕鐵衣咽了口唾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留著他自己檢點,……”
  話沒說完,“小蚤兒”魏角已突然一挫牙,狠厲的道:“走,朝那裡走?我們這是什麼地方?豈是這般來去自如的?”
  望著對方,冷凝綺似是十分訝異的道:“奇怪,小蚤兒,你火氣還不小呢,假使我是你,就乖乖縮著狗頭別哼聲,免得再一次丟人現眼了,可是,你居然如此‘餘勇可嘉’,我不知是讚美你好,還是可憐你好?”
  魏角緊繃著面孔,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在不住的“突”“突”跳動,他語聲僵硬的道:“勝敗是兵家常事,算不了什麼,你們如果認為佔了點上風之後就可以慴伏我們,那就是一樁天大的錯誤了,我們可能技遜一籌,但是,我們的骨氣卻不輸於任何人!”
  燕鐵衣道:“有志氣,有膽識!”
  一撇唇角,冷凝綺鄙夷的道:“敗軍之將,何足言勇?”
  魏角冷森的道:“不信,你們試試看!”
  冷凝綺尖聲笑道:“可嚇壞我了,小蚤兒!”
  面孔鐵青,魏角怨毒的道:“用不著來這一套,至少,你也嚇不了我!”
  就在這時,大廳緊閉的鐵門,忽然啟開,七八個神形驃悍的大漢,簇擁著一個衣履都麗,卻模樣奇醜極怪的人物走了進來。
  這人身材高大,肥壯如牛,一張四方臉黑得透亮,滿臉的麻坑又深又寬,層疊累累,宛如是一臉的癩疤;他頭上戴了一頂文士巾,緊壓著黑濃的倒八眉,一雙豬眼泡,寬扁的鼻子幾乎佔了臉膛的大半位置,把兩腮的肥肉都擠緊了,嘴巴又大又闊,且微微突出,有如蛙唇——看起來老是像撮起嘴唇要吹拂什麼,或色迷迷的想親吻什麼一樣,這付尊容,再配上他那頂寶藍文士巾,穿著壽字圖的寶藍綢袍,真是奇形怪狀,傖俗不堪,又加上土氣十足,活脫是山大王戴烏紗帽穿朝服,壓根兒就不是那麼回事!
  不用人指點,這位仁兄,便不是劉大麻子劉大川,也必定不會是第二個人了!
  一進門,黑麻子往中間一站,跟隨他的七八名大漢立時左右散開,一個個挺胸突肚,雙臂環抱,完全一付打手的姿態!
  打他們這行人出現開始,大廳四周的黑衣漢子們立時紛紛躬身為禮,狀極尊敬,而這些黑衣朋友們雖然未曾三呼萬歲,卻一個個喜形於色,神氣振奮——他們認為,救星業已來了!
  此刻,那亂發蛇眼的高大塊頭趕緊搶前幾步,呵腰垂手,誠惶誠恐的道:“三爺,你老可來了,弟子們無能,被這一雙狗男女……”
  黑麻子——劉大川倒八眉一聳,順手一個大嘴巴子,將那大塊頭摑了四抑八叉,鼻塌嘴歪,他聲如牛喘似的咆哮起來:
  “沒出息的東西,丟淨我的臉面,還到我面前咕嚕什麼?我劉老三縱橫江湖數十年,連個踉蹌都未顛過,卻叫你們這群不中用的混帳將我半世英名如此糟蹋!”
  亂發蛇眼的大漢抹著滿嘴的血,半聲不敢哼,掙扎著站了起來,戰戰兢兢的垂手站在一旁,臉上全泛了灰。
  “一聲雷”耿桂也蹩到側邊垂頭站住,噤若寒蟬,故意將那只血淋淋的右手擺在顯明的位置,一則是醜表功表示委屈,二則也希望主子看在這只傷手份上,免了他的那一巴掌。
  劉大川眼珠子一轉,重重一哼,沒有說話。
  於是,魏角亦輕輕來到劉大川跟前,躬身肅立,卻一言不發。
  又重重一哼,劉大川的巴掌卻未再用——他對魏角似乎特別優渥,特別寵愛,但是,一開口,聲音仍是粗濁有氣:“栽啦?”
  魏角面無表情,臉色青白:“弟子無能。”
  劉大川怒道:“連你也罩不住?”
  面頰抽搐了一下,魏角語聲沙啞:“今晚走了眼,遇著了扎手貨!”
  劉大川的視線邪惡的投向燕鐵衣身上,又轉到冷凝綺臉上,他的視線甫一觸及冷凝綺,聊猛的顫動了幾次,然後,直楞楞的便像定住了。
  這樣的情景,與男人在這種情景下的思想念頭,冷凝綺可是太熟悉太清楚了,她知道人們的眼神中表示的心意,尤其是,在此等目光下的心意——很自然也很熟稔的,冷凝綺跟著拋了個媚眼給劉大川。
  不由自主的咧開大嘴,露出來兩排三差不齊又黃穢的牙齒,劉大川正想報以微笑,又突然醒悟——他急忙閉上嘴巴,趕緊扮出那付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卻暗中“ ”的吞了一口口水。
  站立在四周的劉大川手下,差不多都知道他們當家的這個“寡人之疾”,有查覺方才情況的,卻也只敢放在肚子裡啼笑——現在,他們光是笑都已笑不動了。
  乾咳一聲,劉大川一指燕鐵衣:“小蚤兒,可是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
  點點頭,魏角道:“是的,還有那個女子!”
  劉大川的目光又移了過去,迎接他目光的是冷凝綺那銷魂蝕骨的如花媚笑,頓時,這位三爺心神晃盪,昏陶陶的有些迷糊了,魏角見狀之下,心裡有數,他急忙湊近一步,低促的道:“三爺謹慎,這女人艷如桃李,心如蛇蠍,先前一出手就幹掉我們五個人!”
  悚然一驚,劉大川疑惑的道:“出手殺了我們五名孩兒的那個女人,就是這一個?”
  魏角道:“就是她!”
  劉大川喃喃的道:“真叫人不敢相信,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居然也有那麼個歹毒法?看她柳腰纖細,不滿一握,風都能吹得亂搖擺,那麼白嫩的細肉,像豆腐似的一把捏得出水來,那張小臉,和畫的有什麼兩樣?這麼標致的小娘子,美嬌嬌,竟會動手殺人,而且一殺就是五員?”
  魏角低聲道:“不錯,三爺,看情形她就算再殺五十員,也不會皺皺眉頭!”
  透了口氣,劉大川道:“有這話?”
  魏角躬身道:“怎敢相瞞三爺?”
  鼻孔像拉風箱一般粗濁的呼吸著,劉大川自言自語的道:“媽的,這事有點透著玄……”
  魏角細聲道:“弟子想從頭再向三爺詳稟一番,這個女人和那個小子。”
  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劉大川不耐煩的道:“事情經過我已都知道了,他們先前去傳警的時候已說得夠詳細;小蚤兒,這一男一女的身份來歷你搞清楚了沒有?”
  神色有些尷尬,魏角道:“他們不肯‘露底’,如今只曉得這一男一女是夫妻!”
  大吃一驚,劉大川愕然道:“什麼?他們是夫妻?這女人嫁了?嫁給那乳臭未乾的小王八蛋了!”
  魏角頷首道:“正是,這女人的丈夫便是那小子。”
  猛一咬牙,劉大川恨聲道:“真是***混球,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白糟蹋了!”
  魏角沒有哼聲,眼珠子卻在碌碌不停的打轉。
  劉大川又望瞭望冷凝綺,冷凝綺也依然報以甜蜜的微笑盈盈,這位三爺似乎有些抗拒不住,趕緊移轉視線瞪向燕鐵衣,而當他的目光對著燕鐵衣的時候,卻已變得那樣的兇狠賤忍了——有如一頭攫取獵物前的黑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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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黑虎心 斷腸無影

  燕鐵衣手指玩弄著兩塊骨質的牌九,在清脆的碰擊聲裡,他迎著劉大川兇惡的注視,十分爾雅的頷首致意。
  劉大川突然暴叱:“站起來,見到我來了你還敢坐著?”
  出乎眾人意外的是,燕鐵衣居然果真應聲而起,他垂手呵腰,恭恭敬敬,親親熱熱的喊了一聲:“三爺。”
  劉大川得意洋洋的環視了他的手下們一眼,又向冷凝綺投去傲然的一瞥,然後,他粗厲又蠻橫的道:“你是什麼人?那個碼頭出身?姓甚名誰,受誰指使來此滋事生非?立即給我從實招來,若有半字虛言,必定剝皮抽骨,叫你不得全屍!”
  燕鐵衣似是有點迷惘的道:“三爺,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說實話,就可保全屍?”
  劉大川重重的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燕鐵衣像是十分委屈的道:“全屍也不是活人了,三爺,說實話是死,不說實話也是死,這豈非有欠公平!橫豎一命不保,我還犯得上洩什麼底?”
  勃然大怒,劉大川暴烈的道:“乳臭小子,你休要再推託延容下去,我告訴你,死有時也大不相同,有的死得痛快,有的死得艱難,這痛快與艱難,差別可大,你要放棄這個機會,便後悔莫及了!”
  燕鐵衣是一付不甘不服的樣子,他悻悻的道:“三爺,你這個條件未免太苛,江湖上沒這一門規 ,我認為……”
  大吼一聲,劉大川圓睜雙眼,猙獰已極:“你認為!你什麼也不能認為,這裡還有你拿主意的地方!我是在命令你,那一個同你談條件來著?江湖上的規 ,呸,什麼江湖上的規 ,我說的話就是江湖上的規 !”
  燕鐵衣扭著手,苦著臉,好像猶豫不決,又是憤怒,又是畏怯的樣子,這時,冷凝綺悄移蓮步,款擺生姿的走近,她衝著劉大川嫣然一笑,珠圓王潤,輕啟檀口:“我說三爺!”
  劉大川形態立變,趕緊打了個哈哈,忙應道:“呃,小娘子,有什麼事呀?”
  掩嘴倩笑,冷凝綺百媚橫生:“三爺,我這郎君年紀輕,世故淺,不會說話,尤其見到像三爺這樣名震遐邇,聲威蓋世的大人物,就更驚慌失態,不知所措了,還要請三爺多擔待,多包涵。”
  呵呵大笑,劉大川咧著嘴巴道:“客氣客氣,好說好說。”
  魏角一看苗頭不對,他立即湊上去壓低嗓門向劉大川提出警告:“三爺,三爺,千萬要小心這只狐狸,她表面風騷冶豔,煙視媚行,骨子裡卻狠毒陰損得緊,殺人殘命於言笑之間,心黑手辣,切切不能稍有疏忽!”
  劉大川橫了魏角一眼,意思叫他不要在這時多說話。
  魏角心裡急,明明知道他主子的心意,卻也顧不了這麼多了,他仍然低促的道:“只是先前,她還口出惡言,一再詆毀三爺,蔑視弟子,而這女人手段厲害,藝業精湛,態度舉止隨時變化,令人莫測虛實,不知高深,防不勝防,我們的五個兄弟全是喪在她的手裡,一名‘師傅’至今還被‘定’在當堂,總之,從頭到尾就是這女人在搞鬼,使壞,耍姦玩邪,出面的是她,下手的是她,架梁的也是她,蛇極其心,芙蓉其面,刁潑凶悍無以復加,三爺,你大意不得……”
  鼻孔中發出重重的一哼,劉大川不快的道:“小蚤兒,你咕嚕的還沒有個完?我是幹什麼吃的!憑我的經驗閱歷,莫非還不能認人辨事,倒要你來指點我了?媽的,我在道上玩命的辰光,你尚在穿開襠褲呢!”
  眼皮跳動了幾下,魏角沉沉的道:“弟子是一番孝心,弟子……”
  擺擺手,劉大川氣咻咻的道:“行了,不用再囉嗦啦,疑神疑鬼,危言聳聽,簡直是掃我的興頭,小蚤兒,你招子放亮點,就憑她這麼一個一把可以捏出水來的小蜜桃,還能霸道到什麼地步?那些叫她放倒的小角色又豈能同我比?再說,我也沒有怎麼樣呀,只是和她說了幾句話而已,你窮緊張個啥勁?”
  苦笑一聲,魏角不敢再多說什麼,唯唯喏喏的退後兩步——當然他明白劉大川的想法,現在劉大川果是未曾“怎麼樣”,但劉大川的魂兒已準備飄向巫山雲裡,心中也早就打著軟玉溫香抱滿懷的主意了,只是,時辰尚未到罷了。
  冷凝綺察言觀色,暗中冷笑,她卻故意繼續賣俏:“三爺呀,今晚上我夫妻開罪三爺手下這些位‘人王’其實卻也不是我們的錯,主要全在他們首先挑釁啟端,仗恃著你三爺的名頭,仗恃著他們人多,想欺壓我夫妻孤單,三爺,你可得明鏡高懸,明查秋毫,不能冤枉我們夫妻啊!”
  老牛喘氣似的呵呵笑了,劉大川瞇起那雙豬泡眼道:“當然當然,呵呵呵,我這個人從來不恃強欺人,最是講理不過,何況,對這樣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嬌娘,你會發覺,我就更是講理了,呵呵呵……”
  冷凝綺嫵媚的道:“那麼,三爺,多謝啦,我夫妻可以走了嗎?”
  窒了窒,劉大川有些尷尬的道:“走,呃,呵呵,走是當然可以走,不過,稍微慢一點,得稍微慢一點,你知道,我這人雖然講理,可也不能太偏袒是不!目前,你總有小紕漏出在這裡,多少要有點交待,如果就這麼讓你走了,我對我的孩兒們就說不過去啦,所以,小娘子,得諒解我的苦衷才是。”
  這位“三爺”的話裡,業已非常明顯的透露了他的企圖,他只對著冷凝綺說話,而且稱謂上只用“你”,不用“你們”,這個意思就很清楚了——他對冷凝綺另有打算,卻壓根兒就沒想將冷凝綺的“夫君”一起放走!
  臉色微現淒怨,冷凝綺幽幽的道:“三爺,我夫妻兩人到你的場子來賭錢,運氣好,蠃了幾文,但你手下護場子的人就紅了眼,先是暗裡搞鬼弄手腳,被我查覺予以阻止,他們跟著就一擁而上,想打爛仗,我夫妻要自衛,只有反抗,在這種情形下,刀槍無眼,便有了傷亡,可是,我們也是逼不得已,總不能伸長脖子挨刀,對不?再說,動手之前我們講盡了好話,你手下的伙計們就是半步不讓,硬要逼死我們才甘心……”
  一邊,魏角憤怒的道:“胡說八道,這全是一面之詞,三爺!”
  劉大川瞪了魏角一眼,道:“什麼情形我全知道,你不必插嘴,在我眼皮子底下的事還能瞞得過我?這裡由我作主,你們乖乖的給我站著聽令就行!”
  碰了一鼻子灰的魏角不禁氣得臉孔泛青,但在這種光景下,他也只好悶不哼聲,強忍著一肚皮怒火委屈把牙咬緊。
  故作沉吟之狀,劉大川像是十分為難的道:“小娘子,按說呢,你闖下的禍可算不小,我有心排解,可確實難以下手,不能為了你而委屈我的手下,我往後還得帶人……這,欸,難了……”
  冷凝綺急切的道:“三爺,你可得主持公道,幫幫我夫妻的忙呀!”
  嘆了口氣,劉大川以一付悲天憫人的表情環顧四周,似乎極端勉強的道:“這樣吧,小娘子,你那老公,先跟他們出去一下,這麼呢,由你獨自同我談談斤兩,把是非說清楚,我儘量在其中找出理由來化解此事,說不定,仍有轉圜的希望,你知道我這樣做乃是非常為難的,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換了別人,我決沒有這麼好說話,好商量的!”
  看在冷凝綺什麼面子上?冷凝綺明白得很,說穿了,“色”字一個而已!
  劉大川打的主意是非常歹毒的,中意的女人有了“丈夫”,總是一樁不快意的事,他當然要首先撥除這眼中之釘,他要先把冷凝綺的“夫君”弄到外面解決掉,然後,只剩下冷凝綺孤伶伶的一個女人,他還在乎什麼?管它是非曲直,屆時色也要,財也要,一股怨氣也就因此消除了!
  但是,他卻並不明白眼前的這對“夫妻”的功力高強到什麼程度,他得到場子中的手下前往傳報警訊之際,是在冷凝綺揭破騙局,出手對付那幾名子角色的時候,而燕鐵衣,冷凝綺擊敗魏角與耿桂的那一場格鬥實情他卻不曉得——前去傳報的人也沒看見,自亦形容不出,在劉大川的想法,以他手下近十名狠角色,再加上百餘名爪牙,怎麼說也可以把燕鐵衣放倒了,就算冷凝綺再是難纏,在他認為,憑了他這幾下子,收拾她也不會有什麼困難,他盤算半天,對自己的策略頗為滿意,他確定這是條“一石兩鳥”的上上之計!
  一個人不能犯了主觀太強的毛病,更不能有著自以為是的心理,尤其不該受了某種慾念的作祟而影響對事物的偏頗判斷,這些,劉大川全犯了,而他最大的錯誤,卻在於不知道他要撥除的“眼中釘”到底是誰!
  燕鐵衣曾經過多大的風浪,見過多大的陣仗?又在生死線上打了多少年的滾?他會盡了天底下形形色色的人,閱歷過無數千奇百怪的事,這些,便累積成經驗,凝練成世故,形成了敏銳的觀察力與滲透力,他反應快捷,思維靈敏深入,而且,有獨到的見解和周密的量度,因此,劉大川的企圖怎能瞞得過他,又怎能將他眩惑?
  同樣的,冷凝綺也是歷盡滄桑,飽經世故,對人心人性有著深刻剖析的過來人,像這樣的事,這樣的情景,她經得大多了,她幾乎和燕鐵衣在同時便明暸了對方的用意,這樣的心思在她來說,已是太不新鮮了。
  可是,表面上她仍然顯示著忐忑不安:“三爺,這,不大好吧?”
  劉大川睜大了眼,道:“有什麼不好的?”
  冷凝綺似是頗為憂慮:“我們夫妻連心連體,無事不可相共,三爺,一起在這兒把話談明白不好嗎?為什麼非要叫他出去不可呢?而且,有些問題,我也總要和他商議商議……”
  一句“連心連體”,說得劉大川沒來由的醋氣沖天,惡生膽邊,於是,也越發加強了他除去燕鐵衣的決心!他語氣變得生硬了:“小娘子,你那老公是個乳臭未乾的渾小子,根本不知人情事理,我和他有什麼好談的?再說,我看他不順眼,同你頗為投緣,看情形,你們兩個人又是你作主的成份多,當然和你商議,他若在一邊,萬一楞頭楞腦的衝出什麼餿主意來砸了鍋,就像先前那樣,這個後果,可就難說了!”
  冷凝綺遲疑著,吶吶的道:“但……但他不在我身邊,我……我……”
  神色一寒,劉大川獰厲的道:“小娘子,這樣做可是我給你機會,是在包涵你,替你留生路,找台階下,可不要不知好歹,如果不願意,行,大家便掄開來看!”
  燕鐵衣忙道:“那……我就先離開一會吧,渾家,你同他談……”
  冷凝綺望著燕鐵衣,眼波閃動:“郎君,你願意出去?”
  點點頭,燕鐵衣一付委曲求全的模樣:“為了我們兩人的性命,為了善了此事,我也只有暫時走開了,我相信三爺會網開一面,恕宥我們的,渾家,你得多求著點……”
  桀桀怪笑,劉大川狂態畢露的道:“渾小子,這麼半天,你才算講了一句人講的話,放下你那顆心吧,有你老婆在此,我總會多少設法開脫你們,成全你們的。”
  冷凝綺雙手捧在胸口,狀似祈求:“三爺,三爺啊,你可不能……不能讓他們侵害他……”
  一抹狠酷的神色掠過劉大川的雙眼,他卻豁然笑道:“笑話,我劉三爺一言九鼎,豈會說話不算,耍這種不上道的手段?你也放心,小娘子,我們好好談個清楚,皆大歡喜,我包管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小老公!”
  咬咬牙,冷凝綺似是難舍難分的顫著聲道:“郎君,那就依了他吧!”
  燕鐵衣也戚然道:“我出去了,你可要多依著三爺點。”
  冷凝綺心中有火,她聽得出燕鐵衣話中隱帶調侃之意,但是,儘管心裡火,戲卻不能不演下去,又不能表示出來,她仍然柔情似水般道:“就在廳外,可別走遠了!”
  燕鐵衣頷首道:“我明白。”
  這時,劉大川移目環視,一邊使眼色,一邊開始叱喝起來:“李順,耿桂,鍾名坤,你們三個與趙家兄弟,‘河西三友’陪著這小子到外面去,一幹孩兒也全部撤出,這裡只要小蚤兒陪我就行。”
  “小蚤兒”魏角的形色有些猶豫,也有些惶恐,他咬咬牙,又湊到主子身邊,聲音裡透露著掩飾不住的焦急:“三爺,你得再斟酌……”
  眼珠子一翻,劉大川冒火了:“什麼意思?”
  腦門子上滲出了冷汗,魏角低促的道:“三爺的心意我明白,怕只怕……他們收拾不了那小子……”
  目光轉向燕鐵衣的面龐,劉大川不禁冷笑,這時的燕鐵衣,表情異常逼真——完全是一副無主的彷徨不安的忐忑,以及,瑟縮又茫然的神氣。
  拉著魏角走向一邊,劉大川惡狠狠的道:“小蚤兒,你不要和我搗蛋,我看你今晚上是有點不對頭,老是扯我的後腿,與我唱反調,那女人我是要定了,你再少囉嗦,她那小老公,出門之後就會被做掉,你少在這裡自己嚇唬自己,渙散眾心,就憑他那免崽子模樣!還能飛上天去?一只指頭戳不穿他,一隻手也能活活將他捏死,你卻是擔的那門子心事?”
  魏角沙啞的道:“三爺,你沒見那小子動手的情形,耿大頭的本事不算差了,是我們‘旗盤’裡的好手,但只一過招,五只指頭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大家連那小子使的是什麼兵刃都沒看清楚……”
  劉大川緊繃著一張黑麻臉,火辣的道:“耿桂算什麼‘好手’!他那幾下子是你們這撥人中最差的一個,而且,他受傷的原因定是輕敵,小蚤兒,雙方交手有時不全靠本領,運氣,環境,膽識也都有關係,說不定那小子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趕巧撞對了,你卻疑神疑鬼,認為他是個大羅金仙!你也不仔細端詳端詳他,他像個角色麼?呸,胎毛都未褪全!”
  面孔青白,魏角呼吸也顯得急促了:“話是這樣說,但,三爺,內情只怕不這麼簡單;那小子動手的辰光,快得有如閃電,出手,招式,凌厲飛速,無可比擬,我看他不見得是碰巧了,因為他一直舉止從容,神氣安詳,而且動作俐落,毫無牽強僵硬之處,甚至隱隱然有一種特異的懾人氣質……”
  劉大川雙目怒瞪,逼視著自己這個得意手下,咬著牙道:“小蚤兒,我把你這個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混帳砸扁了——***,你可知道你是在‘妖言惑眾’?那小子一付心驚膽顫的窩囊相,臉泛黃,眼帶淚,模樣驚嚇恐惶,只差沒跪下來求饒,就如同個沒娘的孩子一般,他會似你說的這樣霸道?簡直一派胡言,你是欺我沒生這兩只招子!”
  咽了口唾液,魏角黯然無語,表情絕望又懊喪,就宛如看見了死亡的陰影業已覆頭蓋臉的罩下來一樣,神態悽惶得緊……
  劉大川憤恨的又接著道:“就算他有你說的這種本事吧,他能敗了耿桂,也能同樣敗了李順、鍾名坤、趙家兄弟、‘河西三友’,加上近百名兒郎!耿桂是飯桶,莫不成這些人聯合起來都是飯桶?”
  魏角艱辛的道:“三爺,弟子對你老可是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弟子全是替三爺你在打算,生怕三爺你著了道吃了虧;這一對夫婦,必有隱情,他們舉止詭異,言談老辣,而且沉著鎮定,臨危不亂,在在全流露著一股久經風波,慣見場面的雍容氣勢,三爺,弟子判斷,他們必有極大來頭,在江湖上也定然都是頗負盛名的人物,他們突然如此神秘出現於此,真正企圖如何,實有深入追究的必要!”
  冷笑一聲,劉大川不屑的道:“看看,小蚤兒,你自家看看,就似這一對男女,會有‘極大來頭’,或者‘頗負盛名’?先別說樣子不像,我們也是黑道上的老混!什麼三頭六臂,有名有姓的硬把子,扎手貨不認得,不知道?便不見人也聽說過呀,內中可有這麼兩號人物?三爺我眼皮子底下沒有欺瞞得住的邪門道,我們吃這碗賭飯,四方雜處,牛鬼蛇神,那一類人又掩隱得住形藏,逃得過我們的眼睛?媽的,我見到的只是這一對男女畏懼恐惶,低三下四的模樣,卻未曾查覺他們舉止有什麼詭異,言談有何處老辣;沉著鎮定,臨危不亂的氣勢就更連影子也不見!”
  魏角似在呻吟般道:“越是這種會裝扮的人,越是難纏……三爺,以他們的武功造詣來說,他們實不須如此故作驚慌怯悸之態,但他們卻是這種樣子,其中必然有詐,三爺,或是他們有心捉弄我們,輕視我們,或者,他們有意將我們力量分散,以便各個擊破,逐一殲滅!”
  勃然大怒,劉大川獰厲的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分散他兩人加以各個擊破正是老子的計策,他們卻怎生用得上?小蚤兒,你有雙人眼,不會看個明白這一對男女可有一絲半點捉弄我們的樣子?他們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魏角透了口氣,沉痛的道:“三爺,弟子我全是為你老設想……”
  劉大川粗暴的道:“得了,我莫非是才出道的雛兒,剛入門的生嫩娃娃!還用得著你來‘耳提面命’‘指點夾磨’?媽的,我在走三江、過五湖當口,你猶在你媽的懷裡吃奶呢,充什麼熊能?”
  魏角連連躬身,艱澀的道:“弟子該死,弟子該死……”
  劉大川面色稍微緩和了一點,魏角到底是他的心腹臂助,他也不願太給魏角難堪,於是,他拍了拍魏角瘦窄的肩膀,低沉的道:“小蚤兒,你是我的得力孩兒,也是我的左右手,平素我對你怎麼樣?那一點不好,又那一點不厚?我不要你怎麼報答我,只要腳踏實地的替我幹事,順著我的心,我就十分滿意了;你知道,三爺我就好眼前這個調調,你就該怎生出主意幫我弄上手,那小娘子一旦上了床,還怕我不重重賞你!別再嘮叨了,馬上照我的吩咐做,早點完事大夥也早點寬心!”
  魏角用手背抹去臉額上的汗水,嘶啞的道:“是,三爺!”
  又一次得到了劉大川的暗示與魏角的交待,一個圓臉肥胖,模樣生得甚是敦厚福泰的人物走出兩步,向燕鐵衣伸伸手:“我說老弟,走啦!”
  燕鐵衣艱辛的點點頭,拖著腳步,似是有些踉蹌不穩的走出廳門之外,於是,除了劉大川與魏角,廳中所有的人們完全迅速撤離;“吱——匡”,生鐵鑄成的大門業已關緊,並“客拉”一聲從外面下了插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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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刃凝煞 誅醜懾魔

  沿著大廳外的甬道朝外走,燕鐵衣夾在人群中間的,直叫“前呼後擁”,貿然一看,倒頗有他在“青龍社”堂堂裡的魁首威風呢。
  其實,他正處在一群劊子手的當中,正面臨一場血雨腥風的陰翳之前,這些人個個心懷鬼胎,磨拳擦掌,都準備將他活剝了。
  當然,燕鐵衣非常清楚,肚裡雪亮。
  而他也並不是個善人,他早已盤算好,如何收拾這些“不開眼”的跳梁小醜了——他之所以同他們出來,目的便是這個,如同對方的心思一樣。
  燕鐵衣不準備多事殺戮,卻也不準備輕饒了他們,他要給這些人一個教訓,一個可以反悔反省,卻終生不能忘懷的教訓。
  他希望很快解決眼前的問題,越快越好,因為,他尚須要轉回頭去接應冷凝綺——大廳內的劉大川與“小蚤兒”魏角,才是正主兒,才是比較難纏的對手。
  現在,一行人夾擠著燕鐵衣,匆匆來到甬道盡頭的前堂,這些人的臉孔上,個個全展露出那樣戲謔、殘暴,又幸災樂禍的表情。
  他們以為要殺人了,要活生生,血淋淋的將這個孤單、幼嫩、孩兒臉的半大小子宰割碎剮了:他們要看這一幕野蠻卻刺激的好戲上演,他們希望在血與肉的冷酷分裂中求得獸性的滿足,因此,他們期待又迫切,腳步也就更快了。
  剛剛來到前堂上,前行的數十名黑衣大漢已突然四散分開,後面的人們也一樣四散分開,如此,便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在包圍圈的中間,孤立著燕鐵衣,那李順、耿桂、鍾名坤、趙家兄弟、“河西三友”等八個人,則各自分立在彼此可以交相呼應又有利攻守的適當位置——這種情形,表示他們並不太過輕敵。
  燕鐵衣有些不知所措的呆立著,他輕聲驚窒的道:“你……你們想幹什麼?”
  圓臉肥胖的那人,突然極其怪誕的“嘖”“嘖”高聲發笑,他這一笑,整張面容立時失去了原先的敦厚形狀,變得有些瘋狂,有點奇幻,也有些空茫的模樣,那種模樣,和個瘋子相似!
  不用問,燕鐵衣馬上知道了那人必是“瘋癲李”李順無異,這種形狀,正常人那一個扮得出來,裝得出來吶吶的,燕鐵衣又道:“各位……各位,你們不可以侵害我,你們當家的說過了 ”
  “瘋癲李”李順尖叫道:“完了,小龜孫,你完蛋了,我們要宰你,要剝你,要剁你,你的命也完了,老婆也完了,什麼都完了 ”
  “一聲雷”耿桂也大吼:“渾小子,你削了我的五根指頭,如今正是要你用腦袋來抵償的時候 ”
  鍾名坤——那亂發蛇眼的大個子,也嗔目切齒的咆哮:“老子看你還有幾多威風好使?
  害我挨了當家的一耳光,我就要你這小王八蛋全身透穿刀洞,叫你不得全屍體”
  燕鐵衣聲音發抖——他不知自己的臉色是不是也配合著變得蒼白了:“不可以……你們不可以這樣對待我……這是不公平,欠缺道義的……我的妻子還在裡面與你們當家的談判,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不分皁白,下此毒手?”
  “一聲雷”耿桂大叫著警告:“兄弟們,不要上這小子的當,他故意擺出這付可憐兮兮的姿態來爭取同情,其實他的功夫厲害,心性更歹毒得緊,只要稍一疏忽輕敵,即將為他所乘,媽的皮,他完全是在演戲……”
  “瘋癲李”李順怪叫:“我就不相信他的功夫有什麼大不了,看他那熊樣,活脫嚇得尿了一褲襠,呵呵呵,就像只受驚的兔子,那種人扮的兔子,呵呵呵……”
  那“趙家兄弟”中個子修長,扁寬臉膛的一個,也以不屑的口氣道:“耿大頭吃了這小子的虧,約莫是嚇破膽了,這小子碰巧佔了耿大頭的便宜,卻未必佔得了我們哥兒幾個的便宜,不信,馬上叫他見彩!”
  乃弟是個粗橫塊頭,也跟著嚷嚷:“阿哥說得不錯,這猴崽子會有什麼能耐?一把就掏死他!”
  耿桂氣急敗壞的吼:“趙定,趙亭,你兄弟兩個不要瞎亂哄,這小子不是好惹的,他如今的模樣乃是有心裝幸,想打我們個不措手,他可兇得叫你們想不到……”
  燕鐵衣趕忙倉惶叫喊:“不要動手呀,我老婆還在裡面 ”
  “瘋癲李”怪笑如泣:“你老婆!你老婆早就叫我們三爺騎上去了……”
  接著李順淒怖的笑聲裡,在燕鐵衣背後,一桿中空套連,伸縮如意的“環結槍”來得好快,槍尖倏閃,暴刺燕鐵衣脊樑而燕鐵衣的動作便像是同那”環結槍”的出手有著連鎖反應一樣,他的整個身體隨著槍尖飛起——宛若是被槍尖的銳風帶起來的——緊跟著冷虹耀眼,“環結槍”“當”的一聲揚盪而起,光華斜卷,使槍的那名魁梧大漢狂號一聲,血噴如雨,五仰八叉的倒摔出去——只剩一根血糊糊的內筋吊著那顆腦袋了。
  偷襲的這一個,是“河西三友”中的一位。
  在一剎那的震撼與驚窒裡,燕鐵衣身形暴旋,長短兩道芒刺交叉飛掠,“河西三友”剩下的兩個,剛剛才伸手撥取兵器,兩個人的兩條手臂已“呼”“呼”拋上了半空;折斷的手臂在空中滴著血水,形狀是極其怪異可怖的,又似扭曲,又似彎張,卻是那樣不自然。
  這時,“瘋癲李”李順方才來得及撲上,他的一對大板斧狂揮猛砍,又急又慮,一邊口中還發出那種似哭似笑的怪異嘯號聲,燕鐵衣根本不在意,他凌空連翻十二個筋斗,劍芒流燦如電,彷彿冷雨交織,絲絲飄罩,於是,李順踉蹌歪斜,身上的衣衫碎布,摻合著斑斑血肉濺酒四揚。
  霹靂似的咆哮著,耿桂傾力而上,他只得一枚“流星錘”,伸縮飛射,眨眼間便十七錘分成十七個不同的方向砸往燕鐵衣!
  燕鐵衣旋閃騰回,“照日短劍”驀然定豎如峰指天,就有那麼準法,當“流星錘”的十七團光彩還未消失的一剎那,劍刃已經“倉噹噹”的繞纏住了“流星錘”的細鐵煉,不知是劍纏錘抑是錘纏劍,總之,纏住了。
  “趙家兄弟”趙定、趙亭,各執一柄大砍刀,猛虎似的分自左右砍殺過來。
  耿桂大吼一聲,奮力扯錘。
  唇角的笑意才漾,燕鐵衣的手腕倏翻,他自己的力量,加上耿桂拖扯的力量,拳大的“流星錘”猝然飛彈,但見黑影如球,“趙家兄弟”中的老大趙定已驟而慘嚎,拋刀撫胸,連連打著旋滾了出去——斜彈出去的鐵錘,正好擊中趙定的右胸下側,肋骨折斷之外,這一傢伙更砸掉他十年的功力
  在星錘幻映的同時,燕鐵衣翻騰七次,“太阿劍”劍芒吞吐,有若秋水泓泓,耿桂“嗷”的狂吼,一只右眼眼核業已挑起了好高!
  “趙家兄弟”的老二趙亭,也是眼前唯一倖存的“好手”了,他不禁心膽俱裂,魂飛魄散,一面拼命揮舞著大砍刀,一邊哭似的尖叫:“上啊,並肩子一起上啊……”
  吼喊連聲,十幾個高頭大馬的黑衣漢子往前便衝,單刀劈斬,聲勢倒也不弱。
  眼皮子都沒撩一下,燕鐵衣單膝沾地,“太阿劍”“削”聲倒劃一圈光弧歸鞘,在那座光弧形成的過程中,十幾只攜著單刀的人手便撞跌成了一片!
  正面,又有十多名黑衣大漢悍不畏死的揮刀撲上。
  “照日短劍”貼地飛卷——彷彿一張晶瑩的光毯舒展擴張,又似水銀曳地,於是,又十幾只腳也滴溜溜拋竄滾動。
  哀號聲與悲嗥聲響成了一片,淒厲而慘烈,人體在翻騰、撲跌、推撞,鮮血成漿,流灑濺染,這付情景,不僅殘酷,更是破人心膽!
  像一窩老鼠打翻了一鍋沸湯,剩下的那些黑衣漢子們狂呼駭叫,紛紛奪路奔逃,丟盔曳甲,擲刀拋槍,剎那時跑了個人影不見——兵敗如山倒,可不是?
  那趙亭,居然沒有開溜,卻大吼一聲刀若匹練般卷了過來燕鐵衣懶洋洋的注視著對方的動作招式,驀而足尖一跳,單刀一把拋起,他的短劍橫揮,“倉”一聲火星四濺中單刀直飛敵人!
  身形猛偏,趙亭的大砍刀由下往上硬崩“倉噹噹”那柄飛射而來的單刀便直釘入梁,但是,燕鐵衣的短劍也就在此時六次透入了他的雙腿,劍劍對穿,一條腿上六個血窟窿。
  掙扎著,爬抓著,“瘋癲李”混身浴血的往這邊移近——他全身上下,至少有幾十處劍傷,有的掉肉,有的破皮,有的傷骨,但卻要不了命,現在,他真像瘋了一樣,居然仍圖再做一擊。
  微笑著等待李順爬近,燕鐵衣淡淡的道:“朋友,你還想做什麼?”
  臉孔歪曲,血污滿布,李順喘息如牛:“好……小子……你……你裝……得……真像!”
  燕鐵衣安詳的道:“人生和上台唱戲一個樣子,換個角色扮演,也是一種情趣——不過,我不認為你如此辛苦的爬過來只為了說這麼一句話!”
  驟然躍身而起,李順手上緊握著只剩下一柄的板斧,猛砍燕鐵衣天靈,同時尖吼:“對了 ”
  李順的這一招,好有一比——螳臂擋車。
  燕鐵衣連劍也懶得用了,他身形不動,右腳尖暴飛而起,“澎”的一聲悶響,踢中李順下頷,把這位“瘋癲李”胖大的身子整個踢得倒拋起來,連人帶斧,重重仰跌出五步之外短劍歸鞘,燕鐵衣搓搓手,悲憫的道:“何苦?”
  他一轉身,發覺“一聲雷”耿桂正倚在一間密室的門框邊坐著,一手撫著血糊糊的左眼,一邊用那只剩下的右眼痛苦的瞪著自己,身子還在不停的,一下又一下的抽搐點點頭,燕鐵衣溫和的笑道:“老耿,我這一腳,比起你們當家的那腿上功夫如何?”
  呻吟了一聲,耿桂又痛苦異常的抽搐了一下,他竭力提著一口氣,孱弱的道:“你……
  你是誰?到……到底……是誰?”
  笑笑,燕鐵衣回身大步出門,拋下的三個字卻有如金鐵鏗鏘:“燕鐵衣。”
  大大的一震之後,耿桂驀然幾乎搥地、嚎啕痛哭:“都是你們不信我的話……不聽我的勸啊……老天……”
  ※        ※         ※
  燕鐵衣是從前面院落中飛越刺網,飄至屋頂上的,對他來說,屋頂面的“魚鱗瓦”並不難揭,穿過瓦面下的“承塵”更容易,現在,他已經輕輕割裂了一塊“承塵”的木質嵌板,移開一縫,下面大廳的景色赫然入眼,清晰明確。
  大廳裡的情形,令燕鐵衣覺得既好笑又輕鬆——並不比他想像中那樣的險惡尖銳,反之,居然柔和得帶著那麼一種綺麗風光。
  冷凝綺正在和劉大川談笑風生,一個是低顰細語,嗔嘻作態;一個是眉飛色舞,指手畫腳;兩人距離很近,冷凝綺似是有意展示她天賦的本錢,她微仰著那張美豔妖冶的面龐,輕比著纖纖玉骨似的蘭花指,更不時扭動著她水蛇般的腰肢,挺高胸脯,擺動豐滿的臀部,吹氣清芳,檀口傳香,劉大川的模樣業已到了唾涎欲滴,色授魂與的辰光了。
  兩人根本沒有談論正題,全是在扯些閒篇,風花雪月,鴛鴦蝴蝶,女的是眉目傳情,巧笑倩兮,男的是色心越盛,不迷自迷——冷凝綺有意像這樣拖延時間,以待燕鐵衣回援聯手,劉大川則不提正事正中下懷,他更盼望延宕下去待到他的手下們收拾掉那“小老公”之後回來報捷,他便可以或軟或硬,人財兩得了。
  就像這樣,雙方各懷鬼胎,在持續著打情罵俏的局面,劉大川似乎已經認定可以達到目的了,他以為,冷凝綺這類的女人,壓根就是不安於室,水性楊花的蕩婦一型,手到擒來不敢說,至少,也不會耗費多大功夫。
  或者,冷凝綺人盡可夫,生張熟魏俱可入幕,但是,劉大川沒有想到的是——這卻也要人家心甘情願,自家樂意奉獻才行,似他的這等情態,只怕是過份看俏些了。
  唯一神情不安的就是魏角,他不停的來回走動,一下貼到門邊傾聽動靜,一下焦灼惶恐的四處投視,有時抓耳搔腮,有時圍廳繞轉,總之,模樣忐忑憂慮之極。
  在冷凝綺同劉大川突然揚起的一陣笑聲裡,冷凝綺不知向劉大川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話,劉大川回過頭來,豎著一雙倒八眉叱喝:“小蚤兒,你轉來轉去,發的是那門子失心瘋?好好的人,也叫你這等浮躁猴急的樣子給弄煩了,真是***!”
  魏角訕訕站向一邊,澀澀的道:“是,三爺,弟子只是心裡有點急躁,不知怎的老是憂憂惶惶,不落實……”
  劉大川哼了一聲,道:“那是你閒得沒事做的緣故,急什麼,躁什麼?天塌下來自有三爺我抗著,還犯得上你來害愁?說你庸人自擾,一點也不錯!”
  冷凝綺媚笑道:“是不是小蚤兒瞧著我不順心呀?”
  劉大川忙道:“笑話,他敢?我看著都這麼順心,他還敢不順心!他有幾個膽子?”
  眼波如火,冷凝綺膩著聲道:“三爺,我看,找點事叫他乾幹吧?”
  哈哈大笑,劉大川目光一轉,指了指那個仍然穴道未解,僵立賭台後面的”師傅”,道:“小蚤兒,我看你閒得發慌不是!臺子後面的‘大葫蘆’還定在那裡,你去把他穴道解了,推拿推拿,這老小子手藝不錯,別血氣封久了弄癱了他 ”
  魏角一言不發,走到臺盤後頭,仔細檢視著那叫做“大葫蘆”的“師傅”,只見他忽然伸手一拈,兩指上拈起根細長的棕紅色髮絲,吸了口氣,他喃喃的道:“頭髮?用頭髮製穴?”
  劉大川也聽到了,也望著冷凝綺,一伸大拇指:“小娘子,真有你的,想不到人生得嬌美,功夫更是高人一等 ”
  冷凝綺笑著謙虛:“那兒話呀?三爺,比起你來,我這點玩意可是腐木螢光,不堪與皓月爭輝了……。”
  於是,在劉大川得意張狂的笑聲裡,“小蚤兒”魏角卻好似在和誰賭氣一樣,猛的一拍“大葫蘆”背心,又飛快拍打他的胸脅等處,“大葫蘆”驀然呻吟出聲,魏角已將他整個人抬起,“嗶啦啦”的直摔在台面上!
  呼一聲,冷凝綺似是遭了驚嚇,掩著小嘴惴惴的低呼:“天呀,他該不是要整死那個人吧?”
  臉皮一緊,黑麻坑泛閃著油光,劉大川吼道:“小蚤兒,你幹什麼?輕一點不行?你是在和賭氣,還是想嚇著人家這位娘子?媽的!我看你又皮癢了?”
  魏角沒有哼聲,他彎腰把“大葫蘆”仰癱過來,準備開始推拿活血,一邊卻抬起臉來,以怨毒的眼光盯向冷凝綺——他明白這是冷凝綺在施暗箭——但是,他那怨毒的眼光卻在投向冷凝綺面龐上的一剎那,驀地駭然顫抖,瞳孔擴張,就像白日見鬼一樣發了直
  劉大川也察覺了這種情形,他連忙咽回衝到口邊的叱罵,抬頭回視——我的天,就在廳頂的“承塵”一角破口上,燕鐵衣的面龐那樣清楚的展現著,以一種柔和的微笑迎接他們的注視。
  猛的跳了起來,劉大川手指著廳頂,氣急敗壞的大吼:“媽的,***,這小子怎麼會跑到那上面去?這是怎麼回事,那些飯桶都是幹什麼吃的,人呢?他們那些人呢!都死淨了麼?”
  一股寒氣泛透全身,魏角忍不住機伶伶的打了個哆嗦,心往下沉,肌膚上起了雞皮疙瘩,連面孔也變成灰土土的了,他知道,他的判斷業已不幸而中,完了,這一下完了劉大川猶在暴跳如雷:“蠢材,飯桶,一幫子不中用的廢物;幾十上百條漢子,居然連這麼點小事也辦不了?只要伸個小指頭就可以點倒點穿的一個免崽子,卻竟讓他跑掉?李順、耿桂、鍾名坤、趙定、趙亭,還有‘河西三友’,你們都在那裡?還不快快給我滾進來拿人?真正一泡稀尿啊……”
  魏角吸了口氣,臉色陰晦絕望,一開口,先打了兩個冷顫:“三……三爺,甭指望了,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們……他們只怕全已經躺下啦 ”
  劉大川形容淒怖獰惡忿怒的吼:“放屁,那些人又不是木頭,就這麼容易叫人放倒一地?這小子也沒有恁大的道行,眨眨眼的辰光,他能收拾下如許多人?”
  表情沮喪,魏角沉沉的道:“到了這等節骨眼下,三爺,你還不相信弟子的忠告?三爺,今晚我們業已碰上了煞星,恐怕……恐怕就要一敗塗地,冰消瓦解……”
  咆哮如雷,劉大川口沫四濺:“滿口胡柴,小蚤兒,你全是在滿口胡柴,你***嚇破膽了,莫非連頭也嚇昏了?簡直是危言聳聽,混帳透頂!”
  突然銀鈴似的笑了,冷凝綺道:“三爺呀,說真格的,小蚤兒講得一點也不錯,你那些徒子徒孫,現在只怕全躺下啦,誰叫你存心不良,妄圖害人親夫,又想謀人妻子,奪人財物來著?這就叫現眼報,活該你時運不佳,霉字當頭 ”
  大大的搖晃了一下,劉大川臉孔扭曲,形色猝厲有如惡鬼,他目露兇光,臉上的麻點顆顆,陰陰泛紅,顫巍巍的指著冷凝綺,他嘶啞的吼叫:“你你你……你這臭**,你***果真說變就變?好毒的心腸……”
  冷淒淒的一笑,冷凝綺陰沉的道:“別他娘在那裡自作多情,你也不撤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樣?姥姥不親,舅舅不愛,還當你是潘安再世?呸,便天下的男人全死光了,姑奶奶也不會看上你;我心腸狠毒?大麻子,你卻猶要狠上十分;人財兩得,還想殺人親夫,說說看,你還是個人種不是?你還算有顆人心沒有?姑奶奶如果是**,你這孫頭就是**養的 ”
  幾乎一口氣沒喘上來,劉大川的一張面孔漲赤有如火炭,他狂吼道:“我宰了你這浪蹄子,騷淫貨,竟敢耍弄你家三爺……”
  冷凝綺尖峭的道:“你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麻子照鏡——自找難看!”
  劉大川猛一挫身,聲如霹靂:“小賤婦,你死定了……”
  於是,廳頂上,燕鐵衣飄然而落,就落在劉大川的右側五六步處。
  “呼”聲半轉,劉大川狂暴的叱喝:“報名受死,免崽子!”
  燕鐵衣微微一笑,氣定神閒的道:“別緊張,三爺,咱們談談再說。”
  劉大川嗔目切齒的大吼:“談個狗屁,老子同你這對姦夫淫婦拼了……”
  輕喟一聲,燕鐵衣道:“這樣做,你會後悔的,你的那些手下便是榜樣。”
  劉大川雙掌當胸,粗暴的喊:“老子宰你權當宰只雞,後悔個熊?我問你,你又把他們怎麼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如果有機會,你自己看看,前堂裡外淨躺著些人,還有滿地的血。”
  眼皮子急速跳動,劉大川憤恨至極的叫罵:“小兔崽子,小王八蛋,你你,你通通殺了他們!”
  搖搖頭,燕鐵衣道:“有的死了,有的還剩一口氣,我是個慈悲人,所以,留著他們剩一口氣的較多;這只是給他們一個教訓,或者重了點,但卻可使他們終生難忘 ”
  呆窒了一下,劉大川怒吼:“老子不信,你沒那個本事!”
  一邊,冷凝綺冰寒的道:“讓這麻皮試試。”
  笑笑,燕鐵衣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怕只怕,一試之後就有人要悔恨不及了 ”
  劉大川激動又厲烈的道:“你們這一對狗男女唬得住別人,可唬不住我,看我一個一個拎下你們的腦袋來當球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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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伏惡邪 滿載而歸

  擺擺手,燕鐵衣非常平靜的道:“劉大川,你且稍安毋躁,聽我說幾句話……!”
  劉大川氣湧如山的吼叫:“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燕鐵衣安詳的道:“今後,你要深自反省,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切莫再興起這條惡毒主意,我答應放你一馬,然後,我們拿著我們該拿的賭金自行離去,兩不相犯,你認為我的建議如何?”
  怒極狂笑,劉大川沙啞的叫:“你是在做夢,渾小子,你配來教訓我?指責我?你完全是夜郎自大,不知自己為何物,而你猶要‘放我一馬’?我不分你的屍已算你燒瞭高香,你居然還大言不慚反過來‘放我一馬’?我老實告訴你這一對狗男女,今天你們死走了,不殺你們我決不甘休 ”
  冷凝綺不屑的揚著眉兒道:“聽聽,人家劉三爺雄心還不小呢?自己老命只用一根蛛絲吊懸著了,卻還在盤算如何去要人家的命,嘖嘖,新鮮。”
  劉大川磨牙欲碎,面同滴血,一顆顆的麻點全在跳動:“賤人,我叫你說俏皮話,我會用你的頭髮來縫合你這張利嘴——等著看!”
  緩緩的,燕鐵衣道:“如何?你答應不答應?”
  大吼一聲,劉大川口沫飛散:“答應?答應你媽的頭!”
  退後一步,燕鐵衣冷然道:“那麼!你就上吧,劉大川,但我可以斷言,你不是我的對手。”
  劉大川“呸”了一聲:“就憑你?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小蚤兒 ”
  表面上,他是回頭招呼他的手下,但卻在叱喝的那一瞬,猝然一腿暴飛,只聞風響,腿影不見!
  燕鐵衣猛仰頭,劉大川身形旋回,“呼”“呼”“呼”三腿彈翻,快不可言,就宛如一股股勁風掃過,卻根本看不清楚他雙腿的形狀及來勢不錯,劉大川的腿上功夫,的確有其獨到之處,名不虛傳!
  “呸”一聲叱吼,劉大川四次連擊落空,更是怒火攻心,他身形閃騰,雙腿暴蹴狠踹,狂悍凌厲,像是浪涌濤奔,聲勢驚人!
  燕鐵衣一直沒有還手,躲讓穿走,快逾流失——他要先把敵人的實力掂量清楚,路數觀察明白,然後再施以痛擊!
  此刻,“小蚤兒”魏角業已躍至一張桌臺上,全神貫注,目光陰鷙,一付隨時準備乘虛猝襲的架勢!
  冷凝綺當然也不閒著,她不看場中二人的精彩拚鬥,單單注視著站在台面上的魏角,她早已打定主意,魏角不動,她也不動,只要魏角插手,她便絕不客氣,來個半途橫截!
  燕鐵衣在迅捷無匹的閃挪中,已經躲過了劉大川狂風暴雨似的七十多腿,他仍然未曾反擊,因為,他知道對方的腿上功夫厲害,但他判定除了這項本事之外,劉大川必然尚另有專以配合腿功的殺著未用。
  現在,燕鐵衣就等著逼出劉大川這手殺著。
  驀地身形橫飛,劉大川的雙腳直踹而來,燕鐵衣往上一起,劉大川猛然翻滾,兩腿閃縮環舞,頓時腿影如樁,幻成輪狀罩卷。
  燕鐵衣飛起的身形急速斜掠,就在這時,劉大川一腿電閃,直撞燕鐵衣小腹部位,燕鐵衣合掌反推,,劉大川的另一只腿已兜頭蹴至。
  猝然斜仰面頰,劉大川的大腿便貼著燕鐵衣耳邊擦過,而不可思議的,他巨大的軀體驟然拳縮,雙手飛翻,兩溜寒光急射向燕鐵衣胸口。
  是了,就是這一手!
  燕鐵衣不再躲避,微微拋肩,“照日短劍”的冷芒眩映,“當郎”兩響盪開了劉大川兜胸刺來的一寸“闊葉雙刀”、“太阿劍”有如虹影掠空,“崩”聲飛射,把劉大川“猴”的怪叫著逼了出去!
  背後,緬刀的瑩瑩光華就在此際如強矢射到。
  斜刺裡,銀輪倏閃,“當”的一記又把緬刀撞開。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多謝!”
  冷凝綺吃吃笑著,“百刃輪”旋流似千弧串月,在一片尖嘯聲中,凌厲潑辣的卷向了方才偷襲不成的“小蚤兒”魏角。
  驚魂甫定的劉大川猛的吐氣開聲,雙腿橫飛,雙刀劃出漫天晶凝瑩光,燕鐵衣半步不進,“太阿劍”猝顫,一付扇形的光弧便漫布身前拚命扭腰仰頭,劉大川慌忙側翻。
  於是,“太阿劍”便彷彿一條又一條的流星曳尾,快狠無倫的急秘密集發出,刃鋒割破空氣,其聲宛似鬼泣!
  劉大川不禁心驚膽顫,他竭力躲避,一再騰挪,雙刃揮舞招架,汗水透衣裡,喘息噓噓,連神色都變了。
  突然間,串射的流光滾動揉合,形成了一輪三差不齊的芒球晶弧,那樣威力萬鈞的朝著劉大川罩了下去。
  狂吼著,劉大川撲地滾旋,“闊葉雙刀”四面飛舞,眼看著那圈刃輪芒弧就要罩落,斜刺裡,冷電燦閃,“照日短劍”已擱架上他的後頸!
  驀然僵坐於地,劉大川微伸著脖子,動也不敢稍動,一張黑臉,業已泛上了灰!
  燕鐵衣輕輕的道:“三爺,早這麼乖,不是要便宜得多?”
  就在這一剎那中,劉大川猛一低頭,他的右腿居然能從屁股下面倒彈飛蹴,燕鐵衣冷冷一笑,左腳猝起猝落,“克察”一聲,便踩斷了劉大川的右腳踝骨!
  “嗷啊!”
  慘號一聲,劉大川整個人痛得往上挺起,又重重的撲倒,手上雙刀擲脫,嘴巴鼻子全啃進地面,燕鐵衣的短劍仍然冰寒的架著他的後頸。
  搖搖頭,燕鐵衣道:“真厲害,百足之蟲,死而不殭;劉大川,你又有什麼收穫?”
  劉大川的身體俯倒在那裡,就像是一座肉山,他不停的痙攣著,抖動著,鼻涕口涎黏沾得一張面孔都變成花糊糊的了!
  這時,冷凝綺也早已逼得魏角手忙腳亂,捉襟見肘,險狀叢生。
  魏角的輕身功夫極佳,加上他身材瘦小,所以有“小蚤兒”之稱,但冷凝綺的提縱之術更為一絕,比他高明多多,兩人這一較上,魏角的虧可就吃大了,魏角賴以製敵的輕功業已不如人家,其他的本事更是相差甚遠,這個仗,他還到那裡去蠃?
  緬刀揮舞中,滿頭冷汗的魏角步步後退,喘息如牛,身法手眼越見遲鈍,而冷凝綺遊閃騰挪,動作快逾閃電,左手“百刃輪”翻飛翔回,右手“魚腸短劍”吞吐伸縮,神出鬼沒,攻勢之凌厲兇猛,已經完全將她的敵人壓制住了鬥然,魏角暴揮十刀中,身形斜偏,冷凝綺把握時機,“百刃輪”彈閃,以輪上的倒刃絞扭敵刀,同時右手劍倏穿,魏角猛退,冷凝綺右臂下的黑網已“呼”的一聲將他罩住,拋起來摔了個狗吃屎!
  悶哼一聲,魏角腰背挺起,還想掙扎,冷凝綺的“百刃輪”已“刮”的一記在他背脅處開了一條長長的血口子上
  “欸唷!”
  魏角長號出聲,冷凝綺身形一轉,“刮”聲又是一道血槽開在魏角的另一邊背脅上!
  鮮血噴濺著,魏角挺起的腰背隨塌,冷凝綺雙瞳如火,“魚腸短劍”急刺,已扎進了這位“小蚤兒”的尾椎骨!
  “噢!噢……唔……”
  魏角大口大口的吐氣,業已痛得連叫都叫不成聲了一聲不響,冷凝綺的“百刃輪”又已閃亮著揚起!
  冷淡的,燕鐵衣道:“算了。”
  “百刃輪”一翻收回,冷凝綺回眸一笑:“怎麼?不忍心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給過教訓就行,這是在將人‘凌遲’,超過‘教訓’的限度了。”
  放回家夥,冷凝綺笑道:“好吧,依你,夫是天,妻是地,郎是乾,妾是坤,那一層你不壓著我?”
  燕鐵衣啼笑皆非的道:“你真叫人吃不消!”
  聳聳肩,冷凝綺道:“有些艷福你都不會享,瞧瞧爬在你前面的這一位,想都想不到呢!”
  燕鐵衣搖頭道:“你好有一比。”
  含情脈脈的,冷凝綺道:“那一此?我的天?”
  笑笑,燕鐵衣道:“肚臍眼裡冒煙——腰(妖)氣!”
  狠狠“啐”了一聲,冷凝綺雙頰飛紅,連連跺腳:“死鬼,人家不來了,你竟然這樣捉弄人家!”
  燕鐵衣開朗的一笑道:“別吵了,我們先解決正事要緊。”
  說著,他低頭向爬在前面的劉大川道:“三爺,我這一次不殺你,也只是給你一個警告,好叫你永生記得做人要把良心擺在中間,不可邪惡,不可貪婪,更不可過份狠毒,否則,下一次若遭遇到同樣的情形,只怕你這顆人頭就要挪挪地方了。”
  哼唧著,劉大川痛恨的道:“你不殺老子……老子並不領情……待老子再找到你頭上,要殺你的時候,你可別怨!老子不饒你的性命!”
  燕鐵衣道:“話止於此,如何選擇,便全在你了,三爺,以後不論你再和我朝面也好,同別人遭遇也好,設若你這惡習依舊,我包管你死得比你預料的時辰要早!”
  呻吟一聲,劉大川咬牙道:“老子……不須你來替老子……算命……你只要……小心……你自己的腦袋……就行……老子一定要報仇……雪恨……活剝了……你!”
  冷凝綺忍不住尖聲道:“一劍通死這麻皮球去,留下他豈不是同留下個禍害一樣?和這種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豬狗,還有什麼仁義可講?”
  淡淡一笑,燕鐵衣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同樣的,惡人向善,本屬難能可貴,我們總要給他一個省悟的機會,再說,本無深仇大恨,你又拿了人家的,不更該慈悲點麼?”
  哼了哼,冷凝綺道:“隨你吧,我拗不過你,卻看他能否向善?”
  燕鐵衣道:“去取回你的賭金,當然再加上蠃的,台面下是人家的本錢,可別擅動!”
  回頭瞪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悻悻的走向那邊收拾去了。
  歸劍入鞘,燕鐵衣背著手站在一側,劉大川吃力的掙扎著坐了起來,先望瞭望自己那只已經變得粗腫的斷足,一邊歪扯著臉咆哮:“媽的,好狠……兀那小子,有種的報個碼頭字號,我們後會有期!”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會的,三爺,江湖上講究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可不是?”
  喘息了一會,劉大川怨毒的道:“你如此毒辣的傷害我以及我的一幹孩兒,這血海深仇,我永不會忘,不管你在天涯海角,只要我一息尚存,便要追你報復!”
  燕鐵衣笑道:“現在,你相信我有這個本事擺平你手下的那些酒囊飯袋了?”
  猛一挫牙,劉大川的聲音迸自齒縫:“媽的!”
  片刻後,冷凝綺已經收拾妥當,她提著兩只大皮口袋,顯得十分辛苦的走了過來,把皮口袋沉重的擺下,她輕撫垂至額前的一綹秀髮,道:“我們走吧?”
  燕鐵衣道:“全弄舒齊了?”
  嫣然一笑,冷凝綺頷首道:“放心,一文不多取,也一文不少拿。”
  燕鐵衣伸手幫她自地下挽起了兩只大皮口袋,乖乖,好重,壓得他吸了口氣,又嘆了口氣,兩人相視一笑,走向廳門,在冷凝綺用短劍伸入門縫挑撥外面的鐵栓時,坐在那裡的劉大川已在憤急的大叫:“兀那小子,你不是說過你要告訴我你的碼頭旗盤及出身來歷麼?怎麼,就這樣縮頭縮腦夾著尾巴走啦?媽的皮,你有種沒種?”
  “克拉”一聲,門外的鐵栓已被挑開、冷凝綺回頭先狠瞪了劉大川一眼:“麻皮,你再瞎嚷嚷!姑奶奶就給你一飛刀穿死你!”
  接著,她又向燕鐵衣道:“走吧?老公!”
  燕鐵衣雙肩各負一只大皮口袋,他挺了挺胸,回頭一笑:“‘青龍社’魁首,人家叫我‘梟霸’燕鐵衣!”
  說完了話,他偕同冷凝綺出門而去,步履聲逐漸由近而遠,終於消失。
  瞪直了眼,張大著嘴巴,劉大川像被人一棍敲呆了似的僵楞在那裡,怔忡了好一會,等他神智恢復的時候,方才發覺冷汗一身,把裡外衣衫都浸透了!……
  ※        ※         ※
  回到才進集子裡就先訂下的那家簡陋客棧,冷凝綺入房之後卻並不休歇,她立即開始了忙碌的整理收拾工作——將金銀歸納分開,各裝入幾只木箱與皮口袋中,並且重重綁捆,弄得嚴嚴密密,結結實實,然後,她再把一厚疊銀票塞入貼肉的內衫暗袋裡,東西通通歸理舒齊了,她才長長吐了口氣,順便掀窗探頭,望瞭望天色。
  靠在掩緊門扉邊的燕鐵衣,又是有趣,又是好笑的一直看著冷凝綺自個兒在忙活,直到這時,他才似笑非笑的以揶揄的語氣道:“你可真有勁啊!連口氣卻顧不得歇,一進門就摟著金銀財寶不放手啦!”
  白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抽出腋下的那條淺黃絲巾輕拭香汗,邊佯嗔著:“還說呢?卻是你害的,光看不動,累得人滿身大汗。”
  燕鐵衣笑道:“銀錢過手,最須謹慎小心,避嫌自檢,我若幫你整理收拾,萬一少了個一兩半錢的,豈不認定我揩了你的油啦?”
  吃吃一笑,冷凝綺拋了個媚眼過來;“得了吧,我的大當家,別在那裡挖苦人了,眼前這點零碎,在你看來就和打發叫化子差不多,也會動上念頭?再說,我的人都可以被你‘揩’去,何況是這些區區身外之物!”
  燕鐵衣雙臂環抱胸前,淡淡的道:“別這麼大方,其實,我也不會打你與財的念頭,你也不可能讓我打這個念頭。”
  冷凝綺道:“大當家,我可不只是說說玩的,對你,我真不在乎,只要我有的,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錢財你是滿窖滿倉,多得嫌累贅,但是,我保證你還沒有經歷過似我這樣‘色藝’雙全的女人,我就是我,任你權傾天下,威懾九州,也難找到像我這般完美的天然雕塑,怎麼樣?要不要試試?”
  苦笑著,燕鐵衣道:“屢蒙青睞有加,毋任感荷,只是道殊不同,感情心領了!”
  冷凝綺認真的道:“大當家,我這樣做,純是一種奉獻,一種報答,也是一種感恩的表示,因為我所有的,你全有了,甚至更多更好,所以,我能夠奉獻給你的,便只有我的身子,大當家,這個身子已不清白,但卻可以給你滿足同快樂,而且,我不要名份,不要代價,更不會拖累你,甚至以後你想都不要再想一下,對於我,卻將留刻一段雋永又珍貴的回憶,我浪蕩一生,聲名狼藉,可是,我總算真正的將我自己奉獻過一個值得我奉獻的人!”
  沉默了片刻,燕鐵衣透了口氣,道:“不可以。”
  難過的垂下頭,冷凝綺幽幽的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配不上你 ”
  燕鐵衣溫和的道:“不是這個問題,冷凝綺,只因為我們彼此之間還沒有愛在滋生,若是將情感的發展及心意的表示連筑在肉慾上,就未免太過現實與醜陋了,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對這方面的也欠缺興趣,冷凝綺,如果你一定認為必須報答我,往後好好做人,就是最好的方式了 ”
  恨恨的,冷凝綺道:“你真叫迂。”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是我一貫為人的風格,否則,眼前的燕鐵衣,就不會是現在人們口中所說的燕鐵衣了。”
  冷凝綺再試一次:“不會有人知道,只要你我永遠不說!”
  燕鐵衣道:“君子慎獨。”
  無奈的笑笑,冷凝綺道:“好吧,郎君。”
  燕鐵衣一笑:“那是假戲,可別真做,你不知道,倘若再叫一聲,我的心裡都會緊一下。”
  冷凝綺輕輕的道:“大當家,你真殘忍,莫非連叫我過過乾癮的機會都沒有?就算是幻想,是憧憬,是做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吧,你也讓我暫時沉醉一下。”
  燕鐵衣搖頭道:“別說得那樣淒慘,沒這麼嚴重。”
  美豔的面龐上浮現著一抹深沉的悒鬱,雙瞳中也是那麼一片朦朧的煙霧,冷凝綺的模樣就像浸潤在一杯醇酒裡——苦澀,甜美,剎那時的興奮同無限的虛空,但韻味卻長:“當在那家賭場裡,你說我是你妻子的時候,我全身冰冷,又有一股漲溢鼓炸的感覺,像血液都在奔騰沸燙了……這種滋味是由太多的興奮與太多的歡愉所形成,那短暫的須臾裡,我覺得真是你的妻子,忽然間,我對你好熟悉,好親切,又好甜蜜,若是我們相聚在一起已有千百年,好像我們真是連心連體一樣……理智告訴我這是假的,但我卻拚命否認,想抓住那一剎那的激動同歡悅,把我自己埋葬其中,永遠也別再面對現實,只是,我沒辦到,因為現實逼著我覺醒,那麼快就覺醒了!”
  燕鐵衣凝視著她,沒出聲。
  忽然摔摔頭,冷凝綺勉強笑道:“很傻,也很痴,是嗎?”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叫我怎麼說?”
  咬咬下唇,冷凝綺毅然道:“大當家,我們走吧!”
  燕鐵衣訝異的道:“深宵趕路?何必這麼急?稍稍憩歇一會,天就亮了,白天上道不好麼?”
  冷凝綺悄細的道:“不是離開這裡,我還得再辦一件事,到集子後面的那座破城隍廟去一趟。他們每次經過‘馬家集’都住在那兒。”
  立時憬悟了冷凝綺所指的是什麼,燕鐵衣神情冷肅的道:“冷凝綺,必須要去劫奪‘致遠鏢局’的這趟暗鏢麼?”
  點點頭,冷凝綺堅的道:“必須。”
  燕鐵衣不以為然的道:“我們教訓過別人不要貪婪,同樣的,我們自己更須謹記不可貪婪,冷凝綺,你的收穫已經不少,‘刀勾會’那一票弄了一千五百兩金子,劉大川的場合裡必定也蠃取了金銀總數甚豐?”
  冷凝綺道:“蠃了黃金大小錠子一千一百兩,銀踝數百兩,銀票數額四千多兩。”
  燕鐵衣正色道:“這已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冷凝綺,為什麼還不夠?”
  笑笑,冷凝綺平靜的道:“將來的日子,便全指望這幾次的收穫來維持了,以後,只怕我再也沒有辦法靠此種方式賺錢啦,所以,不得不乘著機會儘量多弄幾文!”
  燕鐵衣道:“就以這兩次的所得來說,已足夠維持你一生的生活了。”
  神色忽而有些淒暗,冷凝綺卻迅速以一抹微笑來掩飾:“話不是這樣講,大當家,得要看將來要過的是卻一種生活才行,就以我現在手中這點存底而言,粗茶淡飯,布衣茅舍的日子勉強能以維持,但稍微過得豐足些就不夠了,老實說,我不是能夠適應過苦日子的人,今後不敢奢言享受,可是,總也得叫我多少寬裕點吧?我不能不為往後打算,所以,‘致遠鏢局’的這一票買賣,便非幹不可!”
  僵寂了一會,燕鐵衣道:“不再考慮?”
  冷凝綺平靜但卻不可動搖的道:“無須考慮了。”
  燕鐵衣低喟一聲,道;“那麼,你獨自前去,我恕不奉陪。”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你不怕我跑掉?”
  燕鐵衣道:“你不會跑掉,因為這些財物要留在此地,而且,我相信你的諾言。”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原來你是有恃無恐呀!”
  燕鐵衣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挑挑眉兒,冷凝綺無奈的道:“就這麼辦吧!你在房裡等我,我得了手馬上就趕回來。”
  燕鐵衣低沉的道:“冷凝綺,像‘致遠’這樣的小鏢局子,人少底薄,並不富厚,你去劫財,千萬記得不要傷人,否則,就是過份了。”
  冷凝綺悻悻的道:“奇怪,好像這家鏢局子是你的外甥開的一樣,你就這麼個體恤照應法?口口聲聲全是幫著他們說話?”
  坐到一張竹椅上,燕鐵衣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於是,冷凝綺略一抄扎,又將身上的像夥檢視了一遍,向燕鐵衣眨眨眼,身形宛如一抹輕煙般掀窗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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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城隍廟 黃雀在後

  隔著“馬家集”裡許地不到,與鎮邊只有一條小河擋著,就在小河邊的那道矮岡子下,便是那座破破爛爛的“城隍廟”了。
  幾叢雜木點綴在廟的四周,夜深人靜,野寂荒落,偶而傳來幾聲梟鬥獸吼,越發現得這附近一片淒涼,而那座“城隍廟”也就更加殘破幽森了。
  冷凝綺到達的時候,正巧碰上廟門裡有一條高大的身影晃了出來——那是個滿面於腮,微微有點駝背的中年人,他正提著褲子,睡眼惺忪的蹩向暗影深處。
  顯然,這人是想小解。
  冷凝綺不知道銀票是放在這幾個鏢師的那一個人身上,她打定主意,放倒一個搜一個,速戰速泱,不讓對方有求告或聯手的機會。
  於是,那位大個子仁兄的這泡尿,一半時可就解不出了。
  夜色很沉暗,無月無光,只有空中的幾點星辰眨閃。
  冷凝綺悄無聲息的往那人背後掩進,有如螳螂捕蟬,那大個子懵然不覺,正褪下褲子準備完成公事好再回去睡覺。
  那面形成一幅翼狀三角形的黑網,就好像一片黑雲似的“呼”的一聲罩住了弓著背正在準備小解的大個子,那大個子突遭襲擊,本能的猛力掙扎,然而,他才只扭動撐拒了一下,冷凝綺的纖纖玉指已戮上了此人的“軟麻穴”,大個子悶哼一聲,癱倒於地,一柄細窄的劍鋒已指住了他的咽喉。
  低沉但卻冷峭的,冷凝綺微俯著身道:“不准出聲,不准反抗,否則,我要你的命。”
  聲音是那樣的冷酷穩定,那大個子知道,對方並不是在嚇唬他。
  抖索了一下,大個子驚窒的問:“你要什麼?恐怕……認錯人了吧?”
  冷凝綺冰寒的道:“你們這趟保的鹽銀銀票,擺在誰身上?”
  震駭的瞪著那在暗影中執劍相逼的窈窕身形,大個子這才醒悟到對方乃是來劫鏢的!他不由打了個冷顫,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
  尖銳又冷硬的劍端輕輕向咽喉壓頂了一點,冷凝綺更為狠厲的道:“你說不說話?我老實告訴你,“致遠鏢局’每個月固定的這趟生意,我已釘綴得夠久了,我知道你們出發的時期,歇夜的處所,也知道你們每一次都是四個人護鏢,更了解你們的武功深淺,對你們,我很有數,你告訴我銀票在誰身上,替我減少麻煩,也等於為你的伙計們消彌的一場災難,要不,我宰了你,再進去把他們收拾掉,一樣能達到目的……”
  頓了頓,她又幽冷的道:“而一旦到了那等節骨眼,只怕你們鏢銀不保之外,連性命也都賠上了!”
  大個子透了口氣,臉孔在黑暗中痛苦的扭扯,他艱辛的道:“這……這位姑娘……我們……是‘致遠鏢局’的鏢師……姑娘,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吃的也全是碗場面飲……何必撕破臉逼人於絕?你有什麼困難,不妨說出來,只要在我們能力之內,都好商量……”
  冷凝綺低叱道:“住口,那一個在和你拉交情,盤淵源?廢話少說,回答我的問題!”
  身子痙攣似的抖搐了幾次,大個子吃力的道:“姑娘……我們……只是家不上臺盤的小鏢局……因陋就簡……湊合了幾個苦哈哈混飯吃……既無身家,亦無恆產,底子單薄得緊……連局子的房屋都是向人租賃來的……平素承蒙各方朋友賞臉照應,方才勉強撐起這麼一點小小支架……若是你這次劫了鏢銀,我們五、六年來辛苦奠下的這點基礎,就要冰消瓦解……你忍得下心?”
  “呸”了一聲,冷凝綺冷森的道:“忍不下心我還會來幹這一行?你不要再哭窮叫苦,妄想博取我的同情,我一向出馬之下,例不空回,今天就算拿不到銀子,也要帶幾顆人頭回去。”
  大個子又是憤怒,又是驚悸的道:“你就算行行好,發發慈悲吧!姑娘,我們擔當不起這個損失……如果一定要下手,也罷,我們也只好連性命一起給你!”
  粉臉頓時變青,冷凝綺語聲僵硬:“狗才,你當你家姑奶奶下不了這個手?”
  大個子咬緊牙關,窒著氣道:“殺吧……我們寧肯舍上性命,也不能失去鏢銀……我們不能對不起慘澹經營‘致遠鏢局’的楊總鏢頭,不能辜負兄弟夥的期望,更不能虧負自己的良心!”
  “打!”
  一聲低叱,來自廟門的方向,藍光三溜,疾取冷凝綺背後。
  頭都不回,冷凝綺右手倒甩閃揮,冷電飛旋中,三枚“小梭釘”“當”“當”“當”激拋分墜,頓時,三條人影已自廟裡飛撲出來,站在三角點中,將她圈在中間。
  三個人,都是一身勁裝,年紀也全在三十餘歲上下,每張面孔上俱皆流露著相似的忠耿敦厚之色,他們是武林中人的穿章打扮,顯然本事也還不弱,但卻在粗獷激昂裡,另有一種特別的真摯坦率的韻味,一看之下,即知他們都是正派的後起之秀。
  冷凝綺輕藐的目光回顧,微昂著臉,冷冰冰的道:“很好,自己送上門來,正免得姑奶奶多費一番手腳!”
  三個年青人互視一眼,其中那個寬額獅鼻的青年人滿面堆笑,十分有禮的拱拱手道:
  “這位姑娘,其中想必是有什麼誤會,在下范景梅,姑娘右邊的一位叫陳勉,左邊的一位是簡傑,地下躺著的叫唐富才,我們都是‘致遠鏢局’的鏢頭,俱屬總鏢頭楊保義麾下,只因護鏢前往杭城,一則為了避人耳目,二則為了節省幾文盤纏,方才留宿於此郊外破廟之內,我們在此過夜已有多次,不知是不是犯了姑娘什麼忌諱,或者那裡開罪了姑娘?尚請……”
  冷凝綺打斷了對方的話,尖削的道:“銀票拿來,放你們生出,其餘的廢話一概免談!”
  呆了呆,那范景梅依然陪著笑道:“原來姑娘是有了困難,不知確實數目是多少?尚請示下,在下等也好斟酌為力,四海之內盡是朋友,我們雖然並不富有,但好歹也能幫姑娘一個小忙。”
  冷森的一笑,冷凝綺道:“我要的是你們身上暗保的那筆銀票,不是向你們要小錢,怎麼?你們以為姑奶奶我是討飯的嗎?就這麼好打發?”
  范景梅也不禁臉上變色,但他仍然強忍著心中怒氣,委曲求全的道:“姑娘,武林有道義,行行有傳規,你就算伸手打劫,也總得講點情面,論論根由,何況我們小門小戶,實在承受不起這樣巨大的損失,你再狠,也該給我們留步活命的餘地,那有像這樣強橫霸道的?”
  雙瞳深處光芒閃映如火,冷凝綺驀的飛躍六丈,尖叱道:“渾小子,姑奶奶的傢伙就是情面和根由!”
  她口中叫著,卻一連十幾個筋斗曳落,寒芒冷電,驟雨般掠來,七十七劍暴刺范景梅。
  范景梅駭然奔避,手腕翻揮,一柄“三尖兩刃刀”業已撥出,但是,他也僅有機會撥出兵刃而已,冷凝綺的左臂暴起,“羅剎網”兜頭飛卷,將范景梅一個筋斗扯翻於地。
  後面,那眉濃如墨的簡傑手舞三節棍,“嗶啦啦”猛劈過來,冷凝綺身形猝移半步猛力抖拋左臂,於是,范景梅怪叫一聲,滾翻出去,與簡傑撞跌成一堆!
  使著一對尖銳“峨嵋刺”的陳勉,大吼如雷,連撲連進,雙刺伸縮顫閃,拚命攻擊敵人,而冷凝綺卻翻飛游回,耍孩子似的做了十一次範圍極狹,但動作快速無比的閃移,猝然側倒猛起,雙腿揚彈,“蓬”“蓬”兩響,將陳勉踢得拋起三尺,打著翻滾重重摔出。
  冷凝綺從出手對付這三個青年人,由始而終,只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一氣呵成,乾淨俐落,功力之精湛老辣,確是不同凡晌!
  怒吼著,范景梅已從地下掙扎爬起,他雙手握刀,不要命的衝向冷凝綺而來。
  煞氣頓時盈聚眉眼,冷凝綺猝然貼地橫飛,范景梅一刀搠空,冷凝綺的右足尖已“騰”
  的一聲將他踹了個大馬爬,寒芒閃處,“魚腸短劍”直指范景梅腰脅。
  就在這一剎那間,斜刺裡,若鷹隼,似驚鴻,快得無可言喻,一條黑影暴射而至,那人手中一根三尺來長的青竹竿,輕抖倏閃,“當”的一聲已點開了冷凝綺刺向范景梅腰脅間的劍鋒。
  大吃一驚之下,冷凝綺急退五步,她怒視來人,口中尖叫:“是那一個卑鄙齷齪的大膽畜生,竟然抽冷子暗算姑奶奶?”
  來人黑巾蒙頭蒙面,外罩一襲肥大灰袍,卻半聲不響,身形倏旋,青竹竿在一片狂風勁氣中宛如怒浪驚濤也似洶湧捲上,冷凝綺咬牙切齒,劍輪齊飛,做著凌厲又密集的反攻,雙方甫一接觸,在一片猛烈與翻盪的強力撞擊裡,冷凝綺的豐臀上已挨了一記,打得她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氣極尖叱,冷凝綺雙目光芒有如火焰隱射,她倏左倏右,忽上忽下,劍穿飛輪旋舞,黑網交張卷罩,若同雙翼,而那神秘客卻更是身手登峰造極,快狠準穩之處,無懈可擊,完美得彷彿山岳壓頂,渾然一體。
  在這樣間下容發卻又招招關連著生死的狠拚中,冷凝綺突然彈躍而起,短劍一點驟刺,“百刃輪”斜串出團團光弧飛激,而左右雙網又由下往上,包卷敵人神秘客的身體也猝然拳縮成一團,青竹竿如同形成了一圈密麻麻的竿輪四散流射,竹影三差激轉中,銳風尖嘯,就像來自虛無,來自九幽,另一只短只尺許青竹竿已握在神秘客的手上,突然凝形閃擊,冷凝綺的腰眼一麻,連連打了幾個轉子搶出,她猛一回頭,惡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跺跺腳,飛掠而去。
  於是,那神秘客衝著呆立於側,目眩神迷的幾個鏢師低叱:“還不快走?”
  聲出人逸,等這幾位鏢師醒悟的俄傾,那神秘客早已鴻飛冥冥,蹤跡不見了!
  鼻青眼腫的范景梅急切之下,趕忙嘶啞的大喊:“壯士,恩公,慢走一步,請留名諱以便晚生等拜謝……”
  簡傑,陳勉,也齊齊拉開嗓門大叫:“英雄留步,英雄慢走,英雄救了我們,總要叫我們知道英雄是誰啊……”
  然而,黑夜深沉,晚風如泣,那裡還有那神秘客的半點影子?
  ※        ※         ※
  客棧裡,冷凝綺神色敗壞,怒火如熾,像一頭瘋狂的雌虎般衝進房來,正坐在竹椅上沉思著什麼似的燕鐵衣好像吃了一驚,悚然站起來,他望著冷凝綺憤怒激動的面容,有些愕然道:“回來了?怎麼這樣快法?得手了麼?我看你氣色像是不對!”
  一下子站定在燕鐵衣的面前,冷凝綺像要吃人似的瞪著燕鐵衣,她雙目紅光隱隱,把燕鐵衣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
  似是頗為迷惘,燕鐵衣怔忡的道:“你怎麼了?這是幹什麼?好像不認識我似的!”
  努力調勻了呼吸,冷凝綺憋著一口氣,冷冷的道:“大當家,你來去這一趟,可真夠快!”
  呆了呆,燕鐵衣瞠目道:“說什麼?我來去了那一趟這麼快?冷凝綺,你不是腦筋有了毛病吧?怎麼就這一會兒,便語無倫次了?到底要說什麼?我實在不懂你的意思。”
  再度仔細打量了燕鐵衣一會,冷凝綺卻也在疑惑了——她看不出燕鐵衣同她方才離去之前有什麼兩樣的地方,面不紅,氣不喘,衣履整潔,既無汗漬,亦不沾塵沙,如果說,先前在“城隍廟”外壞她好事的那個神秘客就是燕鐵衣,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怎麼會一點蛛絲馬跡的徵狀也看不出來?
  但是,如果不是燕鐵衣,在周圍地面上,有誰的功力會這麼超絕,而出現的時刻又是這麼湊巧?再說,那不速之客伸手攔阻的動機又是什麼?
  恨恨的一跺腳,她用力坐到床沿,卻又痛得一咬牙站了起來——那地方被青竹竿打腫了。
  燕鐵衣一付不解的表情:“怎麼了?冷凝綺,這是怎麼回事嘛?”
  冷凝綺怒沖沖的道:“今晚上遇見了鬼,一個惡鬼,死鬼,捉狹鬼!”
  像是滿頭霧水,燕鐵衣道:“你越說越叫我迷糊了,是不是——碰上了什麼阻礙?事情有了波折?”
  冷凝綺氣憤膺胸的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吊我胃口?”
  嘆了口氣,燕鐵衣搖頭道:“我看你是真個遇上鬼了,我一直坐在這裡等你‘滿載而歸’,半步未移,你出去前後的經過情形,我又怎會知道?我所看到的,就是你離開前一張笑臉,回來後的這一張兇臉!”
  冷凝綺沉默半晌,方才稍見緩和道:“你——真沒離開房間過?”
  燕鐵衣一本正經的道:“我騙你作什麼?確實沒離開過。”
  咬咬下唇,冷凝綺悻悻的道:“今晚上我可是陰溝裡翻了船,眼看著就要得手了,半截腰裡卻猛古丁殺出來一個程咬金,從頭至尾,屁也不放一個,楞頭楞腦衝著我幹,偏偏那小子功力奇高,尤其動作之快令人匪夷所思,就這樣,我的買賣砸了,還弄了個灰頭土臉!”
  燕鐵衣驚異的道:“竟會有這種事?那不速之客是個什麼樣子,可看清楚了?”
  哼了哼,冷凝綺道:“看清楚倒又好了,他用黑巾掩著頭臉,只露出一雙狗眼,外面穿著一件極不合身的灰色罩袍,連個肥瘦都分不出來……這個野種,本領卻是好強。”
  頓了頓,她注視燕鐵衣的眼睛,緩緩的道:“那人的眼,好像和你的眼一樣炯利有神,而且,他用的兵器是青竹竿——一長一短的兩只青竹竿,若將竹竿換成劍,便是一長一短的兩柄劍,他施展竹竿的招式,則是由劍變化來的,確實的說,他就是把竹竿當劍使!”
  燕鐵衣神色自若的笑道:“越說越像我了,但事實卻不是我,這一點,相信你會分別清楚。”
  冷凝綺煩惱的道:“我就是分別不出是不是你,如果是你,我和你拚命,看你還敢不敢再幫別人!”
  聳聳肩,燕鐵衣道:“算了,權當此事沒有發生,好在你也並無損失,本來,打劫‘致遠鏢局’的事我就不贊成,幸虧有了這一場披折,否則,你得了手連我也跟著心不安!”
  瞪著燕鐵衣,冷凝綺寒著臉道:“大當家,那個人如果不是你,什麼也不用再提,如果是你,可下不為例!”
  燕鐵衣忙道:—這個當然,我就算不幫著你,也不會去幫別人呀,再說,我講過不干預你的行動的,我也並未忘記我的許諾……好了,歇會吧,天一亮我們還得上路。”
  冷凝綺不再作聲,卻獨自立在窗前發楞,像在思忖什麼,又像仍在生著悶氣。
  ※        ※         ※
  頂著當空的烈日馳馬出去了五十多里地,冷凝綺方才告訴燕鐵衣,她要去的目地是“沈君山”、“沈君山”離著這兒有近百里遠,策騎奔行,不快不慢,約得六七天的功夫,燕鐵衣當然沒有意見,他說過,這一月之內的時限是屬於冷凝綺自己的,冷凝綺愛怎麼支配,就怎麼支配,他只能“附諸驥尾”而已,唯一的任務,就是監視著冷凝綺防她逃之夭夭罷了。
  冷凝綺並沒有告訴燕鐵衣去“沈君山”幹什麼,燕鐵衣也沒有問,但他判斷,免不了仍是做那無本買賣,在他的看法,冷凝綺簡直是半瘋狂了,她似乎要在這一個月僅存的光陰裡,把天下所聚的金銀財寶完全搶奪到自己手中!
  燕鐵衣多少有點納罕——他不明白冷凝綺要下手劫掠,為什麼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莫非附近地面上就沒有值得她一顧的對象?但是,冷凝綺不說,他也不便追根究底的盤詰,眼下的辰光,仍是屬於冷凝綺的,她只要不圖脫逃,便享有行動上的自主同自由。
  這些天來,燕鐵衣不時對自己的這種做法感到好笑——他像是成為冷凝綺的扈從,保鏢、兼夥伴了,而實際上卻又完全相反,嚴格的說,他們之間甚至是對立的,只是,這樣的對立情況十分微妙罷了。
  一路上來,兩個人都甚少開口說話,一則是天氣太熱,日頭曬得慌,再則,彼此間也像是找不出什麼話來說,氣氛就有如現下的天候,火辣辣又悶燥燥的。
  路前不遠處有一塊雜草蔓生的荒地,長著幾株垂柳,柳條兒綠黃黃的,似是叫溽暑天氣窒悶得無精打彩的低垂著,那兒,倘有一絲蔭涼可乘。
  燕鐵衣抹了把汗,面龐紅紅的道:“到前面路邊的柳陰底下歇歇馬吧?日頭太毒了。”
  點點頭,冷凝綺無可無不可的道:“隨你。”
  他們兩個人,卻是三馬,另有一匹馬冷凝綺臨時托店家代購的,專門用來駝運她“白手撈魚”弄來的那批財物。
  來到路邊柳蔭底下,燕鐵衣同冷凝綺飄身落地,任由馬兒在荒地上吃草徜徉,他們兩個自自躲到蔭涼的樹下去,燕鐵衣是男人,毫不猶豫敞開衣襟,用衣袖扇風驅熱,冷凝綺卻只有挺熬著的份了。
  透了口氣,燕鐵衣道:“真熱……”
  哼了哼,冷凝綺道:“還是你們男人方便,這兒如果有一口水塘,我看你八成脫光衣裳跳下去了。”
  燕鐵衣笑道:“倒沒有那等嚴重法,不過,能有點冷水澆澆臉,卻未嘗不佳。”
  冷凝綺抿抿唇,正想說什麼,來路上塵頭大起,一串急驟的馬蹄聲悶雷似的往這邊傳來——看樣子,還是一支騎隊。
  江湖上混久了,險惡環境處慣了,往往便會產生一種預感,使人能在某一樣災變或麻煩發生之前,就會先有了心理上的一股壓窒,現在,燕鐵衣突然覺得不大對勁,而冷凝綺的表情也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了。
  望向來路那一片滾盪的灰沙中,燕鐵衣低沉的道:“我覺得,這支騎鐵像是有點怪異,可能——與我們有點牽連。”
  笑笑,冷凝綺僵硬的勾動了一下唇角:“他們趕路趕得很急,似乎在追蹤什麼……如果是追我們,那麼,他們已經追上了,大當家,我和你有相同的感受,那些人好像衝著我們來的……”
  就在兩人的對話裡,十五乘鐵騎業已來至近處,馬上人也似是查覺了他們,於是,突然一聲哨哨響起,煙霧浮迷中馬匹“唏聿聿”長嘶不絕,十五乘鐵騎驟而紛紛仰立打旋,停止奔馳。
  慢慢的,塵沙落淨,十五匹坐騎上的十五張面孔,正朝對著他們,這些張面孔,乃是全由怨毒,痛恨,憤怒所組合成的,有的燕鐵衣認識,有的,燕鐵衣陌生。
  “八環聚義”的朋友們。
  燕鐵衣認識的幾個人,有“石虎”賀修、“玉虎”賀弘、“紅綢飛雲”花川、“七刀攏月”的七位好漢,他不認識的五個人,為首者是一位身材魁梧,方面大耳,雙目炯亮如電的中年人物,兩個滿面病容,頭手各處仍然包纏著白布的瘦小角色,此外,一個是腦袋平整有如斧削,寸發不生的黃臉獨目大漢,另一個,圓臉小嘴,矮胖如缸,短手短足的看上去就宛似一團圓滾滾的肉球一樣。
  燕鐵衣嘆息一聲,喃喃的道:“他們居然果真找上門來了。”
  悄細的,冷凝綺卻咬著牙在出聲:“方面大耳的那個中年人就是‘八環聚義’的老大‘十字流星’梁不屈,頭手還裹著舊傷的那兩個則是‘八環聚義’的另一環‘滄江二奇’常舫、常帆……這兩個小子當時在我手裡傷得不輕,想不到也硬挺著趕來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仇恨的力量是很巨大的,一個人為了報仇雪恨,往往命都可以不顧,又何在乎身上這一點劍傷?剩下兩個人,認不認得?”
  鳳目冷森的閃亮著,冷凝綺搖頭道:“不認得,大概是他們請來助拳的幫手。”
  那邊,“八環聚義”的人已經下馬,賀家兄弟同花川三個卻增加了新的配備——每人腋下加撐著一只竹拐,三個人的行動都顯得相當吃力。
  雙目銳利的“十字流星”梁不屈獨自走前幾步,他盯視著燕鐵衣,聲如洪鐘:“閣下想就是‘青龍社’的大魁首‘梟霸’燕鐵衣燕大當家了?”
  燕鐵衣點點頭,笑道:“不敢當,我是燕鐵衣。”
  梁不屈的臉色是凜烈的,堅毅的,他的語聲更是冷酷而穩定:“燕大當家,閣下同‘八環聚義’之間的——,不論孰是孰非,從此一筆勾消,所有恩怨俱化無形,但是,我們的條件是請你交出冷凝綺!”
  燕鐵衣看了冷凝綺一眼,冷凝綺的表情倔強而生硬,可是,隱約的,卻流露出那麼一絲兒她竭力試固掩飾的期盼與祈求。
  舐舐嘴唇,燕鐵衣和悅的道:“梁老大,有關我出手攔下此事的內情始末,我已與你的幾位拜弟說得很清楚,冷凝綺固然有錯,但賀堯的錯卻更大,冷凝綺被人始亂終棄,憤而出此下策,手段激烈,但其情堪憫,賀堯的不該,業已自食其果,冷凝綺的過失,我也會給她應得的懲罰,不過,卻非置之於死。”
  梁不屈聲音昂烈的道:“燕大當家,這是‘八環聚義’同冷凝綺之間的私怨,閣下領導北地綠林,麾下豪士成千成萬,氣吞河岳,肩抗半天,勢雄威盛,英名喧赫,倘請愛惜羽毛,莫因此些許失著而有損清譽!”
  燕鐵衣道:“你太客氣,太高抬我了,梁老大,私怨之間,仍須存其真理,有所公論,我們忝為江湖一脈,不平之事,該當作不平之鳴,若一味講求淵源,昧於親疏,誰還會出頭來維持這一點幾將不存的武林道義!”
  神色倏寒,梁不屈厲聲道:“如此說來,閣下是下定決心,一意孤行,非要偏袒此女不可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不是‘偏袒’,只是講究是非,分判曲直而已。”
  梁不屈憤怒的道:“閣下並非法曹民官,此亦非‘青龍社’山門內之家務,請問閣下憑何依據妄斷此事?”
  燕鐵衣緩緩的道:“憑了一個人的良心、道義戚,憑為了維持江湖上的公正嚴明,也憑的是打著‘替天行道’的大旗同我燕鐵衣手上的兩柄利劍,梁老大,夠不夠?”
  一邊,冷凝綺激動得淚水盈眶,她咽噎著叫:“大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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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力維義 百善孝先

  這時,那腦袋平齊,頭頂皮骨略作臘黃色的扁臉人物驀地大叫:“老梁,還和這一對狗男女囉嗦個鳥?下手做翻他們才是正經!”
  “玉虎”賀弘也悲憤的叫著:“大哥,我們星夜趲趕,四處追尋刺探,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們在‘馬家集’劉大川賭場裡的行影蹤跡,我們又辛辛苦苦的攔截住他們,莫非只是為了和他們講道理來的?”
  “紅綢飛雲”花川也強硬的道:“動手吧,大哥,任你說破了嘴,姓燕的也不會稍做讓步,他早已安了心要袒護這賤人到底了,我們除了拚殺之外,沒有第二條路走!”
  圓滾滾肉球的怪人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道:“說真的,老梁,不管有沒有這件事,我也早就想會會這位年輕有為的梟中之霸了,我倒要看看,他能‘霸’到個什麼地步?”
  燕鐵衣忽然一笑,道:“這位朋友,你是——?”
  圓球似的腦袋歪了歪,那人道:“呵呵,燕瓢把子,我可沒你那麼大的名頭,小名小姓的,怕你聽不入耳啊,‘笠尖峰’‘盈月翁’曹篤就是我。”
  在嘴裡念了兩遍,燕鐵衣覺得仍然陌生,但是,旁邊的冷凝綺卻低促的道:“我知道,大當家,他是‘青岳派’的掌門人,曾在七個大城鎮裡開過教場!”
  曹篤的耳尖,呵呵笑道:“慚愧慚愧,想不到以我這麼一個沒沒無聞的馬前卒子,猶能一入這位風雲際會的大姑娘耳裡,實是預料不及。”
  指指那頭頂平齊的人物,燕鐵衣笑道:“你又是誰?”
  那人暴烈的道:“武漁櫂,南邊七條官道上通行無阻的驢馬隊‘合’字旗旗首!”
  冷凝綺輕悄的在傍補充:“此人性烈如火,暴躁得很,他號稱‘頂天首’,頭上功夫最是厲害,南邊七條官道上的駝運行隊,舉凡插著黑底白‘合’字旗字號的,都是他手下。”
  燕鐵衣笑道:“原來是這麼一號人物,我還以為他也是南七省的武林首腦呢!”
  此刻,“十字流星”梁不屈冷烈的道:“燕大當家,你是非逼我們出手不可了 ”
  踏前一步,燕鐵衣的形色突然變得酷厲無此,他冷森的道:“在上一次,我已當面警告過你的兄弟們,我饒恕他們的原因只是為了他們罪不至死,而且,我特別強調,那一次給他們活命的機會也是唯一的一次,我表示過,‘八環聚義’的人如果要求找我尋仇,我等著,但務必三思,看情形,各位並沒有三思而行,很好,現在你們來了,我在這裡,要怎麼辦,悉隨尊意!”
  冷凝綺也迅速的道:“大當家,我先接,請你替我掠陣……”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不用上場,我一個人完全接下。”
  急了,又感動非常,冷凝綺忙道:“不,大當家,冤有頭,債有主,他們是衝著我來的,擔子不能叫你一人挑!”
  燕鐵衣凜然道:“我是一幫之主,冷凝綺,你若插手進來,在對付這些人而言,就是我的恥辱,我要以長短雙劍,試試這些人物到底是什麼三頭六臂?竟敢如此咄咄逼人!”
  冷凝綺尚要開口,燕鐵衣已低沉的道:“退下。”
  怪笑一聲,“盈月翁”曹篤道:“大瓢把子,你可真是狂得緊啊,一肩要挑起半片天?”
  燕鐵衣冷峭的道:“曹篤,別看你是‘青岳派’的掌門,比劃起來,你連邊都沾不上。”
  臉上頓時掛不住了,曹篤漲紅了面孔,憤怒的道:“你又算什麼東西?大言不慚的狂夫,我這就來掂掂你的份量,看你憑了什麼在江湖上沽名釣譽,欺瞞天下!”
  燕鐵衣傲然道:“不要一人上,曹篤,何妨一起上?這樣,你們掙扎的時間或許尚能稍長一點。”
  “頂天首”武漁櫂嗔目暴叱:“姓燕的王八羔子,你也不怕吹牛吹破了你的肚皮?簡直囂張得無知!”
  燕鐵衣狠辣的道:“用你的狗頭來試試,武漁櫂!”
  搶先動手的人卻不是武漁櫂,也不是曹篤,竟是“十字流星”梁不屈!
  只見半空中光華燦耀眩閃,一雙尖銳的,藍亮的凸脊十字星已飛劃而至!
  燕鐵衣猝然偏側,“太阿劍”流虹一道,用難以言喻的快速破空直指,劍刃指出,方才響起割裂空氣的銳嘯,梁不屈沒想到對方的劍勢如此之快,一擊落空,暴折三步,而燕鐵衣的“照日短劍”已揮出一蓬光雨,倏罩過去!
  連連翻滾中,梁不屈雙手十字流星飛舞,金鐵密響連聲里,他的一角衣衫業已“刮”的一聲飄飄落下。
  悄不哼聲,“盈月翁”曹篤閃身撲到,動作如電,手上一柄“鐵鷹爪”揉合著他的“紅煞指”交互飛揚,伸縮彈移恍同石火一現,鬥然間已封死了敵人的四方追路!
  燕鐵衣似乎根本也沒打算追,他往後猛靠,“太阿劍”翻卷回繞,一片晶瑩的匹練冷芒周身旋飛,立時硬生生將曹篤逼了出去。
  大吼一聲,武漁櫂長身掠入,一對“金瓜錘”滾雷流石般呼轟壓下,燕鐵衣身形晃掠,劍似萬星殞落,驀地彈起漫天光點罩向對方。
  武漁櫂雙錘揮舞,卻招架不住,極其狼狽的連連倒退。
  半空中,一團身影凌虛撲下,“鐵鷹爪”翩掠如抓,毒蛇似的“紅煞指”吞吐配合,盡是朝著致命的部位招呼。
  於是,燕鐵衣貼地旋轉,長短兩束光流,便倏然有如一個炸碎了的琉璃球,銳芒星點四散分射,曹篤雙臂一振,撥身丈高,但是,當那閃眩的光華還在腳底,燕鐵衣早已暴掠而至,短劍斜揮,在一溜冷電的彈射裡,曹篤慌忙揮爪橫截,然而,快到不可思議,“太阿劍”的鋒刃幻映,曹篤的一雙短腿已經血淋淋的拋起!
  十字星從下往上飛掠,燕鐵衣身形猛沉,“太阿劍”有如驟雨噴灑,成流成條成線的寒芒罩落,梁不屈大叫著翻滾躲避,身上已連連見彩應合著這時才響起的曹篤的哀號,武漁櫂嗔目欲裂,“金爪錘”以雷霆萬鈞之勢揮砸,團團點點,俱是分擊燕鐵衣雙劍!
  劍閃錘旋中,武漁櫂大吼一聲,搶進中宮,低頭挺腰,猛然一頭撞了過去。
  燕鐵衣身形微偏,武漁櫂一頭撞空,倒滑步,又是一頭撞來。
  動作就和業已成為過去的那樣快,燕鐵衣左手短劍突松,右手長劍猝擊,”當”的一響猶才揚起,“照日短劍”已經在半弧一閃之下“撲”的一聲穿入了武漁櫂的後頸!
  原先的勁道,加上劍透入頸的衝力,武漁櫂悶嗥半聲,來勢卻驟然加快,燕鐵衣猛的一個踉蹌,他飛快伸手撥回了自己短劍,一股熱乎乎的鮮血便隨同武漁櫂的屍體齊揚齊落!
  梁不屈尖號著凌空而下,十字星縱橫飛舞,芒影流眩,交叉騰回,燕鐵衣冷然不響,長短雙劍在弧光似電閃的出現中,一陣強勁一陣的迎擊過去!
  於是,梁不屈跳躍竄蹦,拚命招架,血點子卻輪灑旋濺!
  一道赤虹,就在這時直卷燕鐵衣。
  燕鐵衣的“太阿劍”猛的倒圈成十個浩大中空的光球反彈,但見光圈閃耀,“刮”
  “刮”之聲不絕,幾段紅綢,四散飛揚,他身形狂旋,短劍倏顫暴出,花川已經全身一挺,長嚎著僕倒——背上有七個傷口往外噴血!
  賀弘的三節棍就在這時當頭劈落,燕鐵衣看也不看,短劍閃縮,“叮”的一聲穿入三節棍的第一、二節相連的銅環環眼裡,行動遲鈍的賀弘見狀之下奮力拖棍,燕鐵衣左臂飛抖,首節棍頭猝然倒撞,骨骼的折斷聲和賀弘的慘叫一起傳來,整個人已仰跌出五步之外“狠毒啊 ”
  厲吼著,賀修丟掉腋下竹拐,揮動他的“霸王鋼鞭”歪歪斜斜的撞衝撲擊,燕鐵衣卻自他面前暴閃而過,當賀修的鋼鞭才只落下一半,“照日短劍”已十一次穿進又撥出了賀修的四肢!
  七柄朴刀從七個方向劈向燕鐵衣,他雙劍齊旋,精芒似流電蓬飛穿射,當七只人手緊握著他們的朴刀甩起空中之際,燕鐵衣的“太阿劍”已閃指許開外的梁不屈!
  混身皮開肉綻的梁不屈竭力攔截躲避,燕鐵衣一個倒翻彈躍,雙劍劃起串連的弧,飛瀉如雨,瑩光紫芒眩目一片,正在往上湊近的“滄江二奇”,常舫,常帆兄弟二人,連擋都擋不及便雙雙滾倒,血肉模糊中輾轉號叫,兄弟兩人的四柄“虎頭鉤”全丟出了老遠。
  就像並沒有倒躍出去一樣,常家兄弟甫始倒地,“太阿劍”已似流星的曳尾般在一道弧線中射向梁不屈,梁不屈的一對十字星合攏硬接,光華卻一繞急偏,梁不屈拚命側身,再度揮動十字星迎截,他的一只左腳卻在另一股寒電的閃映下骨碌碌翻了出去。
  身子一踣,梁不屈“撲通”單膝跪下,一聲痛呼未及出口,雙手突震,“倉郎郎”連響,他的一對十字星業已滴溜溜斜墜落。
  滿地的殘肢,滿地的血跡,滿地零落的兵刃。
  呻吟淒淒慘得宛似能扯斷人的肝腸。
  臉容上沒有絲毫表情,燕鐵衣的神氣極度蕭煞,他的雙劍早已歸鞘——注現著單膝跌跪,血污滿身的梁不屈,他道:“曹篤狂妄,斬去雙腿,武漁櫂兇邪,取其性命,花川為人陰鷙毒辣,亦不可留,其餘的人,包括你在內,我再次網開一面,重懲而不殺,梁不屈,維護公理正義,便免不了要以暴止暴,就是這樣了,如果你還想報復,‘楚角嶺’上我燕鐵衣隨時候教,不過,你們設若再來,‘八環聚義’便將無一倖存,你記著,自己斟酌吧!”
  語聲冷凜剛厲,有若快刀,又似冰珠彈跳,梁不屈面孔痛苦的歪曲,雙目突凸,牙齒已將下唇咬碎,血染頰唇。
  燕鐵衣轉身大步離去,他向站在一邊,滿臉流露著關切惜愛又感激涕零之色的冷凝綺招呼一聲,翻身上馬,揚蹄奔行,冷凝綺更不怠慢,迅速策騎跟上,猶不忘著那匹牽駝著財物的馬兒。
  於是,這路邊,這荒地上,情景更見淒涼慘布,那些顫抖悠長的呻吟,也都低沉黯啞得宛似一聲聲的嘆息了……
  ※        ※         ※
  “沈君山”是一座並不雄偉險峻,但卻清奇靈秀的小山,山上山下,樹林碧綠蒼鬱,峰角巒勢相互將稱,極得寧怡安詳之趣,的確就像一位小巧玲瓏又端莊秀麗的小婦人,韻味非常雋永。
  山腳下,在一片碧翠山色掩映之中,露出一角紅樓飛簷,頗具情趣,散發著一種特異的寧靜氣息,樓閣朱紅,翠色清新,人沒住在那裡,業已覺得滌塵淨囂,胸中疊塊盡皆消除,飄飄然有出世之感了。
  小紅樓有個不俗的名稱——“攬翠樓”。
  這是冷凝綺的家。
  燕鐵衣不知道,是冷凝綺居然還有一位高堂老母,兩個猶在髻齡的弟弟。
  在燕鐵衣隨著冷凝綺進入內室探視這位躺臥榻上的老太太的時候,他委實不敢相信,一位應該只有五十歲上下的婦人,竟然會這樣的枯槁憔悴法,看上去,至少此她實在的年紀蒼老了十年以上。
  老太太很慈祥,對燕鐵衣表示著適當的禮貌與關注,但對冷凝綺,卻完全是一個慈母對乖女的情感流露,深摯、憐愛、疼惜、又那樣的縱容,母女倆親熱的談笑了一會,老太太精神已不濟,冷凝綺扶侍著母親躺穩,靜悄悄的陪著燕鐵衣走出房來。
  在二樓的涼閣上,冷凝綺將紗窗撐起,微風習習中,“沈君山”的山色盡映入閣,一片幽幽的碧翠,一股靜靜的安詳,好雅緻,好清爽。
  她先請燕鐵衣坐在一張上鋪軟席的大躺椅上,送上一條經過泉水浸凍過的面巾給燕鐵衣淨臉拭汗,然後,又親自泡上一杯香茗,在角落的玉鼎中撒燃起一把乾碎的玉蘭花粉,於是,整間涼閣,便輕香飄漾,更顯得怡然出塵了。
  自己拉了一張小圓錦凳坐在燕鐵衣的對面,冷凝綺先沒有說話,她注視著燕鐵衣,但眸瞳中卻有些淒苦與茫然——這時的冷凝綺,看上去竟是如此的淳樸摯真,如此的善良單純,宛如她根本不是什麼“血蒙嫵媚”,她只是一個美麗卻尋常的少女,一個多愁善感的大姑娘一樣。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你很懂得享受生活的情趣,也很會侍候人。”
  冷凝綺溫柔得幾乎有些羞怯意味的道:“是嗎?”
  燕鐵衣目光遠眺山色,低沉的道:“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沉默了一會,冷凝綺輕輕的道:“剛才,你已見過家母,那是我的親生母親,今年,她老人家才滿四十八歲,可是,卻憔悴蒼老得幾如六十許人了……平素我若不在家,都是由一對僱用多年的老僕夫婦侍候。”
  燕鐵衣關懷的道:“老太太是不是有病?”
  點點頭,冷凝綺幽幽的道:“有病,那是一種罕見的怪病,也是糾纏了我母親多年的錮疾,是屬於肝脾類的毛病,每到發作痛苦不堪,不能吃,不能睡,兩眼模糊,全身浮腫,連一張臉都變成臘黃的了,而且病人體內卻又有如火燒炭炙,唇乾舌燥,但喝不了幾口水……
  這病,很折磨人,在我試過好多大夫之後,終於被一位名醫診斷出了家母所患的病是一種難醫治的肝熱毒,這種病,無法斷根,且極危險,唯一的消極治療辦法,就是在平時服用大量怯熱導毒的藥物,而這些藥物又不是尋常的那幾種,是那位大夫精心配治的幾味藥材,非常珍貴,價格極昂,每配全一次,都要跑上好些個地方才能辦齊,花的錢當然也很可觀……”
  燕鐵衣緘默著,目光卻很柔和。
  冷凝綺靜靜的接著道:“家母每隔三天,就要服用一次這種特別調配的湯藥,老人家也全是靠了這種藥物的支持方才能夠苟延殘喘下去,否則,只怕早就不堪設想了……我的兩個弟弟,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三歲,都還是小孩子,先父過世得早,因此,奉養家母,照顧弟弟的責任便自然由我承擔,平時我出外作案,弄得的幾個錢差不多都拿回來以供家用,主要是支付家母的醫藥所須,這一次碰上了你,我自知劫數難逃,所以才想在被你廢去武功之前儘量積鑽些底子,以供往後的開銷……或許你認為我窮凶惡極,太過貪婪,但是,我有苦衷,我無可選擇……你曾勸我嫁人,大當家,試想有誰會願意背上這麼一個負累?我不是沒有憧憬,沒有理想,而這些對我來說卻都是奢求,我或許可以找到一個好歸宿,但我不能不顧我母親,不顧這個家,對我而言,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燕鐵衣依然沉默著。
  苦澀的一笑,冷凝綺又道:“在你前些時要廢去我武功的時候,我向你要求一個月的寬限,我說要完成一樁心願,就是這個……多弄點錢回來應付以後的日子,如今,心願已了。”
  端起杯子來啜了口茶,茶色淡綠,清香撲鼻,燕鐵衣緩緩的開了口:“你說的這些,全是事實?”
  點點頭,冷凝綺真摯的道:“千真萬確,沒有一個字是假的,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家母,問我兩個弟弟……就是我們回來時在門口玩耍的那兩個孩子——甚至可以去問那位大夫,他住在離此三十裡外的‘棗鎮’,小北門街,開設的是‘余仁堂’藥舖,大夫名字叫何德宣……”
  燕鐵衣深深籲了口氣,安詳的道:“我曾說過,我並不希望傷害你,我一直在找藉口原諒,寬恕你,現在,我找到了,冷凝綺,你有孝心,就憑這一點,已是夠贖取你的過失了!”
  猛的睜大了眼,冷凝綺還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她顫抖的問:“大當家……你,你是說……你是說……”
  燕鐵衣清晰又肯定的道:“我是說,因為你的克盡孝道,我決定免除對你的懲罰,不再廢掉你的功力。”
  一下子站了起來,冷凝綺激動得淚水盈眶,她雙瞳中盪漾著瑩瑩波光,聲音哽噎:“真的?大當家,你說的可是真的?”
  燕鐵衣學著冷凝綺先前說話的語調,使用著她用過的字詞:“千真萬確,沒有一個字是假的。”
  “撲通”跪倒在燕鐵衣膝前,冷凝綺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她全身抖索著,感恩的熱流融合了極度的喜悅,使她泣不成聲:“大當家……謝謝你……大當家……你是我今生今世……所遇見的最好的人……是我最最敬愛的,虧負最多的人……大當家,大當家啊……在你面前,我是多渺小,多慚穢啊!”
  輕輕扶她起來,燕鐵衣正視著她,誠懇的道:“別這樣說,只要你能永遠記得這一次教訓,體會我的一番用心,以後改邪歸正,往正道上學做人,拋棄以往的惡習異行,一切從頭來起,仍舊為時未晚,你的將來,幸福美滿當可預期。”
  一次又一次的點著頭,冷凝綺幾乎是用生命的聲音在起誓:“相信我,大當家,相信我,我一定依照你的話去做……”
  凝視著這張被瑩澈的淚水洗滌得清秀絕倫又不帶絲毫煙火氣息的白淨面龐,燕鐵衣覺得冷凝綺就好像已經脫胎換骨了一樣,眼中的她,這時是如此的靈逸,如此的純真,又如此的皎潔不染,洋溢著—股新鮮的韻質,連雙目中的光輝都淨化了,於是,他知道,冷凝綺的確被他渡過邪惡,引向祥瑞至善之境了。
  站起身來,燕鐵衣溫柔的道:“我走了——不要留我,這些日子來,你受了很多折磨,卻也得到很多收穫,人性的改變是不易的,尤其是由惡向善更為不易,你總算能夠徹悟,我也學了些經驗,至少,我明白了一個人的表裡並非絕對一致的,再壞的人,往往也有他善良的一面,人的本質天性,大多都是由‘善’開源……”
  冷凝綺面頰沾淚,依依不舍的道:“大當家,不能在這兒多住些時?你只才剛到……”
  笑笑,燕鐵衣道:“不了,堂口裡還有很多事等我回去料理,再不趕快,他們恐怕都會急了,還以為我出了什麼事呢!令堂那裡,請代我辭行,我不進去打擾了。”
  知道不能強留,冷凝綺親送燕鐵衣下樓,在燕鐵衣牽著馬匹,由冷凝綺陪伴沿著這條幽寂的林蔭小道走往大路的時候,冷凝綺忽然怯怯的道:“大當家,有件事,在我心裡一直是個疑問,你能不能現在明白告訴我?”
  燕鐵衣笑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事——在‘馬家集’外的‘城隍廟’,當你打劫‘致遠鏢局’那幾個鏢師的時候,突然出現阻止你的那個不速之客是不是我?不錯,是我。”
  冷凝綺如釋重負的透了口氣,俏麗的臉蛋上沒有絲毫怒容,卻浮起一抹淺淺的笑。
  燕鐵衣打趣的道:“不同我拚命 ”
  明媚的笑了,冷凝綺道:“當然不,但是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幫他們?”
  燕鐵衣安詳的道:“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致遠鏢局’總鏢頭楊保義,是個此我還要年輕上好幾歲的小夥子,如今年紀只有二十七八,他是個從貧苦艱困中起家,肯上進,肯奮鬥,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好青年,賦性忠誠坦率,急公好義,做事非常光明磊落,人又厚道,我十分看得起他,七年前,當他尚未開創‘致遠鏢局’的時候,在濟南府因為打抱不平而開罪了當地的一幫惡霸,幾乎叫那幫惡霸殺害,是我碰上了替他解圍,自此以後,他以益友視我,卻執弟子之禮,每年來嶺上探視問安,並報近況,但他卻骨節硬朗,不求依賴,只憑自己苦幹,我幾次要在財力物力上支助他,他都不肯接受,甚至從不向人提起和我有這層淵源,以免授人趨炎附勢之譏,而直到現在皆是如此……他創辦了‘致遠鏢局’,卻依然並不富裕,輕財好義,整天仍在生活上掙扎,這樣的一個好人,這樣的一點基業,倘若叫你給毀了,我何忍心……”
  冷凝綺感動的道:“你是對的,大當家,如果沒有你的阻止,我恐怕就後悔不及了!”
  燕鐵衣上了馬,俯臉笑道:“但是,為了對我未遵約諾言致歉,為了補償你那一次的損失,我已在涼閣上我生過的那張椅子席墊下放了一張紋銀一萬兩的銀票,請你笑納,就算我對令堂的一點心意吧……告辭了,後會有期。”
  感動得再度淚水盈眶,冷凝綺期盼的,依戀又傷感的哽塞著問:“大當家,你什麼時候再來?你一定要來看我啊!”
  策騎奔出,燕鐵衣回頭揮手:“我會來探望你的,善自珍攝了。”
  路,從前面蜿蜓伸展到平原的盡頭,到天邊,一人一騎也便逐漸消失在路途裡,冷凝綺孤單佇立,淚眼模糊,流到唇角的淚水,她已嘗不出到底是苦的抑是甜的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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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神鬼之手
第02章 銀角震天
第03章 紅粉蛇蠍
第04章 鐵漢柔情
第05章 赤騎八龍
第06章 以德報怨
第07章 缺肥山上
第08章 舊債今償
第09章 莽莽雲山
第10章 更近西天
第11章 拖刀之計a
第11章 拖刀之計b
第12章 魔川鬼手
第13章 獨阻狂瀾a
第13章 獨阻狂瀾b
第14章 成者為王
第15章 郎情妄心
第16章 鬼泣神驚a
第16章 鬼泣神驚b
第17章 略施薄懲
第18章 有眼無珠
第19章 八角劫寶
第20章 了卻舊仇
第21章 登臨青山
第22章 欣見故人
第23章 大喜還憂
第24章 單騎歷險
第25章 石屋索密
第26章 虎賁雄威a
第26章 虎賁雄威b
第27章 狼躡紅粉
第28章 定情系心
第29章 敘往論後
第30章 興師問罪
第31章 力挫少林
第32章 生死之約
第33章 大顯身手
第34章 險遭不測
第35章 雙心連系a
第35章 雙心連系b
第35章 雙心連系c
第36章 風雪雙騎
第37章 掌霸劍毒
第38章 小店夜驚
第39章 孤軍深入a
第39章 孤軍深入b
第40章 門循重光
第41章 佳人成雙

此帖於 2008-06-03 05:57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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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神鬼之手

  空中的烏雲濃得象是潑上去的墨,那麼一層層一疊疊地堆集著,狂風打著呼哨在旋轉,毫無忌憚地向大地一遍又一遍地卷來,天際偶而亮起一道耀眼的金蛇,強烈的閃電照得山巒河流俱在顫抖著,沉悶的雷鳴聲隱隱響在雲堆之上,似遙遠的皮鼓在作沒有節奏的敲打,現在正是黃昏時分,假如不是這種陰霾天氣,景色該是極為美妙的。
  眼前是一片草原,荊棘雜樹糾結叢生,如煙的野草蔓生,草原盡頭似與灰沉的雲天混連在一起,這邊,生長著一株孤零零的白楊樹,一個瘦削的身影便懶洋洋地倚靠在樹幹上,這人穿著一襲緊身的黑色衣裳,襟口上一路沿下來繡著片片白色的竹葉,在他身後,一匹高大的黃驃駿馬正低著頭在吃草,模樣兒和它主人一樣,也是那麼懶洋洋的。
  夏天的雷雨來得可真快,剛才一會兒還有太陽光,只這麼一瞬間就烏雲滿布了,要不然,這夕陽晚霞之景也夠得瞧上一陣子呢。
  現在,這靠在樹幹上的人抬起頭來了,是好一張又美又帶煞氣的臉盤兒,他一雙眼睛冷清而瑩澈,黑得發亮,眼角微往上挑,這麼一來,就顯得有些兒寒森森的、威凜凜的了。他的鼻樑直,嘴唇大小適度,卻只略嫌薄了些兒,在他抿著嘴唇的時候,就成為一條下垂的半弧線,看起來令人有一種不敢親近的孤傲感覺,更帶著幾分殘酷悍野的味兒。
  望望天色,他微眯著眼睛朝草原遠處瞧去,神態裡有些不大耐煩,但這不耐煩之色卻顯然不是為了這場即將到來的雷雨,看情形他還另有所待。
  忽然,這人神色一振,他仔細朝前面看了一會,蒼白的面孔上浮起;抹疲倦的笑容,滿是風霜的意態裡,表露出一股無可言喻的歡欣與慰藉,他用舌尖潤了潤嘴唇,喃喃地道:“可來了,希望這場大雷雨不要耽擱他們的行程……”他自語著,但是,老天卻沒有依照他的心願,片刻間,在一霹雷似的雷聲過處,幾道彎曲的電閃象要撕裂天幕般掠草原逝去,傾盆的大雨,就那麼不容情地漫空落下,雨勢大得如黃河決了堤似的!這人搖搖頭,依然姿勢不變地倚在樹幹上,他的馬兒也挨了過來,不住用鼻端觸聞他的面頰。
  雨水沿著他的眉毛直淌,遠近都是一層猛水霧,不一會,人馬都濕得透透的,象剛從水裡撈起來。
  於是,隱隱地,在嘩啦嘩啦的驟雨聲裡,一陣有節奏的輪軸轉動聲傳了過來,間或夾著人馬的叱喝嘶叫聲。啊來了,不知道是一支什麼樣的隊伍,在這大雨天還頂著挨淋往前趕?這人沒有動靜,雙目睜著,一眨不眨地注視人馬聲傳來的方向,沒有一會,在滂沱的雨水霧氣裡,已有一列隊伍移近,馬上的人都下來了,正低著頭,弓著腰,牽著馬匹頂著雨朝前走,在這些行列中間,瞞,敢情還有 輛囚車的鐵籠子裡,坐著一個模糊的身影,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接近了,那第一個走在前面的人是個大塊頭,即使弓背曲腰看起來也是那麼一大截,粗壯得活象是座山!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這人古怪地朝那輛囚車看了一眼,於是,他閒閒地迎了上去,形色輕鬆而灑脫,他的兩肩平隱而安定,有一種特異的沉猛與雄渾意味,滿天的雷雨,似被他一人挑住了。
  那大塊頭噓了口氣,一腳高一腳低地又朝前邁了幾步,猛一抬頭,已看見眼前站著一個人,他吃了一驚,尚未說話,對方已淡淡地道:“大雨天,哥兒們可真夠苦的,下一程由兄弟我來代勞了吧!”大塊頭抹去眼睫上的雨水,睜大了眼仔細向那人看了看,口中吆喝著道:“好朋友敢情是找碴來的?這是‘百隆派’替大寧府押解的重犯,朋友你眸子放亮點……”這人伸手入懷,他的腰部隱隱隆起了一塊,他一面伸手,一邊笑道:
  “百隆派替鷹爪兒當狗腿子,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與道上兄弟為難,這遭區區實在看不過眼去,所以麼,各位也就命裡注定要栽上一次了!”這時,大塊頭後面又跟上來三個人,其中一個瘦得象竹竿一樣的漢子朝側旁一轉,厲聲道:“幹什麼的?竟敢攔路阻止官府囚車行進,莫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李二,你去拿下他,魏老七,你到後面去通知萬三爺,就說有……”這位瘦子仁兄的話語還沒有來得及結尾,對方那人已豁然大笑,疾閃而進,雨水飛濺中,那叫李二的大寧府皂役已狂號一聲,橫著飛出去兩丈多遠。
  幾乎沒有看見他在動作,而他已到了瘦高條身前,這位瘦高條正是大寧府府衙的二捕頭陳昭生,有個外號人稱“青皮狼”,為人最是刁狡奸滑不過,他經過的大小陣仗也可說不少了,此時剛一照面,這位二捕頭已知道大事不妙,這一下撞上硬板子了,一聲大吼,他往後一撤身,拼命叫道:“來人哪,有匪人攔路劫車……”那人在雨中溜溜地一轉,左右一晃,單掌一平倏斜,剛撲過來的大塊頭驟然鬼叫了一聲,一顆鬥大頭顱帶著一臉的血水噴了出去,這一下子,陳昭生算看見了,其實不看見倒還好,一看見他幾乎嚇得屎尿齊流,猛一哆嗦他活象被剝了皮似的怪號起來:“天……天爺……‘鬼手’秋離……”冷冷一笑,那人象幽靈一樣飄進,身軀一矮,躲過了一柄砍山腰刀,左手突斬,另一條人影也號啤一聲,打著轉子僕倒在地上。
  陳昭生嚇得連掛在胯間的一柄長劍也忘了拔出來,他只管一個勁地往後倒退,口中帶著哭音叫道:“來人哪!  硎值攪恕  燉慈四摹  蹦僑恕  硎智錮牒 艘簧   潿 穡 珊璋懵酉蠔竺嫻那舫擔  撓沂忠恢輩逶諮 湮炊  講乓渙  廊 耍 際且恢蛔笳頻慕蘢*!眼看著快接近囚車,一條人影疼地刺裡撲來,兜頭就是二十餘掌,雄勁的掌風激得空中雨水掄成一個圓圈,水珠雨花四下飛濺,力道活象二十柄巨錘同時自不同的角度砸了過來!鬼手秋離狂笑一聲,凌空的身形猛墜急轉,就在這一墜一轉之中,他的左掌又來一平倏斜,宛如一柄來自虛無的血刃淬然反斬上去,“嗤”地一聲裂帛之響,一片布塊飄飄落下!連眼梢子也沒有撩一下,秋離神速無匹地撲上了囚車,此刻,囚車四周已有二十多名勁裝大漢在嚴陣以待,刀芒在雨水中泛得雪亮!.他的身形毫未遲滯,依舊原勢掠下,二十多柄大砍刀在一片吆喝聲中會成一片刀海迎來,他的雙腳卻在眨眼間奇妙地長橫斜絞,在一連串的鏘鏘聲中,二十多柄大砍刀倒有一大半被絞上了天。左掌豎立如刀,猛然劈向囚籠上的鐵柵,在整個囚車的震動中,拉車的馬兒驚惶得人立高嘶,秋離剛剛硬劈斷了一根兒臂粗細的鐵柵,又是一片強厲的勁風直襲而來!
  蒼白的面容突地一沉,他上身微側,左掌挽起一道圓弧,掌勢自弧心直摔背後,“砰”的一聲震響中,他身形一晃,那位猝襲者卻已歪歪斜斜退出去四五步!
  單掌閃電般一掄又回,“ 嚓”一聲,又是一根鐵柵欄被砍斷,他向裡面坐著的一個形容憔悴而孱弱的白髮老人匆匆一瞥,急促地道:“何老前輩,你能出來麼?”那位老人雪白的長髮與雪白的須髯被雨水黏濕成一團,他苦笑一聲,長嘆道:“多謝壯士冒死營救,但老夫雙足足筋已被挑斷,與一般廢人無異,還是請壯士儘快退去,免遭累及。”
  在這老人說話聲中,秋離已頭也不回地與身後來攻迎拒了數十掌,他大笑一聲道:“前輩,在下既來,就是欲與前輩同生死,不能救出前輩,在下亦不做復回之想了!”囚籠內的老人似是一怔,他感動地道:“但……但是,老夫尚有腳鐐手銬在身……”秋離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左掌又閃電般舞成一片叉棘形掃出,在那片似成實質的掌聲尚在空中閃動之間,他那掌沿已鋒利地猛然砍向囚籠之中,於是,一陣清脆的鐵器斷裂聲傳來,他的五指已抓著老人胸口一把提了出來!
  老人身軀甫出囚籠,秋離已大吼一聲,肩膀候然迴轉,左掌又是一平突斜,抖手震飛了一名大漢,手腕一振下,幻成千百掌影扣罩向另一個奮身衝來的紫面紅髯老人!
  那老人暴喝一聲,單足旋地急退,秋離豁然笑道:“萬三葉,你在百隆派是個人物,在我秋離眼裡卻是個廢物!”另一個年約三旬,生有一大把絡腮鬍子的魁梧大漢自一側撲來,手中一把絞鏈錘一場猛砸,四周十七八把閃亮的砍刀也紛紛削落,來勢又狠又毒!
  秋離輕蔑地一笑,肩上摃著一個人卻如此迅捷地募而騰起,在大雨中,他雙腳一個大劈叉又淬然並擾,在他一叉一併之間,七名使刀大漢已慘號著仰身栽倒,而他的身形卻又升高了尋丈!
  那叫萬三葉的老者不由氣得額際青筋突暴,他狂吼一聲,連連推了一十七掌,掌風將傾盆大雨劈得四散紛飛,而鬼手秋離卻已遠逸在三丈之外!虯髯大漢雙目怒瞪欲裂,拉著嗓子大叫:“姓秋的王八蛋,你是他媽有種的就留下來戰個三百回合,夾著尾巴跑算是那一門子英雄好漢?”秋離左手挾著老人,身形在空中一翻倏落,足尖準確無比地一勾,已將在下面倉皇閃躲的“青皮狼”陳昭生踢得摔倒地下,他哧哧一笑,瘦削的身軀平貼著地面飛起,那麼美妙地落在他的坐騎鞍上,馬兒長嘶一聲,冒著大雨狂奔而去,快得就象一雙脫弦怒矢,煙雨迷濛中,傳來秋離桀驁的語聲:“馬大鬍子你等著,待秋離用一隻手摘你項上狗頭……”語聲隨著急劇的蹄音搖曳而去,終至渺不可聞,只剩下漫天的大雨落個不停,淋在這些楞怔的人們身上,也淋在他們心裡,內外都是涼森森的,說不出有多麼窩囊,說不出有多麼冷懾。
  青皮狼陳昭生拼命從地下爬了起採,臉上是又紅又紫,頭髮上還沾著些兒草絮,他摀著肩胛,哭喪著面孔拐了過來,啞著嗓子嚎道:“萬三爺,這可如何是好?那何老兒是大寧府限令歸監的重犯,也是你們的禍根兒,這下子半途吃那姓秋的劫了去,在下可是萬萬承擔不起這罪名……”被稱做萬三爺的紅髯老人哼了一聲,冷冷地道:“陳頭兒,你就甭嚷嚷了,大不了你回去吃一頓排頭摘掉頂上的孔雀翅兒,老夫等人不但結下了這個強仇,掌門人的家法卻更要人的老命……”青皮狼苦著臉哼卿了兩聲,道:“三爺,咱們都是有家有小的人,誰也得往遠處想想,你老就捉摸著給出個主意吧……”萬三葉皺眉沉吟了一陣,道:“奇怪,那鬼手秋離自來都不與人打交道,行事作案也俱是獨來獨往,兩肩荷著一口啥事不管,這次卻冒了這大風險來劫囚車,晤,不知他與那何老兒有著什麼瓜葛?”陳昭生在雨中淋著,面色青中泛紫,他欸了一聲:“誰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猛一看見他施出那記招牌的絕活兒“鬼在哭”,心裡就涼透了,“遇著這塊爹,咱們吃公事飯的伙計除了認栽以外還有哪條路可走哩?”萬三葉也噓了口氣,沉重地道:“老夫手下弟子傷亡不少,眼裡看著卻連一個也來不及救,江湖上闖了十幾年,真有點懷疑自己這段漫長日子是怎麼混過來的……”青皮狼陳昭生用舌頭舔舔唇上的雨水,“呸”地吐出來,搓著手道:“三爺,連你的‘流星大錘拳’都沾不著人家,我這幾下子莊稼把式也難怪一上去就跌了個大馬爬,三爺,你老看看該怎麼辦?咱們總得想個法子回去交待,幹耗在這裡淋雨也不是那麼回事……”萬三葉難堪地沉默半晌,恨聲道:“這樣,陳頭兒你帶著你的弟兄快馬趕回大寧府報訊,並請伊大人再寬限幾天,請順便向伊大人票報,就說老夫我首次失著,也請他看在我倆多年交情份上莫予怪罪太甚,且等哥兒們轉回總壇,面稟掌門,一則自請處置,再則由派中多遣高手,緝拿逃犯,太蒼派方面,也得遣人通知……”青皮狼陳昭生打了個哆嗦,擰了把鼻涕,失魂落魄地道:
  “也只好這樣了,三爺,這次事兒,還請你老多擔待,錢大哥的脾氣你知道,三句話不對就撕下臉來翻桌子,欸,在下說著說著就心裡發毛……”點點頭,萬三葉牽過自己的坐騎來,招呼了一聲與百隆派的一幹人翻身上馬,臨走,他轉頭道:“陳頭兒,地下躺著的無論死活你都給我招呼一下,老夫先走一步了。”青皮狼陳昭生裂著嘴答應了一聲,臉上雨水濕淥淥的,分不出那些亮晶晶的水珠兒裡包含了些什麼?不曉得那些水珠兒是老天爺的淚呢還是陳昭生的淚?在他答應的時候,百隆派的十多名鐵騎在萬三葉率領下冒雨而去,蹄聲漸遠,留在這裡的,只有一片濃重的悵苦與淒涼……黃騾馬的四蹄飛揚著,嘴裡噴著一陣陣的霧氣,在一蓬蓬的泥水進濺裡,它已朝著一個十分陡斜的山坡衝了上去,山腰半坡有一片樹林,不怎麼太廣,但枝葉盤絞糾纏,如果不識得此路徑,也夠走的。
  馬背上,秋離牽著韁,左手環背著緊圍在那何姓老人的腰上,兩個人身子都早濕透了,馬兒的毛也全向下刷,一路上滴著水,現在,他們隔著方才打殺的地方,已有五十多里路了。
  天色早已黑了下來,灰濛濛的,暗黝黝的,只極西的天邊還有那麼一抹要死不活的慘白,雨已小得多了,從滂沱噴注轉成為細細絲絲的牛毛小雨,這種天氣,實在令人喘不得大氣。
  樹林裡垂斜的枝牙滴著水在秋離與那老人的頭頂掠擦而過,半炷香後他們已走了出來,林子外,有一條小路通過山坡直達頂端,那裡益著兩間小石屋,沒有燈火,自這裡看去,那兩間小石屋顯得有些兒孤零。
  秋離一甩頭,臉上的雨滴兒被灑掉不少,他低沉地道:“老前輩,快到了,前面就是。”坐在後面的老人喘息了兩聲,沙著嗓子道:“壯士,為了老夫之危,累及壯士擔冒如此風險相救,老夫實是于心木安,老夫老矣,任他們如何逼害欺侮,也不過就是這麼一把快要人士的老骨頭而已……”秋離坐騎往坡頂上爬著,他笑一笑,微翹的眼裡一片膜隴的光彩:“老前輩,在下素來恩怨分明,滴水之恩都應該湧泉以報,何況前輩予在下之惠又是如此深厚?”老人似乎驚愕了一下,他遲疑地道:“壯士並非是聞得老夫遭此冤屈心有不平纔來施救?”哈哈一笑,秋離道:“在下行道江湖十餘年,來去都是單人匹馬,只要不犯在下,在下亦很少去惹人,不關己身之事,前輩,在下從不插手。”
  “那麼……”老人猶豫著道:“壯士是為了什麼才搭救老夫呢?老夫自認與壯士素昧平生,想不出曾在何處何時見過尊顏?更談不上有過恩惠了……”馬兒忽然顛簸了一下,秋離用勁一提韁繩穩住了,他深沉地道:“前輩,可還記得十年前一個暴風雪的晚上,有一個瘦弱飢渴的少年暈倒在你們門前的故事?”老人大大地震動了,他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道:“什麼?壯士,你你你……你是說,你就是……”秋離平靜地朝遠處凝望著,而遠處是一片無際的黑暗:“是的,在下就是當年那個貧病不堪,飢寒交迫的少年。”馬兒吃力地噴了口氣,來到了那兩間石屋之前,秋離一按馬頭,飄身而下,輕輕舉臂,已將老人抱了下來。
  老人顯然已為方才突來的意外怔住了,他雙目不眨地注視著秋離,滿布皺紋的面孔上刻畫著無盡的蒼涼與老邁:“十年了……壯士………果然已有十年了……假如你不說,只怕老夫永遠也認不出來你就是那個孩子……”秋離微微嘆了一聲,將馬兒牽到屋側一間簡陋搭就的廄房裡,隨意將韁繩丟下,他過來扶老人,推開石屋之門,屋子裡很暗,而且有了一股霉濕的氣息,看樣子,這個地方並不時常有人居篆……將老人安置在一張吱吱作響的破舊竹椅上,秋離找尋著火石點燃了一張白木桌上的桐油燈,昏黃的燈火沉沉地將兩條人影拖在灰白的石壁上、一股深邃的落寞之感向他們襲來,在這裡,歡欣與喜悅是隔得太遙遠了,太遙遠了。
  老人咳嗽了一聲,暗啞地道:“壯士……到現在,老夫尚不知道壯士尊姓大名?”
  秋離站到老人面前,苦澀地道:“前輩,在十年前,那孩子曾告訴過前輩……”人連忙點頭,道:“是的,那時你曾說過你叫‘恨生’,但老夫知道這是假的,壯士,你那時才只十四五歲,老夫已覺得你在眉宇神韻之間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嫉世妒仇、桀驁不馴的煞氣,壯士,看你如今身手之絕,十年以遠,該已有了非凡成就?”秋離黯淡地一笑,道:“沒有,只染上兩手的鮮血,唯一未變的,就是留在心中那股無法消、不能消、死不了、忘不了的恥辱與冤氣!”老人一震之下,驚愕地道:“恥辱與冤氣,壯士,你是指……”籲了一口氣,秋離目光幽淡地凝注著桌上晃動閃爍的燈火,眸子裡有著濃重的迷濛與抑鬱,在這些悠悠忽忽的神思裡,就象瀰漫的煙霧中有一股強烈的紅光,他的眸子深處,也有一片那麼稠,那麼刻骨,那麼明顯的仇恨光芒,這光芒是發自靈魂深處的,不可磨滅的,血淋淋的!
  老人抖動了一下,低啞地道:“壯士,現在,是否可以賜告老夫以真名?”秋離緩緩展出一抹笑容,道:“秋離,秋天的秋,分離的離。”這兩個字就象兩個突然出現的厲鬼,嚇得老人摹地打了個寒顫!他驟駭地瞪視著對方,舌頭宛如打上了結。
  “鬼手?你你……你是鬼手秋離?”秋離無奈地聳聳肩,道:“這是他們硬給扣上的混號,假如有時間與閒暇,在下自己取一個將會雅緻得多。”、老人活動了一下脖子,象剛從一雙無形的手掌扼鉗下掙扎出來似地長長吐了一口氣。
  “壯士,秋壯士,老夫做夢也想不到名震天下,向以殘毒狠辣聞名的鬼手秋離就會是你,會是十年前暈倒在老夫門前的那個瘦弱少年。”秋離背著手走了兩步,淡漠地道:
  “而今,前輩,你已知道了。”老人喘了口氣,急急地道:“告訴老夫,壯士,告訴老夫你為何會在十年前暈倒於老夫家門之前?又為何在老夫替你調養了三天之後就在夜裡不告而別?你又遭受了什麼羞恥與冤屈?又如何知道老夫遇此危難?來,壯士,請告訴老夫……”秋離淡漠地一笑,沉思了片刻後,他道:“前輩,假如你要知道,在下便告訴你,但是,請莫中途插言,請莫予責評……”老人連忙點頭,連忙道:“當然,老夫靜靜聆聽便是……”輕輕依著桌沿,秋離的瞳孔深處又在隱隱閃射著那一股強烈的仇恨之火,這發自內心的怨毒,宛如一條絕毒的青竹蛇,在圍繞著他的靈魂,也在絞絆著聆聽者的心臟;他們的呼吸逐漸相合,脈搏逐漸一致,於是,秋離沉緩的語聲象來自另一個世界,縹渺地響著:“當我來到這個人間,我就嘗到了顛簸流離,貧困無告的苦澀,未滿周歲,我的母親便已去世,五歲時,父親又因替官家鑿石築城而被巨石壓傷成了半身不遂的癱殘,在這種絕境,我父子兩人只有依靠典當與少數親友的接濟度日,父親在愁鬱的煎熬下,沒有熬過我十歲的生日就棄我而去,我只得搬出了那間殘破的小茅屋,用那間埋葬了我整個童年的茅屋換來父親入了土,由那時起,我知道自己是孤單的一個人了,我明白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人關心我,關懷我了,於是,我離開家,開始流浪的生活……”秋離的神色晦暗,他垂下頭去,沉默了一會,又接著講:“自小,父親便不以生活的艱困而忽略對我的教育,因此我讀很多書,那是在黯淡的油燈下摻著父親的淚來讀的,很苦,’是真心在讀,我的祖父曾中過進士,父親幼時也曾被人稱過小才子,哦;這都是很長遠的事了……我離開家,就心去尋求我自孩童的時候起就仰慕的武林遊俠生涯,我受了很多罪,吃了很多苦,到了高山……”老人目光一閃,道:“那是少林派的發祥地……”秋離沒有理他,接著道:“我上了少林寺,但是在半路上就被他們攔下,我說明我是來求師學藝的,卻被那些年輕和尚諷笑了一頓,但我決不灰心,我跪下求他們,哭著求他們,後來來了個中年和尚,輕淡地問了我幾句話,又打量了我很久,似乎十分勉強地將我帶到一座殘舊廟宇裡,那裡是一棟改建了的土地廟,已被他們改做了臨時灶房,於是,我就成了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小雜役了,我整日辛苦,幹著我體力幾乎不勝的工作,但我默默忍耐著,希望有一天能得到他們賞識而教我一點我自小就仰慕的少林絕技,過了兩年,有天我因工作太累而暈了過去,不幸的是那時我恰好端著一堆瓷碗,瓷碗是打碎了,我當然挨了一頓戒尺,然後,我被他們趕出來,象兩年前一樣,孑然孤身地下了山。在經過一條山溪時,我在溪中照了照,瘦弱憔悴的模樣連我自己也傷心得哭了起來.,我這兩年中沒有學得一丁點技藝,甚至連他們的廚僧習武也不准我旁觀一眼,兩年前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兩年後我依然如此。”老人氣得罵了一聲,道:“想不到少林一脈竟是如此持名自大。”秋離擺擺手,道:“此後將近三年中。我一直在東飄西盪,做過小工、雜役、拾荒者、牧牛童,也飢過肚子,挨過揍,臉上沾過人家大爺的唾沫,睡過曠野、破廟、屋廊和墳地,晚上時常自己哭醒過來,警醒過來而除了望著冷瑟的夜空,就只有向自己的影子訴說心中的痛楚而沒有人理我,沒有人睬我,似我開始流浪時自己想到的,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話聲低沉了下去,秋離閉閉眼,再開始述說:“在這三年中,我到過武當派,但他們以來歷不明而拒絕收我,我求過華山派,他們卻要我與一個年紀比我還小一歲的孩子較量一番,我被人家打得鼻青眼腫;在他們圍觀者的哄笑聲中狼狽而逃,後來,我求到了襄陽一家鏢局的總鏢頭,他是‘和字門’出身的好手,經我乾祈萬求始答允了我留下暫充了一名工役,三個月後,我因夜晚到院中沉思,撞見了總鏢頭與他一名鏢師之妻的姦情,不但事後被他毒打一頓,還幾乎被他暗置在飲食中的毒藥害死。我悄悄跑了,跑得很遠,那時候已是冬天,漫天風雪使得我支持不住,於是,前輩,你在門前發現了我……”.老人急切地道:“是的,但體又為何不告而別?老夫身為‘太蒼派’首輩弟子,便是本身所學不能教你,尚可以推薦到派中更強的高手那裡呀……”秋離鬱重地搖搖頭,道:“幾年來受的侮辱、委曲、迫害已經夠了,我實在擔當不住,因此,在我身體稍有起色的時候便悄然離去,但我感激你,我將你的恩賜深藏心中,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報答你。”秋離笑笑,笑中含蘊著苦澀,他又道:“過了沒有多久,我正在鎮上幫人家摃木材,有兩個衣著華麗的人物站在木材堆集的場地隱祕處低聲談著話,我無意中靠近聽到了一個大概,原來他們竟是‘八角會’與‘青衫幫’的人物,他們是在商議著如何聯絡‘紅心教’陷害一個人,而這個人好似使他們十分畏懼,商量的方法竟然全是些陰毒下流的暗算手法,我當時憑著一股義憤,毅然奔到那個人居住之處,他的住處也是從那兩人的口中探悉,是一家不大的客棧,我找著那人,當場毫無保留地一五一十全告訴了他。這人約有四十多歲,瘦瘦高高的個子,雙眼大而且亮,老是帶著一股淡淡的古怪而冷漠的微笑,他聽了我的話以後,深深凝視我有一段很長久的時間,然後,他告訴我三天后到鎮邊的一座山頂去等他。”
  咽了口唾沫,老人關切地道:“後來呢?這人來了不曾?”秋離神色淒側地點了點頭,嗓子沙啞地道:“來了,但卻是拖著一條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的垂死之體來的,他叫我到他面前,提著氣問我的身世,然後,他撕下身上的中衣,要我找一根小木條,逼著我蘸著他身上的血在布片上寫下了許多古怪的武功口訣,又為我一遍又一遍地解說指點,末了,他問願不願意認他為義兄?我說可以認他做義父,但他說兄弟間更來得坦率貼切,於是,當著初升的旭日,我們叩頭起誓結為異姓兄弟,他告訴我他的經歷與一切,因此我知道了他是誰,他教我的那些東西是如何罕見而珍貴,我更明白了那些人暗算了他,最後,他望著我,緊握住我的手死了,他死得很安詳很寧靜,仿佛他了解,也很滿足於這段坎坷旅程的結束,我場哭著向高山起誓,我要為他報仇,為我自己雪恥,我恨那些自以為是,自以為尊的衣冠禽獸,我要用自己的雙手開創我自己的未來……”老人默默地瞧著秋離,好半晌,他道:“你這些年來,名字已夠狠了……”秋離搖搖頭,道:
  “我找著一個隱祕處住下來,開始專心一致地習練大哥教我的那些技藝,專心得常常幾天不食不睡,每隔兩載,我出去找人試試身手,到今年,所有的功夫已完全練成,在這十餘年的時光中,我自學自習,功夫學成了,也搏得了‘鬼手’之名。”老人沒來由自心裡冒起一股涼氣,他喃喃地道:“這樣說來,你還沒有開始復仇雪恥?天爺,就這樣江湖中已被你鬧得神鬼不安了……”.秋離臉上浮起一抹疲乏的笑容,他安靜地道:
  “在半個月前,我得到了你們太蒼派分裂內鬨的消息,前輩與貴掌門人是一系,貴派的太師叔與二師弟是一系,經我探詢之下,知道前輩這一邊力量較弱,貴派太師叔更敦請了百隆派為臂助,又買通了大寧府的官家勢力,我得悉之下,本想即往前輩處告警,但適時又逢上了另一件岔子,經過一番周折處置完了,卻耽擱了時間,貴派已演變成正式火併,前輩這一邊慘敗不堪,貴派掌門人失去蹤跡,不知生死,前輩受創被擒,交付大寧府官家,於是,在方才,‘黑草原’上,我就將前輩請了出來……”老人面孔的肌肉哆嗦了一下,他忽道:“秋……秋壯士,你是如何知道老夫名字的?記得當初老夫並未告訴過你。”秋離笑了笑,道:“那時貴府下人皆稱前輩為何老爺子,前輩在武林中名頭極響,太蒼派居于百齊鎮‘野蘆居’中的人物大約也只有前輩一個,‘髯虎’何大器。”
  一撫銀髯,老人沉重地道:“只可惜如今變成殘獸一頭了,蒼派遭此浩劫,只怕難有抬頭之日……”秋離深沉地望著這只髯虎,慢慢地道:“前輩,貴派那位師叔與百隆派到底是什麼交情?怎麼會與這幫專門替官府爪牙的鼠輩搭上了線,是否花了些銀子?”老人何大器嘆息一聲,道:“我們這位太師叔乃師祖僅有一個關門弟子,他年紀也並不大,只比老夫多上三歲,但他的輩份卻高,百隆派的掌門人‘千蛇尊者’古常振素來他交情深厚,這次派內因權力之爭而鬧分歧,他即曾以太叔身份強迫掌門人退位,掌門人當然不服,並向他面陳道,豈知他非但毫不睬理,競唆使掌門人師弟叛門,於是,掌人昭示全派弟子,下令將他逐出門牆。欸,誰知他們早有謀,在掌門人渝令下達的當晚,派中總壇就有了巨變,老率人往援,半途卻吃百隆派的人馬截住,在殺了個昏天黑之後,不但本身遭擄,一雙腳筋也被折斷,太寧府的官役即趕到,不由分說扣了老夫一個賊匪亂黨之名押上囚車而去,若非壯士相救,只怕這條老命也就到此為止了……”秋離沉默了一會,道:“為報前輩深思,前輩,在下便助你重振太蒼派聲威!”何大器頗出意外地瞧著秋離,激奮地道:“秋壯士,你你你,你此言可是當真?”秋離傲然一笑,道:
  “鬼手秋離自來言出必行。”何大器一拍雙掌,感激地道:“秋壯士!不,老夫還是稱你一聲老弟吧,老弟台,只要我太蒼派一脈再復興,痛誅賊子,老夫必陳稟掌門立你老弟長生牌位,世代受我太蒼派弟子頂禮膜拜,永憶浩恩……”秋離一笑道:“前輩言重了,在下該盡力才是,這些舉止在下卻是擔當不起。”何大器興奮地咽了口唾沫,急道:
  “老弟,你說,那位教你功夫的人士 晤,你的義兄他是何人?”略一猶豫,秋離深沉地道:“在下說了,尚請前輩勿與外人語!”何大器忙道:“當然,這個當然!”秋離面逞虔誠、仰慕之色。他肅穆地道:“在極西之土,有個地方叫做‘長生海’,長生海裡有座小小的島嶼,名喚‘落星島’,‘落星島’上住著一個人,他是‘赤膽聖手’屠孤吉屠大哥!”似是晴空裡響了一個焦雷,震得何大器全身一晃,他大瞪著一雙眼,好半晌,才張口結舌地道:“什……什麼?屠孤吉?聖手屠孤吉?”.秋離深深地點頭,道:“正是,曾經獨力蕩平黃土高原三乾馬賊,活斬洪澤湖一雙毒蟒,力敵錦、丐兩幫聯手之眾,擊潰‘八角會’、‘青衫幫’、‘紅心教’三派串聯高手四十一名的赤膽聖手屠孤吉!”說道這裡,秋離傲然地一笑道:“在下以屠大哥為榮,以為其拜弟為榮!”
  髦虎何大器慢慢地平靜下來,手撫著肚子道:“難怪你這身功夫駭人聽聞,難怪稱為鬼手了,不過,老夫經過這一嚇,卻是……,卻是越發嚇得肚中空虛了……”秋離微微一怔,隨即豁然大笑起來,他迅速進入裡問,片刻後已拿出一個小竹籃來,將籃中的東西一件件擺在桌上,那是一只鳳雞,大半塊熟火腿,一包五香花生米加上兩塊厚的鍋餅。
  何大器一撫銀髯,食指大動地笑道:“江湖風雲堪從細述,五臟之廟卻也不能不祭一番,老弟,老夫被飢火燒得有點失禮儀,尚請莫予見怪。”秋離笑著搖頭,撕了一只雞腿夾在鍋餅中雙手捧過,自己也自懷中抽出一把鋒利小匕首切下一片火腿來嚼著,石屋內,卻洋溢著溫暖,洋溢著知心連心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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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銀角震天

  這是三天后的午時。
  陽光炙熱地照著大地,幾天前那陣落瀑似的豪雨如今已尋不著一絲痕跡,只有地面上隱隱飄騰的薄薄霧氣在浮漾,但這縷縷片片的可憐水霧,也那麼快地在開始離地面就被融化散荊這裡,是一條寬敞的黃土驛道,豌蜒通到前面一座城鎮裡去,那城鎮,是這附近數百里的經商孔道,叫做“仰宛”。‘黃驃馬灑著汗水自路的那一邊急奔而來,它的四蹄翻飛著,帶著陣陣飛揚的塵土,蹄聲敲擊著地面傳出老遠,又是清脆,又是急劇,象一個鼓手在擠著老命擊打著鼓面一樣。
  馬背上,秋離仍是二天前的那副打份,剽悍地握韁馳馬,他背後的何大器已能用雙手環著他的腰際,只是馬匹的起伏,顛簸得這位老人家不輕。
  抹了一把汗水向空中灑去,秋離又用力一夾馬腹,大聲道:“老前輩,咱們快到了,這種大熱天趕路可真叫苦吧?”何大器那張老臉已帶著一片紅潤的光彩,他呵呵笑道:
  “有什麼說的?你老弟都不在乎,老夫我就更不在話下了,這也全是為了老夫的安全啊!”
  秋離目梢子向兩邊遼闊的田野裡匆匆掠了一遍,道:“咱們在仰宛縣城裡住了下來,在城郊東南有家農莊,那兒有幾間房子頗為清靜,屋主人是在下僅有的幾個好友之一……”
  汗水早已濕透了秋離的衣裳,一股強烈的汗酸味自他身上散發出來,何大器迫不及待地呼吸了幾口,忙道:“好極了,到達那裡,老弟你也正可洗個痛快澡……”豁然大笑一聲,秋離一拍馬頭,上身微弓,於是,馬兒奔馳得更快了,汗水流淌分濺,滿天的陽光映著兩人滿腔的赤忱,鐵蹄激起他們豪壯不屈的狂邁之氣,不是麼?一個有著貫日如虹之膽,萬難不懼,一個是抱著重整聲咸基業的雄心,雖在殘敗之下猶詼諧坦磊,江湖上的日子確實是充滿了陰霾與血腥,但要看得開,看得遠,說不定前面就會是光輝和祥的寬盪之途呢。
  遙遙地,路的盡頭已可看見一片聳起的城廓之後,有著連綿錯落的房舍,這個城鎮卻還不小,捉摸著該有一家象樣的客棧能以歇足。
  秋離長籲了口氣,道:“前輩,看見抑宛縣城了?咱們順著這條大路下去,經過一片小丘陵,再轉個小彎過道橋就到了……”何大器大聲道:“越快越好,頭上頂著陽光,嘴裡吃著風砂,鼻子裡聞到老弟身上的異味,這般享受,可才真叫‘無福消受’哩……。。”
  說著話,一騎二人迅速下了一個大斜坡,前面,餵,果然有;片零散散的小土丘擺佈著,小土丘大小不一,都是堅實的,黃紅色泥土堆積成的,丘頂有尖斜平,遠遠看去!活象一座奇形怪狀的墳墓。’道路,就是這麼偏在這片土丘中間穿了過,何大器吞了口唾沫,側首朝前面瞧去,低著嗓子道:“老弟,這片丘陵子看上去有點不大對味道,象……象是一片亂葬崗嘛,晚上經過這裡,只怕要提著膽子走……”秋離點點頭,道:“可不是,記得在下第一次來的時候,心裡也是這麼想過,當時不但覺得扎眼,連心裡都有些涼嗖嗖的,宛如在那些丘陵子後面藏著些……咦嘿!”他話未說完,叱喝著提韁糾正了馬兒奔跑的方向,快速奔入了夾在丘陵中的道路上去,兩邊的土陵子重重疊疊的,時而可見參差不齊的陵尖兒突了出來。秋離又抹了一把汗,接上他方才沒有說完的話:“這黃騾子怎麼亂跑一通?莫不是太累了?喔,前輩,在下那時老覺得土陵子後面象藏有鬼眼在向人窺視……”何大器舔舔嘴巴,道:“說得有理,這地方帶著點邪!”秋離沒有回答,卻仿佛睡著了一樣垂下上身,馬兒也隨即緩了下來,何大器心頭一驚,低促地道:“有什麼不對?老弟,你聽見了什麼?”秋離的上半截身子差不多已快接近了地面,他用雙腳扣在銷環裡的力量支持自己全身的體重,一面輕輕朝何大器擺擺手!馬兒緩緩地走著,蹄聲清脆而有節奏地一下一下傳了出去,秋離傾聽了一會,悄然坐好身子,何大器用手緊抓著後鞍的皮扣,急促地道:“如何?”秋離眨眨眼,道:“這地方果然有點邪,那些土陵子後面也果然藏著些鬼眼在向咱們窺探,方才,在下已隱隱聽到有馬匹的鼻噴聲與不少人故意壓制住的呼吸聲,現在,咱們可能已經陷入了重圍之內了!”何大器又吞了口唾沫,緊張地道:“是衝著我們來的?”秋離笑笑,道:“要不,是因為什麼呢?
  他們總不會有興趣趕頂著曬得頭皮發蔫的大太陽在這兒欣賞風景吧?”何大器神色裡有著極度的憤怒,他恨恨地道:“好,想不到太師叔他們竟會如此趕盡殺絕!”秋離靜靜將坐騎往路側馳去,低沉地道:“這卻不一定能照他們的心願,前輩,自來趕盡殺絕的事兒都是我姓秋的一個人包攬的!”何大器一怔之下,忽然呵呵笑了,當他的笑聲剛剛揚起,後面,已突然傳採一片急速而緊密的馬蹄聲!這片馬蹄聲來得奇怪而出人意料,它象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又似是自虛無裡忽而湧現,宛如干百個鼓手在一次手勢下募然擂起了鼓一樣!
  何大器的笑聲沉了下去,他急忙回頭注視,吃驚地道:“老弟,土陵子後面半截腰殺出一批馬隊,大約有百多騎!”秋離眼皮也不撩一下,淡淡地道:“他們即將人仰馬翻了!”何大器又道:“吾等是否邊戰邊跑?他們人多……”哧哧一笑,秋離道:“打這種仗,前輩,在下是行家!”他剛說到這裡,丘陵四面,忽然響起了一片嗚鳴的號角聲,號角聲似在咽泣地起伏飄盪著,自陵堆之後,已有一批批穿著黑色勁裝的大漢閃了出來,他們個個刀出鞘,弓上弦,居高臨下地監視著道路上的一騎二人。大略一估,這些伏擊者約摸有三百多人,個個都是虎背熊腰,好大的個頭。
  後面的馬隊,此刻已一字橫開,重疊三排攔住了退路,馬上騎士也是一式黑色緊身衣,連珠強弩平攔馬頭指向這邊,動作熟練而利落,一看就知道是飽經陣仗過的。
  秋離勒住了馬,冷冷朝起伏的丘陵及後面的敵人掃視了一遍,淡漠地道:“做生意做到我姓秋的頭上來了?各位可是命裡注定煞星高照,怨不得命薄,現在,誰是領頭的給我滾出來放句狗屁!”一個頂端平坦的陵堆子豁地起了一陣中氣十足的大笑,笑聲中,一個身材魁梧,紅光滿面的中年大漢朝前跨了兩步,他生有一張寬大的嘴巴,絡腮鬍子刮得很乾淨,卻留下青蔥蔥的一片胡茬子,這人瞪著秋離,宏聲道:“下面可是名震江湖的鬼手秋離大哥?”秋離心裡罵了一聲,高聲道:“正是在下這半吊子,高高在上的這位仁兄莫不成是皇帝老兒的小舅子?”土丘上的大漢聞言之下,窘迫地怔了怔,他身旁一個六旬青面老人極為不悅地哼了一哼,大漢連忙朝老人低聲說了句什麼,笑著道:
  “秋大哥,不才等乃是百隆派的小角色,本來不敢騷擾秋大哥大駕,但是麼,呵呵,秋大哥知道,這趟秋大哥半途截去了官家重犯,上面壓了下來,陪同押解之人乃本派弟子,若不擒回那犯人,本派也實在交待不過去,所以只有在此處候駕相請,還煩秋大哥高抬貴手,交回犯人容不才等帶回,黑草原上的事本派也一筆勾銷,不再追究何大器一口老牙咬得咯崩作響,他切齒地道:“這大個子老夫識得,他是百隆派‘鐵馬堂’的堂主,他身邊的老鬼乃百隆派紅旗掌法‘青面閻王’羅小成……”秋離恩了一聲,笑了笑,提高嗓子道:“朋友,可能你不懂,但在下也要告訴你幾句話,在江湖上闖,是刀舔血的玩意,是殺人越貨的生涯,有什麼能保使你我不致命喪黃泉?不絕子絕孫?那就是‘仁義’二字,假如連仁義都不顧了,隔著挨刀槍的節骨眼也就不遠了,貴派多年來為官府做爪牙,利之所在,江湖規矩一概不論,善善惡惡有錢就逮,武林中的忠孝節義全被你們一股腦地拋到九霄雲外,說你們為虎作倀猶是說輕了,喪心病狂扣在各位頭上才略略扣對了那麼三分,在下不殺得你們屍橫遍地已是體念我佛有好生之德,如今你們竟還仗著人多勢眾想來栽在下的冤枉?錯了錯了,各位錯得全離了譜了……”他的語聲鏗鏘有如金石墜地,又有力,又沉雄,直罵得四邊周遭上下數百人面紅耳赤七竅生煙,卻是個個在那裡啼笑不得!紅面大漢這時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他老羞成怒地吼道:“秋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憑你一人之力豈能獨撐傾廈?你如今已陷入本派與太蒼派重重包圍之中,不要給你面子你還賣乖,如若你不依照方才本派所言行事,只伯今天你便離不得這亂丘陵!”秋離豁然大笑,道:“好朋友,你可明白你這是在對準說話麼?姓秋的雙手之下,不知濺了幾許狂夫之血,殺了多少醜類之命,朋友,假若你不相信,你就可以試試,不過,姓秋的先忠告你,這一生中,你卻只有試這一次的機會!”站在山丘上的紅臉大漢氣得面色泛了紫,他怒極吼道:“秋離,本堂主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
  “呸”了一聲,秋離輕蔑地道:“你早知道我的回答,這是不可能的事!”紅臉大漢猛一咬牙,尚未說話,他身邊的青面老人已暴喝一聲道:“好個跋扈之徒,老夫就衝著你這狂傲之態也就不能如此善罷!”秋離哧哧一笑,冷厲地道:“那麼,老不死,你就先下來送終,光只站在上面幹叫算不得英雄,算不得是百隆派的紅旗!”青面老人雙目怒睜,大吼一聲就待往丘陵下撲來,他身邊的紅臉大漢急急將他一拖,又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青面老人滿懷憤怒,雙目死盯著秋離不放,這時,紅臉大漢已自身後抽出一面血紅的三角旗,大聲說道:“姓秋的,咱們就試試看吧!”語聲未已,秋離已候躍而起,在他躍起的一霎,手中的韁繩猛地往路邊一帶,那匹被稱作“黃驃子”的馬高嘶一聲,體解人意地怒奔向路邊一條呈不規則彎曲狀的淺溝而去!
  何大器緊握著皮鞍的扣環,奮聲叫道:“老弟,小心了!”秋離眼看著何大器連人帶馬闖進了淺溝,在一片飛揚的塵土中,丘陵頂上紅臉大漢的三角小旗已連揮三次,於是,一陣陣強勁的弓弦聲串成了一片,無數尖利的箭矢泛著藍汪汪的光點,似一群群的飛蝗銳嘯著蜂擁射來!
  在空中已經力竭下墜的身子,又在秋離雙臂猛振之下電射而起,幹百只怒矢閃著寒光自他腳底掠過,他人在半空一斜,已那麼不可思義地飛掠而到,看著尚隔有尋丈,一個離得最近的丘陵上的三名大漢已狂號著分成三個方向摔出,三股血箭也如此鮮豔地噴射出老遠。
  秋離足尖一點陵頂,’又朝另一個土陵子射去,那裡站著的五名勁裝大漢齊齊吼喝一聲,分開兩邊,五柄鋒利的馬刀摟頭便砍,秋離看都不看一眼,在那五柄馬刀剛剛舉起的時候,他一式“鬼在哭”倏而猛斜斬去,兩顆人頭已直彈而起,雙腿微彎突閃,另外三位仁兄也一路慘叫著滾下了陵堆,而秋離卻藉著這彈腿之力暴撲向另一個丘陵!
  縱橫的流矢那麼緊密地跟著他,“噗噗”、“嗤嗤”地在他身軀前後左右閃飛著,但氣煞人的卻是老差那麼一點而射不中 假如射得中,也就難稱為鬼手了。
  另一個丘陵上的七名勁裝大漢一掄弓沒有射中敵人,先已心慌意亂,還沒來得及躲閃,一隻手掌已有如魔鬼的詛咒,那麼虛無莫測而又如影隨形地飛來,七個人幾乎不分先後地仰翻滾下,滿空的鮮血亂噴怒灑,在這些殷紅的液體尚未在人們的瞳孔中凝形.秋離已有如一頭鷹鷲般直撲上那紅面大漢站立之處!
  紅臉大漢幾乎驚愣了,自對方開始出手到現在已直衝而上,總共也只不過是喘兩口氣的時間,而這在尋常人認為短促得微不足道的時間裡,自己方面已有十五個活生生的彪形大漢變成了掌底冤魂,對方出手得這麼快,這份歹毒,真是、驚魂動魄啊!青面老人喉中低吼了一聲,迅速拔出背後的一柄短把月牙鏟,他咬牙切齒地道:“周堂主,人已上來了,你還在發什麼楞?”紅臉大漢急忙翻腕抽出自己的金背砍山刀,邊向一側怒吼道:“立即下令馬隊前往捕捉何大器!”他身側一‘個手執長矛的大漢答應一聲,高舉手中長矛左右揮動。在這邊,秋離已在倏閃之下一掌震飛了兩名攔路的大漢,再猛一旋身,另兩名也狂啤著分朝左右跌去,在他們翻跌的一剎那,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們的眼球都已血糊糊地吊出在目眶之外!紅臉大漢怒吼著衝來,邊大叫道:“老子和你拼了,你這雙手血腥的殺胚!”。
  秋離出手到現在,仍然只是用一只左掌攻敵,他的右手安穩地插在腰襟裡,而越是這樣,越發顯得他那狂傲野悍之態不可言喻,此刻,他一躍而起,人在空中一個轉折,大笑道:“大堂主,罵得好,只是咱們誰也稱不上善人!”笑聲中,他已連連躲開了兩柄斬砍的鬼頭刀,突閃之下,又是一記“鬼在哭”瀉向了那紅臉大漢!
  紅臉大漢淬覺銳風襲來,心頭一震,手上金背砍山刀抖出片片金芒銀花護體,高大的身子同時向一旁掠出;這邊,那位青面老人羅小成也悶聲不響地掩撲上來,兩柄月牙鏟帶一溜的寒光,直插秋離背後!一聲肉掌與金鐵交掌的刺耳震響聲傳來,紅臉大漢被震出四五丈遠,秋離瘦削的身形倏然騰出,險險讓過了“霍”然戳空的月牙鏟,左手一拆一翻之下,已那麼巧妙不過地抹到了羅小成的頸緣!
  只覺一鏟戳空,一片利刃似的冷風已逼上了脖子,羅小成驚呼一聲,拼命後仰,手中短鏟猛帶而回,秋離左足微挑慎點,已“錚”的一聲將那柄回帶的月牙鏟賦出。同一時間,左掌一晃突升,再劈對方天靈!
  那邊,紅臉大漢一口氣尚未喘過來,已經看見自己同伴的危殆之境,他顧不得其他,暴吼一聲,手上沉重的金背砍山刀已脫掌擲出,陽光下一溜金芒曳閃,力道強猛無匹地斬向秋離的背脊!
  時間是緊湊得間不容髮的,秋離的掌沿尚差三寸便砍上了羅小成的禿頭,背後的破空銳風已那麼疾勁地來到,他氣得哼了一哼,凌空的雙足猛然一拍,人已直射而出!吹山刀帶著勁風“霍”地從羅小成耳邊飛過,沉重地落向丘陵之下,而刀尚未沾地,秋離又已急轉而回,在他這一轉一旋之間,又有三名勁裝大漢慘叫著骨碌碌地翻到下面!
  此刻
  路上響起了有如驟雨般的馬蹄聲,塵土飛揚中,那近百匹鐵騎已並成二排狂奔向前,目標正是匿藏在路旁淺溝中的何大器!秋離狂笑一聲,道:“百隆派的小子們,你們打錯主意了!”在他的吼叫聲裡,路兩側丘陵上的黑衣大漢已紛紛往這邊集結簇擁,在這些撲近的人群中,有十多個更是起落如飛行動如電,一看就知都是對方埋伏的高手無疑!
  秋離向紅臉大漢及青面閻王羅小成各攻出四掌,在他們倉皇閃避中,他已長射而起,有如一道流虹白天空亨射而下 衝向撲來的馬隊。
  羅小成喘得幾乎躺下,他大大吸了口氣,嘶啞地狂吼道:“馬隊注意,姓秋的撲下來了!”紅臉大漢抹了一把淋漓的汗水奮身追來,邊追邊大叫一聲道:“招呼派中高手往這邊集中,快!快……”在他們的驚慌錯亂中,秋離已電閃而落,他雙目怒睜不眨,一雙又濃又黑的眉毛高高豎起,他瞪著已經奔至眼前的鐵騎,突然尖厲地大叫:“銀牛角 ”他這突兀的厲吼高亢而淒怖,有如一只鬼手驀然撕裂了人們的耳膜,空氣在顫抖,陽光在翻折,前面狂奔著的幾匹馬掠駭地慘嘶著人立而起,馬上的騎士紛紛驚叫著滾落,在這令人永不能忘懷的一剎那,秋離的右手已猛然從懷中抽出 老天,他的右手上,套著一只前銳後堅,渾圓細緻,作半彎月形的銀光閃閃的銀色牛角!
  就在他這銀牛角剛剛出現的瞬息,他人已飛撲向前,在手臂無可言喻的疾速抽抄中,十幾匹鐵騎幾乎在同一剎那狂嘶著翻倒地下,銀牛角閃耀著異彩,在陽光裡仿佛流爍著一條條、一圈圈、一片片的銀虹,那麼凌厲地閃飛著,那麼兇狠地縱橫著,那麼血淋淋地翻舞著,只是人們眨眼一霎的空間裡,三十幾乘鐵騎加上那些孔武有力的騎士,都已一個不剩地屍橫於地!
  整個馬隊已混亂成了一團,人在恐怖地號脾吆喝,馬匹在瘋狂地衝撞、跳騰,黃土路上是一片不忍卒睹的血紅,是 片象徵著死亡的血紅,馬隊裡,三個形容悍猛的大漢正在聲嘶力竭地喝叫著鎮壓他們的手下……秋離滿身染血,他雙眼布滿紅絲,嘴唇殘忍地緊抿著,一匹因驚懼而跳奔到他身邊的健馬摹地人立而起,秋離大笑一聲,右手銀牛角猛砸斜挑,在那匹馬兒的狂嗥聲中,整個馬頭已被擊為扁碎,更吃他一挑之力將這重有數百斤的龐然大物摔出尋丈之外,馬上的騎士也在他一掌之下橫飛著跌出了二十餘步!
  馬隊中,一個滿臉橫肉,手執熟銅錘的大漢正勒馬向後,一面氣急敗壞地大叫道:
  “魏豪,你快去重整陣勢;張保,你馬上叫人鳴角撤退 一 ”秋離猛一長身直射而起,他快捷地撲向那手握熟銅錘的大漢,邊狠辣地叫道:“老朋友,不用再排布陣勢了,咱們現在就可以湊合。”在他撲落前的一妻間,四側有幾乘鐵騎急奔迎上,馬上的騎士雪亮馬刀紛紛斬向他的四肢,秋離“哺”地徵笑一聲,在空中一個倒仰,銀牛角慎閃猛揮,一片急速的金鐵撞擊聲中,緊跟著響起了連串的骨路裂聲,幾名騎士有四名腦袋粉碎,翻倒馬下,另一名的胸骨被完全砸斷,白森森的骨頭插出肌膚之外,他怒突著眼,口裡噴著血沫子,緩緩栽了下去眼皮子都沒有眨 :下,秋離懸空的身子在一個大翻轉下換了一個方位撲向那名大漢,這位仁兄早已嚇得心膽俱裂,他一邊急急抖韁奔逃,一邊大叫道:“魏豪,圍住他,快圍住他。”方才那三名形容凶悍的大漢之一一一一個滿嘴金牙的騎士已厲嘯著策馬衝來,他手上一柄板斧高高舉起,尚隔著七尺之遠,已奮力向秋離擲去!秋離呸了一聲.看也不看地猝揮銀牛角,將這柄力道沉猛的板斧滴溜溜震飛,身形又似脫弦之矢長射追去,那名奔逃中的大漢神色一變,就是回手連轟三錘。
  宛如鬼魅般輕輕飄起一尺,就是那麼一尺,熟銅錘已接連三次砸廠個空,秋離冷森森地一笑,道:“該上路了 一 ”在這四個字的音韻裡,這名大漢已狂號著被挑了起來,銀牛角透過他的胸腔穿到後背,他面色死白,四肢猶在瘋狂而痛苦地揮舞……。
  那名叫魏豪的金牙大漢整個驚得愣住了,眼前的景色是何等淒厲,又是何等尖銳,縱使他見過死亡聞過血腥,但血腥死亡之間。卻也分了很多級,無疑的,此刻所見是最為殘酷的一等!.秋離的身軀迅速地落地,他猛然一旋,插在銀牛角尖上龐大的軀體已翻滾著飛出 正是砸向那名叫魏豪的大漢!
  同一時間
  一匹怒馬狂奔而至,馬上人是叫張保的彪形大漢,他雙眼血紅,一條紅櫻槍筆直指向敵人的心口,看得出他滿口牙齒都在緊銼著,顯出一副勢不兩立的神態!
  秋離手上的屍體甫始丟出又立即回身,對方的紅櫻槍在一抖一圈之下已插向他的咽喉,他頭微側,驀地矮身,銀牛角竟然帶起了一聲“嗚”的嘯聲,“ 嚓”一聲將那雙剛躍起的馬腳硬生生地砸斷!鞍上的張保暴吆著慎然自馬頭前跳下,他的紅櫻槍朝地面一拄,就勢打了個旋轉盪回,一斜身,紅櫻槍已怒刺對方小腹!
  斷了馬腿後秋離頭未回地移出兩步倒射而上,手中的銀牛角象天際閃過一抹流星淬映淬滅,“砰嚓”一聲脆響,那條戳來的紅櫻槍已隔著三尺被他一擊震斷!
  叫張保的漢子乃是百隆派中“飛騎隊”裡的二頭領,一身馬上馬下功夫十分了得,尤其在這根花鎗上已浸淫了十五年的時光,更為他贏得了“鐵馬紅槍”的雅號。此時,他做夢也想不到才在交手的第二回合上就折了兵器,他驟覺手上一震一輕,自己這桿心愛的栗木柄紅櫻槍已斷了三分之一,還沒有來得及有第二個念頭,一隻手掌已鬼影一樣猝然斬來!
  “鐵馬紅槍”張保驚駭地呼叫一聲,拼命側身竄出,然而,就象是他自己撞上去的一般,銀牛角“嗚”的一聲波閃著層層的芒彩,那麼準確地一砸而下,“噗嗤”一聲悶響起處,將他的腦袋砸了個血肉模糊!
  那邊
  那叫魏豪的大漢剛剛接住自己大頭領的屍體擺下,這裡又死了一個,他的目光方才觸及,秋離已仿佛本來就站在這裡似的到了他的眼前!驚得魏豪“嘩”地大叫一聲,就地一個翻滾滾出;一個生著一只獨眼的百隆派弟子策馬衝來,手中的馬刀霍地砍向秋離後腦 秋離哼了一聲,銀牛角一抖倏翻,“當”地震響中,已將那柄鋒利的馬刀震飛出去,銀牛角斜裡挑“噗嗤”插入馬腹直透而上,秋離一咬牙,右臂猛伸,那馬上騎士已鬼號了一聲,挺了挺腰,面上五官全扭曲得變了形地摔躍下來,下體肛門之處,洞穿了一個碗口大的血洞!這時,那魏豪右臂一縮,帶著熱呼呼的鮮血狂撲而上,銀牛角灑濺著殷紅的血滴,淬然翻砸,魏豪只覺得滿眼的紅光銀芒交映,而他對這世界上的感覺也就到此為止了 銀牛角正好重重地砸斷了他的脊樑骨!
  從秋離與馬隊交手到現在,頂多也只有喘十口氣的時間,但從這十口氣的時間裡,百隆派有名的“飛騎隊”卻已完全瓦解崩潰!秋離大吼一聲,再度閃掠,往回十餘丈,在這十餘丈距離內的騎士一共有六名,然而,卻在他這閃電般的去還之間,六名騎士加上他們的馬匹,沒有任何一個尚能倖存!
  馬隊的殘遺者象瘋狂了一般尖叫哀號著滾滾奔逃,他們策騎衝馳,有的因坐騎失蹄翻倒,有的互相撞跌,有的連人帶馬衝上了丘陵。於是,馬兒踐踏著馬兒,人們推擠著人們,慘叫與悲嘶響成了一片,血淋淋的,不忍卒睹!此際,兩邊丘陵上的黑衣大漢們已差不多奔下了一半多,但是,他們卻全被眼前這短促時間裡所起的驚人變化而震慴住了,無數雙眼睛直愣愣地瞧著這邊,每個人的面色都在泛著青灰,充滿了恐懼,充滿了畏怯!
  青面閻王羅小成也呆了一呆,他驀地醒悟了什麼,急怒地大吼道:“快布陣勢排好弓箭手,都在發你娘的什麼楞?”秋離冷冷一哼,卻忽然發覺那紅臉大漢正拼命朝前面路邊的淺溝奔去,他手中已另拿了一把鋒利的鬼頭刀,恩,現在,他已隔著何大器容身之處不足二四丈了!眼珠子一轉,秋離用腳尖急挑起地下遺留的一柄馬刀,馬刀被挑起的一霎,他已淬而踢射向青面閻王身上 一個聲音驚恐地大喊:“執法快躲 ”正在慌亂移動中的百隆派人馬包括青面閻王羅小成在內,聽到這驚恐的喊聲,俱不由心頭一震,紛紛四散逃避。
  秋離豁然大笑,身形仿佛是那柄馬刀流芒的一部分,緊跟著淬然射出,在半空中他雙臂用力向後一揮,象是夜空中的一顆流星,那麼快捷地眨眼之間已飛越了馬刀,宛如生著光輝的曳尾一樣長掠而回!
  晤,那邊,紅臉大漢已逼近了淺溝中的何大器,現在,秋離隔著他們尚有近十丈之遙!
  尚有八丈----紅臉大漢已撲到了何大器身前,他手中的鬼頭刀閃起一抹冷芒直劈而去,淺溝中的何大器驀地大喝;聲就地翻滾,回手六掌拍出,紅臉大漢哧哧獰笑,身形一轉一旋,鬼頭刀帶起片片溜溜的閃爍蛇光再度劈下!
  秋離雙臂候振,人又騰空三丈,在空中,他淒厲倏長地嘯叫:“銀牛角 ”.這聲音的確是太恐怖,太悲慘了,宛如冤魂夜哭,幽長號,又似惡魔的咆哮,阿修羅地獄裡傳來的受刑厲鬼的慘嗥,有那麼多不平,那麼多憤恨,那麼多無盡的仇,無盡的恨紅臉大漢剛剛一刀戳空,不待第二刀再去,這三個顫抖而充滿了一股無法煞厲的嘯叫字音已鑽入他的耳朵,駭得他猛一哆嗦,不由自主地“  ”退出了三步!
  對了,秋離就是要這三步,就是要這一丁點在別人看起來微不足道的時間,於是
   他瘦削的身形一閃而落,準確無比地落在紅臉大漢與何大器的中間!紅臉大漢又是打了個寒栗,再退後了五步,一張紅臉已嚇成了紫色,手上的鬼頭刀也在不停地哆嗦……
  秋離殘酷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道:“前輩,你可曾受傷?”後面淺溝中傳來何大器帶著喘息的回答聲:“托福,周尚義這混賬,他還沒有傷著老夫,倒是老弟你這厲嘯,卻幾乎喚了老夫的魂去……”秋離沒有表情地 ‘笑,半側身朝紅臉大漢道:“朋友,早曾說過你莫試,你卻非要證明一下,如今大約你已得到答案了,現在,你是自己動手抑或秋某人成全你?”紅臉大漢,哦,他叫周尚義 顫抖了一下,目梢子急速往兩側一斜。那邊,在青面閻王羅小成率領之下,百隆派剩下的人馬正緩緩往這邊移近,他們的強弩全對準了這邊,刀鋒映著日光泛著寒芒,只是,一個個的面色都是青中發白,不大正常……髯虎何大器的語聲忽然又自後面傳來:“小心了,老弟,有三個不伯死的角色正從陵堆子上掩了過來,他們忘記陽光已將他們的影子拖在地下……”秋離目光凝注著套在右手上的銀牛角,銀牛角的根圍部分雕鏤著極為細緻精美的花紋,他淡淡一笑,低沉地道:“周尚義,不要再橫了,他們救不了你。”眼前這位百隆派鐵馬堂的堂主已慌得完全失去了主意,他再猶豫了一下,驀然身形暴縱,刀光一閃,狂風驟雨般朝秋離砍來十九刀!
  秋離長笑道:“好!”銀牛角又穩又準又沉又狠地慎而砸去,在一片連串的金鐵震響中,對方的十九刀已經全然吃他硬生生架出,牛角尖一閃突掠,周尚義狂吼一聲,左臂已裂開了一條長有尺許的翻卷血口子,熱血頓時進濺,流了他一臂一襟!
  悄聲無息,陵堆之上三條人影猝然僕下,一柄倒鉤劍,一把狼牙棒,一條鋼骨鞭,分成三個不同的方向卻在同一時間猛襲而來!
  秋離暴聲宏笑,身軀不閃不動,那麼準確地將手中銀牛角在適當的部位與角度脆落地擊出,人影瞬間晃掠之下,那三名淬擊者已踉蹌不穩地退了出去!
  周尚義窺準時機,大吼一聲搶身而進,鬼頭刀上插敵人下領,半途一偏斬向對方右胯,左掌一挽突出,再猛劈敵人的胸腔,一招三式,又急又狠!“呸”了一聲,秋離仍然不移不進,銀牛角一閃,“當”的一聲震開了鬼頭刀,左掌一招“鬼在哭”慎平慎斜恰好撞上了對方劈來的掌勢,於是,這一下子就成了硬碰硬了!
  在一聲突起的“ 嚓”聲中,周尚義尖號著暴退躍出,連鬼頭刀也摔在地下,秋離冷冷一笑,如鬼魅般隨形而進!
  大吼一聲,那三名被震退的朋友又拼命合攏圍上,三件兵刃帶著破空銳風兇狠地招呼了上來了 秋離身形微側,“噗”的一下俯向地面,三件兵刃呼嘯著自他背上掠過,當他們來不及再做應變,銀牛角已在“嗚”的一響中硬生生砸斷了三雙人腿!三個人悲慘地號嗥著向後跌倒,周尚義已亡命般向後奔逃;秋離口中大聲吆喝,故意不緊不慢地追了上去 周尚義的左掌已齊腕震斷,只剩下一層表皮連著,臂上也帶了傷;血似泉湧,他滿頭大汗,面色泛青,一面奔跑,一面嘶啞地大吼:“救救我……來人哪……快來人救救我……”秋離快步跟上了一段,提高嗓子厲吼道:“姓秋的這就過來與列位一清新恨舊債,姓秋的不怕你們放箭,你們堂主先擋在前面,這就叫做‘投鼠忌器’!”
  秋離的吼叫聲清晰傳到十丈外的百隆派眾人耳中,他們已成驚弓之鳥,眼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已逼到了跟前,而他們深深明白,只要容對方插了進來,則又是一場血染黃沙的悲劇重演無疑。
  青面閻王羅小成眼皮跳得厲害,嘴角也抽搐不停,他心臟在一陣強似一陣地痙攣著,拿不定主意如何是好,兩側無數雙目光注視著他,眼睛也會說話呢,那裡面無疑是在祈懇,哀告,要求 快些放箭!
  周尚義痛苦而極端疲乏的面孔仿佛逐漸擴大,他張著嘴巴,喘息如牛,一雙眼球里布滿了筋絡紅絲,整個形態的組成代表著一種深沉的頹落與絕望,他踉蹌地向這邊奔跑著,喉頭在不停地發出窒息般的吼聲……青面閻王羅小成猛一咬牙,手臂往下一揮:
  “放箭!”甚至他這兩個字還在舌上打滾,一片強勁的弓弦機括之聲“噗噗”響起,千萬只尖銳的箭矢閃泛著晶瑩的藍芒,呼嘯著蓬射而去!
  秋離的嘴唇抿成一道優美的半孤,銀色牛角“呼”地帶起一片波浪洶湧的光芒,一層層的、一重重的、無形的澎湃氣流在光芒湧起的同時已嘯叫著回盪湧激,飛來的箭矢象是螢蟲撞著巨瀑,無聲無息地消彌失蹤,或是四散崩曳,這情景是美妙而罕見的.似是一蓮蓬正月的花炮射在空中,卻又被無盡的黑暗吞噬。一丁一點也不剩下!在這些蓬飛混亂的箭雨中,周尚義甚至連臥避的念頭還沒有興起,身上已被射中了七八箭,他號叫著滾跌在地,淒怖地翻側哀叫:“羅………協……成……你……你……好狠啊!……
  你……好沒良心啊!……”青面閻王羅小成直愣愣地站在那裡發呆,他目注著自己的夥伴在箭傷之下做垂死的哀號,心裡有如刀割,但是,此刻,他又有什麼辦法呢?忽然
   一一個瘦削尖臉的小個子奔到他的面前,惶急地道:“執法,箭矢已快用光了,弟子看,還是速召埋伏丘陵另一邊的太蒼派人馬前來助陣才是,否則只憑我們是挺不住了!
  青面閻王心裡哆嗦,臉上也沉不住了,他急切地道:“各堂好手還有幾人?”那瘦小漢子左右一看,忙道:“鐵馬堂與上隆堂合起來尚有十一人,加上紅旗之下的‘五條鞭’,共有十六名撐得起場面的……”羅小成一跺腳,吼道:“快召太蒼派來援!”瘦小漢子答應一聲,嘴裡尖銳地打了個 哨,箭手中的二個巳迅速在弓弧上安搭一只煙哨火箭,淬溜溜地射上了高空!
  一聲狂笑起處,秋離已在一片銀芒的閃耀中帶著四濺分射的滿身瑩光流電般掠進,這情景真是令人目眩神迷,他已能將體外的光輝纏沾於本身的軀體上,這雖是剎那之間的幻象,卻也夠得上匪夷所思了。前排的弓箭手還沒有來得及退後,銀牛角“嗚”地長嗚,一陣連串的骨路碎裂聲夾雜在淒厲的嘶號聲裡傳來,熱血飛濺中,已似狂風掃落葉般栽倒了二十餘名大漢!
  青面閻王羅小成大叫一聲,舞著手中短樓直掠而上,慘怖地大吼:“秋離,老夫與你拼了!”秋離候忽落向地下,上身微彎,銀牛角一抖淬掃,七名大漢打著轉子摔了出去。他腳踵突旋,銀牛角上下交舞,翻滾有如長江大浪般浩浩而去。在這陣翻滾之中,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此起彼落,連續不斷地傳來,馬刀、弓箭滿天亂飛,鮮血、人頭凌空跳舞,瞬息之間,地下已躺著四十多具新添的屍體!
  一個大翻身,秋離狂笑著追上了青面閻王羅小成,銀牛角晃起千百條白練也似的光帶暴卷而去,照面之間,已將羅。
  小成逼得左招右攔,狼狽退後!兩條人影厲吆聲中,自兩側撲來,一條倒須鞭和一條蟒皮鞭,在空氣中打著呼哨分頭纏向秋離上下盤。秋離哼了哼,銀牛角一揚直搗,左掌卻劃過一道飄忽的點線顫抖著劈去,攻擊者“嘿”了一聲,迅速後退 秋離身軀驀地騰空,在空中一個急旋,銀牛角灑出萬千晶點,“嗚嗚”的號叫聲響得宛如冤鬼夜泣,那兩名使鞭者還沒有來得及再退,已象突然吃醉酒似的雙雙搖晃著倒下,他們身上,俱皆布滿了拳頭大小的血窟窿!
  一咬牙,秋離左掌閃電般朝再度撲上的羅小成劈出十七掌,暴翻之間,銀牛角已向一名掩到身後的高大敵人胸腔內插進又拔出,牛角尖映著烈日一晃,斜偏著左右砸飛了兩個手執短戟的壯漢,平肘猛縮之下,銀牛角急嘯著硬硬磕掉了一把三環大砍刀,角身一擦而起,那把大砍刀的主人臉上五官已被擠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
  秋離發狂了似地一坐身,銀牛角呼嘯著急攻青面閻王羅小成,在一片汪洋般蓋下的銀光裡,羅小成素以擅長的“萬宗樓法”竟已絲毫施展不開,七招之下,他的短柄月形鏟已被脫手震飛!
  一個蓄著滿嘴大鬍子的大漢拼死撲來相救,他肌肉虯突的雙臂一圈猛推,勁風旋舞中,雙腿候掃秋離!秋離閃電般側身斜轉,銀牛角飛點敵人雙目,銀光浩蕩中,他的左掌已一平倏斜“鬼在哭”,淬斬那個鬍子踢來的雙腿!“ 嚓”一聲刺耳的折骨之響傳來,大鬍子厲吼一聲,重重摔倒,秋離低沉地道:“馬大鬍子,抱歉了!”“了”字出口,銀牛角的尖銳已插進了大鬍子的小腹,在黑草原上,他曾與秋離對過手,而那時,他就應該明白今番不該再來的……。
  羅小成面色全變烏紫,在地下連連翻滾而去。他的雙手虎口全已震裂,鮮血淋漓中,他的目光驚駭地發覺已方之人皆已在這瞬息之間奔逃一空!心驚膽裂之下,他急忙挺身躍起,當他尚未及回頭注視,一陣巨大的痛苦已令他幾乎又僕倒下去,低下頭,一只尖銳的牛角前端正透出在他的胸腔之外,角尖上,一滴濃稠的鮮血正緩緩淌下……羅小成面色慘白如紙,他僵硬地側轉過頭,嘴角抽搐看:“秋……秋……離……”秋離目光澄澈,但是,卻澄澈得那麼寒森而不帶一抹暖意,他生澀地道:“如何?”羅小成眼皮翻了翻,低啞地道:“我………我……不能……不能活了麼?”抿抿唇,秋離冷森道:
  “我想是如此。”羅小成喉頭咕嚕了一陣,聲如遊絲:“太……太蒼派……派………的援兵……呢?”秋離哼了一聲,道:“至今末見。”全身驀地痙孿了一下,羅小成瘦削的身子軟軟倒向塵埃,銀牛角自他背心滑出,沾滿了厚厚的血跡!
  秋離怔怔地注視著自己手中的銀牛角,好半晌,目光再在這片醜惡的丘陵地上移動,四處都是些形狀慘怖的屍體,都是攤攤點點的鮮血,兵刃弓刀丟置一地,甚至連馬匹的遺屍皆是那麼淒厲古怪。
  人生下來的目的乃是活著,但是,卻又往往為了一些形勢上的爭鬥而放棄了生命,這種爭鬥,有的在於必行,有的卻應可避免,難得言的,卻是在於參加爭鬥的人們是否分辯得清楚。
  人類是最聰明的動物,但,又何嘗不是最愚蠢的呢?烈陽下,秋離轉過身來,一步一步朝前面走去。前面髯虎何大器已由坐騎依持著爬上了道路,他顯然已為眼前這
  片片活生生的地獄景象震慴住了,張著大口,雙眼直愣愣地瞧著,連眨都不會眨了。
  秋離慢慢行到他的面前站住,何大器艱澀地咽了口唾沫,道:“這……這都是老弟你一個人幹的?”秋離沒有表情地點點頭,何大器覺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沉默了半響,他低沉地道:“有沒有活口?”秋離的神色忽然古怪地一變,沒有回答他的話,只管轉過身去搜索。在通往仰宛縣城的那一道路上,一個高大魁梧、全身黑衣、臉上蒙著黑色面罩的大漢,正孤零零地一個人緩緩向這邊行來,他寬大的黑色披風.微微在他行走時飄起,那模樣,怪異而陰森。散發著一股冷冰冰的肅殺氣息,就象……是一只吸血的編蛹!何大器也看見了。他吸了口氣,低低地道:“咦,這,這人是誰?”秋離疲倦地露出一絲微笑,道:“我看是,恩,除了你我之外此地唯一的活口!”陽光越發炙烈了,曬得有些令人眼睛發花,從路那邊走過來的黑衣人,卻是顯得如此安詳而冷沉地一步步走近,黃土路上,有一層厚厚的黃塵,但是,在這人舉步落足之間,卻連一點兒灰沙也沒有帶起。
  空氣裡仿佛盪漾著一股看不見的寒瑟,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溺悶,很沉重,何大器舔舔嘴巴,啞著嗓子道:“老弟.這傢伙有點邪門………”:秋離雙目毫不稍瞬地注視著來人,冷冷地道:“但願他不要邪到我們頭上,他已令在下有些生厭了。”黑衣人安閒地走著,一步一步,終於,他隔著秋離與何大器兩人已不足五丈的距離了。
  秋離懶懶地將銀牛角摃倚在肩上,懶懶地道:“現在,朋友,你可以止步了。”黑衣人果然停止了行進,隱在面罩後的一雙眼睛卻宛如一雙鷹眸般隼利而尖銳地凝注著秋離,那雙炯然而冰冷的目光,象是能穿透人們的肺腑!
  秋離用左手擦了一把汗,輕輕彈灑於地下,疲乏地道:“你要什麼?或者,你想要什麼?”黑衣人靜靜地瞧著秋離,好一陣子,他語聲平淡得就象一抹薄薄煙雲:“地下這些人,都是你殺的?”秋離笑了笑,道:“不錯,沒有任何一個幫手。”黑衣人目光閃了閃,冷漠地道:“你不覺得過狠了一些?”秋離望著對方,道:“我不願如此,但是,只要開始,結果便往往成為這樣。”沉默了片刻。黑衣人道:“方才,有太蒼派三十餘騎惶然北遁,我心知有異,加步進來,卻已來不及阻止這場悲劇。
  秋離輕蔑地用舌尖勾勾唇角,道:“你想阻止,就該‘決’步奔來,否則,你便來不及,因為我的出手與動作都頗講究時效。”黑衣人冷厲地盯著秋離,愣愣地道:“為了天下蒼生,為了替死者伸冤,決不能要你這等狂人繼續跋扈下去,對付你這等人,除了一個殺字,將不會有更有效的辦法!”秋離懶洋洋地一笑,道:“說得好。朋友.但你須要有兩下子才行。”黑衣人退後一步,冷冷地道:“報名。”秋離用舌尖頂頂嘴唇,淡淡地道:“於蒼生之間,名字該不算是一件有意義的東西,是麼?”聽了這句話,黑衣人似是有些意外地又打量了秋離一陣。
  旁邊,何大器已有些憋不住了,他沙著喉嚨叫道:“餵,小老弟,你這叫瘋狗過街亂咬人哪,怎麼青紅皁白也不分就要替人打抱不平?你可知道這樁事情到底是誰對誰錯?”
  黑衣人極為不悅地冷哼了一聲,道:“看你這副模樣,便也知道不是什麼人物,滿口粗俗之言,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都活到誰的身上去了?”幾句話是又鋒又利,直氣得何大器滿臉通紅,汗如雨下,他大大喘了兩口氣,狂怒地吼道:“咦,咦?你他媽竟敢教訓起老夫來了?你這不開眼的乳臭小子,老夫橫著打江山的時候,只怕連你師父還在你師爺腿肚子邊打轉呢!”黑衣人冷笑一聲,道:“打!”他的右手凌虛一轉,一片淡淡的、無形的、卻又強勁之極的掌風已“刷”地扇向何大器的面頰!秋離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掌一平候斜,“波”的一聲輕微震響傳來,那片掌風已被震得無形!黑衣人雙目突睜,脫口呼道:“鬼手!”秋離微微欠腰,一笑道:“對老年人,朋友,須要謙和有禮。”
  黑衣人死盯著秋離,良久,他低沉地道:“難怪如此歹毒,難怪如此兇狠,除了你,秋離,只怕世上難有第二個人有此殘忍!”秋離平靜地一笑,道:“他們要殺我及這位前輩,所以,我在勸說無效之下只好用了一句老詞兒,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黑衣人呸了一聲,憤怒地道:“一殺就是兩三百人?”秋離神色一沉,道:“對兇惡之人何能仁義?你不殺他,他即殺你。朋友,他們不是你的宗親,也非你的故舊,不要餃著有幾手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江湖上的恩怨纏綿,你可懂得太少,在我沒有動手對付你之前,加快步子走路最是上策!”黑衣人驀然仰天狂笑一聲,浩烈地道:“好囂張的口氣,別人懼你秋離,我‘黑霧山’‘夜梟’周雲可不在乎!”秋離忽然笑了起來,道:“周雲,在武林中,我也聽過你的名頭,知道你原屬‘天山派’,後來因為與師妹相戀,不容於門規才被逼離山,你這人有些正義感,就因為有這點長處,”中原雙劍’兩個老兒才又收留你,我知道你為人孤僻,嫉惡如仇,但你仍不失是個好人。在前年,你不是還單人只劍解了十八艘太湖水賊船圍攻一只官船之危嗎?但如今你不要弄錯了對象,否則,你就是自我煩惱了!”黑衣人似乎因為對方曉得自己的事情如此清楚而感到意外他望著秋離,冷冷地道:“秋離,看情形,你對我還相當注意?”秋離一笑道:“不要自己往臉上貼金,我閒著沒事注意你做甚,江湖上的傳言你該明白比信風還快。”說到這裡,秋離又道:“聽說你長得挺俊,為什麼又故作神秘蒙起臉來,而且你的口氣也生冷得緊,怎麼,有了傷心事?”對方,夜桑周雲身軀微微一震,他怒道:“這不關你的事!”秋離用左手揉揉麵孔,安詳地道:“當然,我只是好奇罷了”夜梟周雲象是在沉思著一件什麼事,直直地站著不動,秋離不耐煩地一揮手,道:“周朋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我等先行一步了。”說著,秋離轉身行向坐騎,他的背後,夜梟周雲突然叫道:“鬼手!”
  秋離豁然大笑,淬然暴縱三步,果然,一條銀蛇似的寒光倏閃而進,秋離單足足尖旋地,呼嚕嚕地翻轉而回,手上銀牛角起如五嶽凌頂,呼呼轟轟地在一片嘯叫聲中當頭壓下!
  夜梟周雲手中握著一柄長有三尺,窄身闊背的鋒利寶劍,整個劍身通體流燦一片著水銀似的絢麗寒光,這片寒光仿佛隨時可以躍出騰飛一般,劍柄為斑斕堅實的龜殼所製,看這劍的式樣,就知道是出自“中原雙劍”的門下,因為,只有這兩個老兒的弟子才使用此種“壽龜劍”!
  這時
  周雲身形一晃,有如行雲流水那麼灑逸而美妙地閃出三丈,一退之下,再撲而上,壽龜劍抖起一溜溜的長芒,似夜空流星的曳尾,奇異而又凌厲地連攻而至!秋離叫道:
  “好劍法!”銀牛角突然一緊淬擺,幻成了一個半張的扇形,在一片密集的叮噹聲裡,他已猛然上步,銀牛角微微往左,又閃電般砸向右邊,角尖一揚,抖成了一片波浪似的銀海暴卷而去。
  周雲重重一哼,壽龜劍上下翻飛,縱橫交鋒,一團團、一條條、一片片雲絮似的寒光突斂突放突散突飛,時如瑩珠凝凍,時如瑞雪飄展,時如流虹貫空,時如天瀑倒懸,使得美,使得奇,也使得妙.銀牛角翻翻滾滾地突砸突磕,硬架直擋,一波連著一波,一層連著一層,似戰國時的火牛莽莽,又似暴風雨中的浩浩烏雲,似大海裡的彌天巨浪,又似陽光的烈芒萬道,幾乎象永無停息,永無絕止,那麼沉渾有力地緊逼而上!
  二人的動作是又快又狠,甫一接手,已互相攻拒了二十餘招,一分再合,又是電光石火般的三十余招!
  秋離口中“恩”了一聲,大笑道:“晤,不錯,中原雙劍果然不愧是中原的頭兩把劍,看他們調教出的弟子就知道了。”周雲厲叱一聲,左三劍,右七劍。劍身“翁”然一抖,彈出滿空星點瑩芒再罩敵人!
  秋離“嘿”了一聲,銀牛角驀地厲“嗚”了 聲,競在他揮臂之下帶起。一股強烈的、幾乎已成為實質的牛角形巨大光芒,這股光芒撐天拄地,雄偉無匹,銀色的異彩充斥於天地之間,擠排在任何 寸可以容下的空隙,對方攻來的劍勢,已在這一剎那之間完全消滅無蹤!淡淡的,秋離的身影旋舞如風,銀牛角突進突出,粹閃猝晃,在同一時間,競有七百多條角影分成層層密密的不同方向溜瀉向了周雲!周雲大吼一聲,壽龜劍繞體布成一圈光牆,劍氣絲絲生寒,竭力抵擋著敵人這種突然而凌厲無比的攻擊。
  於是 一
  在一連串昂烈的,,幾乎令人們耳膜不及承受的金屬交擊聲響裡只是瞬息,夜梟周雲已經跟艙退後,身上,有九個傷口在津津溢出鮮血!
  秋離單足拄地,又“刷刷”地轉了回來,他依然把銀牛角懶洋洋地倚摃在右肩上,露齒一笑道:“周雲,你能接我六十多招,實在很出我意料之外,可見中原雙劍兩個老兒並沒有藏私,你這‘八十一手崩星劍’法也相當詭異玄妙,算得上是劍術中的上乘!”
  夜梟周雲任憑身上的鮮血流淌,他怔怔地瞧著秋離,好一陣,才低沉地道:“已有很多年沒有人能勝過我了。秋離,你的鬼手之名不是浪得,的確不是浪得!”秋離哧哧一笑,道:“好朋友,你說話的口氣可真叫狂,你知不知道普天之下,能接我秋離六十招以上的角色並不見多,呢?”周雲隱在面罩後的雙目黯淡了一下,他沉沉地道:“我……罷了,我認栽”秋離仰頭一瞧日光,懶懶地道:“你可以離去,但是,要永遠記著幾句話,江湖上的風險極多,在每次打抱不平之前,須要先估一估自己的分量是否夠重”說到後面一句,秋離的語聲已忽然轉為冷峻,他的目光裡有著一股陰沉的肅殺意味,與片刻前的懶散之狀,象突地換了一個人:夜梟周雲轉過身子走了兩步,又緩緩停住,秋離平淡地道:“忘記了什麼”周雲回過身來,低低地道:“方才,你用的是什麼招式,我是說,那只牛角的招式?”秋離展顏一笑,道:“它有個名字叫‘大悲角法’。”周雲慘淡地笑了一聲,喃喃地道:“大悲角……大悲角他一面念著,一面轉身行去,飄飄的、輕輕的黑色披風拂動著,似一頭吸血的煽蛹般無聲無息地行去。一側 何大器長長嘆了口氣,道:“原來這小子就是夜梟周雲,老夫看他神色有點不大正常,真是的,何苦遠巴巴地跑來硬給自己找一身傷?”:秋離突地一怔,若有所悟地道:“是了,何苦?他在發覺我是誰之後,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對手,卻竟又先行向我攻擊挑釁……莫不是,莫不是他遭受到什麼巨大的痛苦而故意為自己找些折磨?恩……。”何大器”欸”了一聲,道:“年輕人總喜歡做些莫名其妙的是,有痛苦找地方哭一場不也就罷了?何必非要弄得這麼血淋淋的不可?欸……”一拍大腿,秋離急促地道:“前輩,在下想管這件事!”
  何大器一怔之下忙道:“可別叫人家狗咬呂洞賓,老夫看那小子有點不識好歹,而且你方才又給了他那幾下……”老人的話尚未講完,秋離已旋風似地一把將他抬上了馬鞍,自己也一躍而上,抖韁如飛奔去。
  秋離探著首,邊哧哧笑道:“前輩,你看他是否心靈上遭受了什麼不可言喻的痛苦?”
  何大器在鞍後被顛得不輕,他沒好氣地道:“老夫如何知道,老夫自己一肚子委曲還找不著地方傾訴,那還有心思去管這些歪事?”秋離豁然大笑著用力一夾馬腹叫道:“黃驃子,快,快,早點趕上那人,我餵你豆麥摻酒的食料!”哼了一聲,何大器低低喃咕道:“你應先想想餵老夫我點什麼食料才對,肚子早餓昏了……”馬兒急奔著,出了丘陵地。恩,已經看見遠處的周雲了,就這一會工夫,他已帶著傷走出了如此遠的路程,可見他一身輕身之術必是不同凡響的。
  黃土路上,沿途滴灑著點點殷紅的血跡,但是,前面的.周雲仿佛完全沒有知覺似的只管飄然行走著,連頭都不轉一下。
  秋離策馬急趕,一忽兒已追在周雲身後,他乾咳了一聲,叫道:“周朋友 一 ”
  周雲慢慢停住了步伐,遲疑地側過身來凝視著秋離,面罩後的雙目有一股淡淡的抑鬱之色,現在,這股仰鬱之色暫時加掩了一層迷惑。
  秋離柔和地一笑,沉穩地道:“方才,我忘了向你問一句話,周雲,你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敵手,卻為何要故意挑釁?”周雲目光一冷,生硬地道:“我高興那樣做!”
  秋離毫不慍怒地一笑道:“只是那麼簡單?”周雲猛一跺腳,高聲叫道:“你以為是為什麼?”秋離沉吟了一下,侵吞吞地道:“不是因為故意要我殺掉你吧?”象是一個焦雷響在周雲耳近,他跟路退後三步,雙目死死盯著秋離,語聲帶著哽咽地大吼:“但你為何不殺?為何?我早就聽過你與敵手不留活口的慣例,我早就知道你那殘狠冷酷的習性,你已殺了好幾百人,為何就不殺我?你害怕再多背上一條人命?”秋離冷靜地瞧著對方,搖搖頭,道:“只知有人求和,末聞有人求死,周朋友,我不殺你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未說完,周雲已仰天大笑道:“只是因為伯我的兩位恩師來向你報復?”這一回,輪到秋離仰天大笑了,他有趣地道:“周朋友,不錯,你的兩位令師號稱中原雙劍,但是,我姓秋的卻未必含糊他們,大家的底子大家心裡有數,誰也未見得吃誰,老實說,我方才沒有殺你的原因很簡單,便是因為我並非象外面傳言的那麼歹毒和沒有人性,除了深仇大恨和十惡不赦,周朋友,我也頗講仁慈呢。”周雲深深垂下頭去。良久,他幽幽地道:“你追來,就是為了這個原因?”猛一抬頭,周雲撕掉了蒙面的面罩,天爺,嚇得何大器幾乎“哇”地叫了出來,那是一張何其恐怖的面孔?整個面頰都是層層卷卷的青黑色條紋,交叉著,縱橫著,額心卻有一個血紅色的骷髏圖案,在兩頰部分的青黑色條紋裡,更隱約現出九條灰色娛蟻的圖形,這張臉,不但醜陋,而且淒厲如鬼,宛如是阿鼻地獄裡受盡熬煉的冤魂兇魄。秋離壓往心中的激動,靜靜地注視著這張嚇人的面孔,他知道,這不是周雲天生如此,這是用一種惡毒的手法繪製或涂印上去的。
  周雲淒厲地笑了起來,他帶著哭聲地叫道:“現在你明白為什麼了吧?秋離,假如你是我這種情形,我相信你會求死求得更快……”秋離冷冷地點頭,緩緩地道:“當然,但我們卻有一樣不同。……。”周雲粗暴地叫道:“哪一樣?”秋離咬咬下唇,沉沉地道:“我在求死之前,一定先把將我弄成這樣的那人幹刀萬剮,銼骨揚灰。”周雲慘笑一聲,悲痛地道:“假如那人,你根本無法抵抗哧哧一笑,秋離搖搖頭道:“只要是人,就不會無法抵抗,任他是三頭六臂,他卻只有一條命,任他能呼風喚雨,恩,他卻只有人類的思想。”周雲象是在突然間領悟了什麼似地呆在那裡,整張醜惡的面孔上有一片迷茫與失落的神色,他愣愣地站著,痴痴地站著,兩行熱淚,卻在不知不覺中奪眶而出!
  秋離微喟一聲,低沉地道:“如果我答允為你盡點力量,你會覺得意外和冒昧麼?”
  周雲驚然一凜,他瞪著秋離,良久,才不敢相信地道:“你……你是說?”秋離淡淡一笑,道:“鬼手秋離願意幫助你,無論在那一方面,只要是盡得上力!”一下子有太多的感觸與激奮擁塞入周雲的心裡,他抽搐嘴角,眼眶中滿蓄淚水地凝望著秋離。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點頭,再點頭。
  秋離欣然下馬,靜靜地道:“丈夫有淚不輕彈!現在,咱們該客氣一番了,我說周兄,請將面罩戴上,咱們先進仰宛城裡吃上一頓再說!”周雲雙手有些哆嗦地將面罩戴上,啞著嗓子道:“秋……秋兄,請上馬,在下於後跟隨……”秋離搖頭笑道:“無妨,在下便伴隨周兄慢慢行去!”馬背上的何大器一拂長髯道:“老夫是行不得也,便賴在馬上不動了……”“哦”了一聲,秋離道:“還沒有為周兄引見馬上的老人家,此老乃太蒼派前輩髯虎何大器,亦為在下恩人!”說到這裡,秋離又向何大器欠身道:“請恕在下直呼前輩名諱。”周雲連忙抱拳為禮,何大器呵呵笑道:“罷了,老夫最不喜歡就是繁文褥節,周老弟,你日後只要少用掌風扇乎老夫,老夫已是覺得受用不盡了……”
  周雲尷尬地搓搓手,低低地道:“方才在下一時無禮,只是因為心緒太過激動不寧,前輩大人大量,尚請莫予責怪才是。”何大器豁達地笑道:“好說,老夫只是笑言兩句罷了。”說著話,一行三人獨騎向前行去,前面,仰宛縣城的城樓已經遙遙在望,方才的一場血戰,卻仿佛隔著這裡是兩個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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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紅粉蛇蠍

  陽光已經偏西了,黃昏的風卻仍是暖烘烘地帶著一股悶熱。這裡,是仰宛縣城的西郊,一庭四周種滿了果樹與農作物的四合院。
  中間一棟大瓦房,兩側是排著的土磚房子,這些用土磚砌成的屋舍全充作了倉房,大瓦房很寬敞,屋脊梁高聳得象一把弓,整個莊院裡到處飄浮著一股濃厚稻麥氣息,十足的一個淳樸的農家風味。
  農家主人是一位四十來歲的粗壯漢子。一顆奇大的腦袋光禿禿的,下垂的蒜頭鼻子,配著個大嘴巴,笑起來象是天在打旱雷。震得四壁都在作響。他,假如你不知道底細,做夢也想不到這位貌不出眾的仁兄竟會是七月之前名震大江南北的獨行盜梟“回掌奪命”
  馬標!馬標昔日在金盆洗手之前,即曾為了最後一票生意失算而被對頭追得走投無路,恰好碰到了秋離自半截腰出來托了他一把。這才保了個全身而退,從此他專心誠意地退出江湖.並與秋離結成了兄弟般的忘年之交,近些年來,在這裡他安分守己地買下了田地房屋,規規矩矩地做起莊稼人來了,而且衣暖食足,日子還過得蠻愜意呢。
  在大瓦屋後的涼棚下,浴著懶洋洋的晚風,秋離巴洗了’個痛快的冷水澡,渾身的疲勞垢穢被幾大桶的冷水滌除得乾乾淨淨,他換了一身寬鬆的月白長衫,足上也改穿了一雙青面緞子的粉底鞋,他正在悠閒地品著一杯香茗,靜靜聽著馬標在口沫橫飛地說話:
  “五裡外的陵堆子下,果然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的屍首,官家正急得人仰馬翻四處緝拿兇手,他們也知道這又是江湖中的爭鬥糾葛,但表面上又不得不擺擺樣子,出來大夥瞧瞧,我說兄弟,這回你做得可有點過火,好些年來,老毛病是一成也沒改……”秋窩笑笑說道:“你也是一樣,仍然羅咳得象個老太婆。”馬標瞪瞪眼,道:“虧得你們只在城裡打個尖就趕來了,要不是包管會引起衙門的鷹爪兒注意,惹上一身麻煩:“秋離呷了口茶,道:“大哥,這一陣子過得還好吧?我看你肥頭大耳的,心一寬,體也就胖了,莊稼收成大約抵得上你早年的無本生意?”摸摸禿頂,馬標哈哈笑道:“過得去就是了,雖然不象以前那樣大把抓銀,小把抓金來得容易。但心安理得,不受驚,不擔險,夜裡睡著了都平穩……”秋離沉思了一下,放低了嗓音道:“方才,我不是把周雲與何大器前輩都為你引見過了麼?你是否奇怪那位周兄老是用面罩子遮著臉?”馬標世故地一笑道:“當然有點納悶,但人家必有隱情,他不說,我怎好問?”秋離隨即將周雲蒙面的原因講了一遍,末尾他淡淡地道:“在來到這裡之後。我在他房裡談了很久,他簡要地將事情經過告訴我了,果然是被人家害的!”皺皺稀稀的眉毛,馬標道:“兄弟,我嗅得出來股又要自找麻煩的氣息了,你哪?”秋離哧哧一笑,道:“大哥,你的見識較廣,可曾聽過一個叫做‘無邊湖’的地方?”馬標神色一震,肅穆地道:“無邊湖?怎麼著,他是被住在無邊湖裡的人損了面容?”秋離頜首道:“你知道?”帶著一股濃厚的憂慮神情瞧著秋離,馬標沉沉地道:“我看,兄弟,你還是不要攬著這檔子閒事算了。……”
  秋離懶散地又喝了口茶,道:“你先說說那都是些什麼樣的牛鬼蛇神再說,至於我麼,既已答允人家,就是天塌下來也得硬著脖子撐了上去,又怎能隨便丟手不管?”馬標嘆了口氣,目光凝注著落日的余輝,飄飄渺渺地道:“無邊湖在什麼地方我也不曉得,但是,我卻知道住在那裡的一些人都是些與世隔絕的武林中人,他們與外界素無來往,也從不允許外面的人闖將進去,這些人大約是早年一批江湖上的黑道組織,一定是有什麼不能告人的原因才隱遷到無邊湖去,他們出來的時候都佩帶著一種灰白色的人皮假面,武功也是別成一格,又詭異又歹毒,十三年前我曾遇到過一次,那次我正準備劫一票紅貨,但是,卻被他們先下手幹了,當然我不服氣,三句話不說就交上了手,結果我吃大虧,他們亮出無邊湖的招牌後揚長而去。雖然我以前沒聽過這個地方,自那一交後卻在我的腦海裡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日後偶而也由一些不大可靠的傳言聽過這三個字,卻俱是些捕風捉影,虛虛渺渺的消息……”秋離靜默了片刻,道:“那麼,要找這個地方不知是否容易?”馬標奇異地道:“那周雲吃了他們損了臉,莫不成連人家的窯口也摸不清?”秋離搖搖頭,道:“他們是在一處荒涼山谷裡綴上他,九個人一起動手將他做倒,就在那裡幹了傷天害理的事。原因麼,是為了周雲的一位師妹,這其中並不複雜,男女之間的爭鬥情愛而已。”馬標揉揉蒜頭的鼻子,道:“你能不能講清楚點?”’秋離拂著衣袖,道:“周雲與他一位師妹相愛有年,但天山派卻有一條傳統的規律,就是同門師兄妹不准通婚。男女發生感情是一件自然的事,卻非規律所能約束,於是周雲就被逼下天山,但是兩人之間當然情素不斷,反而越演越烈,正在這個當口,天山派掌門忽然自外面帶回一個青年,這青年曾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中幫助天山派的掌門人力搏‘朝天嶺’的十一頭人熊,並為他取得了人熊守護下的三株‘紫芝’,這樣一來,天山掌門人自是感激中加上賞識,邀他回山小住,卻使壞了,這小子卻對周雲的師妹動上了腦筋,百般追求,處處討好,而天山掌門人又一力促成,儘量撮合。周雲的這個師妹在強逼軟求之下,終於答充了對方婚事……”、、馬標深沉地道:“此人可是來自無邊湖?”秋離點點頭道:“正是。”‘’馬標舔舔嘴唇道:“大約周雲得到消息連夜上山,準備硬劫師妹逃走,半路上卻吃無邊湖朋友伏襲,弄成這個模樣?……”眨眨眼,秋離道:
  “大哥,你是越來越精靈了,可也油得更厲害啦!”馬標豁然大笑。道:“利嘴小子,憑功夫為兄不敢並提,動動腦筋麼,嘿嘿,你可不見得能強過我!”說到這裡,他又正色道:“兄弟,無邊湖的那些角色不但行動詭密,舉止狠毒,裡面能人異士亦確是不少,而每個都是難惹難纏的魔星,傳說這些人技業之高超,功夫之陰毒皆屬駭人聽聞,他們這‘群脫離常規的魑魅,是一批生活在黑暗面的兇魄!”秋離淡淡眺望著紅透半邊的晚霜,淒婿的餘輝映著他沉靜的面容,有一股脫俗超塵的飄逸氣息,美極了,也俊極了於是。馬標感嘆了一聲,他十分了解他這泣摯友的個性,當他決定一件事。他便去做、而不論這件事要經過多少艱難坎坷!伸手摘下一片紫藤花的葉梗咬在嘴中,馬標深沉地道:
  “你決心幹了?”秋離笑了笑,道:“大哥,你知道我的答覆。”馬標搖搖頭,沉重地道:“你有一肚子仇,滿腔的恨,兄弟。不知幾時才能消除你心中這些塊壘、人世之間,也有很多溫暖及仁愛,兄弟。只待你去追尋,去發掘”秋離瞧著馬標,意味探長地道:
  “這不象一個獨腳巨梟的話,大哥太酸了。也太瘟了。”馬標搓搓手,吐出口中的葉梗,道:“你不可忘記,這個獨腳巨梟已經退出江湖,歸隱農田。”秋離笑了笑,道:“是的,你做得對,急流勇退。方是明哲保身的第一要決!”雙小眼睛仰視著灰藍的天際,馬標道:“兄弟,瓦罐終在井上破礙……”秋離站了起來,一笑道:“算了,我們先不談這些,大哥、將你自釀的‘狀元紅’搬出一壇來,咱們哥倆兒個先喝飲一番再說,也好醉醺醺地過他個狀元癮。”馬標一聽到喝酒。毫放地大笑道:“好,就這麼說,別忘了先請出你的兩位尊友.他們一場午覺睡到如今也差不多了。”兩人攜手進入屋內,而此刻,暮靄四合,沉沉的灰藍色氳氤浮沉在四周,在田野,在屋角,但又何嘗不浮沉在秋離的內心呢?十天過去了。
  兩乘鐵騎在關洛道上。
  日頭仍是那麼火毒毒的,灰塵黃土漫天飛,秋離仍舊騎著他的”黃騾子”。另一位,呢,是黑巾蒙面的夜梟周雲,他胯下是一匹花斑馬,馬兒雄駿高大,昂首闊步,一看就知道也是一匹良駒。
  他們沿著這條道路向前走,官道兩邊栽植著一排排的大柏樹,這到底是條主要的道路,還要陰涼好遮,雖然不能完全擋住強烈的日光。卻也聊勝於無,象這樣有樹蔭的道路,可真實在不多見呢。
  秋離將坐騎側馳了一點,大聲道:“將何老前輩留在馬大哥的農莊里可真不容易,他年紀大卻靜不下來,老想出來逛逛……”周雲抑鬱地笑了一聲,悶悶地道:“何老前輩卻是個樂天達觀之人。”秋離抹了一把汗。道:“你卻太消沉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人欠我的我還人,人差我的我索回,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犯不著自己跟自已過不去……”
  周雲在馬鞍上移動了一下臂部,低沉地道:“但是,秋兄。你往日所遭受的羞辱與磨難你也會遺忘麼?也會毫不牽心掛肚麼?”秋離怔了怔,隨即大笑道:“一定又是何前輩那張嘴保不住秘密告訴你了,不錯,我忘不掉,但我卻不在事情解決之前先折磨自己。”
  他頓了頓,又道:“周兄,可知道你面孔上被塗抹的花紋是什麼玩意弄上去的?”周雲慘淡地搖頭,道:“不知道,當初被他們用一種骨針刺染上去的時候只覺得火辣辣的疼痛,事後,我用盡了方法也不能洗掉一丁一點……”秋離沉吟了一聲,道:“是刺上去的?”周雲點點頭沒有作聲,秋離稍一猶豫,道:“你的那位師妹,已經嫁人?”仿佛臘月天裡全身被冷水暗淋下,周雲猛地痙攣,他沙著嗓子道:“我趕往天山時,對方已正式下聘,現在大約已經行過禮了,還不知她曉不曉得我已經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秋離哼了一聲,冷冷地道:“這等情感不夠堅定的女人,嫁了也罷!”周雲呻吟了一聲,顫抖地道:“秋兄……”秋離嘆息一聲,有些歉意地道:“對不起,我無意刺傷你。只是.我為你不平!”唏噓了一會,周雲幽幽地道:“不經滄海,不知難為水秋離目光也暗了暗,緩緩地道:“說得好。多少年來,我一直不近女色,大約是我做對了,至少,我用不著背負情感的債……”周雲沒有接腔,馬蹄聲得得地響著,顯得單調清脆,多少個白天黑夜,晨昏日落,無盡的蒼灰歲月,漫漫時光,便在這一聲聲的蹄音裡打發走了,任憑江湖上的男子漢添上星星華髮,卻不能在那些遙遠的回憶裡找回幾許溫馨,幾許甜蜜……
  “兩個人都靜默了一會,周雲低啞地道:“秋兄,咱們是直上天山?”秋離古怪地一笑,道:“繞過華山,然後再去。”周雲瞧著秋離:“要到華山雪恥?”秋離舐舐嘴唇,笑笑:“正是。”面罩後的眼睛透出一股憂鬱,周雲沉沉地道:“再象仰宛城外丘陵子下那佯?”秋離神色微微一僵,冷澀地道:“那要看他們如何了,我要找出當年那個與我較鬥又狠揍我一頓的小子,算起來,今他也該二十多歲了。”帶著狠巴巴的眼色,秋離又道:“二十多歲,恩,算得上是個成年的男人了。”周雲咽了口唾液慢慢地道:“秋兄,不要太過殘忍。”秋離眼皮子半闔,有氣無力地道:“你在華山派山門外等我,我自己去辦這件事,一個時辰內出來與你相會,當然,我會記著你的忠告。”兩匹馬兒並排馳著,不疾不緩,路側的大柏樹一抹株往後倒退,而路,卻還有望不見的那麼一大段。
  一陣急劇的蹄音,忽然響起在他們的後面。這蹄聲起得急,漫天的塵土飛揚著。那匹馬兒還沒列灰砂已先撲了過來秋離雙眉微皺,策馬馳向道路的最裡側,周雲也跟在他的後面,他們剛剛避開。一匹棗紅色的雄駿健馬已旋風似地卷了過去,馬上的騎士是個飄著白色披風。扎著白色頭巾的人,那入連頭也不轉一下,騎在馬上潑刺刺地奔出去老遠。
  咳了一聲,周雲搖搖頭,秋離望著遠處滾滾塵土,用衣袖抹去粘在驗上的灰砂,低罵了一聲:“真是魯莽透頂,這條官道象是為他一個人開的……”周雲半彎下腰,準備取拿懸在馬首之旁的水囊,目光瞥,卻“咦”了一聲,驚奇地道:“秋足,你看前面十丈之處!”秋離順著道路瞧去,不覺重重地哼了一聲,原來,在十丈之前的右側,道邊的柏樹幹上,正斜斜地深插著一支灰白桿子的長矛,桿子尾端系著幾根染了血的公雞羽毛。正隨著那顫乎乎的桿子飄呀飄的。
  周雲坐直了身子,澀澀地道:“秋兄,這是‘狼牙幫’的‘攔路樁’,表示他們在前面有買賣要做,咱們是否需要繞路。或是暫停前行?”秋離勒住了馬,狠狠吐了口唾沫,道:“就這麼一條大路,四面都是田野,到哪裡繞道去?日頭這麼毒,呆在這裡挨曬卻是冤得緊!”周雲喟了一聲,低低地道:這根攔路樁必是方才奔馳過去的那人插下的,他們已等於提出警告,假如咱們不理會硬闖,只怕要白添麻煩……”籲了口氣,秋離順手扯了圍在頸上的一塊黃色汗巾擦汗、他無奈地道:“也罷。只有在這裡等一等了。”
  說著,他又哼了哼:“不曉得是尋仇還是劫財?對象是誰?稍停說不定咱們還可以看看熱鬧,弄得巧分一筆紅……”周雲彎腰拿起水囊,掀開面罩喝了兩口水,喘了口氣,道:
  “強劫豪奪之財,天山有規矩不得沾染。”秋離大笑一聲,道:“別自作多情,又不是分給你,我是自己要,你天山派的門規管不著區區這一段。”周雲忙道:“秋兄與在下藉行,假如傳將出去,這……”秋離用汗巾使勁擦擦手,笑道:“這叫黑吃黑,不關你事,狼牙幫不是什麼好來路,江湖傳統,天下錢財見者有份。”周雲苦笑一聲,不再多說了,他明白秋離是一個有血性、有膽識的英雄漢子,但他生長在江湖中,而江湖裡講求的也就是這一套,黑白兩道有他們不同的生活方式,現在,分別也就在這裡了。
  此時
  商人背後的道路上又傳來一陣轆轆的車軸聲,聲音笨重而沉滯,似是一頭負荷了太多重量的老牛在籲籲地喘息,秋離回頭瞧去,暇,一輛雙挽健驢拉著的烏篷車正緩緩向這邊行近,,周雲也轉首注視,他低低地說著:“看情形,狼牙幫要對付的目標就是那輛驢拉的篷車了,他們膽子好大,在這光天化日的坦蕩官道上就敢下手……”秋離冷笑一笑,道:“做這種買賣還能挑個好風水地和黃道吉日?當然是哪裡碰著哪裡算,換我也是一樣。”’說著,那輛烏篷車已馳近了,駕車的人是個濃眉大眼形色精悍的四旬漢子,他疑惑地朝秋離與周雲汀量著,篷車的車簾密掩,看不見裡面有些什麼,那兩匹拉車的毛驢卻是混身汗濕,滿嘴白沫流淌,顯然,他們已經趕了一大段路了,這大熱天!
  卷過一陣塵土,烏篷車轆轆馳過,駛車人又回頭瞧著二人一眼,可惜的是,他卻沒有注意到插在相樹幹上的那支長矛!
  望著地下兩道深深的轍痕,秋離舔舔嘴唇道:“車子裡非金即銀,裝載得很踏實,那駕車的朋友卻只顧疑心我們,倒連正主兒也忽略了,周兄,咱們只不過是啄點零碎的黃雀,恩?”周雲尚未答話,前頭路上忽然象一條烏龍似地翻起滾滾塵沙,遠遠地,那匹棗紅色駿馬又怒矢似地奔了回來!
  周雲忙道:“來了,他們即將下手 ”秋離懶懶地解下鞍邊水囊,倒了一點水在汗巾上。輕輕潤濕著面頰,有氣無力地道:“哪有個‘們’字?那小子是單人匹馬!”
  周雲目光緊緊凝視著那匹迅速接近的棗紅馬,驚異地呼道:“果然只有他一個!好大膽 那烏篷車開始移行向道路的左側、吾、那人亦已催馬搶向左邊……”秋離放眼瞧去,前面十來丈遠近,烏篷車正馳向路左,顯然是想讓路給來騎,但那匹棗紅色的大馬卻瘋了似地也朝左面狂奔而來”烏篷車驀地顛震了一下,兩匹毛驢被猛然拉住,正在昂首嘶叫,車上的漢子高聲怒吼道:“餵,你這人怎麼亂闖一通,這麼寬的道路一一”他話聲未畢,那匹衝來的棗紅駿馬驟而斜刺裡一煽猛揀,馬上的騎士淬然揮手,一條金閃閃的長鞭怪蛇一樣霍而舒卷,駕車大漢暴吼一聲跳了起來、在空中一翻身已拔出一柄閃亮匕首,照著馬上的人便戳了下去!
  馬上騎士不聲不響,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馬兒往前煥竄,他整個人“刷”地斜向右邊,在一斜之下又猛旋了一個半弧坐好,在這美妙而驚人的旋轉中。那大漢一刺落空撲向地下,他狂叫一聲,飛快轉身企圖再刺,然而,那條金閃閃的長鞭已映著日光一晃之下卷在他的腰上!
  周雲一拍手,低叫道:“好妙!”兩個字還在他舌尖上翻跳,那大漢已驀地慘號一聲被長鞭抖出,直摔在尋丈之外連連滾動,每一次翻側之間,地下都印著一攤攤鮮明的血跡!
  馬上騎士在飛揚的塵土中扯馬韁、整匹棗紅馬人立而回,轉首‘呼”的一聲嘶叫。
  馬上人不待馬兒立穩,已飄然落地直奔烏篷車而去:地下塵土中的大漢拼命往這邊爬著,他的雙手十指在滾熱的砂土中一寸寸地插下移動,手指上全沾染著粘稠的鮮血,腰際與兩脅更是衣衫碎裂,血肉模糊,這一瞬間糊沾上不少灰沙,看上去越覺淒慘,他鐵青的臉上淌著豆大汗珠,五官扭曲著一面爬,一面悲切地大喊:“壯士……壯士……裡面的財寶你隨意取拿、但求你莫傷了車裡的人。他們一家骨肉只剩下這母子二人了……”那全身雪白的怪客似乎略一猶豫,又疾速地掠上了篷車,劈手一把扯下了車篷,倒提金鞭,微一探身,已象提著只小雞般拎出一個四五歲的孩子來,那孩子粉團團的一張小臉怪讓人喜愛,但這時卻驚得手舞足蹈號陶大哭,車裡一個穿著青色衣裙的少婦尖泣著撲了出來,一把沒抱著孩子反被那白衣人一腳踢到車下。少婦在地上翻了個滾,哀叫著爬轉來跪倒,滿面淚水地哭著祈求:“壯士,英雄。求你饒了我的孩子!壯士,我宗家一門三十一口僅存我母子工人,我們不會再有復仇的念頭。壯士。你就容我母子二人活下去吧……
  壯士,車裡的細軟都送給你,只求你饒了我們……”那白衣人手裡高提著孩子,稍微仰了仰頭,晤,敢情他也是蒙著臉孔,一塊雪白的綢巾淹住了口鼻以下的部分,在他仰頭的當兒,老天,那雙眼睛竟是如此澄澈,如此清瑩。水汪汪的兩潭清水!那兩條眉兒,彎彎地勾了上去,似兩抹新月.又象兩片柳條……秋離猛地與那人打了個照面,不覺心裡一怔,他微噫了一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地問了自己一句:“這個傢伙怎的生得如此撫媚?莫不成……是個女的?”在地下爬著的大漢劇烈地嗆咳了兩聲,也哀哀叫道:
  “壯士,求你,求你饒了宗家這一點香火吧,壯士,我用我的頭顱來頂替少夫人與小少爺的命,壯士,求你礙……”白衣人依舊沒有說話,只見他眉兒一豎,兩只晶瑩的眸子裡,透出一股十分可怖的煞氣,振臂就待拋摔下手中提著的孩子 秋離懶洋洋地嘆口氣,卻及時地大聲叫道:“住手!”白衣人怔了一下,目光冷峻得象冰碴一般投了過來,那裡面,除了憤怒,還帶著一絲兒無可言喻的嬌媚!秋離笑了笑,又接上一句方才的話尾:“我說娘們。”白衣人的一雙俏眼驀然蒙上一層狠毒之色,他哼了一聲,奮力將手中的小孩摔了出去!
  青衣少婦的淒厲慘叫與孩子在半空中發出的尖銳哭喊組成了一闕短促而又絕望的音階,地下的大漢狂號一聲,頹然頭撲向塵埃 秋離驀地雙臂倏震,快得象經歷了千百年而自遠古掠來的流光那麼令人不敢思議地淬射而去,身形一挺一轉之下,巳美妙而輕柔地將在空中揮舞著手足的孩子接住,劃過一道半弧平平落下。
  地上的青衣少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視覺船地呆了一下,遂即又發出一聲驚喜欲狂的哭喊奔向秋離面前,磕頭如搗蒜般泣不成聲:“壯士……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謝謝你保全了宗家這唯一的骨肉………壯士,宗家未忘人人宗于向你老人家叩頭……秋離伸手扶起了少婦,搖搖頭,小心地將手中嚇得呆了的孩子交了過去,少婦雙手緊樓著孩子,仿佛唯恐有人再從她懷裡搶去一般,她一面拍著孩子的背心,一面淚如雨下。
  終於,“哇”的一聲,孩子哭出聲來。少婦似大病初愈般用自己淚痕斑斑的面龐貼在孩子的小臉上,母子二人哭在一起,其咽其側,聞來幾能令人傷魂斷腸……秋裡離如釋重負地籲了一口氣。那邊,地下的大漢朝他跪秋離目光才一與他觸及,那大漢已“咚咚”用力在地下三個響頭,大哭道:“壯士,謝謝壯士救了我家小少爺,壯士,小人宗貴向你老謝恩……”秋離往旁一站,忙道:“不敢,朋友尚請免禮 ”他話還沒有說完,一條金芒倏閃,蛇似地卷向他的頸項,來得好快,好狠!哼了一聲,秋離猛一提氣,未見他有任何動作,瘦削的仿佛飄浮的一絲輕煙,那麼灑逸而又不可捉摸地淬然飄!懶懶地轉過身來,白衣人正站在車座上冷漠而深沉地注視著他,眉宇間,卻不可掩飾地有一抹驚惑,金色閃亮的長鞭正拖在地下,天爺,那粗如姆指的鞭身上,到處布滿了尖銳的倒須彎鉤!
  秋離釘著白衣人,淡淡地道:“誰都是父母生,爹娘養的孩子,當著人母親的面,你要摔死人家孩子,不覺得有些過分麼?”白衣人毫不畏怯地反盯著秋離,冷冷地一哼,恩,這哼聲聽起來卻是如此柔美與嬌軟,他目光一寒,眉兒一豎:“英雄你裝夠了,好漢也扮完了。我的事也被你搗了個乾乾淨淨,沒看見大柏樹上的攔路樁?你八成有心找狼牙幫的碴來著!”好清脆,好美的聲音,象銀鈴似的,語尾還帶著那麼一下點膩膩的彎兒,這還是在生氣頭上,尋常時說起話來更不知道有多麼個嬌法兒!
  秋離把纏在腕上的汗巾解下,擦擦汗,那叫宗貴的大個子已不由呆了呆,脫口大叫:
  “啊,他是女的:“白衣人又哼了一聲,怒道:“女的如何,便殺你不得麼?”秋離懶懶地一擺手,道:“象你這等刁潑狠辣的娘們,我還真是初見,現在,報上你的名號,咱們也好套個交情!”白衣人手臂一動,又緩緩放下,冷冷地道:“姑娘並不在乎你這等下三流的角兒,‘玉里刀’梅瑤萍就是我,以後,你的好日子正長著!”:秋離笑了笑,道:“你號稱‘玉里刀”?呢,這個芳名卻是耳生得緊,不過.叫得合適,在狼牙幫裡你充任什麼角色:“玉里刀梅瑤萍瞪著對方,生硬地道:“我想,你管不著!”秋離舔舔嘴唇,道:“說得是,好男不同女鬥,我也不留難你,陽關道上,你小心著走吧。
  不過,記得盜亦有道,劫財不傷人,傷人就不劫財,兩樣都要,就失去江湖上的義氣了,你們狼牙幫蛇鼠一窩,狗屁倒灶,也定不出什麼好規矩來,今天幸而碰著我閣下,換了個人,包管先賞你兩記耳光,再教你上一篇“三從四德”之學,呢,別瞪眼,日頭正大,姑娘你可以上路了。”梅瑤萍氣得混身哆嗦,雙目圓睜,好半晌,她才勉強平靜下來,用金鞭指著秋離,顫抖抖地道:“好鼠輩,報上你的萬兒,天涯海角,我都會叫你為方才的狂言付出代價!”秋離哧哧一笑,閒散地道:“相逢何必曾相識?同是天涯淪落人嘛,姑娘,別找我麻煩,有些時候,我並不似此刻這般和藹可親。”梅瑤萍氣得猛一跺腳,尖聲道:“你聽著,三天之內,我一定要你的項上人頭,我要千刀刮你的骨,萬刀鑽你的心,不論你去哪裡,有多少幫手,我必不惜一切實踐此諾!”秋離伸伸舌頭大笑道:“我說姑娘,你就有那麼狠法兒?”梅萍氣得柳眉倒豎,嚶嚀一聲,轉側飛身上馬,棗紅馬馱著她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留下的,是一股子怨恨與憤怒,恩,香噴噴的怨毒與憤怒。
  緩緩地,周雲自那邊策馬行近,他望了遠處瀰漫的塵沙一眼,語聲低沉而憂慮地道:
  秋兄,咱們與狼牙幫結下仇了……”秋離聳聳肩膀,淡淡地道:“結就結吧,看不過去的事情總不能裝糊塗不管,這些不平的事兒做起來有時也麻煩得很,既管了,就得撐,是麼?”周雲苦笑一聲,低低地道:“老實說,秋兄你若不管,我也要忍不住伸手了……”
  秋離哧哧笑了起來,那邊,叫宗貴的漢子皺著眉,一拐一拐地行近,秋離擺擺手道:
  “老兄,別再謝了,你們還足趕路要緊。”宗貴寬大的臉膛上浮起一絲忸怩之色,他囁嚅了半天,訥訥地道:“壯士……我家少奶奶說,說……假如壯士沒有急事待辦,是否可以……呢,是否可以……勞駕……”秋離冷冷地接道:“再送一程?”宗貴不由一機靈,急得額角青筋暴起,他惶恐地道:“壯……士千萬不要誤會小的不識進退……壯士,實在是小的少奶奶已被逼得走投無路……到處都是豺狼虎豹,四面全是陷阱……沒有人敢幫助我們……誰也不肯挺身而出……壯士,他們要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礙……”說著,這宗貴竟然激動得號陶大哭起來,他抹著眼淚,“撲通”又跪倒在秋離身前,哽著嗓子道:“壯士,求你好人做到底,壯士,小的願來生變牛做馬,也會報答壯士的這一番菩薩心腸……。”秋離皺著眉一轉目光,已不由嘆息一聲,在那烏篷車之旁,那青衣少婦也靜靜地朝他跪著,一張樸實的憔悴的面龐上綴滿了晶瑩的淚珠,孩子已停止哭泣,躺在母親懷裡,也睜著一雙帶淚的大眼睛朝他眨呀眨的。
  搖搖頭,秋離走開兩步,頭也不回地道:“我最不喜歡男子漢掉淚,宗朋友,可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話?不要動不動就矮了半截!”宗貴仍然直挺挺地跪著不動,他抖著嗓子道:“壯士,求求你額外施恩……”秋離重重一哼。道:“我並沒有說不管,是麼?”宗貴楞了半天才會過意來,他“氨了一聲。欣喜欲狂地又用力磕了三個響頭.帶著哭聲道:“如此說來壯士是答允了?”秋離用汗巾拭著脖子,不耐地道:“你起來.還有。這位娘子。:宗貴艱辛地站了起來,吃力地過去向那青衣少婦說了幾句什麼,又謹慎地扶著少婦上了篷車。秋離回頭向周雲苦笑一下,道:“周兄,煩你牽著黃驃子後隨,我只有權充一次車夫了。”周雲點點頭,道:“在路上,記著為那宗姓的朋友敷藥.這人是條血性漢子,大約是那宗姓人家的僕隨,卻是這般忠心耿耿……”秋離淡淡“恩”了一聲,大步過去扶著宗貴上了車,再將車簾拾起掛好,他自己也坐在車座之上,一抖韁繩。口裡 哨一聲,催動兩匹毛驢向前行去。
  宗貴回身小心將車簾掩妥,身軀扭轉前後,卻是扯動了傷口,直痛得呲毗牙咧嘴,冷汗涔涔。望望日頭,秋離呼了一口氣,道:“扯開衣服,先用水將腰上的傷處洗淨。”
  宗貴忙著答應.伸手自座底摸出一只水壺,找著一塊淨布,開始咬著牙為自己洗起傷口,車子顛呀顛的,每一觸及傷處,皆不由痛得他哼出了聲,好一陣子,他才勉強將就著洗拭完畢。
  解下胯邊一個錦囊袋,秋離自袋中摸出兩個小小羊脂玉瓶遞過,低低地道:“兩個瓶子裡都是極佳的金創藥,紅色藥末的那瓶內服,黃色粉子的那瓶外抹,擦好了藥用乾淨布將傷處包紮好,我這駕著車抱歉不能幫你。”宗貴謝著接過兩只玉瓶,依秋離之言做了,他一切弄妥,雙手捧過空了的玉瓶,寬大的面孔上湧現著無可言喻的千恩萬謝,眸子裡淚光瑩瑩。不錯,有很多話,有時不一定要講出來,你的神色,目光,往往會表達得更透徹,更真切。
  秋離沉默了一會,平靜地問道:“朋友,你們目的在何處?”宗貴忙道:“少奶奶想先到‘臥虎山’下的‘三浪出莊’。紫莊主早年與我們老爺有八拜之交,他老人家大約可以庇護我們……”秋離在腦海中思索了一下記不起這三浪山莊的名字來。他舔舔嘴唇,慢吞吞地道:“你們是與準結了仇叫人家逼得這麼慘生生的?”沒有說話先嘆了口氣,宗貴愁雲慘霧地道:“壯士、都是那些天殺的‘八角會’啊!”“八角會?”秋離奇異地道:“八角會不是早就銷聲匿跡了麼?怎麼又出現了!你不會搞錯了吧?宗貴愁著臉,道:“小的便是化成灰也忘不了這三個字。不錯他們是隱藏了一段時間。聽說早年為了與一個武林中的奇人結下了梁子,被那位奇人殺得幾乎一敗塗地,那一仗八角會的精英損了十之七八,元氣大傷之下只有敗逃收旗,近幾年來、大約又在暗中招兵買馬,擴充了不少力量,才又敢出來興風作浪,欸,他們第一個就找到我們老爺,要求老爺捐獻白銀二十萬兩充做幫費。我家老爺早年曾闖過江湖,掙得這份家產也是頗不容易,偌大的錢財怎能平白獻出?當時就與八角會的來人爭執起來,一言不合之下便動上了手,他們來的兩個人都帶了傷逃出莊外,老爺就知道事情不對,馬上叫少爺少奶奶收拾細軟準備應變。欸,誰知道他們的人來得好快,當夜就抄上莊子,黑影裡大約至少也來了四五百人,那是一群虎狼哪,一卷進來就殺人放火,可憐老爺少爺與一幹護院師父完全死得一個不剩,大好的莊院也被一把火燒得寸草不留……”秋離哼了哼,喃喃地道:“典型的江湖仇殺……”宗貴又嘆了口氣,接著道:“小的早得老爺吩咐,黑夜裡一起火就趁亂護著少奶奶帶著小少爺駕車自莊後小道逃走,沿路受盡了驚恐,好不容易來到這裡,卻又險些被那鹼婆娘作踐,若非遇上壯士,欸,只怕少奶奶母子倆與小的早就化作異鄉冤鬼嘍……”秋離沉吟了一會,道:“你們老爺名諱怎稱?”宗貴咽了口唾沫,崇仰地道:“老爺姓宗,名員‘瑞木’江湖中入皆稱老爺為‘大方朝’,壯士你可曾聽過我家老爺名號?”秋離搖搖頭,道:“未曾聞得,你們少爺呢?”宗貴忙道:“少爺是老爺獨子,叫‘仰上’,欸,少爺才三十歲不到,宗家一脈單傳,已有三代了。”’秋離又道:“你可知道八角會現在由誰領頭?卷襲你家莊院又是哪些人?”宗貴搔搔頭,笑道:
  “八角會的頭兒好象是一個叫……叫什麼‘魔眼無心’的人……妙卷莊院那晚他沒有來,領頭的是一個身材矮瘦,滿臉長了些疤痕的醜老頭……”二秋離眼珠一轉,心中暗暗叫道:“魔眼無心呀魔眼無心,當年屠大哥就是要挖你那雙碧中泛金的怪招子,可惜你跑得快,挨了三掌還能活到現在,狗命夠長了,千不該萬不該又再出來揚名闖盪,碰上了我,哼……只怕你難逃此劫………”宗資欸了兩聲,訥訥地道:“壯士,小的……小的真該死……還沒有請教壯士高姓大名?”秋離“哦”,了一聲,淡淡地道:“我叫秋離。”
  宗貴並不知道坐在他身邊的這位人物竟就是江明中最最有名的殺手霸才,聞言之下,他恭謹地道:“秋壯士。”笑了笑,秋離道:“你們少奶奶,叫叫宗于?”宗貴點點頭,道:“正是,少奶奶娘家是陝南有名的大戶。”秋離側身向後望去,只見周雲騎著他的花斑馬,手牽著後面緊跟著的黃騾子的韁繩,兩只面罩後的眼睛朝他笑了笑。
  宗貴怔怔地瞧著秋離,有些囁嚅地道:“秋壯士……你,你在武林中一定很有名氣吧?”秋離抿抿唇,無所謂地道:“馬馬虎虎,湊合著混就是了。”咽了一口唾沫,宗貴又謹慎地道:“先時那婆娘說是什麼狼牙幫的……壯士,看樣子,他們已經暗通聲氣,講好了來對付少奶奶這孤兒寡婦。壯士,狼牙幫很厲害麼?”秋離笑笑,道:“這很難講,他們各有各的地盤,各有各的勢力,不過,江湖黑道上的幫會暗通聲氣,守望相助是常有的事。八角會這次死灰復燃,只怕少不得有幾個後臺為他們撐腰呢。”嘆息一聲,宗貴垂下頭去,滿臉的懊喪加上一肚子的絕望,神色顯得悽惶而倫然。
  有些不忍,秋離想說什麼,但是,一想到自己還背著滿身的麻煩,也就止口不提,他是有滿腔的熱血與毫氣,難的是他只有一個人。不論有多少世間不平之事,他也不能說一‧手攬了下來。心是有餘的了,奈何力不逮埃車輪沉重地滾動著,拉著的兩頭健驢在噴著白氣。路是艱難而又遙遠的,漫長地延展在前面,有多少坎坷與荊棘需要去經歷,有多少旋轉和崎嶇在等著人的腳步去走,生命是一種負擔,要背著很多你不願背的東西向時間的旅途上去跋涉,但你只得如此,因為你已生下來而且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似此刻車輪在沉重而單調地轉動,就宛如那兩頭拉車的健驢一樣‘,明知是一種苦楚,卻只得繼續下去了。
  黃昏了,恩,伯見黃昏,卻又是黃昏。
  灰藍色的暮靄浮沉在周遭,似一層濛濛隴隴的、拂不開理不盡的愁懷,它纏繞著你,籠罩著你,官道從這邊通過一個小鎮的中間,成為一條唯一的大街轉了下去,路的盡頭埋葬在夕陽的殘霞裡,那終點,只怕還遠著哩。
  小鎮上的人家屋頂,已飄出了縷縷炊煙,點點昏黃的燈光也亮了起來,犬吠之聲清晰可聞,三數農人自田間荷鋤歸去J,又是一天辛勞熬過,現在,該是家人歡樂融融圍桌相聚的時光了。
  秋離一帶韁繩,沙著嗓子道:“老宗,問問你家少奶奶,是要繼續趕路還是在這小鎮上暫歇一宿?”宗貴疲累地點頭,轉身伸入車簾內低聲說了幾句話,又坐回身子道:
  “壯士,少奶奶說,就在前面歇一宵吧,壯士趕了;天路,也須休息一下養養精神……”
  笑了笑,秋離馳車入鎮,在問了個路人之後,已尋著了一家雖然殘舊,卻還很乾淨的小客棧住下。
  為那母子兩人張羅定了,他們三個男人就在客棧前廳擺上一桌酒菜食用起來。這間客棧一共只有左右兩排十間客房,中間這一塊做前廳,後面是個小院子。前廳經過一個小天井就是正門了,建築簡單,一目了然。
  秋離他們租下了三間右邊的客房,宗家少奶奶母子二人住在中間,周雲與那宗貴住於左側,秋離是右邊,恰好兩頭將那母子二人夾在中央。
  大口幹了杯“二鍋頭”,秋離眯著眼,噴著舌頭贊了一聲道:“好酒,真是一直辣到腸子裡。”宗貴又殷勤地斟一杯,陪著笑道:“假如不是帶傷,小的也陪著壯士幹上兩盅。”秋離豪邁地笑著,挾了筷子白切肉塞進嘴裡,晤晤地點點頭,道:“這荒野村店,弄的幾樣菜看卻還可口,酒也醇得厚,今天夜裡可睡上一場好覺。”周雲靜靜地掀起面罩,小飲了一口酒,低沉地道:“秋兄,別喝得過了量,記得那玉里刀的話?”秋離笑了,壓著嗓門道:我不是蝦子腦筋,他們擺不上我的道兒,我喝兩口,混身有勁,夜裡正可給他們鬆散筋骨!”說著,他又一大口幹了杯。宗貴忙再斟上,笑道:“壯士,你老可是好酒量,小的眼瞅著酒蟲也給引上來了……”秋離笑著再幹了,照照杯底,道:
  “吃江湖飯就得能喝酒,沒有這點酒量給壯壯膽,成麼?”這時,正門外突然響起幾聲高亢的馬嘶聲,隨即又響起兩聲吆喝,胖敦敦的店掌櫃笑開了眼,哆嗦著一身肥肉,三步並作兩步迎了出去,口裡還一迭聲地吆喝著店小二接馬。
  店門外有隱約的說話聲傳了進來,不一刻,胖掌櫃已哈腰作揖地引進屋兩個衣著華麗,神態冷漠的中年漢子來。
  那兩個中年人,一個穿著紫底暗團花新長衫,另一個是紡綢儒衣沿襟袖灑著金色壽字圖,一色的頂中斑玉浮黃文士巾,足登緞面軟底鞋,手中各提著一個精緻小皮囊,顧盼之間十分傲據,卻不象是走遠路的打扮,看情形宛如逛廟會來的,神情悠閒得很。
  周雲蒙在面罩後的眼睛向秋離眨了眨,秋離笑笑,又挾了一塊紅燒雞咀嚼著,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那兩個人並末朝他們這邊窺探,隨著店掌櫃向左側的客房。宗貴咽了口唾液,緊張地低語道:“壯士,可是對方來臥底的?”秋離這一次吸了口酒,道:“如果是,他們就太愚蠢,這兩位仁兄穿得象是買賣人,其實一看就知道,做買賣是不錯,只是無本的生意罷了。”周雲“噗嗤”一笑,道:“秋兄,我發覺你有時候十分詼諧……””秋離舔舔嘴唇,道:“一肚子委曲,滿腔的怨恨,光愁還行?有些時,只是自己打趣給自己聽聽罷了。”三個人又吃喝了一陣,直到杯盤狼藉才算酒足飯飽,秋離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閒散地道:“該睡了,明天還有一大段路得趕呢。”周雲也站了起來,道:“願你睡得舒適,只是,小心腦袋。”豁然大笑一聲,秋離拍拍愁眉苦臉的宗貴,湊嘴在他耳邊:“放開心去睡吧,老友,四海的風浪經得多了,這小小的污溪魚蝦夠得上什麼氣候!”
  不待宗貴有何表示,秋離已大步轉身行去,一個在旁伺候的店小二趕緊過去給他開了房門,秋離頭也不回地反手就將門關上。
  進了屋,秋離方才現露的些醉態已一掃而空了,他灌了兩口涼茶,迅速攤開床上的薄被,卷裹成一個人體的模樣.又半掩下布幔、將油燈捻至最小的光度、然後,將床前的一張靠椅斟倒,再將自己披著的 件黑包外衣隨意扔在桌上。
  沉吟了一下,他滿意地拍拍自己隆起的腰側,喃喃地道“銀牛角.立你彎尖於天,坐你的根緣於地,撐起我滿腔滿腹的膽識吧!”慢慢地,時光在分寸地消逝,在悄悄地移動.外面,更鼓已在不知不覺中敲了兩響了,恩,夜深沉。
  遠處,有一陳隱隱的狗吠聲傳來。叫得有些兒淒厲,大約是無家可歸的過路狗吧?
  趕夜道的人們可得提心了。
  緩緩地,輕輕地,窗檻上響了那麼一響。
  秋離安靜而鎮定地盤膝坐在房中一根橫樑上,他的目光炯然如電,尖銳而敏捷地注視著四周任何一絲動靜,那伯是最微小的也不放過。
  窗檻上輕輕響了一下又寂然無聲,過了好一陣子,恩,一陣青白色的煙霧,緩慢自窗縫中冒了進來,先是一股兒細細的,後來開始大量湧入。那煙霧,帶著一種強烈的氣息,象……象帶著悶香的腐壞桃花。
  坐在橫樑上一動也不動,秋離早巳閉住了呼吸,更用那塊黃色的汗巾蒙住口鼻,室中,暗處的蚊蟲、蟑螂紛紛僵臥、青白色的霧氣似是一層濃重的紗幔。
  秋離明白這是一種極為強烈的迷魂蝕神性質的毒霧,當然是由”人”製造出來的。
  但是,在江湖中來說,除非是旁門左道或是下三流的角色,一般稍有正義感的人物,都不願意使用象這種傷人於暗處的東西。
  煙霧在室中浮沉著,良久,才開始慢慢地消散,而當這青白色的毒霧,在開始淡散的時候,細木條糊著白宣紙的窗戶已被緩緩推開。
  秋離微眯著眼。自一縫的目光裡凝注窗外,極為輕悄小心的,咽,一條人影無聲無息翻了進來,這人在朝房中略一打量,已注意到半垂著布慢的床上,他遲疑了一下。回頭低聲向外面招呼了一聲。
  人影一閃,又是一個瘦高個子掠了進來,先前那人朝瘦高條打了個手勢,向床上一指,二人已霍然分開,就在分開的一剎那,兩柄寒光閃閃的勾刃刀已分別握在他們手中!
  窗外,秋離看得出還另伏著一條人影,他估計了一下距離,滿意地笑了笑,自他這匆匆一瞥裡,他看出這房裡外的三個來人中,沒有一個是白天見過的“玉里刀”梅瑤萍。
  室中的兩個人,終於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床榻,他們一聲暗號,閃電般撈起布慢,兩柄勾刃刀在昏黃的油燈光輝裡帶過一片寒芒,狠辣而快捷地交叉著斬向床上用薄被卷成人體形的頭頸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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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鐵漢柔情

  勾刃刀的銳利刀口那麼快地“噗嗤”切入被絮之中,兩名刺客的手腕同時用力翻絞,那股子狠勁,實在令人看了心裡發毛!
  但是,他們的狠也就狠到這裡為止了,兩個人手腕一用勁,便覺得刀下有異。他們也是老江湖了,立刻抽刀後閃,分躍兩側,四只眼睛骨碌碌地往房子四周搜視,滿臉的緊張迷憫之色!
  窗外,傳來一陣低沉卻帶著不耐的聲音:“邵衝,事情辦妥了沒有?要快……”較矮的漢子有若一頭夜貓般左右戒備著、他面對床上的薄被緩緩後退,嗓門有些暗啞地道:
  “七哥,架上的鴨子展翅竄哦,場面不大對……”外面那人似是頗出意外地窒了一窒,隨即哼了聲,長身越入。晤,那是一個高大而雄壯的赤面漢子!瘦高條一面朝房中提心吊膽地探視,一面揣揣地道:“莫不成小子得著風聲已經先逃了?”紅面大漢悶不作聲、他陰沉沉地看著床上被切開了兩條裂口、棉絮翻出了一大片的被褥,猛然一個箭步搶了上去,雙手倏揚,“噗噗”聲響一十二柄三角尖錐已整齊地排成一線扎瘦長漢子舔舔嘴邊,道:“七哥,別費事啦,人家準是瞧出了什麼,早挪了腿也不一定?”紅面大漢“呸”了一聲,怒道:“梅堂主是什麼身手?連梅堂主都未曾佔便宜,人家會含糊你這塊鱉腳貨?臭美!”那個頭較矮的仁兄忙道:“要不要通知‘一對’他們動手?七哥?
  光耗在這裡也不是辦法!”紅面大漢一跺腳,警覺地道:“先退再說!”三個人面朝屋裡,迅速倒著移向窗口,但是,他們剛想縱身躍退。屋中橫樑上的秋離已嘻嘻一笑,懶洋洋地道:“不要退了,留下來大家聊聊吧。”三個不速之客栗然大驚,紅面大漢反應卻是極快,他左臂突揮,六點銀光已“猝”地射向橫樑上聲音之處,同時低呼:“退!”
  瘦長漢子首先躍起,在他躍起的一霎,六枚三角尖錐深透入木的“嗒嗒”聲也傳了過來,而事情卻發生得如此令人不可思議,一條人影就象原本便擋在窗口一樣早巳翹著二郎腿坐在窗檻上,向他露齒而作微笑狀了!
  象見了鬼似的怪叫一聲,瘦長漢子舉手一刀擲了過來,那微笑著的入連眼皮也沒有眨一下,左掌一平倏斜,快得不可言響,“吭”的一聲,這瘦長漢子巳橫空暴轉,重重地摔了出去。經過是如此短暫、紅面大漢幾乎剛剛射出暗器轉過身來、郎就在他轉身之時,生與死已經分明了:,變化實在太過突冗,紅面大漢與那個矮個子全都愣住了,他們呆呆地瞪著坐在窗檻上晃著雙腿的那人.那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向他們含笑點頭,那門閃閃發著資光的牙。這兩位仁兄直覺得正象是一頭食人的血嘴!
  那人,當然正是秋離,他眼睛瞧著自己的手指甲.又輕輕在衣襟上擦了擦,宛如未曾睡醒一樣有氣無力地道:“你們、呢,來做什麼?”赤面大漢咽了口唾沫.喉嚨裡卻仍幹得發火,他心臟在急速地跳動,嘴巴張了張,甚至連一個帶著清晰音節的字也吐不出來……秋離笑吟吟地道:“‘行刺’兩個字不大好開口講,是吧?不過,若稱你們兩塊廢料為‘刺客’,實在抬高了你們的身份、狼牙幫叫你們出來幹這種事,未免也太招子欠亮,你們除了會造糞。還會的,大約就是下跪了吧!”赤面大漢額上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齒地道:“朋友,你不要癩蛤蟆打哈欠,吹大氣吹到我們頭上,不管你是什麼人,我們斷斷不會饒過你!”秋離嘻嘻一笑,道:“這句話應該由我說才對,這樣吧‘今夜我一個要你們一條手臂,留著你們的狗命回去告訴那妖婦,說我下次再遇見她,晤,她那張櫻桃小嘴就非被我吮極不可了。”赤面大漢氣得張口結舌,心中卻是又驚又喜,他退後了一大步,慌亂地道:“你你你……你要搞清楚,狼牙幫不是好惹的……”那較矮的漢子也早就面青唇白了,他目光不停地滑溜著死在地下兩目猶自怒瞪著的瘦長同伴,可憐他那同伴七孔中流溢出的鮮血已經凝固,成為烏紫粘稠的一大片了。
  打了個哈哈,秋離道:“我已經惹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啦,既已來不及,就一口氣幹下去。二位,我們開始吧?”赤面大漢驀地大吼一聲,雙手齊出,十二枚三角尖錐一閃之下竟分成四個部位飛射而出、距離是如此接近.勁道又是如此兇猛,幾乎剛一出手就已經到了秋離身前!
  窗檻上的秋離全身猝然往下一縮,一縮之下貼著地面斜旋五步,室中銀芒晃掠,人影帶風,赤面大漢才待往後閃躲,一條右臂卻突然被兩只強有力的怪手扭到身後,快得還不等他呼叫出聲、“ 喳”一下子、臂骨已然硬生生被折斷,一條短瘦的影子這時己撲到窗外,但是,卻在剛剛落地之際。一個踉蹌摔倒地下,殺豬也似的鬼叫起來
  秋離懶懶地丟掉原來嵌連在紙窗上的一根兩寸來長的細木條,方才,他就是用另一根細木條飛拋出去切斷那矮瘦漢子手臂的,這種裝飾用的木條異常脆弱,連較大的風雨也經不住,而秋離卻能用它在距離十步之外殘敵肢體,這份功力,這份手勁可說到家了。
  赤面大漢滿頭大汗象黃豆似的滾滾而下,一張紅臉在這瞬息已變成青紫之色,他的五官扭曲著,全身在不住地簌簌顫抖,幾乎連站也站不住了。
  拍拍手,秋離道:“你們走吧,如今我們大家都不欠什麼了,不過,日後你們須記得一點,就是要行刺人家,多少也得有兩分板眼才行,光用那些下三流的悶香之類是濟不得事的,除了丟人就沒有別的了。”身子搖晃著,赤面大漢哆嗦著道:“好!好!算你狠……我們……我們……總有再見的……一天!”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秋離笑道:
  “當然,人生原要是何處不相逢嘛,你可以上道啦,這裡再沒有戲唱了,是麼?”赤面大漢搖擺著走到窗前,咬牙奮身一躍跳了出去,卻又在沾地的時候重重地跌了一大跤,痛得他再也充不住好漢地慘降了一聲。
  趕到窗口,秋離看了那個尚在地下爬行的矮瘦漢子一眼矮瘦漢子的一只有臂只連著幾條血淋淋的筋皮,筋皮吊著齊肩胛寸許之下脫落的斷臂,血糊糊地在地面拖扯著,那段小小的細脆木條,正是嵌切在斷臂的裂口處!
  招招手,秋離淡淡地道:“再會了,二位好生走哪。”他沒有進房。說完了話,微微一縱,身形平平掠出窗外雙臂朗後一推猛拾。瘦削的身影“呼”絕倒翻而起,劃過一道美妙的弧線,悄無聲息地落回客棧的小院子裡,輕悄得宛如四兩棉花。
  大搖大擺地走進通道,來到前廳,一個店夥計正在櫃檯內點頭晃腦地打磕睡,一條口涎亮晶晶地垂掛在衣襟上,恩!睡態可掬。
  剛才屋裡已經天翻地覆了,這位仁兄還在天下太平夢會周公,絲毫沒有受到驚動,秋離不禁羨慕地看了他一眼,心裡直誇好福氣,搖搖頭,他已來到那落難母子的房門外。
  朝左右一看,再聽房裡也沒有動靜,秋離正想舉手敲門,左側的房門已輕輕開啟,周雲閃身而出。
  秋離擠擠眼,道:“打擾你啦,老友。”周雲仍戴著面罩,面罩後的眼睛裡精芒隱射,他低促地道:“方才我聽到你房裡有聲息,沒有多久又傳來了幾次慘叫聲,我知道你不會有所差池,是而便一直隱在門側暗地守護隔室的母子,秋兄,可是對方摸上門來?”
  秋離點點頭,道:“來了,一共三個,有一個回不去了,另兩個也幾乎留下了一半在這裡,差一點連爬也爬不動。”嘴裡“嘖”兩聲,秋離嘆了口氣又道:“他們功夫太差,又用的是下三門卑鄙手法,我本想全宰了的,但是,欸,有什麼辦法?上天有好生之德嘛。”周雲心中有數地笑了笑。道:“投宿那兩位也是麼?”秋離笑著道:“不錯。”
  回頭一瞧,他又接著道‘”好友,你好生守在這裡,我這就去請那兩位仁兄出來,大家攀攀道,套套交情,朋友是走到哪裡也要交的。”周雲眼睛眨了眨,道:“我看,只怕人家不會還守在那裡了。”秋離轉身行去,邊回頭笑道:“若是如此,他們真算運氣。”
  來到左側的一排客房之前、秋離略一猶豫,大拉拉地直奔靠最後一間的房門,他不敲門也不出聲,飛起一腳,“砰砰”兩聲震響,房門已連著裡面的門閂子一起飛裂塌倒,秋離緊跟著穿進,哈,晚間投宿的那兩個中年人正對坐在一張圓桌之前,都已換了黑色夜行衣不說,桌上,還交叉擺著一雙沉重的鐵 !
  房門的突然倒塌,對這兩個中年人來說,顯然是一個極端曲意外,因為太意外,以致使他們猛拖愕住,一下子還體會不出是怎麼回事來。
  秋離在房中“呼”地打了個轉子,拱手一笑道:“深宵造訪,也太失禮,打攪之處,萬祈二位恕過。”兩個中年人突然驚覺過來,面色在一變之下又巳恢復了他們原有的冷峻,其中那個胖胖的中年人臉孔一沉,陰森地道:“朋友,這種方式你叫它‘造訪’?
  我們也並不認識你,沒有交你這個人的必要,現在,你自己到櫃上去賠償店家損失,然後等天亮再來謝罪!”另一個眼睛暴睜,狠狠地道:“聽見沒?”秋離擺擺手拉了椅子自行坐下,大腿翹在二腿上,吊兒郎當地道:“別叫,大家初次見面,二位就拿出這等臉色來對待於我,未免也太令人傷心,我是有事來票告二位的。”胖胖的中年人“霍”
  地站起,冷厲地道:“什麼事?”秋離一笑道:“在說到這件事之前,我要先知道二位怎的又換成了這種打扮?而且桌上還放著兵器,莫不成二位另有什麼企圖?”面色頓時轉為鐵青,胖漢子極快地抓起桌上沉重的鐵 ,暴烈地道:“大膽小輩,深夜闖入私室行止鬼祟,這已是萬萬不能饒過,你卻竟敢開口盤詢起爺們的事情來,本待明朝再行發落於你,如今說不得只好重重懲你這雞鳴狗盜之徒!”秋離眼睛半閉,慢吞吞地道:
  “我原本是想明晨前來謝罪的,只是我伯到了明天早晨,你們二位老人家卻已逃之天天下……”胖胖的中年人厲叱一聲,吼道:“利口小子滿嘴胡言,今夜不把你生劈活剝,便算你的八字巧了!”他的同伴斜出三步,冷惡地道:“早知道這小子不是東西,十有八九是來找碴的!…”
  秋離忽然“呸”了一聲,神色倏寒:“好,我們彼此不用再演戲了,大家是怎麼回事心中部有數,一對鋼,你們臥底的功夫算不得高明。你們狼牙幫也完全是飯捅一群,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宗家一家人如今落了個家破人亡,只剩下孤兒寡婦,這已經是夠可憐了。趕人不能趕得太絕,你們這些人高馬大的粗漢竟然尚有臉孔三番四次與八角會串通起來迫害人家弱質母子,連我也替你們臉紅,在江湖上混不是你們這種混法,這樣算不得英雄,這件事我伸手攔了,有什麼說不過去的。你們直接衝著我來。”兩個中年大漢聞言之下不出面面朗覷,作聲不得,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紅的.他們料不到對方一下子便將事情全抖了出來,這一下要裝也裝不下了,要糊也糊不住了,兩個人進退失據地僵在那裡,四只眼睛盡在發直。
  秋離冷冷地道:“我不傷害你們,但卻只有這一次,並非我特別對你們有什麼好感,僅僅因為你們未曾與我纏鬥而已。”他目光冷酷地朝眼前兩個人掃去,又道:“不要再想打那宗家母子的主意,否則,你們的腦袋便有極大可能要脫離你們的頸項,你們滾蛋的時候記著先到我房中抬走叫邵衝那人的屍體,夠了,話到此為止,再說下去就便沒有好聽的了!”兩個中年大漢一肚子氣,滿心恨惱,但是,他們卻不敢動手,這.主要的是在他們前來之時,他們的堂主已經將秋離的武功描述得過於明白,他們雖然不知道眼前這人的真實身份,但有一點他們是絕對曉得的,那就是連他們的堂主也吃過虧!胖胖的那個嘴唇蠕動了一會,沙啞地道:“朋友……你既然講明了,我們也沒有什麼話說,只是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帳你總得丟下一個萬兒讓我們去找!”秋離漠然道:“好,回去告訴你們狼牙幫,連八角會也一起算上,就說是我獨力攔下了,我,鬼子秋離!”
  這後面四個字有如響起四記旱天霹雷,震得當前兩個人頭暈目眩,神飛膽裂,他們同時往後踉蹌退去,“嘩啦”一聲將椅子也撞倒了兩張!
  秋離冷瑟瑟地一笑,道:“沒有什麼值得吃驚的,只要你們願意,我姓秋的便捨命奉陪!”說到這裡,他雙目中煞氣頓現,怒吼道:“馬上給我滾!”不知道是一種什麼的力量,兩個中年大漢禁不住猛一哆嗦,身不由主地急急拔步往外奔出!
  靜默了一會,秋離凝視著圓桌上遺留下來的一柄鐵 ,輕輕喟了一聲、緩步向室外行去,而門側,那個方才還在打著磕睡的店小二、正傻呵呵地呆立一旁……秋離朝那店小二露齒一笑,灑灑逸逸地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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