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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何以稱我情
陸寄風緊拉著她,身邊上萬只蠍子包圍,但就是不敢靠近他們的尺許,這女子身上必定有什麼對付毒蠍的法寶,若要避免被蠍子螫咬,非緊抓著她不可。 仰頭看去,此洞幽深狹窄,竟看不見頂端的天空。 掉落洞底下時,陸寄風就已查覺這個地洞並不是筆直通下來,而是彎彎曲曲的。 這樣的洞壁寬度及彎曲的角度,根本不可能以輕功躍出,只能沿壁爬上去。而一碰到岩壁,必得摸到蠍子。 他的眼睛已漸漸能在黑暗中視物,轉頭見地面上散著不少骨骸,想必已有不少人死在這裡,成為蠍子之食了。 她笑道:“好蠍子,幾日不見,又長出這麼多了?” 陸寄風問道:“你怎知此地有蠍子穴?” 那女子得意地說道:“這些全是我養的,我當然知道。” 陸寄風吃了一驚,道:“你……原來你是故意引我來……” 她嬌笑不已,得意地說道:“來當我這些乖蠍子的美食,它們平時不但吃肉,還吃我給它們的鴆藥,毒性比普通的蠍子要強許多,你給它們咬一口就知道了。” 這女子養毒蠍,當然不可能只是養在這個洞裡面沒事,一定會拿出去害人。陸寄風又氣又不解,道:“我與你有什麼仇?你要這樣害我?” 她笑道:“誰叫你說的話,讓我聽了不滿意?若我滿意了,或許還讓你一刀痛快些。” 陸寄風心知仇家不少,說過要用毒蠍害他的,只有司馬貞,司馬貞也只是說說,不像這女子一聲不吭的就做了。跟她比起來,司馬貞還真是太善良單純了。 陸寄風一把抱緊了她,一手掐著她的頸子,怒道:“這些人都是你推下來餵蠍子的?你的心實在太狠毒了!” 她道:“是又怎樣?他們死有餘辜!” 陸寄風道:“死有餘辜?這是什麼意思?” 她道:“他們全做了該死之事,跟你一樣。” 陸寄風心中疑惑更生,想道:“難道她也接了通明宮發的帖子,所以也是要殺我的入之一?”但看她的樣子又不像。 陸寄風沉思之際,一直緊緊抱著她,當作防蠍之物,她不耐煩地在陸寄風胸口打了兩拳,怒道:“你幹什麼把我抱得這麼緊?放開我,死淫賊!早知道我就不叫人把你挖出來,讓你一輩子埋在沙子底下,埋成殭屍!” 她這兩拳力道全無,應是沒多少武功,更加不可能是接過通明帖的武林英雄,但陸寄風自己又想不起來何時得罪過這名女子。 回想起沙塵暴的可怕:心有餘悸,陸寄風掐著她,道:“你給我聽好!帶我去見那位穿著道袍的姑娘,她若有三長兩短,我要你扺命!” 不料那女子笑道:“她已經死啦,你殺了我抵她的命吧!來。” 她把玉頸一揚,有恃無恐。陸寄風咬牙切齒,正要一掌打下去,那女子又笑道:“我可告訴你,我日常服的藥氣,雖然可以製住這萬頭毒蠍,但我一死氣就斷了,我的氣斷了,這些蠍子便不怕我,到時候一擁而上,我反正已經死了,沒什麼感覺,你卻要被蠍子活活螫死,那得花上好幾天。哈哈,你還是比我痛苦!” 陸寄風的手舉至一半,聽她這麼一說,也打不下去,她笑道:“怎麼?你不是要殺我,替她報仇嗎?怎麼不動手?” 陸寄風道:“我不打你,反正你不怕死,我也不想活,那我們就在這裡耗著,看你撐得了多久!” 她臉色微變,她全靠著服藥發出藥氣,以抵擋蠍毒,若是一日不服藥,藥氣就消失了,不必等餓死,藥氣散後毒蠍還是會咬她。 她很快換了張委屈調皮的笑臉,嬌聲道:“欸,你別這樣嘛!我只是跟你開開玩笑……” 陸寄風怒道:“別廢話!反正你就跟我待任這裡,一起餵你這些蠍子!” 陸寄風確實打這樣的主意,這個兇狠的女人如此橫行霸道,非給她一點教訓不可,等教訓夠了她,再忍住蠍螫之痛爬出此穴就可以了。 她氣得銀牙暗咬,拚命尋思脫身之法。被這年輕人緊抱住,他的雙臂就如鐵篩似,扣得她根本無法動彈,一股男子氣息直湧鼻端,弄得她越來越是心浮氣躁,恨不得不要呼吸,不要聞到那些氣味。 她掙扎了幾下,叫道:“放開我!死淫賊!你放開我呀!” 她掙扎踢騰都無效,索性一臉靠了上去,用力往陸寄風的耳朵咬了去。 陸寄風的耳朵被她咬得鮮血長流,劇痛難當,抽出一手打了她一耳光,道:“別咬我!” 她的口上滿是陸寄風的鮮血,耳朵是血管甚多之處,就算傷不重,也會血如泉湧。陸寄風暗想:“算你運氣好,也分了我的血,就算被蠍子螫到,也不會那麼容易死了。” 但陸寄風當然不會告訴她,陸寄風這回一手用力扣著她的頸子,她再也無法偷咬陸寄風,口中自是大罵不已。陸寄風任她叫罵,來個充耳不聞。她掙扎得累了,喘著氣道:“其實,就算你……你不這樣抱著我,我也……出不去的……” 陸寄風依然不理她,但覺懷中的她微微發著抖,過了一會兒突然哭了,道:“你欺負我! 你男子欺負女人,嗚……” 不管她是哭是鬧,或是軟語哀求,陸寄風就是不理她,不知過了多麼久,兩人身邊的蠍子包圍得越來越近,竟有一只爬上了她的腳。她驚呼一聲,陸寄風一腳踩死那只蠍子,但其它的蠍子也漸漸地爬了上來,她微微發著抖,全身不敢動彈,免得驚動蠍子螫咬。 陸寄風也知遇見毒蟲爬上了身,絕不能亂動,便也拚命維持著木然之身,動都不她哽咽地說道:“如今……我們都出不去啦!你高興了吧?” 陸寄風道:“橫豎是個死,有什麼好怕?” 她靜了一下,道:“你……真的為了那個姑娘死了,就願意同死,才會這麼視死如歸嗎?” 陸寄風道:“不關你事。” 她嘆道:“欸!你早說願為她死就好了,我就不會整你了。” 陸寄風道:“會說出口,誰說就是真心的?今日真心,誰說明日依然真心?” 她嘆了口氣道:“但女人就是愛聽,你怎麼就是不說?你說了,就算是假的,更少…… 我聽時心裡也快活些。” 她的口吻幽怨,似乎是把陸寄風當成了別人。兩人的腳上已都爬了蠍子,她忍不住哭引出來,再過一會兒,蠍子慢慢越爬越多,她也越來越害怕,道:“快!快把它們打死呀!它們的毒性比普通的蠍子強十倍,別讓它們咬了我!” 陸寄風道:“你也知道怕?” 她哭道:“我知道了,求求你放了我,我們再設法逃出去,嗚……我不要跟你一起死在這裡……” 任她哭鬧,蠍子可不會理她,雨人身上的蠍子越爬越多,幾乎要把他們全身都包裹住了,她便不敢再開口罵人,免得驚動爬上臉的蠍子,可是蠍子爬到她口邊時,她終於嚇得昏了過去。 陸寄風心想:“整她也整夠了。” 陸寄風體內真氣微散,將兩人身上的蠍子一一震落,才抱著她往洞口爬上去,雖然不免被蠍子咬了幾口,但是對有天嬰之體的陸寄風而言,無關痛癢。陸寄風邊爬出洞,便發出微弱的真氣推挪開蠍群,慢慢地爬了出去。 洞並不深,他們爬出洞時,已是黑夜,冰冷的沙漠上溜竄過幾只沙蛇,月光照得平沙泛出銀輝,美麗絕倫。陸寄風透了口氣,重新關上蠍洞,躺在沙漠上,想道:“倒底武威公主死了沒有?欸!萬一真的死了……我也得把她的屍體找到,帶回去交給皇上。” 她悠悠醒轉,發現已經安全了,一時還有些發愣。陸寄風道:“起來!” 便一把拉起了她,道:“帶我去你們部落,幫我找那位姑娘!” 她低著頭攏了攏頭髮,道:“我分不清方向,我叫駱駝過來。” 說完,口中發出奇異的呼叫聲,沒多久果然有一匹巨大的黑影奔來,她又發出不一樣的聲音,駱駝便停在她面前,彎下四肢。 陸寄風拉住她,躍上駱駝,她將掛在駱駝身上的囊袋拉了起來,道:“把這鞭子拿去。” 陸寄風問道:“做什麼?” 她道:“給你指揮呀,在沙漠中你一定要會使用駱駝,我教你。” 陸寄風想道:“她是不是知錯了,所以態度改變?”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這場對她的教訓還算成功。 陸寄風依她之言,伸手去拿馬鞭,不料一握住鞭柄,突然手上一震劇痛。 鞭柄上赫然藏有尖剌,陸寄風一抓緊馬鞭,手掌已鮮血長流,正要發怒,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便往下倒去,還聽見她咯咯的嬌笑聲。 當陸寄風醒過來時,只覺一把一把的沙不停地往臉上噴來,渾身疼痛不已,不斷地往前被拉著。原來自己已經雙手被綁,被拖在駱駝後面慢慢地走著。 陸寄風仰頭看,駱駝背上的她輕輕哼著歌,心情似十分好,一陣陣呼叫傳了過來,許多腳步聲、叫喊聲,竟是已回到部落了。 那些人趕上來,與她交換了幾句話,陸寄風也聽不大懂。 可是,突然有陣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道:“姑姑!你終於回來了!” 陸寄風一驚,那是武威公主的聲音! 駱駝上的那女子笑道:“你精神恢復得很好。” 武威公主急道:“你有沒有找到陸寄風?” 駱駝上的女子原來就是西海公主,這一點陸寄風根本就沒有想到!她這麼陰險潑辣,難怪她的情人要逃之夭夭!看來情況跟武威公主說得不一樣,搞不好當初那位俠客早就千方百計想逃離她身邊了。 西海公主道:“我找到了陸寄風,不過是死的陸寄風。” 陸寄風暗想:“原來那馬鞭上的毒是致命之毒!你一逃出生天,就要置我於死。哼,你的心思實在太可怕了!” 武威公主驚呼一聲,道:“什……什麼?” 西海公王道:“我找到他時,他就死了。” 武威公主顫聲道:“不會的!陸寄風他不會死的!” 西海公主一揚下巴,笑道:“不信你瞧瞧。” 一看見拖在駱駝後面的陸寄風,武威公主撲了過來,抱住陸寄風,正要放聲大哭,陸寄風偷偷對她眨了一下眼睛,滿臉是淚的武威公主一怔,差點笑出聲來。 還聽見駱駝上的西海公王說道:“你不必太難過,陸寄風死了,你就留在柔然,姑姑再幫你找個好對象,別心念著這個薄情人……” 武威公主與陸寄風四目相望,瞼上泛紅,喃喃道:“不,他不薄情,我知道的。” 西海公主道:“男子跟你好的時候,都是多情的樣子。可是他們的情是會用完的,總有一天會薄了。” 武威公主凝視著陸寄風,輕聲問道:“是嗎?真的會這樣嗎?” 她的話竟是問著陸寄風的,陸寄風愣了,武威公主帶淚的眼中柔情似水,便倒入陸寄風懷裡。西海公主一躍下駱駝,見到陸寄風竟姦好的,驚呼了一聲,連退好幾步,幾乎不敢相信。 武威公主笑著解開陸寄風手上的捆綁,對西海公主嗔道:“姑姑,你為何騙我他死了? 害我……害我也不想活了!” 西海公主驚疑地看著渾然無事的陸寄風,不大敢靠近,又不太想後退,一會兒才勉強笑道:“我以為他死了。” 陸寄風拍拍身上的沙,對武威公主道:“你見到你姑姑了,要回平城,還是要留在這裡?” 武威公主道:“我想留下來,跟姑姑學許多的事。” 讓她跟西海公主在一起,早晚變成一個小毒婦,陸寄風心中不悅,道:“我還是帶你回平城吧!沙漠危險,不適合你。” 武威公主道:“可是我不想回去!你跟我一起留在這裡,陸寄風。” 這更加不可能,陸寄風堅決地說道:“我們當初約好了,在大漠走一遭便回去,公主,請勿讓我為難。” 西海公主訕訕道:“現在你就不依她,將來就更難啦!小雪,你將來有苦日子受的。” 陸寄風看見她就滿腹怒火,道:“沒你的事!” 西海公主笑道:“哎呦,真的生氣啦?我一路上不過跟你開開玩笑嘛,真沒肚量。” 她整陸寄風的方式如果叫“開玩笑”,那天下間就沒有什麼叫做“拚命”了。 西海公主領著武威公主和陸寄風,進入她的帳蓬。帳蓬內雖然頗為寬敞,但並沒有多少裝飾,多是武器及地圖。陸寄風注意到外面的行軍站崗無一不嚴,看來這裡平時軍事管理,隨時都能作戰。 陸寄風本以為她既是柔然王妃,就該在柔然王的帳蓬中享受富貴,沒想到她身在沙漠,還帶著這些精壯士兵及萬匹戰馬駱駝,儼然是個將領,這位西海公主的來歷,恐怕不單純。 進入帳蓬之後,餐食之間,武威公主問道:“阿哥把你嫁給了柔然王,怎麼姑姑沒在柔然軍裡?” 西海公主冷笑道:“哼,我一嫁給敕連可汗之後,新婚之夜,他想接近我,我就拿毒刺他,把他刺得又痛又癢,在地上滾了三天;以後他就不敢跟我隨隨便便,可是又不敢把我殺了,免得咱們魏國進攻。” 武威公主嘆道:“其實柔然也很強的,阿哥常為他們不得不退兵。” 西海公主笑道:“強什麼?我瞧敕連克汗就是個膿包!只不過你阿哥更加膿包沒用。” 武威公主問道:“為什麼呢?” 陸寄風不再讓西海公主說下去,免得給武威公主不正確的思想,道:“你是逃出來了?” 西海公主道:“我初到柔然時也不知怎麼逃出去,後來我就要求帶支兵員到邊境,防守北涼,也好過在柔然王庭裡給人槽踏。原本柔然人怕我帶出他們的作息等機密處去給你哥哥,不許我離開,但是我一日裡想得出幾十種方法整敕連克汗,他很怕我,看見我就發抖,連忙給了我這些老弱殘兵,算是把我趕出去了,我就一直守在這裡,打算慢慢設法回中原去。” 陸寄風暗想:“難怪敕連克汗怕你,見了你就發抖。誰娶了你都會跟他一樣。” 陸寄風訕然道:“你不會是想回中原,去找另一個倒楣的人吧?” 武威公主道:“是啊,姑姑,你還要去找他嗎?” 西海公主點了點頭,道:“沒錯!我一定要找到他。” 武威公主問道:“找到了他之後,怎麼辦?” 西海公土笑道:“當然是帶回這裡,讓他跑不了!此後他就和我在沙漠中縱橫,再也不必管什麼皇宮大內,什麼天下百寨。” 原本慢慢飲酒的陸寄風一聽,差點哽到,咳了兩聲,道:“什麼?他……他是天下百寨聯的人?” 西海公主驚奇地問道:“你也知道天下百寨?” 武威公主問道:“那是什麼?” 陸寄風道:“哪一位寨主這麼倒楣……不,這麼特別?” 西海公主笑道:“他可是百寨中最有實力的寨主,輕功很好,機智百出,為人又光明正大,坐懷不亂,當真稱得上是個英雄……” 陸寄風想道:“天下百寨裡絕無這樣的人物。” “……人稱他‘羽扇絕塵智無雙’蕭冰。” 陸寄風一拍幾,見他的神色,西海公主不無驚喜,道:“你知道他?” 陸寄風道:“非常了解。” 武威公主喜道:“他真的這麼有名?陸寄風,你見過他嗎?” 陸寄風道:“見過。” 武威公主追問道:“他長得怎樣?是不是很威嚴,很好看?” 陸寄風道:“這個……說來話長了。請問公主,你與蕭大俠是如何相識?” 西海公主的臉上浮現出微微紅暈,道:“哎呀,這……這怎麼好意思說嘛……” 恐怕是聽的人比較難過吧?西海公主表面上扭捏,但還是說道:“七、八年前,我在我我花園里布下陷阱,引誘有毒的蟲子聚來,那時我去收毒蟲,好幾只毒蛾跑了出去,我拚命抓時,是他……是他突然間跳進圍牆的,後來他說,他當時走投無路,沒想到竟會在花叢中,見到一個如此清新脫俗的女子……” 但那名女子不是在撲蝶,是在抓蟲。這句話自然是省略了。 西海公主道:“他怔怔望了我好久,我也愣愣地看著他,他才鼓起勇氣問了我一句…… ‘姑娘,南邊在哪裡?’” 看來蕭冰又迷路了。 西海公主道:“我指了指南邊,他道了聲謝,便以輕功飛了出去,我從沒見過人會飛,他離去的身影是那麼蕭澀,那麼江湖……” 陸寄風冷冷地說道:“然後他一定又回來了。” 西海公韋驚喜地說道:“你怎麼知道?” 如果指一次路蕭冰就走得出去,那陸寄風名字給他倒過來寫。 西海公主回想著,道:“就在我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出神時,他果然又從我背後出現,來無影,去無蹤,就像月下的影子一般飄渺……他的臉上泛出了 點紅暈,還冒著汗,凝望著我,欲言又止,那一刻,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已經愛上了我……” 他是想問路又不好意思吧? 潑辣的西海公主說到此,自己也神色恍惚,似乎陷入了當初的相遇。武威公主更是心醉不已,道:“姑姑你這麼美,又這麼溫柔,他一定是因此走不了的。” 西海公主道:“嗯……可是他拙於言辭,張口結舌了半天,才說:‘又見面了?’我‘嗯’地應了一聲,他這回問我:‘那……請教姑娘,東邊在哪裡?’我指了指東邊,輕聲問他:‘你想去哪裡?我帶你去?’他卻十分害羞,連忙說:‘不用,不用了!’便很快地往西邊走……” 武威公主問道:“他不是問東邊嗎?” 西海公主笑道:“那只是他接近我的藉口嘛!” 根本就是真的走錯,陸寄風嘆了口氣,看來這是一個蕭冰因為迷路而陷入悲慘生涯的故事。 西海公土道:“我望著他再度離開的身影,心裡很難過,像有什麼斷掉了一樣……我心想:我再也不要讓他走了,再也不要……正好我手上有鴆、七步毒、有鐵鎖,還有迷煙……” 陸寄風嚇了一跳,西海公主留情郎的方式果真也與凡人不同。 西海公主道:“我就把這些都立刻準備好,想著:他何時會再來見我呢?萬一他知道我是公主,打消了見我的念頭,怎麼辦呢?我越想越難過,便對著我養的蜥蜴們傾訴心裡的話,蜥蜴全部睜著圓滾滾的眼睛與我凝望,好像了解我的痛苦一般……” 正常的公主是對著花兒貓兒,訴說心曲才對。不過既然她是西海公主,那能跟蜥蜴有情感交流,外人也不能說什麼。 “我不知說了多久,背後傳出了一聲輕咳,說道:‘欸,這位姑娘……’我回頭一見,真的是他!他不知聽了多久,竟把我的心聲都聽進去了,他一身大汗,手足無措地看著我,其實……該羞的人是我呀!我一頓腳,說道:‘你真壞!偷聽人家講話!’便把那籠毒蜥蜴往他身上打去,他叫了一聲,及時閃過,籠子在半空中破了,蜥蜴都掉了出來,滿空飛舞…… 我在飛舞的蜥蜴中見到他驚慌地望著我的臉,忍不住撲了上去,抱緊了他……” 陸寄風大嘆了一聲,如果改成花瓣,也許還有點意思。不過,她們倆個高興就行了。 武威公主問道:“毒蜥蜴如果咬到他怎麼辦呢?” “沒關係,我有解藥。”西海公主道:“他的身子不停發抖,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以無關緊要的話,掩飾他的害羞,他說:‘這蟲……有毒……?’呵,這話問得真傻,我養的當然都有毒啊!” 陸寄風真的很想告訴他:蕭冰不是想掩飾害羞,他是真的很害怕。 西海公主道:“我笑著說:‘你又來找我,我知道你的心意。’他愣了一愣,說:‘那就太好了,在下慌不擇路,故爾失徑,想有勞姑娘親自指點,以免前途日遠。’想帶我走就說嘛,我了解他的心意,我完全了解……” 你不了解,你什麼都不了解!觀古知今,以敕連克汗為借鏡,陸寄風已經可以預見蕭冰的未來了。 “我點了點頭,說:‘你帶我走吧!’他說了聲冒犯,便抱起我,隨我所指的路離開了公主府裡,我們一離開公主府,就有許多人奔上來叫道:‘寨主!’、‘寨主,你沒事吧?’呵,原來他早就派人埋伏在外面接應,就怕我不跟他去,他真是有心。我問他:‘你住在什麼地方?’他想了想,說:‘終南山,但是在下不常回去,今日多謝姑娘相助,來日必報此恩。’我愣了一下,他這是要趕我回宮嗎?可是他又為何三番兩次帶我出來呢?還是他這一路上,心裡想了太多,認為我是公主,他是一介平民,終究配不上我,所以才下了這樣沉痛的決定?” 是你想太多了,陸寄風已經很懶得聽,武威公主卻完全投入,拉著西海公主的手,道: “姑姑,你一定要跟著他!別讓他退縮了!” 西海公主道:“對!我們姑姪的想法是一樣的,我當時假裝生氣,說:‘你這樣便要我回去?’他木訥地問道:‘這……這不妥嗎?’我說道:‘我要跟你到天涯海角,闖盪江湖!’。” 蕭冰,原來你也有悲慘的往事。陸寄風道:“以後你們就在一起啦?” 西海公主點了點頭,有點兒害羞,道:“起初他還想裝成不懂的樣子,欸,你們男人真是死要面子,明明就三番兩次接近我,還要裝成好像是無意的一樣,反正我懂就夠了。我們拜了堂,成了親……” 陸寄風道:“等等,此處可疑,蕭冰怎麼會跟你拜堂成親?” 西海公主說道:“想成夫妻,當然要拜堂呀!不過……他實在太害羞了,每次跟我說話都結結巴巴的,拜堂就臨陣脫逃,說什麼配不上我之類的話。欸!我雖貴為公主,但我真心愛他,他也真心愛我,那不就夠了嗎?他難道不知道出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啊!” 不,更重要的是命。蕭冰是在逃命。 西海公主道:“後來我只好先以軟骨煙製住他,再以鐵架將他身子架到堂上,才完成了拜堂,為了讓他有勇氣面對我,酒裡自然是放了些東西……” 武威公主問道:“放什麼東西?” 西海公主道:“會讓男人膽子大的東西。” 武威公主道:“有這種東西嗎?” 西海公主笑道:“當然有,以後你就知道了。” 武威公主道:“那太好了,姑姑你可以多做一些男人膽子大的東西,這樣魏軍去打仗便不怕了。” 西海公主道:“這種膽子不是用在那種地方的。” “那是用在哪種地方?” 武威公主追問不休,西海公主卻是含笑不語,陸寄風心裡難免為同是男人的蕭冰一掬同情之淚,蕭冰就這樣失了身,從此背負著此辱苟且偷生。 西海公主道:“總之,我和他就成了親,他帶著我走遍了五湖四海,到處徜佯,像神仙眷屬一般快樂……但我覺得最奇怪的是:為什麼有時他說要去廣陵,結果卻到了苗疆呢?” 陸寄風道:“他想給你一點驚喜吧?” 西海公主笑了笑,道:“嗯,我想是的。他和我常常遠離他的那群部下們,可是那些部下老是要找到他,打斷我們兩人的世界,欸,他是個成大事的人,自然是無法完全屬於我。” 陸寄風道:“嗯……請問一下,他的手下們沒有想法子救蕭冰嗎?” “救他?為何要救他?” 陸寄風道:“沒什麼。” 西海公主道:“其實他的手下們還比較聽我的呢!” 陸寄風奇道:“是嗎?” 西海公主道:“因為我對他們很好,給他們服了我的‘無念丸’,可以增快功力修練,又能保身體長健,唯一的小小缺點是……若是不服我給的解藥,三年內便會變白痴,可是反正我是他們的寨主夫人,怎麼會不給他們解藥嘛?所以這個小小缺點根本就沒問題,大家也都很樂意我當寨主夫人,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 原來全黑鷹寨都有悲慘的往事! 西海公主道:“蕭冰他對我很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有好幾次我睡著時,突然睜眼就看見他立在床邊,拿刀幫我趕蚊子;我發呆時,也常會發現他已經出現在我背後,拿劍幫我照臉描眉毛。有一回他體貼我,做了補品給我吃,不過他沒下過廚,不小心把絕命散當成鹽巴放了進去,真是個傻子,這事我們還常談笑時說起呢……” 陸寄風擦了擦冷汗,蕭冰居然想暗殺她,真是不想活了,既然都已成了夫妻,就認命吧! 何必作無謂的掙扎呢? 西海公主幽幽地說道:“他什麼都好,就是從來不說貼心的話……我逼他說愛我,他卻說:‘男子漢大丈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休想叫我說那等喪權辱國之語!’真是死要面子……心裡想都想了,說說又有什麼要緊?” 武威公主道:“姑姑,那麼你怎會和他分手了?” 西海公主道:“我……欸,夫妻做久了,總會吵吵架,打打架,有一天我們吵了,我一氣之下,說:‘我要回宮裡去,你可別留我!’他……他竟真的不留我,我哭回了宮,後來我的心也軟了,又回想起往日種種恩愛,他一定會來找我,求我回去的……” 蕭冰身陷險境陷得奇怪,解圍解得更奇怪,人生真是風雲詭譎,變幻莫測呀! 武威公主道:“他一定在找你,姑姑,你應該留在公主府裡等他回來的!他若是去找你,見不到你,可會多麼傷心!” 西海公主道:“我去找過他,但是……都怪你哥哥不好!他不想想,本公主在宮裡來來去去,承歡於太祖膝下時,他還是個小小的太平王!一當了皇帝,架子就出來了,還想管我? 把我嫁到柔然,哼!” 武威公壬道:“姑姑,你雖然身子嫁了,但是心沒有嫁,他也一定和你一樣,就算身不由己,心裡還是只念著你。” 西海公主突然聲音有點哽咽,道:“我……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擔心的是…… 他是個武林中人,生活最是凶險,只怕他……他已經……遭到什麼不測了……” 陸寄風心念電轉,突然道:“公主,在下認得蕭大俠。” 西海公主道:“真的嗎?” 陸寄風道:“蕭大俠與在下也算有交情,他時常會因事來尋我。你願意的話,在下可以帶你回中原找他。” 西海公主喜出望外,道:“真的?原來你和他是朋友,你怎麼不早說?你早點兒說我就不會……不會跟你開那些玩笑了。” 陸寄風苦笑,跟蕭冰認識也沒什麼好講的,只不過蕭冰有這麼一個克星,不帶回去就太可惜了,這也算是制服蕭冰的法子。 西海公土道:“我們即刻啟程,回中原去找他!” 武威公主笑道:“好,我們一起去!” 西海公主立即呼喝手下們準備數匹駱駝、駿馬、隨從、糧水等等,只帶了幾名認得路的手下,一行人輕裝便捷,朝南而行。 |
第六十六章 吾生夢幻間
西海公主帶領陸寄風一行人,往南邊行去。如今知道陸寄風是蕭冰的朋友,西海公主對他的態度當然與之前大大不同。有了這些慣常在沙漠出沒的人為伴,這一路自然走得較為平順,也不像當初只有兩人那麼辛苦了。 一行人在沙漠裡走了兩天,前方零星散佈著幾處樹叢刺木,水的氣味在空氣中飄散而出,遠遠地就可以看見村落的的炊煙和布氈飄揚。 西海公主道:“到村子裡去歇歇,順便問問那個有沒有在這裡出沒。” “是!”前導的侍從立刻揚鞭趕馬,奔入村中,後面的隊伍慢慢地跟在他的足跡後面行進。 武威公主和陸寄風共乘一匹駱駝,轉頭對另一匹上的西海公主問道:“那個?這附近有猛獸嗎?” 西海公主淡淡地說道:“比猛獸更可怕的東西。” 陸寄風自言自語道:“那一定是另一個西海公主。” 陸寄風的聲音很小,只有武威公主聽見,疑惑地看著陸寄風。 派去問路的侍從很快趕了回來,下馬稟報道:“王妃,村人說……有看見黑靈……” 西海公主臉色微變,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先在村子外落腳,裝滿了水再說。” 手下們領命退下,不久便在村子邊褡起帳蓬,這個小小村子也是柔然人,一聽說王妃駕到,連忙舉村出迎,幫忙搭蓬,送水送食。他們身處在邊境,這裡正好是北涼與魏國爭奪之地,時常被北涼攻打,敕連克汗只有在魏軍北侵時,才會前來突襲魏軍,以爭奪一時之利。 平時這裡根本無人看管,最近幾年由於西海公主駐紮在此,他們的生活才略見安寧,對西海公主頗為敬愛。 西海公主叫來耆老,問了些話,她說的都是柔然語,陸寄風和武威公主拓跋雪聽不大懂,只見西海公主的臉色越見沉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最後才揮手叫那耆老退下。 等到居民都退下之後,西海公主沉吟片時,才道:“咱們得在此住上半年。”此話一宣布,武威公主也吃了一驚,道:“半年?” 西海公主點了點頭,道:“黑靈城出現了,沒有半年是不會消失的。” 陸寄風問道:“什麼是黑靈城?是和我們在沙漠見到的幻影一樣的嗎?” 西海公主輕蔑地看著陸寄風,道:“差遠了。” “那是什麼?怎麼我也沒聽過的?”武威公主問道。 西海公王道:“我也是嫁到這裡之後才聽說的,這裡的人叫它‘野極剎’,意思是黑靈城,裡頭什麼鬼怪都有,根本沒有人可以闖得過去。” 陸寄風和武威公主都有些奇怪,陸寄風問道:“那座城會移動?” 西海公主點了點頭,道:“沒錯,那座城是什麼樣子、何時出現、立在哪裡,都沒人知道,但是出現的話,至少要半年以上才會消失。” 陸寄風道:“若是沒有人能知道在哪裡、是什麼樣子,你們又怎麼知道那座城出現了? 什麼時候走了?” 西海公王道:“只要大家都見到死去的親人,那麼就是那座城回來了。” “什麼?” “這座城住滿了死靈,會不斷移動,去接亡者。因此,當它停泊在何處時,城裡的亡靈也會出來看看親人,這個村落最近接二連三地有人見到死去的親人,還因為太懷念他們,而跟著進了黑靈城,後來……全都沒回來了。” 武威公主有點害怕,抓緊了陸寄風,道:“那……那是會行動的地獄嗎?” 西海公主苦笑了一下,道:“或許是吧?我們運氣不大好,黑靈城最近才出現,咱們至少要等上半年,甚至更久。” 陸寄風道:“等上半年是絕不可能的事!我有要緊的事要處理呀!” 想到劍仙崖的地點已經被弱水道長知道,隨時有可能被滅,迦邏和蕊仙等人都未必安全,而石室在極遠之地,他也要快一點找到,以對付舞玄姬;舞玄姬不知收集了多少真鉛真汞,很可能那就是重煉雲若紫的東西……種種不明的局勢之下,要陸寄風在此地無所事事地等上半年,是不可能的。 西海公主笑道:“你有很多緊急的事,是嗎?” 陸寄風道:“沒錯!” 西海公主道:“我有個法子可以讓你的緊急全部消失,讓你能安心下去做事。” 陸寄風沒好氣地說道:“怎麼可能有這種法子?” 西海公主笑道:“沒聽怎麼知道行不通?就是這樣:我給你下個劇毒,讓你躺上一年半載!任何重要緊急的事都不必你費心啦!” 陸寄風苦笑不語,這種法子也只有西海公主想得到。 可是黑靈城那樣可怕,就算膽大包天的西海公主肯,她的手下們也未必肯一起闖入黑靈城,陸寄風心情焦急煩悶,卻偏偏無計可施。 那天夜裡,村落裡的居民大舉開宴,點起高大的火炬,殺羊烤牛,歡迎西海公主,見她被居民們包圍歡呼,實在沒人能想得到她其實是個可怕的蛇蠍美人。 陸寄風悶悶地望篝火,胡笳的樂聲響起,雖然舞蹈是快樂的,可是陸寄風聽來,總感到一絲北地之愁。 武威公主坐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臂,道:“陸寄風,你的心裡真的很急嗎?” 陸寄風苦笑了一下,並未回答。武威公主靠著他,道:“你真是奇怪的人。” “我怎麼奇怪?” 武威公主道:“有時看起來很好,有時又很讓人害怕。” “我?我讓人害怕?” 武威公主點了點頭,道:“嗯,有時我見你一個人在想事情,臉色都好難看,好像…… 陰沉沉的,那時我都不敢靠近你。” 陸寄風微微一笑,道:“你想太多了。” 武威公王道:“你想去殺仙後?” 陸寄風沒說話,舞玄姬是她們的先祖,武威公主也是狐與狼的後代,自己必須滅舞玄姬的事,也許對武威公主來說,是很殘忍的。 不料武威公主說道:“你要殺她,我會幫你,只要你告訴我怎麼幫忙,我就會幫你!” 陸寄風意外地問道:“為什麼?” 武威公主道:“因為……仙後她……她把我送給那個大和尚……” 武威公主眼淚又掉了下來,陸寄風拍了拍她,道:“怎麼回事?你怎麼知道是舞玄姬把你送給曇無讖的?” 武威公主哽咽著道:“我聽見的!那天晚上,我原本在房中睡覺,突然間便有人把我抱了起來……我驚醒了,見到一個好美好美的女人,她真是美極了,我一生中沒見過那麼美的女子……她抱起了我,身子軟軟的,香香的,我也不想動,就呆呆看著她。她摸著我的瞼,輕聲笑說:‘好女孩,你哥哥最是疼你,對不對?’我點了點頭,阿哥是很疼我的,但我正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她見我的臉在動,便又說:‘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搖了搖頭,她說:‘我是你們的仙後。’我大吃一驚,仙後宮是我們絕足之地,誰都不能冒犯的,她只對很少人現身,但是卻能保佑我們魏國強盛。這五代以來,魏國地勢越來越強,都是仙後之功……嗯,也不能這麼說,阿哥最恨別人這麼說。” 陸寄風追問道:“她又說了什麼?” 武威公主道:“她說……‘你的皇帝哥哥下聽我的話,我要給他一點教訓,可就委屈你啦!’接著,她便開始脫我的衣服……我很害怕,卻硬是發不出聲音,身子也不能動。仙後脫光了我的衣裳,便把我抱了出去,仙後好像會飛似的,我們一會兒就到了一個我全沒見過的地方,見到了那個……那個大和尚。那時他跟好多女人在一起,好難看……” 陸寄風想也知道曇無讖在胡搞什麼,問道:“你就被丟在那裡了?” 武威公主紅著臉,道:“嗯,但是仙後說了,叫他不許亂動我,還說什麼這裡是北涼國,可隨他之意,到了魏國,可得守規矩,還說了好多我聽不懂的話,什麼要接近阿哥,要如何教他御女之道,好親近他,讓他成為可用之人……” 原來舞玄姬親自把武威公主帶到北涼,難怪根本無人可以查覺。 陸寄風道:“然後呢?” 武威公主道:“不久後我就被關了起來,那和尚對我……嗚……” 陸寄風柔聲道:“別去想那些事,將來我會幫你殺了曇無讖,幫你報仇。” 武威公主握著陸寄風的手,她的手十分冰冷,道:“我一想到那大和尚的臉,就夜裡睡不好,老是做惡夢,如果再見到他,我一定會嚇死的。” 陸寄風道:“我不會讓你再見到他的。” 武威公主臉上珠淚末幹,微笑了一下,道:“多謝你。以前我本來很尊敬仙後的,可是這件事情之後,我真是恨死她了。我想魏國一定是因為阿哥的統治,才會那麼強,跟仙後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將來一定要除掉仙後,我恨她。” 陸寄風點了點頭,道:“你放心!” 武威公主一笑,這一笑裡全心信任,好像陸寄風已經幫她完成報仇的心願似的。 武威公主問道:“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吧!” 武威公主道:“我在安定觀裡,聽說你妻妾成群,是真的嗎?” 陸寄風哈哈一笑,道:“是真的。” 武威公主臉色微變,道:“不,一定是他們裁贓給你的!你不像……不像不專一的人。” 陸寄風本想說“是你哥哥栽贓給我的”,但也沒說出口,道:“很多事不是那麼簡單的。” 武威公主臉色有點蒼白,過了一會兒才又殷切地問道:“那……那你可有最愛之人?有了她就可以不要妻妻妾妾了?” 陸寄風一愣,看她急迫地想知道的樣子,也不忍再給她軟釘子碰,便點了點頭。 誰知武威公主並不歡喜,問道:“那麼……她是誰?現在人在哪兒?” 陸寄風沒有說話,望著遠方,靜靜地想了想,道:“將來我會去找她的。” 武威公主嘆了一口氣,道:“是這樣嗎……?欸!為什麼你有喜歡的人,卻不守著一生就好了?還要有那麼多妻妾呢?” 陸寄風這才淡淡地說道:“她死了。” 武威公主怔住,道:“她死了,你怎麼找她?” 陸寄風笑而不語,武威公主這時才想通,急忙一把抱住陸寄風,道:“不行!千萬不可以!你千萬不可以……” 陸寄風拍了拍她的背,笑道:“你別想到那個地方去,我是真的要找她,但不是要死。” 武威公主驚魂未定,抬起頭來看著陸寄風,道:“真的?” 陸寄風點了點頭,道:“我不會騙你。” 構火照得村落的人們舞姿更加曼妙修長,所有的人們都大呼歌曲節,拍著節奏,西海公主在高石上快樂地和柔然武士們舞蹈,不時朝陸寄風和武威公主這裡望來,帶著一絲神秘的笑意。 陸寄風道:“我想……我不能在這裡等半年,我多拖一天,舞玄姬就會多傷害她一點,我得快點去辦我的事,快點找到她。” 武威公主道:“嗯,我跟你一起走!” 陸寄風道:“你不是要跟著你姑姑嗎?他們都說黑靈城很危險,你還是待在這裡好了,我一個人去就成了。” 武威公主道:“不,我不怕,你不在我才會害怕。那個黑靈城只是會帶親人離開人間,我沒什麼想念的親人,再說這裡是沙漠,不是平城,先帝或是母后不會出來的。” 她的想法是有些天真,但是陸寄風想想,自己也沒什麼非見不可的親人,或許根本就不必害怕黑靈城。再說,沙漠裡也許有很多傳說,都是不真實的,若是信了這樣的傳說而擔誤行程,豈不可笑? 陸寄風下定了決心,道:“好!我們一塊兒走。” 武威公王喜出望外,陸寄風拉著她,兩人越過人群,往系馬之處而去。雖然這是公開的脫逃,但大家都在野宴的狂熱之中,也無人注意到他們的離去。 陸寄風和武威公主選了兩匹駿馬,便鞭馬奔出了村落,依照記憶中的方向趕回去,只要快點脫離這個村落的遊牧範圍,就找不到他們了。 兩騎奔出沙漠,很快地將村中構火、音樂、喧鬧都甩在身後,朝黑暗的前方奔去。兩人奔了裡許,都沒見到異樣,只有天上 月皎然,照著萬里黃沙,寧靜至極,半點都不像會有危險的地方。 陸寄風更加肯定那不過是個傳說,不足採信,心中放下了大石,和武威公主放慢馬速,緩緩前進。 武威公主突然驚呼了一聲,低聲道:“陸寄風,你看,那……那是什麼?” 陸寄風一怔,前方竟有一名少女,呆立在曠野之中。 陸寄風也覺怪異,問道:“這……:是你死去的親人嗎?” 武威公主顫聲道:“我沒見過她,你呢?” 那少女看見陸寄風和武威公主,反而臉色發青,急忙轉身狂奔,一會兒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陸寄風失笑,道:“當然也沒見過,我們都太緊張了,她也以為我們是黑靈城的亡魂吧!” 武威公主想通這一層,笑道:“原來是這樣,哈!” 陸寄風道:“她的服裝,不像是剛剛那村子的人,也許前方還有別的村落,我們去看看。” 武威公主道:“嗯!方才我們出來得太急,什麼都沒帶,正好去前面的村子跟他們買水和糧食。” 兩人放鬆了心情,正要並騎而去,突然聽見背後傳出西海公主的怒斥:“陸寄風!小雪! 你們給我回來!” 西海公主竟這麼快發現他們,武威公主驚慌地說:“遭了!快走!” 陸寄風一伸臂,將武威公主抓到自己馬上,道:“這樣較快!” 陸寄風近來騎術進步不少,一夾馬腹,駿馬如脫兔般撒腿飛奔,西海公主在背後叫道: “你們別跑!給我回來!前面是黑靈城,很危險!” 陸寄風也沒空跟她解釋一切不過是傳說,只顧鞭馬狂奔,武威公主緊緊抓著陸寄風,不敢睜眼,就怕不小心被顛下去。 陸寄風只知儘快地逃離西海公主,西海公主的叫罵聲卻越來越近,不久便趕了上來,和陸寄風並騎,一面揮著馬鞭,喝道:“停下來!前面危險!” 陸寄風道:“你不敢去就不要去!” 西海公主一面鞭打陸寄風,跨下禦馬還是速度不減,罵道:“你不知道黑靈城的可怕,快回頭!” 陸寄風一把拉住馬鞭,正要將西海公主扯下馬,西海公主卻藉著馬鞭被拉之勢,一撲而上! 陸寄風大驚,西海公主凌空撲來,將陸寄風給撲倒,馬匹受驚,人立狂嘶,武威公主也被甩了下來。 陸寄風一落地,便又躍上半空中,接住武威公主,才不致於讓她撞得頭破血流。 陸寄風落在地上,喘著氣,看著武威公主與西海公主。西海公主已經跌得吐了口血,樣子十分狼狽,武威公主倒是沒什麼大礙。 陸寄風喘了口氣,看著他們兩人,道:“你……你何必為了一個謠傳,就這麼拚命?” 西海公主道:“你沒在沙漠中生活過,不知道……這些傳說都是真的……絕不能看輕它,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陸寄風道:“但我們走這麼遠了,也沒見到黑靈城,難道這不是假的嗎?” 西海公主道:“總之你們不許過去!萬一是真的,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西海公主又吐了口血,十分痛苦地按著胸口。陸寄風檢查了一下她的胸口,發覺可能是被自己甩下馬時,受了重傷,或許是胸口骨頭斷了。 陸寄風抱起她,道:“好了,現在你也不能走了,我們到前面的村子先歇歇吧!” 西海公主無奈地點了點頭,讓陸寄風抱起她,武威公主牽著馬,三人往那少女失蹤的向而去。爬過了一座山坡,果然見到沙丘下有零星的石屋石城,西海公主道:“我以前沒見過這個村子……還是別去的好。” 陸寄風仔細張望一會兒,道:“這村子也不是一天兩天建起來的,瞧門戶都舊了,就算是土匪窩,也不怕它。” 武威公主道:“是啊,姑姑,陸寄風武功很好呢!” 西海公主無奈地點了點頭,道:“隨你們吧!” 三人下了沙丘,走向那些民居,村子口有一口水井,應該是因為有水,所以自然眾起了村落。西海公主至此才放了心,道:“你放我下來。” 陸寄風道:“可是你受傷了……咦?” 他抱著西海公主,順便暗中查她的體內氣息流動,意外地發現十分平順,可是剛才明明是胸口骨頭折了,她痛得連動都不能動。 西海公主道:“我根本就沒受什麼傷嘛!看你緊張的。” 陸寄風只好放下了她,想了一想,才想起她曾咬破自己的耳朵,那時一定吞了自己的血,體質有變,傷才會好得那麼快。再細看西海公主,果然膚色柔軟晶瑩,比初見她時的風霜之色大有改變。 陸寄風怔怔地看著西海公主,西海公主笑道:“你瞪我做什麼?怪我騙你呀?我又沒有說我受重傷,是你自己就抱起了我。” 陸寄風道:“你有沒有發現……最近樣子變年輕了?” 西海公主喜道:“你也看出來啦?嘻!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蕭冰見了,一定很高興……” 西海公主完全不知道自己服過什麼妙藥,還以為是天然之效。陸寄風也不說破,就只笑了笑,隨她去想好了。 西海公主突然驚呼了一聲,道:“那是……那是……蕭冰!你給我站住!” 陸寄風和武威公王都吃了一驚,武威公主問道:“蕭冰?姑姑,你看見他了?在哪裡?” 西海公主翻身躍上了馬,道:“我看見他了!蕭郎,你別走呀!蕭郎!” 西海公主一揮馬鞭,馳馬急奔,便奔入村中,陸寄風沒想到黑鷹寨的人會在此出現,那麼舞玄姬必定也有基地在此,唯一的一匹馬被西海公主騎去,陸寄風只得抱起武威公主,朝西海公主疾馳的放向追。 陸寄風和武威公主兩人追入村中,地上是石子地板,與普通的沙地村落不同,西海公主鞭馬摃奔的蹄聲更顯清楚,要追她並不困難。 西海公主邊追邊暍令蕭冰站住,陸寄風暗想:“他見到你,當然會跑!你應該靜靜地捕捉他,這樣大叫,是在逼他逃命!” 武威公主被陸寄風抱著,大聲問道:“陸寄風,蕭冰為什麼要躲起來,不見我姑姑?” 陸寄風道:“大人的事是很複雜的。” 武威公主半信半疑,讓陸寄風抱著她狂奔,陸寄風卻越追越感到奇怪,他們幾人在此追逐呼喊,這村子裡,竟然沒有人出來看看怎麼回事,甚至窗中也沒透出半點燈光,一點人氣都沒有。 陸寄風停了下來,緩緩放下武威公主,張望著周遭。 陷在一片黑暗裡的住戶,靜得沒有半點人聲犬吠,簡直是一座死城。 武威公主道:“好安靜喔……” 陸寄風小心地慢慢前進,遠方是還有西海公主的呼聲,過了不久,叫聲漸近,西海公主叫道:“總算給我找到了吧?蕭郎你……” 她陡然住口,愣愣地看著陸寄風。 她追了半天,繞了一大圈,回到原地。陸寄風無奈地對她一笑,道:“你找到人了嗎?” 西海公主道:“沒有,這城好奇怪,半個人也沒有,或許是已經滅族了吧!” 武威公主道:“沙漠裡常有這樣的地方嗎?” 西海公主點頭道:“嗯,有時沙漠裡的村子,全村都漸漸老了、死了,外面的人也不知道。不過我看這城花了不少心力,也很有錢,才能鋪石頭地、建石頭屋,應該不是滅了,可能是全都搬走了。” 武威公主道:“他們房子建得這麼好,外面的並也沒幹,為何要搬?” 西海公主下馬,道:“要搬的原因很多,或許是有強盜出沒,或許是有傳染病,總之沙漠裡的城就是這樣。可惡!蕭郎的輕功向來很好,我追不上,不過他在沙漠,就是在我掌握之中,我要叫柔然軍封鎖方圓百里,把他困住!” 陸寄風暗自興災樂禍,蕭冰這下子逃不掉了。 武威公主道:“既然這樣,還是先歇一會兒好了。” 武威公王已現疲態,今晚不能再趕路,陸寄風帶著她們在街上慢慢地走,找個乾淨的房子休息。越是走在這寂靜至極的路上,陸寄風心裡越感到淒涼,總覺得這城裡應該還有人才對。 武威公主突然道:“陸寄風,我們剛剛見到的那少女,會不會一個人住在這裡呀?” 陸寄風道:“不會吧?這裡怎麼住人?她還是個小孩子,應該是沒有辦法獨自生活的。” 西海公主問道:“什麼少女?” 陸寄風下答,眼前閃過一道白影,陸寄風愣了一下,只見穿著白色輕紗的身影一閃而過,消失在街角。 西海公主也看見了,道:“是她嗎?” 武威公主道:“不,原來這裡還有人住啊!” 陸寄風心中泛疑,提步快追,武威公主和西海公主也連忙跟在他身後,陸寄風追出街道,那街巷盡頭很淺,只有一處小屋舍,窗中透出微弱的光。 陸寄風慢慢地走了上前,朝屋內看去。 一眼可以望盡的小屋內,坐著一名白衣女子,身形窈窕,一燈如豆,照得她長髮泛出金光來,十分淒雅動人。 陸寄風慢慢地推開門,道:“失禮了,這位姑娘,在下……” 那女子緩緩地轉過臉來,臉上掛著兩行清淚,幽幽地看著陸寄風。 陸寄風眼前一花,什麼也無法想,全身都像僵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她輕輕取下頸上的虎爪練,撫摸了一下,便放在幾上,抬起臉來,望著陸寄風,道: “你……欸!” 她別過了臉,咬著嘴唇,淚珠滴落在地,陸寄風的心隨之一痛,卻說不出話,發不出聲。 那是若紫,絕不是相似,不是假扮,陸寄風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雲若紫本人! |
第六十七章 鬼神茫昧然
雲若紫望著陸寄風,眼中滴下透明的淚水,順著她的下顎滴落,被燭火照成金色的珠芒。 這會是真的嗎?雲若紫李在他面前,凝視著他,就像從前那樣。 陸寄風簡直沒有勇氣再踏前一步,他連呼吸都輕得近乎屏息,就怕連燭火的微晃,也會震碎了眼前這場幻夢。而前方的雲若紫也確實就像一抹幻影一般,那身影,在黑夜裡似乎可以透得過燭光。 陸寄風與雲若紫無言相望,不知過了多麼久,都無一語。 良久,陸寄風才輕輕一動身子,踏出了一步,喚道:“若紫……?” 雲若紫輕退了一步,道:“你別過來。” 陸寄風道:“為什麼?若紫,我……” 他一開口,才發覺自己心酸得難以再說下去,望著雲若紫哀戚的面孔,心中仍是亂成一團。 雲若紫幽然說道:“我已經死了,陰陽有隔,你別靠近我,否則……欸!我也不知會怎樣……” 陸寄風發覺雲若紫聲音極輕,不像由她口中傳出來的,倒像是被送入他耳中一般,讓眼前的她更加顯得模糊不真。 陸寄風心頭一怵,道:“難道、難道……此城就是黑靈城?” 雲若紫困惑地望著他,似不明白陸寄風的意思,陸寄風問道:“若紫,你……你怎會在這裡?” 雲若紫輕道:“我也不知道,我一直迷迷糊糊的,好像……好像自己一直待在冷冰冰的地方,不斷地哭著……” 陸寄風想起雲若紫冰冷的屍體,埋葬在孤寂的土下,心中一痛,後悔不該將她埋在土中,或是至少自己應與她同穴,不該棄她一人於九泉。 陸寄風急忙又跨前了一步,道:“你在什麼地方,我去找你!若紫,讓我把你帶出來,我們別再分開了!” 雲若紫身子往後一飄,又離了尺許,搖著頭垂淚道:“……寄風哥哥,你快走吧,別留在這裡。我一心想見你,沒想到你真的出現了,可是……我知道這不對,我已成陰魄,和你是絕不該再重逢的,你快走,求求你快走!” 陸寄風怎走得開?他不但不退,反而上前道:“我絕不會再棄你不顧!” 說著,雲若紫驚呼一聲,已被陸寄風抱了滿懷。 陸寄風驚喜交集,他本以為眼前的雲若紫只是幻影,就像他見過的沙漠光幕一般,也許觸及了就會消失不見。但是,沒想到被他緊擁在雙臂中的柔軟身子,竟溫香滿懷,她微顫的背,胸前跳動的心,一切觸感更似乎要證明這都是真的。 雲若紫自己也怔住了,她也沒想到陸寄風竟能觸及她,竟能再度投入他堅實的懷抱,雲若紫的心中一震,再也不可扼抑地緊擁著陸寄風,發出激動的啜泣。 陸寄風的眼淚也不斷地滑落,只願這樣緊緊抱著雲若紫,永遠不必放開。 至於為何會有這樣的相逢,陸寄風也根本不願深思,無暇深思了。 雲若紫哽咽地說道:“我一定是到了天上,才能夠再遇見你……” 陸寄風撫著她的臉,道:“不,我們都在人間,這是人間。” 雲若紫抬手拭著陸寄風臉上的淚痕,陸寄風也輕輕替她拭著仍不斷滾出的淚珠,陸寄風俯下臉,輕吻著雲若紫,這世界的一切都停了,只剩下他們兩人。 陸寄風仍記著自己身上的任務,但是,讓一切多留片刻,也是對他的一種仁慈吧? 陸寄風再也無法放開懷中的她,也許蒼天憫人,真的讓雲若紫再度回到他懷中;也許雲若紫被舞玄姬煉化完成了之後,她自己逃了出來,和他相逢,所以不會成為為害更大的魔女? 不,也或許雲若紫根本就沒有死,雲府中的一切只是個惡夢,如今才是夢醒…… 陸寄風以極快的速度飛奔不見之後,西海公主與武威公主也連忙追上。西海公主生怕武威公主落單,會遇不測,因此不敢追得太快,卻一眨眼就看不見陸寄風,兩人奔至街角,處處依舊寂然無聲。 武威公主叫道:“陸寄風!你在哪兒?陸寄風!” 西海公主拉住武威公主,道:“安靜。” 武威公主道:“怎麼了?” 西海公主越想越不對,道:“咱們還是慢慢退出此村……” “為什麼?”武威公主才要追問,猛然間也想到了,道:“這裡不會就是……?” 西海公主點了點頭,道:“快退出去,我方才見到蕭郎,或許也不是真的。” 武威公主急道:“那麼陸寄風他……”。 西海公主不讓武威公主再問下去,以免拖久了又生變故,拉著她便要往回程退去,武威公主不肯走,哀求道:“姑姑,別拋下陸寄風,他一定是被困住了,我們不能棄他不顧呀!” 西海公主道:“陸寄風的武功絕世,若連他都逃不出去,憑你我更不可能幫得了他,還是快退走自保吧!” 武威公主叫道:“那我寧願和他死在一起!” 西海公主一怔,氣得反手打了她一耳光,喝道:“別傻了!不知好歹的丫頭!” 武威公主按著疼燙的臉頰,怔怔看著西海公主,眼中兩包淚花亂轉,就欲掙脫西海公主。 西海公主早料到她想怎樣,反將她的手腕抓得更緊,左手疾點,封住武威公主的穴,一把抱起她往駐馬之處奔去。 武威公主哭著道:“放我下來,姑姑,你別拋下陸寄風呀!” 西海公主對武威公主的啜泣充耳不聞,抱著她躍上了馬,揮鞭往回尋路。她靜下心來,慢慢地依方才之徑而行,雖然她已慣於在沙漠中出入,對於微妙的地形及環境變化,都能一眼了然,但是此城處處都十分相似,她要記住每一處的不同,也非常費心勞神。 她身經百戰,千軍萬馬中,危險的處境也遇過不少,但像如今這樣,沒有一兵一卒,覷無人聲,根本不知會遇上何事,反倒更令她膽戰心驚,冷汗不時地自背部滑落,不敢有一絲毫大意。 眼前的屋舍都與平凡的房子街市沒有差別,石道井然,馬蹄杳杳之聲,更顯幽寂。 走了半天,西海公主感覺到好像又回到原點。武威公主也已在馬上哭得昏昏沉沉,迷糊地似將睡去,至少也走半個時辰以上了。 西海公主暗想:“若是被困在此,永遠走不出去,必定只有餓死一途!” 但進入裡“靈城之人,如果都是餓死而出不去,此地為何卻又沒有任何的屍骨呢?西海公主滿心疑惑,勒馬沉思了一會兒,轉頭望向冷寂的屋舍,想道:“若是進入屋中稍歇,不知如何?” 她這麼一動念頭,便感到每一閒幽暗的屋子都好像散發出某中詭密的吸引力,正在召喚著她進去一般。 西海公主正欲下馬,心中陡地警醒,想道:“不可大意!進入黑靈城之人從未有生還者,絕不似表面上這樣平靜,我絕不可誤入陷阱!” 西海公主慢慢地下了馬,仰著臉張望周圍緊臨的屋宇,若是登上屋頂,不知能否有更清楚的視野?她提氣一躍,幾下輕點,已登”了其中一所屋頂。放眼望去,阡陌街道都十分眼熟。西海公主心中一喜,取出懷中一截作筆用的黑炭,將全城所能見及的道路繪在布卷之上,想道:“我便往東而行,總能將所有的道路一一認出的!” 她重新登馬,依照路圖尋著,直到感到有些又分不清方向時,才再度登上高處,認出前方的路徑。 就這樣找了幾回,料也應走了數裡,卻許久都只看得見相似的街道。武威公主本來已經睡著了,此時都已經醒了過來,迷糊地張望著周圍,她的神情略微一變,眼中極為疑惑地張望著周圍。 西海公主停下了馬,取出已經繪不下的布卷,沉吟不語。 武威公主輕聲道:“姑姑,咱們現在在哪兒?” 武威公主已睡醒,那麼自己在此至少已經兜了兩個時辰以上,沙漠中的村落都很小,絕不會有兜了兩個時辰還走不出去的大城。 西海公主道:“這城的路很怪……” 她說話時,才發覺自己的聲音竟微微顫抖著,不知為什麼,也許是她已經打從心底害怕起來了。 武威公主一愣,道:“這城的路?”她張望了一會兒,西海公主察覺不對,問道:“怎麼?你在看什麼?” 武威公主忙道:“沒有!我是想……怎麼都走不出這些路裡?” 西海公主一咬牙,再度踢著馬腹,讓馬緩緩尋路。但是她不管怎麼走,都走不出這一模一樣的街道,一模一樣的屋舍。每過一刻,西海公主的心就更沉一些,因為她知道這一定是個迷宮,一個凡人走不出去的迷宮。 武威公主望見西海公主手中的道路圖,問道:“姑姑,你拿著平城的京畿圖做什麼?” 西海公主渾身一震,道:“你說什麼?” 武威公主道:“這不是平城嗎?這是繞著宮城的街坊,巷子也是筆直的,先帝規劃的坊里圖我還見過呢……這兒是白樓,這而是宗廟……姑姑你還全都記得呀?” 西海公主收起圖卷,道:“這是我方才在高處見到的街道圖。” 武威公主一怔,道:“怎麼……跟咱們京城這麼相似?” 西海公主已離開平城許多年了,對於故鄉街道或許有所遺忘,但她自小閉著眼睛也能在平城來去,不可能走了半天還走不出去。 西海公主沉著臉,不發一語,武威公主見她臉色甚是難看,也住了口,不敢再說。 西海公主繼續耐心地找著與前不同的路。望著兩旁寧靜的屋舍,誰都會想進去休息,疲倦至極卻過門不入,簡直比在曠野中無處投宿更苦,更要忍受著不進去的煎熬。 再這樣走下去,她遲早會累垮,終究會忍不住進入兩旁看起來很舒服的房子中,那時,無異是宣告了自己的死亡。她更緊地握住馬韁,不讓武威公主察覺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此刻,她只能竭力地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下來,不能讓慌張逼自己走上絕路。 陸寄風望著枕在他臂上的雲若紫。 雲若紫睜開眼睛,仰起頭望著他,雙頰酡紅如霞,又把臉埋在他的懷中。 陸寄風輕撫著她細膩的背,手指輕勾著她的冰鑑般的髮絲,望著榻邊幾上的微弱燭光,笑而不語。 方才雲若紫在他的懷中睡著了,而他只是低著頭細看她的睡容,只那樣專注地看著,便不覺時光流逝。 雲若紫抬起手來撫著陸寄風的頸子,慢慢地撫摸到他的下顎、臉頰、嘴唇,陸寄風含吻住她的手指,雲若紫的手便不動了,像停在他臉上的蝴蝶一樣,任憑陸寄風輕輕吻著她的指尖。 她的指甲在他唇上輕劃的觸感,也能引起他全身一陣幸福的輕顫。 兩人至少這樣躺著抱在一起有一整天了吧?或許更久?或許只是一瞬間?時間過了多久? 他不知道,也無心知道。 雲若紫柔若無骨地起身,攏著衣裳坐了起來,對陸寄風一笑。 陸寄風撐起手肘坐了起來,道:“怎麼起來了?” 雲若紫微笑道:“躺久了,想起來走走。” 陸寄風笑道:“說得也是,我也想起來走走。” 雲若紫抬起手欲重新攏起已散的長髮,陸寄風道:“我來!” 雲若紫放下手,斜倚著枕囊,讓身後的陸寄風溫柔地為她攏齊髮絲。陸寄風望見幾上的燈火,突然間心頭一動,不知想到了什麼。 陸寄風的手一停頓,雲若紫便心意相通似地略為迴轉過臉,望著他,道:“怎麼了?” 陸寄風笑著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方才為她攏齊髮絲之時,陸寄風也說不上來怎麼回事,好像想起了什麼,但倒底自己想起的是什麼,他又完全想不起來,這種怪異的感覺一閃而逝,陸寄風便不欲再想下去。他的手觸著雲若紫修長優美的頸肩線條,忍不住又低頭輕摩著她的臉惻,雲若紫發出一陣膩笑,反手輕彈了一下陸寄風的臉頰。陸寄風也笑了,攬住她的腰身,一把將她抱了起來,道: “你想去哪兒走走?” 雲若紫微笑道:“哪兒都好,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 陸寄風道:“若這裡就是黑靈城,會有些什麼?” 雲若紫只是笑道:“人間處處是險,黑靈城暗藏的危險,別處就沒有嗎?” 雲若紫推開門,陸寄風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走了出去,幽寂無人的街道上,遠方似乎隱隱地湧上一層迷霧。 陸寄風問道:“那裡是什麼地方?” 雲若紫道:“我也沒去過,咱們慢慢走去瞧瞧。” 陸寄風點頭道:“也好。” 兩人攜著手漫無目的地散著步,有時相視一笑,這條路就算走不完,也無所謂了。 這座城中既無人聲,就連風聲都不聞,天空始終將明未明,說是黎明時分也可以,說是晦暗的午間也可以,那種模糊曖昧的天色,讓人也無從分辨時日,好像身處在完全靜止的時空。 西海公主與武威公主累了就在馬背上睡著,始終不敢輕易進入任何一間屋中。好在西海公主慣戰沙場,仍能撐持。 就在馬蹄聲單調無比的重覆中,西海公主昏昏沉沉,將欲睡去,眼前突然間一亮,看見空曠的道路盡頭已無房舍。西海公主心中一喜,就要揮鞭策馬奔去,猛地一腳踩空,差點便要摔落馬背。 西海公主猛然間驚醒,自己仍好端端地坐在馬上,她深吸了口氣,已嚇出一身冷汗,張望著依然一樣的周遭。原來,方才短暫的失神之際,只是她作了短暫的夢,還以為就要脫困了,驚醒後才發現依然困在此處。 疲累至極的武威公主卻已伏倒,不知是睡還是昏了過去。 西海公主用力咬破嘴唇,咸澀的血滑入口中,以咬破嘴唇的劇痛令自己精神稍振。她以往可以在馬背上三日不眠而不覺疲累,如今已經開始撐持不下去,時間絕對超過三天了,或許更久,因為跨下馬匹已經踉踉蹌蹌,應該是已經快到了極限。 西海公主心中更是惶惶,一把拉起武威公主的手臂,搖了搖她,道:“小雪,醒醒!” 武威公主昏昏沉沉地微睜開眼,又欲閉上,西海公主握住她的雙肩用力晃,道:“別睡! 清醒地了” 武威公主痛苦地說道:“姑姑……我乏了……” 西海公主道:“我知你乏了,但若是一倒下去,誰也不知會怎樣。小雪,你撐著點。” 馬匹突然發出一聲微弱的哀嘶,踉蹌兩步,往一旁歪倒,西海公主及時一拉武威公主的後領,縱身凌躍下馬,才沒被掀跌在地。 馬匹口吐白沫,四肢軟弱地抽搐著,看樣子也不濟了。西海公主抽出腰刀,一刀劃破馬頸,血柱狂噴,那馬抽動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西海公主拉過武威公主,道:“多喝點馬血,還能多活幾日。” 武威公主嚇得掩臉不看,也不肯以口就著馬頸喝半點血,西海公主無奈,只好不去管她了,自己大飲了幾口,感到精神略振,又割下一大塊馬肉,道:“吃點東西吧!” 武威公主掩著口,紅著眼眶,搖了搖頭。 西海公主道。二“你已經幾天沒吃東西了,再餓下去撐不了多久的!” 武威公主頹然道:“我不怕,陸寄風和咱們都在這個黑靈城裡,大不了就是和他一起死在這裡而已……” 西侮公主道:“不許再說這種話!” 武威公主續道:“我叫陸寄風帶我到柔然,原本是為了想在一個沒人見得到我的地方,安安靜靜地死去,別讓阿哥知道我的事。我一個人……連屍骨都不要被人瞧見,便好了。可是,陸寄風他對我那麼好,我才有了一點想活的心意,他如果有了不測,我又留在這世上做什麼?” 西海公主對她的耐性也已快用完,冷然道:“陸寄風一點兒也不喜歡你,你何必對他這樣癡心?” 武威公主低聲自言自語般地說道:“他不喜歡我,怎會帶我到這麼遠的地方,又怎麼會到處找我?” 西海公主道:“你是堂堂的公主,他不過是個有罪的左衛將軍,他喜歡的只是你的地位權勢。” 武威公主反而堅強地說道:“不,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西海公主嗤之以鼻,眼露嘲色,道:“是真心的?那麼他怎麼會把你丟在這個地方*。” 武威公主道:“也許,他只是一時忘了……” 西海公主怒道:“別再說這此蠢話了!” 武威公主危顫顫地站起,西海公主問道:“你要去哪裡?” 武威公主道。二“我要去找陸寄風,他一定也被 住了,我要見了他,才能夠放心。” 西海公主道:“放什麼心?你弱成這樣,他是一代高手,還要你去擔心?” 武威公主不理她,只是慢慢地往回走去,但走出了幾步,居然又停了,回過頭看著西海公主,欲言又止。 西海公主以為她心生怯意,道:“哼!還不回來?” 武威公主卻咬了咬唇,硬生生忍住要說的話,道:“姑姑,你……欸!最好還是別找了,在原地歇歇,也許反而有救。” 西海公主一愣,道:“你在說什麼?” 武威公主搖了搖頭,這回真是轉身而行,不再回頭。西海公主既無奈又火大,在她背後大聲說道:“你不跟著我,萬一出了事,我可不管你!” 武威公主還是不發一語地往前走,弱小的背影漸漸遠去,西海公主怒極,叫道:“皇上怎會慣出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傻丫頭?我不管你了!” 望著武威公主漸漸消失的背影,西海公主固然怒火難消,但是卻隱隱感到哪裡不大對勁。 陸寄風倒底消失在何方?此地倒底有多大?怎麼會走了半天,都見不到陸寄風?如果這是真的就是傳說中的黑靈城,所能見到的只是死者的亡魂,為什麼自己方才會真的看見蕭冰呢? 就算蕭冰已經死了,走了這麼久,卻沒有再度看見他在黑靈城的身影,這未免與傳說不大一樣。 西海公主心中疑惑越來越多,佇立沉吟著。兩旁冷清的屋舍,無數黑暗的窗子像是無數的眼睛一般,注視著她。 武威公主心裡並無任何懼意,只有對陸寄風安危的掛心。明知他武功高強,又反應機智,根本用不著她,就算兩人在一起,自己也只是拖累他而已,但是她就是難以放心。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獨自堅定地走著,才走出幾十尺之遠,便見到前方迷霧微聚,剛剛並沒有見到這樣的景象。 那陣輕霧中像是一層薄紗,遮住了什麼。武威公主停步不前,狐疑地看著前方,一道人影似幻似真地由霧中透了出來。 武威公主定神一看,驚喜得難以置信,叫道:“陸寄風!” 陸寄風一怔,武威公主便要奔向他,不料陸寄風眼露殺機,竟不發一語,聚指為劍,凌銳的真氣射向武威公主! 武威公主全然未反應過來,“啪”地一聲,一道黑影倏然將陸寄風那道劍氣格去。 武威公主臂上一緊,被西海公主往後一拉,道:“快走!” 陸寄風臉色森然,身形只一微晃,西海公主但覺氣悶,竟是陸寄風的掌氣當胸襲來! 西海公主大驚,陸寄風掌風方至,身子已欺至兩人面前,一掌便拍向武威公主,西海公主袖中揮出大把的毒煙,陸寄風微微一飄,問過毒煙,這一掌的餘勢卻“碰”地一聲,結結實實將二女擊退數丈之外。 西海公主胸間一窒,噴了口鮮血,陸寄風再以指劍刺到,武威公主急忙抱著西海公主轉身急問,護住了姑姑,陸寄風的劍氣劃過她的鬢邊,發帶斷裂,她一頭烏絲散了下來,驚得腦中一片空白。 陸寄風一劍刺空,第二劍緊接而至,西海公主抱住武威公主在地上滾了幾滾,問過陸寄風連綿的劍勢,再扣袖中毒筒機關,“嗤”地一響,毒液噴向陸寄風的雙眼。 陸寄風眼如灼燒,悶哼了一聲,踉蹌退了幾步。趁著這片時的頓挫,西海公主已急護著武威公主回頭奔逃。 眼睛痛得睜不開的陸寄風,連忙護著前心,以輕功往後躍退。 陸寄風屏著氣,專注地感覺周遭的動靜。似乎已經沒有任何人的蹤跡了,陸寄風小心翼翼地慢慢後退,將自身的行氣控制得微乎其微,以免被對方察覺。 退出了數十丈,才聽見雲若紫怯怯地喚了一聲:“寄風哥哥?” 陸寄風循聲辨位,輕易地握住了雲若紫的手,雲若紫一見到他,便驚道:“你的眼睛……?” 陸寄風道:“不要緊的,這沒什麼。” 雲若紫拉緊了他,纖手冰冷,問道:“怎樣?你殺了他了嗎?” 陸寄風道:“沒有,曇無懺以毒液傷我之後逃了,但他也中了我一掌。” 陸寄風眼睛的疼痛略減,已隱約可以看見雲若紫憂慮的臉龐,陸寄風微笑道:“我的眼睛一會兒就好了,你不必擔心。” 雲若紫“嗯”地應了一聲,扶著他道:“咱們先回去再說。” 陸寄風讓雲若紫攙扶著,步回這幾天以來已住得十分熟悉的小屋中。屋中孑然空盪,唯有幾榻。雲若紫讓陸寄風坐在榻中,輕柔地撫摸著他的眼傷,道:“那人會不會再來找你?” 陸寄風點了點頭,雲若紫道:“那……他武功很好嗎?” 陸寄風道:“他是舞玄姬的右護法,武功深不可測,又精通幻術,令人防不勝防。” 雲若紫倚偎在他懷中,道:“你別再去找他,咱們躲著別讓他看見就成了。” 陸寄風攬著雲若紫的肩膀,道:“曇無懺既然已經找到了這裡,他一定會找到我為止。 若紫,你千萬別讓他瞧見,否則恐怕還是會被帶回舞玄姬那兒去。” 雲若紫抱緊了他,道:“可是萬一……寄風哥哥,我真怕!” 陸寄風的眼睛已復元如初,見到雲若紫的憂色,柔聲道:“你不必怕他,我不會讓他傷了你。” 雲若紫道:“不,我不是怕這個。” “那麼你怕什麼?怕我死在他手中?” 雲若紫道:“若是如此,我最多是隨你一死,我也並不怕。我怕的是……”雲若紫靜了一會兒,才嘆道:“我怕的是你的心不在這裡,還在武林。” 陸寄風問道:“為何這麼說?” 雲若紫幽幽地說道:“你雖陪著我,但是總有一天,你還是會棄了我,去完成那些所謂的責任,是不是?” 陸寄風握著她的雙手,道:“我們一起走,豈不很好?” 雲若紫又問道:“那麼迦羅呢?” 陸寄風一怔,一時之間竟無法回答她這句話。 雲若紫抱著他的頸子,投入他的懷中,道:“寄風哥哥,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說起讓你心煩之事,而是……我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陸寄風輕撫著她的背,心中五味雜陳,千頭萬緒也難以理清,只能和雲若紫無語相擁。 陸寄風沉吟著,道:“若紫,我不能終久停留在此,你隨我走吧!今後我們不管生死,決不分開。” 雲若紫淒然望著他,陸寄風撫著她的頭髮,堅決地說道道:“迦羅之事……是我對不起你們。我會回劍仙崖向她請罪,要怎樣處置,聽憑於她,之後便與你一同去尋找滅除舞玄姬的法子。若她執意不肯放我走,我也只能做個負心人了。” 雲若紫聽罷,低頭不發一語,過了一會兒才嘆道:“就依你吧。” 陸寄風知道雲若紫原本就不管怎樣都是依他之意,但這種感覺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怪異,這種感覺,尤其每當他望向幾上的燈火時,就格外地令他不安。陸寄風凝視著那盞微弱而持續的燈,燈只是一盞普通的燈,為什麼卻會讓他心裡隱隱約約地感到奇怪呢? 陸寄風不知又發了多久的怔,才回過神來,拉起雲若紫的手,道:“走吧!” 雲若紫問道二。“我們若再度遇見曇無懺,或是我娘的手下呢?” 陸寄風一笑,道:“能殺則殺,絕不放過。” 雲若紫點了點頭,讓陸寄風握著她的手走了出去。 西海公主藉著毒氣之效,逃出陸寄風的襲擊,卻已是重傷不濟,走得踉蹌顛厥,全仗著武威公主的攙扶才不致於倒地不起。 西海公主喘著氣,軟軟地屈膝跪坐在地,武威公主臉色蒼白,不知所措地蹲坐在她面前,顫聲道:“姑姑,你……你可有怎樣?” 西海公主苦笑,道:“還沒死呢……” 武威公主緊閉著口,已然駭得說不出話來。從她眼中的驚懼,西海公主自然知道她怕的是什麼。陸寄風居然對她們痛下殺手!這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個人絕對不是陸寄風!或者說,絕非正常情況下的陸寄風。 陸寄風怎麼會攻擊她們?難道他已經瘋了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西海公主便陣陣驚恐,她知道陸寄風的武功實在太高強,自己絕非對手。若是陸寄風不問生稔,見人就殺,她們兩人都一定會死在陸寄風手中。 西海公主被陸寄風沉重的掌風餘勢所襲,真氣逆亂,此時五內翻湧,痛苦難當,不要說運功,就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她竭力鎮定著調氣運息,不讓自己失去神智,道:“小雪…… 我……我懷中有個翡翠瓶子和金盒,你幫我拿出來……” 武威公主發抖的手伸手入西海公主懷中摸索著,掏出了許多小小紙包及瓶盒等物,其中果然有一個極小的翡翠瓶,只有一根指頭大小,而金盒上嵌著白玉,式樣典麗。這些華貴精緻的容器,都是西域名匠巧手所製,但裡頭所裝的,卻都是各種各樣致命的毒物。 西海公主道:“我們先服下金盒中的藥丸,再將……翡翠瓶裡頭的藥粉……在我們身邊撒成一個細圈……這樣……誰也靠近不了我們……” 武威公主發著抖,依言照做,餵西海公主先服金盒中的製毒之藥,自己也服了,然後才小心地將翡翠瓶中的粉末慢慢地傾倒,繞著兩人,倒出了一圈極細的圈線。 西海公主見了,嘆道:“倒得多了,可惜!這樣劇烈之物,一半也儘夠了。” 武威公主封好翡翠瓶,又將那些瓶瓶罐罐等物收拾齊整,放入西海公主懷中。 武威公主道:“姑姑,這是什麼毒藥?” 西海公主道:“這君子風一放,方圓十丈不要說走近,就算是在更遠處一掠過,都要被毒死!陸寄風……若接近我們,就算他……他的命比別人大,都逃不過死劫……” 武威公主好奇地問道道:“這毒叫做君子風?這個名稱好奇怪!” 西海公主道:“那是蕭郎取的名稱……他說這是因為‘君子之德風’,又說‘草上之風,必偃’……這毒就算放著不動,也像風一樣……氣息所過的範圍,人畜無不偃倒……所以,便叫君子風……” 武威公主忙問道:“那……萬一陸寄風中了毒,姑姑你會給他解藥吧?我瞧見盒中還有許多解藥。” 西海公主冷然道:“等他中了毒,再服也沒用了,這毒無遠弗屆,近者必死,若非此時我也不敢輕用,在此地撒了這一圈,毒性深入沙中,少說……十年內此地寸草難生,方圓半里內的生靈,也都無法在此生存下去!” 這毒性居然這樣兇狠,武威公主怔仲難語,西海公主陰側側地笑道:“陸寄風他、他…… 不出現就好,一出現……哼,倒看看是誰死在誰的手中!” 受傷的西海公主也許是本性中野獸的血統發作,變得更加毒辣,更加不留餘地。陸寄風的武功再高強,與使毒出神入化的西海公主對上,誰會成為存活者,都是武威公主不敢想像的。 陸寄風一直不發一語,慢慢地走著。雲若紫見他神情凝重,與他交握的手緊了一緊。 陸寄風回頭對若紫微笑,又獨自沉吟,驀地,地面上一樣東西另他心頭一動,陸寄風一怔,竟立定了雙足,無法再移動半步。 耳邊聽見雲若紫的聲音,問道:“寄風哥哥?” 陸寄風沒有回應,只是怔立著,雲若紫的聲音變得有些遠:“寄風哥哥,你看見了什麼?” 陸寄風彎下身拾起地上那截染血的腰帶,上面還纏著幾縷髮絲。 他認得這腰帶,腰帶的斷處看似被利刃所割,但斷口卻微微鼓起,那是劍氣的熱度將帶子的斷口處的布料灼燙過之故。 他認得這是自己方才所發的劍氣。 自己何時以這剛猛的劍氣,去對付這發帶的主人? 陸寄風捧著發帶的手,微微抖著。自己所對付的人,究竟是誰呢?為什麼在這裡完全感覺不到日夜的流逝?若紫已經死了,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面前?為什麼始終帶著憂色? 陸寄風沒有勇氣回過頭看著身後雲若紫,只能怔怔地握著那截發帶,心疾跳著,種種思緒紛亂地纏在心中。 身後,雲若紫輕輕說道:“寄風哥哥,你不要想了……好不好?再想下去……一切又會回到真實,回到你不想面對的真實……為什麼要想呢?我們這樣不是很好嗎……?” 陸寄風顫聲道:“你……若紫,你是真的,對吧?” 雲若紫沒有聲音。 陸寄風叫道:“回答我,你是真的!” 雲若紫發出一聲低泣:“我是真的,寄風哥哥,我一直在你心裡頭活著,是你心裡最真最真的。” 陸寄風道:“不!我問的是……我問的是……” 雲若紫道:“城裡,城外,身體,心裡,哪裡是真、哪裡又是假呢?寄風哥哥……你別再逃了,我求求你不要逃離我……” 陸寄風道:“不……這不是若紫的話,是我自己心裡的話……” 身後的聲音,果然是陸寄風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一直與我心中的若紫相對,何必硬生生醒來?陸寄風,你千萬別想通,千萬別……” 陸寄風大叫一聲:“若紫!” 回過頭去,身後緲然,只有空冷的街道,連半點迷霧都不見。 陸寄風雖竭力不願想通,但是心靈深處卻已覺醒,無法再自欺下去。根本沒有雲若紫,根本沒有那幾天的相處與恩愛,雲若紫依偎在他懷中的款款低語,全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那全是他自己的夢想與渴望。 就連那盞永不熄滅的燈,永遠燒不完的燭火,都是假的,都是他內心深處對自己的暗示,隱隱地提醒著自己一切的虛幻。 陸寄風眼前一陣糢糊,雙腿一軟,跪坐在地。就連眼前的街道,也在漸漸變得淡去,只見一片茫茫荒漠。 這是怎麼回事?怎會自己身上力氣全失? 陸寄風奮力撐起身子,抬眼望去,竟見到數十尺外的黑暗中,武威公主著急地坐著,披散著頭髮,抱住昏倒在她腿上的西海公主,泣道:“姑姑!你醒醒呀……” 陸寄風強自運氣調息,便覺胸間陣陣凝滯,更是大驚,想道:“我……我中了毒了…… 這一定是……方才,我傷了西海公主,她……為了自保,順風撒毒對付我……” 陸寄風深吸了口氣,叫道:“公主!公主!我……我在這裡……” 武威公主抬起頭來,困惑地張望著,陸寄風只在她面前數十尺,她的眼光卻略過陸寄風,茫然地像是在望著無邊迷霧一般。 陸寄風越來越感到胸腹凝滯,若再不突破經脈中的氣息流動,恐怕他非昏迷不醒不可。 西海公主不知用了什麼樣的毒,竟能這樣厲害,就連陸寄風也一時難以抵擋。 陸寄風完全明白了過來,黑靈城不但沒有任何人,甚至連城都沒有,只是一個陣局,一陷入陣中,各種幻想,喜樂憂怖畢集,讓人難以解脫。陸寄風只能盡力冷靜下來,運氣突破凝滯的氣息,想道:“我絕不能被西海公主的毒氣所殺……一定要醒著……破解此陣……” 他光是為了讓自己不倒下去,已幾乎用盡了所有的氣力,又哪還有力量去苦思破陣?他也不知道西海公主此毒效能有多強,陸寄風不敢冒長期中毒的危險,一定要速戰速決。 同樣是用藥高手,陸寄風想到了寇謙之給他的五石丹。 陸寄風在梅谷底下時,也曾將五石丹給冷袖看過,冷袖便說那固然是極強的改變體質的長生藥方,卻也是一種劇毒,服多必然暴斃。 寇謙之曾交代過:以陸寄風的根基,最多只能服食五顆。他懷中的五石丹,兩顆在對付吉迦夜的兩役中耗去,一顆服食以重傷曇無懺,而一顆遺落在平城地牢裡,現在只剩下唯一的一顆。 陸寄風初破鍛意爐,功成下山時,以為自己的功力根基當世無敵,只要小心行事,對付舞玄姬並非難事。可是這段時日以來,卻多方受挫,還沒遇上舞玄姬,便已經幾乎耗盡他可以承受的五石丹。舞玄姬的勢力之大、牽連之廣,加上弱水道長的陰柔手段,都讓陸寄風越來越體會出:除魔斬邪,並不是單純的生殺之決而已,往往更重要的是手段,是地位,是佈局。 這正是陸寄風最欠缺的,他望著手中最後一顆五石丹,痛心地想道:“陸寄風,你空負真人的根基,至今一事無成,還險些在黑靈城內受自己心魔所製!你豈算得上丈夫!” 雖不知還會遇到多少危險,但這一關過不了,往後就更沒有機會了。 陸寄風一咬牙,仰首服下最後一顆五石丹,任督二脈立時灼如火焰,熱氣直衝丹田,陰毒遇之竟附合為一,與陸寄風體內的真氣匯融並流,化作奔騰不已的怒濤。 陸寄風引勢入海,但渾身所散發出的真陽之氣源源不絕,已無法容納於體中,自他周身毛孔所散出的氣息已使他整個人身形朦朧,看似一團烈火一般。陸寄風暴喝一聲,將無限的強大的真氣,疾散而出! 上清含象納天地於芥子,由陸寄風一軀所散出的真氣,衝散了迷霧,掀動十裡塵沙,壯闊無邊的沙濤襲卷而來! 武威公主驚呼,抱緊了西海公主,眼前的街市竟瞬間消失無蹤,洶洶熱浪撲面,整片狂沙竟發出灼燙的紅光,由遠處卷來!她從未見過雪白的沙漠以火濤之姿撲卷,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熱濤就要將她與西海公主滅頂,武威公主頓覺身子一沉,已被陸寄風欄腰抱住。 武威公主驚喜交加,陸寄風緊緊挾著她與西海公主,雖身如鏢風,欲奔出沙濤,但是他雙足所奔之處,雄渾無比的真氣竟將沙漠中的沙推飛出去,被陸寄風的真氣所激的沙旋轉如濤,堆如高鬥,竟將陸寄風等人包圍在其中,就像是漏斗中旋轉不已的微粒,陸寄風真氣越發,沙濤旋轉越急,整個深漩也越擴大。 陸寄風始料未及,大吃一驚,若是他收氣不發,彌天蓋地的沙壁垮下,絕對會將他們三人活埋在數百尺的地底之下,真正的成為沙漠殭屍。但若是繼續以上清含象的真氣撐持住三人在半空中的旋轉之勢,也只會讓沙旋越來越大,而無法脫身。 陸寄風無計可施,只好孤注一擲,以所有的真氣貫於雙足,欲以凌架那股旋轉拉力的力量,在一瞬間蹬出沙渦突圍。 不料他這陣真氣一貫,轟然巨響,地面竟被他的真氣轟出亂石,疾飛噴射的碎石直衝天際! 陸寄風突覺全身被一股冷冰冰的吸力抓住,尚未明何事,已整個人被往地下急速拉扯而落! |
第六十八章 爰以履霜節
地底下竟透出強烈的冰冷之氣,吞噬掉半空中的熱流,陸寄風等三人被冰氣所吸入,悶熱與透骨之寒急速交煎之下,武威公主與西海公主胸口一麻,便雙雙失去了知覺。 雖然冰氣來得太猛,好在陸寄風在鍛意爐的冰寒中苦修十年,已適應了匯納天地之寒的恐怖冰凍,他只在一時的氣息逆亂之後,便勉力在急墮之力中,將自身真氣調勻,緩緩地禦氣而墜。 底下水流涓涓,陸寄風緩然落下,提氣以輕功真氣承載著他們三人,在水面上穩然滑行,突見水流兩旁竟有石道,寬度不過小兒臂粗,應該是水道的邊緣,並不足以立足,看來此地的竟是人力所築的水道。 陸寄風一點水面,飄然躍上狹窄的石道,左右腳前後點于道緣,勉強立穩了身形。水道邊緣不但狹窄得不容立足,甚至十分滑溜,恐怕就連蛇鼠都無法在其上爬行。 陸寄風仰頭看去,陰暗的石穴裡什麼也看不見。但是他方才墜落時,還隱約看見一線光明,想不到馬上就不見了,只有無比的漆黑。與方才的情況相比,他們就好像由沙漠中瞬息間被變幻至另一個空間一樣,處境變化之大,一時之間教人難以理解。 陸寄風略為思索,便想通了怎會如此。看來是自己剛才的真氣太過猛烈,竟踹破了沙層底下的建物,將之打出缺口。洞穴裡嚴寒無比,而沙上卻非常灼熱,兩相接觸,冰冷處便形成了強大的吸力,將陸寄風等人給拉了進去。 陸寄風一墜落水道之後,在沙上牽動沙漩的力量也立即消失,不但所有的沙塵又立即垮了下來,就連熱氣也不敵寒冰之氣,因此上方又迅速凍結,冰封上方則立即蓋上沙塵,遮住了陸地上的光明。 陸寄風艱辛地立在僅容半足的水道邊緣,身子緊貼著圓弧狀的冰冷洞壁,不斷地運功行氣,以免被冰冷得可以黏住肌膚的石壁所傷,而昏迷過去的武威公主與西海公主,已是全身冰冷,不知是否還活著。 陸寄風只以腰腿之力讓自己還能撐持在石水道上,雙手將她們兩人一邊一個,攔腰抱住,拇指抵著兩女腰脊,將自身真氣傳入她們身上。這股融融暖陽一注入體內,武威公主臉色略見紅霞,緩緩睜目醒了過來。 此地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但由抱著自己的臂膀之力,以及貼近時的氣息,武威公主清楚地知道:身邊的人就是陸寄風。 武威公主輕聲問道:“你無恙吧?” 她一開口,聲音竟有些哽咽。陸寄風以為她是驚恐,便說道:“這裡雖然很暗,不過咱們應該是逃出黑靈城了,你不必害怕。” 武威公主微笑道:“我一點也不怕。” 陸寄風聽她聲音裡已無懼意,略放了點心,問道:“方才……我可有誤傷了你們?” 武威公主道:“姑姑受了你一掌,她要放毒殺你,你有沒有怎樣?” 在這生死難料的時刻,武威公主仍只記掛著陸寄風的安危,令陸寄風也有幾分感動,道:“我不要緊,只要先找到出路,我會設法救活西海公主。” 西海公主仍昏沉不醒,方才掀起沙濤,已耗去陸寄風不少內力,為了保留幾分實力好應付未可知的對手,陸寄風傳給西海公主的真氣只能維持她的體溫,以免她凍斃,也無法就在此時救她的內傷了。 陸寄風道:“沒想到沙漠底下竟有這樣的水道,我們循著水流的方向走去,或許能有出路。” 武威公主忙道:“沙漠裡的水脈很容易消失,若是順著流向走,恐怕最後是死路。這裡的水這麼冰,應是山上的雪所融成的,我們得逆流上去,才找得到水源處的出口,也才出得去。” 陸寄風半信半疑,但武威公主在宮中常讀這些西域地理之書,所知一定比他多,陸寄風便道:“好,嗯,你抱緊我,別滑下去。” 武威公主雙手抓緊了他,她也知道是依靠陸寄風不斷地傳來真氣,自己才免於凍斃,但為何會由身在黑靈城內,轉瞬就落到水穴之中,她就完全莫名其妙。 武威公主道:“你先停一停,等一會兒。” 陸寄風問道:“什麼事?” 武威公主抽出一手,取下腰帶,牢牢地綁纏住三人的腰身,道:“這樣你便不必費力抱住我們了。” 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早已在柔然軍營裡換過,此時披散著頭髮,陸寄風才想起她雖換過衣裳,但並未換下發帶。 陸寄風道:“多謝公主。” 武威公主道:“謝我什麼?” 陸寄風道:“若非公主的發帶提醒了我,我也不會想通黑靈城裡的一切都是幻影,或許便會就此陷身其中,茫茫昧昧,直到永遠。” 武威公主道:“你失蹤了那麼久……是不是見到了你至愛之人?” 陸寄風一怔,這麼一個失神,腳便一滑,差點三人一同落水,陸寄風連忙穩住身子,武威公主也吃驚地叫了一聲,便不敢再開口說話。 陸寄風攀住石壁,微笑道:“你抱緊了,別跌下去。” 武威公主卻又追問道:“是不是那個名字中有紫字的人?” 陸寄風心情已平復,道:“黑靈城裡只有夢幻,看見誰都只是虛假,有什麼好問的!” 武威公主道:“難怪……姑姑見到的是平城的街道,原來姑姑一直很想念京城……可是卻都沒瞧見任何人或物。” 陸寄風有些吃驚,道:“真的?那麼你眼中看見的是什麼?” 武威公主道:“起初我也瞧見了村落,但是,我累得睡著了之後,再醒來,就只見到一片茫茫,連村落街道都不見了,但我不敢跟姑姑說其實什麼也沒有,我怕她會慌張,就假裝我也看得見村子。那時,我只想找你而已。” 想不到武威公主的心思,如此純淨,陸寄風更想好好地保護她,不再讓她受到危難。 陸寄風慢慢地挪動步子,在這滑溜的地方,縱有一身輕功,也難以施展,只能挪一步算一步,略一大意就可能滑落冰水之中。 武威公主因為看不見這裡的環境,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危險,只由陸寄風移動的緩慢、自己雙足的懸空,猜測應是極為難行的路。陸寄風自己倒是無所謂,雖不知這條水道究竟有多遠,但一直走總會走得完的,陸寄風只擔心兩位公主撐不下去,或是承受不了寒凍而猝死。 而慢慢移動的同時,陸寄風心中卻不斷想著:會是誰在沙漠底下,挖通這條水道?由石面的平整看來,工程絕非草草。梅谷底下的移山之功,是千百名高手窮數十年精力才能完成,而地下工程又比移山之功更費時費工,需要的專才更多,除非是舉國之力,否則,以普通人的能耐,就算富可敵國,也未必在一世之中可以完成。 輕微的霹啪聲順著水流傳了過來,此處極寒,水上應有不少薄薄冰霜,在水上或聚或散,發出那樣的清脆之聲。 陸寄風靈機一動,將內力逆行,化陽為陰,掌中蓄氣,一掌襲向水面。 寒陰掌氣凝水成冰,有如一葉扁舟,陸寄風摟起兩位公主,縱身躍上冰面,巨冰滑動了一下,便即穩住,在水道上往後漂流。陸寄風小心翼翼地先以衣服包好了手指,才隔著衣服取下西海公主的軟鞭,免得又不小心中了毒。 陸寄風將西海公主懷中的軟鞭浸在水中,以內力運冰於鞭,再抽出水面時,已成了一根冰槳。陸寄風以冰槳逆流搖冰船,比方才貼著水道邊緣而行,要輕鬆許多。 陸寄風將兩位公主攔腰一抱,輕飄飄地躍上冰船,武威公主發覺自己落地之時,雙足立在冰上,載浮載沉,但還算是平穩,也不必再緊緊抓著陸寄風,便明白了陸寄風的機智。 她解下綁住三人的帶子,讓西海公主躺著,探探她還有呼吸,放心不少。 武威公主喜道:“太好了!這樣咱們就可以慢慢地劃著冰,劃出水道了。” 陸寄風聽見一陣沙嘶之聲,應是武威公主伸手在西海公主懷內摸索東西,陸寄風忙道:“你別亂碰她,或許她身上有什麼機關毒氣……” 武威公主笑道:“姑姑的毒藏在哪兒,我都知道,不會碰著的……找到了!” “你找什麼?”陸寄風問道。 武威公主道:“我找火石和火種,姑姑身上一定有帶。嗯……欸,都濕了。” 方才落水時,想必都已將火種等物給浸得濕透,陸寄風伸出手去,道:“給我。” 武威公主道:“都濕了,點不著的。” 陸寄風笑道:“我知道,給我就是了。” 武威公主摸索著找到陸寄風的手,將火種遞給他。陸寄風一手握著火種,灼烈的真氣在掌中摧發運轉,不一會兒就將潮濕的火種給烘乾,再遞給武威公主,道:“你拿著。” 武威公主道:“我就說濕了,點不著。” 但是當她一從陸寄風手中接到幹的火種時,不禁喜得大叫,道:“幹了!幹了!你怎麼弄的?” 陸寄風道:“這不難,難的是如何找生火之物。” 光有火種,而無生火的木材,也是無用。武威公主道:“先留著總有用處的。” 在這漆黑一片中,柔弱的她卻一點也不絕望,令陸寄風心中寬慰不少,放膽說出心中的憂慮,道:“這水道也不知要通去哪裡,或許還很長遠,若不快點找到出口,恐怕也不是辦法。” 武威公主笑道:“雖無糧食,但是有水就可以撐很久,你不必擔心我。” 陸寄風見她這樣體貼,更生憐意,道:“你可要撐下去,再怎麼說,我都不會棄你不顧的。” 武威公主一笑,聲音突然有些哽咽,道:“你待我真好。” 陸寄風奇道:“公主乃貴重之軀,有無數人待你好,皇上不也待你很好?” 武威公主道:“阿哥雖然待我好,但我知道,若是有一天鄰國不安,阿哥也會為了國家,把我下嫁到異國,就像姑姑一樣……他現在對我好,只是心裡愧咎罷了。可是你卻沒有理由,就對我這樣好。” 陸寄風心頭一沉,武威公主竟很清楚自己的命運,拓跋燾也盡力想避免如此,所以才要把武威公主下嫁給他,自己在拓跋燾面前竭力推辭娶她時,根本就沒想到:萬一自己執意不娶,武威公主只有與遠國通親的命運。她又不像西海公主那般強悍,在虎狼之域會有什麼遭遇,誰也難以預料。 陸寄風道:“公主不必憂心,只要你不願意,皇上也不會捨得你離開家鄉的。” 武威公主靜了一會兒,道:“你別叫我公主了。” “為什麼?” “我不想當公主,我只想當拓跋雪,一個名字中有雪字的人,而不是你口中,沒名沒姓的千萬個公主公主之一。” 陸寄風默然,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好默默地劃著冰舟,兩人都無言語。 突然間冰舟劇震了一下,似乎撞上了什麼東西。 武威公主驚呼,道:“是不是到盡頭了?” 陸寄風伸出冰槳探索,前方果然有阻礙之物。陸寄風將冰槳遞給武威公主,道:“你先拿著,我試試前方是什麼。” 武威公主接了冰槳,道:“你小心些。” 陸寄風縱身一點,躍至對岸,腳底所及竟是穩固的石地,陸寄風大喜過望,躍回冰上,道:“有地方落腳了。” 他抱起兩位公主,躍離冰塊,登上石地,也不知這是處平台,還是條通路。武威公主點起火折,火光一亮,映著壁上青石,道:“看來這是條通路。” 陸寄風望著武威公主,不禁一怔。 這幾日陷於黑靈城內,在陸寄風來說是一眨眼的時光,但是對凡人來說,卻已是好幾日的折磨,武威公主早已神情憔悴,蓬頭散發,臉色十分蒼白。 陸寄風不禁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武威公主,她的手臂也已瘦了一大圈了。武威公主發出一聲輕嘆,投入了陸寄風懷裡,火折落了下來,發出“嗤”地微響,被冰流所熄滅,一切又歸於黑暗。 武威公主依偎在陸寄風懷裡,倒是令陸寄風始料未及,一時之間也不知推開她是好,還是抱住她是好。但是,武威公主一靠在陸寄風身上,便身子一軟,昏了過去。陸寄風連忙抱緊了她,武威公主這幾日的折磨,終於到了忍耐的極限,一靠在陸寄風懷中,便昏厥不醒。 陸寄風抱著她瘦弱的身子,百感交集。將她護送回平城,若自己不娶她,她一樣要被遠嫁他國,那時她受得了異境風霜嗎?除非是為了與宋和議,嫁到南方,但是聽說宋朝宮廷內鬥爭更加激烈,不管如何,武威公主的命運都只有坎坷一途。 陸寄風嘆了口氣,想道:“我如今煩惱這些,又有何用?陸寄風呀陸寄風,你未免太優柔寡斷,太顧念私情了!” 陸寄風狠下心來,不再去想武威公主的命運。或許吉迦夜說得沒錯:慈悲易生禍害。成大事,往往無法顧及每一個人的命運與公平。 陸寄風放下武威公主,將西海公主托行坐起,慢慢地順勢導氣,將她體內的傷筋斷脈,一一接續。隨著陸寄風的傳功導氣,西海公主的內傷漸有起色之時,也已過了許久。 西海公主發出一聲低吟,悠然醒轉,接著卻發出驚恐的沉重呼吸,顫聲道:“小雪!小雪!你……你在哪兒?我……我的眼睛怎麼看不見了?” 陸寄風道:“你別擔憂,沒事了。” 西海公主聽見陸寄風的聲音,嚇得吸了口氣,勉強一笑,道:“你……沒死呀?” 陸寄風道:“彼此,彼此。” 西海公主悶哼了一聲,問道:“小雪呢?” 陸寄風道:“就在你身邊,她昏過去了,讓她休息一會兒吧。” 西海公主摸索了一會兒,拉住武威公主的手,將她摟在懷裡,略感安心,道:“還好她沒事,你差點殺了她,你知道嗎?” 陸寄風苦笑不語,西海公主的重傷才略有好轉,仍十分不濟,便不說話,靠著石壁養傷。陸寄風也感到有些疲累,也坐在一旁行氣調息,等養足精神後,再往前行,看看究竟能通到什麼地方去。 不料,過了一會兒,西海公主的聲音響起,道:“陸寄風,咱們現在……究竟身在何處?” 陸寄風道:“我只知道我們已經脫離黑靈城了,這是何地,我也不知。” 西海公主疑道:“逃出黑靈城,是不可能的事!你怎麼辦到的?” 陸寄風道:“相由心生,在黑靈城內,根本就沒有我們所見的一切。明白了眼前所見、所觸,都是幻影,則黑靈自歿。” “是嗎?”西海公主半信半疑,陸寄風也就老老實實地將自己如何不小心以太過宏大的真氣掀起沙濤,為了掙逃反而打破地面,墜入此地的事,說了一遍,西海公主聽罷,發出一陣輕笑,道:“嘿嘿,原來地下水道,是真有其地。” 陸寄風好奇,道:“你知道這是何處?” 西海公主道:“這只有西域的貴族皇室,或是掌軍之人,才有可能知道的地方,哼,就連平城裡的那位小皇帝,都不知曉呢!原來是你誤打誤撞見著的,我就說!你怎會知道這個地方?” 陸寄風問道:“此地這樣機密,卻是為何?” 西海公主道:“告訴你也無妨,早就有個傳言,說在大漠底下,藏著這麼一道千里水路,是西域十六國歷代的君王所建,一來引水為用,二來成為進入中原的地下途境!” 陸寄風吃了一驚,道:“這水道……能通往中原?工程如此浩大?” 西海公主道:“倒底工程多大,倒是無人明白,畢竟這向來只是傳聞。” 陸寄風敲了敲石壁壁面,工整的表面及穩固厚實之感,足見工程精細,一絲不苟,必是數代的苦心所累積而成,比起萬里長城,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工程在地底之下,則比長城更困難百倍。為能興建此地者,氣吞六合,恐怕就連拓跋燾都難以征討。 西海公主又道:“敕連克汗找這條路也找很久了,誰能獨佔此道,誰就有可能進佔中土,統一天下!” 此話並非妄言,地面上戰事不休,但地下卻平靜無波,如果西域有野心者在地下暗中進行這樣的秘道工程,確實能不動聲色地進入中原。而中華之水盡是自北流向南,自西流向東。地面上的河流如此,地下水道也一樣。而不知誰找到了這一道豐沛浩然的水脈,若是整條水道已成,大軍在地下順著水脈前進,更是乘勢之便,一日千里。 一旦大軍順水進入中原,絕不是任何人能事先防備的。 陸寄風心中再三贊嘆,世上最難的機關,並非精細複雜的步步妙局,而是這樣渾然天成,氣勢宏偉的大道。 但若是讓拓跋燾比其它地方的君王先找到這條水路,那麼,拓跋燾能征討的天下,就不止整個中國,而是更遠更無邊的範圍!一片黑暗當中,陸寄風無法看見西海公主的表情,但由她的呼吸變得有點沉滯,陸寄風感到她心中也在想著類似的問題。 只有西域少數掌權之人能知道的事,為何西海公主也會知道?她明明可以離開大漠,卻一直在這附近徘徊,難道…… 就在陸寄風才想到唯一的可能時,一陣冷風驟然傳入,陸寄風尚未查覺出這股冷風之異,一道猛烈的氣勁,已轟襲而至! 陸寄風急時抱起兩位公主,身子凌空急翻,閃過這道掌氣,喝道:“是誰?” 沒有聲音,沒有反應。 陸寄風抱著兩位公主,貼壁而立,屏住了氣息,靜聽著周圍動靜。 這水道內居然還會有別人,是陸寄風始料未及的。 那人在此多久了?為什麼藏身此地?是專程來對付陸寄風的,還是原本就留在此的異人?種種疑問,登時全湧上心頭。陸寄風暗暗蓄勁,朗聲問道:“是誰暗中偷襲?陸某若有冒犯,請前輩出聲示警……” 話未說完,嘩啦驟響,水底濺射出宏大水柱,射向陸寄風:陸寄風雖看不見,卻由水濤亂流中,感覺到一股人的呼吸氣息,便知水柱必是被此人的周身真氣所帶起,水柱中之人掌氣狂拍向陸寄風,挾著裂山之威。 陸寄風舉掌相迎,上清含象功的威力,將這道迎面巨濤全數逆襲了回去,嘩啦啦之聲中,洶洶水濤全噴上對面的石壁。 陸寄風的掌氣反擊之力,竟將石壁震得略為一晃,整座水道也似乎搖了一下,陸寄風自己心頭一驚,想道:“糟了!若我不顧一切地反擊,打垮了這水道,頭頂上的沙漠塌陷,我們都要被活埋於此!” 陸寄風有了這層顧慮,便急忙收掌回身。但是,緊接著卻是無數激射而出的水柱,銳速如箭,由水底下疾噴而出,射向陸寄風。 陸寄風聽音辨位,雙掌左右呈圓抱之形,化陽為陰,散出真氣,只聽喀啦一響,射來的水柱竟在瞬間凝為冰柱! 無數冰柱自半空中急墜落水,嘩喇嘩喇之聲不絕,陸寄風隨手接住一根落下的冰柱,橫在身前為劍,喝道:“閣下始終不出聲、不露面,暗中傷人,究竟是何用意?” 在方才冰柱落水之時,陸寄風仍聽得出其中一聲譁然落水之聲與其它不同,應是有人趁機也遁入水中,在水底下伺機再攻。這陰險的作風,令陸寄風反感。 被陸寄風的霜氣所凝的水波,有的化做凌散的冰珠,散在西海公主身邊。西海公主完全沒看見發生了什麼事,只由聲音中知道水底發出強大的攻勢,差點要吞噬了他們,不由得驚道:“是什麼……藏在水底下?” 陸寄風道:“一定是人,否則不會這樣神出鬼沒。” “是嗎……?是人怎能在水下潛那麼久?” 功力若夠,像陸寄風一樣在沙底下龜息數日而不死,就不是難事。而由那人不知已在此地多久了,陸寄風竟都沒有發覺他的存在看來,此人的武功根基,絕非泛泛。 猛然間水濤以沉緩之力,微波橫掃,差點讓陸寄風站身不住,由雙足一緊之感判斷,自己竟被卷住了雙腳,往水裡拉去! 這股拉力的勁道,有如靜海深流一般,能移山動城,陸寄風急忙定身立形,不動如山,水濤席捲橫掃,也無法把他拉扯下水。卻聽一聲驚呼橫過耳邊,陸寄風立刻知道是武威公主與西海公主已經被卷下了水。 陸寄風暗呼不妙,急忙循聲躍入水中,及時拉住武威公主與西海公主,欲再躍上水面,卻被一道巨索纏住,將他往水底下拉去:這道巨索至少有兩個人粗,陸寄風和兩位公主緊緊地被纏在一起,動彈不得,只覺一陣腥臭之氣迎頭撲來,陸寄風完全還沒弄清怎麼回事,腥氣已當頭罩下,陸寄風身子一松,才脫開巨索,便被吸壓之力,擠入一處緊密之地,陸寄風大駭,終於想通了,水裡攻擊他們的,果然不是高手,而是怪物。如今三人都被吞入了怪物咽喉之中! 陸寄風一陣氣悶,那股推擠按押之力,強得驚人,四面八方皆是擠動不已的肉牆,將他們三人緊緊地推往深處,陸寄風根本就無所置力,只能緊緊抓住兩位公主,心中暗驚:“難道就這樣葬身怪物之腹?” 這是他作夢都沒想到的下場,可是如今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吞了進去,恐怕是難以逃脫,一切皆休了。 陸寄風仍勉力將周身真氣匯聚丹田,流轉於外,讓周身真氣源源不斷流轉,這股真氣形成的氣罩,令他身如金剛,不至於被擠押斷骨,但是兩位公主的根基不夠,恐怕再被推擠不了多久,就要被擠斷了全身骨骼,化作肉泥了。 心急之中,陸寄風突然想到幼年時曾見疾風道長以子午之法,將人骨節盡數揉碎後,灌氣成為人球的可怕武功。 自己以氣罩護身,怎麼就沒想到阻止這擠壓之力的唯一法子,就是將怪獸之體也以真氣鼓成巨球?陸寄風放開拉住兩位公主的手,往前後一推,真氣自兩旁散出,立刻便將肉壁推開寸許。 但覺天地間劇烈一晃,陸寄風心知是怪物身子翻騰之故,更加摧動元功,呼吸吐納,又將肉壁推擠擴大,一口氣拓廣了兩尺! 那怪物吞下三人,突然氣窒,因此用力扭動了一下巨軀。不料猛然間整個身體的前節鼓脹起來。 那怪物在水中翻騰急轉,以身軀押卷住鼓脹如球的部份,要將之消扁,卻感到鼓脹之處不但未消,反而還在急速膨脹著。 陸寄風的真氣塞滿了肉牆周遭,接著便只要順勢引導流轉,便自能生生不息,運轉自如,陸寄風雙手以坤地幹天,圓抱之形導氣運轉,也將真氣一波一波地推移而出,包圍著他們的氣球越來越大,空間越來越廣了。 西海公主在這宏大的真氣中,幾乎難以呼吸,眼前紅光跳動,竟是有了光明。西海公主勉強睜眼看去,只見陸寄風身在半空之中,周身所發出的真氣有如火球,正向外擴張,與不斷緊壓著的肉壁相抗。 西海公主怔住了,只見陸寄風周身真氣所發出的光輝,照得周圍四面八方的血管肉膜,清清楚楚,跳動不已的血管被真氣推壓之下,發出鼓似的“咚”、“咚”沉重音律,紅通通的肉壁上,肌理畢現。 西海公主也心知三人一定是被某種巨大的怪物所噬,在怪物體內竟還僥倖未死,奮力搏鬥,眼前這奇詭之景,就連她都膽顫心驚,西海公主強定心神,抽出懷中毒刀,大力往腳下一刺! 刀沒入肉內,西海公主順勢橫劃,刀刃在肉上畫出一道長逾十尺的傷口! 怪物突感劇痛,全身大力抖動,在它體內的三人也像狂風駭浪中的小舟一般,忽上忽下,甩滾不已。但陸寄風全力撐持住,將真氣不斷推展、擴充,周圍已擴充成上下各逾數丈、奇大無比的巨球。 西海公主刃上的劇毒才染至怪物肌理之中,洶湧的血流便噴濺而出,陸寄風一發暴喝,剛猛至極的上清含象功第八層真氣,以毀天滅地之威,向周圍暴散! 轟然巨響,怪物整個身體硬生生被當中炸破,裂為兩段! 陸寄風破體而出,在血雨、肉雨之中,冰流譁然四濺,那怪物居然不死,斷去的後半截身子雖失首腦,卻仍矯建騰跳,大力甩尾,濺起噴滿水道的巨柱:陸寄風凝水成劍,往怪獸巨尾揮去! 冰揮數閃,在黑暗中劃出數道明光。 明光一閃不見,又是寂然無聲。 接著,嘩啦嘩啦嘩啦幾響,被斷為數截的怪物身驅,塊塊落入水中,濺起最後的水花。 陸寄風喘著氣,一手攀於石壁,不讓身子掉下。 平靜的水道,只多了濃濃的血腥氣息。 陸寄風喚道:“公主!小雪!” 西海公主微弱的聲音在水面響起:“我在這兒……” 陸寄風聽音辨位,躍至水面一把拉住她,退到水道邊緣,道:“小雪呢?小雪呢?” 西海公主道:“方才……一片混亂,我沒抓得住她……” 陸寄風大急,叫道:“小雪!” 他以雄厚真氣所發出的聲音,順著水道傳送出極遠,源源不絕,但是卻完全沒有回音。 陸寄風想到武威公主一定是落入了水中,被溺斃了;或是早在怪獸體內,就已經被悶死了,再不然就是方才激戰之時,被怪物掃中而死了…… 陸寄風又大叫了一聲:“小雪!” 這次的聲音之中,心摧腸斷,幾乎要把人的耳膜震破。 一聲極輕微的呻吟聲,在水旁響起,那不是西海公主的聲音。 陸寄風疑心是自己聽錯了,才這一愣,只見前方金光一閃,嗤地一響,煙出火明。 陸寄風定神看去,武威公主坐在石台之上,持著點了火的衣帶,微微笑看著陸寄風。 陸寄風拉著西海公主,躍至她所坐的石台,又激動又歡喜,道:“你……你平安無事,為何不出聲讓我知道?” 武威公主拓跋雪笑道:“我聽你喚我的名字,心裡高興,只想多聽幾聲。” 陸寄風一愣,拓跋雪又道:“可是你後來喚得我耳朵都疼了,我沒法子再聽,只好現身啦!” 陸寄風松了口氣,道:“你以後別再這樣嚇我!你可有怎樣?” 拓跋雪搖了搖頭,笑道:“我沒怎樣。” 周圍血氣瀰漫,十分刺鼻。眾人藉著火光往水上一看,只見血紅滿川,漂浮上下著點點白色的肉、黑色的皮,狼籍一片。 拓跋雪突然驚呼了一聲,踉蹌退了好幾步,陸寄風順著她的眼光望去,也倒吸了一口氣。 水面上浮著一張殘缺的臉,至少有丈許寬大,一對籮篩似的大眼翻白,血絲牽布,青色的厚唇有如小舟一般。那張面孔浮在水上,下顎已缺,嘴唇只有上半片,想必是陸寄風炸開它的軀體時,將它的尸身炸得片片不全。這就是剛才將它們吞食的怪物,竟長著人面,思之更是令人作嘔。 回想起方才的激戰,陸寄風與西海公主都驚心不已,他們連倒底對付的是什麼怪獸,竟都一無所知。 水面陡然顫動了幾下,陸寄風道:“小心!” 他一把推開拓跋雪與西海公主,一步上前,小心以對。但水面的抖動並未再起波濤。 陸寄風喘了口氣,不敢掉以輕心,剛剛他在對付怪物之初,確實有感覺到人氣。雖說怪物長著人面,很有可能只是自己的錯覺,但若真的有人呢?或是有別的危險呢! 衣帶已燒盡,又歸於幽暗,陸寄風剛才已趁著還有火光時看清前面還有路,便道:“水下不知還有什麼,我們還是盡速離開此地。” 拓跋雪緊拉著陸寄風的衣角,不敢放開。西海公主也感到此處詭異絕倫,不知還有多少潛伏的可怕之物,才剛逃出生天,她也不願再多惹禍上身,便隨著陸寄風的足音,快步往前溯流而行。 |
第六十九章 一朝成灰塵
三人順著水道前行,走出數裡,血味不知是變淡了,還是眾人已習慣了,所以再聞不出什麼。陸寄風聽出拓跋雪的呼吸急短,停步道:“休息一會兒吧!” 拓跋雪點了點頭,席地而坐,西海公主也點起火折,照看周圍是否已有出路。不管怎麼走,都是一樣的青石走道,一樣的冰川不絕。 她們早已又餓又累,西侮公主不禁嘆道:“欸!此時能有烤羊、酥酪多好!” 陸寄風眼尖,注意到水面上漂來之物,身子一縱躍至水上抓起那物,再躍了回來,道:: “這是什麼?” 武威公主與西海公主都雙雙一怔,竟真有一頭死羊,被捆了手腳,漂流下來。 西海公主抽出銀刀在羊身上一刺,試出無毒,羊血也順著傷口流了出來,可見才死不久。 西海公主道:“怎麼一說想吃烤羊,就真的有羊只漂來?” 陸寄風望向水面,道:“還有呢!” 水面上,竟有捆綁好的大塊肉餅、封貯好的酥酪等物,以及宰好捆好的羊、牛等等物資,不斷地載浮載沉,順流而下。三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陸寄風以輕功躍上水面,取了酥酪上來,道:“如果無毒,就快吃吧!你們已經數日沒有進食了。” 西海公主笑道:“我還好,小雪堅持不肯喝馬血,還能活到如今,才叫不易呢!” 陸寄風對武威公主搖了搖頭,道:“這不行,你如果虛弱而死,就是我的罪過了。” 武威公主拓跋雪紅著臉,低聲道:“我那時還以為今後見不到你了,才……” 話聲雖低,但陸寄風怎麼可能沒聽見?陸寄風只假裝若無其事,解開封盛酥酪的陶甕,捧了一把,道:“吃吧!” 武威公主就著陸寄風的雙掌,吃了幾口酥酪,其味厚而膩,本是武威公主不慣的羶腥之食,但是此時她卻感到是世上最美味之物。 西海公主削了幾片羊肉生食,道:“我看這些東西,是上流有人拋下來祭那怪物的。” 她的想法,與陸寄風相同,陸寄風心中大喜,道:“沒錯,這些祭物漂流到這裡,還有溫血,可見前面不遠就有出路了。” 三人同感振奮,再略加飽餐後,便快步往上流而行。越是往前,石道越是平廣,而且也漸漸可以視物。雖然光芒微弱,但他們已長久處於黑暗之中,只要有些微的光芒,就足以讓他們看清不少。 前方的青石走道已寬若廣場,高大的空堂只有中央以水道隔開,兩旁各有石階往上延伸。 陸寄風等人張望著這所大堂,壁面光鑑宏偉,完全看不出石與石之間的接縫,猶如天成一般。 陸寄風瞥見壁上刻著繁麗的圖形,又像文字,遂上前觀視。細細一數,就有九行圖樣,皆是橫刻。 西海公主仰首觀看,忍不住吸了口氣,拓跋雪臉上神情也顯得有些嚴肅。 陸寄風問道:“這是圖,還是字?” 拓跋雪道:“這是字,西域九個國家的文字,宮裡有西域進貢來的僕人,他們寫過這樣的字。” 西海公主道:“我也認得幾個,像那是鄯善的文字,那是烏孫國,還有些我連看都沒看過。” 陸寄風奇道:“這些遠國,在漢朝還曾進貢,漢亡以後就沒有動靜了,不知他們九國在此留字,是什麼意思?” 西海公主道:“我想這九行字,可能意思都一樣,只是用九種不同語言寫下,如此慎重,必有要盟。” 拓跋雪仔細地盯著上面的圖字,不發一語。陸寄風不禁想起燕國之北也有這樣的石室,也留下了難以解讀的石室之文,不知與這邊的九國之文有什麼關係? 此處除了這片文字之外,便無它物。陸寄風一拉拓跋雪,道:“走吧!” 陸寄風登上石階,走在前面,拾級而上。越往上走,越是光明,但是路也越陡,幾乎難以立足。陸寄風一手拉著拓跋雪,將她負在背上,慢慢地往上攀。此地已無階梯,只有陡峭的斜壁了。好在雖然要攀岩而上,對他和西海公主這樣身懷武功的人來說,也如履平地。 陣陣花香自前方傳了出來,花香中還帶有陣陣異香,像是某種燃燒的香料,音樂聲似有若無,旋律極為清冽柔靡。 陸寄風心頭一悸,停步不前,突然感到陣陣不安。 西海公主問道:“怎麼了?” 陸寄風道:“……沒什麼。” 他又往上攀了幾尺,心中想道:“究竟那是什麼音樂?怎麼我會感到可怕?” 隨著音樂聲越來越清楚,陸寄風也越來越明白了,那陣哀婉綺靡的奇特樂音,是以中原所無的樂器所奏,他少年時曾經聽過。當時,他與弱水道長雙雙落入舞玄姬手中,舞玄姬的花帳內就是傳出這樣的音樂聲。 此處樂音,與彼時是如此相似,不得不令陸寄風心生戒懼。若是登上石階盡頭,便遇舞玄姬,豈不是自投羅網? 前方明亮無比,出口在望。陸寄風將拓跋雪攔腰抱起,交給西海公主,道:“你們先在此稍等,我看看外頭有無危險。” 西海公主點了點頭,拓跋雪道:“你可小心些!” 陸寄風慢慢地矮身登上,香煙花絮,更加濃冽,音樂中的鈴鐺聲、吟唱聲,也越來越是清楚,竟像有不少人在外頭。陸寄風大奇,慢慢地爬了上去。 一探出頭,看見眼前之景,陸寄風不由得怔住了。 此地應在半山腰上,周圍包圍著扶疏美麗的奇樹,遠方黃土色的山坡與丘陵上,散佈著宏偉而端嚴的建物,不管是窗櫺屋簷或是排布的方法,都與中原的屋舍大不相同。象牙色的土地遠山,以及藍若鑑水的天空,更襯托出色彩豔麗的屋宇美不勝收。 而近處,卻是數十名趴跪在地的人,前面的數人身披錦緞,穿戴寶石,一看就是富貴至極。在他們身後,立著數十名侍者、樂者及武士,列隊林立,全都左袒赤膊,服色奇絕。 一見到陸寄風冒出頭來,那些侍立的衛者們全驚呼大叫,驚動了前面跪拜的貴人,他們仰頭一見陸寄風,也全都驚叫著,更是用力叩拜不已。那些本來持刀或捧物的僕侍,也紛紛棄了手上之物,跟著跪倒,口中呼喊著什麼,聲音倒是很一致。 陸寄風縱身躍出地洞,看了看周圍,發覺自己所立之處,是個白石堆成的祭壇,以玉欄圍著那個洞口。玉欄前雕琢精緻無比的几案上,陳列著許多寶石盤盞,金爐中燒著奇香,一片煙霧冉冉,有若仙境。 陸寄風也不知怎麼叫他們起來,正不知所措,一瞥見遠方的小丘,又是一愣。遠處,山勢連綿,竟依山浮刻著許多人像,身披纓璐彩帶,衣薄如霞,長髮貼著身體的曲線披垂而下,使得豐滿的身軀半隱半現,而更增媚惑,那模樣完全是舞玄姬的裝束與體態。只不過或許時隔久遠,色彩已有點陳舊了。 吉迦夜曾經說過,西方諸國有不少信拜舞玄姬,對她的偶像加以崇拜,看來不假。 那些巨像幾乎與山等高,即使隔了數裡之遠,雕像上的髮絲衣擺,仍看得一清二楚,就連她的眉眼艷光,也冷冷地望著他們。 好不容易逃出水道,一出人間竟又遇見信奉舞玄姬之國,陸寄風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此時,陸寄風背後傳出一陣清脆的笑聲,原來是西海公主也已拉著拓跋雪躍出了洞口。 那些跪倒在地之人,聽見女子笑聲,全都吃驚地抬起頭,看見陸寄風身後多了兩名女子,更是吃驚不小,不知呼喊著什麼。 西海公主先是以柔然語說了幾句話,眾人面面相覷,似並不懂。 西海公主又試了龜慈、疏勒等國之語,最後以鄯善語說道:“我們要見國王!” 眾人才全發出了一聲贊嘆歡呼似的聲音,最前方的那位華服貴人上前,他的神情氣度十分威嚴,相貌端正。 他與西海公主又說了幾句話,陸寄風全然聽不懂,但見眾人神色時而憤怒,時而疑惑,時而敬畏,不知道西海公主跟他們說了什麼。西海公主突然指著後方的祭壇入口,說了幾句話。那貴人轉身望著身後的眾衛士,眾衛士全露出懼色,沒人敢表示什麼。 西海公主又指了指陸寄風,說了幾句話,最前方的一名中年貴人聽了,膝行上前,竟跪行到陸寄風面前,低頭欲吻他的鞋面。 陸寄風吃了一驚,連忙退後,道:“不必如此……”他望瞭望西海公主,不知道她倒底在搞什麼鬼。 那名貴人,自然就是鄯善國王了。陸寄風所聽不懂的對話,大致上是這樣的。 善國王問道:“你們由何處來?為何會出現在神穴之中?” 西海公主道:“你就是國王嗎?” 都善國王道:“是。” 西海公主道:“我們是魏國皇帝派來的人,爾等絕域,難道無人能說天朝言語?” 鄯善國王道:“魏國與我國隔著大漠,從來都不相通使,我們只知道漢國是天朝,不知道魏國。” 西海公主笑道:“哼!漢朝早已滅亡,如今的天朝,就是我大魏!西秦、胡夏,都相繼滅了,等我大魏一統北方,你們還不來朝拜委質?” 鄯善國王有點不服,又有點忌憚,一會兒才道:“幾百年前,天朝的班司馬曾經來使,他帶著許多侍從與天朝的衣冠,你們卻只有三人,如何宣揚天威?” 西海公主笑著指了指祭壇,道:“此人誅殺了水道下的妖怪,有他一人,還不足以宣揚天威?” 鄯善國王聽了,驚愕不信,道:“他……他殺了魚婦龍?” 西海公主道:“你們可以立刻下去看看,魚婦龍的屍體碎成千萬片,妖血也染紅了水道。” 鄯善國王回頭道:“誰願意下去?本王有賞!” 眾衛士卻都面露懼色,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鄯善國王道:“魚婦龍是遠古神帝顓頊的座騎,能吞吐江河,身長百丈,寬逾殿堂,以人的力量怎麼可能殺得死它?” 西海公主笑道:“此人就有這樣的力量,你如果不相信,就睜大眼睛看著吧!” 她望向陸寄風,道:“陸寄風,他們怕我們是外國的奸細,你立點威風,讓他們瞧瞧吧!” 身在絕域,人單勢孤,確實應立威保身。陸寄風點了點頭,蓄勁在掌,一聲怒喝,氣隨掌發!掌氣所過處,“轟”然一響,遠方的神像頭部竟已被硬生生打碎,化作碎石土灰,四下飛散,眾人大驚,目瞪口呆地望著沒了頭的神像。 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第二尊神像竟也轟然碎裂,接著第三尊、第四尊……陸寄風的掌氣接二連三,由左至右,所過處,只見漫天黃煙,一尊尊絕美的神像逐一破散,斷頭、裂身,景像之慘之壯,畢世罕見。 鄯善王嚇得大叫:“住手!住手!夠了,夠了!別再打了……” 遠山整面的神像首級,全被陸寄風這開山裂碑的宏大掌氣所碎,不要說是群臣心膽俱裂,那幾座神像與山等高,城裡的人只要一抬頭都看得見,鄯善國山下的居民們平白無故見到神像頭裂,都大為驚駭,本來在屋中的也全奔了出來看個究竟,民間登時亂作一團,街道上到處是狂奔大叫的居民,還以為是上天要降下什麼大禍了。 此時在山上的鄯善國王及貴族們還不知民間之驚恐,可是也全都驚駭得不知如何是好,鄯善王見陸寄風還不罷手,急忙跪下,大叫道:“使節住手!我等知道魏國天威了,使節請住手!” 西海公主對陸寄風道:“夠了!” 陸寄風這才斂氣收掌,睥睨地望著眾人。西海公主喝道:“不服魏者,縱使是神,也必誅殺!” 鄯善國王及群臣驚心不已,立刻長呼跪拜,並引來數十人所摃的巨大華床,將陸寄風等人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原來那是此地的大轎,上面襯著許多錦緞隱囊,周圍護欄上設以遮帳流蘇,遮掩住床內之人。 陸寄風等人坐在柔軟的錦車之中,由盛大的音樂與儀對護送著,鄯善國王及幾名貴人圍車而行。 眾人被送入鄯善王宮之中,便有人上前要單獨請走陸寄風,陸寄風略現猶豫之色,西海公主笑道:“你跟他們去吧!難道你要跟我們一塊兒沐浴?” 陸寄風只好道:“那你們自己凡事小心。” 望著西海公主與拓跋雪兩人被帶走,陸寄風才被其它的內侍引至另一條通道,步往鋪滿了光滑青戴色石頭的宮殿,在無數宮女的服侍下香湯沐浴。 只見宮女們無不大眼濃眉,深深的眼皮與高高的鼻子,頗為美豔,就連一個捧壺小婢,身上都穿戴著許多金銀首飾,色彩豔麗,不可方物。而所經之處,處處都是繪著忍冬藤紋的圓柱,四面大開,幾無室外與殿內之別,甚至有的室內在地面上直接開出園圃,植以藤曼花木,任其花葉飄落。這樣的建築風水,在中國是極為不祥之意,代表了田舍荒廢、鼠雀穿屋,但是在鄯善卻竟處處如此,也自有一番異國風情。 陸寄風總感到水道來歷必不單純,那九國的文字會有什麼意義,恐怕也是值得深究的。 只不過會不會竟與舞玄姬有關,那就很難以斷定了。 浴罷,陸寄風被宮女們引至一處更加華麗高偉的大殿,沐浴後的拓拔雪也已在此,一見倒陸寄風,便高興地奔上來拉著他,笑道:“你瞧,這樣穿好不好看?” 陸寄風見她身上已經換了鄯善國的服裝,赤足披紗,纖腰半露,身上掛著串串繁麗的金鈴與寶石,竟宛如小舞玄姬,心中一陣不安,但還是勉強對她一笑,道:“好看。” 拓跋雪笑著拉緊了他,陸寄風暗想道:“此地人人都是這樣穿戴,民風如此,我不必太過敏感。” 鄯善王親自前來服侍他們,親自為他們除靴、倒酒。鄯善國的酒也與中原十分不同,色艷如血,乍看之下有點詭異。 陸寄風不知那是什麼東西,為了能全神貫注,隨時保護兩位公主的安全,陸寄風遂置之不飲,只專心聽西海公主與鄯善國的君臣說些什麼。就算聽不懂,看他們的神情氣色,或許也能猜出幾分安危。 拓拔雪倒是看起來十分安心,她靠在陸寄風身邊,笑道:“古樓蘭的葡萄酒,最負盛名,你不喝喝看?” 陸寄風問道:“什麼葡萄酒?” 拓拔雪道:“此地盛產的葡萄與瓜果,只有極少數的客商帶得進關,非常珍貴。我聽說以葡萄所釀的酒是人間妙品,早就想嘗嘗了,你也喝喝看!” 拓拔雪捧著杯盞,紅艷的酒倒入琉璃杯盞中,紅艷酒色與她的小手互相輝映,晶瑩剔透,美不勝收。陸寄風便接過了她手中的酒杯,飲了一口,入口極為舒適,一點也不似喝酒。 陸寄風微微一笑,道:“很好喝。” 西海公主與鄯善國的君臣說什麼,陸寄風完全聽不懂,只聽西海公主一人與鄯善王交談,所有的巨子們恭敬地或跪或立,或回答西海公主的話,看西海公主的氣度威風,頗有專決之勢。 直到夜色已深,鄯善王領著眾臣趨步退出,拓跋雪也早已睡倒在陸寄風懷中,宮女宦官們本要引陸寄風到另一處歇息,西海公主卻也擺手讓他們全都退下。 陸寄風這才問道:“原來你這麼精通他們的語言,水道上的文字寫些什麼,你卻不識!” 西海公主笑道:“會說不一定會寫呀!我真的不認得那些字。” “你問出了他們為何在那兒祭拜嗎?” 西海公主道:“當然問出來了,他們說前幾代出過震動西域的大事,有位法力武功極為高強的佛座,學問廣博,神通變化,信奉他的信眾不計其數,可是他操縱各國王室,任意妄為,淫穢妃後,也早已令許多國王對他恨之入骨……” 陸寄風略為詫異,道:“你說的是不是獅子比丘?” 西海公主也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麼知道?” 陸寄風道:“我怎麼知道並不重要,他與水道有什麼關係?” 西海公主道:“鄯善王說,當時西域各國擁護獅子比丘與反對獅子比丘者各佔一半,便有龜茲、疏勒、烏孫、悅般、渴盤陀、鄯善、焉耆、車師、栗持九國聯合起來,懇求一位也在神通上有極高造詣的儸賓高僧對付他……” 陸寄風道:“那位高僧法號吉迦夜。” 西海公主一愣,道:“你怎麼會什麼都知道了?乾脆你來說好了!” 陸寄風道:“我只知道吉迦夜砍了獅子的首級,獅子的首級卻沒死,飛到中原,已經化身為北涼國師曇無懺。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西海公主道:“那你也等于都知道了!我們說的也不過就是這些。” 陸寄風道:“那與地下水道又有什麼關係?” 西海公主道:“獅子比丘會被殺,是九國國王所共謀,可是當時吉迦夜與獅子之戰,也十分慘烈,周圍被殺的無辜軍民、被毀的城市村落,不計其數。如今他們聽說曇無懺在北涼重生,北涼又非常強大,若是北涼西侵,首當其衝的就是鄯善國。鄯善王記得祖先有訓,說祭壇是強國之門。但是他的王位也是跟他堂兄爭來的,知道秘密的都被他殺光了,沒人知道為什麼祭壇能救鄯善國。” 宮廷政爭,不分夷夏。失敗者不肯說出手中掌握的機密,好讓勝利者也不能輕鬆如意地掌政,這是可以理解的。 西海公主續道:“起初鄯善王曾經派許多武士下去,卻全都沒有生還,他自己還差點被底下的怪物給吃了,不敢再下去,由最有智慧的臣子查遍了遠古的典籍,才知道那怪物叫作魚婦龍,可以無限地長大,恐怕是有水道以來就有它了,長到多大也沒人知道,現在已經大到它在地下一動,地面上就會徽震。以後鄯善王就時時去那裡祭拜,討好那怪物。” 陸寄風道:“他們把怪物越養越大,不是更糟糕?” 西海公主笑道:“但是不養又怕它出來吃人,要不是被你所殺,鄯善國就這樣養著那頭會毀了他們的怪獸,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 陸寄風聽了,心頭略寬,能夠濟人之危,免於這個國家的危機,總是快事一件。 不料西海公主接著又說道:“你殺了魚婦龍,鄯善王認為你是天上降下來保佑他們的,要你留下來。你說呢?” “不可能。” 西海公主笑道:“不可能,就請你殺出去。” “什麼?”陸寄風一怔。 西海公主道:“鄯善王不肯放你走啦,你好自為之吧!” 陸寄風道:“餵,你可別胡來,是不是你把我推給鄯善王的?” 西海公主道:“是又怎樣?魚婦龍本來就是你殺的,你就留在這裡,跟小雪過日子,別再回魏國去。” 陸寄風道:“這……你不是要回去找蕭冰嗎?” 西海公主笑了笑,道:“這不必你費心了,帶小雪入內休息吧!”西海公主接著臉色一變,正色道:“小雪為了你,可生可死,今後你再讓她掉一滴眼淚,我要你的命!” 西海公主轉身便走,陸寄風當然不會容她就這樣離開,抱起拓跋雪,便追在她身後,道: “餵!你給我說清楚!你倒底是怎麼跟他們說的?” 西海公主頭也不回,道:“你和小雪的房間在那邊,要不要我叫人帶你去?” “不必!”陸寄風一躍上前,攔住她的前路,道:“我可不能一直待在這裡!若是我執意回去……” 西海公主微笑道:“諒你不認識路。” “我……” “好狗不擋路。”西海公主推開他,笑著進人自己的睡房。 陸寄風越想越氣,依舊追了進去,道:“你最好給我交待清楚!我不是上天賜他們的什麼人……” 西海公主道:“有話明天再說!小雪是跟你睡還是跟我?” 陸寄風一怔,將懷中的拓跋雪遞給西海公主,道:“當然跟你……” “還是跟你吧,你出去吧:我要睡了。”西海公主笑嘻嘻地把陸寄風往外推。 陸寄風怒道:“你不給我一個交代,我不走!” 西海公主道:“真的不走?” 陸寄風道:“說不走,就不走!” 西海公主道:“好,有種!” 陸寄風突然眼前一花,紅著臉便往外退。原來西海公主竟旁若無人地解下衣服,往陸寄風臉上甩過去,她身上衣服本來就不多,一脫便已幾近全裸,衣上還帶著她的體香,嚇得陸寄風連退數步。 “你……你使這種卑鄙手段……” 西海公主道:“本王妃習慣裸睡,你不走,我照樣脫!” 陸寄風一個失神,已被西海公主一掌給推了出去,兩扇香木門碰然閉上,西海公主在房內呵呵笑道:“你就這樣抱著小雪一夜?回房去吧!孩子。” 陸寄風雖滿肚子氣,無處發洩,只好先將拓跋雪抱到另一間房中安置,想道:“西海公主果然跟蕭冰一樣卑鄙!她自己八成還是會回中原,難道我就不能跟著回去嗎?哼!” 拓跋雪發出一聲夢囈,翻了個身,緊緊拉著陸寄風的手。陸寄風低頭看著她熟睡的臉龐,百感交集。自己和拓跋雪終生居住在此,免於再回魏國,也許是對拓跋雪最好的安排。但是,自己怎麼能在此終老呢……? 這幾日以來,鄯善王天天親自前來服侍,態度謙卑恭敬,陸寄風多次想向他表明要回中原之意,卻無法溝通,只能白白心急。 不料只過了兩、三天,鄯善王竟多帶了一名漢人前來,有了翻譯,陸寄風總算可以與鄯善王交談,原來他是希望陸寄風能告訴他祭壇下的情況。 鄯善王道:“魚婦龍潛藏地下水道內,一翻身就引起地動不安,壯士將它給殺了,造福百姓蒼生:但是為了讓民心安定,孤王還是有個不情之請,想請陸壯士帶幾百名兵勇下去,打撈魚婦龍的屍體。” 陸寄風道:“這並非難事,不過水路深遠,這幾天也不知將魚婦龍的屍體衝到何處了,恐怕打撈不是那麼容易之事。” 翻譯將陸寄風的話轉告鄯善王,鄯善王像是有點兒心不在焉,道:“是嗎?” 陸寄風想起前幾天西海公主要眾人下去看個究竟時,沒有人敢下去,都已經隔了幾天,魚婦龍的屍體也應該隨著水流被衝得極遠,現在才想下去看看,未免奇怪了些。而看著沉吟不語的鄯善王,陸寄風就越感到他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 西海公主怒道:“怎麼?你懷疑我說的話?” 都善王連忙道:“不,絕對不是,陸壯士的神威,本王親眼所見,怎能疑心。但是魚婦龍的屍體總該現世,以安百姓之心。” 陸寄風道:“要我下去尋找也無妨。只要大王答應我一件事,要我再重探水道,甚至開路殺怪,都不為難事。” 都善王連忙問道:“你要我答應何事?” 陸寄風道:“我希望能回魏國,求大王賜我足以渡越沙漠的嚮導及車隊。” 鄯善王為難地說道:“陸壯士不肯留在鄯善嗎?” 陸寄風笑道:“我留在此地,對大王並無助益。” 鄯善王只略作考慮,便說道:“好,我答應你的請求,您何時可以帶人下去打撈?” 陸寄風喜出望外,道:“隨時都聽憑吩咐。” 西海公主十分火大地說道:“經過了這麼多天,怎麼可能打撈得到?鄯善王!你別忘了: 萬一曇無懺真是獅子的重生之體,他前來報九國之仇,沒有陸寄風的保護,你可就沒命了!” 鄯善三苦笑了一下,望著西海公主,道:“本王以前……可能多慮了……” “什麼?” “總之曇無懺是絕不會來的!請陸壯士準備再下祭壇,本王會立刻傅喚武士與您一同下去,也會好好照顧兩位公主。” 都善王交代了這些話,便匆匆忙忙與隨從離開了。 陸寄風更加感到怪異,鄯善王的態度在急迫之中,似乎還有幾分驚慌,打撈怪物屍體並不是急事,雖說有可能被水衝走,不過如果怪物體型大到一翻身地面就會震動,恐怕現在還卡在水道中,還可以找得到,打撈屍體,絕不是必要之事。會讓鄯善王這麼著急,不知是何原因? 西海公主道:“我勸你還是別下去,我看鄯善王心里有鬼!” 陸寄風道:“你就是怕我回魏國?” 西海公主道:“留在這裡有什麼不好?你忍心把小雪送回去,將來跟我一樣,嫁到氈衣血食之國?” 陸寄風心底一痛,冷然不語。西海公主見了他的神色,心也冷了,道:“小雪這陣子跟你出生入死,你不動感情,至少也該對她存著幾分憐惜,你卻只想到自己的功名,執意回魏國!我總算看清了你!” 西海公主跺著腳走了,陸寄風也沒有反駁她。這一陣子,陸寄風自己想了很多。他的生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就算拓跋雪與自己相守,她所要受的危難,一定比嫁給異國王子更多更險。因此,陸寄風也只能袖手旁觀,試著讓自己將來不要與拓跋雪有任何關連。 過了兩天,陸寄風帶著上百名兵士再度潛下祭壇,又望見那些壁上的字,陸寄風本想問那些士兵這些字的意思,可是並無一人通漢語,陸寄風只好作罷。眾人順著水道而行,走了數裡,都沒有任何動靜。以火炬照水面,也找不到怪物的殘軀,想必是順流而下,被漂出很遠了。 陸寄風在最前面前進,依照他的印象,這條路會越來越窄,因此陸寄風回頭對翻譯道: “前面無法再走,必需送船進來,划船前進。” 眾人沿著原路回頭,不料才回頭不久,地面便一是一陣劇裂的震動,陸寄風吃了一驚,尚未明白怎麼一回事,緊接著卻像整個天地都崩塌下來一般,轟隆巨響不絕,地面震動不已,水面也激濺起高高的水花,噴了他們一身。 水噴濺到身上時,陸寄風才聞到一股奇特的氣味,那水竟是黑色的,極為嗆鼻,就連他都一陣暈眩,突然間火光轟響! 陸寄風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水居然著了火!火勢刷地蔓延而去,席捲整個水道,照得一片紅光,眾人被火焚身,慘叫哀嚎,頭頂不時落下巨大的石塊,一砸下來便有數人被壓扁在石下,連哼都來不及哼出聲,就算沒被砸死的,也到處滾動,抱著著火的身子慘叫連連,水火與亂石交攻,景象之慘,陸寄風連作夢都沒想過! 陸寄風大叫道:“快躍入水中保命!” 但是水面上火光灼灼,根本就沒人敢跳,陸寄風無法,只好自己打散火焰,跳了下去。 水底下依然是冰涼的雪水,但是仰頭看去,水面還燃熾著火焰,不時有屍體噗通、噗通地落將下來,或是大石砸入,陸寄風不能閉眼,還得隨時閃開砸進水裡的石頭。 陸寄風能以龜息法潛伏于水底,但是那些士兵就算跳入水中,也只有被溺死一途。陸寄風既悲且驚,不知怎會突然間發生這樣的巨變。 此地怎會有黑色的水,還會起火?無怪乎陸寄風聞所未聞,就連鄯善國的人也對這黑水十分不解,挖井時若是挖到噴湧而出的黑水,便得立刻重新填起,並將此地方圓數里都封鎖起來,居民遷移不住,永成死地。因為這種黑色的水不但極易起火,還會發出可怕的臭氣,什麼草木都無法生長。 直到後世,鄯善國地下所蘊藏的豐富石油,竟成為黃金一般貴重的寶物,也是當世之人所想不到的。 不知過了多久,火光漸滅,但亂石卻不斷地落下,所有的人早就都死在火焰或亂石之下,只剩下陸寄風在水裡以最快的身法急閃落石。看來必是水道崩垮了,才會這樣天崩地裂。再閃躲也閃躲不了泥沙俱下,陸寄風只好運起元功,以宏大的掌氣向上轟去! 亂石被陸寄風的掌氣推開,陸寄風身子往上疾躍,脫出數丈之高。但更高處的亂石還在猛落,陸寄風足尖在其中一石上略點,有了著力之處,下一掌又轟然擊出。 陸寄風邊打邊以輕功躍上,但越去就越多的沙石,一呼吸就會將之吸入體內。陸寄風連忙閉息,無法運功,身子又往下急墮。 但是底下已經被填滿了,陸寄風落在亂石堆中,頭頂很快被狂沙所沒。 緊閉著眼睛與呼吸的陸寄風,腦子還很清楚,想道:“我閉竅絕息,無法運用上清含象功,只能慢慢地爬出去。” 雖然不知上面的沙有多厚,這卻是唯一脫困的法子。 陸寄風努力推開雙手,在萬斤沙子的壓迫下,動一動身子都極難。還好陸寄風雖無法發揮實力,這樣的力量還有,他慢慢地推沙移動,往斜上方前進。這就像是在沙海裡游泳一般,只不過水變成了沙。 陸寄風不知“遊”了多麼久,腦中什麼都不去想,只專心地往上游,終於手指一涼,感覺到輕風拂過! 陸寄風大喜,奮力往上一蹬,破沙而出。 微風拂面,涼意習習,讓陸寄風頓感重生之喜。他極目四望,深夜的沙漠平靜如昔,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任誰也想不到在沙漠底下,竟有許多屍體,與那場動亂。 陸寄風頹然坐在沙上,想道:“怎會發生這樣的事?水道為何會崩?難道……難道這竟是鄯善王設下的殺我之局?” 鄯善王又為何要殺他?就算是西海公主以國威造成鄯善王的恐懼,應也不致於逼他設下這個毒局才是。 陸寄風靜心回想,都善王提出要他下去找魚婦龍之屍時,神情就有點不大對,而最後所說的話:“……也會好好照顧兩位公主”,更是似乎意有所指。 陸寄風心中一陣強烈的不安,現在西海公主和拓拔雪都在鄯善王的手裡,自己不知已經陷在地下多久,萬一兩位公主發生意外,不及相救,他會內疚終生! 他以最快的速度往王宮的方向急奔,然而,這一路奔來,陸寄風卻見到沿路的鄯善居民村落中,不是橫屍遍地,就是家家哀哭,不少停放著屍體的布席置在屋邊,好像一夕之間,死了許多人。 陸寄風心頭驚悸,也不便停下來多問,只來得及回頭看看,死者多半臉色發黑,七孔流血,一看就是中了劇毒。 絕大部份的居民都中毒而死,讓陸寄風不得不想到:西海公主是否做出什麼令他意想不到之事? 遠遠望見他們這幾天所居的宮殿簷瓦,陸寄風小心翼翼地以輕功躍入,免的驚動任何人。 不料才接近外殿,便聽見一陣陣悠揚的音樂聲,以及陣陣酒氣、食物之香,好像在舉辦什麼宴會一般。陸寄風奇怪地慢慢潛入,眼前所看見的,是教他震驚無比的一幕! 西海公主與拓拔雪兩人,坐在殿堂上首,而她們兩人中間高踞之人左擁右抱,他的膚色黝黑,形貌威武偉麗,額上的獅子刺青黛藍深湛,非常美觀,此人除了曇無懺還會有誰! 鄯善王恭敬畏懼地侍立在旁,才這陣子不見,他已憔悴了不少,鬢邊白髮更多了,那股顫心驚之態,一點也沒有國王的威嚴,只有囚虜的恐懼。 曇無懺哈哈大笑,道:“你不但幫我殺了陸寄風,我的美人兒還替我懲罰了你的居民,讓你這王城變作死亡之地,你可明白背叛我的下場?” 陸寄風頭頂一眩,想道:西海公主和拓跋雪竟是幫著曇無懺的?這怎麼可能? |
第七十章 且極今朝樂
陸寄風定了定心神,望向西海公主和拓跋雪,心中百念千轉,他唯一可以想到的只是: 自己在鄯善國之事,一定是西海公主傳話給曇無懺的!所以她才刻意要把自己困在鄯善國,好等著讓曇無懺設計他,把他騙下祭壇,然後以機關陷阱殺之。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曇無懺由何處知道自己下落的方法。 西海公主正邪難辨,竟會與曇無懺是一丘之貉,並不令陸寄風意外,但是曾被蹂躪過的拓跋雪,怎麼可能串通曇無懺?還是打從一開始,就是個欺騙他的佈局? 陸寄風萬萬不願意這樣想,但見拓跋雪神色漠然,一點也沒有驚懼的樣子。陸寄風更生疑心,想道:“小雪的樣子不大對……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陸寄風一點也看不出拓跋雪的想法,她冷淡的表情,也與陸寄風所熟知的拓跋雪完全不同,好像變了個人。 高居上首的曇無懺得意洋洋的樣子,與鄯善王的驚恐恰成對比。 鄯善王顫聲道:“國師!謀害國師的並不是孤,而是前朝的國王,他們……他們已經全族被滅了,一切與我無關呀……”曇無懺道:“聖女的塑像盡毀,你就該殺陸寄風,作為忠貞之證!你卻將他待若上賓,不是有意要對付我嗎?” 都善王跪伏在地,不敢言語,西海公主道:“如今已趁你之意,把陸寄風埋在地下,你可甘心了?” 曇無懺笑道:“不急,等我找到陸寄風的軀體,斬了首級,還有妙用。” 鄯善王顫聲道:“國內……精銳武士被毒死大半,恐怕難以搜查地底……” 曇無懺笑道:“你已經發書請其它八國國王前來,他們不日就到,有了八國國王在手,要他們調集兵員挖地找人,又有何難?”*要集合九國國力把沙漠翻了過來,曇無懺的出手,氣魄令人心驚。可是西海公主竟狠心毒殺了鄯善城內的軍民,也教陸寄風氣恨萬分,想道: “這毒婦竟然這樣不分青紅皁白,胡亂殺人,絕不能容她活在世上!” 西海公主嫣然一笑,道:“合九國之力找尋陸寄風,他的屍體有這麼貴重?” 曇無懺笑道:“這幾日我就在此等九國國王自投羅網,與兩位美人兒共同取樂。” 拓跋雪冷冷地站了起來,道:“等找到陸寄風的屍體再說吧!” 她轉身便走,奇怪的是曇無懺也沒追。西海公主笑道:“堂堂的獅子比丘,也有不能得到之人?” 曇無懺哼了一聲,道:“讓她臣服於我,是遲早之事!” 西海公主起身道:“不見到陸寄風的屍體,誰也不能放心。” 陸寄風只感一陣怒火直衝心口,便欲現身與曇無懺一決,卻強忍怒氣,想道:“曇無懺怎知我人在鄯善國?有人通風報信,還是其中有什麼隱情?” 陸寄風欲查個明白,遂潛身不出,仔細注意著西海公主的動靜。只見她與曇無懺飲酒嘻笑了半晌,曇無懺眼中精光驟盛,在她身上胡亂摸索調戲了起來,西海公主欲迎還拒,曇無懺越來越按納不住,當著鄯善王及群臣的面,竟就要將西海公主的衣裳扯裂,西海公主掙扎了一下,嘻笑道:“別這樣!” 曇無懺喘著氣道:“管它的。誰要看就讓誰看!” “我可不想讓人看。” 曇無懺轉身對眾人喝道:“聽見了沒有?滾開!全都滾開!” 鄯善王和眾臣連忙告退,曇無懺已迫不及待地抓住西海公主欲一親芳澤,不料西海公主一把推開了他,起身欲走。 曇無懺一把拉住她,沒想到才拉到她的手,曇無懺便觸電似地放了開,手上已腫成黑色。 西海公主笑道:“哎,你想幹什麼?” 曇無懺哼了一聲,真氣略振,手上的黑腫便化作黑色的腥血,順著指尖滴落,手掌立刻回覆如初。 西海公主臉色微變,笑瞇瞇地說道:“哎呀,好神奇喔!這是什麼功夫呀?” 曇無懺哼了一聲,又欲拉住她,道:“一會兒你便知道是什麼功夫了!” 西海公主身手俐落地閃了開,媚笑道:“來呀:來追我呀!” 她撒嬌的聲音柔媚入骨,原本臉色有點陰沉的曇無懺一喜,起身道:“小娘們花樣可真多!” 西海公主呵呵笑著,以輕功急奔,好幾次差點被抓到,總是及時一提氣,又溜出極遠。 曇無懺在背後追著,卻是帶著幾分戲謔。 陸寄風見此無恥之態,暗想:“可恥!” 正不欲再觀,忽然聽見西海公主的一聲驚呼,充滿了恐懼。 陸寄風急忙又回頭望去,原來是曇無懺伸手一抓,拉到了西海公主的一幅裙擺,“嗤” 地一聲扯了開,露出一雙雪白修長的腿,西海公主才發出了那聲驚呼。 西海公主踉蹌退了好幾步,臉色有點發青,曇無懺持著那方裙擺,獰笑著慢慢走上前,似乎在享受著西海公主的恐懼,道:“你逃呀,你以為本座不知道你這小賤貨打什麼主意? 這樣慢慢把你剝光,也是樂事!” 陸寄風驚想:“難道我誤會她了?” 正要出手相救,西海公主突然又發出一聲嘻笑,道:“小心沙子!” 她手一揮,一把灰煙散出,曇無懺連忙閉氣退了幾步,趁著這個空隙,西海公主又溜開數十丈,曇無懺怒道:“你再逃,本座殺了你!” 西海公主的笑聲從遠處傳來:“我好怕呀,你快來,快來追我呀……” 一聽見那似嗔似喜的笑聲,曇無懺的怒火又消了,吼道:“本座非讓你討饒不可!站住!” 說著又追了上去,高處的陸寄風越看越不對,想道:“西海公主是真的躲,還是假的躲?” 不要說他弄不清楚,就連曇無懺都半信半疑,陸寄風還是有點擔心她遭到不測,只好硬著頭皮跟上去,如果她是假的躲,那麼自己再迴避不遲。如果她是真的躲,就不能眼睜睜地看她落入狼吻了。 陸寄風暗想:“蕭冰!你傷我、殺我、逼我,想不到我竟會幫你救老婆、摘綠帽,不過將來咱們見了面,還是得公私分明,想必你也不會因此多讓我幾手。” 身為君子,總是得多吃點虧的。 只見西海公主往寢殿的方向奔去,曇無懺大喜,笑道:“好,你很有心,我來了!” 西海公主笑道:“來呀,來呀!” 曇無懺奔入寢殿,廣闊的大床上,重重紗幕之中,只見半裸的西海公主橫陳榻上,抱著枕囊,微微扭動著身子,好像春情難耐的樣子。曇無懺狂喜,身子一躍,便撲上床去。 西海公主嬌吟了一聲,曇無懺伸手探入她的衣領,欲抓她豐挺的乳房,卻突然慘叫了一聲,急忙抽出手。 曇無懺的手指上,被一只大毒蠍緊緊咬著,手指一下子就脹成紫色。曇無懺跳下床去,用力將蠍子甩開,狠狠地踩爛。 曇無懺正欲發怒,只見床上的西海公主趴跪在床上,姿態極為誘人淫蕩,顫聲道:“來呀……我好想要你呀……獅子,快來抱我……” 那淫穢的模樣,令曇無懺的怒火登時又消失盡了,吼道:“本座非弄死你不可!” 曇無懺一衝上去,抱住她的腰欲長驅直人,突然又大叫一聲,整個人滾下了床,抱著雙腿間的要緊部位哀叫不已。陸寄風看傻了,曇無懺是怎麼中毒的,竟連他都看不清楚。這回挨招的是要緊的地方,曇無懺不敢再輕忽,急忙就地打坐,運功趨毒。 西海公主還一副與她無關的模樣,一面揉著自己的乳房,扭腰擺臀,一面發出嬌吟,道: “你在幹什麼呀?怎麼還不來?燒死我啦……獅子哥哥,你快抱我,你是西域第一勇男,我好想要你呀……” 曇無懺被她的叫聲弄得心神不寧,又氣又急,好不容易驅了毒,又立起身來,跨下之物昂藏而立,青筋怒張,猙獰地對西海公主道:“我就來了!” 西海公主沒想到他還沒事,臉色一變,繼續裝出盪到不行的樣子,張著腿,挺高了腰,呻吟道:“來呀,讓我銷魂,把我撕碎……” 曇無懺哈哈大笑,道:“你服了吧?嘿嘿……啊!” 曇無懺又發出慘叫,原來他才一伸手去扯她的腰帶,又中了機關,這回整個下半身都被毒液噴中,痛不可當,首當其衝的就是他的陽物。那毒液不知有何來歷,讓曇無懺又麻又癢,又痛又爽,雖然他急忙運功抵抗,卻心悸不已,頭暈目眩,丹田一陣融暖,差點就要一洩而出。 曇無懺竭力忍住,額間冒著汗,道:“你……你這賤貨……別以為這樣本座就搞不了你!” 西海公主一面浪蕩地呻吟著,一面說道:“唔……我受不了了,獅子哥哥……你是不是不行呀?難道要我……要我……自己來嗎?嗯……你都還沒入關就要出來啦?” 曇無懺怒道:“誰說的!躺好等我!” 高處的陸寄風見西海公主表面上又叫又扭的,眼中卻全是狡獪,不由得愣住了,突然間陸寄風想通了,差點就要笑出來,拚命忍住,繼續看曇無懺被她整得要放棄又捨不得,不放棄又碰不了。 西海公主的毒液果然厲害,不管曇無懺怎麼運功,就是無法驅除那股暈眩嘔心之感,終於忍不住任其噴射而出,狂噴出的精液至少有一斛,灑得到處都是,卻全是血色,曇無懺的痛苦才略消了一些。 西海公主還驚叫道:“欸呀,西域第一猛男果然不同凡響,寶液竟是紅色的,太偉大了!” 陸寄風暗想道:“你最好見好就收,別再玩了,否則惹火了曇無懺,恐怕你也不好過!” 曇無懺臉色有點蒼白,他可以連禦十女而不洩,這回猛然噴了許多,也有點招架不住,靜坐著調息運功,好不容易才恢復了一點氣色。 曇無懺喘著氣,仍十分不甘心,教他就這樣退卻,是他畢生所無之恥辱,說什麼也不能在西海公主面前低頭。 曇無懺喝道:“你把衣服都脫掉!” 西海公主道:“你幫我脫嘛……” 曇無懺不會再上當,喝道:“叫你脫你就脫,不脫我殺了你!” 西海公主笑道:“那你看好羅,我會慢慢脫的。” 西海公主一面輕輕擺扭著身體,一面寬衣解帶,欲脫不脫之間,又把曇無懺挑逗得心癢難熬,笑道:“好,很好,慢慢脫,嘿嘿……” 西海公主脫得一絲不掛,隨手拉過曇無懺也脫下的衣裳略遮身體,若隱若現之間,更增誘惑,曇無懺大喜,笑道:“看你還怎麼玩花樣!” 陸寄風也有點擔心,西海公主現在與曇無懺裸呈相對,還有什麼機關暗器可以使用? 曇無懺一逼近,西海公主便退了開,倒真是有些害怕,曇無懺笑道:“這麼難搞的娘兒們,本座也是第一次遇上,嘿嘿……現在換我讓你嘗嘗厲害了!” 西海公主顫聲道:“等等呀,我……我只是跟你鬧著玩嘛……” 曇無懺喜道:“我也是跟你鬧著玩,過來!” 西侮公主被他一把拉住,扯開遮身之物,西海公主一聲驚呼,再也無可閃躲,火辣的身驅展現在曇無懺面前,當真是傾國尤物。 她連忙翻個身子,跪坐在床榻上,可憐地說道:“你,你這物好兇好怕人哪……可別弄壞了我,讓我先侍候你,好嗎?” 曇無懺得意萬分,道:“你也知道怕?嘿嘿,本座就看你怎樣侍候我,侍候得我舒服,便饒你不死!” 西海公主將曇無懺按倒,嗔道:“你可彆氣我,獅子哥哥,我真是愛死你啦,所以才跟你玩嘛……我想你是這樣勇猛的男子,應該是不會玩得太過火才對,是你不跟我計較,是你故意放過我,對不對呀?” 她一面說,一面在曇無懺身上吻之,撫之,弄之,啜之,挑逗得曇無懺心中歡喜不已,笑道:“好,很好……嘿……本座御女無數,今朝總算見識了真正的女人……呵……” 曇無懺被她一番大弄,再也忍不住,狂吼著將她給按倒,將她的雙腿高高拉起,便要揮戈直入,卻身子一動,臉色登時變得有些奇怪。 西海公主假裝大聲呻吟,道:“我……我受不了了……快,快進來……” “我、我就來了!”曇無懺連忙再度努力,這回卻更奇怪,不管怎麼樣就是舉不起來。 西海公主邊扭邊叫:“來呀,怎麼不來呀?” 曇無懺大為驚駭,放開了她,兩手撐在床上拚命地運功,卻就是無法讓陽物動上一動。 曇無懺總算感到害怕,連忙滾下了床,道:“你……你動了什麼手腳?” 西海公主笑道:“欸喲,自己不行就怪我?我都脫光了,哪還有地方藏東西呀?” 曇無懺怒道:“本座絕不可能不行!你說,你說你動了什麼手腳?” 西海公主眼神輕蔑,慢條斯理地穿上衣裳,道:“可能還有些玩意兒藏在我指甲裡、舌齒裡,欸,玩得過火了,會怎樣我也不知道。” 不管曇無懺怎麼運功,他的分身就像完全與他無關似的,根本沒有反應。曇無懺什麼都不怕,就怕不舉,此時又驚恐,又惱怒,一把拉住西海公主,一掌舉起,喝道:“你快讓我復元,否則我殺了你!” 西海公主笑道:“殺了我,你永遠別想復元。” 曇無懺道:“讓我復元我就不殺你!” 西海公主道:“可是萬一我讓你好了,你一定會殺我雪恨的……” 曇無懺陰惻惻地說道:“哼,你不讓我恢復,我會讓你求我殺你!” 西海公主道:“要死,還用求你嗎?我可有上萬種立刻就死的法子,你想不想試試?” “你!”曇無懺氣得一掌就要往她頭上打下,掌氣正欲出,勉強忍住,道:“我絕不會殺你,你把毒給解了!” 西侮公主道:“這毒解不了……” 曇無懺大怒,正欲一掌殺了她,西侮公主又道:“……可是……” 曇無懺急忙收掌,道:“可是怎樣?” 西海公主道:“我好像記得解毒的法子,不過解得不全,一次只能解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又是這樣。” 曇無懺哭喪著臉,道:“只有……半個時辰?” 西侮公主道:“獅子哥哥,你別心急呀,半個時辰也夠你玩啦!其實……” “其實怎樣?” “其實,永遠復元的方法,也不是沒有,但我一時想不太起來,你讓我慢慢想,別逼我,否則我笨,會忘了。” 曇無懺道:“那你慢慢想,我……我不逼你,但是你的話有半句虛假,我、我就……” 至於“我就”怎樣,他卻沒膽量說出來,西海公主笑著拋了一小包藥給他,閃身出殿,笑道:“你拿去試試別的宮女吧!別吵我想解藥。” 曇無懺急忙服下那包藥,運功調息,不一會兒見到萎頓的玉劍又重新立起,雄偉如初,不禁大喜,狂笑了起來。 陸寄風搖頭苦笑,西海公主既然有這樣自保的本事,倒是自己太多慮了,此後曇無懺的重要把柄握在西海公主手裡,諒他也不敢傷兩位公主半點毫毛。但由這種情況看來,西海公主只是與曇無懺虛與委蛇,可是她們又怎麼會和曇無懺扯在一起,實在令陸寄風不解。 陸寄風悄然僭至拓跋雪的寢處,燈火已滅,靜無人聲。若是因自己的“死”,拓跋雪有一絲一毫的傷心,那麼她應該還沒入睡才是。 但是,殿內沒半點聲響,甚至連嘆氣也沒有。陸寄風心中有點痛,想道:“小雪,你…… 你是真的心系著我嗎?還是你竟是個最成功的騙子呢?” 他不願現身,輕輕一躍,坐在殿瓦上,望著欲曙的天色,不知為何,心底竟有點空虛茫然。 他怎會知道,在寢殿中,拓跋雪睜著眼睛躺著,沒有入睡。她的心已經死了,死心之人是沒有眼淚,也沒有嘆息的…… 在敵友未明的情況下,陸寄風不願立刻就出現,這幾天他藏身王宮,自然沒有人能發覺他的存在。但他多方打聽,也打聽不出什麼,西海公主每天依舊以整曇無懺為樂,她給曇無懺的解藥,確實能讓曇無懺恢復半個時辰的雄風,半個時辰過去,則又拋兵棄甲,無所用武。 曇無懺為了得到解藥,倒是不敢造次。 而拓跋雪則冷冷淡淡,對誰也沒說什麼話。陸寄風看在眼裡,既心痛又不解,不知道拓跋雪的冷淡,是天性使然,還是根本對自己的生死無動於衷? 在這幾天裡,龜茲、疏勒、烏孫、悅般、渴盤陀、焉耆、車師、栗持八國的國王相繼前來。由於鄯善國內會發生全國性的毒殺,是 為水源處被下了無解劇毒之故,幾乎是可以說全城少有幸存者,就連王宮中也死了許多人。鄯善王卻早在八國國君到達之前,嚴令各家即刻焚屍,不許停放,甚至出動軍力,燒屍毀屋,夷為平地,表面上整頓出平靜無事的樣子。 但是被毒死的人實在太多,屍體全燒盡了,城中也一下子變得空曠無人,原本有兩萬人口的大城,一夕之間竟只聞風吹蟲鳴,不聞人聲,極目荒涼。 就算為曇無懺報仇,又何必做得這樣絕、這樣狠毒呢? 陸寄風暗中看著這一切,想道:“鄯善城中的百姓生命,皆是無辜,西海公主你這條罪業不小!” 這段時間以來,陸寄風對西海公主固然產生了同伴之誼,但一想到她做出這樣的事,便不禁痛心,感到她是罪不可赦的。 八國國君不日來齊,皆被鄯善王禮遇對待,只有陸寄風知道他是不懷好心的,便看鄯善王要怎樣處理曇無懺要他做的事。鄯善王等八王都到齊了之後,便在火焰山下佈置出巨大華美的帳蓬,舉行盛大的野宴,宴中珍味羅列,歌舞畢集。 每一位國王都帶了翻譯,全以鄯善國的語言交談,以示尊重地主,龜茲國的國君先問道: “這數十年來,戰火不息,原本的十數國合併為我們九國,本應和平共處,不該再啟戰端。” 烏孫國王也附和,道:“沒錯,自從逐走獅子,滅了邪教,小國殘孽失去護持,一一被滅被征服,只剩下我們,我們應該團結起來,建立東方佛國。” 鄯善國王勉強笑道:“大家說得沒錯,孤王這次邀請諸位,就是為了商議此事。” 烏孫國王道:“雖然大王您邀請得突然,但您難道不奇怪,為何我們全都如期赴約嗎?” 鄯善國王一怔,道:“這……本王以至誠相邀,各位以善意相應,有何奇怪呢?” 渴盤陀、悅般、龜茲、疏勒、悅般、焉耆、車師、栗持等國君都看著烏孫國王,竟似早已達成其它協議,公推烏孫國王開口。 暗處觀察的陸寄風,也有點兒意外。 烏孫國王道:“咳!鄯善王,很久以前,九國曾合力圍殺獅子比丘,此事是各國的先人所共謀,只有您好像不解其中詳情……” 鄯善王聽他們一再提起此事,心中不安了起來,這場宴會就是依曇無懺之命所舉行的,事先保密到家,八國國王當然不可能知道,但是聽他們一樣的語氣,竟好像也是有備而來。 鄯善王若無其事地笑問:“什麼其中詳情?” 烏孫國王道:“當初九國曾合力開了一條道路,通往中原,做為暗中交通秘道,難道您完全不知?” 鄯善國王確實不知,想了一想,心頭猛跳,道:“難道……難道……是一條看不見的道路?” 八國國王雖未回答,那眼神卻已經說明了確實如此。 都善國王道:“呃……中原離此有多遠?那條道路真的通得了中原嗎?” 烏孫王嘆道:“原本九國是合作無間的,但是您的先人家族被滅之後,工程也告暫停,我八國當時不知您的立場是支持邪教,還是反對邪教,便無人洩密。現在已經隔了這麼遠,你的政權也已鞏固,我們沒有必要再隱瞞你。” 都善王道:“那麼古老的事……如今再提,有什麼用處呢?” 烏孫國王道:“最近中原變事極大,教我們不得不憂!獅子重生了,你知道嗎?” “這……略有耳聞……”鄯善王道:“可是重生的獅子,與九國隔著千里沙漠,應該也威脅不了我們吧……?” 烏孫國王道:“那可未必!不久之前亡國的夏王赫連定流竄到西域一帶,還有能力滅了秦王乞伏暮末,屠殺秦王王族,沒留下一個活口。何況獅子高強於赫連定百倍,如今知道他已經重生,九國早已人人自危。” 陸寄風想不到自己放過赫連定一命,他在流亡之際卻仍如此兇狠,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難道亂世之中,就非如此狠毒狡猾,才能夠生存嗎? 鄯善王道:“話是如此……那麼,諸位有什麼打算呢?” 烏孫國王道:“唯一能打敗他的高僧吉迦夜,也不知身在何方,因此八國討論後,認為還是應該再繼續地下工程,當初只通了幾百里,就沒有再通了,只要通到敦煌,便足以暗中往來東西。” “暗中往來東西……有什麼用呢?” 八國國王互望了一眼,似覺鄯善王這個問題問得奇怪,道:“當然是避過柔然、北涼的耳目,打探消息,隨時防備!誰與北涼交戰,我們便幫他,好滅了獅子比丘!” 鄯善王道:“這……其實也沒有必要。” 烏孫國王奇道:“難道你不怕獅子比丘報仇?再說,那水道下有九國聯盟誓言,若被獅子知悉,誰也逃不了。” 鄯善王道:“什麼?還有九國誓言?” 烏孫國王道:“沒錯,當初是為了起相互牽制的作用,因為獅子未必知道是誰找來吉迦夜、誰圍攻他,若是獅子找來,九國誰也不能出賣其他八國……” 鄯善王道:“萬一他已經知道了呢?” 烏孫國王道:“那就九國聯心,再次圍攻他!” 鄯善王道:“這……” 看鄱善王那猶疑不決的樣子,八國國王都感到不對了,一時之間無人開口,席間一片靜默。 高處之上,一陣壓天蓋地的渾厚真氣傳了出來:“九國聯心,再度圍攻獅子,很好!很好!哈哈哈……” 那陣笑聲,引起廣帳一陣震動,八國國王都吃了一驚,龜茲王驚道:“這笑聲……?” 渾厚的笑聲一陣一陣地傳來,帳篷也越來越是晃得厲害,眼看中央的支柱已經出現裂痕,九國國王身邊的護衛都連忙叫道:“大王,快出來!”、“大王勿留險地!” 天上的笑聲仍然以震耳之勢傳出:“哈哈哈……” 喀拉幾響,帳篷在這陣笑聲的震動中,周圍的支架一一崩斷,帳篷傾斜,吊掛的香爐玉飾一一綴落,叮叮咚咚,不時打在各王的頭上,九王紛紛抱著頭奔竄而出,還來不及跑出來,框啷一響,整座廣帳已經轟然垮了下來。 來不及跑出來的國王們在帳下驚呼大叫,護衛們連忙掀帳推柱,想要入內護駕,但是看似輕柔的帳篷建物,其實也是十分沉重結實的木梁所連接而成,被壓在下面的國王們並不好受,有的當場肋骨就被折,有的腿也被壓斷了,一時間哀叫連連。 眾王被這突然的變化給嚇著,通通逃出帳篷,那陣笑聲也嘎然而止。 只見傳出笑聲的高處山頂上,立著幾道人影,當中的一人偉岸高大,身上的黑色巨大斗篷隨風飄揚,襯托得他有如居高臨下的猛獅,睥睨地看著他的獵物。 “獅子……獅子比丘………” 八國國王不約而同驚叫了起來,曇無懺的聲音,就像自天博下的雷霆:“現在我就接受九國圍攻,看看九國同心,是否還動得了本座!” 遠處冷眼旁觀的陸寄風,一想到他被西海公主惡整的那副德行,便感到這些蒙語全是紙老虎的威風,倒也不急著出面。 九國國王驚愕得說不出來,鄯善國王連忙道:“國師:小王已經依照吩咐,請來八國國王,全聽國師驅策!” 烏孫國王驚道:“什麼?你……你早就與獅子勾結上了?” 鄯善王道:“那些陳年的恩仇,怎能算數?為了國家百姓的安全,孤三只好選擇更強大的盟友。” 陸寄風心中暗想:“說得可真好聽,我殺了魚婦龍,救了你的國家,你還設險局殺我,這樣無情無義之人,說什麼為了國家百姓!” 烏孫王道:“脅迫八國國君,這樣的事聞所未聞,你究竟打算怎樣?” 鄯善王道,“也不是脅迫你們,只是想請八國合力作一件事……” 高處的曇無懺冷笑道:“不必合力了,今日是本座的報仇之期!” “報……報仇……?”鄯善王驚問。 曇無懺道:“當初你們以為有吉迦夜,就可以殺我?哼!吉迦夜在魏國,已經被我廢了神通,成為廢人一個,現在就輪到你們了!” 鄯善國王連忙道:“可是我們要替您找尋陸寄風的屍體……” 曇無懺冷笑道:“這種小事,還需要你們?也太小看本座!今日獅子便要一戰滅九國,揚威西域,重振威名!” 他一拳拒地,起初眾人還不明何以,只見他所立足的山下,竟迅速裂出一道閃電般的裂痕,裂山之痕迅速往周圍爬去,接著轟隆隆轟隆隆巨響不斷,又大又多的落石便以蓋地之威,狂滾了下來。 九王驚呼四散,但亂石又快又多,根本來不及跑,眼看著立刻要將所有的人打死在亂石堆下。驚恐絕望的哀叫,被滾石巨響以及曇無懺的意的哈哈大笑所掩蓋。 陸寄風已完全明白,鄯善王被曇無懺所迫,不得不設計捕殺陸寄風,也是情非得已,陸寄風怎麼說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曇無懺敢公然屠殺這麼多人,因此,暗處的陸寄風身子一閃,雙掌推去,上清含相功的掌氣,將亂石給全數往回擊! 曇無懺原本高立山上,以拳威欲壓死九王和隨從們,正想好好地欣賞這殘酷的景象,誰知挾著拳勁之威的巨石竟在半路驟變去向,反彈回來。曇無懺大驚,急忙雙掌急揮,護住前方,身子拔空飛起,閃開狂襲而來的亂石。 但那些巨石全被往上打,高山上與曇無懺同列的人可就慘了,閃無可閃,避無可避,眼看著全要被襲來的巨石所擊中。 陸寄風突然聽見一、兩聲女子的驚呼,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陸寄風連忙排空禦氣,人比巨石還要先了一步,果然見到一道俏影立在華蓋下,就要被亂石當頭打中。 “喝!”陸寄風同時發掌打開那巨石,身子疾點,有如驚鴻掠影,抓住了女子在手,同時他感到身邊黑氣一閃,曇無懺竟也掩上前抓了另一女。 陸寄風連忙縱開極遠,曇無懺也往反方向退去,兩人都心存忌憚,不敢輕易交手。 陸寄風飄然立在另一邊的山頭,曇無懺也立在對面山頭,一時之間虎踞兩方,都不敢輕舉妄動。 被陸寄風抱住的女子又驚又喜,說道:“你……你怎麼沒死?” |
第七十一章 九域甫已一
陸寄風轉頭一看,自己匆忙之中竟抓了西海公主。他連忙望對面山頭看去,黑猛高大的曇無懺手中抓著的白衣身影,嬌小纖細,正是拓拔雪。 拓拔雪動也不動,愣愣地被曇無懺抓在手中。曇無懺反倒比較緊張,道:“陸寄風!別傷了她!” 這句話本應該是陸寄風講的才對,陸寄風自然知道曇無懺怕的是什麼,萬一西海公主死了,曇無懺就一輩子別想重振雄風了。 陸寄風對西海公主道:“用你的命換曇無懺,也很值得。” 西海公主臉色一變,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可是你的同伴!” 陸寄風道:“什麼同伴!你與曇無懺的勾當,我全知道了!是不是你通風報信,洩露我人在鄯善國的事給他知道的?” 西海公主愕然道;“你說什麼?” 陸寄風道;“不然曇無懺怎會找來,還從容操縱鄯善王設局殺我?” 西海公主聽了,大怒道:“你在胡說什麼!” 她一把推開陸寄風,順手一揮,“啪”地一聲在陸寄風臉上打了一耳光。 不要說陸寄風自己愣住,就連對山的曇無懺、山下的九國國王、侍臣們,也全都看傻了。 西海公主氣得臉都紅了,揪著陸寄風的衣領道,“你是在地下被石頭壓壞腦袋,還是被沙子悶呆了?我幹什麼告訴曇無懺你的下落?” 西海公主人雖被製,行事還是盛氣凌人,一點也不怕陸寄風。陸寄風拉開她的手,喝道: “你回答我的問題就好!” 西海公主火氣上來,道:“好,就是我串通曇無懺殺你這個白痴,怎樣?你殺死我呀!” 見到陸寄風與西海公主爭執,遠處的曇無懺就怕陸寄風一氣之下,殺死西海公主,那麼自己就再也無法當男人了,曇無懺急道:“是本座找到你的,與她沒有關係!” 陸寄風道,“你如何能找到鄯善國來?” 曇無懺哼了一聲,道:“你的行蹤根本不是秘密,你破了本座設在大漠的黑靈城,掀起沙暴,本座豈會不知?” “黑靈城是你所設的?”陸寄風驚愕。 曇無懺哈哈笑道:“雕蟲小技,不過是些幻影迷象,也差點就把你困住了!你竟能脫困,讓本座意外!” 想到自己在黑靈城內為心魔所迷,陸寄風心頭一陣愧意,若非拓拔雪的發帶,也不會將他喚回現實。可是此刻的拓拔雪立在曇無懺身邊,也不反抗也不說話,像個沒有生命的玩偶一般,委實令陸寄風不解。 曇無懺冷冷地說道:“你落下地道,本座循位尋至,也下了水道,本想了結你的生命,誰知引出怪物,倒是不必勞駕我動手了。” 原來在地下水道裡,真的有人偷襲他,並不是陸寄風的錯覺。而陸寄風自己也沒想到背後還有曇無懺緊跟在後,這條水道的險關,原來比原先所見的還要可怕。 而以後的情況也不必再問,想必是曇無懺跟著他們一同出了祭壇,也看見了壁上的九國文字,所以找出當年圍殺他的對象。或許在陸寄風與西海公主等人留在鄯善的第一個晚上,曇無懺就已潛入了鄯善王宮,製住鄯善王,逼他表面上假意服侍陸寄風等人,暗中卻布下天羅地網,想把陸寄風活埋在地下。 這些過程,不必說陸寄風也猜得到。 陸寄風對西海公主道:“就算變生突然,你為了保命而假意應付曇無懺,也不必這麼狠心,毒殺鄯善國的居民,幫曇無懺報仇!” 西海公主吸了口氣,道:“你以為是我幹的?” “你是最擅用毒的毒婦,連曇無懺都怕你,不是你還有誰?” 西海公主怒視著他,道:“愛情會讓惡毒的女子變得溫柔,同樣的,也會讓溫柔的女子變得毒辣。你就是一個讓善良女孩變得邪惡的臭男子!” 陸寄風一時未聽懂,道:“你又在胡說什麼?” 西海公主道:“白痴!你還不懂嗎?下毒的人不是我,是小雪!” 陸寄風根本不信,道:“小雪不可能做這種事!” 西海公主道:“就是她!那丫頭偷了我的君子風,全倒在鄯善城的水源裡,替你報仇!” “什……什麼?” 西海公主道,“她見到曇無懺,本來嚇得要死,一聽說你死了,她跟瘋了似的,逼問鄯善王,又衝到你落難的地方看,見到整個地面下陷,還引了會起火的黑水燒過,遍地焦土,她才失神落魄地回來。本來我怕她尋死尋活,誰知道……她竟偷了我的君子風,毒殺全城的人為你報仇!要不是我告訴她你沒這麼容易死,你想她活得到今天?” 陸寄風怔然不語,“愛情會讓惡毒的女子變得溫柔,也會讓溫柔的女子變得毒辣”…… 拓跋雪為了他,竟做得出像舞玄姬一般狠毒的事。 陸寄風望向對面山頭的曇無懺與拓跋雪,一時之間胸中既沉重,又酸苦,陸寄風對拓跋雪原本只有憐惜恤弱之意,沒想到她卻對他用情深至如此。 曇無懺的聲音從對面又傳了過來,道;“陸寄風!你再不將西海公主交出來,休怪我再開殺戒!” 他見到對面陸寄風和西海公主不知在說些什麼,陸寄風臉色陰晴不定,似乎隨時有可能動手殺了西海公主,心中十分著急。不料陸寄風突然間抓住西海公主,便往山下推去!西海公主的身子像落石一般急墜而下。 曇無懺大驚,急忙躍下山頭,企圖及時抓住西海公主。 他後發先至,在西海公主尚未落地之前,便已先落至她的下方,舉手一抓,托住了西海公主,穩穩地落地。 而仰頭一看,山上的陸寄風、拓跋雪,都已不見了。 曇無懺知道這是最明顯的調虎離山,可是他也無所謂,只要西海公主在手就安心了。可是他心裡也不無幾分輕蔑,想不到陸寄風竟不敢與他決戰,反而逃之夭夭。 曇無懺哈哈大笑,道;“陸寄風!你很識相,知道保命為先!” 山下的鄯善王更驚恐了,陸寄風出現,以神乎其神的掌力止住落石,反擊上去之時,他還以為陸寄風會救他們,幫忙殺了曇無懺,怎想得道到陸寄風救了拓跋雪之後,就這樣離開,不管他們的死活。 剩下的這些九國御林軍,要對付曇無懺,除了人多之外,豈有其它勝算? 曇無懺才一落地,九國國王紛紛連奔帶逃,以各種語言對侍衛們下令道,“包圍他!”、“射殺他!”、“快護駕、快護駕!” 雖說九國各有指揮,混亂無比,九個國王的護駕隊伍全橫陣上前對上曇無懺,放眼望去,也是密壓壓的千軍萬馬。 面對這樣的陣仗,在曇無懺眼中,不過是任他殺戮的螻蟻。 咻咻箭雨不斷地射過來,曇無懺一聲怒喝,飛身奔入陣中,隨手撥揮,疾銳的箭勢便被撥開,根本就像稻草一樣,稍止不了曇無懺的奔勢。曇無懺根本不將這九國御林軍陣仗放在眼裡,一心大肆殺戮,以報前仇。 箭雨之中,那身飄飛的黑斗篷就像一片狂飄的烏雲,直襲陣中,逼向九國國王,一眨眼已欺至陣中,前列的弓箭手退至盾後,刀劍手們兵刃齊出,揮向曇無懺。曇無懺口發叱吒,斗篷疾揮,衣角所帶過的霜氣一掃,便見血瀑! 曇無懺的斗篷衣擺,本就是以雋刻精美的利刃綴成,加上他的勁道與真氣,所揮過之處的威力更是驚人。沒人知道他怎能所過被糜,眾人只見靠近他的人全在瞬間噴血飛開,而曇無懺抱著西海公主,根本連出手都沒出手,所過之處,群兵不是斷首就是腰斬,這可怕的景像教人見之喪膽,曇無懺簡直是死神一樣,狂笑著,冒著血路直取最後方的禦車。而九輛禦車也已準備逃奔,車駕上的華麗刺繡與流蘇不安地顫動著。 刀劍的揮擊襁當之聲,鮮血與肢體飛散中的呼喝叫囂,卻都在一瞬間倏地中止。 一把冷冷的劍,已迎著曇無懺的咽喉。 混亂的軍隊中,陸寄風早已沉著地立於人群,手中的劍也早已等著曇無懺。 完全沒有防備到的曇無懺,只來得及看見陸寄風冷冷的眼神。 他的首級已經飛了出去! 陸寄風一劍揮過,劍刃砍斷曇無懺的頸項,那宏偉的身體還向前衝出數十尺,才往前僕倒。 眾人這時也才看清,曇無懺僕倒的身體,已經沒有頭了。 陸寄風與曇無懺之間,空出的一大片沙漠上,一端立著橫劍的陸寄風,另一端則是那倒臥的黑色巨軀,當中點染著幾點曇無懺的鮮血。包圍在週邊的兵士們,仍然目瞪口呆,沒有人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陸寄風持著曇無懺的首級,將之高高舉起,眾人才發出震天般的叫聲,不知是歡慶,還是震愕。 曇無懺的屍體被眾人舉起,與陸寄風一起被推送到九國國君駕前。 都善、烏孫、渴盤陀、悅般、龜茲、疏勒、悅般、焉耆、車師、栗持國王們原本藏身在軍隊後方,沒人看見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兵士們發出轟然歡呼,侍臣才急忙由前面的隊伍得到消息,而轉告國王;曇無懺已經伏誅了。 國王們望著被推到前方的陸寄風,他手上還持著曇無懺的頭顱。鄯善國王既驚喜,又慚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烏孫國王笑道;“雖然已無吉迦夜,但是獅子還是要死在英雄手中,你是哪一國的兵士,如此勇猛?” 陸寄風道:“魏國。” “魏國?”九國國王有的不明白是哪裡,也有的略知中原局勢,都露出驚訝的神情,不知魏國的人怎會來這裡解他們的危難。 烏孫王道:“獅子的生命源源不絕,就算斷了首級,仍有可能重生,不如將他的頭顱搗毀。” 陸寄風道:“不必如此。” 他以掌氣封住曇無懺首級斷口的血脈,也順便封住他的七竅,縱然他已修成元靈,可以離形脫身,在被封住所有關竅的情況下,也不可能脫逃出去。 眾人望著曇無懺平靜的面孔,都感不可思議,這個頭顱差點亡了九國,也是各國國王一生的夢魘,卻在這麼快的時間內就結束了。 烏孫國王望著鄯善王,冷然道:“鄯善王,就算以曇無懺為靠山,也是不可靠的。” 其它七國國王也都怒視著鄯善王,鄯善王有些手足無措,道:“這……孤王被曇無懺所脅迫,是不得已的……” 烏孫王道:“不得已?你謀害八國,有再大的不得已,都不能善了!” 龜茲國王也道:“沒錯,八國就將圍攻鄯善,你好自為之吧!” 鄯善王急恐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陸寄風卻開了口,道:“各位,請聽我一言!” 翻譯們將陸寄風的話傳了出去,九國國王都靜下來,望著陸寄風。 陸寄風道:“鄯善王被曇無懺所迫,也出自於不得已,鄯善國近遭巨變,城中的軍民死亡大半,已經不堪再受軍火,八國不應趁機瓜分它。九國在西域各自為政,理應安居樂業,何必報仇不休?” 龜茲王不服地說道:“鄯善王寡恩背義,本該受天懲罰!” 陸寄風道:“若是曇無懺惡計得逞,諸位還能全身而退嗎?若是因此開啟西域戰火,是我所不願!不如就讓曇無懺重生,有他的存在,你們才不得不團結!” 一聽要讓曇無懺再獲生機,九國國王都嚇壞了,急忙道:“使不得!”、“再商議,再商議!” 陸寄風道:“曇無懺是被我所殺,而我不願意再見到戰爭,九國既已和平相處了這麼多年,往後應該也能維持和平。” 烏孫國王道:“可是……事實上西域並不平靜。” 陸寄風道:“為何?” 烏孫王道:“東邊有柔然與北涼,不時往西侵略,我們擔心鄯善國遲早也會被柔然或被涼所掠,到時候屏障之地消失,八國都暴露在虜騎面前,一樣有亡國之危!” 西海公主已護著拓跋雪前來,聞言,笑道:“柔然與北涼,真正怕的可不是你們九國,而是魏國。” 烏孫王道:“但魏國強大,柔然或北涼根本就不可能侵略魏,只會往西征討。魏國再強,也與九國無關。”?西海公主道:“當年班超通西域,促成爾等朝拜中國,受中國所佑,免於匈奴侵伐。如今魏國比漢朝強盛,而柔然、北涼,卻不如匈奴!你們向魏國進貢輸誠,才是明智之決!” 西海公主的話,令九國國王都為之心動。 眾車駕回到王宮中,九國國王經過幾番商議,終於決定派遣大量的使節與貢物,與西海公主等人前往魏國朝拜。 陸寄風來時只有三人,回國時卻是鮮衣怒馬,威儀當世無雙。當年蘇秦身佩六國相印,又怎及得上西域諸國這威壯的隊伍與規模?鄯善、烏孫、渴盤陀、悅般、龜茲、疏勒、悅般、焉耆、車師、栗持所佔的範圍,是魏國的好幾倍,它們的富庶,也足以與中原名都相比,同時派出最壯麗的隊伍與豐盛的貢品,九國競強,場面更是浩大得難以想像,車馬延伸數十裡,舉目望去,只見各國旗幟飄展,幾乎要遮蔽了天空。 這場盛大無比、輝照漢武功業之事,在歷史上卻只有寥寥數筆。 並不是拓跋燾不愛功業,他生性好大喜功,凡有戰勝,必大肆宣揚,但是他卻對九國朝拜的史實,沒有大書於國史之中,只簡單地帶上一筆以記其事,似乎有意要隱瞞什麼。這背後的真相,耐人尋味。 知道真相的,也只有當世的陸寄風、西海公主、拓跋雪,以及崔浩等人而已。 陸寄風這行人浩浩蕩蕩地回到平城,有這麼龐大的隊伍,一路上自然不會再受到任何風暴與險關逼凌,和西去時的辛苦相比,一天一地,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境遇。 他們尚未入關,消息已傳到平城,平城內設下館驛,等著迎接九國來使。這是拓跋燾霸業的一件極大之事,全國都為之震動,而拓跋燾也早已知道這是陸寄風之功,更是欣喜無比。 有了這蓋世的功勞,群臣還會有誰疑心他重用陸寄風的理由?他所建立的,是無法獎賞的大功。 魏國的軍隊嚴陣迎入九國朝貢隊伍,直入平城內,先安置在客館之中,由有司教導禮儀之後,擇日正式朝拜拓跋燾。 陸寄風都還來不及回領軍府,衣服都還來不及換,已先被迎入後宮書房,面見拓跋燾。 拓跋燾一見到陸寄風,喜不自勝,還來不及陸寄風跪下面聖,已親自下階一把握住陸寄風的雙臂,緊緊握著,道:“好,很好,很好:陸卿你……” 見到拓跋燾為了他平安歸來,而如此狂喜,陸寄風微微一笑,道:“罪臣來歸,請萬歲降罪。” 拓跋燾笑道:“你讓朕揚威西域,有九國之助,河西一帶平矣!平定東南,華夏一統之期亦不遠矣!哈哈哈……” 陸寄風笑而不語,拓跋燾留陸寄風在宮中,問了他許多事。兩人促膝長談,款款絮語,陸寄風離開之後所有的過程,細細說盡,也已耗了一整天的時光。 有些事拓跋燾似乎半信半疑,尤其是曇無懺的部分,拓跋燾並不是那麼相信,道:“曇無懺有這樣高強的法力,還能重生?” 陸寄風道:“微臣將他的首級置于玉匣,萬歲可欲觀視?” 拓跋燾點了點頭,即刻命宗愛率領禁軍,前往領軍府取來玉匣,好一觀曇無懺的頭顱。 宗愛取來貯有曇無懺首級的玉匣,經過這麼多天的奔波,那首級也只放在錦襯之上,並沒有特別保養,依然栩栩如生,一點也沒有腐化的跡象,拓跋燾看了,才不得不信。 他蓋上玉匣,沉吟片刻,道:“這可是一個麻煩……” 陸寄風道:“萬歲何出此言?” 拓跋燾道:“去年朕北征,揚威西北,涼國已知不敵我天威,多次遣使,卑辭求和,涼國一時難以平定,朕打算與他暫時和談,萬一國師死於你手,恐怕再起爭端。這個首級就留在宮裡,誰也不許說出去!” 殿中的拓跋齊、崔浩、宗愛等人,都是他極信任之人,還要再特意交代,可見其慎重。 拓跋燾命宗愛收好曇無懺的頭顱,才對陸寄風道:“陸卿,這一陣子,北涼多次求我賜他皇女,以結親好。為安涼國之心,讓涼國以為朕真心結好,所以在皇女之中,一定要選一名身分與朕相等之人,才配得上涼國世子沮渠目犍。” 陸寄風的心頭一跳,不知拓跋燾說此話是何意義? 拓跋燾道:“除非朕的姊妹都已許配,否則沒有理由以旁族之女配給沮渠目犍。” 陸寄風默然,拓跋燾只好說得更明白:“你若不娶武威公主,眼前只剩她可以配給涼王世子了。” 所有的人都看著陸寄風,拓跋燾握住陸寄風的手,道:“陸卿,你與公主出生入死,她的命已經是你的。她為盜匪所劫,聲名已損,朕知你委屈,但是朕不會虧待你,只要你娶武威公主作正室,朕立刻封你為王,賜你國土!” 拓跋齊也殷切地望著陸寄風,他不希望拓跋雪嫁給涼國的世子,因為他太清楚:北涼皇室風氣淫亂,沮渠目犍本身就是一個下流至極的人,與自己的庶母、姊妹們,都有淫行外傳,拓跋雪這樣軟弱單純的少女進入北涼宮廷,只有摧折的命運。只要拓跋雪嫁給陸寄風,就沒有這些問題了,至少陸寄風的人品他信得過。 陸寄風依然沒有說話,拓跋燾個性急躁,見他沒有任何反應,轉急為怒,道:“怎麼? 你嫌這樣的陪嫁不夠?” 陸寄風連忙道:“微臣萬無此意!” 拓跋燾喜道:“那麼你是答應了?” 陸寄風猶豫不決,崔浩等人卻已連忙趁勢上前,笑道:“恭喜萬歲,也恭喜武威公主終生有托!” “我……”陸寄風連忙要表明自己不娶,可是話道口邊,卻無法開口。 拓跋燾見了,以為他是已經心許,也十分高興,笑道:“哈哈哈……朕多日以來的心事,總算化解,陸卿,你真是朕的解憂之人!” 但陸寄風心中卻更多憂慮,夜已深沉,陸寄風等人告退出殿,這才有機會回到領軍府。 千綠已在領軍府內等他,上次一別,陸寄風在恢復官銜之後,便找回了千綠。本已為自己隨駕出征期間,犯了重罪,會連累平城的千綠,幸而拓跋燾並未抄他的家。 千綠見陸寄風風塵僕僕地回來,心中喜不自勝,殷勤地服侍他沐浴更衣,一如往昔。 陸寄風沐浴後,千綠侍候著他穿衣結髮,她一面替陸寄風梳著頭髮,眼淚卻一面滴了下來。 陸寄風隨口問道:“怎麼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可受了委屈?” 千綠連忙搖了搖頭,擦去眼淚,笑道:“不,婢子是見到公子平安歸來,所以才……” 陸寄風笑道:“見我平安歸來,你痛哭流涕,那麼若是我七殘八缺地回來,你是不是要拍手叫好?” 千綠嗔道:“公子您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陸寄風笑了笑,千綠又道:“公子這次西域之行,立了大功,皇上更倚重您了,婢子有個不情之請……” 沒想到千綠會對他有所要求,陸寄風笑著問道:“你有什麼心願?” 千綠道:“公子權勢已固若泰山,若是將小姐的孤墳移葬過來,長相為伴,不是遠勝過孤單單地在虎牢軍火之地?” 陸寄風道:“這不是要緊之事……” 千綠輕嘆了一聲,便沒有再要求了。可是陸寄風見了,反而感到不忍,道:“並不是我絕情,而是我並不能久眷此地,終要離開的。我已問出我要找的地方,等我再處理過一些俗事,我就動身了。” 石室在燕國之北,很可能就有玄圃,就有若紫的元靈,他有必要立刻去找出地點,或至少讓舞玄姬與魏國先帝的真正身分明朗化。 千綠一愣,道:“公子已經找到小姐的元靈了嗎?” 陸寄風苦笑道:“也沒有完全的把握……其實有沒有五成把握,都很難說。” 千綠道:“那麼公子打算前往何處?” 陸寄風道:“燕國。” 千綠愕然,道:“燕園,那有多遠!還要先經過南邊的宋朝。” 陸寄風道:“所以我打算先上一趟劍仙崖,帶你和雲兄回建康,順便轉告雲老爺封伯伯如今的病況,然後才動身去燕國。” 千綠連忙問道:“您要隻身前往燕國?” 陸寄風點了點頭,千綠拚命搖頭,道:“公子一個人去,太危險,太孤單了……” 陸寄風笑道:“你別想再跟了!我一個人連沙漠都去了,南邊北邊,不是一樣?要死早就該死啦!” “別說這樣不祥的話!”千綠道。 這時,領軍府長史前來報告,說是公主府請陸寄風去一趟,陸寄風一怔,這麼晚了,西海公主、武威公主兩人還會有什麼事要見陸寄風? 陸寄風心情為之一沉,告訴長史傳達公主府的使者,就說自己明日要上朝,不便前往,打發了公主府的人回去。 陸寄風靜了一會兒,原本還與千綠有說有笑,此時卻心事重重,不說千綠也明白他與公主之間必然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事,但陸寄風不說,她也不便問。 過了一會兒,陸寄風才揮手道:“千綠,你去休息吧!” 千綠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慢慢地告退。 陸寄風一個人沉思著,要如何處理拓跋雪,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今天答應了拓跋燾,他自己都感到不該這樣,可是當時不答應行嗎? 在回平城的這段路上,陸寄風已儘量對拓跋雪冷淡,甚至算是冷漠,也為此和西海公主吵了好幾次架。向來不喜與人爭執的陸寄風,一提起拓跋雪的事,就不由得心浮氣燥,竟會因此和西海公主一路爭吵,他自己都感到好笑。或許是西海公主太會挑釁人了吧? 陸寄風長嘆了一口氣,如果自己與拓跋雪,和拓跋燾一樣只是兄妹,那就好多了,可以好好地照顧她,又根本不會有這些問題了。 在黑靈城中,自己幻想出來的若紫曾經問他:要如何處理迦羅的事?自己那時的回答,現在想起來,都感到心寒。自己已經知道必定會辜負迦羅,甚至預備做薄倖之人,那麼還能讓拓跋雪也遭到一樣的命運嗎? 完成一件事所要付出的犧牲與代價,竟會比原先所想的還要多,還要複雜。如果不娶拓跋雪,就算被視為薄倖,被視為辜負深情,他都願意承受。但是,現在不娶卻就是將她推下北涼的火坑,娶與不娶之間,已經不是陸寄風自己能決定的了。 陸寄風望著手中的發帶,他一直將此物帶在身上,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做這樣的事。也許是提醒自己:勿再被心魔所惑。但更深的意義,他卻沒有勇氣探究了。 “你還要自欺欺人下去嗎?”背後傳出的聲音,驚動了陸寄風。 陸寄風回頭一看,除了西海公主之外,還會有誰?以往以陸寄風的根基,西海公主的靠近絕對瞞不了他,可是現在他心思混亂,竟沒有注意到西海公主是何時接近自己的。 西海公主請不動陸寄風,竟親自來了,也讓陸寄風也有點傷腦筋。 陸寄風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西海公主道:“你懂也好,不懂也好,我說過的話,不會收回!” 陸寄風默然,她的意思,指的就是他以前說過的那句:若陸寄風再讓拓跋雪落一滴眼淚,自己不會放過他。 陸寄風道:“你回去吧:這麼晚了,你還留在巨子家中,萬一皇上知道了,要我娶你,我恐怕會先去自殺。” 西海公主笑道:“想在我手上自殺,可也沒那麼容易!曇無懺的下場僅供參考。” 陸寄風道:“還有半個時辰,也差不多夠了。” 西海公主俏臉一紅,笑道:“你都瞧見了?好好好,恐怕你非娶我不可了,我馬上報告皇上去!” 說著,便往後躍去,竟像真的要去皇宮一般。 陸寄風嚇了一大跳,道:“餵!站住,你是在逼我叛國!” 西海公主呵呵大笑,奔了出去,陸寄風假意追了幾步,便沒有再追,對著消失的身影苦笑不已。 |
第七十二章 壽考豈渠央
平城的皇宮內,籠罩著一層沉重的空氣。 宗愛將所有的侍臣都遣了出去,只有自己守在拓跋燾身邊。雖然平時就常常由宗愛侍寢,但是這回卻不大一樣。自從拓拔燾北征回來,夜裡在寢宮中休息的他,就幾乎不見外人。 拓跋燾一樣上朝、一樣臨幸妃子、一樣打獵搏擊,但是,卻在夜裡就寢時,時常不許任何人靠近他的寢殿。究竟為了什麼,沒有人知道。可是拓跋燾本來就常會做些出人意表的決定,內臣們也不敢亂說。 只有宗愛知道拓跋燾發生的變化。 “宗卿……宗卿……” 不可一世的拓跋燾,在紗帳中發出驚恐的呼喚。 “萬歲,奴才在!” 宗愛連忙上前,隔著黃紗,拓跋燾的身子微微顫抖著,撐起手肘,卻又軟倒了下去,急促地喘著氣。 “過來……” 宗愛膝行上前,掀帳抱住了拓跋燾,道:“萬歲,您怎樣了?” 拓跋燾緊緊抓著宗愛的背,他褐色勇壯的大手上,沁著冷汗,深深吸了幾口氣,仍忍不住喉頭一甜,吐出了一大口血。 宗愛以自己的衣裳接住拓跋燾的血,驚道:“萬歲!您……您龍體保重!” 拓跋燾吐過了血,虛弱地倒在禦榻上,好不容易調勻了氣息,道:“去……去喚紫妃來……” 宗愛跪著叩頭道:“萬歲龍體不寧,請為國保重!”! 拓拔燾怒道:“朕沒事!朕一點都沒事!” 宗愛叩頭流淚不已,拓跋燾氣憤得一腳踢開宗愛,喝道:“不許哭!再哭朕斬了你!” 宗愛被踢滾出幾步,翻過身爬了回來,仍叩著頭,道:“萬歲儘快求醫診治吧!微臣死不足惜,但應以龍體為重呀……” 拓跋燾深吸了幾口氣,道:“朕沒事,朕好得很……朕……” 但是,說著這些話時,他卻只有驚恐。 他想起先帝也是這樣,嘔盡最後一口血,死時只有三十二歲。死前的先帝,猶如一具骷髏,那是嘔盡了全身的血,活活地吐出最後一點生命,痛苦萬分的死! 他的祖父也是這樣,據說曾祖父也是這樣…… 自己才二十餘歲,這絕命的徵兆,卻出現得比先帝們都快。或許是他比歷代先帝都要來得認真,征討天下,親冒矢刃,也都比歷代先帝更頻繁,所以他耗損得更快,生命比別人耗費得更快。不管怎樣,他都不敢追究原因,更不敢相信這就是魏帝代代的宿命。 以往他以為自己體力過人,天下大小之事無不在他手中,掌握翻覆,無可遺漏。但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如此脆弱,以往的體力,不過是等於凡人一生壽命的預支。他比常人多做了三倍以上的事,所以他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生命。他,和平凡人沒有差別。 但是,拓跋燾絕不願承認是這樣。自己才要一統天下,才要完成自古未有的霸業,怎能在此時就死?拓跋燾也不想求醫,如果治得好,歷代先帝早就治好了。如果讓外人知道他竟已生命不久,政局一定會起變化,他的天下就會分崩離析,一切都成灰塵。 他不甘心,就算給他七十年的壽命,他猶覺不足,更何況只有二十幾歲……實在太短暫、太短暫了! 有沒有長生不死的方法? 只要他知道任何保命的方法,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包括他的江山。 憤怒發洩過後,拓跋燾冷靜了下來,喘著氣靠著床緣,道:“你起來,宗卿……” 宗愛顫顫驚驚地起身長跪,拓拔燾望著他,嘆了口氣,道:“只有你知道朕的身體已經不行了,你說,可有什麼法子救朕?” 宗愛道:“還是請御醫看看吧……” 拓跋燾苦笑道:“你多方試探過,拿朕的徵狀去問知了不下數十名的醫者,都沒有結果,再請御醫,又有何用?” 宗愛道:“也許是奴才辭不達意,不能完整傳達萬歲的病況。御醫來了之後親自看過,或許會有所得。” 拓拔燾怒道:“別再說這不切實際的話!朕不要聽!” 宗愛道:“那麼……崔侍中智謀見聞,世所罕見,也許他知道什麼延命之法……” 拓跋燾道:“他是朕的股肱,有長生不死之法,早就告訴朕了,還要朕去問他?” 宗愛無奈地說道:“那……崔侍中是智慧絕頂的人,連他都無法,奴才智淺,又怎能為萬歲分憂?” 拓跋燾心浮氣燥,又兼憂心,正不知該如何是好之時,猛然間想起一個人來。 “備駕!朕要去看望國師!” 宗愛也宛如看見一線曙光,寇謙之受天師所指導,有與天地相通之能,他應該會知道長生不死之法,或至少知道如何延長壽命。 拓跋燾的車隊又在深更半夜奔出宮城,像平常那樣,沒有臣子會覺得有異樣。而臨時被通知皇上要來的寇謙之,也很習慣地立刻更換朝衣,備置香案,迎接聖駕。 拓跋燾輕車駿馬,直入天師觀中,寇謙之與眾弟子們跪地相迎,長呼萬歲。 拓跋燾下馬拉起寇謙之,道:“國師,朕有極要緊之事,要與卿商議。” 寇謙之恭敬地將他迎入丹房,爐煙裊裊之中,拓跋燾心事重重的樣子,倒是寇謙之從沒見過的,他也感到必定發生了什麼事,才會這樣匆忙地前來。自從北征之後,拓跋燾還會有什麼煩心之事? 拓跋燾望著寇謙之煉藥的鼎爐,道:“國師,你們道家常說貴體養生,又說與天地同壽,難道人真可以永生不死嗎?” 寇謙之不明白拓跋燾為何突然間問他這句話,笑道:“稟聖上,道家所謂‘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這精神並不是指肉體永存,而是指生生死死,天地間運轉不絕……” 拓跋燾道:“但你們煉丹練功,服食求仙,不就是為了追求一身不死?” 寇謙之笑道:“長生不死,自由變化,謂之地仙。但成仙也是需要機緣,非強求可致。” 拓拔燾冷冷地說道:“天下沒有什麼是不可強求的!” 寇謙之一愣,拓跋燾的神情、語氣,似乎都和平常不一樣,難道他心中有什麼念頭,是自己以前沒想到的? 拓跋燾回過頭,望著寇謙之,果決而中肯地徐徐說道:“朕要長生不死!” 寇謙之驚退了一步,道:“萬歲,這……” 拓跋燾道:“萬歲,萬歲,天下又有誰真的能生存萬歲?朕就是自古的唯一之人!” 寇謙之雙膝一軟,跪了下來,道:“啟稟萬歲,天下無不死之人,只有不死之仙,仙者,非人間所謂權人也。萬歲是天下之大權,怎有可能成仙呢?微臣非不為也,是不能也!” 拓跋燾道:“胡說:既然凡人能成仙,朕也可以!” 寇謙之吸了一口氣,道:“萬歲對臣之恩遇,蓋世無匹,萬歲對道教之扶持,亦已積下無窮福量,可是這是不可能變為陽壽的,如此逆天之舉,也必不容於神。萬歲若執意要逼臣,臣寧願將這條微命,償還萬歲,以維持天地之道如常運轉。” 拓跋燾怒吼道:“朕不要聽這些!你辦不到,煉這些丹藥做什麼?” 他一把推翻了丹爐,萬歲龍顏大怒,就連寇謙之都為之膽顫心驚,沒想到拓跋燾會突然間這樣瘋狂。 拓跋燾發了盛怒,推翻丹爐,吼叫之聲連丹房外極遠處侍立的臣子們都聽得見,眾人也都感到可怕,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會讓拓跋燾以這樣的聲音對國師說話。 寇謙之仍很堅持地說道:“微臣不以丹藥取巧,練丹只為濟世救病,那些企圖練長生不死之丹的術士,誰能真正青舂永駐?最後不是都化作枯骨了?先帝臨終,服五石散,卻瘋狂吐血而死,形容枯槁,這就是所謂的不死仙丹,穿腸毒藥!微臣從來都不煉那種東西!” 拓跋燾狠狠地說道:“把你的頭斬了,你會死嗎?” 寇謙之一愣,硬著頭皮道:“會。” 拓跋燾道:“那麼你也只是個凡人,為何能通天地?難道你是在欺騙朕?你們道教只是一群裝神弄鬼的術士?” 寇謙之倒是不怕拓拔燾的威脅,道:“微臣以至誠通天感地,是否有驗,萬歲最清楚,不必微臣狡辯。只是長生之法,確實不能給予大權之人。萬歲若因此要殺微臣,也是微臣的劫數。” 拓跋燾見他這麼堅持,反倒束手無策了,道:“你……國師,求求你告訴朕,如何求得長生?朕願息放棄一半的江山!” 寇謙之為難地搓著手,拓跋燾提出這樣的要求,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寇謙之輕搖著拂塵,沉思著該如何應對拓跋燾,拓跋燾突然間這麼心急,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可是拓跋燾會出什麼事?他風華正茂,怎會突然汲汲於長生不死? 寇謙之想了一回,道:“也不是完全無法……” 聽見有一線生機,拓跋燾大喜過望,有如在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浮木,道:“什麼法子?” 寇謙之道:“長生不死的方法,不是微臣能決定的,但是微臣卻能請天師親自啟示,讓天師答覆萬歲之求!” “天師……?” 寇謙之點了點頭,道:“微臣受天之啟,而能通神,這干預天地倫常之事,非臣能決定,請萬歲向神仙請求吧!” 拓跋燾半信半疑,道:“朕……朕能夠見仙?” “只要心誠意正就能夠。” 拓跋燾大喜,拉住了寇謙之,道:“好:很好!要見神仙之前,朕應怎麼做?你快告訴朕!” 寇謙之道:“請萬歲秘密沐浴淨身,經過七日齋戒,每日心靜意定,七日之後,微臣作法請乩,問道於神,或許便能請動天師。” 拓跋燾顫聲道:“七天,好,朕會做到,七天后朕會再來!” 拓跋燾神意恍忽地離開了,這場秘密的會面,真正的目的也只有宗愛知道。但是,這七天的天師觀和皇宮,卻為此忙碌了起來。天師觀的天壇又被重新佈置安排,皇上也突然間下令七日不朝,一切政令皆為之停止。 群臣們莫名其妙,不知道皇上發生了什麼事,而深深的深宮,根本也無人可以一窺究竟。 就連拓跋齊幾度入宮,都見不到拓跋燾,他感到奇怪和不安,跟從皇兄這一生以來,這是從來沒發生過的怪事! “我要見聖上!” 拓跋齊直闖後殿,內臣們見到是他,都不敢攔阻,讓拓跋齊一路直奔至內殿,已經快到後宮了,這是絕對禁止臣子外人進入的地方。 內臣們紛紛出來拉住拓跋齊,而拓跋齊見到這樣全不放人的嚴密陣仗,想到的只是皇上被誰脅迫了,所以行動不能自由。 一想到這個可能,就算冒著大不敬的罪名,他也要闖進去 解原因。 拓跋齊不管內臣們的拉扯,喝道:“放開!” 他自幼習武,外表雖文弱,身手卻十分靈活有力,輕易甩開禁軍,便要闖入殿中。 “站住!” 喝住他的人是宗愛。宗愛立在前殿高階上,妖麗的臉孔上充滿了威嚴,俯瞰著拓跋齊。 拓跋齊立刻被數名禁軍撲上來製住,他仰望著上方的宗愛,怒道:“宗愛!你這個閹奴,也敢對我號令?我要面聖!” 宗愛道:“此地是深宮大內,跨入十步者,就算是皇親國戚,也是不赦之罪。奴才是為將軍生命著想,才阻止將軍,若是將軍犯了國法,恐怕萬歲會傷心不已呀。” 拓跋齊道:“皇上呢?為什麼皇上已經五日不朝,只要讓我見到萬歲,我寧願負罪!” 宗愛道:“是萬歲不想見任何人,將軍請回吧!” 拓跋齊道:“你這狗僕,還不夠資格跟我說話!” 他又要甩開禁軍,衝上階時,一道人影令他怔住了。 拓跋燾穿著齋戒的素服,走了出來,看起來精神厥爍,不像是被控制的樣子,可是他怎會穿著齋戒的服裝,又怎會已經五天不見任何人了? 拓跋燾雙手背負在後,慢慢地說道:“你太衝動了,朕會有什麼事?” 拓跋齊見到安然無事的兄長,一時悲喜交集,跪下道:“微臣罪該萬死!” 拓跋燾笑了笑,道:“後宮你不能進來,去禦書房候命,朕會與你談談。” 拓跋齊依言退了下去,回頭見到拓跋燾,轉頭離去的拓跋燾和宗愛一起消失在高階上,他真的會來書房嗎?拓跋齊又不安了起來。 但是,當拓跋齊來到書房時,書房內已經有別人了。那極為年幼的身形,卻有股挺拔高致。 那是太子拓跋晃,此時年方八歲,聰明機敏,英明早發。平時住在東宮,沒有皇上的傳喚,不能輕易進入宮裡,此時他一個人在此地,居然沒半個侍臣,令拓跋齊感到很奇怪。 拓跋齊道:“參見太子。” 拓跋晃連忙道:“請起,叔叔。你也是來求見聖上的嗎?” 拓跋齊道:“是,但不知殿下……?” 拓跋晃道:“是父皇要我來的。” 拓跋齊道:“為何太子孤身一人?師傅太傅呢?” 拓跋晃道:“父皇要我一個人在這裡等,不許別人在場。” 拓跋齊看了看周圍,果然只有遠處禁軍保衛著,沒有別人。這種情況太不尋常了。 兩人站著,恭敬地等了一會兒,拓跋燾的足音才傳了進來,身邊還是跟著宗愛。 對於宗愛能這麼得到拓跋燾的寵信,眾人其實都很不以為然,可是既然他只是個侍寢的賤臣,又沒有干預國政,便也沒人說什麼。但看現在這樣的情況,拓跋燾也太信任宗愛了! 太信任一個人,就等於把性命交在他手裡。拓跋齊為了拓跋燾這樣的作風隱隱感到不妥。 拓跋齊與拓跋晃雙雙拜見過拓跋燾,拓跋燾才招手命他們上前,道:“此地只有家人,不必拘禮。” 拓跋晃道:“君臣父子亦是家人,微臣不敢無禮。” 拓跋燾笑道:“好,很好,阿孩你越來越像漢人了。” 這也不知道是褒是貶,但是拓跋燾樣子十分愉快,讓拓跋齊放下了不少的心。北征回來之後,拓跋燾有好長一段時間心情煩悶,脾氣暴燥,動不動就殺人降罪。現在心情大好,或許是陸寄風帶回了九個屬國,讓他國威揚於西域之故?還是武威公主終生有托,他放下了心頭大石? 拓跋燾道:“庫奇思,你實在不該硬闖,若犯了大不敬之罪,朕也救你不得。” “是,微臣自當請罪。”拓跋齊道。 拓跋燾嘆了口氣,招手命拓跋晃上前,撫了撫太子的頭,道:“魏國國俗,立子殺母,太子的母親與朕情感深厚,原本朕不想這麼早立太子,好保她幾年的生命,她卻為了讓阿孩早日確定名位,情願自殺……” 拓跋燾突然說出這件事,讓拓跋齊、拓跋晃都感到心情一沉,拓跋燾又道:“立子殺母的習俗,倒底是為了什麼?以前朕不明白,只知道那是祖宗家法,是就祖宗家法又怎樣?朕認為不對的,有什麼不可以廢!” 只有氣概不世的拓跋燾說得出這樣的話,拓跋齊知道這是他的作風,也不以為奇。 拓跋燾接著卻道:“但是,朕現在卻明白這樣的家法用意了!欸!先人真是用心良苦!” 難道拓跋燾幾天不朝,就是為了此事?一時之間拓跋齊有點莫名其妙。 拓跋燾道:“立子殺母,那是因為皇嗣都有個重大的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以免引起無謂的不安。” 拓跋齊道:“這個秘密有這麼重大嗎?為何前朝都沒有聽說過?” 拓跋燾道:“如果有太后知道這樣的局面,不但我魏的政權可能被女主控制,也可能讓異國找到我們的弱點。” 拓跋燾和拓跋晃見他說得這麼嚴重,都靜靜地聽著,不敢再開口。 拓跋燾道:“朕青春少壯,本以為還大有可為,可是,最近卻時常嘔血,體力不濟,終於感到死亡的可怕……” 一聽他這麼說,拓跋齊與拓跋晃都大吃一驚,拓跋齊道:“萬歲!這……怎有這樣的事?” 拓跋燾苦笑道:“朕也不願讓人知道,只有宗愛一人夜夜服事朕,隱瞞真相。若是知道朕的身體不寧,你們想,有異心的鄰國還會乖乖歸降嗎?” 這確是不能公開的大秘密,拓跋燾說道:“先帝也壽命不久,這似乎是魏帝代代的必然現象,朕又操勞過於先帝,竟更早發作,這幾日以來,朕只想著補救之法。天下未定,太子年幼,朕不能就這樣崩逝!” 拓跋晃流下眼淚,跪了下來,抱著拓跋燾的膝道:“兒臣願代替父皇,願把陽壽轉予父皇!” 拓跋燾摸著他的頭,道:“世間壽命啟能隨人授受?阿孩的孝心,為父很感動。” 拓跋齊道:“這……只要延請名醫,或許能有保命之術……” 拓跋燾笑道:“不必了,朕這幾日齋戒,就是為了此事。” 見眾人一臉疑惑,拓跋燾續道:“國師已經答應朕,只要朕靜心齋戒七日,就能以至誠通神,他要為朕請下天師,啟朕長生之鑰。所以朕這幾天在後宮靜心修意,不問世事,只要七天過了,朕便能得新生。” 拓跋齊整個人愣住了,過了半晌才道:“這……這是國師說的?萬歲!這恐怕其中有什麼不對……” 拓跋燾笑問:“什麼不對?” 拓跋齊道:“哪有世俗中人能夠通神?神靈渺渺難知,怎麼可能請下來與世人相見?國師常說生死有命,不能亂其序理,可是竟然要請天神來延長萬歲的壽命,這實在太奇怪了!” 拓拔燾聽了,不禁產生幾分不悅,道:“你認為朕不必活那麼久?” 拓跋齊連忙道:“為了我國長治久安,微臣當然渴望皇上長命百歲,但有養生之法,不聞以仙術延命!再說,自古以來,想求見神仙的,有誰成功過?最多只召出鬼魂罷了!” “大膽!”拓跋燾大怒,一擊几案,道:“庫奇思,你是朕的手足兄弟,竟這樣嘲笑於朕,難道你有異志?” “微臣該死!” 拓跋齊退後低頭,不敢再說,只是心中大為不服。 拓跋燾憤怒地起了身,道:“朕會見到天師的!庫奇思,你若敢將此事外傅半句,朕不會對你容情!” 說完,拓跋燾大步跨出書房,連頭也不回了。拓跋齊怔立在地,現在拓跋燾滿腦子都是長生不死,根本聽不進任何話,甚至勸他理智一點的人,都會被視為別有居心,死亡的威脅,真的能令英主變暴君? 而立在一旁的太子,也有點驚慌,道:“叔叔,皇上真的會……會有大變嗎?” 拓跋齊收拾起紛亂的心,道:“太子請寬心,皇上或許是太累了,所以才……” 拓跋晃嘆道:“這真是怪力亂神,昔漢高祖屢次受妖道所騙,甚至不惜殺害太子,興巫蠱之禍,孤以為那是書中的事,常笑漢武帝一生英武,唯有晚年不智。想不到,今日卻……” 後面的話他也不敢多說,想不到拓跋燾年紀輕輕,也信起這個來,怎不教他們痛心! 拓跋齊安慰道:“或許皇上是心神不寧,讓國師為他除祟安心也好。” 太子畢竟年幼,有想法不吐不快,道:“國師設壇作法,這本來是投民間愚夫愚婦之所好,為安民心也就罷了。我大魏國人世世信奉世尊,修來世業報,實在不應該降格迷信,也跟百姓去相信那些江湖妖道!” 拓跋齊道:“這……信仰自有道理,國師能安天下之心,太子不必耿耿於懷。” 拓跋晃道:“等我登位大寶,我一定要恢復佛教,屏棄道教!” 直到出宮,拓跋齊心情仍十分沉重。雖說齋戒不朝,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拓跋齊總感到哪裡怪怪的,讓他非常不安。就算是寇謙之要使弄法術,變什麼花樣好了,那也只能求他一身的富貴,其實是起不了危害國家的作用的。 但是,多少朝代都因術士的使弄,而造成朝野不寧。他以為那是離他很遠的史書上的昏君如此,作夢也沒想到皇上也會做這樣的事。 拓跋齊嘆著氣,以前他以為寇謙之是個正派的人,現在,他卻不敢這樣把握了。 拓跋燾經過七天的齋戒沐浴,恭恭敬敬地前往天師觀。這七天以來,天師觀也大肆整修,多了許多秘密的佈置與陳設,包括整個天壇的上方,都圍上了重重紫紗,變得非常神秘,外人無法一窺究竟。 在覆滿了白紗白帳的道路中,拓跋燾親自以雙足登上數十層高的天壇。以往是軟轎抬上,但現在誰也不能靠近天壇,以免世俗之氣污穢神仙。拓跋燾向來身骨強健,這數十層的階梯,他硬是一級一級,拾步而上。 登上天壇之後,高曠的四面八方都被紗帳遮住了,根本就看不見外面的景象。 拓拔燾跪坐在蒲團之上,靜心等候著。他前方的香爐,香煙裊裊,似乎隨著遠方寇謙之在地面上作法起壇的吟聲而繚繞。 不知過了多麼久,也不知天色是否轉暗為明,或轉明為暗,在拓跋燾眼裡,只有一陣陣的香爐輕煙,就像神仙飄然的姿態。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翩然身影,像是風一樣地吹了進來。 拓跋燾一怔,真的有人影飛入?不,那不是人影,那是一道光,一道柔和的光,像是流星所組綴而成,那麼的冰清,又那麼的似幻似真。 拓拔燾情不自禁就想上前掀開帷帳一窺究竟,他硬生生忍耐了住,端坐在蒲團上,望著前方那道幻影。隨著微風輕飄,他漸漸看清楚了,那修長的身形,就像迎風的青竹一般,只是衣擺的微動,都有著無限的風韻。 他的腳下似乎有隱隱的幻光,或是雲霧,纏繞著周身,讓他更加真幻莫辨。 那身影輕輕一回,拓跋燾感覺到有一雙深邃的眼眸正在注視他,那雙眼睛雖隔著層層迷障,卻透出一種莫名的悠長之感,不但讓拓跋燾有種被看透的感覺,更讓他整個人都在那雙眼眸的眼波中,無法自己。 如果那是神仙,也是一個人世間無法想像的俊美神仙。 人是不可能美到如此程度的。 他的聲音,也有如天籟一般:“你已經見到我了。” 微風吹起了紗帳,半掩半現在飛舞的輕紗之中,拓跋燾看見了一張絕世的面容,一張星月般皎潔出塵的天人之面。 |
第 七三 章 暫為人所羈
天師道場外森嚴的戒備與重重的儀仗內,只能從遠處望見平靜無比的天壇矗向天際,除此之外,發出微光的高壇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能知道。壇下繚繞的煙霧與莊嚴的誦經聲,更是讓刀甲護衛下的華樓透出無比的神秘。 遠處的皇宮似乎平靜無比地橫亙在地平面上,每一重殿瓦與樓閣內,扶疏的花木在夜色的掩映下,就像是被沙漠覆蓋住了一般。 也像沙漠一樣,看似平靜之處,會發生什麼驚險,是不會有人事先料得到的。 幽魂似的黑影只一閃而過,便如疾箭般穿過重重殿瓦,就連點過水面的驚鵠也沒有那樣迅速。 那黑影閃人大卜曹的詈中,很快便找到了掩藏在銅燈後的複壁。狹窄的複壁內,靜靜地放著一只沉重的玉匣。 那人揭開匣蓋,錦襯上的曇無讖首級沉靜地閉著雙目,沒有半點氣息,看上去只有如離琢完美逼真的黑檀頭顱。 他的雙掌按住曇無讖首級的左、右率谷穴,只見一股微弱的白氣緩緩自他指間冒出,纏繞著、盤旋著,接著便像白鰻一樣溜入曇無讖的鼻中。 曇無讖的雙眼猛地睜了開,發出精光。 那人雙掌一放,曇無讖的首級便發出雄渾的笑聲,緩緩凌昇於半空中,怒目俯瞰那他從末見過之人。 “你是何人?為何要喚醒本座?”曇無讖沉聲問。 他冷笑一聲,並未回答,曇無讖正欲口發暴喝,以獅子吼震死此人,他身子一閃,竟已憑空消失於曇無讖面前。這樣的障眼身法自然瞞不了精於此道的曇無讖,他的首級便排空禦氣,緊追著那黑影飛出複壁。 一追出太卜之署,那人早已不知奔向何方了。曇無讖驚覺被注入的真氣正迅速地流失之中,再過片刻,只怕自己仍要靈性全無,化作落在塵土上的一顆首級,他急忙聚起僅存的真氣,朝後宮的方向飛去。 深夜時分,領軍府內的陸寄風在房內靜坐養氣,但一股莫名的焦躁卻讓他無法靜下心來。 睜開雙眼,遠方平城宮上竟眾著難以言喻的深重妖氣! 陸寄風一躍而下,施展輕功往平城皇宮奔去,那道妖氣遠觀迷離,越接近卻越散,變得似有若無。陸寄風知道這幾日拓跋燾神秘地閉宮齋戒,今日卻前往天師道場,還不讓任何大臣知道此事,不管是八部大臣、內侍,甚至崔浩,都不知道他為何會有此舉。 陸寄風早已隱隱感到似乎會發生什麼事,這次皇上的決定,很可能就是弱水道長的出招,舞玄姬不會想不到這一點,只不過看誰先有所應對罷了。如今皇宮上方的妖氣,很可能就是舞玄姬的行動。 陸寄風躍至北殿之頂,只見一道黑影朝南邊飛過,妖氣盈滿于那飛影周遭。陸寄風足尖一點,已躍至另一處宮殿,再輕身一轉便已登上樺枝,在高樹間飛奔緊追著那道渺小的妖影。 陸寄風的追奔很快拉近了雙方的距離,登時看清那竟是曇無讖的首級!陸寄風大驚,不知會是誰破解了他的封印。就連裝首級的玉匣藏在何處,陸寄風都沒有追問,連他都不知道,會有誰知道這項宮中最重要的秘密?這個人竟能救活曇無讖? 要毀了此顱元靈,使他永不超生,並不是難事。但陸寄風知道:它一定會去找可以救他、助他完全重生之人。而這個人會是舞玄姬,還是舞玄姬的左護法無相,甚或是隱藏在暗處的另某個人,都比殺曇無讖更重要。 因此陸寄風反而隱跡匿行,身子一沉,落在地面上,注意曇無讖的奔勢,而小心地跟蹤。 曇無讖飛入後宮的一所高樓之中,那樓內紫帳垂覆,陣陣幽香隨月色飄沁著。 陸寄風龜息潛近,身子緊貼著樓壁滑爬而上,攀著台頂邊的靠欄。這麼高之處,陣陣夜風扯過之聲淒厲呼嘯,什麼也聽不見。但是陸寄風靜心凝意,殿內的聲音便漸漸清楚了起來。 曇無讖狂妄的笑聲中,少了原有的震人真氣,只剩下徒具形式的威嚴:“哈哈哈……本座依然能逃出生天!無相!快助我重生,讓我為聖女老人家殺了陸寄風!” 無相輕柔的聲音,冷冷地問道:“先別忙,是誰助你這一程之力?” 曇無讖暴躁地說道:“不知道!或許是聖女老人家的哪個座下。” 無相道:“你不知是誰助了你,更不知道他助你的用意了。” 曇無讖喝道:“你別囉唆,快傳我真氣!” 無相道:“你這樣大呼小叫的,是想嚇我嗎?你如今這等模樣,倒真是嚇人呀,呵……” 她就算是笑聲,也沒有半點笑意,簡直像是個木石之人所發出的一般聲音。 曇無讖更是火大,道:“你這賤人,本座落魄之時,你敢不出援手?不怕聖女老人家怪罪?” 無相道:“你這時可就念著聖女老人家了。也不想想平時怎麼就老忘了她的指示,死得這般糊塗,活也活得這樣糊塗。” 曇無讖道:“你此言何意?” 無相懶懶地說道:“沒什麼意思,不過是藉機嘲笑你罷了。” “你……”曇無讖果真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喘了口氣,才道:“你這個無形無體的東西,別太得意忘形了!我隨時可以抖出你真實的身分,那時看先死的會是誰!” 無相雖不以為意地哼出一聲,但陸寄風聽得出在她聲音裡,確實有幾分隱藏的不安。難道無相是怕曇無讖告訴皇上:無相其實是舞玄姬的手下?可是料想曇無讖如今有頭無軀的那副德行也近不了拓拔燾。那麼,無相是在害怕什麼? 曇無讖見無相不語,笑道:“怎麼樣?你也知道忌憚?你真正的心意,若讓聖女老人家知道了,恐怕你的下場要比我慘吧?哈哈哈……” 陸寄風心頭一動,但還未揣摩出這句話的意義,無相已以她傭懶的聲音,道:“你話說得也太重了,真要與我決裂嗎?也罷!今日你我各無輸贏,你過來,我為你傳功吧!” 陸寄風略感到有點不對,無相不是這麼容易就被曇無讖所懾之人,他無聲無息地躍上陽台,掩近前朝內望去,好窺知無相是否另有計畫。 寢殿中,披著冪籬輕紗的無相帶著微笑,那與若紫肖似的容貌,就連冰冷的笑,也帶著幾分天真之意,令陸寄風心頭又像是被針密密地刺著一般。 曇無讖得意地笑道:“你知道姦歹就好!” 無相手中輕紗一甩,輕紗就有如長鞭般便將曇無讖的首級卷了過來,捧在她纖細的手中,她纖纖十指扣住了曇無讖的率谷穴,“啵”地一聲輕響,兩只大姆指上有若春荑的指甲竟已刺入他的腦中! 曇無讖大驚,黝黑的臉泛出慘白之色,道:“你……你……” 他的要害被重傷,不要說重生了,兩穴被擊破,他恐怕就連保住此頭都不能,一時之間竟驚呆得說不出話來。 無相道:“你這個愚昧之徒,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助你一程的正是聖女老人家的對頭人,他只是要利用你作個餌,釣來大魚罷了。你當了別人的誘餌,還想活著全身而退?” 曇無讖道:“你胡說!我是右護法,只有我能輔助聖女!你休輕舉妄動!” 無相道:“你是可以再貢獻出最後的力量。聖女老人家正需要你的純陽真元,你就盡最後一點兒孝心,舍了根基吧!” 只見曇無讖的頭顱在無相雙掌之間,痛苦地扭曲著,整個頭竟漸漸萎縮,抽搐成不像頭顱的奇怪形狀,無柏一聲輕暍,那首級已化作灰塵,黑沙簌簌地自她白皙的指間墜落。 她雙掌之中懸浮著一丸紅玉般的真元,發出灼灼熱光,照紅了她的面容,她運功於雙掌之間,那真元漸漸形淡離散,陸寄風驚想:“難道無相奪取了曇無讖的根基,據為已有?” 若是她成為舞玄姬身邊另一員更強的護法,陸寄風殺曇無讖根本就毫無意義! 陸寄風不再遲疑,隨手一揮,指劍已削至無相頸前! 無相輕身一閃,陸寄風同時躍入,無相反手一拍,那縷紅光競“嗤”地一聲射向陸寄風! 陸寄風沒料到她不護真元,反而將之擊向自己,那股雄渾的真氣至少是曇無讖百年以上的根基,整個當胸擊中,陸寄風身子沉重地往後一彈,無相已閃至他的背後,長指扣住了他的後頸,製住了陸寄風。 陸寄風噴出一口鮮血,但覺後頸一痛,風門穴不知被無相刺入了什麼,整個人便軟趴在地,動彈不得了。 陸寄風根本連仰首都不行,倒在地上的他,暗暗運起真氣,讓上清含象的藉力運轉導引少數可動的真氣,護住周身,免得無相再補上幾掌或把他給大卸成幾塊。 他只能看見無相赤裸的雪足走了過來,輕輕踩在他頭上,道:“魚兒總算上鉤了。” 她足踝上的金鈴串,冰冷地觸在陸寄風耳上,陸寄風內心苦笑不已,原來自己真的就這樣誤中了誘餌,落到無相手中。可是這個誘餌真是舞玄姬下的?還是舞玄姬也是將計就計呢? 陸寄風不動聲色,道:“以曇無讖的全數根基攻擊我,不是可惜了嗎?” 無相道:“那只是餌,誘你的餌!” 陸寄風一愣,無相搖著頭道:“曇無讖被殺之時,根基就被聖女收回了,只留下少許真氣存活於那顆頭顱,否則,五百年的根基,你豈能輕易封得住?曇無讖的首級,不過是個廢物。有人不知道,故意裝神弄鬼的起高壇作法,然後偷偷摸摸去宮中偷出這廢物來,不就是要引你來殺我?” 陸寄風一愣,原來舞玄姬早就留了這一步,她故意讓那顆頭顱存活,好讓人以為獅子比丘的頭顱是重生關鍵,讓有心之人的設計朝那顆頭顱上去想。 起壇的寇謙之必定是受了弱水道長的指示而這麼做,弱水道長利用曇無讖的行蹤誘使陸寄風殺無相,恐怕他也沒料到自己丟出的餌,雖成功引來了陸寄風,卻反而使陸寄風被無相所擒吧? 弱水道長與舞玄姬究竟誰的心機高一層,就連陸寄風也捉摸不准。 不過陸寄風心知無相若非暗襲,也不會得手。目前只能一面暗自逆運真氣,讓穴位移動,解開風門穴的牽制,一面拖延時間。 陸寄風道:“我沒殺成你,但你卻有把握殺了我嗎?” 無相放開了踩在他頭上的腳,退了兩步,道:“你想激我對你動手,再以真氣震傷我,這樣的技倆對我是沒有用的。” 此女的冷靜聰明,不亞於舞玄姬。陸寄風根本沒想到無相是這樣一個難纏的角色,難怪吉迦夜千里追殺她而不成,沒什麼武功的她能活到如今,確實有著過人之處。陸寄風不禁後悔當初的一念之仁,若是坐視她被六大夜叉所殺,又何至于有今天!可是若當時沒有出現陸寄風,她就對付不了六大夜叉嗎?恐怕還是有法子解圍。 陸寄風一面專心地運氣,一面道:“你既然不能動我,打算對我如何?” 無相道:“打算把你剁成一缸肉醬,獻給聖女老人家。” 陸寄風道:“那為何還不動手?” 無相淡然一笑,道:“一時找不著缸,還是把你醃了如何,只是要從哪兒找那麼多鹽來?” 她的口氣竟只是在與陸寄風閒扯,讓陸寄風根本搞不清她的打算。 無相索性道:“你不過是想爭取時間衝開背上的無形冰針。我便坐在你身旁等著你衝開它,如何?” 想不到她這麼有把握,陸寄風的動機一一被她道破,反倒使自己略有些心浮氣躁。陸寄風儘量定神靜意,一面繼續以真氣移位轉穴,一面道:“你不怕我衝開穴位後,對你不利?” 無相淡然一笑,走了過來,輕輕將陸寄風的身子踢得一滾,由原本的俯臥變成仰躺。一抬眼就可以看見無相冰冷的神情。 “仔細看著我,”無相問道:“你會殺我嗎?” 她俯下了臉,捧著陸寄風的雙頰,與他極近地對望著。一樣的紫眸長睫,一樣的五官,一樣的聲音:“為何你見了我的形貌,仍無動于哀呢?” 陸寄風道:“若是已見慣了明珠,自不會為魚目所惑!你只是徒具若紫之形,根本就是個毫無性靈的軀殼!” 黑靈城內的心魔都能自滅,如今無相的誘惑,對陸寄風來說,根本不構成任何威脅。 無相放開了他,道:“你說得對,我的形體是聖女所賜,並沒有自己可言。就算你滅了我,我也不過是回到聖女老人家身上。” 陸寄風道:“若如你所說,曇無讖又怎會有此下場?” 無相道:“告訴你也不要緊,為了讓小姐在最快的時間內重生,聖女已決定不再慢慢蒐羅真鉛與真汞了,曇無讖的五百年根基就是現成真鉛,而真汞也近在咫尺。” “什麼……?” 無相緩緩地說道:“你不知道聖女老人家有另一個分靈化體,就是你們劍仙門的師祖司空有嗎?” 此話一出,陸寄風一時還沒聽清楚,看著無相漠然的神情,陸寄風才確信自己方才聽見了什麼。 司空有是舞玄姬的分靈化體? 陸寄風簡直完全不敢相信,這根本就不可能!但是……曇無讖對他的劍法了若指掌,而且也曾經暗示過他:司空有有著不為他所知的身分。 司空有不是一直在中原與司空無同修道嗎?她是何時與舞玄姬扯上關係? 看著陸寄風那震愕得不知如何反應的樣子,無相隨手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髮,道:“你想不透了,是不是?我告訴你好了,聖女得道出世之後,欲東行傳法,卻受挫於中原,敗在一名凡夫俗子的手上,留下一縷真氣而逃。她本以為這道真氣可以再被收回,誰知那凡夫俗子竟知天道,將之囚於鼎爐之中。聖女發覺中上的一名凡人都這麼厲害,她不願再東望,便專心在西方傳道。可是她的那縷真氣,卻被那人練成了元嬰。” 不必無相特別說明,陸寄風也知道:那道舞玄姬的分靈所煉成的元嬰就是司空有,而那凡夫俗子,除了司空無以外,也不會是別人了。難怪沒有人知道司空有的來歷,只怕除了舞玄姬以外,只有司空無知道怎麼一回事。 無相道:“司空無見她已成人命,便將她留在身邊作為道友,一同習劍,可能是想感化她吧?兩人同修了百餘年,不知為什麼,司空無竟然逃離了她身邊,獨自到天山之巔去修道了。” 陸寄風記得當初司空無曾說過,在司空有身邊,自己永遠也無法修道悟真。或許是同修百年,司空有魔性難移,司空無想殺她卻下不了手,只好選擇離開吧?但這是他自己親手煉成的禍患,他不將之翦除,卻留在世間,背後是否還有什麼動機,卻沒有人能知道。 陸寄風覺得司空無這麼做,必定有他的道理。可是現在司空無生死不明,其中關鍵是什麼,不知將來是否能解。 無相道:“司空有到處找司空無,卻又被打敗,她茫茫然地到處大開殺戒,一直殺到西域,原本聖女老人家還以為:殺盡西域高手的劍魔,是當初打敗她的那人呢!後來才發現竟是自己的一縷真元,還被煉得這樣強了,聖女老人家開心極了,立刻親自出馬,收服了她,欲作心腹。可是,或許是被司空無這百年來的修煉給移了性,司空有並不乖乖地服從聖女,聖女為她洗髓易肌,她就是不屈,最後還是給逃了回去。 “當時諸國不大平靜,聖女培植好了我與曇無讖之後,便親自追到中原來,但那離司空有逃回去的時間,也有好幾十年了。她好不容易又找到司空有,當時司空有收了六個弟子,聖女趕去之前,或許是一體同心,司空有已有所感應,她先叫弟子們離開劍仙崖,獨自與聖女決鬥。聖女見她怎麼樣部不屈服,只好決心殺她。若是她死了,便可以回覆人形之初,成為聖女的根基。” 原來冷袖等人離開劍仙崖的那幾天,就是舞玄姬與司空有的決鬥之期,當時若冷袖等人在場,根本全都不是舞玄姬的對手。司空有趕走弟子,必是為了留一條退路吧?如果自己死了,也不會有屍骸,弟子們只會以為她失蹤了;若是她勝了,弟子們也不會知道她的來歷。 可是怎會演變成司空有自己投崖?這卻教陸寄風想不透。 無相道:“司空有學了不少司空無的劍法內功,聖女並沒有輕易收回了司空有,她們交戰了七天,聖女是佔上風的,司空有眼看只有落敗被收,直到有人介入戰事,才使局面逆轉。” 陸寄風隱約已猜到了,道:“是……是真人介入戰事?” 無相點了點頭,“司空無親自出手,與司空有合戰聖女,這上百年的恩怨,就一次清算了。近兩百年來,司空老賊進步不少,聖女老人家竟被司空無傷得極重,甚至連人形都不保,只勉強逃出一命……” 陸寄風聽到此時,已完全確定她說的是實情。因為唯有如此,才能解釋當初為何舞玄姬一人中原後,就沒有回到西域。原來她是慘敗在司空無的手中,連命都差點保不住!也因此她才被弱水道長所救,而陷入情網…… 陸寄風終於完全豁然大明,將一切給連貫了起來。身為司空有弟子劉瑛的弱水道長,怎會去救舞玄姬?那絕不是巧合! 或許他根本就沒有離開劍仙崖,親眼見到這場決戰!因此,他以逸待勞,救活舞玄姬,用種種手段擄獲她的心,以求得那高於司空有數倍的道行!只可惜他太過心急,攤牌得太快,而功敗垂成。 也只有如此,才更順理成章地說明他為何在圍殺舞玄姬失敗之後,會拚命地要投入司空無門下,因為他曾親自確定過:天下間只有司空無能勝過舞玄姬。 可是,一個如此玩弄手段而失敗之人,應自食苦果,才能彰顯天道,司空無為何反而會保護他,甚至收他為入門弟子? 陸寄風這時才感到:自己最不能看透之人,竟是司空無。 不管是舞玄姬或是弱水道長的心機手段,陸寄風自知難敵,可是對他們的性格想法,陸寄風卻十分了解。只有司空無,今日的一切局面,可以說都是當初的他所造成的。 以司空無的智慧,他早有許多機會滅了這些人,可是他卻讓他們留在世間,翻雲覆雨,這根本就是他操控下的一場惡鬥! 陸寄風曾經不解弱水道長一切行為的用意,而如今弱水道長的來歷、動機都已昭然,他才發現背後的司空無,是更大的謎。 陸寄風的心情,更加矛盾沉重了。如果全天底下,有一個他最不願意懷疑的人,那不會是別人,就是司空無。 但是,如今這曖昧詭譎的局面,怎能教陸寄風不疑? 陸寄風定了定神,道:“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無相沒有含意地微微一笑,道:“你的穴衝解了,卻還裝著沒衝解開的樣子,不就為了想知道一切嗎?” 陸寄風更是一驚,沒想到無相連這都知道了。無相不疾不徐地說出司空有來歷的過程中,陸寄風一面專心聽著,一面仍持續地運功,他的身體早就將運功視作本能,就算不特別注意,也能隨心所欲地行氣。他本打算聽完司空有之事,再抓住無相逼問舞玄姬的下落與行動,欲被無相佔了機先。 陸寄風拉住了無相,一手點住她的心口,道:“你知道卻不防備,難道以為我阻止不了你與舞玄姬合靈?” 無相被陸寄風反扭著手,卻一點也不心急,依然是那平靜無波的語氣,道:“你有沒有本事阻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有話還沒問完,才留我至今。” 陸寄風道:“你既然知道,就自己說吧!” 無相笑道:“何不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陸寄風一掌朝她天靈擊去,卻一掌劈空,雄渾的掌氣硬生生擊碎了地面,譁然轟隆之聲,在寂靜的夜中更是有如巨雷。 巨響一起,殿外的宿衛腳步聲,立即雜沓急響著包圍紫妃殿,燈火也像是驟然的星光一樣四處亮起,人聲叫道:“紫妃殿有動靜!” “快傳禁警!” 陸寄風抬眼一看,眼前朦朧的散影又聚為無相,無相朝陸寄風輕蔑地看了一眼,便朝殿外飛出。陸寄風心知此地不能久留,也急忙排空禦氣,追著無相而去。 無相的妖氣化做點點螢光,故意竄入宮苑通道上來來去去的宿衛隊中,陸寄風及時收住追撲之勢,收轉行氣,攀住高處的樹梢,隱身在暗處。但是收氣得太急,抓住樹梢的反彈之力,使枝啞一陣劇烈的搖晃,急落的葉雨立刻驚動了衛士們,有人叫道:“刺客在樹上!” “放箭!” 胡人箭術不但精準,而且強弩力透重石,一發號令,接二連三狹著猛威破空襲來的箭,強勁得穿枝斷葉,簡直要把重重的樹蔭射穿。陸寄風雙掌疾撥,以內力一一撥落亂箭,卻已看不見無相的行蹤。 已驚動了宿衛,若是拓跋燾追究,反而節外生枝,陸寄風只得一面揮袖擊退亂箭,足底一蹬,身子便倒飛出樹影,閃至殿瓦上,以最快的速度奔離皇宮。底下的眾軍只見到人影竄出枝啞,有如流光一閃般地躍過重殿樓閣,便消失不見了。 陸寄風奔回中領軍府,遠遠望向皇宮,只是一片黑壓壓的影子而已,一點也看不出騷動。 可是等拓跋燾回來之後,宮中宿衛一定會向他報告這件事。 陸寄風在榻上坐了下來,定神細想著無相所說的話。她為何要告訴自己司空有的來歷? 若是無相不說,自己絕不會想到的,自己知道得越少,不是對舞玄姬越有利嗎? 她說那些話的用意是為何?陸寄風的心強烈地不安了起來。 舞玄姬不再慢慢地蒐集男女真元,而打算以現有的根基修煉若紫,除了曇無讖,難道她另外要收的,竟是司空有? 舞玄姬若是知道司空有身在何方,必會親赴劍仙崖。劍仙崖上沒有人是她的對手!陸寄風心底急了起來,不敢想像迦羅、冷袖、眉間尺等人遇上舞玄姬,會有什麼下場。 他幾乎就忍不住要立刻動身趕往劍仙崖,但是卻拚命逼自己冷靜,他隱隱地感到:似乎有哪裡不大對勁。自己這樣趕去,似乎會中了舞玄姬的計。 倒底是哪裡不對呢? 陸寄風深吸了口氣,靜心逆想。無相不可能平白無故幫他,她說那些話的居心,陸寄風若不解開,只怕要落入她的算計當中。 天色漸漸明暸,長史與僕人們急促地奔了過來,在廊外道:“大人!大人請起,萬歲召見,要您立刻前去!” 拓跋燾已經離開天師道場,也就是說:弱水道長所出的招,已經要陸寄風接招了。 陸寄風讓僕婢們為他更換上制服,便動身前往宮中。稟報進了內殿之後,才發現除了拓跋燾與宗愛之外,殿中沒有半個臣子,就連他最信任的崔浩、拓跋齊部不在。拓跋燾倚著隱囊而坐,隔著幃幄望去,他的神情氣色看起來雖然沒什麼不一樣,卻似乎多了點心事。 陸寄風長跪於下首,不知道拓跋燾會說出什麼樣的話來,靜了片刻,拓跋燾才道:“陸卿,你服侍朕以來,認為朕如何?” 他沒頭沒腦地問了這個問題,讓陸寄風有點莫名其妙,只好道:“聖上行止自有取決,臣不敢妄自評議。” 拓跋燾冷笑道:“你可真是越來越滑頭了。你放走赫連定時,與他說了什麼話?” 陸寄風的心頭一震,拓跋燾果然開門見山了。道場天壇之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見陸寄風低頭不語的樣子,拓跋燾沉聲道:“你過來!” “是。” 陸寄風膝行上前幾步,與拓跋燾的間隔不到一尺,膝蓋幾乎都碰得到他的衣擺。 拓跋燾凝望著他,不知想看出什麼。皇帝褐色的眸子,與狼一樣犀利。被他這樣咄咄逼人地望著,陸寄風也並不轉移目光,與他對望。 拓跋燾道:“北涼已傳書於朕,稟報他們擄獲了赫連定,那時朕一樣會知道。陸卿,你若執意欺君,只怕會後侮。” 陸寄風望著他道:“臣只問:石室在何處。” “他怎麼說?” “燕國之北。” 拓跋燾笑,道:“你追問石室,又是為了什麼?” 陸寄風不語,拓跋燾將一樣東西丟到他面前,暍問:“是不是為了這個東西?” 是那卷拓文! 陸寄風一怔,這卷拓文不是被曇無讖奪了嗎?何時又落在拓跋燾手中?弱水道長將它交給拓跋燾,這樣大的動作下,也一定有所指示。 拓跋燾道:“你私窺宗室之秘,已是萬死不贖的罪!更何況是此等妖妄之語?” 陸寄風道:“是否妖妄,應問於歷代先帝,而不應問臣!” 拓跋燾道:“好,很好,你什麼也不回答,分明是藐視於朕!看來除了一脈同源的八部大臣之外,天下間再無可信重了!” 身為異種,讓拓跋燾猜疑之心大起,這對於天下的治理絕非一件好事,陸寄風只好道: “微臣鬥瞻一言:碑上所書,真假難辨,除非得窺石室,才知此碑是否為真,或者只是有心之人妄造謗天。” 拓跋燾逼問:“若它所言是真,你將如何?” 陸寄風道:“只是聖上自處之道,非臣所能想望。” 拓跋燾靜了一會兒,才傾身拉住陸寄風的手,一手按在他手背上,道:“見過此文者只有陸卿,朕今日召卿幃幄之內,便是欲圖此事!” 難道拓跋燾競要授意自己去尋石室?若能有他的支持,找尋玄圃會容易得多! 可是拓跋燾此舉等於將魏國的國運交給自己,他是否有這樣的魄力,是陸寄風不能肯定的。 拓跋燾果然道:“石室與國柞統業相關至切,待你與武威公主成了親,朕便親自交付你如此重任,與卿性命不離。” 開啟石室就能保住魏的國柞,關鍵很有可能就在於可以延續歷代魏帝性命。那麼能輕易養生續命的玄圃就是石室,可能性又更近了。拓跋燾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更證明他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陸寄風道:“臣受萬歲重恩,自應擔此巨任,但是臣確實已有家室,萬萬不能辱及公主。” “那你便把妻子殺了!有什麼比朕的天下更為重要?”拓跋燾怒道。 陸寄風靜了一會兒,事實上他知道,在這個殿內,不只是他和拓跋燾、宗愛三個人在場,還有另一個人也在現場,就在帷帳後的玉屏之外,細細的呼吸隨著陸寄風的安危而起伏。 娶不娶武威公主,這七天以來,他已經決定了作法。事到如今,他不能再作猶豫,若是再優柔寡斷下去,一切都將無解。 陸寄風道:“微臣不能。” 拓跋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說什麼?” “微臣不能娶武威公主,就算沒有妻室,微臣與公主也絕不可能結成連理。” 拓跋燾道:“西海公主已全對朕說過,你與武威出生入死,多次捨命保護於她,難道你真的對她全無情意?” 陸寄風道:“那只是臣屬護主之責,談不上兒女之情。” 拓跋燾忍不住重重擊了一下几案,怒道:“好,她助你宣撫九國,而功業歸你之後,你忍心眼睜睜看她許配涼國?” 陸寄風的聲音,平靜得近乎殘忍:“若這是公主的命運,微臣也無由置喙。一切,但憑萬歲一念之間。” “你……”拓跋燾深吸了一口氣,一會兒才道:“你是心意已決了?你要知道,就算你能到達石室,也毫無用處。” 陸寄風望向拓跋燾,他肅殺的臉上,竟是佔著上風者的冷漠。 拓跋燾道:“你以為石室能任憑進入嗎?既然其中有如此重大的關竅,若無鎖鑰,怎麼可能突破?” 陸寄風也早料到石室不是輕易能抵達的地方,但是,聽拓拔燾言下之意,他竟知道如何開啟石室。 拓跋燾冷笑道:“開啟石室之鑰,就是武威公主的陪嫁。陸寄風,你好好想清楚:你還要不要武威公主!” 陸寄風再度陷入了困境,拓跋燾握有開啟石室的關鍵。他手上有這個籌碼,斷斷容不得陸寄風拒絕。 拓跋燾突然道:“還是,你要的是朕的紫夫人?” 陸寄風一愣,他果然連這事都知道了,陸寄風更是尷尬,不過就算解釋他的夜闖後宮,並無不軌,也解釋不出什麼所以然的。他只好道:“微臣不明白萬歲之意。” “不明白,哼!”拓跋燾不以為然,道:“那就不必明白,你需要的只是服從而已。” 陸寄風無言,以拓跋燾的個性,確實是不必和他商量的。 拓跋燾揮了一下手,道:“下去吧!” 他有籌碼在手,也不怕陸寄風不允,陸寄風不明白拓跋燾怎會突然間知道自己非闖玄圃不可?照理說急著想解開國運之謎的人應該是他,他卻老神在在,認定了陸寄風比自己還要心急。陸寄風又多望了拓跋燾一眼,一點也看不出他的心意,只好默默地退了出殿。 拓跋燾心煩地沉思著,回想起天壇上的情景,他竟依然不知是真是幻。 神人告訴他的長生之鑰,是真的嗎? 先祖不願受製於仙後,因此留下這篇碑文,要子孫找到石室內,能讓人長生不死的玄圃,若這是真的,也絕對不能讓外人知悉。 陸寄風是唯一可以闖越玄圃之人…… 但陸寄風闖玄圃之後,會如何運用玄圃的強大威力?是將長生不死的能力據為已有之後毀掉嗎?這是拓跋燾最害怕的。他根本不知道:長生不死雖是人之所欲,其實正是陸寄風最不在乎的東西。 要不要依神人的指示讓陸寄風去闖越玄圃,他真的一點把握也沒有。 拓跋燾沉吟著,而在後殿重屏外的身影,已慢慢地走了出來,像失了魂一般,慢慢地向外走去。 “小雪!”拓跋燾叫住了她。 拓跋雪止住步伐,微微回頭,道:“阿哥,請別再為難陸寄風了……” 拓跋燾道:“你放心,他會乖乖服從的。” 拓跋雪卻平靜地說道:“就算屈命而服,又有什麼意義呢?” 拓跋燾笑道:“屈命而服也是服,有阿哥為你作主,不由得他拒絕。” 拓跋雪卻回過了身,堅決地說道:“不是陸寄風不肯,而是臣妹不願下嫁!他不過一個異族素民,我乃宗室貴女,難道還要求他容納?” 拓跋燾一怔,失笑道:“你為了替他解圍,連自己的處境都不顧了?” 他起身握住拓跋雪小小的肩膀,注視著她,柔聲道:“阿哥並不願將你遠嫁荒漠,但是,朕卻有不得已之處。你身為宗室,也有不可抗拒的重責。與陸寄風結為連理,乃是兩全之道。” “不,還有一種兩全之道。” “你倒說說,是什麼方法?” 拓跋雪道:“臣妹自毀容貌,令涼國世子厭棄。” 拓拔燾一怔,不知道她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錯愕了片刻,才笑了出來,道:“你真有此魄力?呵,朕倒想看看,這樣纖細的手腕,有多少力量自毀容貌?又能毀到什麼程度?” 拓跋雪道:“若阿哥再相逼,自然可以見到臣妹的無鹽之容!” 她堅定的眼眸中,透出的是一種近乎殘酷的冷光。拓跋燾這才相信拓跋雪是認真的,登時難以言喻的怒火,湧上了胸口。 “你真能為陸寄風,犧牲到這樣的程度?” 拓拔雪道:“我不是為他犧牲,而是……” “夠了!”拓跋燾怒道,“你想朕會把國璽交給一個外人嗎?只有讓陸寄風成為宗室的一員,朕才能交予他如此重任!你嫁不嫁他,與你的心意無關,你是皇女,就有皇女的責任! 為了國柞,留住陸寄風就是你的責任!” 拓跋雪蒼白著臉,退後了一步,半晌才輕輕地說道:“我知道了……”她的聲音,宛如被風吹散的一地葉影般支離,“為了阿哥……自當粉身碎骨,臣妹告退。” 拓跋燾注視著她弱小的身影退出了殿,被殿外沉重的日影所吞沒消失。 |
第 七四 章 腆贈竟莫酬
回到府中的路上,陸寄風的心口沉甸甸地好似壓著什麼。 明知武威公主就在屏風後,他還是說了那些話,而且說得比他自己原先所預想了幾十遍的話還要殘忍,以斷絕武威公主的心意。就算傷害了她,也已經覆水難收,不可能挽回了。 今後武威公主是武威公主,而他是他,各自要面對的道路,已不能相顧。 在這個世上,原本就誰也不能絕對保護誰,陸寄風難以忘記若紫的屍體由高處墜落的樣子,而自己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將來,就算接受了武威公主,也只是害她重覆一樣的命運。 既然如此,不如別再照見彼此的悲哀,讓各自去成全或是毀滅。 時勢不再容許陸寄風遲疑,就算中無相之計,他也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劍仙崖,保護司空有的棺木,以免被舞玄姬收回。只要舞玄姬不能集全足夠讓若紫重生的真元,他就還有時間與之抗衡。 陸寄風回到中領軍府,急馳入大門的石道,也不下馬,對迎上前的千綠道:“上來!” 千綠疑惑地問道:“什麼?” 陸寄風一把拉起千綠,她的衣裙飛揚如霞,驚慌未定地在尖叫,穩然落在馬上,嚇得抱緊了陸寄風。 陸寄風道:“走吧!” 他掉轉馬頭,往府外奔了出去。府中的僕人守衛見到陸大人一回來就把千綠給帶出門,還以為他只是有什麼急事,卻不知道陸寄風已經打定了再也不回來的主意。 在馬的急奔中,千綠緊緊地靠著陸寄風,不敢稍微鬆開,不料才奔出市衢北門,馬匹猛然間長嘶而立,發出可怕的鳴聲。 陸寄風發覺一陣微弱至極的腥臭氣,連忙抱起千綠,以輕功飛身下馬,落在數尺之外,而駿馬沉重的身子也在同時“碰”的一聲,倒在路旁,身子迅速地僵硬不動。 馬是如何中毒的,陸寄風竟完全沒有感覺! 西海公主必定就在附近,但是她藏在哪裡,他卻不知道。 如果以為沒有馬匹,自己就跑不了,那麼西海公主也太天真了。 陸寄風抱苦千綠,以輕功往劍仙崖的方向奔去,很快就將城郊甩在身後,就算西海公主輕功再好,也追不上來。就算她有再厲害的毒藥,也拿陸寄風莫可奈何。 一直到奔出百里,陸寄風才停了下來,讓千綠透 口氣,暫時慢走一會兒。誰知他才一停下,放下千綠,千綠便身子一軟,跌坐在地。 陸寄風以為她是身子虛懸太久,而渾身無力,便拉起她坐下,道:“我給你順順氣。” 千綠勉強一笑,全身已軟得說不出話來。陸寄風正要替她導氣,千綠突然間“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血竟是紫色的。 陸寄風吃了一驚,道:“你怎麼了?” 千綠喘著氣,靠在陸寄風身上,道:“沒……沒什麼……” 說完,便昏了過去。 陸寄風大驚,抱著千綠急探她的真氣,氣息微弱,似斷似續,而身體卻在迅速地變冷之中。 陸寄風急忙點住她身上的幾個要穴,免得毒氣攻心。可是封住穴道之後,再探她的脈象,依然是似有若無,竟不知是生是死。 陸寄風呆住了,在道旁抱苦千綠昏迷的軀體,竟完全不知該怎麼辦。 如果趕到劍仙崖,或許冷袖能解開她中的是什麼毒。但是,若解不開呢?最保險的方法當然是回去求西海公主,可是,西海公主願意救千綠嗎?如果她知道自己如何殘忍地拒絕了武威公主,她一定巴不得親眼見到陸寄風及他身邊的人一一慘死,不可能相救的。 正當陸寄風不知所措之時,西海公主的冷笑聲已傳了過來。 她由樹梢輕巧地落下,道:“你還能逃到哪兒去?” 眼前銀光一閃,陸寄風的劍已橫在她頸上。 “解藥給我。”陸寄風沉聲道。 西海公主根本就不怕,道:“我還不至於笨到把解藥帶在身上。” “你……”陸寄風百思不解,道:“你如何能追上我,毒害千綠?” 西海公主笑道:“呵……這不過是雕蟲小技,諒你也猜不出原由。告訴你吧!你那座中領軍府,早就全在我的控制之下了?” “你……你早就在府中下過毒?” 西海公主一揚首,道:“那也下是什麼毒,只不過一日不在府中,聞不著解藥的氣味,就活不了。你可以離開中領軍府,但你這小婢女就離不開了。她底子弱,連半日都撐下上。” “解藥的氣味……?” “便是中領軍府隨處可見的漆柱上的漆味。你可別以為買相同的漆給她聞聞就沒事,那漆是附在建木上的長年老漆,新漆可沒用。” 陸寄風呆住了,西海公主先尋解藥,再逆製毒藥,這招逼得陸寄風府中的人不能脫離中領軍府,雖未必可以留住陸寄風,卻可以達到牽制的作用。 “你……”陸寄風無法,道:“你究竟打算怎樣?” 西海公主道:“何不回府慢慢說?你淨在這兒囉唆,時間拖得太久,這小丫頭可就活不了了。” 陸寄風長嘆了一聲,脫逃果然沒有想像中容易,西海公主也算是舞玄姬的後代,果然一樣狡猾難纏。 陸寄風與西海公主並肩趕回中領軍府,有點灰頭上臉,還好府中的人甚至不知道陸寄風曾經企圖逃亡過。 回到府內後,便將千綠放回床上,她的身體才慢慢地回溫,脈象也漸漸穩定下來。不到一刻鐘,便呼吸回穩,眼皮跳動了幾下,睜開眼來,困惑地張望著四周。 還是在她自己的房間內,只不過陸寄風關心地坐在她榻邊看著她。 陸寄風問道:“你覺得好些了嗎?” 千綠感到胸口有點煩悶欲嘔,對陸寄風微微一笑,道:“我沒事。公子,我怎麼會昏倒了?” 陸寄風道:“現在好了就好了。” 千綠笑道:“奴婢剛剛作了一個夢,夢見公子一回來,就把我拉上馬往外狂奔!可是不知怎樣我就沒夢下去了。” 陸寄風苦笑了一下,道:“你好好休息,別再起來了。” 他起身步出千綠的房間,回到書房。書房內的西海公主正大剌剌地踱著步,一派悠閒之態。 見到陸寄風回來,她笑道:“我沒騙你吧?你要逃,也可以,柱子砍一截背著走,不過會有什麼結果我就不知道了。” 這個毒不會那麼容易解,一定還有別的關鍵,而她也一定不會說。 陸寄風沉重地坐在她面前,道:“你想怎樣,直說吧!” 西海公主道:“我不想怎樣,你就給我好好待在此地,過幾天娶了小雪,就可以去完成你要完成的事,不是很好嗎?” 陸寄風道:“我知道你關心她,但是公主跟著我絕不是件好事,她若被我連累,死於非命,難道是你願意看見的嗎?” 西海公主道:“死於非命也好,斷了肐臂缺了腿也好,你以為女人會怕那些嗎?比起被心愛的人背離,那樣的苦算什麼?我情願見小雪為你而死,也不忍見她在憂傷中富貴到老。” 西海公主一面揮著短鞭,規律的彈破空氣之聲,簡直像鞭打在陸寄風身上一樣。她也不急著對付陸寄風了,笑道:“你和小雪的事算是解決了,咱們該解決別的事了。” 陸寄風沒好氣地問:“什麼事?” 西海公主笑道:“蕭郎的事呀!” “無可奉告!” 西海公主道:“他在中原行走這麼多年,一定有不少英雄事蹟,你跟我說說嘛!反正你閒著也是閒著。” 如果欺負小孩、攻擊不會武功的弱女子都算英雄事蹟的話,那陸寄風才有得說,可是不要說他現在心情煩悶焦慮,就算是心平氣和,他也實在想不出蕭冰會有什麼英雄事蹟值得他說! 不管西海公主怎麼求,陸寄風只是在榻上打坐,根本不理她。西海公主吵了他半天,終於不耐煩了,道:“餵,你說句話呀,整天就是打坐,你想當和尚?” 陸寄風來個充耳不聞,專心地想著要怎麼脫身。直到深夜,西海公主還不肯離去,看來是鐵了心在此監視他。 千綠不認得西海公主,也不明白這個女子為何一直與陸寄風無言對坐,便不安地不時到門外窺探。陸寄風靈機一動,起身下榻,道:“千綠,進來。” 聽見陸寄風的召喚,千綠連忙應諾,進了房間,道:“公子何事吩咐?” 西海公主上上下下打量苦千綠,眼神犀利挑釁,開口道:“這丫頭倒是個美婢,你有什麼好,讓陸寄風願意為救你的命而乖乖回府?” 千綠不明所以,陸寄風上前拉住千綠的手,對西海公主道:“她有多好,我知道便成了。” 千綠從未被這樣被陸寄風握著手,一時之間面紅耳赤,不料陸寄風甚至抱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擁在懷中,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千綠渾身發抖,站身不住,軟軟地靠在陸寄風懷裡,道:“公子……” 陸寄風在她耳邊以極低的聲音道:“冒犯了。” 千綠迷糊地搖了一下頭,整個人都像要化入他懷中一般。陸寄風轉頭對西海公主道: “你還在這兒幹什麼?” 西海公主冷笑,索性便坐在?邊,道:“看呀,你們請自便。你陸寄風突然獸性大發,這可真是奇了。” “我就是只有見了千綠才歡喜,難道房帷之事也要讓你知道?” 西海公主中信半疑,千綠那嬌羞婉變的樣子,不似是假,而陸寄風要逃走還要帶她走,也說明兩人確實關係匪淺,只怕陸寄風真是疼愛她得緊。難道這就是武威公主始終無法得到陸寄風之心的原因?西海公主直覺感到不可能,世上沒有男子會為了美婢而不娶妻的,千綠的樣子也不似妒婦。 陸寄風一把抄起千綠的腿彎,打橫抱起了她,道:“這兒有雜人,咱們到你房裡去。” 千綠羞得不敢看陸寄風,把臉埋在他懷裡,頓感身旁風生,陸寄風已抱著她,以輕功奔出房去。 西海公主冷笑一聲,也隨之追出。 陸寄風自比西海公主快了一步,閃身進了千綠房間,將千綠放下,又飄出房外,輕易舉起院中的假山巨石,閃身入房後,將巨石抵在門上。西海公主追了過來,無法進屋,站在門外。她倒要看看陸寄風與這名婢女是不是真的愛侶,還是在搞什麼花樣。 千綠不知所措地立在房中,雖然她時常與陸寄風獨處,但是此時卻是第一次感到如此不安,低著頭幾乎不敢看陸寄風一眼。 陸寄風走上了前,將她抱在懷中。千綠呻吟了一聲,更是心頭猛跳,不知所措。只感到陸寄風有力的懷抱將她抱起,放在床榻上,俯視著她。他的呼吸那麼近,近得讓千綠感到灼熱得難以喘息。 西海公主聽見門內千綠壓抑的呼吸,更不會有假,可是西海公主仍感到事情透著點怪異,便拚命透過石縫朝內看,床榻上的帷幛低垂,隱約可以看見兩道人影緊擁著,千綠緊緊抱著陸寄風的背,似已意亂情迷。 陸寄風一面與千綠緊擁著,一面輕吻她的頸子,低聲道:“千綠,請恕我冒犯。” 千綠神智迷糊,道:“公子……” “西海公主是用毒高手,她製住了府裡,我無法帶你逃出去,所以只有這個法子能與你商議……” 千綠清醒了一點,但是被陸寄風這樣緊緊地抱著,仍渾身灼熱,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您……在說什麼?” 陸寄風道:“我要立刻趕回劍仙崖,你代我引開西海公主,我會教你法子。” 千綠明白了過來,望著陸寄風,眼中突然湧滿了淚水,卻微微一笑,道:“原來公子如此用心良苦……” 陸寄風伸手撫去她的淚水,低聲道:“我很抱歉。” 千綠猛然回身抱住了他,吻住了陸寄風。陸寄風不忍推開,任由千綠緊抱著他,深情地吻著。 千綠放開了他,兩行淚水淋淋地滴落,輕道:“我是公子的人,公子愛怎樣便怎樣,何必說抱歉呢?” 陸寄風更是愧疚,拾著千綠的手指輕吻著,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你恨我嗎?” 千綠搖了搖頭,摟住陸寄風的頸子,道:“要瞞過公主,便瞞得像些吧!” 她紅著臉,低垂著眼睫,輕輕為陸寄風解開腰帶,陸寄風內心愧意更甚,但是她說得沒錯,要細細交待千綠接下來的計畫,也只有再裝下去了。千綠解開了自己的衣領,雪白的肌膚,豐盈的胸脯間散出花一般的女兒幽香。一面讓千綠服侍著他,一面冷靜地交待每一個細節,但是陸寄風很清楚,自己只是在傷害千綠而已。 雖然並沒有更進一步,但對女子而言,這已與失節同樣嚴重。 陸寄風把事情交待詳細了?千綠低垂著眼睫,輕道:“我全記住了,請公子放心。” 陸寄風望著千綠柔順的容顏,自己已經將她利用得如此徹底,還維持著最後的距離,又是為什麼?只是為子自己的良心過得去,可以光明正大地認為自己並沒有佔有千綠,所以也可以不要她的情感?那麼自己未免太過自私了! 陸寄風突然間抱緊了她,吻著她的唇,那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熱吻,千綠喘息著,反而推開了陸寄風,含淚道:“公子……不必覺得愧對什麼,真的……奴婢從來不敢妄求公子的恩情,只怕成為公子的負擔。 若能為公子做點什麼,死亦甘願。” 陸寄風苦笑一聲,在她額上一吻,輕道:“你太好,若我是個凡夫俗子,便能給你凡夫俗子的情,但我如今不能夠,請你原諒我。” 千綠撫著他的臉,道:“有公子此話,足矣!” 陸寄風一聲長嘆,坐起身道:“保重。” 千綠點了點頭,替陸寄風重新整理好衣服,凝望著他清俊的面孔,又忍不住投入他的懷中,激動而壓抑,哽咽著輕道:“求公子……再抱著我一會兒。” 陸寄風抱住了她,兩人只是默默地緊抱著,呼應著不能傳達的感情。窗外的蟲鳴與微風輕晃著窗櫺的聲音,壅塞在幽暗的房間內。 陸寄風放開了懷中的千綠,起身往外走去,一手搬起萬斤巨石,一面踹開了門,冷冷地看著門外的西海公主。 西海公主“哼”了一聲,道:“完事啦?摃著石頭幹什麼?想砸我嗎?” 陸寄風的手一拋,巨石果真挾著萬鈞之勢朝西海公主擊去,西海公主輕身閃過,“嘩啦” 一聲巨響,巨石被砸入了假湖中,激濺起數層樓高的水花,嘩啦嘩啦地揚散滿天,水花濺起、散落,將他們都淋了一身。 全身濕透的西海公主默然望著一樣被水淋了一身的陸寄風,一瞬間她幾乎疑心在他眼裡看見淚光,但是陸寄風已冷漠地轉過了身,離開千綠的院子。 西海公主咬了咬牙,依然跟著陸寄風,陸寄風回過頭,吼道:“為何不放過我!” 西海公主道:“要走你隨時可以走!你武功這麼高強,誰攔得住你?不是我逼你,也不是皇上逼你,是你自己在逼你自己!” 陸寄風一怔,是的,如果能放下這一切,不在乎誰的死活,不在乎對得起誰、對不起誰,像妖或魔一樣隨心所欲,愛怎樣便怎樣,又有誰管得住他? 但他畢竟不是,也不能成為妖魔。枉顧羈絆與倫常道義之人,有什麼資格談鏟妖除魔? 但為何近仙的通明真人不負起這些責任,而要交給他?難道自己只是他的一個犧牲或棋子嗎? 在無相之處知道了司空無的過去之後,陸寄風便對交給他如此重任的司空無產生了強烈的不安感,而無法定下心來了。 兩人默對良久,陸寄風才轉身朝領軍府外走出去,西海公主沒想到他真的敢走,尾隨著他,問道:“餵!你又去哪裡?” 陸寄風只顧往前走,根本不理會她。西海公主緊追在他身後,兩人始終隔著十步之遙,一會兒拉近,一會兒離遠,跟不丟又甩不開。 陸寄風突然身影一晃,轉入街道的角落,西海公主忙奔上前,竟已不見陸寄風的人影。 西海公主呆立著,想道:“槽了,陸寄風被我逼得太急,莫不是鐵了心,誰也不管了?他這一跑,我找誰尋蕭郎去?又如何給小雪一個交待?” 西海公主提步急奔,一面叫苦:“陸寄風!你別跑啊,我給你那婢子的解藥,咱們有話好說嘛!陸寄風,你鬧什麼彆扭?這麼大一個人了,逃避不能解決問題呀……” 她一路叫了半天,驚動了一些居民,可是就是不見陸寄風的人影。正無法可想時,突然聽見前方傳出一陣叱喝過招之聲,隱約就是陸寄風。 西海公主連忙縱身躍上高處屋頂,竟見到月光之下,陸寄風與另一道藍衣身影纏鬥正緊。 那人邊閃著陸寄風的掌氣,邊道:“與君挾道相逢,何以不問青紅,爾便動手?” 陸寄風喝道:“你我正邪不同道,動手還問理由嗎?” 陸寄風一掌拍向那人心口,被他一掌接下,兩人真氣互扦,發出轟然巨響,各自被逼退了一大步。 那人輕飄飄地立穩,姿態優美,反手油出領後的羽扇輕搖,傲然望著陸寄風,道:“大謬不然,大謬不然!你我素無恩仇,豈不聞山高水長……” “少囉唆!”陸寄風大步邁出,又欲一掌攻去。西海公主心口一熱,忍不住失神叫道: “蕭郎!” 蕭冰被西海公主這聲叫喚一驚,才一分神,陸寄風已然一掌呼地向蕭冰擊去。 高手過招不容半分失神,陸寄風看似才出招,人已欺至蕭冰面前,眼看排山倒海的掌氣就要打死蕭冰,西海公主尖叫道:“別殺他!” 蕭冰一驚,連忙橫扇在前,硬生生接住陸寄風這一掌,“碰”地一聲可怕的巨響中,卻被打得飛出數十丈。西海公主眼前一黑,差點昏倒,叫道:“陸寄風,住手!” 陸寄風如影隨形,前掌掌力未消,第二掌又至,還好蕭冰根基深厚,被打一掌居然無事,一面揮掌與陸寄風拆招,一面道:“趁亂偷襲,非君子之作風,陸君愧負正道之名,可悲,可嘆啊……” 話聲未落,陸寄風當胸一掌拍去,蕭冰藉力飛身上樹,攀住了樹梢,消隱在黑暗之中。 陸寄風盯著高處,看來只要他一發現蕭冰的位置,馬上就會再發一掌。西海公主急得奔了上來,拉住陸寄風,叫道:“你幹什麼,陸寄風,你住手!” 陸寄風甩開她,道:“我與蕭冰有不少前仇,你還不知嗎?” 西海公主一怔,陸寄風已足尖一點,筆直竄上枝蔭中,但見古木高處樹影晃盪,蕭冰悶哼了一聲,接著又是“喀”地骨斷之聲,居劣勢的自不會是陸寄風,西海公主擔心至極,掏出懷中的一個玉瓶,叫道:“陸寄風!你若傷我夫君,你的愛妾也性命不保!” 樹梢上劇烈的過招之聲暫止,西海公主側耳傾聽,似乎聽見蕭冰細細的喘息聲。想是陸寄風製住了蕭冰,卻沒有動手。 一滴溫熱的東西自樹梢滴了下來,滴在西海公主身上,那是鮮血。 不知蕭冰傷得多重,西海公主的心急跳著,只怕陸寄風再傷夫君,正所謂關心則亂,平時機智百出的她,一時竟束手無策,只盼陸寄風放人。 只見樹上傳出陸寄風的冷淡聲音,道:“你說什麼?” 西海公主道:“解藥在我手裡,我們一手換人,一手換藥!” 陸寄風冷笑道:“你以為我會上當嗎?” 西海公主道:“上什麼當?我不會騙你!” 陸寄風道:“你騙了我幾千次啦!不會騙我?” 西海公主心急,道:“快放了我夫君!否則我把解藥打散了,誰也活不成!” 陸寄風靜了一會兒,道:“解藥放下,你退後五十步!” “我……”西海公主雖是一萬個不願意,卻只好依言而行,慢慢地放下解藥,並道: “我退後了,你看著!一步、兩步、三步……” 西海公主一面大聲地數出步子,一面後退,她才數到第三十步左右,但見黑影閃,陸寄風竟已經以迅速無比的速度躍下奪取了解藥,另一手卻還緊抓著蕭冰,往東邊閃身奔去,不見蹤影了。 西海公主又氣又急,叫道:“陸寄風!你敢食言?我殺了你的愛妾!” 她朝東追去,追了半天不見人影,氣得跺著足,銀牙暗咬,想道:“好,你敢耍我!咱們就看誰狠!” 西海公主更不遲疑,朝中領軍府奔去,意欲找出千綠,作為人質,但是她踏遍了整座中領軍府,卻怎麼也找不著千綠,她就好像平空消失了一樣。 西海公主這纔明白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可是,她又覺得好像哪裡有蹊蹺。加上擔心蕭冰的安危,西海公土越想越是煩躁,氣得恨不得拆了中領軍府。 她怎麼想得到:她擔心不已的蕭冰,正是千綠。 陸寄風與千綠在床笫之中密議如何扮成蕭冰,如何假裝動手,千綠雖然記得蕭冰的樣子,也揣摩得十分細緻,不會武功的她卻很容易露出馬腳。因此,兩人的過招,多半足陸寄風虛晃一招,或是表面上擊出雷霆萬鈞之筆,其實卻用上柔勁將她安全地推至另一處落腳之地。 千綠信任陸寄風,當身子被推開時,也能從容擺出輕功身法的樣子。 但是她裝出的樣子畢竟外行,若是西海公主眼尖一點,或許能看出破綻,還好夜深路暗,陸寄風又專挑障眼處動手,才成功矇混了過去。 此時他與千綠兩人並肩而行,千綠已撤去蕭冰的裝扮,改扮為南方文人的模樣,手中的羽扇也換作了塵尾,寬袍緩袖,儀態瀟灑,望之有若仙人。 陸寄風笑道:“你這模樣太過顯眼,只怕讓那潑婦追來瞧見,又要心動,捨不得我欺負你。” 千綠一笑,道:“賢兄說笑了,弟之屈屈陋質,不敢自矜。若是以色致禍,少不得與兄扮一回斷袖癖也!” 陸寄風哈哈大笑,她扮魏晉時期盛行的南方軟弱文人,果然十足神似。 陸寄風一把挽住她的手,笑道:“算了,也別假裝了,咱們這樣便成。” 千綠的臉微微一紅,笑望陸寄風,任由他牽手而行。 兩人疾行了數刻,千綠並未再毒發,可見西海公主給的解藥是真的。陸寄風放下了心,打算一出城就抱著千綠趕路,在最快的時間裡趕向劍仙崖。 不料兩人才到城門,便見到城門緊閉,無數軍衛包圍在周遭,不許任何人出入。 陸寄風一怔,難道拓跋燾的消息會這麼快,已經設下了重重關卡不讓他走? 陸寄風與千綠對望一眼,兩人都不明白怎麼回事。 他們馬上就被軍衛們發現,領隊叫道:“過來!” 陸寄風和乾綠才遲疑了一下,騎兵們已驅策奔來,五、六匹高頭大馬包圍住他們兩人,馬上的衛士刀劍全亮著,對著他們。陸寄風看出他們的服裝不是宮中衛軍,應該不認得他,便放下了心。 陸寄風問道:“怎麼?有什麼事了?” 其中一匹馬上的重甲衛士喝道:“你們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要去哪裡?” 陸寄風一把抱住千綠,仰頭對他們橫眉道:“有規定不可夜行嗎?” 見了他們的神態,一名衛士轉頭對身邊的同伴低聲笑道:“這兩個兔兒爺是私會去的。” 另一人打量著千綠,也笑咪咪地說道:“那雛兒真俊。” 陸寄風正是要他們如此誤會,好輕易放行。誰知領隊眉頭一皺,道:“還這麼掉以輕心! 萬一出了紕漏,看你們怎麼對上頭交待!” 那幾名騎兵不敢再嘻笑,對陸寄風喝道:“你們兩個站開,分別搜身!” “搜身?”陸寄風錯愕,便有幾人上前要拉開千綠。 陸寄風萬不能讓千綠被這些漢子胡亂摸索,奮力推開他們,雙臂抱住千綠,道:“不許碰他!” 那幾名衛士有的面露嘲諷,笑道:“有這屁股癖的也不必這麼能喝醋吧?” “給老子摸摸打什麼緊?又少不了一塊肉!” “哈哈哈……都是男人,又不是黃花大閨女般碰不得!” 再有人上前要拉開他們,陸寄風怒道:“你們幹什麼?查贓也不是這樣!” 領隊喝道:“便是查贓,你小子少他媽犯暖,再拒檢,老子便把這雛兒剝光了慢慢搜個夠!” 看樣子非動手不可了,陸寄風正打算將眾人全擊退,帶著千綠以輕功奔上高偉的城牆,硬闖出去,西側卻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摃奔,以及一陣尖銳混亂的警蹕:“抓住他!” “他就是竊賊!別讓他跑了!” 狂奔而來的白馬上披戴的黃金身甲、錦絡寄生,在夜裡發出耀眼的光芒,隨著馬身驚慌地晃動著,有如流星。馬上載著的錦衣少年披著綴有珍珠的金繡斗篷,緊握著韁繩的雪白手背隱約看得見青色的細細血管和粉紅色的指甲,那是一雙極為尊貴的手。 身後緊追的禁軍們竟是刀槍齊出,追趕那華麗的馬匹,長槊一貫,擊破馬首面簾,引起一陣恐怖的長嘶。馬上之人驚叫著,弱小的身子一個不穩,便被拋上中空中,眼看就要摔得腦漿塗地。 陸寄風不假思索,飛身接住了那人,兩人一起重重地摔跌在地。 在那聲驚呼中,陸寄風已認出了此人的身分,也才會奮不顧身地撲上去救人。 兩人滾倒在地,零亂的長髮散過那張清麗的面孔,武威公主已昏了過去,在陸寄風懷中不省人事。 幾百名衛士立即包圍住他們,陸寄風抱起穿著男裝與斗篷的武威公主,站了起來,千綠立刻奔上,緊靠著他,不敢稍離。 拋出長槊的禁軍領隊上前,道:“他是要緊的竊賊,快把他交給我。” 陸寄風實在不明白:武威公主怎麼會以男裝打扮出現?又怎會成為竊賊,還驚動了宮中的宿衛,甚至全城警戒。 陸寄風一手抱著武威,一手摟住千綠,淡然冷笑一聲,道:“恕難從命!” 眾多禁軍手中的火把靠了上來,為首者一見陸寄風,竟是中領軍大人,也是他們所有人的上司,不禁大驚,道:“陸大人?您為何在此,為何……” 陸寄風不加回答,一發輕叱,便已竄飛數尺,在馬首上輕輕一點,飛身踩著垂直的城牆,一口氣不換,往城牆上直奔! 那驚人的身手引起一陣驚呼,陸寄風排空禦氣往垂直的城牆上方奔去,竟像會飛似的,眨眼間已登上高偉的敵樓,消失在眾人眼前。 沒有人相信會有這樣的身手武功,親眼所見,卻不由得他們不信。眾人只能目瞪口呆,眼巴巴地望著陸寄風消失在夜色之中。 陸寄風帶著千綠及武威公主,直奔到荒郊,才停下步子,放下二女。 他略為檢查了一下武威公主,身上並無大傷,氣息也還穩定,應該只是被癲下馬時驚恐過度而昏倒。陸寄風撫摸著她的頭髮,既不解又愛憐,不知她為何會穿著男裝逃亡。 千綠道:“公子,這位姑娘是……” 陸寄風道:“她是武威公主。” 千綠一怔,望著那嬌豔不下于雲若紫的容貌,原來這就是皇上執意要許配給公子的人,不但有絕世之色,還有高貴無比的出身。也難怪,唯有這樣的人,才會讓公子這幾天總是抑鬱寡歡,心事重重。 拓跋雪呻吟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模糊的眼前一時還看不清什麼,等她一看見面前之人竟是陸寄風,不禁“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緊緊抱著陸寄風不放。 陸寄風緊擁著她,柔聲道:“沒事,沒事了,別怕。” 拓跋雪緊抱著陸寄風哭了好一會,在他強壯的肩臂環擁下,拓跋雪的心漸漸穩定下來,抽噎著放開陸寄風。陸寄風替她拭著淚,一面將她瞼上的亂發攏上耳畔。 這是共闖沙漠的那段生活裡,已養成習慣的小動作,看在千綠眼中,竟感到一陣不祥之意。 曾幾何時,有另一個女子在公子心中,不知不覺地佔了一個重要的位置?公子的竭力拒婚,為的竟不是自己的計劃,而是為了她的幸福。 拓跋雪將陸寄風攏著她頭髮的手,按在自己臉上。陸寄風一怔,拓跋雪那被淚光洗得更加澄澈的眼睛凝望著陸寄風,微笑了一下,那一笑的淒楚,令陸寄風的手一緊,竭力克制抱住她的衝動。 陸寄風柔聲問道:“出了什麼事,公主殿下怎會落難?” 拓跋雪擦了擦眼淚,道:“今日阿哥召你入殿,那時……我也在殿裡……” 陸寄風不作聲,他早就知道此事,也不說破,默然聽武威公主要說什麼。拓跋雪道: “我不想讓你這樣為難,你別擔心,我會跟阿哥說清楚的。” 陸寄風道:“多謝公主。” 拓跋雪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急著要一樣東西,我是專程給你送來的。” 她取出懷中的一個錦盒,遞給陸寄風,道:“這是開啟石室之物,你拿去吧!” 不只陸寄風大吃一驚,就連千綠部瞪大了眼睛看著她,陸寄風急忙開啟錦盒,盒中是一方筆頭大小的玉印,冰清的光澤簡直像是水中的明月。石室之鑰是一方印石,倒是讓陸寄風所料未及。他取印一看上面的陰刻,不禁呆若木雞。 印石上的八個大字,乃是“魏皇御宇,維帝承乾”八個字。 這是魏的國璽。 陸寄風看著國璽,又看了看武威公主純真的臉,一時說不出話來。 拓跋雪道:“你快拿去,找到石室,若能幫助阿哥平定天下,使我大魏國柞永續,那就再好不過了。” 陸寄風道:“但這是……這是緊要之物,你怎能……” 難怪要全城警戒得滴水不漏!國璽被盜,天下還有什麼比這更嚴重的事? 拓跋雪道:“我是為了國家,不是為誰。” 她說著這話時,卻是深情款款地看著陸寄風,誰都知道她言不由衷,但這樣天真的謊言,卻更讓陸寄風羞愧難當!他將國璽握在手中,激動地說道:“你由何處盜得?我替你把它放回去!萬一被皇上知道是你,你……你……” 拓跋雪低著頭,長長的睫毛輕顫了一下,才抬起眼望著陸寄風,道:“我不會有事的,阿哥不知是我,沒有這方國璽,國政也不會就停了。這只是象徵之物,你卻極需要它。陸寄風,你千萬別辜負我盜璽的深意。” 陸寄風忍不住抱緊了她,抱得她喘不過氣。陸寄風已說不出話來,只能緊抱著她,良久才道:“我帶你走!我帶你到安全之處,不讓你嫁到涼國……” 拓跋雪眼淚又滴了下來,她強忍著,微笑道:“天下之大,何處是安全的樂土呢?” 陸寄風望著她,心中 片混亂,拓跋雪道:“雖然我不知你要做什麼,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比我重要一萬倍的事,你去吧!將來記得有我這個人就好了,我就很開心了。” 陸寄風喉間緊哽著什麼,用力地握住她的小手,聲音激動得幾乎發不出來了:“公主…… 小雪!你……你……” 拓跋雪捧著陸寄風的瞼,深情地注視著,道:“我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陸寄風點了點頭,拓跋雪道:“我請你再叫我的名字一回,我愛聽你喚著我。” 陸寄風想不到她的要求這麼簡單,錯愕了一會兒,才握著她的雙手,低聲喚道:“小雪……小雪……小雪……” 在他不斷的輕喚聲中,拓跋雪的眼睛又被淚光迷濛了。陸寄風抱著她的臉頰,為她吻去淚水,吞咽下她的每一滴淚,拓跋雪閉著眼睛,她情願化作一尊會流淚的石像,哭泣到天荒地老,一直讓他這樣吻著瞼。 陸寄風終於放開了她,道:“我也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拓跋雪點了點頭,陸寄風道:“不管怎樣,待在魏國,不要走,有一天我一定會回來,回來帶你到一個安全的樂土。” “嗯。”拓跋雪撫摸著他的臉,“我記著你說的話了。” 她放開了陸寄風,起身道:“你走吧,我一個人可以慢慢走回城裡去。” “可是……” 拓跋雪笑道:“國璽不在我身上,阿哥最多判我一個微服出遊,禁足幾天罷了。” 在陸寄風的遲疑中,拓跋雪輕輕推了他一下,道:“快走,快走吧!一會兒宮裡的軍隊來了,你們便麻煩了。” 千綠拉了拉陸寄風,陸寄風只姦強忍住滿心的不舍,放開了握著武威公主的手,慢慢地退後,拓跋雪擺了擺手要他快走,陸寄風只姦拉著千綠,以輕功發足急奔,若要走便要走得堅決,只要一停下來,就無法再狠下心離開了。 拓跋雪目送著陸寄風與千綠迅速被黑夜吞沒,無力地轉過身,慢慢地朝平城的方向走。 但她只走出了不到幾步,前方的軍隊已奔了出來,整排的馬鎖當胸,發出威武的光芒。 這一隊無聲的軍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前方中央的拓跋燾,冷冷地俯瞰著凌亂的武威公主。她從來沒有在哥哥眼中看過這樣冷而絕情的眼神,但是她已經不怕了,她與拓跋燾的雙眼對望著。 拓跋燾沒說什麼,掉轉馬頭朝回走,武威公主看著他山一樣的背影,聽著由那背影傳出的聲音:“把公主帶上車駕,別傷了她的臉,她將是涼國的王妃!” 武威公主閉上了眼睛,自己終究不能完成對陸寄風的承諾了。 |
第 七五 章 終日馳車走
千綠與陸寄風一路無言,陸寄風沉重的神色也讓千綠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有了國璽之後,他可以輕易開啟石室,幾乎等於勝券在握了。但陸寄風卻沒有半點欣喜的感覺,反而有種說不上來的煩躁。最早的初衷只是忠於司空無的託付,後來演變成自己和舞玄姬的私仇,而現在呢?現在他卻已經不知道一切有什麼意義了。 再半日就可以趕到劍仙崖,陸寄風放慢腳步,握著千綠的手慢慢走著。千綠這時才鼓起勇氣開口道:“公子,您心中有什麼話嗎?” 陸寄風望著前方的高山絕嶺,道:“我小時候在劍仙崖上學武功,師父曾彈琴給我聽,他曾唱了首琴曲,我聽曲中有出世之意,十分羨慕那樣無是無非的心境。 如今我已經奔波了數年,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沉浮,卻完全茫然無知!千綠,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 千綠道:“公子若要富貴,早已有傾天的權勢;公子若是要名聲,也極有機會成為萬眾仰慕的大俠;公子若要如花美眷,要留名千古,也都是反掌之易!可是奴婢從來都不知道公子您想要什麼。” 陸寄風道:“你說得對,富貴榮華,揚名立萬,我從來都不想要那種東西。如果我要什麼,是否會活得更輕易一點呢?” 千綠想了想,道:“從前雲少爺從南方回去看小姐時,常會和小姐談當代名士的詩文,婢子愚鈍,記不得許多,只記得有個叫作陶潛的人寫的詩文。以前不留心,今日聽公子這樣說,卻想起來了。” 陸寄風好奇,道:“哦?是嗎?” 千綠道:“那人有篇文章是寫:”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各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達,覺今是而昨非!‘“陸寄風呆了半晌,好像心裡被擊入了什麼,喃喃道:“‘悟已往之不諫,知來各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毀自以心為形沒……” 他心裡像是被說中了什麼,卻又像解答了什麼,口中細細地琢磨著這幾句話,越是沉吟越感到深意層層,詠之不盡。 望著陸寄風若有所失的樣子,千綠道:“公子,劍仙崖就要到了,走吧!” 陸寄風一笑,點了點頭,兩人繼續往前走,不科沒走出多遠,前方便有十來名漢子摃著巨木大石之類的建物,自岔路走了上前,與陸寄風等人是同一個方向。 不久又有幾人摃著幾擔磚石,邊走邊起此彼落地數步唱和,也往山的方向走去。 千綠和陸寄風都感到有些奇怪,千綠笑道:“這些人要起大房子嗎?怎麼來了這麼多造匠?” 陸寄風眉毛一皺,本來想到:會不會是冷袖真的去抓了武林高手來挖開梅谷的崩石?可是這些人全不像會武功的人,只是普通的壯丁。 又有幾人迎面走來,全是老幼,將簡單的家當衣物都堆在推車上,愁眉苦瞼地往山下走。 陸寄風認出似乎是山腳下的農家,不知他們怎麼會突然搬家。其中一名老太太哭得甚是傷心,一路被她的老伴低聲安慰,陸寄風雖沒有特意去聽,也聽得十分清楚。老太太抽噎著說: “安份了一世,阿大卻要被逼著去造反,嗚……作亂的怎會得好死呀?嗚……” 老人道:“也沒說要造反呀……” 老太太邊哭邊道:“他們好大一群人,不是拿刀就是拿劍,逼著阿大入了夥,不是造反是什麼?” 千綠出聲問道:“老爹,你們搬家?” 他們正要回答,迎面來的幾名挑擔子的壯漢與那些老幼們擦肩而過,有幾人似偷瞄著他們,欲言又止。 老弱中的一名孩童突然哭叫道:“爹爹!爹爹!” 其中一名漢子臉色微變,欲言又止,一名婦人掩住了那孩子的口,急急向當旁欲走,見到陸寄風與千綠服飾不像普通人,不敢與他們爭路,便閃至道旁走了。 陸寄風更是不明所以,問道:“前面有什麼?怎會都成了這樣子?” 那老人嘆道:“公子,您到前面去幹什麼?您身子這樣壯碩,又像有錢的樣子,那些匪人不會放過的,您們還是回頭吧!” 陸寄風道:“前面有土匪劫村拉人?” 那老人道:“好幾大群呢!個個都像會飛的,天老爺!當初黃巾怕也沒這樣本事。” 一群會武功的土匪,這讓陸寄風就直覺地想到:“他們有沒有說是什麼寨的?” 老人道:“有!還像軍隊分營樹旗子呢!” 百寨連圍在劍仙崖下,雖說是烏合之眾,每位寨主卻都不是簡單的角色,大舉圍山,又興工動上,必是真有大計。陸寄風連忙一拉千綠,道:“咱們快回去!” 千綠和陸寄風往前趕路,突然身後傳出一陣嬌叱:“陸寄風!你給我站住!” 接著一匹快馬直奔而來,幾位老弱閃躲不及,被撞踢開去,馬上之人毫不在意,鞭馬朝陸寄風追趕。 陸寄風看清那是西海公主,沒想到她追得到這裡來,也真是本事過人。他只好連忙一抱千綠,以輕功逃奔。 身俊,西海公主叫道:“你別逃!” 陸寄風怎麼可能不逃?西海公主見到他挾著一個青年急奔,登時明白:這青年必定就是千綠假扮的,那麼當天的蕭冰是誰假裝的,也就不必說了。原來千綠還有這樣的本事,騙過了自己。 西海公主在身後叫道:“你站住,我不為難你!我有話要告訴你,陸寄風,你只要聽著就姦了!” 陸寄風聽見身後的西海公主拉住韁繩止馬不前之聲,也才停下步子,轉身望著數十丈外的西海公主。 西海公主喘著氣,道:“你聽好,聽完了要怎樣,你自己決定。你可知小雪闖了大禍?” 陸寄風自然知道,但是沒有說什麼。 西海公主道:“皇上氣極了,要把她馬上遣嫁出去,嫁給沮渠目犍,那個人……那個人是個下流胚子,我已經問到了相親禦營的路徑,你快回去救小雪!” 陸寄風依然沒有反應,靜立了片時,西海公主也在對面等著他的回答。 陸寄風對千綠道:“走吧。” 他轉了身,再往劍仙崖走去。西海公主簡直不敢相信他真的只聽過就算了,瞪大了眼睛看著陸寄風遠離,氣得臉都漲得通紅。 西海公主一夾馬腹,往陸寄風奔去。陸寄風早就知道她會憤而拚命的,便也以輕功不停往前奔去。他想長嘯發洩心中的氣苦,可是他只是咬緊了牙,飛快地疾奔。百寨連已經包圍劍仙崖,舞玄姬會馬上收回司空有的真元,他沒有時間再去救小雪,只能眼睜睜地讓她嫁到北涼去。北涼在曇無讖多年的軟化下,會有什麼宮廷風氣,是不必想就能猜到的。小雪一入北涼宮廷,就如深谷幽蘭被移入屎坑一般不堪! 但自己卻不能救!陸寄風恨得心如火燒,因此他也知道西海公主的心情,一定很想把他這個天下第一負心薄情的人碎屍萬段。 陸寄風挾著千綠,與西海公主追逐了約莫七、八里,地面已經是明顯的陡坡,只有一條婉延小道彎彎曲曲地伸上去,再上去就是沒有人可以攀爬的陡峭山壁。才轉過一個彎,便聽見人聲鼎沸,熱鬧至極,都是粗野的漢子喧嘩或吵罵之聲,再轉兩、三個彎,竟看見樹林內,黑壓壓地眾了一大群又一大群的人,不知在吵些什麼。而遠遠看去,黑白紅綠黃橙諸色大旗,分插於或近或遠,隨風招展,好不壯觀,卻透出一種凌亂感。 與世隔絕的劍仙崖變做車水馬龍的市衢,讓陸寄風十分無奈,不知道這群上匪亂七八糟地聚在山下,想幹什麼。 陸寄風抱著千綠迅速地混入人群之中,西海公主的追馬也疾馳奔來,叫道:“陸寄風,你給我站住!你這個薄倖的傢伙,我要殺了你!” 她一追至此, 地見到如此多的男子,也是一愣。眾人原本吵吵鬧鬧,一見到突然間冒出了這麼一個武裝的美貌少婦,都為之肅靜。 西海公主久處軍旅,只愣了一下就不在乎,勒馬喝道:“把陸寄風交出來!” 眾人這才大嘩,議論紛紛,都在問:“哪一個叫陸寄風?” “有這號寨主?” “莫非穆寨主改了姓……?” 但更多人則是見她模樣豔麗又年輕,少不了口中就不清不楚了起來,西海公主也不囉唆,臉上微微帶著笑,手腕一揮,一大股無色的白煙便飛了出去,眾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已經全部身子發軟,東倒西歪地攤在地上,頭暈目眩。眾人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心下大駭,知道這名少婦不是易與之輩。突然間有人哀叫道:“癢……好癢啊……”這麼一叫,眾人也全都渾身癢了起來,叫道:“好癢!這……這姑娘使毒……” “癢!好癢!***怎麼會這麼癢!” 一時之間呻吟聲四起,眾人中了西海公主的毒風,全身極癢,但是沒有力氣抬手去抓,實在是痛苦非常。 西海公主昂然跨馬,俏瞼一揚,喝道:“陸寄風,你給我出來!” 人群之中傳出一陣微弱的聲音,道:“這麼大呼小叫,也不怕醜?” 西海公主美目怒掃,道:“剛剛是誰放屁?” 本來還在喊天哭地的群匪,一下子全閉上了口,不敢作聲,怕被當成是放話的人。 西海公主不再理那人,喝道:“陸寄風,你卑鄙無恥、始亂終棄!別當縮頭烏龜了!你給我出來!” 這時,另一處又傳出不怎麼大、但所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道:“被人始亂終棄,還敢喊得這麼大聲,真不怕丟醜!” 由於現在眾人都不敢開口,只敢以身子在地上摩贈去癢,因此這回說話的聲音就格外清楚,竟是所有人都聽見了。 西海公主火氣直往上衝,用力一揮長鞭,道:“誰?敢說敢當,給我站出來!” 接著又是微弱而沒有起伏的聲音,道:“陸寄風年少英俊,誰不知是個大淫賊,你念著他,活該秋扇見捐!” 西海公主氣得長鞭一揮,卷起一塊腳邊的石頭便朝聲音傳出的方向揮去,她鞭技出神入化,那石打中一人的背,“欸呦”一聲慘叫,竟好像被捅了一刀似的。 西海公主喝道:“就是你!不要命了。” 她一抖韁繩,馬蹄朝那人的方向跺去,臉上神色狠毒。那人發著抖叫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說的呀……” 此時,另一邊又人,以發抖的聲音小聲說道:“自己敢投懷送抱,就不要怕別人說。” 西海公主怒轉過頭,還沒找出人,又有一人道:“你殺……殺得死一個,殺不死兩個;殺得死兩個……也,也殺不死三個、十個……” 這話聽起來很威風,但是說的神秘人物卻是發著抖說的,似乎怕得要命,卻不得不說。 西海公主喝道:“那我就把你們全殺了!讓你們都全身潰爛、哀號十天才死!” 她說到做到,正要取出毒藥害死這些取笑她的人時,一道藍色身影一閃逼近,她還沒看清,瞼上已經“啪”地被打了一耳光,毒藥也已被奪。 西海公主一愣,那人奪藥及打她耳光的動作,一氣呵成,她根本什麼也未及反應,那人已飄然退後,背對著西海公主,沉聲道:“何必濫殺無辜?” 一見到那背影,西海公主便像被下了咒似的呆住廠,所有的寨匪們更是睜大了眼睛,看著這在危難之際,以出神人化的武功奪走毒藥,解救眾人的英雄是何方神聖。而一看清是他,原本互相看不起的各寨,也都暗暗佩服著這位寨主果然有大俠之風。 西海公主顫聲道:“你……你……” 那人只是背對著她,一揚手,道:“眾人與姑娘無冤無仇,你走吧!” 西海公主還沒回話,已有人邊呻吟著,邊大聲道:“蕭寨主,給這婆娘一點教訓!” 另一個躺在他腳邊的人大聲道:“這婆娘太毒啦,折磨得老子不死不活!蕭寨主你快替天行道!” 那藍衣人一踢腳邊之人,喝道:“我不是羽扇絕塵智無雙!我是長得跟他很像的人!” 那人旁邊的另一名寨匪道:“你明明就是蕭寨主呀……” 那藍衣人還要否認,西海公主已一躍下馬,在那人臉上連打了七、八個耳光,喝道: “你敢躲我?你為什麼打我?你敢打我?啊?” 那七、八聲耳光,劈哩啪啦,聲音甚是清脆。眾人見到蕭冰當眾被刮,都嚇了一跳。卻沒想到西海公主打完了,竟眼中湧淚,哭著投入蕭冰懷中,道:“蕭郎,我找得你好苦。” 蕭冰抵賴不過,只好硬著頭皮讓她抱著哭,只聞周遭竊竊私語,道:“這婆娘與蕭寨主……?” “她要找的不是姓陸嗎?” 也有人就近問倒在身邊扭著身體去癢的黑鷹寨眾,但是黑鷹寨眾卻沒有一個肯開口,全都神色凝重。 蕭冰有點無奈地讓她抱著,西海公主哭畢收聲,又怒視蕭冰,道:“剛剛是你那些手下亂說話?” 蕭冰道:“你問他們,我不知道!” 西海公主瞪了眾人一眼,道:“全給我起來!” 黑鷹寨的人雖也中了毒,但是他們早就知道這位寨主夫人的厲害,因此一看見西海公主出現時,已經部預先掩鼻的掩鼻,服解毒藥的服解毒藥,中毒情況不像其他各寨那樣嚴重,還勉強可以站得起身。 西海公主掃視了他們一眼,道:“剛剛是誰說的?給我自己站出來!” 黑鷹寨的匪眾們吞吞吐吐,都沒有人敢承認,半天才有 人囁嚅著說道:“報告夫人,是……寨主要我們說的……” 此話一出,倒在地上的各寨寨匪都大吃一驚,她竟是蕭冰的老婆,久聞蕭冰的妻子精於製毒,從黑鷹寨流出不少奇門毒藥到各寨,讓各寨行事十分便利,想不到這名百寨的毒王就在面前,難怪一出手就無人能敵。 此人一自首,其他的人也紛紛道:“是寨主逼我們說,我們不敢不說!” “夫人,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是奉命行事呀!” 西海公主怒視蕭冰,問道:“是你叫他們說的?” 蕭冰怒道:“是又怎樣?你被那小子騙了,還這麼不要臉地光天化日之下追他,把我當成什麼?” 西海公主又一連劈哩啪啦地給了蕭冰幾耳光,罵道:“我會被誰騙?皇上把我嫁到柔然,我都沒讓敕連克汗碰 根指頭!姓陸的小子算老幾?他是騙了我姪女!” 蕭冰被打得臉頰部紅腫了,卻目露喜色,道:“你沒有失身于陸寄風?” 西海公主又是“啪”地一耳光打下來,道:“沒有!” 蕭冰仰首哈哈大笑,道:“我蕭某一世英名,本以為要毀在婦人之豐,蒙上綠巾之謗! 幸天佑我!天佑我也!哈哈哈……” 但是地上的其他各寨寨眾卻都覺得他似乎想太多了,本來就沒有什麼英名,也不必怕被毀,更何況當眾被老婆打得像豬頭,還那麼高興。 陸寄風混入百寨之中,是曾聽見西海公主追上來的罵喝聲,但藉著人多做為掩飾,一下子就奔至深山之內,諒西海公主一時之間是追不過來的。 他奔至匪徒陣營後方時,只見到處都是堆得整整齊齊的寬木,以及做到一半的梯子,在南邊還有一處被挖得很寬闊的地基,上面已經矗起一些鷹架,不知要建造什麼。 而原本幾處簡陋的上屋,也全都被當成了臨時的工寮,堆得到處都是建材,就連才剛種下的莊稼也七歪八倒,根本就被破壞得無法住人了。百寨連的人趕走村民,逼壯丁入寨,看來真的是要圍攻劍仙崖,才會這樣大費周章。 陸寄風飄然上崖,雖然抱著千綠,但是身形、步法宛如一片被風推向崖上的輕雲,不一會兒便登至崖上。蕊仙正坐在廊前縫著一件小衣裳,眉間尺則在她身邊練笛拍譜,一看見陸寄風和千綠,兩人俱是一怔,蕊仙放下衣籃,喜叫道:“你回來了!迦羅!迦羅!陸寄風回來了……” 她喜得等不住,便入內去喚迦羅出來。 陸寄風道:“師父,山下有百寨群匪要圍攻上來,你知道嗎?” 眉間尺道:“現在知道了。” “你可有應對之策?” 陸寄風問的是劍仙崖上是否有別的通路或密室,可以讓婦女們藏身,以及利用為退敵的優勢,劍仙崖上的高人們居住了這上百年,或許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地方。 果然,眉間尺道:“應對之策?有,當然有!” 陸寄風喜道:“是嗎?什麼應對之策?” 眉間尺道:“把你丟下去,他們就不會攻上來了,反正他們也是尋你的。” 自己早該料到這個師父說不出什麼好話,陸寄風只好道:“不跟你瞎說,冷前輩呢?” 眉間尺道:“他還會在哪裡?” “我去找他。”陸寄風大步跨入屋內,進入解功室的石跆,進入梅谷。 走出通道,進入冷袖的石室,比數個月前所見更為凌亂荒涼,梅谷本是絕塵之地,但如今竹帛都已蒙上了一層灰,不知多久沒打掃過,連榻上也已積染塵土,竟像個廢墟一般。 陸寄風吃驚地奔出石室,往從前進來的方向找去,走出幾裡,便發現周圍的平地上堆了山一般高的上石,陸寄風訝然想:“冷前輩真的在開掘梅谷?” 但是又沒聽見任何聲響,陸寄風心下納悶,再往前找,兩旁原本清雅的松竹都早就七歪八倒,好像被破壞過似的。突然聽見輕微的幾下“剝”、“剝”之響,一物飛至面前,竟然沒有帶動空氣卷動之聲,因此陸寄風差點來不及防守,匆忙閃過,那巨物落在腳邊,只差不到三寸就要打中陸寄風。落下之時,竟也沒有聲響,飄然而來,飄然而落,但那是一截巨大的松樹,少說也有幾百斤。 拋出一整棵大樹,卻不擾動空氣,無聲無息,這樣的柔和內力,除了本身要有澎湃如海的實力之外,所需要的技巧、慧根更是非上智之人不能運用,令陸寄風駭然,冷袖的武功絕沒有高到這種地步! 但只一呆,他就想通了。他知道梅谷裡還有別人,只是不知道還有誰,而由這樣拋物的掌法來看……陸寄風心頭一熱,那是上清含象功!至少要練到第四級,才能這樣運用,他記得連弱水道長都還不到第三級的功力。 陸寄風心頭怔仲之時,一陣哈哈狂笑之聲已傳了過來,道:“如何?如何?我已經達到無聲無息之境了!” 聲音才一響起,白影已立在陸寄風面前,那是冷袖,須發比以前更長,美髯長披至腹,原本就魁梧的身形雖變得有點瘦,但是竟比以往還要充盈有神。 見到陸寄風,他也並不訝異,笑著一踢那截松木,道:“我的功力怎樣?” 陸寄風道:“前輩練的是什麼功夫?” 冷袖笑道:“師父顯靈,教我功夫,我是不是進步了很多?” 陸寄風道:“你見到祖師爺了?” 冷袖道:“我天天眼睛一閉就見到她。” 陸寄風道:“不,不是那個意思,你見到她人了?” 冷袖哼然,道:“她身在冰窖之中,我如何見她?” 陸寄風道:“那麼她怎麼教你功夫?” 冷袖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陸寄風急得跳腳,道:“這是不可能的!冷前輩,你剛剛運用的功力明明是……是……” 冷袖道:“是什麼?” 陸寄風吸了口氣,才道:“是……上清含象功。” 冷袖笑道:“什麼上清含象功?” 陸寄風道:“守虛無,無來去,不出入,神隨氣行,寬急得意,製而無著,放而下逸,斷想棄識,豁然貫通!” 冶袖呆了一會兒,那確實是他最近領悟出來的養氣之道,他呆了好 會兒,才道: “你……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 陸寄風道:“究竟是誰教你這些?” 冷袖吼道:“是師父!若不是師父傳意予我,我怎會突飛猛進?” 陸寄風不再與他爭執,大步往前走,冷袖道:“你要去哪裡?站住!” 陸寄風自然不會理他,縱身躍佔,冷袖已經將前面的亂石土堆給推開了好幾十丈,原本被封住的山已經清得幾乎完全開通,只剩下丈許之遠,就可以挖開冰窖了。 雖說冷袖功力高強,恐怕除了陸寄風之外,罕有對手,可是能以雙手之力挖平崩山,也實在是可怕的毅力與決心。冷袖追了過來,道:“我就快要能重見師父了,那時我便要封谷,誰也不許再下來干擾我和師父!” 陸寄風道:“現在就有許多人要來擾祖師爺安眠,恐怕我們都防不了。” 冷袖道:“如何說?” 陸寄風道:“你告訴我是誰教你武功,我就告訴你是誰會來梅谷!” “哼!”冷袖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我說了是師父就是師父!我天天在崩山前默想師父,就有個聲音數我怎樣推開這些亂石,起初我不相信,跟那聲音爭了幾天,那聲音日也煩我,夜也煩我,弄得我快要發瘋。” 就是那人要陸寄風與迦羅成親,那絕不會是司空有,當時陸寄風被迫不得不從,卻一直想不通會是何方高人。越聽冷袖說,他卻越覺得可能就是他心裡所想的那個人。 冷袖道:“可是後來我不知不覺照著那聲音的方法行氣練功,竟一日千里!我越是移開封住冰窖的土石,那聲音就越清楚,冰窖裡只有師父,一定是師父在鞭策我,好讓她重見天日!她一個人在裡頭太寂寞了,我得天天去找她,說話給她聽,為她解悶。” 陸寄風沉吟著,冷袖道:“我說完了!你倒告訴我,除了你們這幾個不識相的之外,還有誰敢闖梅谷?” 陸寄風道:“還有一事,當初祖師爺要你們離開,到處去找東西,是去哪裡?找些什麼?” 冷袖不耐煩地說道:“不過就是些尋常的東西,有什麼好問的?” 陸寄風道:“這些東西,是不是後來都用上了?” 冷袖 怔,道:“你怎麼知道?” 陸寄風道:“你告訴我,我便告訴你如何讓祖師爺復活。” 冷袖先是呆了一下,接著便露出不屑之色,道:“這回你可想錯了,祖師爺根本沒有死,她如何還需要復活呢?” 見陸寄風不語的樣子,好像要把他看透了一般,冷袖感到他似乎知道什麼重大的事,只好道:“你這小子真有點鬼,怎麼出去一趟,什麼都知道了?好吧,我當初沒有老實告訴你,但那也沒什麼,你們劍仙門,原本就是旁支,沒必要知道太多。當初師父要我去找的是玉池、金鼎、朱汞、真鉛、靈參,劉瑛的任務最簡單,只要五百年的靈參就可以了,他是富貴中人,這種東西還少了?我和勁節君同往北方找金鼎和玉池,秦嵩子相朱長沙則到南邊與西域尋朱汞、真鉛,這些東西天南地北,一時也集不全……” 陸寄風聽出要緊處,道:“北方的哪裡?” 冷袖道:“在燕代之北的一處深山裡,那裡十分難行,我和勁節君翻山越嶺,又越過了幾重惡水,才找到那個山洞……” 陸寄風心跳了起來,司空有果然知道石室的存在,她早就知道這裡有存命之法,可是為了不讓舞玄姬知道,她只叫弟子們去取物,這樣就算自己敗在舞玄姬手中,也有機會重生。 後來舞玄姬差點破弱水道長所殺,逃亡之際,與魏的先祖逃至那石室,又重新修煉,而且想必這回的修煉比以前還要有用,所以她能很快復元。至於她怎麼知道這個司空有不讓她知道的秘密,也很可能是弱水道長在被派予任務時一併聽悉,後來不知怎樣說出了口,讓舞玄姬知情的吧?他是有意讓舞玄姬知悉,還是無意中被套出來,就無人可知了。 陸寄風道:“什麼是金鼎?什麼又是玉池?” 冷袖道:“虧你被司空無那老賊調教了那麼久,金鼎便是容身之器,玉池便是養氣之槽。 你見過師父的冰棺,那就是我和勁節君從那石洞裡摃出來的千年寒冰,而金鼎則是無形之物,也就是那所石洞的整個位置方向。我們牢牢記住之後,回來繪成圖,依樣做出的,也就是這個被封的山洞。” 他望著已經快要被清完的亂石,有點感慨地說道:“我們回來之後,師父就交待我們這些東西的用法。那天……她問我們,若是她死了,我們會不會思念她?不,我們不會的,我們會隨她一起死。師父卻又說我們都能與天地同壽,但是她不想變老,若是她永遠如此美麗不是很好嗎?不,她不會變的,她就算老了,老得走不動了,也是美得不得了的老太大,” 冷袖幻想著,有點心醉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喃喃道:“可是,師父卻沒有聽進去,她說若是她死了,要我們做出金鼎、把她放在玉池中,將朱汞與真鉛化入她體內,並將靈參含在她口中,這樣她就可以長保元氣。她還說,可惜這玉池太小,朱汞及真鉛太少,否則…… 否則怎樣…?她只是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了。我和勁節君、秦嵩子都立刻說:‘師父覺得不夠,弟子再去尋來!’她卻笑笑,說不必了。” 說完,他伸手撫摸著亂石,溫柔地說道:“那晚師父就跳了下去……我們依師父之言照做,她的身體一直很冷,一直沒有活過來……但是,這麼多年了,她也一直沒有老,沒有死。” 陸寄風更是心頭雪亮,司空有以保氣之法,將自己的真元鎖住,封在玉池之中,作為一個睹注。也許她還有機會重生,但至少不會死。若是她能被放在那石室的巨大玉池、金鼎之中,那麼是一定可以復活的! 舞玄姬缺的,也只是龐大的真鉛、真汞,或是說男女的真元。 陸寄風詳細向冷袖問明了那石洞的位置,就在燕魏交境處,烏洛侯國西北,在難水之濱,極為險惡嚴寒之地。 冷袖道:“你還沒說是誰敢來侵梅谷!小子,不是你隨便說說的吧?” 陸寄風看著他,道:“舞玄姬。” 冷袖哈哈一笑,道:“我們與她,素無冤仇,她來幹什麼?” 陸寄風道:“祖師爺她……她與舞玄姬有著很深的關係……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你若是為祖師爺好,不讓她被舞玄姬所用,就擊破玉池,讓她魂消魄散吧!” 冷袖一聽,怒道:“你在說什麼?師父與舞玄姬會有什麼牽扯?舞玄姬不過是個畜牲,怎配與師父並列?你還要我讓師父魂消魄散,真是莫名其妙!” 陸寄風望了一眼那堆亂石,冷袖道:“你敢亂動,我不會放過你!” 陸寄風長嘆,道:“舞玄姬就要攻上來了,她找不找得到祖師爺,我沒把握。但是她要奪去師父真元,我一定會攔下來,將之毀滅的。” 冷袖紅著眼,吼道:“不許!你敢這麼做,我殺了你,殺了你身邊所有的人!” 陸寄風了解冷袖的心情,就像自己決定要毀若紫元靈一樣,要下的是比殘殺自己還要狠的決心。 但是陸寄風也不能再任由冷袖決定了,他沒說什麼,便轉身朝外走。他不爭論,反而讓冷袖更看出他的決心,冷袖默然著陸寄風的背影,若是陸寄風真的要毀滅司空有,雙方自然就是死敵了。如今自己功力比以往還要強上數倍,他已有把握與陸寄風一爭長短。自從練了新的武功以來,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強,能和自己對決的,似乎除了陸寄風,也沒有別人了。 一思及此,冷袖豪氣頓生,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 |
第 七六 章 魂氣散何之
陸寄風離開梅谷,出了解功台,便獨自坐在解功臺上,望著那滿室的刻圖武功,心中思緒起伏不斷。回想起司空有裂弟子之屍學武功,這邪氣的行為,又與舞玄姬何異?而司空無一手製煉出這個魔女,任由她去殺遍中原西域,卻自己躲著修煉,他得道了,留下的禍患卻要後人去承擔。 若非如此,也不會有弱水道長與舞玄姬的一段糾纏,也不會有自己的偶然重逢了。舞玄姬、司空有、若紫……竟是那樣緊密的關係,讓他不知該如何去想自己該怎樣自處。 陸寄風細想著,一生之中,與若紫相處的時光,竟不到七天!而重逢後甚至只有半天,一夜。這與二十幾年的生命相比之下,已然覺得生命太長,更何況還有好幾個、無數個二十幾年在前面等著他。他不由得發出陣陣自嘲的苦笑,如果讓他重新選擇人生,他會選擇不要認識雲若紫,因為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堅強到可以接受這樣的命運。 不管是迦羅、千綠,甚至拓跋雪,陸寄風知道自己對她們的愛都會有結束消失的一天,在她們死後,自己會傷心,可是也只是如此而已。只有雲若紫,他不知道自己那種痛苦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就好像一個永遠走不出去的圈圈,當他以為已經不再想雲若紫的時候,就會猛然發現自己又回到當初愛她的心情。 陸寄風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不出聲地喃喃說道:“若紫,你知道嗎,我覺得好冷呀……” 他振作了一下,再多想也沒有用了,只有把該做的事做完,才有解脫的一天。 陸寄風躍下解功台,走了出去,雲拭松已迎上前一把抱住他,道:“哈哈!你可回來了! 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蕊仙“咳”地一聲,不許他說,雲拭松抓耳撓腮的,似乎十分想說,可是卻被阻止著不能講。陸寄風沒去多問,道:“我師父呢?” 蕊仙道:“恩公說去看看是誰在劍仙崖下撒野,一會兒便上來。” 陸寄風道:“山下是百寨連的人,這回至少來了十寨,恐怕等舞玄姬親自出現之後,就要攻劍仙崖了……” 蕊仙大驚,道:“這……咱們在崖上過日子,又沒有……又沒有結仇人,仙後她為何……?” 陸寄風道:“師父回來後,崖上女子便藏身起來,我和師父計議抗敵……” 雲拭松問道:“那我呢?” 陸寄風道:“請雲兄保護蕊仙姐姐和千綠……” 雲拭松已哇哇大叫起來:“你直說好了!你要我和娘兒們一起躲起來,對不對?” 陸寄風苦笑了一聲,這時眉間尺也飄然而回,皺著眉道:“崖下果真是蛇鼠一窩,狐群狗黨!那些廢物只能在山腳下作怪,成不了事!” 陸寄風道:“可是百寨主卻都是高手,不能掉以輕心。師父,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找個地方先藏女眷,我們再設法阻止他們上崖。” 雲拭松道:“還有我!” 眉間尺點點頭,道:“梅谷里有多處石室,讓她們與封秋華藏在一起,應該很安全。” 陸寄風順口問道:“封伯伯情況怎樣?” 眉間尺道:“應該是漸漸在復元中了吧?冷前輩曾說最晚再半年就能完全康復。” 還要半年,看來還遠得很。陸寄風道:“我想那些寨匪只能在山下搖旗吶喊,咱們別理他們,可是那些寨主的武功不弱,我們只有兩人……” 雲拭松道:“三人!” 陸寄風續道:“……若要抵擋,便擋不了舞玄姬了……” 眉間尺一怔,雲拭松也驚道:“什麼?舞玄姬?她……她上崖幹什麼?” 陸寄風道:“她要奪取祖師爺的真元,我想她得手之後就會離開,可是我們不能讓她得手,她這是要煉養若紫為妖的,我必須守在侮谷,伺機擊散祖師爺的元靈。” 眉間尺喃喃道:“冷前輩會跟你拚命。” 陸寄風道:“那也沒法子……” 他一轉頭,突然看見蕊仙神情淒然,好像要掉下眼淚似的。陸寄風一急,道:“蕊仙姐姐,你怎麼了?你別害怕,不會有事的。” 蕊仙擦了擦眼淚,望著陸寄風,道:“我不是怕,你好大本事,我不怕,我是心酸。” 陸寄風更奇怪地看著她,蕊仙道:“你回來了這半日,不要說見,你連問,都沒問過她一聲。” “誰呀?”陸寄風仍莫名其妙。 蕊仙瞪了他一眼,千綠忙道:“公子,你快去看看小夫人吧!小夫人很想念你,知道你回來了,她一定很開心。” 陸寄風這才注意到迦羅竟一直不在,忙問道:“迦羅呢?” 蕊仙道:“她在房裡休息,你快去見她,別讓她生氣,對她身子不好。” 陸寄風道:“她病了?怎麼一直沒出來?” 眉間尺揮手道:“滾滾滾!你快滾去她房裡看看她,我來想想怎麼應付那些妖魔小丑!” “可是……” 再怎麼說,擬定對付舞玄姬的對策,都才是第一要緊的事,可是眾人卻異口同聲,都要他先去見迦羅。迦羅不肯出現,也不出來接自己,想必是小性子又發作,正在鬧彆扭。陸寄風只好轉身朝她的院落走去,心中想了一通安撫她的話。 一到了兩人共居的小院,陸寄風便感到有點奇怪,外面原本栽植的一些花朵都被剷除了,看起來冷冷清清,十分空曠。 陸寄風推開房門,門窗全部關著,看起來更是陰陰沉沉,宛如墓室。他步入房中,繞入內室,笑道:“怎麼了?大白天躲在被窩裡生悶氣?” 床榻上的身形微微動了一下,虛弱地說道:“關上門,光曬得我頭痛。” 那是迦羅的聲音,陸寄風心想:“原來真的生病了。”便轉身關上房門,才步近床榻,柔聲道:“迦羅,你怎麼了?何時病的?” 迦羅始終背對著他,陸寄風坐在她身邊,只見她雙眼閉著,蛾眉微棗,眼淚滑過了臉旁,頭髮略顯得有些散亂。陸寄風輕輕以手指梳撫著她的頭髮,發覺她的臉色蒼白,而且好像有些浮腫。 陸寄風驚道:“你真的病得不輕!我看看!” 他伸手入被中欲拉迦羅的手出來探脈,便是 怔,乍晌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道: “迦羅……你……” 迦羅無力地睜開眼,含笑望著陸寄風,輕道:“冷前輩說是男孩,我有了小陸寄風了。” 陸寄風呆然,迦羅似乎十分疲倦無力,道:“你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你叫我別去找你,我沒有。” 陸寄風心頭一陣激動,緊握著迦羅的手,道:“對不起,我不知道……若是知道我就早點回來,讓你早一點見到我!” 迦羅一笑,輕道:“你有沒有天天想一想我?” 陸寄風心中大愧,這幾個月以來,他到底想過迦羅幾回?恐怕是用數部數得出來的。可是此時此刻,他也不得不說謊,輕道:“我天天記掛著你,擔心著你,你是我的妻子,我怎會忘懷於你?” 迦羅無力地點了點頭,笑著閉上眼睛,道:“我也是。” 陸寄風除靴上榻,躺在她身邊,手臂穿過她的肩頸之處讓她枕著,一手撫摸著她的臉,與她相望。迦羅原本柔軟豔麗的嘴唇,現在卻蒼白乾澀,雪白無瑕的肌膚也變得黃腫浮斑,她道:“你別看我,我如今醜死了……” 陸寄風輕摸著她的臉,道:“不,你如今最美。” 可是,迦羅怎會虛弱成這個樣子?他伸手去探迦羅的脈氣,原本中和的陰陽之氣,竟都微弱至極,不知消失到什麼地方去,讓陸寄風感到十分奇怪。 門外,蕊仙的腳步聲栘近了,道:“陸公子,我給迦羅的藥拿來了。” 陸寄風應了一聲,隨手一揮,掌氣輕輕推開門。蕊仙端著藥進入房內,見他們並頭躺著,微微一笑,道:“你來餵她吧!這是冷前輩開的藥方,若不是這個,迦羅老早沒命了。” 說著,又是聲音一哽,幾乎就要哭出來。陸寄風奇道:“迦羅的底子有這樣薄嗎?” 蕊仙道:“冷前輩說……” 迦羅道:“沒什麼,你不要擔心。” 陸寄風望著蕊仙,道:“冷前輩說什麼?” 蕊仙道:“說迦羅受氣未完全,還是個中陰之體,現在就懷上孩子,還是你的孩子,陽氣甚重,她受不來的,冷前輩勸她再與你同修幾年,體內陰陽都固了,再生孩子,可是迦羅她……她就是不聽,拖到現在,也……也來不及了。” 陸寄風聽了,又驚訝又痛心,道:“你怎麼這麼傻?為何不聽冷前輩的話?” 迦羅倔強地閉著唇,臉上面無表情。原來是自己的骨肉吞去了迦羅的元氣,若是陸寄風再晚個幾天回來,恐怕迦羅已經連命都耗盡了。 陸寄風又氣又急,嘆了口氣,也不忍責罵迦羅,只好接過了藥,對蕊仙道:“你去歇著吧,我來。” 蕊仙點了點頭,退出去了。陸寄風扶起迦羅,動作小心地餵她喝下藥,一面問道:“你怎麼不聽冷前輩的話?我們都還年輕,來日方長,未必非要這孩子不可。” 迦羅的聲音微不可聞,輕道:“我怕……怕你再也不回來了……” 陸寄風一呆,迦羅的眼淚一滴滴地濺進藥湯裡,道:“我知道你不想留在我身邊,能生個你的孩子,我就開心了……這樣,就算你永遠不回來,我……我也還有個人可以看,可以想。” 陸寄風一面替她抆淚,一面抱著她,在她唇上一吻,道:“你要相信我,自從娶了你,我便想著要一直照顧著你,直到你死去為止。” 迦羅望著他,問道:“是真的嗎?” 陸寄風微微一笑,道:“真的,只是我目前還未辦完俗事,你連這段時間,都不能等我嗎?” 迦羅邊擦著眼淚,邊笑著點頭,道:“我以後會乖乖等你,不再疑心你。” 陸寄風也微微一笑,抱著迦羅,當晚兩人自是款款絮語,情致纏綿,迦羅時昏時醒,陸寄風都沒有放開懷抱中的她。 次日一早,天色才明,便聽見一聲巨響,自遠處傳來。陸寄風驚起,出房門看看怎麼回事。 眉間尺和雲拭松也都奔了出來,朝前方的平台趕去。只見冷袖站在崖邊,舉著大石,對崖下喝道:“給老子滾下去!” 冷袖將上千斤的巨石往下重重一砸,但聽嘩啦之聲,喀喀之聲不絕,摧枯拉朽,間夾著煙塵滾滾,哀號驚呼。 陸寄風等三人趕上前,踩在邊緣的石板道往下看,絕崖峭壁上,竟已昇出許多極長的天梯,要攀上崖頂。陸寄風大吃一驚,這些匪眾人再多,也不可能做出萬丈樓梯。他定神細看,等煙塵逐漸散去,才慢慢看清楚了,原來這些匪眾是從山腳下起每隔半丈就打入腳樁,慢慢地爬上來的,再崖中有不少凹凸起伏之處,甚至大可容數人,在山腰的立足峽地,也守著不少匪眾。等爬到接近之時,百寨架好的天梯才伸向崖去。 這十來位寨主的每一寨都各自加緊趕工,頗有別苗頭之勢,因此進展頗快,應是百寨連近年來最有效奉的集體行動。但是冷袖居高臨下,一掌就轟得好幾座天梯飛摔下去,消失在雲煙之中,一起被打下去的人就更不可數計了。 那好幾十具天梯及足樁,都被冷袖的巨石或真氣給轟得稀爛,隱約只看見有幾撮寨匪,躲在崖壁的凹洞中,朝上探頭探腦。 他們若要再重做天梯,至少也還要幾天的時間,陸寄風和眉邊尺互看一眼,都在想著一樣的問題。那些寨主到現在還不親自出馬,一定又是內部還沒協調好之故。 冷袖見無人能再上來,撣了撣衣袖,對陸寄風一瞪,道:“這些就是你說的攻山之人?” 陸寄風道:“他們只是先鋒卒子,還會有舞玄姬的爪牙之輩……” 冷袖啐道:“這種先鋒,沒的污了此地!” 他憤然離去,不欲與眾人久處。 陸寄風和眉間尺相顧苦笑,眾人人屋商議,看來還是先把女眷都送到安全之處藏匿,較為妥當。 陸寄風和眉間尺還沒坐定,又聞得外頭一陣喧嘩鼓譟,被困在山腰上的群匪竟齊聲大叫: “陸寄風卑鄙無恥,負心薄倖!一生中玩弄 女無數,好色下流!” 另一邊則有人大叫;“劍仙崖,沒瞻子!有膽就下山大戰,省得寨主收拾你們!” 西面的人則是鑼鼓齊響,唱起歌來:“平陽有個青梟寨,和平善良又勇敢,美麗長江流不盡,有如寨主的鄉愁……啦啦啦……鄉愁呀!男子漢的眼淚不輕流……” 歌還沒唱完,罵陸寄風無恥那邊聲勢稍屈,口號是臨時想就,喊得不整齊,氣勢便小了,不如青梟寨練習已久。他們全嘩啦亂叫,企圖掩過青梟寨的聲音。而罵陣的那邊也很快加入混亂之中,叫道:“青梟寨歌最難聽!” “別唱啦!這首是抄我們白鷗寨南宮寨主的大作!” “我們寨也在長江邊,你們少亂唱!” 眉間尺沒領教過百寨連的這些花招,一時瞠目結舌,道:“這……這是在幹什麼?” 陸寄風道:“心戰。” 雲拭松被吵得受不了,叫道:“***,叫他們閉嘴行不行?” “恐怕不行。” 這時,但見一道人影飛似地卷了出來,奔至崖邊,仰首長嘯,悠長震耳的獅子吼,像是萬鈞雷霆般沉沉地打下,幾乎吼得地面也震動起來。 冷袖的 吼半晌方絕,而崖下的匪眾亂敵噪音也全部安靜,冷袖叫道:“再給我鬼叫,老子就下去殺人!” 陸寄風擔心冷袖的獅子吼會驚動迦羅,上前道:“冷前輩,快讓女眷下梅谷躲避,這些人交給我吧。” 冷袖怒瞪陸寄風,道:“你回來就沒好事!” 陸寄風只得無奈一笑,他到房間去抱起迦羅,道:“舞玄姬要打上來了,你先到梅谷避避。” 迦羅拉住他的手,道:“很危險嗎?” 陸寄風道:“這倒不會,只是有件要緊之物,千萬不能讓她奪去。你不必擔心,好好在梅谷躲著,別讓我為你分心。” 迦羅點了點頭,讓陸寄風抱他人解功密室,眾人一起下崖,冷袖引他們到北方的另一個石室,連陸寄風部不知有此地。一推開假山門,室內便傳出一陣高雅的清香。 室內只有一榻,趺坐其上,閉目垂首的男子,正是封秋華。他神情祥和,卻似乎沒有發覺眾人來到,陸寄風感到有些奇怪,問冷袖道:“封伯伯他現在怎樣了?” 冷袖不悅地說道:“你以為我會醫死他嗎?” 迦羅一笑,道:“寄風哥哥,他已快好了,只是心脈還沒有全好,現在五竅未通,所以像個無知覺的人。等他的心脈好了,五竅自通。” 陸寄風記得當初封秋華確實是被傷心脈,可見冷袖的醫法完全正確,是不必他擔心。陸寄風放下迦羅,蕊仙和千綠幫忙為她鋪席覆被,兩女都侍候得十分靈便,比陸寄風熟練得多。 迦羅握著陸寄風的手,道:“真的不會有危險嗎?” 陸寄風笑了笑,道:“你只管放心吧!” 迦羅點了點頭,轉頭對無知的封秋華一望,眼神有點複雜。 陸寄風交代眾女好好藏在此,解了圍自會來接她們,便與眉間尺、雲拭松一同出去,冷袖又關起石門,外表上再也看不出這山裡有間石室。 冷袖把他們又全趕走,不讓他們在梅谷久待。陸寄風與眉間尺等人再上去,四下一片寂靜,沒有了那些女眷,劍仙崖一下子就變得一點聲音氣息也沒有似的。 山腰上的眾匪倒是沒有再吵鬧,但他們何時又會再這樣子來一下,誰也不知道。 陸寄風看了看崖下,雲煙浩渺,並無動靜。若是十個寨主一同攻上來,自己可有法子擋住他們?他正想問眉間尺昨晚想出了什麼好計策,轉頭卻不見眉間尺,甚至沒看見雲拭松。 他們跑到哪兒去了?陸寄風想了想,也不去找,只回想著自己對付過的幾個寨主身手拳腳,一面自己比畫著,想著拆解之招。有時似感到不大對,便隨手取過樹枝,在地面上畫著。 轉眼間便拆了幾名寨主的慣用招式。 他一面回想著,昨天似乎也見到過那位姓穆的長臉寨主,他的功夫以陰森狠惡見稱,攫眼撩陰都來,倒是沒什麼大開大闔之處,只要以極大的武功把他困在當中就可以了;另一位周偃頗笨,使的則是大刀大斧,反而要以點穴等較細微精準的手法對付。 可是不知道除了蕭冰之外,還有誰是熟識的。陸寄風沉思不已,一旦極為專心,便完全感覺不到周圍的聲音動靜,不知何時,身邊竟已立著數人。 陸寄風吃了一驚,那七人竟全部負手在背後,靜悄悄地看著地上的痕跡,非常專心。他們之中有妍有媸,有僧有道,成員頗為雜亂。 但他們全體出現卻不動聲色,武功自非庸手,可是陸寄風並不認識他們,只特別看見其中一人容貌俊美,身形修長,穿著一身質地輕柔的白衣,十分引起注意。 那幾人看了一會兒,不時默默地點點頭,對陸寄風所破解的方位來勢,竟十分同意。 那群人看了不一會兒,身後的絕崖上幾道身影一閃,又躍上來三個人,這回全是熟面孔,正是周郾、穆少艾,以及蕭冰。 他們落在那七人旁邊,與之同列,對陸寄風冷然注視著。 蕭冰搖著他的羽扇,對陸寄風一拱手,道:“陸君別來無恙?” 他臉頰上多了幾道抓痕,讓陸寄風大奇,遂也拱了拱手,道:“蕭君也無恙。” 蕭冰正打算說些打架前的場面話,冷不防瞄見那六、七名先到的寨主,正專心地低頭看著什麼,他眼睛一瞄到那些地上的簡圖,起初不以為意,猛見穆少艾大叫:“不許看!不許看!” 他一個箭步上前,連忙抬腳抹去地面上陸寄風所畫的麻姑玉指破解法,可是卻故意不抹去旁邊蕭冰的驚濤駭浪掌氣破解法。 蕭冰這才一下子領悟過來,急忙也伸腳塗去那些簡圖,喝道:“觀它人武學,非但無禮,且傷和氣!諸位寨主這是何意?” 那名容貌俊美的寨主冷冷地看蕭冰一眼,沒說什麼,另一名矮膽的寨豐滿臉堆笑,道: “這是蕭寨主的功夫?我還真不曉得,蕭寨主的武功不是昨晚跟貓打架時都盡展了嗎?” 蕭冰連忙一按瞼上抓痕,昨晚陸寄風這個衰星引來了他又愛又怕的老婆西海公主,兩人一見面少不得一番串打腳踢,清算夫妻間的帳。蕭冰還不至於不濟到打不過西海公主,但是既是恩愛夫妻,打起來又怎會真的動真氣爭腳?他又怎會真的不讓西海公主痛毆幾下,以示真心?因此兩人從黑鷹寨追打到白鵬寨、青梟寨……幾乎是巡場一遍,眾人都觀摩到武功高強的蕭冰被老婆修理,有的還以為蕭冰的身手不過如此。 穆少艾冷笑幾聲,道:“要破你的功夫,誰還用去看這些法門?一個潑婦你都對付不了,所謂娶妻娶德,蕭寨主為了美色自棄夫綱,丟盡了百寨的臉!” 他雖口中這樣說,其實卻是妒意甚深,他的老婆雖多,但全是或醜或肥,一輩子沒機會見到什麼美女。見到蕭冰的老婆這麼美麗,心裡大不是滋味。 蕭冰對陸寄風道:“哼,蕭某絕學無數,又何止驚濤駭浪?你以為這樣就足以令我束手了嗎?也太小覷我羽扇絕塵智無雙了!” 那膽短漢子微笑道:“說得極是!蕭寨主武功高強,這負心薄倖的小子就是知道了,昨日才會落荒而逃,免得被寨主捉姦在床。” 昨天西海公主追殺陸寄風,也是眾人所見,雖然蕭冰已經派手下到處去解釋:他老婆是為了替姪女兒出氣,才追殺陸寄風。可是百寨匪眾本來全是好事之徒,故意越描越黑,認定是蕭冰的老婆被陸寄風甩了,才會當眾追殺。 蕭冰怒氣填胸,道:“風老大!你少賣乖,三句話便招惹到拙荊身上!她的銷魂風你還想再嘗一遍嗎?” 西海公主昨天所散的毒煙,眾人餘悸猶存,風老大不敢再取笑蕭冰,只是依然一臉和氣地笑道:“哪裡,哪裡,蕭寨主何必這麼認真呢!我風某與蕭寨主同事多年,這點兒玩笑就開過火了,蕭寨主大人有大量,不記小人過。” 周郾把腳一跺,地面轟地一震,眾人都望向山一般高大的周郾,周郾將扁斧一揮,哇啦吼道:“你們去旁邊吵,不許和我爭殺陸寄風的頭功!” 此話一出,那九人果然自動往後退了一大步,沒人跟他爭。風老大笑道:“周寨主武功第一強,第一 ,這個頭功自是周寨主囊中之物了!” 周郾得意地哈哈大笑,笑聲震得落葉颼颼,令人耳膜生痛。 周郾揮斧跨至,道:“陸寄風,納命來!” 陸寄風但聞呼呼風響,扁斧已經卷地橫掃而來,陸寄風輕身一側,身子滑溜轉至周郾身邊,一指點向他腴下破綻,周郾急忙收了斧勢,卻口中發喊,以左手撲上來要抓陸寄風的腳。 他這抓法有若地痞流氓,但卻十分靈巧,令人防不勝防,陸寄風身子一拔,只看似閃身,足尖卻在周郾心口、額頭,各點了一下,飄然而退。周郾要害被連點兩下,大驚失色,急躍後守住,暍道:“他奶奶的,這小子不弱!” 陸寄風那兩下足尖點穴,只是臨時想出的脫敵之策,其實匆忙之中,哪有餘力眾氣點穴,所以只是虛招罷了,並無威力。可是任何人的心口、額頭這麼重要的地方被敵人一碰上,部難免驚慌失措,周郾自不例外。 陸寄風看了看他們,九寨主皆束手不助周郾,想道:“他們想看我如何破周郾的功夫,好偷偷學去。哼,百寨這群烏台之眾,難怪總不能成事!” 陸寄風心念一動,已躍過周郾,晃至穆少艾面前,一掌往他身上拍去。穆少艾一聲冷笑,右手食指中指作勾,朝陸寄風雙眼勾去。陸寄風尚未到他近前,半空中再一個勁翻,竟已至穆少艾身後,雙掌朝他背上一推,道:“去!” 穆少艾一驚,被陸寄風推得往前幾步,陸寄風又已飄然回到原地,道:“一個一個來太麻煩,不如兩個一起上,省得在下各各收拾!” 他這等狂言一出口,眾人大驚,一名灰衣漢子道:“你要以一對十?” 陸寄風哈哈笑道:“然也!” 風老大似乎不敢相信,那灰衣漢子指指地面,道:“你破得了周郾、蕭冰、穆少艾的幾招破功夫,就以為百寨無人了?” 陸寄風笑道:“匆忙之中,在下哪裡想得出破招?這些並不是我想的。” 另一名披著頭髮,卻穿僧袍的瘦白漢子問道:“我想也不是,你是哪裡學的?” 陸寄風道:“哪裡學的並不重要,天下百寨的功夫,本人早已習遍、破遍,不信你們可以來領教領教!” 眾人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僧袍漢子喝道:“胡說瞎道!這怎麼可能?你從哪裡學來? 說!” 陸寄風笑而不語,那副有把握的樣子,令其他九名寨主都半信中疑,腦筋轉得快的風老大想道:“陸寄風武功高強不世,與聖女作對許久,想必有些真本事。最奇的是劍仙崖這鳥地方,一向與咱們無冤無仇,聖女老人家卻要我們圍攻,滅了劍仙崖,卻是為什麼?難道…… 崖上有天下各家的武功秘笈?這小子的武功才會這麼高強,誰的功夫怎麼破都一清二楚?” 他心頭大動,若真是這樣,地面上的功夫就很可能是陸寄風臨時查到的破解法,他正在默記以臨場運用。他看那幾招破解,既精妙又出人意料,早已十分羨慕,若能得到這劍仙崖的那些秘岌,實為莫大的好處。 那僧衣漢子還在追問:“你倒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陸寄風道:“少廢話,出招吧!” 他掌間蓄氣,故意便朝那僧衣漢子擊去,他這掌蓄滿真氣,鋒銳不下于利刃,來勢洶洶,憎衣人急舉刀相迎,陸寄風卻半路驟轉攻勢,掌中真氣送出,將那僧衣人的刀刀推向旁邊的灰衣人。 灰衣漢子急忙大退,喝道:“龍寨主!你幹什麼?怎麼殺我?” 姓龍的寨主怒道:“誰叫你不閃遠點!” 姓風的寨主無聲無息退到較後面,不想與陸寄風先交上手,打算再觀望觀望,而那名俊美寨主已身子輕飄,欺上前來。陸寄風眼前一花,但覺左右兩道真氣電也似地射來,陸寄風左右開弓,將雨道真氣各自住旁揮去,啪啪兩聲,打中了兩旁的兩名寨主。 那兩人都叫起來:“南宮碎王!你幹嘛?” “也倒戈嗎?” 姓龍的寨主怒道:“我沒倒戈!那個‘也’是什麼意思?” 那俊美寨主原來叫南宮碎玉,陸寄風覺得自己好像聽過他的名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他手上真氣一收,陸寄風才看清原來他揮出的是金、銀兩條帶子,以金銀帶做為武器,果然頗為符合這位寨主的容姿。 本以為這樣俊美的男子,風範也會有所不同,誰知道他收了帶,怒道:“倒汝高堂之戈! 本寨主忠字當頭,怎會倒戈?是看你們彼高堂的沒啥谷余之用,只好彼高堂的出手!這小子,真彼高堂的邪門!” 陸寄風一呆,雖然南宮碎玉話中的意思他聽得懂,可是一細究,又聽不大懂,他的話是引經據典,還是用辭高深,怎會很多處都聽不大了解? 陸寄風一時之間絕不會想通,南宮碎玉以優雅出名,絕不口出穢言,所以他的話翻譯得普通一點,就是“倒你媽的戈!本寨主忠字當頭,怎會倒戈?是看你們他娘的沒啥屁用,只好***出手!這小子,真***邪門!” 此時陸寄風無暇去理會南宮碎玉的微言大義,他急著邀戰,以一抗十,遂再出招襲向南宮碎玉,南宮碎玉手中一對金銀帶急舞,護住身前,被逼得連連退後。陸寄風指氣“嗤”地射去,南宮碎玉束髮的帶子被射斷,一頭長髮披散下來,更美如婦人,他邊閃邊叫道:“哀哉!哀哉!自伯之東,首如飛蓬!” 聽他喊這句子,陸寄風還以為他是在喊招名,寸是見他一對玉帶如蛇如蛇,霹啪攻擊,沒半招是合這兩句的意思,不禁感到大怪。蕭冰打架雖也愛念幾句狗屁不通的詩文,還在可以理解的範圍內,這位南宮碎玉卻完全的不知所云。 陸寄風掌氣挪移,將兩條玉帶左右引導,不時啪地打中那位寨主,或嗤地掃向這位寨主,弄得眾人怨罵之聲四起,道:“南宮碎玉!你彼高堂的打我幹什麼?” 南宮碎玉一面急與陸寄風過招,一面怒道:“你們不出手,要我一人獨鬥嗎?真是知音苟不存,已矣何所悲!” 陸寄風這下聽懂了,原來這南宮碎玉滿口詩詞,卻全用錯地方,陸寄風啞然失笑,道: “少廢話!你們這是沆瀣一氣,犬豸同槽,愚公移山,精衛填海!再不一起出手,管教你們新亭對泣、秋扇見捐!” 南宮碎玉冷笑道:“看不出你還有點墨水,很好,殺你也不辱我的跳梁之技了!” 陸寄風差點笑出來,自比武功為跳梁小醜,實是罕見的斷章取義。南宮碎玉的兩道腰帶像鐵條似地筆直打來,陸寄風一提真氣,凌空再帶上一點,便踢向兩旁的兩名寨王,轉為攻取他們。 他們急急揮拳掌相護,一人攻陸寄風上盤,一人橫掃陸寄風下盤,南宮碎玉玉帶又變幻莫測,攻勢奇絕,陸寄風一時之間左拒右製,無半點閒空。 其他七人也紛紛躍入戰局,心裡想的都一樣,那就是絕不相信陸寄風可以以一敵十。誰知道陸寄風以一敵三或許吃力,以一敵十卻變得輕鬆,因為各寨主都想看陸寄風如何破其他九人的招式,而不想自己的招式破法被其他九人看見,所以出手各自保留不少,陸寄風遊走其間,輕鬆裕如,不時擊中誰一式,點破誰一招,而其他的人看了,越加認為陸寄風真的各寨的功夫都懂,心裡也更為恐懼。 此時,一陣清清的香風,隨著玉佩叮咚聲,由天邊傳了過來。 接著一道白色錦緞不知由何方筆直飛伸,啪地一聲,纏卷在屋梁上。 陸寄風被十寨主纏鬥,無暇分身,只見那條沿展的錦帶上,飄飄然地走著一道綽約的姿影,足環叮咚,玉佩敲搖,正是舞玄姬。 |
武林痴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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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神偷賭仙天魔女 邪僧怪道無情尼 細數天下英雄榜 一幫二堡三刀客 這是一位性好舞文弄墨的武林朋友所寫的一首打抽詩,詩中所列十二位江湖豪客,俱是一等一的頂尖人物,雖說此詩尚有遺珠之憾,但已十得其七八矣。 住在洛陽城的大刀錢四海,就是三刀客之一。 這日一大早,錢府的黑漆大門未打開,就聽到有人在裡面大聲嚷嚷叫罵。 不久,大門開了,呼地一聲,像是被人丟垃圾、棄破爛似的扔出來一個人。 那是一個男孩,生得眉清目秀,一雙眼珠子骨碌碌的,一看就知是個鬼精靈。 男孩身手不俗,被人從門裡擇出來,依然毫髮未傷,一式“懶驢打滾”,接變“鯉魚打挺”,便一塵不沾地挺身站起來。 門內緊接著衝出來一男一女,男的大約二十上下,一臉的蠻橫驕狂相,是錢家的長子錢大進。 女的十七八歲,膚白勝雪,白裡透紅,是錢家的大小姐錢純純,此刻正怒目相間,兇得活像一只母老虎。 只聽錢大進破口大罵道:“張小仙,告訴你,我們錢家是可憐你,才叫你來挑水劈柴打什的,你居然膽大包天,竟敢暗中偷學錢家的絕世武功,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滾!馬上給我滾!” 錢大進的話甫落地,張小仙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答腔,他妹子錢純純已搶先說道:“野小子,你最好放明白點,老鼠肉永遠上不了餐桌,喇叭花也休想插進花瓶去,天生的賤命,只配趕牛放羊種莊稼。滾吧,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姑奶奶要是再見到你勾引我妹妹多多,小心我打斷你的狗腿!” 突聞一個銀鈴似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姐姐,別說得那麼難聽好不好,其實阿郎挺好的,人又聰明,文才武功頂呱呱,做下人已經委屈人家了,連爹都在私下贊不絕口,別趕人家走嘛。” 隨著這一陣陣話語,大門口又多出一位與張小仙年齡相仿,頭上扎著兩條長辮子,身穿紅衣,一臉純樸,貌相甚是清秀精靈的姑娘,正是錢家二小姐錢多多。 錢多多長著一對黑白分明會說話的大眼晴,一眨一眨的瞧著張小仙不放,同情之心溢於言表。 同時,口中說話,腳可沒停,本欲衝過去,跟張小仙站在一起,被她姐姐錢純純硬生生的給拉住不放。 被錢多多稱作阿郎的張小仙,聞言剛剛叫了一聲:“多多。”以下的話還不曾出口,錢大進便截口說道:“多多,不許你多嘴,最好乖乖地站在那兒別動,這小子頭上生瘡,腳底流膿,壞透了,偷學我們家的武功不算,還想拐騙你,這種人留他不得。” 錢多多不以為然,反駁道:“哥,這話不公平,你們純粹是嫉妒,妒忌阿郎比我們聰明,什麼事都比我們學得好,況且是我主動跟他要好,小仙並沒有拐騙我。” 這話不禁惹惱了錢純純,氣得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連聲喝斥道:“羞羞羞,憑咱們錢家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怎麼可以降尊,結交一個小混混,下三爛,也不怕給爹丟臉,笑掉江湖朋友的門牙,虧你說得出口,真羞死人啦。” 多多不甘示弱,據理力爭道:“姐,你說話可不要出口傷人,小仙哥是我們在學堂裡的同窗好友,只因家庭遭變故,中途輟學,不得已才自食其力,到外面來打工的,何況已經得到爹的同意,你們想要他走,也必須取得爹的許可才行。” 錢大進冷哼一聲,道:“哼,別給他臉上貼金,更不必替他隱瞞事實真相,在洛陽城,誰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壞坯子,當初是因為抽煙鬧事,目無尊長,被鴻儒學堂的仇老夫子給開除的,哪裡是家過變故,簡直是睜眼說瞎話,滿口的胡言亂語。” 語音一頓,繼又說道:“兩年多來,他一直在各茶樓酒肆,甚至賭坊妓院鬼混,沒有一個地方能夠安安穩穩地呆上三個月,也沒有一個地方不是被人趕走的。” 是的,錢大進的話大都是真實的。兩年前,當阿郎十二歲的時候,的確是因為抽煙鬧事,給老師仇水閣取了一個“臭水溝”的外號,才被開除的。 開除之後,他不敢回家,只好在外面鬼混。 他在茶樓當過差,在酒樓端過盤子,在妓院提過大茶壺,在賭坊侍候過好幾位大老千,鏢局、武館、綢緞莊他都乾過,還撿過破爛,拾過荒,放過牛,牧過羊。 只是,或則由於志趣不投,或則由於出了紕滑,少則數日,多則一兩個月,便拍拍屁股離開了。 不過,這小子卻得天獨厚,天賦異稟,幹什麼是什麼,學什麼像什麼。 論文才,一目十行,有過目成誦的本事。講武藝,不管拳掌刀劍,輕功暗器,一看就會,一點就透,尤其是賭技,洛陽的賭徒沒有一個不豎大拇指。 別看他僅有十四五歲年紀,論社會經驗己遠超過一個成年人。 當然,他已經闖出字號,在洛陽擁有極高的知名度。 是名人。 是有名的小混混。 更是同伴心目中的大英雄。 在錢多多的心目中,阿郎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英雄,方待再出口為張小仙爭辯,錢純純怒不可遏地道:“好了,多多,別再替他這掩,小毛蟲就是小毛蟲,不可能變成一條龍,再說趕他走本來就是爹的決定,咱們家這座廟太小,擺不下他這個大菩薩。” 張小仙終於等到一個說話的機會,雙手插在口袋裡,歪頭,撇嘴,瞪眼,一開口就像是吃了炸藥似的:“哼,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用不到你們來趕,小爺我鄭重宣布‘開拔’!” 這小子可真幽默,人家已趕他走,他竟然還如此大言不慚。 尚不止此,阿郎還有進一步的要求:“姓錢的,上個月的薪水,以及打發‘費’你們錢家理當照付。” 錢純純挑眉瞪眼地道:“呸!犯了我們錢家的規矩,掃地出門,還敢要薪水,門兒也沒有。” 阿郎並未生氣,反而冷笑一聲,道:“怎麼,想要耍賴?告訴你,玩橫使刀,我是老祖宗,你還差一大截,不要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小的不給找老的,這一筆帳將來我會連本帶利找錢老頭要回來,咱們後會有期,再見啦!” 他伸出右手,揉了揉鼻子,提足揚長而去。 這兩年多來,張小仙一直在外面廝混,家裡的人卻以為他仍在學堂裡上學。每逢初一、十五,是阿郎回家省親的日子,老頭子跟老太婆,少不了要循例考較一下他的文事武功,小仙仍天縱奇才,每一次都能順利過關。 別看張小仙調皮搗蛋,一腦子的鬼主意,卻頗懂孝道,每次回來,總會帶些好囈的東西給兩位老人家。 今天是十五,正好又是阿郎該回家的日子。 可是,他已經被錢家趕出了門,這個月的薪水分文未拿,從家裡帶出來的學費,早已跟弟兄們朋分花光,連買一塊豆腐乾的錢也沒有。 “小事,沒關係,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山,再大的困難也難不倒我張小仙,找菩薩去藉!” 心意一決,馬上精神百倍,哼著小調,邁開大步,一頭闖進附近的一座寺廟。 這是個小廟,只有五間佛堂,兩排配殿。但香火卻很盛,捐獻箱裡存放著不少香油錢。 院子裡,正有一個老和尚在掃地,張小仙滿臉堆笑地道:“老師父,早啊,我家爺爺奶奶臥病不起,小可是來給兩位老人家祈福的。” “阿彌陀佛,善哉!”一名和尚聞言甚是感動,雙掌合十,先宣了一聲佛號,然後笑呵呵地道:“難得小施主有如此孝心,菩薩一定會保佑你們的。” 張小仙頷首為禮,不客氣地跨進佛堂,當真跪在神前祈告起來:“菩薩,弟子張小仙,因有急用,不惜藉高利貸,想告貸白銀二兩,他日有錢,定當加倍奉還,絕不食言。” 說罷,直撲捐獻箱,手起手落,一塊二兩的碎銀子己被他弄到手。動作敏捷,手法乾淨利落,縱然是職業扒手,也不過如此。老和尚雖心中不快,但也無可奈何,眼睜睜看著張小仙出了寺廟。 錢弄到手,張小仙好不得意,買了一只燒雞,兩斤醬肘子,一盒綠豆糕,一包糖炒栗子,外加二斤燒刀子,歡天喜地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阿郎是天生的樂天派,剛才的那些不愉快早已忘到九霄雲外去,一面放步疾馳,一面還在揮拳出掌,苦練輕功暗器等絕活,偶爾還會吟一首小詩,或背上一段子曰長、子曰短的古書,以備應付老頭子與老太婆。 小仙的家並不遠,就在洛陽城南伊川縣北邊的七裡坡。 七裡坡,坡長七裡,住戶零零落落,總共也不過才百十來戶人家,靠近長坡頂端,山腳下,一大片松林深處,有三間簡陋的小木屋,就是阿郎的家。 到得門口。張小仙整理了衣服,扯直嗓門嚷嚷道:“張爺爺,張奶奶,我從學堂裡回來啦。” 奇怪,往日只要他喊出聲來,老頭子老太婆就會忙不迭地迎出來,今天卻靜悄悄地全無聲息。 “好,居然敢開我的玩笑。等一下看我怎麼整你們兩個老不死的!” 心裡想著,已跨步踏進屋裡去,他馬上發現情形不妙,一向井然有序,而又異常整潔的堂屋,不知怎地,衣服什物亂糟糟散滿一地。 椅子翻了,桌子碎了,老兩口的臥室是零亂不堪,小仙的房間同樣被人搜查過。 然而,找來找去,就是沒有老兩口的蹤影。 “張爺爺,張爺爺!” “張奶奶,張奶奶!” 喊也是白喊,四下寂然,根本無人回應。 張小仙心裡想,張爺爺張奶奶都是身懷絕技的一流好手,誰能把他們老兩口怎麼樣? 可是,從家裡的情形看來,分明是有強敵闖入,這又不由得他不緊張,像是一只沒頭蒼蠅似的,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四處搜尋一遍,見無所獲,隨即一陣風般衝出去,打算到最近的鄰居王大嬸家問一問。 誰料,才奔出去十丈多遠,恰巧王大嬸正迎面而來,老遠就大聲喊叫道:“小仙仔,你回來的正是時候,大嬸正愁找不到你呢。” 阿郎緊走幾步,迎上去:“大嬸在找我?” 王大嬸擦了一把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可不是嗎,大嬸正要到你們家去。” “有事?” “我沒事,是你們家的老爺子老奶奶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好像是有人到你們家去偷東西,被老兩口發現追出來,彼此一言不合,就打起來了呀。” “來人一共幾個?” “起先只有一兩個,後來又從半路殺出三個來。” “可知他們偷走了何種東西?” “似乎只有一張破舊起皺的山羊皮。” “他們現在何處?” “就在林子那邊的山坡上。” 上字尚未落地,張小仙已箭射而出,穿出樹林,山坡就在眼前,卻沒見有人動手過招。 再仔細一看,數十步外躺著兩個人。 一個是白髮蒼蒼的老奶奶,全身血跡斑斑,少說也有十幾處傷,已氣絕身亡。 另一個是老爺爺,右臂被人以利器砍斷,落在丈許開外,身上的刀痕掌傷,不計其數,一張老臉已扭曲的不成樣子,一動不動地平躺在黃沙地上。 “張奶奶,張奶奶!”張小仙拼命搖著老太婆,沒見有半絲半毫反應。 “張爺爺,你不能死啊,你們要是死了。小仙就連半個親人也沒有了。” 他抱住老頭子的頭,沒命地猛搖猛晃,說也邪門,張爺爺打了一個呃,吐出一口血痰,居然被他從鬼門關給硬生生地拉回來。 張爺爺睜開雙眼,見是阿郎,老頭臉上流露出無限欣悅,夢囈般地說道:“小仙,你回來了,能夠見你最後一面,老夫已心滿意足。” 張小仙一屁股坐下去,將老頭子的頭放在自己大腿上,強忍住淚水,道:“張爺爺,不必急著說話,先運氣調息一下再說,或者我現在就去洛陽請一個大夫來。” 老頭搖搖頭,有氣沒力地道:“不用去了,老夫自知大限已到,迴天乏術,趁我還有一口氣在的時候,有幾件事必須交代給你。” “張爺爺有什麼事要交代?” “有關你的身世。” “是呀,小仙兒不曉得問過多少遍了,你老人家一直不肯告訴我生身的父母是誰。” “其實,老夫現在也不知道你是誰家的孩子,系受一位故人之托,代為撫養。” “是誰?” “三絕婆婆。” “誰是三絕婆婆?” “就是經常來我們家看你的那位老婆婆。” “哦,原來是她,這位三絕婆婆好像很久沒有來我們家了。” “可不是嗎,老夫很擔心她發生了意外,果不幸而言中,你的身份之謎就永遠解不開了。” 老頭已瀕油盡燈枯之境,嗤息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說道:“所以,你快火速離此,去找三絕婆婆。” “張爺爺,別說喪氣話,這幾個王八蛋為何要殺害兩位老人家?有仇?” “無怨無仇。” “那是為啥?” “為了一張藏寶圖。” “兇手是哪道上的?” “是四個蒙面人。” “可知他們的姓名來歷?” “是 ” 油己盡,燈已枯,只見張爺爺翻了一個白眼,已經斷了氣。 張小仙一見大駭,抱住老頭的頭大哭喊道:“張爺爺,你不能死,不能死,張小仙不許你死,快說三絕婆婆在哪裡?那四個天殺的兇手是什麼人?藏寶圖又是怎麼回事?” 老頭魂己出竅,踏上了黃泉路,任他喊被喉嚨,哭斷肝腸,也無濟於事。 “張爺爺,張奶奶,原諒小仙騙了你們,實際上我早已被臭水溝,那個老混蛋開除,今天一大早又被錢家的人趕出門,你們這一死,阿郎真的是無家可歸了,哇哇!” 嚎哭一陣,忽然劈裡啪啦,左右開弓,打起老頭轉耳光來,語氣也變了調調:“老家夥,你也不是個好東西,叫你不要死,你偏不聽,急個什麼勁,閻王那裡又沒有大餐等你去吃,講好要將事情交代清楚,結果卻不守信用,等於放了一個大臭屁。” 越說越氣,也越打越有勁,老頭腮幫子幾乎荽被他打爛了。 這時候,王大嬸才氣喘咻咻的趕過來,道:“小仙仔,快別哭鬧了,人死不能復生,就算你哭死鬧死,老爺子老奶奶也不可能活過來,快將兩位老人家抬回家裡去,上供燒紙要緊。” 阿郎應諾一聲,摃起老頭子來就走。 王大嬸也不含糊,摃著老奶奶,緊隨在後。 將老兩口的屍體放在堂屋裡,上面蓋了一塊白布,從洛陽城裡買回來的燒雞醬肉等正好派上用場。 張小仙點燃六炷香,就以這些吃食之物當香爐,另外還倒了滿滿的三碗燒刀子,燒了一些紙,磕了三個響頭道:“燒雞醬肉是張爺爺愛吃的東西,燒刀子更是你的命,綠豆糕與糖炒栗子,張奶奶一向百吃不厭,兩位老人家請享受吧,小仙兒要到洛陽去。” 他說罷,站起身來,放步就往門外走。 王大嬸急忙道:“小仙仔,放著二老的後事不辦,你到洛陽去做什麼?” 張小仙胸有成竹地道:“去買棺材。” “咱們七裡坡就有棺材店,何必到洛陽去。” “洛陽的棺材好,兩位老人家養活了我十四年,不能太寒酸,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 “可是,你……你有銀子嗎?” “好像沒有。” “沒有銀子你到洛陽去發什麼瘋?” “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張小仙自有神機妙算,到洛陽再說。” 阿郎會有什麼神機妙算,說穿了還不是老一套 找菩薩去“藉”。 老地方,老法子,駕輕就熟,張小仙一到洛陽,很快便“藉”到一錠十兩重的銀子。 十兩銀子,連一付最差勁的棺材都買不到,哪裡談得上風風光光。 小仙卻有他自己的打算,將小元寶高高捧起,口申念念有詞道:“雞呀雞,幫幫忙,拜託拜託,小爺爺我現在急需銀子花用,趕快結我生幾個金蛋,孵幾只金雞,然後再生雞蛋,蛋生雞,多多益善。” 別以為是阿郎吃錯了藥,亂發神經,錯把銀子當成雞,其實上這只是一個比喻,有一門生意正符合雞生蛋蛋生雞的原理。 是什麼? 賭! 不錯,賭博是最便捷最快速的發財方法。 張小仙是天生的賭徒,一想到賭他就全身血脈賁張,精神抖擻,一分一秒也捨不得耽擱,賭本已經有了,馬上闖進洛陽最大的一家賭場 紅中賭坊。 古色古香的門面,十分華麗壯觀,正面高大的門樓上,懸著一方木匾,木匾的正中央是一張特大號的麻將牌“紅中”兩邊各有兩個鬥大的金字,右“紅”左“中”。 這張紅中,可是道道地地的註冊商標,金字招牌,南七北六十三省中,處處都有它的分場分號,規模之大,賭徒之多,堪稱賭國之王,個中翹楚。 張小仙個頭不小,但畢竟只有十四五歲的年紀,依然是一張娃娃臉,一進紅中賭坊的門,便被一名濃眉大眼的保鏢攔住。保鏢粗聲大氣地道:“小鬼頭,可是來找你爹?” 阿郎聞言大怒,語冷如冰:“放屁,老子是來找 ” 他本是想說是來找“銀子的”,但話未出口,被一位熟識的帳房先生發現了,過來說道:“張小仙,是不是走投無路,又來找事做?” “哼!”張小仙挺著胸脯,昂著頭道:“好馬不吃回頭草,我阿郎離開你們紅中賭坊的時候就曾經說過,今生今世絕不會再看你們二五八萬似的臭臉色。” 帳房先生冷冷地道:“不是來找工作就好,事實上掌櫃的早有交代。” 保鏢做了一個驅逐的手勢,又盛氣凌人地補充道:“既然不是來找事的,而且又是不受歡迎的人物,小鬼頭,你請吧。” 阿郎可不吃這一一套,趾高氣揚地道:“***,你少狗眼看人低,你爸是來賭錢的,是你們的衣食父母。” 帳房先生的三角眼一翻,嘿嘿冷笑道:“賭錢賭錢,有本錢才能賭!你這個窮小子哪來的賭本?” 張小仙故意將小元寶拋出去,又以一招極優美的姿態收回來,嘻笑道:“老兄,你瞎眼了!這不是賭本是什麼。” 帳房先生不屑地道:“笑死人,這一點點小錢,只配在土地廟前跟小子們玩。也敢來紅中賭坊,” 張小仙傲氣十足地道:“奶奶的,別看走眼。這是一只會下金蛋的雞,等一下摃著你們紅中賭坊的銀子走,你就知道我張小仙的厲害了。” 張小仙也懶得跟他們再嚕七八嗦,胸脯一挺,跨步而入,先在賭麻將、骰子、押寶、單雙以及四色紙牌的地方巡禮一周,最後在牌九桌前停下來。 莊家是紅中賭坊的一位大老千,張小仙認得他,叫石天槓,手風很順,面前己堆積了約莫二千兩銀子。 他們賭的是小牌九,一翻兩瞪眼,最是爽快利落,阿郎最善此道,手痒痒的在心裡暗語道:“哼,天槓,好美的名字,等一下老子叫你變成癟十!” 心裡雖然瞎嘀咕,並未下手押注,背著雙手,在一旁聚精會神地瞧著。 這小子真是賭的天才,僅僅看了四把牌,已將三十二張牌的特徵全部牢記在心,也看清楚了骰子裡灌了鉛塊,石天槓投骰子的手法,以及可能出現的點數。 換言之,不必看牌面,他就可以預知那一門拿的是何種牌。 嘩啦嘩啦,洗牌、疊牌、倒牌,石天槓手法熟練,手拿骰子吆喝道。 “來,快下,快下。多下多賠,少下少賠,天底下沒有比這玩意更好賺的了。” 張小仙二話不說,拍!僅有的十兩銀子全部押天門上。 紅中賭場,十兩銀子是小的不能小的小註,阿郎連摸牌的資格都沒有,只有在一邊罰站湊興的份兒。 好在他早已算準會贏,摸不摸牌倒無所謂,出門、天門、末門,遊走三家,連續五把,張小仙的銀子已累積到三百二十兩。 十賭九詐,沒有一家賭場不是靠作弊使詐起家的,但真正身懷絕技的大老千,都有一定的分寸,差不多是吃多賠少,不會通吃,否則,哪裡還會有人來賭。 張小仙憑的是他超人一等的記性,遊走三家,贏得了銀子,蠃得賭友的尊敬,終於也蠃得天門的一個位子。 有了位子,已取得摸牌的資格,自然不便再到別家去押,想要包蠃不輸,全靠“真才實學”,阿郎面臨著一次真正的“實力”考驗。 石天槓似已意識到,面前的這個小毛頭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特意將牌重新洗過,做好一付穩嬴的牌。 阿郎看得清楚,前面的四付牌了然於胸。 第一付牌是一張天牌,一張什九,合起來只有一點,小得可憐,住另有一種叫法叫做“天九王”,可以吃對子。 第二付牌也很妙,一張虎頭,一張老九,本來是標準的癟十,賭場裡流行著一句行話。 說是“虎頭配老九,癟十頭裡走”。 然而,有些場合卻將兩張蹩腳牌命名為“黑鬼子”行話說成是“兵鬼子進京殺皇上”,連皇上都可以吃,變成最大的一付牌。 第三付牌是一對板凳。 第四付牌是長三配什八,四點。 莊家石天槓抓起骰子,又在催促大家下注,張小仙不疾不慢地道:“慢著,我想先弄清楚,咱們賭不賭天九王?” 石天槓一怔,爽快地答道:“不賭!” “有沒有黑鬼子?” “沒有!” “好!”阿郎將全部三百二十兩銀子往面前一推,道:“你可以擲骰子了。” 石天槓毫不遲疑,待三家賭注下好,骰子立告出手,張小仙手指著骰子,以命令的口吻喊叫道,“六!六!六!” 這事簡直匪夷所思,骰子滾了好一陣子,說六果然是六。 六出,照次序應該是出門一點,天門癟十,未門一對二板,莊家四點,吃二賠一。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攤開牌的結果竟然是出門原牌不變一點,天門一對板凳,朱門四點,那一付虎頭配老九的癟十牌,卻莫名其妙的跑到莊家石天槓的手裡去,通賠。 毫無疑問,是張小仙動手腳調了脾。 問題是,一般賭場的郎中老千,充其量只能將癟十與板凳對調,阿郎的手腳卻是前所未見的大搬家,一下子動了三對牌。而且,做的天衣無縫,任何人皆看不出破綻來。 尤其是在洛陽城最大的紅中賭場,在大老千石天槓的面前,這個跟頭可栽大了,怎不叫他氣惱。 張小仙卻得意非凡,拍打著桌面,大呼小叫著,“石癟十,賠!賠!賠!”明明是百天槓,故意叫成石癟十。 抓姦成雙,抓賊抓贓,雖然明知是阿郎搞的鬼,奈何苦無證據,只好忍氣照賠。 阿郎的銀子己迅速增至六百四十兩。 到此時,石天槓才看清楚這位冤家對頭的廬山真面目,詫然言道:“小兄弟,你尊姓大名?” 張小仙正經八百地道:“張,張小仙。” “我們好像在哪裡見過?” “就在紅中賭坊。” “對了,你曾經在此幹過活兒。” “還親手侍候過你石大爺。” “令師是哪位高人?” “我沒有師父!” “沒有師父?那你這一身賭技是從何處學得?” “一部分是跟你學的。” “小兄弟,別開玩笑,大搬家的手法老夫還生疏得很。” “那可不,你老小子要是不生疏,怎麼會栽跟頭。” “張小仙,說,另一部分又是何人所教?” “這種可以發大財的本事,只有二百五才肯輕易傳授他人,是我張小仙獨自研究創造的。” 此話一出,全場皆驚,任誰也摸不透,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居然有此本事。 數十道眼光一齊投注在張小仙一個人的身上,霎時間,一個默默無聞的混混,一下子就變成了賭國的大名人。 張小仙已感受到成名的快慰,拉一下衣領,瞧一瞧天色,將面前的六百四十兩銀子往前面一推,粗聲大氣地道:“老小子,天都快黑了,別盡說廢話,快擲骰子吧。” 石天槓沉吟一下,語意深長地道:“張小仙,身為一個賭徒,賭技固然重要,賭德同樣不可置之不顧,所謂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你知道嗎?” 阿郎乾咳一聲,清一下喉嚨,裝模作樣的道:“知道,君子愛財,取其所需,夠花就行了,蠃得差不多時,小爺爺我自會走路,別緊張,今天的胃口不大,不會叫你脫褲子。” 小仙牛刀小試,一鳴驚人,就這麼三言兩語的工夫,十幾名賭徒已跟著他在天門上下了大注,粗略估計當在三千兩以上。 直看得莊家石天槓皺起了眉頭,額角也淌下了汗,捏在手裡的骰子哪還敢擲下去,遲疑再三後,沉聲說道:“小兄弟,你需要多少銀子?” 阿郎爽快地說:“不多,一百斤就夠了。” “你是說一千六百兩?” “少個十兩八兩也無所謂。” “你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 “辦喪事。” “普通的喪事,三百兩就足夠了。” “我要轟轟烈烈,熱熱鬧鬧,沒百斤莫辦。” “能否省一省,少花點?” “這是我家的事,你管不著,擲骰子發牌吧!” 能夠神鬼不覺,一下子搬動三付牌,可是高手,石天槓自嘆弗如,故子一旦擲出去一賠就是三千兩,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當下招招手,將帳房先生召過來,不甘情願地道:“給這位小兄弟支一千六百兩銀子!” 帳房先生聽得一呆,反問道:“這小子有這麼高的身價?” 石天槓毫不猶豫地連說:“有!有!” 帳房眼光閃爍不定地道:“要不要向掌櫃的報告一聲?” 石天槓的語氣十分肯定:“不用了,這事石某自願負全責。” 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竟能技壓紅中賭坊的賭師郎中,使石天槓丟盔卸甲,甘願服輸,真是史無前例的事。 帳房先生說什麼也不肯相信,但察言觀色,又不由他不信,轉對張小仙說道:“阿郎,看來老夫真是小看你了,能夠使石師父口服心服的人,在洛陽城找不到第二個來,哪一天有時間,老夫真想拜你為師學一學哩。” 豈料,馬屁拍在馬腿上,張小仙毫不領情,冷冰冰地回拒道:“抱歉,獨門絕技,不傳外人。” 帳房先生碰了一鼻子灰,自我解嘲地笑笑,轉換話題道:“阿郎,你是要銀子還是要銀票?” 張小仙的答覆只兩個字:“要賭!” 石天槓愕然一楞,道:“小兄弟的意思是要繼續賭下去?” 張小仙神采飛揚地道:“罰了半天站,才摸到一把牌,老子手癢得很。”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石天槓心裡明白,再賭下去,阿郎的花樣必然層出不窮,輸給張小仙一人倒也罷了,怕的是別人趁火打劫,跟著他一起下大注,不由得大為緊張起來,苦苦哀求道:“石某剛才說過,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得饒人處且饒人,你需要的一千六百兩銀子,紅中賭坊照付,就請高抬貴手,見好就收吧,何必一定要趕盡殺絕。” 張小仙尋思再三,起身拍打一下衣服,意頗不甘地道:“好吧,賣你一個面子,勉為其難,馬馬虎虎,答應你啦。不過,得另外附加一個條件。” 帳房先生怔愕一下道:“你還有時加條件?” 阿郎漫不經心地道:“小意思,只要他改個名就成了,不必改姓。” 石天槓忍氣吞聲地道:“要改什麼名字?” 張小仙直接了當地道:“將石天槓改成石癟十。” 癟十,就一個賭師的身份而言,可是大大地不吉利,等於故意觸他的一頭,但為了儘早送走這位小煞星,石天槓只好咽下這口氣,咬著牙齒答應下來。 帳房先生及時舊話重提:“小兄弟究竟要銀子還是銀票?” 阿郎洋洋得意地道:“銀子好啦,有重量才能顯得出成就感來。” 帳房先生躬身一諾,片刻工夫便搬來十六個百兩重的大元寶。 十六個大元寶疊在一起:像一座銀色的小山,銀光璀璨,翻眼生輝,看得張小仙眉開眼笑,樂不可支。 童心未泯的他,不禁為之鼓掌喊叫道:“哇呀,好漂亮的銀山,難怪世人都歡喜它,原來除了好用外,還蠻好看的。” 招待大家靜靜地欣賞一會兒,也順便享受一下賭友的祝賀,命帳房先生取來一只帆布袋,阿郎這才收拾好銀子背著帆布袋離開。 能夠在賭場裡折服職業賭師,使他甘心情願地將白花花的銀子雙手獻上,這對一個賭徒而言,可是莫大的榮耀。張小仙揮揮手,揚聲說道,“石癟十,謝了。下次再見時我會趕十輛馬車來。” 瞄一下石癟十的苦瓜臉,邁開英雄式的步子,張小仙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出紅中賭坊的大門。 一百斤的重量的確不輕,成就感是有了,肩膀的負擔可不輕鬆,阿郎自言自語道:“***,早曉得銀子多也會累人,改拿銀票就好了。” 心念至此,忽見從紅中賭坊裡急匆匆的跑出來一個十七八歲楞頭愣腦的年輕人,劈面就說:“張師父請留步。” 這個愣小子,阿郎並不陌生,他在牌九桌前就站在自己附近不遠,但就是沒見他出手下過注,當即止步冷聲道:“幹什麼的,想吃紅?” 愣小子結結巴巴地道:“不是要吃紅,是想請你幫個小忙。” “幫什麼忙?” “幫忙替我賭一把。”愣小子傻笑道:“實在是因為我的賭技太蹩腳,不上路。” “那就乾脆別賭算了,不必多此一事。” “我有不得不賭的苦衷。” “你有什麼苦衷。” “我把剛娶的新娘子給輸。” 這是新鮮事,張小仙驚得跳了起來:“什麼?你把老婆給輸掉了?” 愣小子滿臉通紅,羞澀地點點頭,未發一言。 阿郎慢條斯理地說道:“你這個老婆是幾時娶的?” “今天早上。” “嚇!還是新的。” “錯不了,跟剛出籠的肉包子一樣。” “幾時輸掉的?” “午飯以後。” “新婚燕爾,放著新娘子在家,幹麼上賭場。” “還不是想多賺一點白花花的銀子,好在洞房花燭夜,讓她樂一樂。” “你叫什麼名字?” “大牛。” “我看應該再加一個字。” “加哪個字?” “加一個‘笨’字,叫大笨牛更適合。” “加三個笨也沒有關係,只要張師父肯答應幫忙就成。” “原則上我可以答應你,但必須先弄清楚,新娘子一共押了多少銀子?” “二百兩,還不到二十斤。” “不多嘛,一頭大蠻牛差不多也值這個價錢。” “是嘛,這年頭女人最賤,賭場的老闆不肯出高價。” “男人更賤,你可能還不值三百兩。” “對極啦,最初來是要押我自己的,那個**養的掌櫃的好混蛋,”大笨牛展示一下健壯的膀臂,胸膛:“僅僅出價二兩,比豬肉還便宜。” 張小仙聞言忍不住笑出來,一語雙關地道:“賤啊!賤啊!” 大笨牛沒聽出他話中有話,自鳴得意地道:“所以我才將比較貴的老婆押給他。” 阿郎道:“區區三百兩銀子,數目不算大,可以找你老子去要。” 大笨牛道:“我是個孤兒,從小就沒爹沒娘!” “女婿乃半個兒子,找你老丈人也一樣。” “找了,老丈人也不錯,給我湊了三百兩銀子。” “湊足了銀子,就可以將老婆贖回來,何必還請人代賭?” “我笨、我牛、我該死,拿著銀子,沒去贖老婆,我***鬼迷心竅,昏了頭,又跑來紅中賭坊,想碰碰運氣。” “好像沒有見你下賭注呀。” “別提了,在你未到之前就輸光了。” “大笨牛,聽你的口氣,似乎不但要我代賭,還要我代墊賭本?” 大笨牛拍著帆布袋,以乞求的語氣道:“行行好,幫幫忙,臨時借用一下吧,你張師父大人大量,大慈大悲,賭技天下第一,同情心更是舉世無雙,只要肯出手賭一把,今晚的洞房花燭夜才可保全。” 阿郎道:“大笨牛,你有沒算過,我出賭本,將你老婆嬴回來,等於你欠我三百兩銀子,怎麼還呢?” 大笨牛一本正經地道:“做牛做馬,為奴為僕都可以,反正今生今世一定要還你就是啦。” 張小仙正為一百斤大元寶所苦,聞言將帆布袋交給他,道:“好,有你這一句話就夠了,我決定交你這個朋友,走,咱們先去吃一頓大餐,洗個澡,睡個覺,明天一早就將你老婆贏回來。” 大笨牛一聽可急了,迫不及待地道:“餵,小仙,千萬可不能等到明天啊。” 阿郎故意拿他窮開心,明知故問道:“為何不能等到明天?” “哎呀,你還不,不懂,新娘子跟別人一過夜就完了。” “既然如此,當初就不該將老婆押出去。” “好啦,好啦,我知錯就是,夭已黑了,再不走就來不了。” “就是對街巷子裡,‘大發賭坊’。” “好,你這個忙我是幫定了,走!” “走!” 大發賭坊其實是家小睹場,房子也不大,更談不上豪華,系由一座倉庫改裝而成,賭徒稀稀疏疏,只有三桌麻將,兩桌牌九,及一桌骰子。 張小仙邊走邊說道:“大笨牛,你今年幾歲?” “十七。” “幹什麼的?” “放牛的。” “怎麼這麼小就討老婆?” “沒辦法,人長得漂亮,女孩子追得緊嘛。” “哼,馬不知臉長,猴子不知自己的屁股紅。” “反正吹牛皮也不犯法,怕什麼。” “窮光蛋一個,又好賭,養得活老婆?” “沒有關係,有人幫我養。” “誰?” “東家,我老婆她爹,也就是我的老丈人。” “總得有個窩吧?” “就住在老丈人家。” 張小仙哦了一聲,道:“原來你是給人家招養的?” 大笨牛苦笑一下,道:“你看我這付德性,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論人才沒有人才,論錢財沒有錢財,有人肯收留就不錯了,兩個人睡總比一個人暖和。” 已進入賭坊,張小仙發現一個瓜子臉、櫻桃口、柳眉杏眼的姑娘正坐在櫃檯後面,道: “大笨牛,你老婆美不美?” 一提到他老婆,大笨牛的精神就來了,道:“美啊,美得冒泡,不美我怎麼會娶她。” 阿郎的眸子往櫃檯一瞟,道:“是不是那一位?” 大笨牛的目光一瞥,道:“她算老幾,我老婆比她帥多了。” 張小仙道:“你老婆到底是哪一位?” 大笨牛的眼晴轉來轉去:“我們家那一口子怎麼不見了。” “糟糕,會不會又被別人蠃去了?” “快,快把我的大美人蠃回來,再遲就要壞事了。” “你還沒有說是在哪一桌輸的,麻將?牌九?骰子?” “是擲骰子輸的,你瞧,那個禿頂的老頭,就是賭場的郎中。” 阿郎沒有再言語,緊走幾步,來至桌前。 禿頂老頭沒有理會張小仙,對緊隨在後的大笨牛說道:“大笨牛,你還沒有輸夠,是不是想將小姨子也輸掉?” 有阿郎撐腰,大笨牛的心裡倒有幾分鎮定,抬頭挺胸地道:“笑話,我不但要蠃回老婆,說不定連你閨女也會蠃回去。” 禿頂郎中鄙夷不屑地道:“歡迎,歡迎,只要你有本事,大發賭場等著你來搬!” 抓起三顆骰子,隨隨便便往磁碗裡一丟,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響過後,碗中一片通紅,現出一個四點豹子(三顆骰都四紅)。 然後,瞧一瞧大笨牛肩上的帆布袋,趾高氣揚地又道,“下注吧,我們掌櫃的說過,超過今晚子時,你的老婆是死當,打算賣到妓院去了。” 大笨牛聞言更驚更急,從後面猛推張小仙,道:“我今夜不想玩,請我們老大代賭。” 禿頂老頭冷眼瞧一下張小仙,以懷疑的口氣反問道:“這個小毛頭就是你老大?” 大笨牛斬釘截鐵地道:“不錯,是我的老大,別看他小小年紀,賭技卻是天下第一,剛才在紅中賭坊石癟十還孝敬了我們老大一萬多兩銀子,作為零用錢,還請我們在大飯店裡吃大餐。” 他老毛病又犯了,說著說著便添油加醋地吹起牛皮來。 禿頂老頭當然不信,冷言冷語地道:“吹牛也該打好草稿,紅中賭坊只有一個石天槓,那來的石癟十,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哼,井裡的蛤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現在石癟十,就是以前的石天槓,是我們老大給他改的。” 放下帆布袋,打開來銀光燦爛,大笨牛擺足了架勢,神氣十足地道:“好,瞧清楚,這就是石癟十孝敬的零頭,另外一萬銀票在我們老大身上。” 管他是否吹牛皮,反正銀子不假,禿頂老頭問張小仙:“朋友當真想替大牛代賭?” 阿郎緩緩入座,慢吞吞地道:“老小子,你沒有聽錯。” “那就下注吧。” “且慢,我想先知道,大笨牛他老婆究竟押多少?” “四百兩。” “不是三百兩嗎?” “本金加上利息!” “奶奶的,一天要一百兩的利息,比黑店還要黑。” “這事好比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也怨不得誰!” “大笨牛下四百兩!” 阿郎認了,大笨牛卻不甘被人敲詐,氣忿地道:“老大,這簡直是坑人嘛,咱們不能姑息養姦。” 張小仙若無其事地道:“他們坑人,咱們也可以坑他,誰怕誰呀,下,四百兩!” 大笨牛對他,可謂佩服得五體投地,當下不再言語,取出四錠大元寶來押上去。 張小仙道:“如果我張小仙僥倖獲勝,你必須將大笨牛他老婆交出來。” 禿頂郎中道:“那當然,大發賭坊向來童叟無欺,就怕小友贏不了。” “還有,你們是否碰過了新娘子?” “沒有,保證還是原封不動的原裝貨。” “好,咱們就此一言為定,請!” “主隨客便,小友請。” “哪裡,是客隨主便!” 禿頂老頭子不再客氣,抓起骰子來搖一搖,猛地脫手而出,如珠落玉盤,煞是好聽。 點子卻不好看,是三個六,豹子王。 打骰子可以“趕點”,後擲的人假如超過了先擲者的點數照樣可以贏。但如點數相同,則先擲者贏。 三個六是豹子王,是最高的點數,阿郎根本連反攻的機會都沒有,只好俯首認輸,乖乖地看著禿頂老頭將四錠大元寶收走。 大笨牛可急壞了,小聲道:“老大,這個老小子很棘手,存心趕盡殺絕,不給人還手的機會,要小心。” 阿郎處之泰然:“別緊張,先給他吃點甜頭,好戲還在後頭哩。” 說著,張小仙親自提起帆布袋,一千二百兩銀子一下子全部押上去。 這次是阿郎先擲,三顆故子好像塗上強力膠,疊羅漢似的重疊在一起,只見上面是一個六,下面兩張卻不得而知。 禿頂老頭緊張,大笨牛更緊張,只要下面兩顆有一顆不是六,一千二百兩銀子固然非輸不可,剛娶的新娘子勢必也要變成別人的了。 只有阿郎依然從容自如,拿開第一顆骰子,下面是一個六,再拿開第二顆骰子,最後還是一個六。 三個六,豹子王,蠃定了。 這下大笨牛可樂了,狂喜狂歡地直呼:“好呵,張小仙萬歲,老大萬歲,老婆萬歲!” 他早已忘記自己的時辰八字,模仿著阿郎的架勢,猛拍桌子:“還我老婆來,快還我老婆來。” 禿頂老頭倒也爽快,拍拍手,立即有人將大笨牛的老婆帶出來。 天哪!大笨牛口中的大美人,簡直叫人不敢恭維,高頭大馬,虎背熊腰,臉蛋兒倒還不至於不堪入目,就是缺少一點女人味,活像是一個男扮女裝的大小夥子。 大笨牛急忙迎上去,滿臉堆笑地道:“嬌嬌,委屈你啦!” 拍!大笨牛言猶未盡,嬌嬌已一個耳光子打過來,聲色俱厲地叱斥道:“不要叫我,你花言巧語地把老娘騙到洛陽來,說是要買胭脂花粉新衣裳,原來是賭輸了錢要賣老婆,你還要不要臉。” 說到這裡,從懷中取出一張休書來,擲給大笨牛,兇巴巴地道:“告訴你,我們的關係就此一刀兩斷,你也休想再上我家的門,這是你的休書,拿去,今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言罷,便怒沖沖奪門而去。 又是一樁新鮮事,只聽說有休妻的,就沒見過休夫者。 大笨牛千方百計想贖回新娘子,以圓他洞房花燭夜之夢如今,嬌嬌雖已重獲自由,卻已經不是他的老婆。 大笨牛傻乎乎地愣在原地,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大笨牛才哺哺自語道: “這下可好,老婆沒了,也失了家,還欠下四百兩銀子的債,今夜我看非露宿街頭不可了。” 阿郎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大笨牛,別難過,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乾脆跟著我阿郎好了,包你吃香的,喝辣的,要什麼有什麼。” 嚴格來說,大笨牛還是一個大孩子,七情六欲,來的快去的快,聞言喜得他手舞足蹈,衝著新娘子嬌嬌離去的方向大吼:“哼,什麼東西,站著像只大水桶,躺下像頭大肥豬,休夫,老子還要休妻呢,將來討一個帥噹噹的美嬌娘活活氣死你!” 三把兩把,將休書撕了個粉碎,扔在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還踩了幾腳,才將滿腹的怒氣消散乾淨。 這當兒,除去嬌嬌抵價四百兩外,另外的八百兩賭坊已如數賠上,阿郎的財富此時已累積到紋銀二千兩整。 禿頂老頭已在叫陣:“阿郎別磨蹭,你還敢不敢賭?” 請將不如激將,張小仙豈會當縮頭的烏龜,雙眉一揚,吐字如刀:“賭啊,賭到你脫褲子,賭到你叫爺爺,賭到你屁滾尿流地喊救命,跪地告饒喚不敢!” 大笨牛卻另有他自己的看法:“老大,別賭了,見好就收吧。” 張小仙一愣,道:“為什麼?” 大笨牛確有他不賭的道理:“這次該老小子先擲,六點豹子王,天王老子也趕不上,到時候屁滾尿流脫褲子的可能是咱們倆。” 阿郎偏不信邪,破口罵道:“放屁,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能夠在豹子王虎口下超生,才能顯出你家老大賭技天下第一的本事來,一邊站著,準備搬銀子。” 二千兩銀子,他毫不遲疑,全部押上。 禿老頭好不興奮,心說:“張小仙呀張小仙,是你自尋死路,可別怪我老人家心狠手辣。” 抓骰子,擲骰子,輕巧得好似行雲流水,兩顆骰子滾了三圈便停了下來,果然不出所料,是兩個六。 另一個骰子還在轉,大笨牛急得心裡怦怦跳,嘴裡不停地念著阿彌陀佛。 張小仙卻兀自面不改色,當最後一顆骰子停未停,眼看就要滾到六點一面時,突然撮口一吹,奇蹟立時發生,明明是六,一滾,便變成了五,同時,將另外兩顆骰子也碰成了五。 五點豹子,張小仙還有趕點的機會。 禿老頭雙眼發直,自顧自地念道:“邪門,分明是豹子王,怎麼會變了樣兒,難道遇上了鬼?” 張小仙斜著眼,冷嘲熱諷道:“不是鬼,可能是神仙,聽說煮熟的鴨子還會飛,不必大驚小怪。” 張小仙連骰子都懶得抓,端起碗來,猛一陣搖晃。 與剛才的情形正好相反,先停下來的兩顆骰子是五點。 可是另一顆骰子一滾,一翻,一碰,最後展現在大家眼前的卻是六點豹子王。 大笨牛狂呼亂叫道:“蠃了,羸了,哈哈,老大發大財了,發大財了。” 禿老頭卻傻了眼,到這個時候他才相信,大笨牛的話可能是真的,不是吹牛說大話。 由於阿郎和禿老頭是單打獨鬥,其他的賭友都停下來,看到這般情景,也都暗嘆開了眼界。 有人說:“乖乖,虎口餘生,反敗為勝,真不愧是老大!” 有人說:“果然賭技天下第一,難怪紅中賭場會送他銀子。” 又有人說:“一技在身,勝過家傳萬貫,這位小老大的富貴命,一輩子也用不到愁吃愁穿。” 你一言,我一語,爭相發表高見,直將阿郎當作神仙捧上了天。 阿郎暈暈乎乎的再一次享受到快慰。大笨牛更得意,搖頭晃腦,裝摸作樣,以為這些成績都他自己的。 技不如人,禿老頭只好認栽,好在二千兩數目不大,還不至於傷筋動骨,一臉自在地問道:“兩位是要銀子還是銀票?” 張小仙望著大笨牛,道:“大笨牛,四千兩,一百五十斤,你摃得動嗎?” 大笨牛神氣活現地道:“還沒有享受到銀子買的東西,就被銀子壓死才冤呢,拿銀票好啦。” 禿老頭如數奉上,還真是一個識相路的人。 張小仙意猶未尺,存心要整他,四千兩銀子原封不動又押下去。 禿老頭大吃一驚,道:“張小仙,你還要賭?” 阿郎派頭十足地道:“既然來了,當然要賭,今天我要通宵達旦,痛快淋漓,賭到大發賭坊關門倒鋪!” 禿老頭聞言嚇壞了,面如死灰地道:“小仙先生,你就高抬貴手,放過大發賭坊吧。” 一想到他早先飛揚跋扈的那一付嘴臉張小仙就有氣,冷森地道:“想要我放你一馬不難,挑好聽的說。” “是,是,小仙先生。” “先生太普通了,叫爺爺。” “是張爺爺。” “嗯,這還差不多,多叫幾聲。” “張爺爺,張爺爺,張爺爺。” “跟著張爺爺我說,張爺爺賭技天下第一,我 餵,你***知名度太低,快報上姓名來。” “小老兒姓師,名豹子。” “師豹子?不好,從現在起改為死豹子。” “是!是!” “說:張爺爺賭技天下第一,我死豹子甘拜下風!” “好,張爺爺賭技天下第一,我死豹子甘拜下風!” 張小仙似乎有給人改名換姓的癖,一夕之間,連給石癟十,大笨牛,死豹子三個人換了名或姓,志得意滿之餘,給在場的賭友個個分了紅。 阿郎的手面好大,一出手就是五錠百兩重的大元寶,眾賭徒一見莫不受寵若驚,紛紛趨前致謝。 大笨牛聲洪語壯地道:“有錢大家花嘛,這是我們老大一慣的作風,不要客氣。” 說著,摃起帆布袋,邁開八字步,緊跟張小仙的身後,狐假虎威地走出大發賭坊。 有一件事大笨牛一直憋在心裡,百思不解,這會兒總算逮住一個說話的機會,道:“老大,剛才那一把,死豹子擲出來的明明是豹子王,怎麼一眨眼就變了?” 張小仙笑道:“那是我臨時吹了一口氣。” “一口氣?一定是仙氣吧?” “傻蛋,我是天才,不是神仙,哪來的仙氣。” “那是什麼氣?” “是內家真氣。” “什麼叫內家真氣?” “笨呀,你會不會武功?” “你是說打架的功夫,會呀,在村子裡我打架功夫,打遍全村無敵手。” “這是外功,真氣屬於內功。” “噢,還有這種功夫,吹一口氣就可以撈大把銀子,老大,快教我好不好,免得下次討媳婦時再押給別人。” “大笨牛,今天是你的洞房花燭夜,現在被老婆給休了,後不後悔?” “哼,能夠擺脫那只母老虎,是我的福氣,後悔個屁,不過眼前卻遇上一件麻煩事。” “什麼麻煩事?” “我已無家可歸,恐怕要落難街頭睡土地廟了!” “二百五,跟著一個有錢的老大,還愁沒有地方睡。” “哪兒睡?” “睡酒樓大飯店,吃山珍海味。” “那就快走,肚子已經餓了。” “不行,我得先去還一個願。” “還什麼屁願?” “賭本是向菩薩藉的,以前菩薩也幫過我不少忙,現在正是報恩的時候,我要打十條金項鍊,掛在它脖子上,讓菩薩也威風一下。” 大笨牛有感而發道:“老大,你真了不起,知恩圖報,飲水思源。” 張小仙語重心長地道:“你也一樣該知恩圖報,別過河拆橋。” 大笨牛實在不笨,只是有點神經質,當然明白阿郎的意思,鄭重其事地道:“放一百二十個心,我現在已是老大的奴僕,用掃把也趕不走,如有三心二意,將來討個老婆仍然進不了洞房!” |
第 二 章a
張小仙可不是說著玩的,言出如山,付諸行動,在洛陽街上買了十條大號的金項鍊。親自送到廟裡去,掛在菩薩脖子上,還祈求菩薩保佑他賭運亨通,萬事如意。 然後,在繁華大街上選了一家最大的客棧住下來。 沒有錢,阿郎都會找菩薩藉來花,今夕囊中巨金,不大把大把地花怎麼對得起財神爺,大吃大喝不算,兩個人還從頭到腳換了一身新衣裳。 第二天,阿郎命大笨牛去採辦棺木,買香燭白布等喪葬各物,他獨自一個來到鴻儒學堂。 鴻儒學堂,他曾在此生活過五六年,那古老的建築,朗朗的讀書聲,小橋流水,古柏參天,這兒的一草一木,他都耳熟能詳,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坎上。 最令他難以忘懷的,自然還是他被開除的那一幕往事。 張小仙是個鬼精靈,調皮搗蛋的事自然層出不窮,但基本是在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範圍內,無傷大雅,大不了挨頓板子,或面壁思過,也就雨過天晴。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紿教師仇水閣取了一個“臭水溝”的外號。 這位老夫子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責任,什麼名字不好取,偏偏要叫水閣,又姓仇,念走了音就變成了“臭水溝”。 阿郎只是開開玩笑,並無對教師不敬之意,仇老夫子卻認為大逆不道,重責三十個手心,還記了一大過。 屋漏偏逢連夜雨,人在倒霉的時候,喝涼水會塞牙,宿舍裡有一位年長的同學喜歡抽旱煙,阿郎一時好奇也藉來抽一袋,不巧被夫子逮到了,當場大發雷霆,將煙袋沒收,又記了一大過。 記過也就算了,總比開除好,了不起買一付煙袋賠人家,哪知阿郎一時衝動想不開,居然大膽向教師挑戰,想要回煙袋來,於是,在牆上寫下一首打油詩,煙有刺激性 能提人精神 過己記一個 煙袋自交還 仇老夫子可有點急了,說阿郎乃朽木不可雕,只要他任教一天,鴻儒學堂就沒有張小仙的位子。 張小仙挺有骨氣的,也大言不慚地誇下海口,好馬不吃回頭草,今後就是摃轎來請,他也不會再踏進這個大門。 但是,他有幾個要好的朋友,如皮蛋、多多,所以有時他仍在學堂門外打暗號學狗叫,讓夥伴們到外邊來會面。 今天,他又來了,暗號打了好幾遍,學狗叫嗓子都快要啞了,仍不見夥伴們的影子。 萬般無奈,張小仙站在台階上自語道,“哼哼,不能走大門,我可以跳牆,玉皇大帝也不能誣賴我自毀諾言。” 心轉意決,雙臂猛一抖,人已上了牆頭,再一式“大鵬展翅”,宛若蝴蝶般輕飄飄地落在地面。 他賭技一鳴驚人,看來輕功也不含糊。 接連幾個縱躍,竄至窗前,探頭向內一望,只見幾十位同學正聚精會神地朗讀唐詩,仇水閣則在埋頭批改作文簿。 “汪汪,汪汪,汪汪!” 學得太像了,引來了一只哈巴狗,跟著他狂吠不已。 錢多多、皮蛋讀書讀得正起勁,暗號也打進去沒聽見,張小仙心一橫,手腳並用,學狗的樣子爬進去。 還好,老夫子不曾抬頭,皮蛋跟多多的位子是緊鄰,都在後邊,就這樣,阿郎神不知鬼不覺,悄悄溜到了他們二人的中間。 皮蛋人很清秀,又聰穎伶俐。平時跟阿郎、多多學會不少拳腳功夫。因為他的腦袋像鴨蛋,人又皮,喜歡吃皮蛋,所以大家都叫他皮蛋。 “皮蛋,多多。” 阿郎怕驚動別人,聲音小得像蚊子。 二人還是聽到了,一齊回過頭來向後看。 皮蛋嚇了一跳,噤聲道:“阿郎,你怎麼跑到學堂裡來了,給臭水溝看到可不得了。” 張小仙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有急事找你們。” 錢多多道:“什麼事,可是又捅了大漏子?” 張小仙:“是我爺爺奶奶死了,需要你們幫忙。” 皮蛋道:“沒有問題,臭水溝今天有事,這一堂課一下就放學,我一定去,咱們在哪兒見?老地方?” 阿郎道,“對,老地方,關帝廟前。” 錢多多道,“我也去,如果需要可以多找幾位同學"""” 阿郎道,“有五六個就夠了,不必太多。” 皮蛋道:“你快走吧,千萬不要被臭水溝發現……” 張小仙道:“我知道,回見。” 可惜晚了,才爬出去三步遠。沒被老夫子發現,卻被坐在附近的錢純純給看到了。 昨天一大早才吵過架,錢純純恨他入骨,怎會放過阿郎出洋相的好機會,立即起身報告道:“老師,有人闖進教室來了。” 仇水閣抬起頭說道,“是什麼人?” 錢純純老實不客氣地戟指道:“被開除的張小仙。” 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阿郎溜不走也藏不住,只得挺身站起來。 老夫子扶正一下老花鏡,怒目而視,氣沖沖地道,“張小仙,你好厚的臉皮,還記得兩年前你自己說過的話嗎?” 張小仙不亢不卑地道:“沒有忘。” “怎麼說?你再說一遍。” “用八抬轎子請我,也不會再踏進學堂的大門。” “言猶在耳,你就違反諾言,真是朽不可雕也。” “我並未違反諾言。” “難道說你不是從大門進來的?” “然也!” “那你是從何而入?” “跳牆!” “不論是走大門或跳牆,來到教室就違反了你自己的諾言!” “當初我只說不踏進學堂的大門,並沒有說不進教室。” 張小仙歪理一大堆,氣得仇水閣吹鬍子瞪眼睛,越是如此,同學越是開心,他們一直將阿郎當作英雄,過去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仇老夫子強將滿腹的怒火壓下來,繼續追問道:“張小仙,你來做什麼?” “訪友。” “找哪一個?” “全體同學。” “何事相訪?” “私事。” “私事應該私下談,不可以進教室來。” “因為急事,怕來不及。” “為何不向老師報告一聲?” “沒有這個必要。” “可是舊態復萌,想糾眾鬧事?” “事關個人隱私,我拒絕回答。” “假如老師一定要追究呢?” “對不起,我早已不是你的學生。” “混帳,混帳!強辯,強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簡直太不像話了,過來,你給我過來!” “過來就過來,我就不信你會吃人。” 斜著眼,歪著頭,雙手插在口袋裡,吊兒郎當地走上講臺。 老夫子從頭到腳打量一下阿郎,見他新衣新褲新鞋子,甚覺詫異,冷說道:“你好像混得還不錯?” 張小仙挺著胸脯說,“豈止是不錯,是很好。” “聽說昨天早晨你才被錢家趕出門?” “是我自己要走的。” “現在在哪裡混?” “到處都可以混。” “住哪兒?” “醉仙樓,洛陽最大的一家酒樓兼客棧。” “在那裡端盤子打什?” “笑話,是醉仙樓的貴賓。” “張小仙,你發財了?” “談不上,不過銀子花不完就是了。” “怎麼賺的?” “保密!” “保密?哼,我看十九非偷即盜!” 老夫子私底下認定,張小仙絕不會幹正經事,抓住這難得的良機正好對學生進行教育,於是搖頭晃腦地道:“各位同學,孟老夫子說過:‘天將降大任于斯人 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這個道理也就是老師常跟大家講述的,一個人要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們看看,像 張小仙這個人,不務正業,遊手好閒,鑽營撞騙,雞鳴狗盜,目無尊長,不學無術 ” “停!” 張小仙突然一聲獅子吼,阻止仇水閣再說下去,道:“夠啦夠啦,老太太的裹腳布,越長越臭越難聞,你省省吧,我張小仙還有‘高見’要發表。” 仇老夫子呆了一下,道:“你有何‘高見’?” 阿郎得意地道:“我倒覺得,自己像是孟軻口中所說的,將來老天爺會使他成大功,立大業的人,而非你眼中的雞鳴狗盜小混混。” 老夫子鐵青著臉道:“怎麼說?” 張小仙的理由一大堆,將他兩年來的實際遭遇,都洋洋灑灑的全部搬出來,有板有眼地道:“不是嗎,自從被學堂開除後,到處打工,洗碗掃地端盤子,吃苦挨 罵碰釘子,哪一件事順過心,哪一件事又如過意,常常飢寒交迫餓肚子,哪一次不是卷起鋪蓋被趕走,這不正符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行拂亂其所為’的事實嗎。所以,如果孟軻說話算話,沒騙人,我將來一定前途無量,不得了。” 聽得同學個個暗中叫好,嘩笑不止。 仇水閣卻怒發衝冠,拍打著桌子斥責:“歪理!歪理!滿口的歪理!一個不學無術的人,根本沒有資格談成就!” 張小仙舉手抗議道:“我不接受!” 仇水閣眼一瞪,道:“你憑什麼不接受?” “因為我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 “你以為自己仔牛充棟,學富五車?” “起碼有一技在身。” “是哪一種技藝?” “賭技!” “賭技也算技?” “這是一種最快的賺錢技術。” “不像話,太不像話了,人生在世,要立志做大事,不是賺大錢。” “高調,純粹是唱高調,沒有白白花花的銀子,孔老夫子也照樣會餓死。” “荒唐,一派胡言,人生追求的最大目標,莫過於三不朽即立德、立功、立言,賭乃賤事,算什麼技藝。” 張小仙故意嘔他:“提到三不朽,我阿郎也一樣不輸人。” 仇水閣臉一沉,尖酸刻薄地道:“跳梁小醜,厚顏頑童,你也配談三不朽?” “不但談了,而且已有具體事實。” “你立的是哪一項功業?” “立言!” “立言?立在哪裡了?” “牆上!” 阿郎指的是寫在牆上那一首煙有刺激性的歪詩,在座同學聞言立即引起了一陣哄堂大笑。 弄得仇老夫子下不了臺,更氣更怒,暴跳如雷地道:“你這些胡言亂語,是從哪裡學來的?” “自修而來。” “我看八成是從見不得人的爛書裡搬來的。” “天下文章一大抄,就是搬的也不丟人,何況不是。” “噢,你自以為有真才實學?” “大家都這麼說。” 張小仙大吹大擂。老夫子差點氣破肚蔑,指著面前的一本作文簿。怒不可遏地道: “好,你既然認為自己很有學問。過來。這裡有一篇作文,老師剛剛批改完,正要寫評語,就由你來代勞捉刀吧。” 阿郎不退縮地道,“寫就寫,這種小事休想難倒我。” 大模大樣地坐在老夫子的位子,先看一下作文的文章的內容,發現是仇水閣的得意門生趙文才寫的,文章不能算是頂好,遣詞用字卻有其可讀之處,但最大的缺點是通篇使用的“而”字太多,而且絕大多數皆用錯地方。 仇水閣已經在評語欄內寫下一個“當”,張小仙必須接著寫下去,方可顯出他的真本事來。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有真才實學才成,金嘴銀嘴,此刻皆派不上用場。 教室內鴉雀無聲,大家皆替阿郎捏一把冷汗。 仇水閣面帶詭笑,冷眼旁觀,為自己能想出這個修理他的絕妙方法自鳴得意。 沉思有頃,阿郎忽然提起硃砂筆寫起來。 沙沙沙,文思如湧,運筆如飛,不到片刻工夫,張小仙擱筆說道:“好了。” 仇水閣存心要出阿郎的洋相,他不相信張小仙能接著自己的那一個“當”字,寫出一段像樣的評語來,陰沉沉地說道:“念出來讓同學們聽聽吧。” 張小仙頷首應諾,未置一詞,先將趙文才的文章讀一遍,指出毛病在哪裡,然後念出自己的評語:“當而不而,不當而而而,而今而後,已而已而。” 全部才十七個字,阿郎好大膽,竟然用了九個“而”字。 但是,每一個“而”均用得恰到好處,明確地指出了趙文才文章的缺點之所在,牛皮不是吹的,還是真本事,貨真價實。 “好棒啊!” “阿郎真了不起!” 登時,贊譽聲,歡呼聲,喊叫聲,驚天動地,震耳欲聾,同學們狀似瘋狂,整間教室亂得一蹋糊塗。 最興奮的首推皮蛋與錢多多。 最喪氣的則是趙文才和錢純純。 仇水閣一臉呆傻。神情木然,他做夢也沒料到,自己心目中的朽木、孺子,竟將他心內的腹稿一字不差地寫出來。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是喜,是驚,還是怒…… 午時未到,關帝廟前人潮如湧。 張小仙騎在一只大石獅子上面吃糖葫蘆。 他在等人,等他的好友皮蛋和錢多多。 不久,錢多多跟皮蛋都來了,此外還帶來五六位同窗好友。 皮蛋一見面便道:“你要我們幫什麼忙呀?” 阿郎道:“縫孝服,做墳墓,還有香啊紙啊,吃的用的,事情多得不得了。” 錢多多道:“那就快到你們家去吧,在這兒什麼事也辦不成。” 阿郎道:“也用不著太急,早上去找算命仙算,出殯的日子還有好幾天,咱們先到醉仙樓大吃一頓,慰勞大家。” 皮蛋道:“小仙,你真的不是在醉仙樓打什端盤子?” 張小仙神氣地道:“我說過,是貴賓。” 錢多多道:“該不是在吹牛吧?” 皮蛋道:“你哪來的銀子?” 阿郎道:“在賭場贏的。” 錢多多道:“多少?夠不夠吃一頓飯?” 阿郎道:“一百頓飯也吃不完。” 皮蛋半信半疑地道:“到底多少?” “四千兩,二百五十斤。” “這麼多?” “現在少了,還有三千多兩。” “你花得這麼快?” “不是花,是送人啦。” “送誰?” “送賭友,送菩薩。” “你好大方啊。” “有錢大家花嘛。” 一個小男生道:“菩薩也會花銀子?” 張小仙道:“不會花可以存起來,等別人去藉,放高利貸。” 一個小女生疑雲滿面地道:“你是喜歡吹牛,我還是不相信你真的有那麼多的銀子。” 張小仙苦笑道,“真倒霉,偶爾吹吹牛,誇誇口,就信用掃地,說實話也沒有人信,你們這幾位朋友算是白交了,好吧,就亮出家夥讓你們開開眼界。” 話完,立即將四張五百兩的銀票亮出來。 在場之人,多數沒見過銀票,連聽都沒聽過,小男生道:“只是一張薄薄的紙,哪是銀子,你騙人。” 阿郎狠狠地敲了一下小男生的頭,道:“土!你真土啊,這叫銀票,隨便拿到哪一家銀樓或票號去,隨時都可以換成銀子。” 錢多多家世顯赫,見多識廣,在一邊幫腔道,“銀票就等於是銀子,阿郎沒騙人,別在這兒喝西北風,快到醉仙樓去吃大餐吧。” 一提到吃大餐,大伙兒的肚子不禁都“咕咕”叫起來,於是,八九個人輦肩搭背,嘻嘻哈哈地朝醉仙樓的方向走去。 “站住!” 猛可間,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大聲喝叱。 張小仙回頭一看,見是錢多多的姐姐錢純純,神色一緊鄙笑道,“錢大小姐,你在叫誰?” 錢純純根本沒理會他,直喊出妹妹的名字:“多多。” 多多小步轉過身道:“姐,你來幹麼?” 錢純純冷如冰地道:“找你。” “找我做什麼?” “跟姐姐回家去。” “人家現在還不想回去。” “不行,我不允許你跟這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鬼混。” “姐,別說的那麼難聽好不好,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 “哼,什麼好朋友,是一群沒法沒天的小混混,你近來越來越不像話,就是跟著他們學壞的。” “姐,你說話可要有根據,我哪裡變壞了?” “從頭到腳,由裡到外,沒有一處不壞。” “姐,你太固執了,別老是在門縫看人,阿郎急公好義,助強扶弱,為人慷概,且重友輕財,文才武功都是一流的……” 錢純純不等她的話說完,便寒臉截口道,“住口,別提他,免得髒了我的耳朵!” 上前一步,繼續又說道:“走,跟我回去!” 錢多多卻不答應,道:“不,張爺爺張奶奶死了,我要去幫幫忙。” “張家死人是他們張家的事,與你何干?” “朋友間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的。” “那也得看是誰,我不準你跟這個小混混在一起。” “姐,求求你,晚上我一定回去。” “不可以,現在就得跟我走。” “晚上回家吃飯,總可以吧?” “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錢純純盛氣凌人,不可理逾,激得錢多多心火大發,也不再禮讓,聲色俱厲地道,“你欺人太甚,我偏不回家,就不信你能把我怎麼樣。” 這一來,錢純純更加惱怒,潑婦似地大罵道:“死丫頭,小心我先打你個半死,再抬回去。” “你想以大欺小?” “姐姐是在教訓你!” “你敢。” “當然敢!” “哼!” “你到底跟不跟姐姐走?” “不走!” “看打!” 錢純純好快的動作,只見她嬌軀一閃,玉掌頻揮,拍!拍!錢多多挨了兩個耳光子不算,皮蛋欲助一臂之力,反而自找苦吃,遭了池魚之殃,被錢純純的粉拳繡腿所傷。 大刀錢如海在江湖上可是響叮噹的人物,虎父無犬女,錢純純自非庸手,人又潑辣,舉手投足之間,便將皮蛋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錢多多自然也不是無能之輩,但與她老姐比起來,則不免略遜一籌。 姐妹倆惡鬥十數合,多多一個不留神,被錢純純欺身而上,一把扣住她的腕脈,給強行拖走了。 掙也掙不脫,打又打不過,多多技不如人,只好出言搬兵:“阿郎,快來救救我!” 皮蛋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一面拉住錢純純不放,一面大聲說道:“死小仙,你怎麼可以袖手旁觀,這個女人好兇,再不給點顏色看看,她會把咱們全部看扁的。” 其實這話是多餘的,早在皮蛋發話之初,張小仙已彈身而起,凌空翻了個筋斗,以極其優美的姿勢落在錢純純面前,擋住她的去路。 錢純純睹狀大怒,吼聲如雷:“好人不攔路,好狗不擋道,滾開!” 張小仙不但不讓路,反而伸開雙手阻止道:“我命令你放開多多。” 錢純純養尊處優,目空一切,豈會被他唬住:“放屁,你算什麼東西,這是我們錢家的事,你管不著。” 張小仙怒目暴睜,道:“俗話說,天下人管天下事,更何況……” 皮蛋接口道:“何況小仙也不是外人。” 錢純純道:“什麼意思?” 皮蛋鬼頭鬼腦地道,“多多早是小仙的人了。” 錢純純大吃一驚,道:“你說多多已經是這個混小子的人了?” 皮蛋故作神秘地道:“你沒有聽錯,多多與阿郎早已私訂終身了。” 小男生補充道:“算起來,阿郎也是你們錢家的半個兒子。” 小女生湊趣道:“阿郎是你的妹夫,你是他的大姨子。” 此乃戲弄之詞,錢純純卻誤為是真的,一張粉雕玉琢的臉蛋兒霎時變成豬肝顏色,咬著牙齒問多多,“他們說的可是事實?” 張小仙抓住機會消遣她:“那還假得了,訂婚大禮系在關帝廟裡舉行的,關老爺跟皮蛋他們都是見證人。” 其餘的幾位同學,也對錢純純沒有好感,一齊起鬨道:“錯不了,我們還吃過喜糖,按過指印嘸。” 錢純純的臉色一變再變,戟指喝問道:“多多,要聽你自己怎麼說?” 多多正在氣頭上,也未曾多想,衝口就說:“他們說的都是實話!” 錢純純差點被氣昏,怒氣沖天地道,“胡鬧,簡直是胡鬧,婚嫁乃終身大事,豈可兒戲,尤其張小仙品行不端,胡作非為……” 張小仙截口說道:“閉上你的烏鴉嘴,少作人身攻擊,將多多給我放開。” “她是我妹妹,你不夠資格!” “她是我的未婚妻,你無權干涉!” “我不承認,我們錢家沒有你這個女婿。” “用不著你來承認,只要我們真心相愛就夠了。” “哼,卑郇下流加無恥。” “少廢話,放人。” “辦不到!” “辦不到我就揍你!” “做夢,要揍人的是姑奶奶我!” 錢純純被他們撩撥得五臟起火,七竅生煙,張小仙還沒有來得及動手出招,她已先一步搶先發難,粉掌揚處,立有一股強勁的暗力洶湧而出。 這丫頭功力不弱,又是全力施展,其勢如濤,其快如電,存心要給張小仙一個下馬威,令他當眾出醜,為此,阿郎也不由得動了心火,道:“打就打,誰怕誰?” 不退反進。挺身而上。一招“天王抵塔”封住來招,接變“黑虎掏心”,疾向錢純純的酥胸抓過去,錢純純大駭,罵了一句:“不要臉!”沉腰滑步,反手還舌,一口氣連攻七拳八掌。 張小仙又豈是省油的燈,見拳拆拳,守中帶攻,攻中有守,視中一個空門,乍然橫掌為刀,照准她扣拿錢多多的手碗砍下去。 “鬆手!” 這一掌如砍上,錢純純的手腕非斷不可。阿郎喝聲未斷,錢鈍純已撤掌退走,錢多多終於恢復了自由之身。 可是,阿郎卻付出慘重代價,背上吃了一記重擊,整個身子往前衝出,和多多撞個滿懷,要不是多多伸手將他抱住。怕不當場栽倒才怪。 “納命來!” 錢純純得理不饒人,趁勝追擊,叱聲中雙掌挽起一片狂飆。從他的身後攻上來。 殺醒不殺睡,攻前不攻後,這是武秫規矩,張小仙睹狀火冒三千丈,殺氣騰騰地道: “小辣椒,你未免太毒辣了,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小辣椒這個綽號存在已久,是阿郎在學堂裡給她取的,只因為看在多多的情面上,大家一直很少叫出口。 錢純純一聽大怒,罵人的話語一籮筐,“張小仙,野小子,壞坯子,你混蛋王八蛋,姑奶奶今天要你爬著走!” 二人言詞尖刻,針鋒相對,戰況尤其險惡,阿郎的身子才轉過來一半,錢純純的雙掌已如泰山壓頂般壓下來。 好一個張小仙,臨危不亂,敗中求勝,駢指如戟,點出邪門怪道的一指。 說是邪門怪道,一點也不誇張。因為沒有人看清楚他如何出手,也沒有人知道點向何處,只聽錢純純“嚶嚀”一聲,勁力全失,摀著肚子退下去。 張小仙亦未再出手進招。陰冷冷地道:“小辣椒,歇著吧,回去趕快辦嫁妝,準備嫁人!” 這話突如其來,又沒頭沒腦,沒有一個人懂是什麼意思。 錢純純殺相滿面地道:“看不出你還有兩下子,是姑奶奶低估你了,來,咱們再大戰一場,不死不散。” 只見錢純純跨步欺身,雙掌齊出,話甫出口,又揚掌上來。 然而,才邁出三步,忽又“哎唷”一聲,摀著肚子直喊痛。 阿郎冷然一笑,陰陽怪氣地道:“錢大小姐,叫你歇著,你偏不聽,吃到苦頭了吧,告訴你,越是運氣使力,吃的苦頭越大,不信就試試看。” 錢純純試著運氣一周,果覺腹內其痛如絞,好像突然長出一個東西來似的,真力亦無法提聚,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惶聲道:“野小子,你在我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好說,小事一樁,只是點了你‘鬼胎穴’而已。” “鬼胎穴?你胡扯,人身上根本沒有這個穴道。” “這只能怪你孤陋寡聞。” “你是從哪裡學來的這種鬼魅伎倆?” “是我張小仙閉門獨創的。” “野小子,快給我解開。” “用不著解,只要嫁一個丈夫,就不解自解。” “如果不結婚會怎樣?” “肚子會慢慢大起來,就像孕婦一樣。” “張小仙,你簡直是個混蛋。” “小辣椒,省點力氣吧,趕快回家,大姑娘懷孕可是丟臉的事,希望早一天喝到你的喜酒。” 大姑娘懷孕的確是一件丟人現眼的醜事,皮蛋他們仿佛看到錢純純挺著個大肚子的狼狽相,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中,大伙兒攀肩搭背,隨即離開關帝廟。 小辣椒錢純純已無阻擋的力氣,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在視線內消失後,也悄然離去。 中午。 醉仙樓後面客棧的一個跨院裡,飄出來陣陣濃郁的酒香肉味,高談闊論,嘻嘻哈哈之聲不絕於耳,是張小仙在擺筵席,慰勞皮蛋、錢多多等人。 整個小跨院全被阿郎包下來了,古色古香的家具,地上鋪的是波斯地毯,牆上掛著名人字畫,這與皮蛋等幾個小毛頭的身份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酒席就設在堂屋裡,菜餚都是醉仙樓最拿手的招牌菜,酒亦是極品,河南“杜康”,山西“汾酒”,貴州“茅台”擺滿桌,張小仙果然是醉仙樓的貴賓,氣派不小。 菜已經吃過幾道,道道美味可口。 這時店小二送來一道“紅燒牛尾”,阿郎定目一看,擺手道:“下去,下去,紅燒牛尾有什麼希奇的,快拿走,別讓我在朋友面前丟面子。” “張老爺的朋友到底歡喜吃什麼?”小二哥戰戰兢兢地道:“可否請他們自己點?” 別說皮蛋他們,就是阿郎自己也點不出個名菜來,但他喜歡擺闊充門面,粗聲大氣地說道:“別嚕七八嗦,皇帝老子幾時自己點過萊,反正挑貴的,希奇古怪的,從來沒有吃過的就是啦。” 小二哥形形色色的人見多了,知道遇上了燒包暴發戶,躬身應了一聲“是”未敢多言。 張小仙又道:“只要這幾位朋友吃得好,吃得爽,吃得一蹋糊塗,少不了你的賞錢,要是再拿普通家常菜搪塞,就拿你們醉仙樓大師傅開刀。” “是!是!” 小二哥多一個宇也不敢說,捧著紅燒牛尾退出去。 那名小女生豎起大拇指道,“阿郎,你好大的派頭,好神氣啊。” 皮蛋瞄了錢多多一眼道,“說到神氣,阿郎英雄救美人,修理小辣椒的那一幕才夠刺激呢。” 多多早已羞得滿臉通紅,阿郎嬉皮笑臉地道:“我們已經訂婚了,將來定是恩愛夫妻。” “胡說,誰跟你訂婚來著。”多多漲紅著臉道。 “咦,你自己也承認了,皮蛋和關老爺都是見證人。” “那是騙我姐姐的。” “難道你不愛我?” “我恨你!” “打是親,罵是愛,越恨越愛!” “貧嘴,你再胡說八道我就不理你了。” 話是這樣說,多多心裡邊卻甜得很,眼波流轉,顧盼生媚,像是一株含苞初綻的玫瑰花。 小男生阿雄有感而發,問小女生道:“阿珠,聽我哥哥說,女孩子的心事都放在心裡,不肯說出來,對不對?” 小女生阿珠道:“我怎麼知道。” 阿雄道,“你看,明明多多愛小仙愛得要死硬是不認帳。” 阿珠道,“這件事你應該問多多,幹嘛問我?” 阿雄道:“我是想知道你愛不愛我?” 阿珠道,“我恨你!” 阿雄笑道:“謝謝你,我知道答案了。” “答案?” “你愛我。” “鬼話,我又沒有說。” “你說了,因為你的答覆跟多多一樣,我恨你。” 目標轉移,大家又拿阿雄阿珠當話題,笑聲四溢、趣味無窮,連送菜的小二都受到感染笑聲不已。 歡樂中,忽見有人踏進跨院來,皮蛋止住笑聲道,“好啦,別再瞎胡鬧了,我們似乎有客人上門。” 來人肩上背著帆布袋,愣頭愣腦的,正是大笨牛,一進門就咋呼道:“呀!老大,你在請客吃飯哪,也不打個招呼,害我在外面塞了三碗陽春面。” 阿郎招招手,叫大笨牛找個位子自己坐,先將多多、皮蛋、阿珠、阿雄等人一一介紹給他,最後指著大笨牛道:“這位大笨牛是我新交的一位朋友,新鮮事特別多,最新鮮的一件事是,他是被老婆休夫的第一人。” 接著,將大笨牛的趣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特別強調,大笨牛也是吹牛的高手,聽得大伙兒前仰後合,為之捧腹大笑不已。 皮蛋端起一杯酒來,道,“大笨牛兄,吃不下菜,就喝小酒吧,我敬你,幹!”舉杯一飲而盡。 大笨牛放下帆布袋,灌了一杯酒,豪放粗野地道:“哪兒的話,小酒要喝,大菜也要吃,見到山珍海味,那三碗陽春面早就嚇跑了。” 話一說完,當真大口大口地扒起來。 大家睹此狀,皆不禁瞪大了雙眼。 等他肚子塞得差不多時,張小仙才開口說道:“大笨牛,你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大笨牛塞著一嘴的野山雞肉,吐字不清地說:“大東西已買辦齊全,零碎小東西還差好幾樣。” 張小仙朝跨院外瞧瞧,道:“東西呢?” 大笨牛道,“多給他們一兩銀子,叫他們僱車送到七裡坡去了。” 阿郎拍拍他的肩膀,大加讚賞地道:“大笨牛,你不笨嘛!” 大笨牛橫掃全桌一眼,耀武揚威地道,“本來就不笨嘛,全是被嬌嬌那個惡婆娘氣笨的,現在掃把星已下堂而去,我大笨牛又恢復小‘郎’獨處之身,正可揚眉吐氣,大展鴻圖,將來一定要闖大事業,娶一房美嬌娘不可。” 說著說著,毛病就來了,自吹自擂起來。 眾人亦不以為忤,反增不少笑料,其樂融融。 酒足飯飽,大伙兒幾乎要撐死,這才結帳離去。 在洛陽街上,將欠缺的東西全部買辦齊全,二千兩銀票也兌了一千兩,雇了兩輛馬車,一輛載貨物,一輛載人,浩浩蕩蕩地向七裡坡駛去。 到達七裡坡,進得家門,王大嬸在院子里正急得團團轉,一見是阿郎,馬上迫不及待地說:“小仙仔,你可回來了,丟下兩個死人,你怎麼一去就是一天一夜?” 張小仙道:“沒辦法,為了張羅銀子,免不了會有所耽擱。” 王大嬸道:“銀子張羅到沒有?” 阿郎道:“有了,棺材也很快就可以送到。” 就在二人說話的當口,大笨牛、皮蛋、多多等人,已將車上的布匹、吃食等物卸下來,堆了一地。 王大嬸瞟了眾人一眼,道:“你帶回這麼多小蘿蔔頭來做什麼?” 阿郎道:“幫忙呀,做飯、守靈、打什、縫孝衣、造墳墓,都可以。” 王大嬸笑道,“這是辦喪事,不是辦家家酒,小孩子縫縫孝衣打什還可以湊合,做飯造墓的事可斷斷做不來。” “那怎麼辦?” “做飯的事大嬸來好了,忙不過來的時候可以再找街坊們。” “找誰去造墓呢?” “你王大叔正閒著,讓他去僱人。” “好,就這麼辦,謝謝你王大嬸。” 阿郎的嘴還挺甜的,出手又大方,拿了三錠大元寶,交給王大嬸,道:“這些銀子先拿去用吧,不夠時再來拿。” 山野村婦,從來也不曾看過這麼多銀子,王大嬸瞠目結舌,好半晌才開口說道:“造一座墳墓,幾十兩就足夠了,用不了這麼多。” 張小仙道,“我要造一座最大最好的。” “再大再好頂多也不會超過一百兩。” “多的就留著給王大叔買杯水酒喝吧。” 乖乖,買杯水酒哪用得了這麼多錢,王大嬸高興得連嘴都合不來,捧著三個大元寶,歡天喜地地找他當家的辦事去了。 別看這些孩子平時調皮搗蛋,辦起事來一樣有板有眼。他們點燃一對蠟燭,獻上供品,十個人一人上了一炷香,還燒了一大堆金紙錫箔,各磕了三個響頭。 然後,女生開始縫製孝衣,男的灑水掃地,整理零亂的什物。 沒多久,阿郎的孝衣已縫製完畢,小仙自己也及時做了一根哭喪棒,當即席地而跪,守在二老靈前。 車聲轆轆,棺材也運到了,大笨牛招呼大家,抬進靈堂。 棺材乃是柏木所造,通體漆黑,油光發亮,棺材頭上有一個圈有描金的壽字,看上去確實相當體面。 隨著運棺的車來,所請的三名道士也到了,就地設置,擊鈸舞劍,誦起超度亡魂的經文。 王大嬸去而復返,還帶來一名村婦,教給多多、阿珠姑們如何縫製孝衣,她自己則走進靈堂去,感概地道:“看看這兩副壽材,多體面,仙仔真是一個孝順的孩子,我將來要是能有這樣的棺材躺,就死也瞑目了。” 大笨牛不假思索地道:“這還不簡單,我們老大吹一口仙氣,銀子就滾滾而來,乾脆送你三……” 本想說“乾脆送你三副好了”,但話到口邊,突然發覺不對勁,棺材怎麼可以送人,而且一送是三付,豈不是想咒人死,趕忙咽了回去。 覆水難收,已被阿郎聽去了,暗中擰了一下大笨牛的大腿,沉聲罵道:“不會說話就少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 大笨牛自討沒趣,自己打了一嘴巴子,還自己罵自己王八蛋。 棺木已運到,遺體即刻入殮,擊鈸誦經,燃香更衣,大殮一畢,兩副靈柩移置在長板凳上,靈前置一供桌,接好童男童女,點燃萬年燈,另外還有紙扎鮮花等,佈置得齊整而又肅穆。 阿郎檢視一下二老的遺容,正欲蓋上棺蓋,一位道士上前問道:“請問兩位老人家的名諱如何稱呼?” 張小仙一怔,道,“要名諱作甚?” 道士道:“寫靈位神主牌。” 阿郎支吾其詞道,“這……我……還不知道。” 他說的是實話,從小到大,他一直叫二老是爺爺奶奶,根兒就不知道他們的名稱,以及身份來歷,但道士都視作天下奇聞,聽得搖頭,一臉迷惘。 張小仙甚覺歉然,及時補充道:“去問問王大嬸,她或許知道。” 不等道士開口,王大嬸已自搶先說道:“他們二老,搬來七裡坡雖已十五六年的時間,但平時和街坊鄰居幾乎沒有任何往來,只知道姓張,其他就不清楚了。” 一對老夫婦,避居山野,撫養一個非親非故的孩子,這事的確透著古怪,阿郎心間疑竇從生,認為這中間必有緣故。 |
第 二 章b
再加上一幅藏寶圖,四名神秘客,以及二位老人家超神入化的武功,都說明二老絕非等閒人物。 “多多,多多!” 阿郎還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突聞門外有人在大聲叫呼。 隨著這一聲叫呼,錢家的大少爺錢大進已應聲而入。 多多好機靈,聞聲知人,急聲道:“皮蛋,說我不在,我到後面去躲一躲。”說著,便丟下孝衣,一溜煙似的走了。 錢大進大模大樣地走了過來,兩只眼珠子直打轉,一副高不可攀的樣子,及見沒有發現多多的影子,才張嘴問道:“多多呢?” 皮蛋看不慣他這種神態,傲然言道:“你在跟誰說話?”錢大進更冷更傲:“跟你!” 皮蛋以教訓的口氣道:“你懂不懂禮貌?” 錢大進道:“什麼禮貌?” 皮蛋毫不客氣地道:“起碼應該加‘請問’二字。” 錢大進聞言大怒,掄起拳頭就要揍人,阿雄邊打圓場邊挖苦道:“皮蛋,算啦,人家有錢有勢的大少爺,沒有上過‘禮貌’的課,馬馬虎虎吧。” 小女生阿珠笑容滿面地道:“你找誰?” 他們一唱二合,軟硬兼施,錢大進想氣也氣不起來,道:“找多多。” 皮蛋道:“抱歉,我們這裡只一位少少,沒有多多。” 錢大進哭笑不得地道:“叫少少來見我。” 他們一起戲謔逗耍慣了,默契得很,阿珠挺身而出,道:“我就是少少,公子有何見教?” 錢大進傻了眼,明知被人捉弄,卻無從發作,正感場面尷尬,猛聽妹妹錢純純的聲音在身後說道:“哥,別聽他們胡說八道,多多就是被他們拐走的。” 話落人現,錢純純人已到了跟前。 果然,肚子大起來,鼓鼓的好像塞了一個面盆,又如杯了五六個月的身孕,此時藉著寬大的衣服來遮身掩蓋。 錢純純的身後,緊跟一個五十上下,高大魁梧,看上去像是一座鐵塔,手裡拿著一把大刀的老頭,正是三刀客之一的大刀錢四海。 大刀錢四海手裡的大刀,跟他的人一樣名震江湖,古銅色的檀木刀柄,長約一丈,加上二尺長的刀刃,共達一丈二尺,重三十斤,刀背之上盤著兩條青龍,狀如彎月,名曰:“雙龍抱月刀”。 人高大,刀又長且重,單看外表就夠嚇人的,皮蛋他們心頭一震,氣氛登時靜默下來。 錢純純接著剛才的話頭,對皮蛋厲色道,“皮蛋,把我妹交出來。” 皮蛋雙眉一挑,狡辯道,“笑話,你又沒有把人交給我,憑什麼找我要人。” 大笨牛在一邊幫腔:“就算有這麼回事,沒有打條子開收據也作不得準。” 小辣椒錢純純據理力爭:“多多明明是跟你們走的,騙誰。” 皮蛋道:“到醉仙褸,吃了一頓小辣椒炒野雞後,我們就分手了,誰曉得她又到哪裡逍遙去了。” 大笨牛靈機一動,拿他自己經歷過的事作藍本道:“許是被人賣了。” 錢大進虎吼道:“什麼意思?” 大笨牛道:“我是說,可能是交友不慎,交上不良少年,少年賭輸了錢,還欠了一屁股賭債,不得已只好賣了女朋友。” 錢純純勃然大怒道,“你放臭屁,交不出多多來,姑奶奶今天就把你們剁成肉哲,包肉包子吃。” 皮蛋嘿嘿一笑,從容不迫地道:“小辣椒,阿郎說過,別生氣,一生氣你的肚子會大得更快。” 一提到阿郎,錢大進的火氣就直衝腦門子,道:“張小仙那個壞種呢,叫他出來。” 大笨牛道:“我們老大正忙著,沒工夫和你們磨菇。” 大刀錢四海眼觀四路,已發現阿郎去處,拿著雙龍抱月刀,衝進靈堂去。 阿郎正準備蓋棺蓋,當錢四海看清楚棺中二老的面孔時,乍然驚聲一叫,人也跟著怔住了。 少頃,錢四海驚魂稍定,喃喃自語道:“神州一奇張靜之,百花仙子卜乃慧,名滿天下,威鎮武林,合稱風塵雙俠,是一對神仙般的俠侶,已匿跡江湖近二十年,怎會突然慘死在七裡坡?” 阿郎聞言大喜,暗道:“阿彌陀佛,這個老小子不打自招,不費吹灰之力便弄明白張爺爺張奶奶的名諱來歷了,正可以藉此嚇他。” 心念間,大刀錢四海沉聲說道:“張小仙,神州一奇張靜之與百花仙子卜乃慧是你什麼人?” 張小仙神氣地說:“他們姓張,我也姓張,當然是一家人了。” “是你爹娘?” “不,是爺爺奶奶。” “你爹娘呢?” “出外雲遊去了。” “何時回來?” “快了。” “二老是怎麼死的?” “遭了別人的暗算。” “可知兇手是誰?” “現在還不知道,正在查,查出來我一定將他們的人頭吊在墓碑上。” 事情的發展,大大出乎錢四海的意料之外,待阿郎蓋好棺蓋,他還在靈前上了三炷香,二人相繼步出靈堂。 錢四海面無表情地說:“張小仙,老夫今日此來,本欲興問罪之師,要狠狠地教訓教訓你,看在二老的份上,願網開一面,只要交出多多,將純純的‘鬼胎’化解開也就算了。” 張小仙不假思索地道:“解穴的方法,我早就告訴小辣椒了,她沒有說?” “如何解?” “嫁個丈夫,陰陽相交,‘那個那個’一下就可以不解自解。” “小女年紀尚輕,現在還不想嫁人。” “十六七歲,馬馬虎虎,也差不多可以當人家的老婆了。” “婚姻乃終身大事,豈可兒戲,一時間哪裡去找理想的夫君。” 張小仙的確夠狂,指著大笨牛、皮蛋、阿雄,以及他自己道:“瞧瞧,眼前有這麼多現成的,隨你們挑,隨你們選,試用不合格還可以重選。”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風塵雙俠的名頭太大,大刀錢四海是衝著二老的名頭才一再忍讓,強作平靜地道:“張小仙,你最好不要耍花鎗,人身七經八脈七十二穴中,根本就沒有‘鬼胎穴’。” “當然有,不然錢大小姐的肚子怎麼會大起來,這只能怪你自己少見多怪。” “在哪裡?” “在七經八脈七十二穴之外。” “老夫要你把話說清楚。” “天機不可洩滑,要保密。” “可是風塵雙俠傳授?” “你這是明知故問。” “風塵雙俠乃是一代宗師,剛正不阿,錢某不信二老會習此旁門佐道之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二老習此技藝,是專門為了對付邪人,一向深藏不露,絕少使用,你自然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說,小女純純是個邪人!” “刁蠻、潑辣、不可理喻,大概八九不離十。” 錢四海眉宇之間隱現憤怒之色,冷冷地道:“張小仙,你也未免太狂妄自大了,姑念你少不更事,又是風塵雙俠的遺孤,老夫不願與你斤斤計較,且不管此技是否二老所授,反正解鈴還須系鈴人,‘鬼胎穴’應由你親手解。” 阿郎被錢家趕出大門,在鴻儒學堂裡錢純純還打他的小報告,關帝廟前又大發雄威,張小仙記恨極深,怎麼會輕輕放過她,道:“想要我解開小辣椒的‘鬼胎穴’不難,但你們錢家必須答應我幾個條件。” 大刀錢四海是何等身份,幾時有人敢在他面前談條件,冷哼一聲反問道:“你還有條件?” “其實應該說是合理的要求。” “什麼要求?你說吧。” “第一:本人應得的薪水你們還沒有付。” “這是小事,老夫可以答應。”“你算過沒有。”大刀錢四海道:“一共多少銀子?”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錢不在多少,只是賭一口氣,爽就好,七折八扣再大優待,就算五十兩吧。” 小辣椒錢純純杏眼一瞪,道:“你一個月的薪水才三兩銀子,你敢開口要五十兩?這等於是訛詐敲竹槓?” 張小仙望著她又增大少許的大肚皮,笑道,“你可以拒絕,省下 子去多買幾尺布,免得褲子太小穿不下。” 皮蛋道,“我看你閨房的那個門也得請人改一下,三天恐怕出來就進不去了。” 錢四海氣得臉色泛青,氣如牛喘地道,“區區五十兩,微不足道,老夫付你就是。” 張小仙露出一絲勝利的微笑,道,“第二:本人被你們錢家趕出來倒也罷了,但君子絕交尚不出惡言,不應該說那麼難聽的話,我要錢大少爺,錢大小姐,當眾向我道歉。” 錢大進愈聽越火,道,“張小仙,你***別耍無賴,我們所說的都句句是實話。” “哪一句是實話?” “難道你沒有偷學錢家的武功?” “別老王賣瓜了,風塵雙俠的親孫子,會跑去偷學你們錢家的功夫。” “那你為何跑到錢家去?發神經?” “幹嘛說得那麼難聽,我只想多一點人世經歷罷了。” 阿郎詞鋒犀利,錢大進一時為之語塞,小辣椒錢純純道:“拐騙我妹妹的事總不會假吧?” “此事多多已代為澄清,我不想再浪費脣舌。” “哼,多多吃裡扒外,她在為你脫罪。” “錢大小組,你見過被騙的人,替騙人的人脫罪嗎?” “這……這……” “別這了,你應該清楚我們之間的事兒,事實上還是多多先求我的呢。” “你臭美!你不要臉!” “不信?皮蛋、阿雄、阿珠都可以替我作證。” “哼哼,你們都是一丘之貉,不足信。” “咱們曾在一個學堂讀書,莫非你沒有一點感覺?” “胡說!” “別生氣,越生氣你的肚子就會越大。” 張小仙舌劍唇搶,罵得小辣權已無招架之力,錢大進實在忍無可忍,猛地挺身而上,就要動傢伙,卻被錢四海強行壓下來,道:“張小仙,你可是存心想侮辱我們錢家?” 阿郎道,“前輩這言重了,在下是在講道理,只要他們肯向我當眾道歉,就一筆勾銷。” 大刀錢四海沉吟一下,道,“這老夫可以考慮,但不知你還有沒有別的條件?” “第三,也是最後一個條件,我要罰錢大進、錢純純抬棺材,罰你錢四海在我爺爺奶奶靈前披麻戴孝當孝子。” “什麼,你要老夫披麻戴孝當孝子?” “二老年高德勳,論輩份你本來就是子姪輩,當孝子也並不吃虧。” “風塵雙俠高老夫一輩是沒錯,但孝子卻不是可以隨便亂當的。” “這是一種處罰。” “老夫何罪之有?” “你家教不嚴。” “放肆,娃兒胎毛未退,乳臭未幹,竟敢口出狂言,就風塵雙俠還魂復活,給你小子撐腰,老夫也一樣要給你一點顏色看看。” “錢老頭,生意不成仁義在,談不攏就算了,帶你大腹便便的女兒回家準備做外公吧,別發火。” 大刀錢四海怒氣沖天,目眥欲裂,猛一抖手中雙龍抱月刀,發出一串龍吟,看那樣子,隨時都有出手的可能。 錢大進早已搶在前面,“錚錚”之聲傳處,一把三尺長鬼頭刀業已在握,惡狠狠地道: “爹,別再跟他磨牙,先卸他一條胳膊來再說,孩兒就不信咱們錢家奈何不了他!” “游龍出海。”“長虹貫日”、“流星趕月”,錢大進一出手就是三招快攻,但見刀光萬道,金風貫耳,瀉銀潑金,挾帶雷般劈頭蓋面罩下來。 錢大進刀法精純,剛勁有力,小女生阿珠沒見過這種架勢,嚇得渾身打哆嗦,不敢正視,心裡暗喊:“我的媽呀,這傢伙好兇。” 皮蛋也吃驚不小,大喊:“好漢不吃眼前虧,阿郎快躲!” 然而,阿郎卻如視而不見,渾然未覺,嘴裡還直罵道:“奶奶的,老子要是怕你是**養的。” 直待錢大進揮刀砍至,眼看就要挨刀時,倏忽間一矮身,快如靈狡狡兔,從錢大進胯下一閃而過。 同一時間,錢大進的雙腿傳出“砰砰”兩聲響,被張小仙的哭喪棒在腿彎處敲了兩下。 “小子,去磕頭吧,這是起碼的禮貌。” 隨著阿郎的話語,又是一聲砰!後腦勺上再加了一記重的。 錢大進輕敵冒進,吃了大虧,一刀砍空不打緊,衝擊勢太猛煞不住,頭及雙腿又受了傷,無巧不巧衝進風塵雙俠靈前時,終於不支跪倒,頭也垂下去,仿若磕頭行禮一般。 大笨牛見機不可失,按住他的頭,道:“姓錢的,無三不成禮,不要惹我們老大生氣了。” 當真強迫錢大進磕了三個響頭才鬆開手。 這可惹惱了錢大少爺:“你親娘祖奶奶。老子不把你劈成八塊誓不為人!” 呼!呼!呼!鬼頭刀舞得虎虎生風,好似狂風暴雨,殺向大笨牛。 早在錢大少爺倒地磕頭的那瞬間,他老子錢四海已掄起雙龍抱月刀。將阿郎截下來,道,“好功夫。不愧是風塵雙俠的嫡孫,老夫今天倒要好好領教領教。” 張小仙一揚劍眉,瞪眼道:“要打就打,不必找理由,先賞你兩盤清粥小菜。” 嗖!嗖!射出兩支袖箭亂他耳目,人已乘虛而入,一招“喪門弔孝”,接變“孤女拜墓”,哭喪棒照准他的頭部砸下。 錢四海暴跳如雷,像發了狂的大猩猩,雙龍抱月刀掃、斬、砍、劈,刀出如雨,定要置張小仙於死地。 另一邊,錢大進亦狀若瘋狗,滿院子追殺大笨牛,卻被皮蛋冷不防提起一只水桶扣住了頭。 這一來可淒慘了,皮蛋、阿雄、阿珠、大笨牛等人一起打落水狗,拳打腳踢,外加口水唾沫,打得錢大進暈頭轉向,昏天黑地。 小辣椒錢純純幾次想上前助一臂力,怎奈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一使力就腹痛如絞,只有乾著急的份兒。 錢大進好不容易摘下扣在腦袋上的水桶,又開始追殺大笨牛,院子裡雞飛狗跳,喊聲震天。 錢大少爺身手不凡,皮蛋、大笨牛等人只不過略通拳腳而已,只有跟他遊鬥,利用器物沙石與水等,方可自保。 但這幾個小子時而波出一桶水,時而撒來一盆沙,錢大進空有一身本事,滿腹怒火,連敵人在哪裡都看不到,遑論其他。 倒是張小仙自己的情況不甚樂觀,論功力,講經驗,錢四海皆佔優勢,尤其雙龍抱月刀長可丈二,涵蓋的範圍極廣,一刀掃出,幾乎可以削掉半個房子。儘管阿郎施出渾身解數,飛刀、袖箭交互運用,卻始終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換言之,取勝不易,自保尚可。 但是,這小子天生的倔脾氣,求勝之心極強,硬的不行,就使詐術,見錢匹海又一刀砍來,雙臂一抖,彈身上了屋頂,拉開喉嚨大聲哎哎道:“錢四海不要險,不講武林規矩,以老欺小,以強欺弱,大家快來主持公道,拔刀相助,為武林除害呀!” 大刀錢四海一聲不吭,咬著尾巴追上房去,道:“小雜種,你喊破嗓子也不會有人理你的,不解開純純‘鬼胎穴’,老夫就叫你跟風塵雙俠一塊兒走。” 阿郎道,“不接受小爺爺我的條件,你就休想,有膽放馬過來,咱們大戰三百合吧。” “看刀!” 錢四海不再言語,一刀砍過來。 可是,阿郎早已不在屋頂上,又躍回院子裡,還順勢踹了錢大少爺一腳。 “看沙!” 錢四海縱身而下,再次出刀,阿郎早已準備好一盆沙子等著他,傾盆而出,蔽掃遮天,錢四海只顧揮刀劈掃沙粒,一個不留神,阿郎已如幽靈般長驅直入。 “著!” 好厲害的張小仙,砰!砰!砰!在錢四海的身上連敲三記哭喪棒。 “你找死!” 錢四海一記回馬刀“橫掃千軍”,孰料,又告撲空,阿郎得手就走,毫不貪功,雙龍把月刀未到,他已飛上一株老松樹去。 嚓!嘩啦啦!連聲響,錢四海原式不變,連人帶刀飛上天,大刀一落,砍下來半棵樹,張小仙也跟著材梢墜下來。 這情形委實驚心動魄,險惡萬狀,老松材快速下墜,錢四海揮刀迎斬,枝葉橫飛,繽紛似雨,雙龍把月刀眼看就要落到張小仙身上了。 好阿郎死中求生,敗中求勝,危急中連施巧力,頻出奇招,扭動老松樹的粗大枝幹,猛打“千斤墜”當頭罩下,準確無比地將錢四海的雙臂箝住,雙龍把月刀再也動彈不得。 張小仙得理不饒人,在錢四海的頭上踢了兩腳,不干不淨的臭罵道:“老猴,你想修理我,還差得遠,要不是多多和我感情好,不忍見她失去爹,就在你頭上開個洞,吃猴腦!” 右手食指拇指相扣,屈如橢園,又在錢四海頭上敲了三記爆栗子,這才飄身落地。 阿郎的名堂真多,佔了便宜還賣乖,呼天搶地地叫喊道:“來人那,錢四海以老欺小,以強凌弱,殺人啦,要殺風塵雙俠孤苦的遺孤!” 錢四海擺脫老松樹的糾纏,阿郎仍在不停地鬼叫,錢四海惱羞成怒,頓萌殺機,雙手緊握雙龍抱月刀,一聲不響地攔腰就斬。 皮蛋、大笨牛嚇得魂飛魄散,心說:“這下完了。” 示警的話來不及喊出來,耳畔已傳來一聲暴喝:“刀下留人!” 來人好矯健的身手,功力尤其高不可測,餘音未落,人已如天馬行空般一瀉而至,伸手抓住錢四海的雙龍抱月刀。 大家有目共睹,來人身穿一襲遍是油漬污垢的破舊長袍,鬢髮眉毛盡白,年齡當在六十五以上,肩上掛著一個酒葫蘆,大鼻子頭其紅似火,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地站在當中。 錢四海認得是丐幫的太上幫主老丐仙洪五爺,不由一怔,訕訕然道:“五爺怎麼也跑來七裡坡?” 老丐仙洪五爺鬆開手,冷嘲熱諷地道:“你能來殺人家風塵雙俠的遺弧,我老人家就不能來救命嗎?” 錢四海知道他誤會了,指著大腹便便的錢純純,苦笑道:“五爺,你誤會了,你看,小女純純被他弄成這個樣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郎存心要捉弄錢四海,故意使馬虎眼,含混其詞地道:“沒有錯,我承認,錢大小姐的肚子是我‘弄’的,而且也有善後的誠意,可是,錢前輩硬是不答應,還要殺人洩憤。” 老丐仙乾咳一聲,清一清喉嚨,再灌兩口酒後道:“錢兄,這就是你的不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木已成舟,生米也煮成熟飯,就成全他們吧。” 大刀錢四海鼻歪嘴斜地道:“五爺,事實並非如此,小女的肚子不是他弄的,而是……” 阿郎截口道:“五爺,你老人家聽到沒有,錢前輩先說他女兒的肚子是我‘弄’的,現在又說不是,出爾反爾,語無倫次。可能頭腦有問題。” 老丐仙頻頻點頭道:“是呀,出爾反爾,前後矛盾,錢兄究竟想不想將小女嫁給他?” 錢四海臉一沉,道:“老夫要殺了他!” 一掄雙龍抱月刀,又要出手行兇。 老丐仙,伸手一攔,道:“殺了女婿,你女兒豈不要守活寡。盼能三思而行。” “洪五爺,你少管閒事,殺了張小仙,老夫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不行,風塵雙俠與我之交非淺,這檔子事我老丐仙是管定了。” “事情並非五爺所想的那樣,這小子一身邪氣,行為怪僻,不是個好東西。” “要嫁的你女兒,又不是你錢老兒自己,你挑剔個什麼勁。” “五爺,你弄擰我的意思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錢兄,別再磨蹭了,男女之事反正都是那麼一回事,去準備嫁妝吧,我老人家等著喝你們兩家的喜酒。” 錢四海心知老丐仙先入為主,也似得再多費脣舌,當下略一尋思,沉聲說道:“好吧,看在五爺的情面上,老夫就放過現在,這一筆帳且先放著,錢家會加倍討回來。” 言畢,與兒子女兒揚長而去。 張小仙智慧過人,詭詐百出,以小魚吃大魚姿態,仍不知足,還意猶未盡放馬後砲,吃錢純純的豆腐:“餵,純純,慢慢走,小心肚子裡的小娃娃,別忘了三天后要來弔孝抬棺材,我們的人手不夠也。” 錢多多及時從屋子裡竄了出來,連說,“好險,好險!” 語氣一轉,滿面不悅地對阿郎道:“小仙,你也太不應該了,怎麼可以那樣戲弄我爹爹,一旦回家去,老爸不把我打個半死才怪。” 張小仙嘻嘻一笑,道,“怕挨揍就乾脆別回去,嫁給我算了。” 多多的俏臉紅若盛開的桃花,嗔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老是愛佔人家的便宜,不理你了。” 老丐仙洪五爺如墜五裡雲霧中,道:“你不是錢家的二丫頭多多嗎?” 錢多多襝衽為禮,羞答答地道,“正是姪女多多,見過五爺。” 老丐仙口沒遮擋地道:“你們錢家亂七八糟地在搞什麼鬼,嫁人的到底是你姐姐錢純純還是你自己?” 多多聞言將事情的原委始末說了一遍。 笑得老丐仙前仰後合,眼淚直流,重重地拍打著阿郎的肩胛,敞開嗓門吆喝道:“小兄弟,你真有一套,蝦米吃小魚,小魚吃大魚,大魚吃白鯊,夠狂,狂傲,夠邪門,不過倒挺合我老人家的胃口,願意交你這個朋友。” 換了旁人,老丐仙願折節下交,怕不當場喜跳起來才怪,張小仙卻不很熱衷,漫不經心地道:“你這麼老,我這麼小,成嗎?” 洪五爺道:“成,這叫做忘年之交。” “你是老輩,我是小輩,跟你論文,我吃虧太大,不幹?” “既然是朋友,自是平輩論文,我是老哥哥,你是小兄弟,咱們平起平坐,一起吹牛皮。” “這樣江湖上的朋友豈不要笑我攀龍附風,自抬身價?” 阿郎還是拿不定主意,問皮蛋、多多、大笨牛他們:“怎麼樣,要不要交這位老朋友,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多多、皮蛋、大笨牛等人異口同聲地道,“給他一個老面子,勉勉強強交啦。” 阿郎仍然不肯點頭,咬多多的耳根子,“多多,江湖上的事你比我熟,這個老小子的名聲如何,我是怕破壞我的聲譽。” 多多悄聲道:“五爺是丐幫的太上幫主,丐幫是武林中的第一大幫,與風塵雙俠齊名,俠名滿天下,口碑載道,至於性格嘛,瘋瘋癲癲,怪裡怪氣,跟你差不多,喜歡亂吹。” 最後的幾句話阿郎聽得十分中意,照准老丐仙的胸膛打了一拳,道:“老哥哥,好,我交你這個朋友。” 微微一頓,繼說道,“既是朋友,就要盡朋友的義務,多多現在有麻煩,這件事就交給老哥哥去辦,無論如何不讓錢家的人欺負她!” 洪五爺道:“小兄弟,這是雞毛蒜皮小事情,包在老哥哥身上了,錢四海那個老混蛋要是不買我老人的帳,老叫花子就放一把火,燒掉他那一畝三分地。” 多多心下稍稍安,老丐仙進入靈堂,檢視一下風塵雙俠的遺容,看著看著,情不自禁地便老淚滾滾而下。 五爺乃性情中人,故人西去,陰陽路阻,久久,悲傷的情緒始穩定下來,在靈前焚香默祈一番。 總算弄清楚,二老的名諱,交代道上去寫神主牌,阿郎則在棺材頭上親筆寫下:“神州一奇張靜之之靈柩。”及“百花仙子卜乃慧之靈柩,” 惡戰後的殘局,已收拾乾淨,二人步出靈堂,老丐仙問明雙俠的遇害經過,肅容滿面地道:“風塵雙俠,失蹤已久,有人說他們遁跡荒山,閉關修煉玄功,有人 說他們得到一張藏寶圖,海角天涯尋寶去了,有人說夫妻倆早已物化歸真。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如今看起來,江湖傳言不假,雙俠當真得到藏寶圖,但不知小兄弟 可見過此物?” 阿郎道:“沒有。” “二老有無提及。” “始終只字未提。” “兇手有沒線索可尋?” “只知是四個蒙面人幹的。” “是一夥?” “也許是不期而遇。” “小兄弟,你曾說並非二老嫡孫?” “我是由兩位老人家撫養長大的。” “你的爹娘是誰?” “我也不知道。” “張老沒有告訴你?” “張爺爺叫我去找三絕婆婆。” “三絕婆婆知道你的身世?” “應該是這樣。” “可惜三絕婆婆也己失蹤一兩年,想要揭開你的身世之謎,恐非易事。” “老哥哥,”阿郎道,“三絕婆婆怎麼會失蹤?” “沒有人知道原因。” “關於三絕婆婆個人的事兒,可否提供一二?” “暗器、醫道、易容術,天下無雙,故稱三絕。” “可有後人?” “終身末嫁,孑然一身,連半個親人都沒有。” “如此,我不可能跟她有血緣關係。” “老哥哥正在納悶,三絕婆婆是從哪裡把你弄來的,而且如此神秘。” “神秘?怎麼說?” “連她的至親好友都不肯透露你的身世。” “哦!” “由此,不禁使人想到,小兄弟的身世很可能有一段非比尋常的故事。” “奶奶的,管他,沒爹沒娘我也長了這麼大,倒是二老對我恩重如山,殺人的兇手一定要他們付出血的代價來。” “難,難,線索全無,難如登天!” “難?在我張小仙的腦袋裡,沒有這個字,上天入地,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兇手現出原形來。” “有志氣,夠氣魄,寶圖一失,紛爭必多,往後只要往是非圈子裡去鑽,相信可以理出一個頭緒來,眼前的問題是如何辦好二老的喪事。” “小弟已有腹案,要辦得轟轟烈烈,熱鬧熱鬧。” “可要老哥哥的協助?人力?財力?” “銀子已足夠,欠缺的是抬棺材的人。” “這好辦,丐幫的人力多得是,要多少有多少。” “又不是看戲湊熱鬧,溢竽充數,需要有頭有臉的成名人物,這才能顯得出張爺爺、張奶奶以及我自己與眾不同的身份來。” 老丐仙洪五爺深表同意,道,“對,老弟之言不差,這是人生最後一件事,馬虎不得,非神偷賭仙天魔女,邪僧怪道無情尼,一幫二堡三刀客,乃至與他們身份地位相當的人莫辦,不知現在己我到幾個人?” “大刀錢四海大概跑不了,加上錢大進、錢純純,也不過三個人,還差五個。” “老哥哥可以算一個。” “我不反對,但是,必須先計劃一下再作定論。” “這是為何?” “因為我不想欠任何人人情。” “你狂得可以。” “這是小弟一慣的作風。” “我們可是忘年之交的朋友,這樣豈不見外?” “好吧,小弟記下這份情,但願以後有償還的機會。” “簡單,我老人家伸腿的時侯,你替老哥哥抬一次棺材就扯平了。” “好極了,咱們就此一言為定,說不定到時侯會幫你挖坑呢。” 二人臭味相投,大談死後之事,言末趣味盎然,毫無避諱。 天色將晚,諸事俱已就緒,吃過晚飯後,老丐仙首先領著錢多多徑往錢家,皮蛋、阿雄、阿珠等人也結伴返回洛陽,彼此約定,三天后再來參加葬禮,並就近買一些零碎什物。 沒多久,道士、王大嬸他們亦相繼離去,喪宅僅僅剩下阿郎和大笨牛兩個人。 |
第 三 章
大笨牛打了一個哈欠,伸一下懶腰,無精打採地道:“這一下可清靜了,老大,我睡哪兒,累了一天,咱們早點睡吧。 ” 阿郎賞了他一個爆栗子,道:“睡你的頭,晚上要守靈。” “守靈是老大你的事,又不是你爺爺奶奶的幹孫子,我要睡覺 ” “大笨牛,我們是好朋友,我爺爺奶奶就是你的爺爺奶奶,當然要守靈,再嚕七八嗦,我就跟你一刀兩斷。” “好嘛好嘛,守就守,原以為跟著你全是吃香喝辣的好差事,想不到盡受活罪。” 話是這樣說,大笨牛還是乖乖地穿好孝衣,陪張小仙一起去二老靈前守靈。 屋外月明星稀,撒下一地銀輝。 靈堂內香煙繚繞,一燈如豆,兩個大孩子疲勞過度,不知不覺伏在供桌上睡著了。 忽然,有兩個夜行人踏月而來。 二人鼻部以上,除雙眼外,戴著薄如蟬羽般的面具,額頭部位寫著“天魔”二字,兩旁各有一個青面獠牙的鬼圖案,看著陰森的甚為恐怖。二人身上各背一把寶劍,一為金色,一為銀色。 儘管戴著面具,依然約略可以看出二人面目姣好,曲線玲瓏,同時步履輕盈飄逸,顯然是兩個女性。 二人來至近前,腳步故意加重一些,還嬌咳了兩聲。 然而,大笨牛和阿郎睡得極沉,反應全無。 二女四目相望,相視一笑,背金劍的少女舉起粉拳,在門上輕輕地敲了三下。柔聲說道:“兩位公子請醒醒。” 兩個愣小子終於悠悠醒轉,大笨牛睡眼惺鬆,見來人戴著魔鬼面具,驚得魂不附體,尖聲驚叫道:“鬼!鬼!” 張小仙稍好一些,霍地一躍而起,雙掌作勢欲發,口中吐字陰冷:“三更半夜的,兩位又裝神扮鬼,想幹什麼?” 背銀劍的少女客客氣氣地道:“是想打聽兩個人。” 阿郎簡短的吐出一個字:“誰?” 還是銀劍少女說道:“一位老先生、一位老太太。” “沒有姓名?” “男的可能是神州一奇張靜之,女的可能是百花仙子卜乃慧,據說住在七裡坡這一帶。” “你認識這兩位老人家嗎?” “不認識。” “莫名其妙,不認識幹麼要亂找人。” “我們是想找兩位老人家查詢一個孩子。” “一個孩子?” “是的,我們得到消息,這位老先生老奶奶,十四年前曾收養一個娃娃。” “嗯,是有這麼一回事。” “可否請兩位老人家出來說話。” 靈柩早已被阿郎以白布幔隔開,聞言拉開布幔,指著棺材道:“兩位老人家己魂歸道山。” 金劍少女神色一緊,道:“那個孩子呢?” 張小仙遲疑一下道:“就是我。” 銀劍少女躬身道:“小女子銀劍使者鬼見愁徐雪梅見過公子。” 金劍少女亦道,“小女子金劍使者玉羅剎冷霜霜見過公子。” 沒頭沒腦,兩個黃花大閨女,猛向阿郎行禮請安,直把個張小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臉的尷尬相。 但他童心未泯,乃小孩心性,當下也如法泡製,拱手作揖,詼諧地道:“小生張小仙,別號阿郎,見過兩位姑娘……哼,煩不煩,莫名其妙。” 金劍少女玉羅剎冷霜霜唇間擠出一絲苦笑,道,“公子說笑了,我們宮主有急事相請,請快隨小女子走。” 阿郎道:“你們是哪條線上的?” 冷霜霜道,“我們來自天魔宮。” “你們宮主是哪一位?” “天魔女。” “哦,我明白了,就是‘神偷賭仙天魔女’中的那個天魔女?” “是的。” “單聽這個名號就夠驚人的,不知她人兇不兇?” “我們宮主最是仁慈善良不過。” “哼,沒有賣瓜說瓜苦的,你們宮主找我何事?” “見到我們宮主,敝上自會明言。” “我不願當悶葫蘆,現在就要弄明白。” “事關重大,小女子實在不便明言。” “小爺爺我重孝在身,也不便遠行、請吧。” 大笨牛補充道,“現在是睡覺的時侯,擾人清醒,將來生孩子一定不長屁股眼兒。” 二女互遞一個眼神,心意已通,冷霜霜勉為其難地道,“是關於公子身世的事。” 阿郎身世如謎,聞言心頭猛一震,瞪著眼睛說,“天魔女知道我的身世?” “嗯!”冷霜霜頷首點頭,沒敢多說一字。 張小仙道:“你沒有騙我?” 冷霜霜道,“小女子斗膽也不敢騙公子。” 阿郎道,“沒騙人就好,否則小心我點你們的‘鬼胎穴’,叫你們……”說著與大笨牛扮了個鬼臉,然後,放下哭喪棒,脫下孝衣,道:“走!” 大笨牛也跟著道:“老大,我也去。” 阿郎道:“你去幹麼,想去認爹娘?” 大笨牛十分認真地道:“大家都知道,我大笨牛也是一個孤兒,說不定是大富大貴人家的大少爺。” “得了吧,別吹,你天生是泥鰍命,只配在水溝裡混,乖乖的給我留在家裡守靈。” “可是,我怕。” “怕什麼?” “怕鬼!” “胡說,世間根本沒有鬼。” “死人也照樣令人頭皮發麻。” “放心,張爺爺和張奶奶昨夜託夢給我,他們已上了天國,不再回來了,誰要是給他們守靈,將來一定後福無窮。” “真的?” “煮的呢,再會。” 洛陽城西,一大片茂密的樹林子裡,有一棟古宅。 古宅廢棄已達二三十年,油漆斑駁,門窗不整,盛傳這宅子裡鬧鬼,是鬼宅。 冷霜霜、徐雪梅卻偏偏將張小仙領到這鬼宅來。 還有人到得比他們更早,林蔭大道的盡頭,古宅高大的門牆外面,青石地板上,停著一頂神秘而又恐怖的轎子。 說轎子恐怖神秘,並不為過,四角鑲有四顆明珠,散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芒,通體五顏六色,繪著無數長著翅膀,青面獠牙,張牙舞爪的魔鬼圖案。 四名轎夫亦非等閒之輩,從衣著外貌上,張小仙概略可以看出,是一名喇嘛,一名蠻夷酋長,一名番地巫師和一名粗壯的漢子。 轎子的四周,井然有序地站著十一名銀劍少女,每人手裡提者一盞燈籠,將附近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另有三名金劍少女倚轎而立,甚是威武。 這是天魔宮聞名天下的“天魔轎”,以及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名金劍使者,十二名銀劍使者。 金劍使者玉羅剎冷霜霜向前躬身說道,“稟宮主,七裡坡的張公子己請到。” “嗯,我知道了。” 銀鈴似的聲音,悅耳動聽,令人心曠神怡。 天魔轎內有了動靜,兩名金劍使者趕忙去掀簾子,一陣幽幽的清香之氣傳處,步出一位頭戴玉冠,身穿宮裝,雍容華貴的女子來。雖然同樣也戴著一副魔鬼面具,仍然可以看出,年約三十五六,臉部的線條勻稱而有魅力,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都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絕色佳麗。 只可惜,在眉宇之間,有一股化不開的憤懣、憎恨、殺伐、陰沉、乖戾之氣。 不知為什麼,也說不出一個道理來,阿郎一見天魔女,就有一種無比的親切感,宛若似曾相識,故人重逢。 許是彼此惺惺相惜! 許是彼此性味相投?許是……天魔女對阿郎亦印象極佳,流露出一臉的慈祥憐愛之情,一面傾聽冷霜霜的報告,一面仔細地打量著張小仙,待玉羅女報告完畢,天魔女和藹可親地道:“你叫張小仙,又名阿郎?” 阿郎不假思索地答道:“沒錯。” “隨神州一奇張靜之姓張?” “正是如此。” “可知是多大的時侯才由張老前輩收養?” “大概是從呱呱墜地之後不久吧。” “風塵雙俠沒說是在哪裡拾到的?” “不是拾到,而是由三絕婆婆送去的。” “你又是三絕婆婆從何處抱來的?” “這……這我就不知道了。” “為何不問一下三絕婆婆?” “正在設法找她。” “風聞三絕婆婆已退隱江湖了。” “你也認識三絕婆婆?” “聞名己久,未曾謀面。” “天魔女,你找我來,有何貴幹?” “想揭開你的身世之謎。” “你知道我的身世?” “也許。” “別打哈哈,請打開窗子說亮話。” 天魔女緊鎖的眉頭乍然舒展開來,招招手,答非所問地道,“請隨本宮主來。” 只見她玉步輕移,香風醉人,姍姍地踏進鬼宅大門。 阿郎、冷霜霜、徐雪梅等人緊隨其後,寸步不離。 這是一個奇妙的地方,古舊殘破的四合院,並無任何特別的地方,奇在四合院的中央,擺著一張比普通方桌大四倍的大石桌,覆以蒙古駝絨厚毯,上面擺著一副比小孩巴掌還要大的特大號麻將牌。 麻將牌系漢白玉琢磨而成,依工精細,匠心獨運,每一張牌皆稱得上是件藝術品,想來參予牌局的人也必然地位顯貴,望重一方了。 牌的重量也不輕,一張牌就有斤把重,益見賭者功力亦頗不凡。 其中三家的牌尚豎立桌上,另一家已推倒,張小仙認得是一副條子一條龍,獨缺五條。 五條就擺在旁邊,顯然是自摸的。 其他的牌則散落中央,多一半仍排列如舊,上面積了一層厚厚的塵垢,無疑,這一局牌在此地已經擺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 令人不解的是,四邊空空如也,並沒有椅子,不知道這局牌參予的人是怎麼打的。 張小仙疑雲滿腹地道,“天魔女,不說在下的身世,帶我來參觀別人的麻將殘局做什麼” 打從進入古宅起,天魔女的面色就變得極為幽怨、憤怒,雙眸之內充滿殺機,聞言如夢初醒,強作笑臉道:“因為你的身世跟這一局豪賭有著不可分的關係。” 阿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驚疑不迭地道:“你說什麼,我的身世跟這局豪賭有關?” 天魔女無比鄭重地道:“事實確是如此。” 阿郎道:“那就請說下去吧。” 天魔女道:“十五年前,有四個武林人物,在此設局聚賭……” 阿郎打斷她的話,道:“等等,這裡沒有椅子,他們坐哪裡?” 天魔女道:“就坐在四合院的四面屋子裡。” 張小仙摸起一張牌來掂一掂,道:“這麼重,他們如何打?” 天魔女道:“這四個人都是一等一的頂尖高手,洗牌、擲骰、摸牌,甚至搬風換位,全憑深厚的內家真力遙控行事。” 阿郎以懷疑的口吻道:“可能嗎?” 天魔女以行動代替了回答,取身進入廂房,氣提丹田,功力行右臂,玉筍似的五指一張一合,立有一張九筒應勢離桌,好像牽了一根線一樣,飄飛到天魔女手中去。 啪!天魔女復將九筒打出,牌落原位,乾淨利落,功力如此尋常。 張小仙忍不住道:“好功夫!”說著,也闖進廂房,提氣行功,運掌一抓。 好小子,初生之犢不畏虎,竟敢在孔子面前賣文章,魯班面前耍大斧,牌是抓到手了,只是顯得頗為吃力,而又勉強遲緩,阿郎臉上熱辣辣地道,“獻醜,獻醜!” 天魔女卻不作如是觀:“小仙,依你的年齡而言,能夠到這般境界,已是造極登蜂了,如假以時日,必可成為天下武林第一人!” 張小仙暈陶陶地順著桿子往上爬,自吹自擂道:“我也是這樣想,但願妖魔鬼怪不要扯後腿。” 啪!九簡擲回原位,倒是與天魔女的表現不相上下,在風塵雙俠的悉心教導下,阿郎確已具有相當深的功力火侯。 步出西廂,阿郎吹拂一下牌上的積塵,道:“這麼好的麻將牌,又是四個頂尖高手,一定是一場史無前例的豪賭吧?” 天魔女道:“是一場豪賭,的確史無前例。” “賭什麼?黃金?明珠?還是名位?人頭?” “賭女人!” “賭女人?” “是的,賭女人!” “女人怎樣賭?” “他們事先抓來一名女人,就關在東北角上的房裡,大家講好,玩牌不吃不碰,誰第一個自摸,就可以與那一名女子春風一度。” “想來這一名女子絕非庸脂俗花,山姑村婦了?” “是當時武林中大家一致公認的,天字第一號大美人賽西施秋水寒。” “賽西施秋水寒?以前曾聽張奶奶說過,此女風華絕代,天上少有,人間無雙。” “卜前輩沒有說假話,”天魔女輕嘆一聲:“怎奈紅顏薄命,美色招災啊。” 阿郎在洛陽混了兩年,各行各業都乾過,耳濡目染,見多識廣,人聰明,學識也不差,比他同年齡的人成熟,懂的事亦多得多,聞言憤憤不已地道:“是誰摘了花蕊,採了嫩芽呢?” “不知道。” “這種事,當事人怎麼可能不知道。” “當時秋水寒早已被人點了睡穴,昏睡不醒。” “哦!” “這一局牌一共賭了三天三夜,換句話說,可憐的秋水寒遭到這四個惡棍的輪暴。” “混蛋,簡直太混蛋了,將來如果被我堵上,非閹了他們不可,後來怎樣?” “牌局興盡而散,四個魔鬼拍拍屁股就走了。” “秋水寒呢?” “第四天悠悠醒來,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她沒有去自殺吧?” “秋水寒本來想了此殘生,但她不甘心就此含恨而終,決必要報仇,故而忍辱含羞活下來。” “對,有仇不報非君子,這樣太便宜這四個王八羔子了。” “但是,沒有多久,她發現自己懷了身孕,十月期滿,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娃娃。” “哦!哦!”阿郎的眼珠子僵住了,張開嘴再也合不攏了。 天魔女情緒激動地道,“秋水寒在昏睡中遭輪暴,恨透了四個惡魔,壓根兒也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幾經考慮,狠下心腸將嬰兒棄置分娩的地方。” “秋水寒生孩子的地方在哪裡?” “洛陽近郊、距七裡坡不遠的一座尼姑庵內。” “因此,宮主懷疑我……” “不是懷疑,而是本宮主認為你就是當年的那個棄嬰!” “不!不!”張小仙大聲吼叫道:“我不信,我不信,我絕對不相信自己的身世會如此骯髒、可恥、可恨!” “小仙,你此刻的心情,本宮主可以理解。”天魔女一臉肅穆,近乎激情地道,“但是事實總歸還是事實,你不承認也沒有用。” 阿郎斷然地道:“我張小仙不可能有這麼個卑鄙下流的父親。” “你可以不要父親,但不能不要母親。” “我也不應該有一個丟棄自己孩子的母親。” “事出有因,情非得已,你應該原諒秋水寒當時的心情與處境。” “餵餵,天魔女,你不要一口吃定我就是那個倒霉蛋好不好?我阿郎不會隨便認親娘的。” “可是本宮主查過,當年從尼姑庵中抱走那個娃娃的是一位老太太。” “是三絕婆婆嗎?” “老太太沒有留下姓名。” “又是一個糊塗蟲,庵中尼姑為何不問。” “老師太一直為此耿耿於懷。” “我的身世取決於三絕婆婆一人,除非她親口指認,否則……” “小仙,事實如此,真相己昭然若揭,不要再傷你娘的心了,你娘近年來想兒念兒,柔腸寸斷,整日以淚洗面。” “你這是觸我的霉頭,傷我的心,沒有具體的證據,請免開尊口!” 他發現天魔宮主雙目之中已是熱淚盈眶,心情傷痛至極,不由心中一動,張小仙又道: “毫無疑問,你就是那位受害者秋水寒?” 天魔女全身劇烈地顫抖一下,連忙擦乾眼淚,矢口否認道:“不是!” “奇檉,既非當事人,這種機密大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是秋水寒親口告訴我的。” “你們是?” “情同姐妹,誓同生死的朋友。本宮主就是受水寒之托代為尋愛子,並追查當年的那四個惡棍。” “賽西施秋水寒現在何處?” “正在一個秘密所在苦練神功,隨時準備取色狼們的身家性命。” 說不上是什麼原因,雖然阿郎堅決不肯輕率認秋水寒為娘,但對天魔女卻直覺到頗為投緣,微微一笑,道,“抱歉讓你失望,不過,我張小仙最恨淫惡之徒,一定會幫你的忙,我的大姐……” 天魔女截口道:“小仙,你不可叫我大姐,本宮主與水寒屬姐妹,你應該叫我阿姨才是。” 阿郎調皮地說:“你跟秋水寒是一回事,我們又是另一回事,連老丐仙洪五爺都跟我平輩論文,叫你一聲大姐你一點也不吃虧。” 天魔女道,“小仙,你有沒有想過,你是秋水寒的孩子……” 阿郎馬上道:“我不承認,你要是再亂拉關係,我現在就走。” 天魔女無奈地道:“好,加兩個字,你,‘如果’是秋水寒的孩子,我們的輩份就亂了,為防萬一,還是叫本宮主阿姨的好。” “阿姨就阿姨,反正只差一點點,不知天魔女阿姨如何稱呼?” “阿姨姓秋,名月,與水寒同宗。” “很好,秋天的月亮,又明又亮,跟秋阿姨的人一樣美。” “小傢伙,你的嘴真甜,人又機靈,精得像只小猴子,難怪你在洛陽城的名聲會這麼響亮。這樣吧,不管你是否是秋水寒的孩子,希望你能多多留意那四個混悵東西。” 張小仙爽快地答應下來,大吹大擂地道:“秋阿姨放心,查案子我是行家,包在我身上了,但是阿郎也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天魔女秋月一怔,道:“什麼要求?” “希望秋阿姨親自出馬,為張爺爺張奶奶抬棺材。” “抬棺材乃小事一樁,還需要阿姨親自出馬?” “風塵雙俠身份不同,抬棺材者也必須是有頭有臉的人才夠威風。” “阿姨答應你就是。” “如此,咱們一言為定!” 告訴了天魔女確切的出殯時間,阿郎方待告辭,秋月猛冷叱一聲:“什麼人?” 人隨聲起,疾逾閃電,仿若一縷輕煙,僅一閃已身在東北門角上的跨院內。 眼前的房間就是秋水寒昔日受辱失身之處,秋月感同身受,怒氣沖天,當下飛起一腳,通地一聲,兩扇木門應聲而碎。 有人取來一只燈籠,大家向內望去,臥榻之上赫然睡著兩個人。 一個老和尚,一個小和尚,己被破門聲驚醒,正揉著眼睛往外瞧。 老和尚語無倫次地喊叫道,“不得了,是哪個兔崽子吃錯了藥,不在家睡大覺,跑來劈人家的門板當柴燒。” 小和尚早就嚇作一團,哆嗦道,“師父,這是鬼宅,我看八成是遇上鬼了。” “出來!”秋月的聲音好像在下命令。 和尚師徒倆攜手而出,當他們看清是天魔宮的人時,老和尚嬉皮笑臉地道,“原來是天魔宮的女娃兒,貧僧聞名已久,怎麼,可是沒銀子住店,也想來鬼宅打地鋪?” 天魔女毫不客氣地道:“報上名來。” 老和尚道:“金銀財寶忘不了,雞鴨魚肉少不了,老衲不了。” 邪僧不了,在武林中可是大名鼎鼎的成名人物,為人邪魔歪道,行事拂逆乖張,阿郎細一打量,見他蒜頭鼻,三角眼,配上一張大嘴巴,面容實在叫人不敢恭維,便道:“哦,你就是不了和尚,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難怪江湖上的人叫你邪僧。” 小和尚也自我介紹道:“吃吃喝喝嘴不空,左擁右抱手不空,小僧不空。” 張小仙冷笑道,“我看你應該叫空空,因為你的腦袋瓜子是空的,白痴!” 天魔女秋月玉面一寒,道:“給我拿下!” “是,宮主!” 金劍使者玉羅剎冷霜霜,銀劍使者鬼見愁徐雪梅等人齊聲應是,一擁而上。別看冷、徐二女貌美如花,對阿郎客客氣氣,此刻卻換了一副凶神惡煞的面孔,而且身手矯健,嬌軀一閃,已將邪僧不了師徒圍起來,亮出寶劍,準備動手。 邪僧不了陰陽怪氣地笑罵道:“慢著慢著,男不和女鬥,雞不和狗鬥,憑我老佛爺在江湖上的地位,豈會跟你們幾個女娃兒動手,怎麼回事?先講清楚再打也不遲。” 天魔女秋月以審問的口氣說道:“本宮主問你,你們師徒來此何事?可是舊地重遊?” 邪僧不了道:“什麼舊地重遊,和尚是第一次來此鬼地方,睡覺。” 天魔女指著外面:“那一桌麻將,看到沒有?” “又不是瞎子,不看也得看。” “你可是參予賭局之一?” “和尚兩手空空,賭不起,也不會賭。” “十五年前,有一位絕色美女在此被強暴,有沒有你的份?”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佛門弟子,不近女色。” 阿郎破口大罵道:“放臭屁,你是有名的花和尚,半年前我張小仙還親眼見你去逛窯子,可惜那時候不認識你,沒有替你‘聲張’罷了。” 邪僧不了道:“冤枉,冤枉,身在佛門,六欲不生,豈會做那敗德亂行的苟且事。” 張小仙雙眉一皺,忽生一計,神秘兮兮地道:“大和尚,秋水寒這個人你曉得吧?” “曉得。” “貌相如何?” “閉月羞花,美若天仙。” “想不想得到她?” “此話怎講?” “老實說,十五年前被人強暴的女孩,就是秋水寒,此番尋尋覓覓,是想後續前情,白頭偕老,從一而終,據我阿郎所知,秋水寨家財萬貫,此事可謂人財兩得,這種好事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傻蛋二百五才往外推。” “有這麼好的事?”不了和尚神采飛揚,話說一半,語氣急轉:“可惜老僧命薄福淺,難訂鴛盟。” 張小仙計謀落空,心頭火起,粗俗地道:“奶扔的,你太不識路,敢不敢賭咒,發重誓?” 不了和尚道:“發什麼誓咒?” 阿郎道,“跟著我念,皇天在上,我不了和尚在下,十五年前假如我曾參予賭局,永世不得超生!” 小和尚不空道:“張小仙你神氣個屁,發誓還不簡單,我來。” 阿郎嗤之以鼻道:“一邊涼快去,十五年前你還在你媽肚裡打太極拳呢,老子要你師父來。” 不了和尚怒不可遏地道:“張小仙,你狂的可以,老衲豈會被你牽著鼻子走,告辭了!” 了字出口,人已縱起,帶著不空向外竄去。 “哪裡跑!” “哪裡跑!” 霎時,叱聲四起,人頭攢動,不少人彈身出手截擊。 結果,徐雪梅、冷霜霜、張小仙都沒有能截住,被他們師徒竄上了房,天魔女功深技高,去勢如風 也僅僅撕下小和尚的一片僧袍,卒被他們過之夭夭。 這當兒,張小仙才想到,抬棺材的人還少很多,不了和尚正好夠資格,當即別過天魔女,尾隨追下去。 哪知,不了師徒速度太快,古宅西周都是茂密的樹林子,一出鬼宅,便告飛鴻冥冥,只好折返七裡坡。 日上三竿,張小仙才回到家。 大笨牛趴在供桌上,在呼呼大睡,一臉傻相,嘴角含笑,還在喃喃地說著夢話:“哈哈,本俠大笨牛,南徵北戰,天下無敵,在泰山頂上撒一泡尿,一下子就淹死三千人……俺是幫主、教主、門主,兵多將廣,高手如雲,前擁後護,八面成風……呵呵,哇哇,金錢、美酒、女人,我都有了,比張小仙還多,哇哇、呵呵。” 這小子真絕,一腦子的牛皮經,連做夢都不忘吹牛,真以為自己已當上掌門人,雄視天下了。 阿郎耳聞目睹,笑得他心花怒放,手舞足蹈,也因而使他想到一個逗趣的新點子。 他暗自盤算道:“你少做夢中夢,咱們加演一段火燒屁股的壓軸好戲吧。” 他就地取材,點燃金紙,放在大笨牛屁股後面,還故意將他的衣擺拉一拉,就著火苗。 “阿郎,阿郎。” “小仙,小仙。”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外面叫喊,阿郎快步迎出,見是皮蛋和多多,心裡好不興奮,跳起來說道,“你們怎麼今天就來了,逃課?” 皮蛋道:“不是逃課,是臭水溝被你氣病了,今天放假。” 阿郎得意洋洋地道:“哼,最好多病幾天,想找我的麻煩,那是自找苦吃。” 他又拉住多多的手,無限關切地道,“怎麼樣,沒有受委屈吧?” 多多嬌柔嫵媚地道:“還好,五爺的面子夠大,爹狠狠地罵我一頓也就算了,不過看情形他老人家怨忿極深,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我看純純的苦頭也吃夠了,見好就收,幫她解了‘鬼胎穴’吧,免得大家以後不方便。” 皮蛋戲謔道:“有什麼不方便,是不是怕你老爸作梗,將來不答應你嫁張小仙?” 多多羞得耳根子都紅了:“死皮蛋,不許你胡說八道,再口沒遮攔,我可要跟你翻臉。” 皮蛋不肯退讓,語氣中充滿挑戰的味道,“你不願意嫁給阿郎當老婆,是不是?好,我介紹阿珠或者阿蘭、阿美、阿雀、阿香給他,反正學堂裡的女生都患了單相思,差不多都在暗戀小仙,多得是。” 妙語如珠,學堂裡女生的名字都被皮蛋搬出來了,多多更加惱怒,左一聲“死皮蛋”,右一聲“死皮蛋”,掄著拳頭猛揍。 “失火了,失火了!” 猛聽大笨牛呼天搶地地喊起來,人也跟著跑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提了一桶水就往靈堂衝。 阿郎衝上去搶過水桶道:“哪裡失火?” 大笨牛還沒有睡醒,吐字不清地道,“靈堂,靈堂失火,老大,我可沒有睡覺呵!” 阿郎啐道:“見你的大頭鬼,是你自己火燒屁股。” 嘩一聲,一桶水往大笨牛的屁股上一澆,火勢本來就不大,立即應勢而熄。 當大家得知起火的原因後,皆笑得直不起腰,大笨牛不甘受愚,將空桶扣在阿郎頭上,兩個人隨即在院子裡追逐打鬧起來。 打鬧過後,阿郎說過跟天魔女相遇的經過,多多面帶驚容地道:“小仙,天魔女是武林中第一號女魔頭,心狠手辣,武功高強,不論黑道白道,無不懼她三分,你卻說她和藹可親,美豔動人,還認她做阿姨。” 張小仙道:“是呀,我們談得很投機,我答應幫她抓色狼,她答應替張爺爺張奶奶抬棺材,這大概就是所謂緣份吧?” 大笨牛口不擇言地道:“什麼緣份,依我看,秋月就是秋水寒,她八成是把你當成是她的兒子了。” 阿郎聞言大怒,劈面給大笨牛一巴掌,罵道:“閉上你的狗嘴,照你這樣說我阿郎豈不變成雜種了!” 大笨牛自知失言,連忙打拱作揖說抱歉,皮蛋道:“小仙,老丐仙是你哥哥,天魔女是你阿姨,這下可亂了,但往後的日子必然越來越好混。” 多多道:“總這樣也不是辦法,要混一個名堂出來才行。” 阿郎道:“我也是這樣想,該搞個名堂出來才對,免得人家說咱們無宗無派,多多,你有何高見?” 多多道:“洪五爺是丐幫的太上幫主,天魔女是天魔宮宮主,咱們也不能太寒酸,得成立一個什麼派,在武林中爭一席之地,才有面子。” 大笨牛馬上舉雙手贊成:“我完全同意,老大是當然的掌門人,我們都是手下的大俠客,從此南徵北討,打出咱們的天下來。” 林中的情景,他大概還沒有完全忘記。 阿郎挺直腰幹,意氣風發地道:“就這麼辦,等喪事辦完,咱們就舉行開山大典,大家都動動腦筋,取一個響亮的名字,一定要響徹雲霄,一砲打紅。” 聽阿郎這樣一說,多多、皮蛋、大笨牛都興奮莫名,真的搔耳弄腮,歪頭動起腦筋來。 傍晚,大門之外來了一群不速之客。一共六個人,都是和尚,每人的項間都掛一串比桃核還要大的念珠,袈裟五黃一紅,一個個大鼻子、藍眼睛,臉黑如炭,身材高大,顯非中土人氏。 紅袈裟的和尚和一名黃袈裟的和尚結伴走進來,黃袈裟和尚單掌一豎,打了一個問訊,客客氣氣地說:“請問哪一位是張小仙張少俠。” 還從來沒人稱阿郎為俠客,捧得他暈暈乎乎的,當真擺出一副俠客的派頭,端足了架子說:“本俠正是,兩位是何方和尚?” 紅衣和尚雙掌合十地道:“貧僧哈雷西斯‧阿巴達。”阿郎抱拳還禮道:“這麼長的姓名,難記又難念,省一省,縮一縮,就叫阿巴達吧。那一位呢?” 黃衣和尚道:“貧僧阿拉費茲‧烏拉克。” 阿郎道:“一樣的又長又不好念,縮水之後叫你烏拉克啦!敢問兩位大師和尚何事相尋?” 紅衣和尚阿巴達道:“貧僧是為鬼胎穴,而來!” 阿郎吃驚道:“鬼胎穴!” 烏拉克道:“我們初入洛陽,得知少俠精於‘鬼胎穴’的點法,不知可確有此事。” 張小仙謙虛地道:“精擅談不上,粗通而已。” 阿巴達望了烏拉克一眼,面露喜色,道:“少俠‘鬼胎穴’的絕技,是何人傳授?” “自然是本俠的授業恩師。” “尊師是哪位前輩高人?” “說出來你也不認識。” “也許我們之間源淵非淺。” “聽你的口氣,似乎對鬼胎穴,的來龍去脈知道得不少?” “實不相瞞,鬼胎穴乃是本門失傳的絕技之一。” “你說本門?大門還是小門?”小仙說起玩笑來。 紅衣和尚阿巴達道:“少俠說笑了,貧僧是波羅門第二十代掌門。烏克拉是本門總護法。” 多多楞了一下道:“神偷賭仙天魔女,邪僧怪道無情尼,一幫二堡三刀客,再加上不在英雄榜內的少林禪師,本姑娘皆耳熟能詳,從未聽說過有一個波羅門。” 波羅門主阿巴達笑道:“本門遠在天竺,諸位自然不得而知。” 張小仙“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外國和尚,難怪會感覺生疏,想不到你們一口的京腔還蠻地道的。” 總護法烏拉克道:“本門素仰中土文化,世代鑽研。”波羅門主阿巴達道:“達摩禪師諸位知嘵吧?” 阿郎如數家珍地道,“曉得,是少林寺的開山祖師。”波羅門主阿巴達道:“波羅門就是達摩禪師在天竺所建的另一支脈,算年代比少林寺還要早十年呢。” 烏拉克接著道:“少俠,現在總該說出令師的來歷了吧?” 阿郎哪來的師父,剛才是臨時瞎編的,自然說不出師父來,只得嘻嘻笑道:“剛才是跟兩位開玩笑,實則是本俠無師自通,自己研究出來的。” 烏拉克臉色微微一變,道,“少俠此言差矣,想那鬼胎穴等絕技,系本門精英,歷經三代鑽研,四代補正,方始大功告成,少俠就算是先知先覺,也絕對不可能獨自研創出來。” 此話不假,這等曠世絕技,必然其來有因,但阿郎就是不肯說出來,繼續胡扯道,“本俠比先知先覺還要高一等,天才超人,當然另當別論。” 阿巴達臉色頓變,語氣亦不似早先那樣溫和,道:“張少俠,是師父所傳,請說出尊師大名來,是拾到經典秘笈,就請原物璧還,在可能範圍之內本門會給少俠合理的補償。 ” 一聽到補償,張小仙馬上計上心來,道:“你們說自己在波羅門是什麼身份?” 阿巴達道,“老納是波羅門第二十代的掌門人,烏克拉是總護法。” 張小仙喃喃自語道,“掌門人,總護法,地位都不低,夠資格,人數不足,拉兩個外國人來湊數也不錯。” 阿巴達道,“少俠在說什麼?” 張小仙道:“本俠是說,這事我們可以談談。” “談談?” “也就是和尚為我做一件事,本俠為波羅門做一件事的意思。” “你要本門為少俠做何事?” “小事!”阿郎指一下靈堂裡的棺木,“舉手之勞,只是想讓兩位抬一下棺材。” “抬棺材?”阿巴達的眼珠子瞪得跟鳥蛋一樣大,“你要本掌門抬棺材?” “一報還一報,本俠答應兩位,將有關鬼胎穴絕技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阿巴達帑怒沖沖的道:“波羅門在天竺可是名門正派,你這是存心羞辱本掌門。” 張小仙笑道,“不幹就拉倒,別生氣,出門在外的,彆氣壞身體,此處距洛陽不遠,到那裡正好吃中飯。” 烏克拉一聽阿郎下了逐客令,不禁心頭火起,挑眉瞪眼道:“張小仙,別不識抬舉,須知鬼胎穴等絕技,原本就是本門所有,敝掌門真付一點代價,已是仁至義盡,撕破臉皮,大家都不好看了。” 張小仙天不伯,地不怕,怎會被他唬住,頭一昂,道:“撕破臉又怎麼樣?” 阿巴達道:“有師父就說出來,是秘笈就交出來,如若不然,休怪本門要以最嚴厲的手段對付你。” 張小仙摩拳擦掌地道:“想打架是不是?” 烏克拉道:“要你血流五步,命歸九幽!” 阿郎臉一沉,道,“喝!***,到中原來逞強,那就試試吧!” 只見他拆下一條桌子腿,照准烏克拉的禿腦袋,猛力砸去。 遠來的和尚會念經,遠來的番僧也不是膿包,不閃不避,砰一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棍子。 邪門,一棍打下,毫無痛苦反應,身軀紋絲未動。反而將木棍彈了起來,就好像打到鐵盔銅器上一樣。 阿郎道:“和尚好棒的鐵頭功。” 烏克拉存心炫耀,期望收到不戰而克的功效,道:“少俠不妨再打兩下,貧僧願讓你三招。” “來而不往非禮也,現在該和尚出手了,中原俠士,不佔外國番僧的便宜。” “貧僧年長,理當禮讓,免得落人以老欺小的口實。”“出手吧!本俠年少,身強力壯,也免得別人取笑我以強凌弱!” “小娃兒好利的一張刀子嘴,好,接招!” 烏克拉單掌一豎,人走中宮,腳踩七星,呼!一掌當胸拍下。 阿郎好大的膽子,穩立如故,挺起胸膛來接。 皮蛋、多多、大笨牛可嚇壞了,同聲叫道:“阿郎,別逞英雄。” 三人之中,只有多多身手不凡,方欲出手相助,場中怪事卻發生了。烏克拉蒲團似的大黑掌正中阿郎胸膛,吃虧的卻不是張小仙。 原來阿郎全身各處皆藏有各種機關暗器,系暗器天下第一的三絕婆婆親自傳授,早在他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已經會打飛刀,擲袖箭。 也活該烏克拉倒霉,一掌尚未打實,阿郎以胸肌的力量逼射出一枚“霸王釘”,正好貫穿了烏克拉手掌,痛得他哇哇怪叫,倒退了三四步。 烏克拉嗚哇大吼道,“好小子,你竟敢用暗器傷我,更加饒你不得!” 烏克拉拔去掌上的“霸王釘”,雙掌齊出,上取頭額頸項,下取心胸兩肋,定要置阿郎於死地。 可是烏克拉挾雷霆萬鈞之勢攻到時,竟然不見了阿郎,阿巴達旁觀者清,剛剛驚叫了一聲:“你也會本門失傳的迷蹤步法?” 還來不及出手救援,阿郎已如遊魂般至烏克拉身後,也不知他怎麼一弄,烏克拉便如木頭人似的杵在原地不動了。 “接招!” 阿巴達大吼一聲,雙掌向小仙拍下。眼看小仙避無可避,躲無可躲,突然來一式“懶驢打滾”,滾到阿巴達身旁去,驀地飛起一腳猛一踹,只聽阿巴達悶哼一聲,與烏克拉如出一轍,也僵在那裡不動了。 張小仙好不神氣,得意地道,“狗熊一個,知道你爸會‘迷蹤步’,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哼!” 門外的四名番僧一見大駭,紛紛闖入想要打群架,被阿郎一聲獅子吼給震住了,道,“不要動,誰要是敢再向前一步,我就叫你們的掌門死無葬身之地!” 投鼠忌器,番僧不聽也得聽,誰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大笨牛鼓掌道:“哇哇!老大就是老大!兩三下就把這和尚結製住了,真棒!” 阿郎志得意滿地道:“等一下喊,好戲還在後頭呢。”只見阿郎拿起阿巴達的手掌,在烏克拉臉上打了一巴掌,又拉住烏克拉的拳頭,在阿巴達身上打了一拳。 霎時,兩個番僧像是沒有大腦的機器人,你一拳,我一拳,就這樣面對面地打起來。 多多是行家,道,“小仙,我原以為你是點了他們的‘麻穴’,現在看起來根本不是。” 阿郎道:“算你識貨,是‘瘋狂穴’沒有外力刺激還好,一旦進到攻擊,便會全力反擊,直到力盡而死。” 皮蛋道:“你有這麼厲害的招數,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 阿郎笑瞇瞇地道:“有些東西該保留的時侯,就要保留,免得讓人看透,況且謙虛也是一種美 。” 多多嗤之以鼻,“算了吧,你還懂謙虛,不吹牛就已經不錯了。” 這話一點不假,因為點“鬼胎穴”、“瘋狂穴”,與“迷蹤步”的絕技,阿郎是在完全秘密的情況下練成的,一直沒告訴張靜之夫婦,自亦不敢輕易施展,多多等人自然無從得知。 就這麼幾句話的工夫,阿巴達與烏克拉一陣對打,已是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四名黃衣番僧中的一個,以乞憐的語氣道:“張少俠請你高抬貴手,饒了我們門主和總護法吧。 ” 張小仙道,“我本來就不想為難他們,是他們自己太不上路。” 番僧道:“差不多了,現在敝門主一定會答應少俠的要求的。” 阿郎沉吟一下道:“嗯,我看也是時候了。” 於是,先點了二人的“麻穴”,然後才解開“瘋狂穴”。 烏克拉和阿巴達惡鬥停止了,身子還是不能動,但言語則無礙。 阿郎道:“怎麼樣?掌門人,可要收回成命,改變主意?” 阿巴達遲疑少頃,慨然一嘆道:“陰溝裡翻船,本門主認栽,答應你的要求就是。” “不要勉強,勉強就沒有意思了。” “是本門主心甘情願。” “你們倆情願抬棺材?不再認為是一種羞辱了?”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等我爺爺奶奶下葬後,本俠才會履行承諾。” “但願張少俠不要食言。” “本俠喜歡吃肉不吃鹽 (言)!” 張小仙解開他們的穴道,說明喪葬的日期,哈雷西斯‧阿巴達與阿拉費茲‧烏克拉倒也安份,像是鬥敗的公雞,領著四名番僧,垂頭喪氣地走了。 七裡坡對面,一個山窪子的上方,王大叔正督促工人修築墳墓。 前有小溪,後有高山,風景地理都不錯,張小仙一到,王大叔立即說道:“小仙,這個地方風水絕佳,是龍脈,二老葬在這裡,你們張家一定後福無窮。” 張小仙心說:“真是活見鬼,我又不是張家的人,八桿子也打不到。” 嘴裏邊卻說的是另外一件事:“王大叔,後天就要安葬,來得及吧?” 王大叔道:“來得及,不會誤事的,打好之後保證是咱七裡坡最好的一座墳墓,二老總算沒有白疼你,你也算得上一個孝順的孩子了。” 阿郎巡視了一會兒,步下山坡。半路上,讓伊川縣的捕頭開碑手陳大器給攔住了,開口就說:“神州一奇張靜之家住哪兒?” 張小仙一愣,伸手指道:“就是那一家。” 陳捕頭未多言,招呼另兩名捕快放步就走。 阿郎覺得不對勁,追上去問道:“三位找張家做什麼,可是替縣太爺送輓幛奠儀來的?”他想得真美。 開碑手陳大器邊走邊道:“老夫伊川縣捕頭陳大器,人稱開碑手,是奉命來抓人的。” “抓人?抓誰?” “抓一個叫張小仙的小混混。” “這個混小子犯案了?” “有兩個人在縣衙裡告了他一狀。” “是哪一位?” “一個是大刀錢四海。” “又是這個老混蛋,軟的不成來硬的,武的不成又來文的。”阿郎心裡這樣想,表面上卻若無其事地道:“小仙又捅了什麼漏子?” “錢大俠告他誘拐錢家的小女兒多多,又以邪術致令大女兒純純身懷六甲。” “另一位原告又是何人?” “是洛陽鴻儒學堂的仇老夫子。” “罪狀呢?” “目無師長,大鬧學堂。”開碑手陳大器說到這裡,忽然改口說道:“你可認識小仙吧?” 阿郎道:“認識,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陳大器道:“那就請小友帶我們去吧。” 阿郎眸中閃過一道極其狡黠詭秘的神采,道:“陳捕頭不必去了,小仙不在。” 陳捕頭愕然止步道:“不在,到哪裡去了?” “進城了。” “進城作甚?” “小仙親口告訴我,說他受了委屈,要去告狀。” “告誰的狀?什麼事?” “小仙沒有說,不過看樣子很難過,也很氣憤就是了,三位請回衙覆命吧!” “不行,既然來了,好歹也得到張家跑一趟。” 已至大門外十丈遠近,張小仙戟指說,“也好,張家己到,三位請進,小民先走了。” 不待陳捕頭首肯,阿郎便自匆匆離去。 張小仙哪裡也沒有去,直奔伊川縣城。 進得城來,買了兩個夾肉燒餅,一面吃,一面往縣衙的方向走去。 托見前面的小土地廟前人群熙熙攘攘。走近前去,見神龍面前,擺著一個寬約一尺,高約七寸,四寸厚薄,上寬下窄中空的大香爐。 香爐通體呈墨黑色,正面寫著三行共十五個金色的字是“裡七步,外九步,七步裡面有個金香爐。” 土地廟的四周圍了不少人,大伙兒指手畫腳,議論紛紛有的人更在以香爐為中心,向外走七步,再向內走七步,就在這十四步的範圍內開始翻土挖掘。 張小仙笑罵到,“笨啊,笨啊,怎麼天下都有大笨牛!” 他身有急事,無暇久留,不屑地掃視全場一眼,邁開大步徑自來到伊川縣衙。 行門外有一面大鼓,阿郎知道是專為蒙受冤屈的人而設。 便拿起鼓槌, ! ! !一陣狂擂,接著扯開嗓門喊道:“冤枉啊!冤枉啊!” 他內力充沛,聲如洪鐘,早已驚動伊川縣衙,才喊到第三遍,街門內便出來兩名捕快,將他帶至大堂之上。 事出突然,兩班衙役尚未站好,連“威武”的堂威都來不及,縣大爺嚴如川理好官服便開始問案,“擊鼓鳴冤的人可是你?” 阿郎淚流滿面,楚楚堪憐地道:“正是小民,冤枉,冤枉啊!大人明鏡高懸,請主持正義,替小民作主,救救尚未出世的小生命吧!” 張小仙聲淚俱下,唱做俱佳,說著說著,終至泣不成聲。 阿郎演技精湛,入木三分,連兩旁衙役皆深受其感,跟著他淌眼淚。 縣太爺嚴如川也被傳染了,以同情的語調道:“不要激動,慢慢地說,你究竟有何冤屈?” 張小仙表演逼真地道,“小民那身杯六甲,即將臨盆生產的妻子被人拐跑了。” 嚴知縣仔細打量一下阿郎,道:“你小小年紀,就己經娶有妻室?” 阿郎道:“小民已年過二十,只是長著一個娃娃臉,請大人明鑑!” “是誰拐走了你的妻子?” “是小民嫌貧愛富、狠心而又無情的老丈人。” “你老丈人又是哪一位?” “小民的老丈人是洛陽城的地痞,武林中的惡霸,綠林道上的匪頭,小民不敢說。” “你但說無妨,本縣為你作主,不要怕。” “大人,你說話可算數,要為小民主持公道,討回苦命的妻子,並且保護小民全家的安全!” “大堂之上沒有戲言,你放心地說吧。” “小民的老泰山就是大刀錢四海。” 嚴知縣呆怔一下,心忖:“怪哉,錢四海告人拐騙女兒,是原告,怎麼又有人告他拐騙老婆,變成被告了,這是什麼道理?” 沉思俄頃,心知傳來錢四海,便可見分曉,於是下命道:“傳錢四海父女。” 一名衙役領命而去。 早在這片刻之前,捕頭開碑手陳大器等三人已返回縣衙,就站立在大堂一側。 多多、皮蛋、大笨牛也跟來了,他們得知伊川縣要捉拿張小仙,心下著急,輾轉打聽,始知阿郎行蹤,故也來此旁聽,想親眼看看他又要耍什麼古怪刁鑽的新花樣了,如何將被告變成原告,來打這場糊塗官司。 嚴知縣發現了陳大器,道:“陳捕頭,人犯可曾抓到?” 開碑手陳大器,道:“人犯張小仙不在七裡坡,據聞已來縣衙告狀。” 張小仙馬上裝出一副驚惶失色,莫可名狀的可憐相,聲嘶力竭地呼喊道:“天啊,居然有人趁火打動,落井下石,想必一定有惡人先告狀,誣諂小民,大人公正廉明,務必要替無辜受屈的小民申冤哪。” 假戲真做,感人肺腑,令人拍案叫絕,多多、皮蛋、大笨牛又發現阿郎的另一種才華,原來他還是一把演戲的好手。 錢四海父女已傳到,錢純純的肚皮此刻已腹大如鼓,與將要分娩的孕婦一般無二,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的,煞是滑稽,一個如花似玉的黃花大閨女處此境況,實在窘迫已極。 多多反應不慢,皮蛋和大笨牛合作無間,做了一道肉屏風,將她擋住。 仇人見面一分外眼紅,大刀錢四海惡狠狠地瞪了阿郎一眼,對嚴知縣道:“嚴大人,以妖術陷害小女純純的就是這個小惡棍。” 伊川縣令嚴如川咳了一聲,道,“可是,張小仙現在告你拐騙他的老婆。” 錢四海如遭重擊,滿面驚愕地道,“這個小惡棍告我拐騙他的老婆?” “我”與“他”兩個字聲音特別大,顯然氣憤到了極點。 阿郎是個鬼精靈,他採用裝熊的手段哀傷而又淒楚地道:“爸爸,已經鬧到衙門來了,你老人家又何必再裝糊塗,說假話。” 錢四海的肚皮都要被他氣破了,恨聲說道:“混帳東西,誰是你的岳父,你地妻子又是誰?” 張小仙望著高高在上的嚴知縣,道:“大人,您是明白人,聽到沒有,小民的老丈人拐走我的老婆不算,現在連小民做女婿的身份也給奪去了,真是人心大變,大變人心哪。 ” 錢四海暴跳如雷地道:“小雜種,你口口聲聲說純純是你的妻子,有什麼證據?” 張小仙指著純純的大肚皮,道:“嚴大人,你聽聽,你瞧瞧,肚子都大了,還要什麼證據,真是太不講道理了。” 錢四海須發怒張,向嚴知縣道:“草民早已向大人稟明,小女所以腹大如鼓,是被這個小惡棍以邪術點了‘鬼胎穴’,務請明查深究,治他應得之罪。” 知縣大老爺來不及開口,張小仙便搶先說道:“大人,這是欲加之罪,空穴來風。純純是小民用大花轎,吹吹打打地抬進門來的結髮妻子,肚子裡的孩子是我們張家的骨肉,哪來的邪術,大人不妨查問一下,陳捕頭和小民的岳父大人都是見多識廣的武林高手,他們知不知道有‘鬼胎’之穴,如有此穴他們會不會點?” 這話俱在情理之中,嚴如川頻頻頜首稱善,問錢四海,“這話你都聽到了,錢大俠你怎麼說?” 大刀錢四海道:“草民不知道,也不會點。” 嚴知縣又問陳大器:“陳捕頭,你知道有‘鬼胎穴’這回事嗎?” 開碑手陳大器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大人的話,屬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錢四海眼看大勢不妙,忙道:“大人,別聽信他的胡言亂語,小女若是惡棍妻室,怎會不長住張家,而要住在我們錢家?” 嚴知縣笑道,“這正是張小仙告你的癥結所在,他告你誘拐他的妻子離家出走。” 張小仙逮住機會,猛拍嚴如川的馬屁,“大人果不愧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爺,處事明斷,公正無私,請速判他還我妻室。” 此時羞得錢純純無地自容,皮蛋、大笨牛卻在暗中叫好,大刀錢四海氣極敗壞地道: “大人,請勿聽信小惡棍一面之詞,小女純純還有話說。” 張小仙豈肯給她說話的機會,道:“大人,小民的妻室被她父親扶持,已失去自由,不論說詞如何,一概不足採信。” 錢純純父女張口欲言,伊川縣令嚴如川搖著手,作阻止狀,笑容可掬地道:“好了不必再說,事情已經非常明白,雖然清官難斷家務事,但本縣還是不得不判。錢純純應回歸張家,如果錢大俠愛女情深,多盤桓幾日亦無不可,但切勿嫌貧愛富,依本縣看,張小仙穎慧過人,將來必成大器。” 案子己判,再無翻案可能,錢家父女氣破了肚皮也沒有用,只好自認晦氣,怒火滿腔離縣衙而去。 此刻,張小仙道,“謝謝青天大老爺成全,小民有生之年都會感念你的大恩大德的。縣老爺如果沒有別的教誨,小仙想就此告退,因為先祖父祖母尚停靈在堂……” 嚴知縣道,“且慢,你的案子尚未了結!” 阿郎道:“尚有何案來了?” 嚴如川道:“洛陽鴻儒學堂的仇老夫子告你目無師長,大鬧學堂。” 阿郎呆了一下,暗想:“糟了,嚴如川是臭水溝的大舅子,這一回不死也會脫層皮。” 於是,便硬著頭皮說道:“青天大老爺,您可千萬不能單聽仇老師一個人的話,小民年幼無知,又貪玩好動,冒犯或頂撞老師的事是有的,但是,小民深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說什麼也不敢目無師長,以下犯上,請老大爺明鑑。” 嚴知縣面無表情地道:“張小仙,那首煙有刺激性的歪詩,可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阿郎連忙否認道,“不,小民是從一本小說裡抄來的。” “那‘當而不而,不當而而而’也是抄的嗎?” “這……是小民臨時胡言亂編的。” “說得很好,編的不錯。”嚴如川笑容滿面地道:“立意非常貼切,連仇老夫子自己都在本縣面前誇讚你的才華,可惜沒有全部用在正途上。” “縣老爺教訓的是,小民知錯。” “光知錯還不夠,本縣要你親自向仇老夫子當面道歉,同時本縣也想考較一下你的文才。” “怎麼考?” “對對子。” “對對子?” “沒錯,本縣出一副上聯,你對下聯。” 雷大雨小,雨過天晴,阿郎總算松了一口氣,腦中靈光一閃:他又想了一個新的妙點子道:“縣太爺我們打個賭好不好?” 伊川縣令嚴如川很喜歡這個伶牙利齒,膽識過人的頑童。聞言微微一笑道:“如何打賭?” 阿郎道:“小民如果對的工整貼切,希望大人與那位捕頭陳大叔,能幫忙做一件事情。” “是什麼事?” “替小民死去的爺爺奶奶抬抬棺材。” “要是對的不夠工整貼切呢?” “小民除向仇老師負荊請罪外,還自願在老夫子家裡做三個月苦工。” 大笨牛一聞此言,心情大為緊張起來,暗道:“死小仙,沒事找事,竟敢跟縣太爺比學問,你如果去臭水溝家做苦工我怎麼辦,我看你這純粹是自討苦吃。” 多多、皮蛋向樣為阿郎擔優不已,認為小仙贏嚴知縣的機會不大,此舉無異冒險,反而希望縣老爺能夠一口回絕。 孰料,嚴知縣卻為阿郎的豪情所感動,毫不猶豫地說道:“本縣答應你!” 張小仙轉對開碑手陳大器道:“陳捕頭意下如何?” 縣太爺都答應了,陳大器哪裡還有選擇的餘地,當即一口應允下來。 張小仙暗自竊再不迭,一本正經地道:“請大人出上聯吧。” 嚴知縣坐在大堂之上,一陣沉思之後,振筆疾書,很快便將上聯寫好了,只見一張宣紙上寫著:“為官不易須處處打點方可左右逢源步步高。” 寫的是官場百態,宦途登龍術。 “處處”“左右”“步步”這六個字都不好對,而且整句意思要聯貫,對仗又要工整貼切實為不易。 張小仙坐在師爺桌前,歪著頭,用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慢慢地推敲,悠哉遊哉一點也不緊張。 倒是多多、皮蛋、大笨牛緊張得要死,急得團團亂轉。然而,這種事又不是打群架,憑的是真本事,硬功夫,他們根本幫不上忙。 牛皮不是吹的,阿郎敢向嚴知縣挑戰,果然有恃無恐,尋思未久,便在另一張宣紙上寫下,“為賭更難須時時留意方可上下吃碰把把和。” 寫的是賭場百態,麻將發財術。 “處處對時時”“左右對上下”“步步對把把”整句意思聯貫,無懈可擊,堪稱工整而又貼切,連嚴知縣這位大行家都贊不絕口,連連擊掌叫好。 於是,張小仙便在多多、皮蛋、大笨牛的歡呼聲中前呼後擁的,踏著英雄的步子,以全勝的姿態,抬頭挺胸地離開伊川縣。 |
第 四 章a
阿郎領著多多、皮蛋、大笨牛來到土地廟前。 大香爐仍放在原來的地方,挖土掘地的人更多了。 裡七步、外七步,涵蓋土地廟四周七步以內的土地,己入地三尺,全部都被翻透了,卻不見金香爐的影子。 阿郎笑問大笨牛:“大笨牛,你說,金香爐在哪裡?”大笨牛傻乎乎地道:“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去問誰呀?” “笨啊,以後應該叫你特大笨牛!” 小仙彈了大笨牛一個腦殼兒,又回皮蛋:“皮蛋,你是聰明人,說說看,金香爐在何處?” 皮蛋琢磨了一會兒道:“可能更深,在地下七尺之處。” 砰!小仙又賞了皮蛋一個腦殼兒,痛得他直皺眉頭,阿郎罵道:“呆瓜,只有小智慧,沒有大聰明。” 接下來又對多多道:“多多,這次就看你了!” 多多想了一想道:“大概是在土地廟下方的七尺之處。” 。 對多多特別優待,阿郎這次沒忍心彈她,嬉皮笑臉地道:“照你這麼說,非要把土地廟拆掉不可了?土地爺爺和土地奶奶連自己的房地產都保不住,還談什麼庇佑四方,不通,不通!” 大笨牛不服氣地說:“老大,你就會打人罵人,你自己說,金香爐在哪裡?” 張小仙神秘而又詭異的笑笑,道:“大笨牛,把廟前這香爐給我抱著,回家啦!” “老大,別打馬虎眼,你還沒有作答呢。” “回家去再說。” “回家就回家,可抱個香爐多累人。” “這個香爐個大,想擺在二老的靈前用。” “好嘛,好嘛,反正搬不動的時侯還有皮蛋來替。”越眾而前,抱起大香爐來就走。 有人發現大笨牛把香爐抱走了,心內暗自笑他痴,有七八個少年一時好奇,則跟在阿郎後面離開土地廟。 一行十餘人,來到七裡坡張家,阿郎將香爐放在靈前,先上了一炷香,默禱一番,然後取出一錠百兩重的大元寶來,對跟隨而來的七八個少年說道:“各位辛苦了,為了報答朋友們追隨而來的盛情,我,張小仙又名阿郎,想舉辦一個猜謎遊戲,獎就是這錠大元寶。” 白花花的銀子誰不愛,大夥齊聲說道:“什麼樣子的猜謎遊戲?” 張小仙道:“差勁,就是我出一個題目,你們大家來猜。” 猜對了,就可以得白銀百兩,這種好事到哪裡去找,大家一陣鼓譟,好幾個人異口同聲地道:“張小仙,快出謎吧。” 阿郎道:“這謎很簡單,就是為什麼我把香爐抱回家來?” 有人道:“你喜歡這個香爐。” 阿郎道:“不對。” 另一人道:“你想捉弄土地公。” 阿郎道:“不對。” 又一個大嘴巴少年道:“因為你知道金香爐在哪裡。”阿郎的聲音提高一倍:“你猜對了!” 阿郎說著呼的一聲,把大元寶丟給大嘴巴少年,少年喜出望外,高興得眼淚都說出來了。 “張小仙,再出一個謎讓我們大家猜。” “阿郎,多出幾個謎吧,別作小氣鬼。” 一錠大元寶,等於在人群中點了一把火,大家情緒激動,反應熱烈,也將阿郎和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不少。 阿郎喜歡熱鬧,就愛眼前這種興高采烈的場面,索性跳上一張桌子,掏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來,朗聲說道:“我這裡有一個謎,獎金提高了五倍,誰要是能猜中,這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就是誰的。” 大家齊聲喊叫:“是什麼謎,快說出來吧!” 張小仙神采飛揚地道:“剛才這位朋友說,是因為我知道金香爐在哪裡,才將這個香爐抱回家,現在的謎是:金香爐到底在哪裡?中獎者除五百兩銀子外,當然還可以得到金香爐。” 這下大家可傻眼了,他們要是知道,早就將金香爐找到了,還輪得到張小仙在此大作文章。 有人道:“張小仙,你曉得我們都不知道,別賣關子,快告訴大家吧。” 大笨牛亦道:“是嘛,知道答案就訣點說,憋死人不償命呵!” 張小仙指著香爐道:“你們看那個香爐是什麼顏色?”大嘴巴少年道:“黑色。” 阿郎道:“是香火燻的,還是漆的?” 大笨牛過去摸一下,道:“是漆的。” 阿郎又道:“漆在什麼地方?” 皮蛋超前細細觀看,道:“漆在布上。” 阿郎笑得很開心,道:“再看看裡面,是否也有一層漆布?” 多多突然大叫道:“我知道答案了。” 張小仙跳下桌子來,道:“金香爐在哪裡?” 多多奔至皮蛋身旁,指著香爐道:“這就是金香爐。”阿郎跟上去,道:“多多,你是如何猜到的?” 多多嬌滴滴地道:“七步者,漆布也,金香爐裏邊一層布(七步),外面一層漆布(七步),金香爐自然在漆布之內了。” 阿郎喜不自性地道:“多多,你比他們聰明多了!”撕去裡外兩層漆布,果不其然,裡面當真是一個柱黃澄澄的金香爐。 裡七步,外七步,七步裡面有個金香爐,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家就是沒有想到諧音上面去,以致錯失一次發財的好機會,也因而對張小仙佩服得五體投地,一致公認他是當然的領袖。 很快,彼此就混熟了,阿郎正式邀請幾位新朋友來參加風塵雙俠的葬禮,以及隨從就要舉行的開宗立派大典。 “阿彌陀佛。” 正當此刻,門外乍然響起一聲洪鐘似的誦佛聲,接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陰陽怪氣地道: “了不得,不得了,天才神童出現了,翻江倒海一條龍。” 緊接著,又有一個雅嫩的聲音,說者同樣的口頭禪:“不得了,了不得,神童神童出現了,震山撼岳冠式林。” 隨著這一陣話語,走進兩個瘋瘋癲癲的和尚來,老的是邪僧不了,小的是小和尚不空。 張小仙對他們師徒沒有好感,冷言冷語地道:“瘋和尚,是來誦佛念經,超度亡靈的麼?” 邪僧不了直奔靈堂,摸著金香爐,自顧自地道:“是誰解出了這個啞謎?” 大笨牛引以為豪地代為吹噓道:“是我們老大,姓張,名小仙,別名阿郎,神童天才,還是未來的一個大幫派的掌門人!” 小和尚不空年僅十三歲,稚氣末脫,滑稽地道:“恭喜師弟,賀喜師弟,小和尚這廂有禮了。” 聽得張小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莫名其妙,本俠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邪僧不了道:“張小仙,你小子中獎了。” 這話同樣沒頭沒腦,阿郎疑雲滿面地道:“中什麼獎?” 不了和尚指著金香爐,道:“這個啞謎是我老佛爺設下的,猜中的人就是中獎者。” 阿郎道:“這個金香爐重量不輕,價值非小,和尚是從哪裡弄來的?” “是向普陀觀音大士座前藉的。” “我看八成是偷的吧?” “順手牽羊不為偷。” “不管是偷還是牽的,也不管啞謎是誰設的,反正啞謎己解開,金香爐就屬於我張小仙所有,和尚已無權過問。” “貧僧另外還有一份厚禮要奉贈。” “什麼厚禮?” “收你為徒。” 張小仙報以一聲冷笑,傲然言道:“想收我為徒?也不到馬桶上照照自己,呸!你不配,我還想收你和尚的命呢,洛陽古宅的那一場豪賭,有沒有你的份?” 不了和尚面不改色地道:“老僧早已說過,沒有。”“有沒有動過秋水寒?” “什麼叫‘動過’?” “就是‘那個那個’的意思。” “出家人色戒第一,和尚不近女色。” “我不信,曾親眼目睹你逛窯子。” “一定是小施主看錯了,切勿張冠李戴。” 微頓,不了和尚又舊話重提:“老衲出身少林,少林技藝一向執武林之牛耳,想拜在貧僧門下的人多過江之魚,張小仙你可別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阿郎冷哼一聲,道:“誰不知道你是被少林寺逐出門牆的一個野和尚,提起少林武功,我倒想考一考你。” 不知為何邪僧不了對張小仙似乎很感興趣,阿郎一再冷言相向,他卻不以為忤,咧開嘴巴笑笑道:“徒弟考師父,這倒挺新鮮的,說吧,考啥?” “七十二般武藝,聽說少林寺樣樣精通,可知少林派最拿手,也是武林公認,號稱天下第一絕活的是哪一樣?” “自然是大悲掌。” “你會嗎?” “大悲掌乃少林掌門人的獨門絕技,除住持方丈自己外,無人得窺堂奧,老僧不會。” “不會就少抬身價,你那點家當根本不值錢。” 小和尚咋呼道:“乖乖不得了,了不得,師弟要造反了,解開啞謎就是小和尚的師弟,這是師父事先訂下的規矩。 ” 不空的年紀比阿郎小,口口聲聲以師兄自居,惹的張小仙心頭火起,劈面給了他一個耳光子,破口罵道,“不空,你***再把祖師爺爺當師弟,小心剝你的皮,說,規矩訂在哪裡?” 小和尚指一指銘刻在金香爐上的兩行字,道:“在這裡。” 阿郎定目一看,見上面刻著:“解開啞謎者,得拜聖僧不了為師。”當下眉頭一皺,對邪僧不了道:“野和尚,你想得倒挺美,設下圈套詭計,想收買一個聰明過人的好徒弟,對不對?” 不了和尚道:“你果然敏慧過人,一猜就中,正是老僧心目中的最佳人選。” 阿郎故意不答,望著他們師徒二人嬉笑不已。 邪僧不了似乎很認真,毫不放鬆,道:“張小仙,老僧在等你的最後回答。” 阿郎心念動處,立即有了主意,詭笑道:“師父,師父是否一切都該超過徒弟?” “這是應具備的起碼條件。” “你有信心勝過在下?” “當然,不然何以為人師表。” “敢不敢跟我賭?” “賭什麼?” 阿郎取出六顆骰子來,隨隨便便往地上一丟,就是“六點大豹子王”,然後得意洋洋地道:“賭這個。” 不了和尚搖搖頭道:“貧僧一竅不通。” “賭喝酒好不好,上酒家。” “佛門弟子,滴酒不沾。” “賭吹牛如何?” “吹牛?怎麼吹?” “高興怎麼吹就怎麼吹,越大越好。” “如何判定輸蠃?” “吹到吹破牛皮,吹不下去的人為輸。” “賭注又是什麼?” “我張小仙如果落敗,決定拜你為師。” “一言為定。” 皮蛋、大笨牛,都是個吹牛高手,皆蠢蠢而動,加入這一吹牛大賽的行列,略經商酌,賭注改為皮蛋、大笨牛、張小仙落敗,一齊拜不了為師,反之,邪僧不了抬棺材,小和尚不空拿招魂幡。 計議一定,別開生面的吹牛大賽立告展開。 張小仙放第一砲,吹第一牛:“一口氣,吹倒萬里長城。” 邪僧不了果然功力不差:“一泡尿,淹了阿爾泰山。”皮蛋道:“一張嘴,飲盡長江之水。” 不空道:“一放屁,臭死世上一切生靈。” 大笨牛道:“一伸腿,踢倒三山五嶽。” 不了和尚道:“一舒拳,攪翻五湖四海。” 阿郎道:“身兒高高何所似,頭戴月亮天為衣。” 不空道:“腿兒長長何所似,一在天南一在地北。”皮蛋道:“眼兒大大何所似,好比天上太陽。” 不了道:“嘴兒寬寬何所似,寬比黃河。” 大笨牛道:“螞蟻吃大象,跳蚤吃老虎。” 不空道:“蒼蠅追天鵝,蚊子抓老鷹。” 阿郎道:“家雀戲大鵬,蝌蚪吃鯨魚。” 不了道:“南海捕魚,漠北曬網。” 皮蛋道:“西域吃飯,東海喝湯。” 不空道:“中原拉屎,去波斯擦屁股。” 大笨牛道:“天竺洗澡,回洛陽穿褲子。” 不了道:“一個巴掌遮住天。” 阿郎道:“一根頭髮綁住地。” 不空道:“一滴眼淚成江河。” 皮蛋道:“一粒眼屎變山岳。” 不了道:“一個哈欠翻江倒海,狂風大作。” 大笨牛道:“一個噴嚏天地暗,日月無光。” 不空道:“一鍋飯可吃飽三千三百三十三個人。” 阿郎道:“一口水,可撐死六千六百六十六頭牛。”不了道:“一杯酒可醉倒九千九百九十九條狗。” 皮蛋道:“一個蛋,可以孵出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只雞。” 不空道:“一只雞,可以生出二萬二千二百二十二個蛋。” 阿郎一把抓住小和尚不空道:“不空,你輸了。” 不空不服氣,大聲爭辯道:“張小仙,你耍賴,我哪裡輸了,一只雞生那麼多的蛋,還不算吹牛?” 皮蛋道:“這是小牛,我們要比賽吹大牛,雞的壽命假如能活上一百年,它可以生這麼多蛋,而一個蛋卻絕對不可能孵出那麼多雞來。” 小和尚不空不甘心,聲急語快地道:“那小僧再換一個。” 不擅吹牛的多多插嘴道:“換你的頭,要是能夠隨便更換我早就參加了,何至于在此坐冷板凳。” 邪僧不了道:“兔崽子,別丟師父的臉,輸就輸了,要有君子風度,好在打招魂幡輕鬆得很,不像拾棺材費力氣。 ” 張小仙詭笑道:“野和尚,事實上你也輸定了,希望能夠繼續保持你的君子風度。” 不了和尚眼一瞪,道:“渾小子,別是吃錯了藥吧,第二回合尚未開始,輸嬴尚在未定之中。” 張小仙道:“老吹牛未免倒冑口,第二回合咱們換換口餵吧?” “換哪一種口味?” “抬槓。” “抬槓?好啊,抬槓跟吹牛住隔壁,老僧亦擅此道,保證一抬定天下,令娃兒招架無力。” “野和尚,這是抬槓,不是吹牛,不殺的你屁滾尿流脫褲子才怪。” “張小仙,別光說不練,請吧!” 阿郎不加思索,便放馬過去:“我說你的和尚頭有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斤重,裡面裝的都是餿肉臭雞蛋,你相信嗎?” 不了和尚道:“胡扯,哪有這樣重的腦袋。” 阿郎道:“不信,是不是?摘下來稱稱看,少一兩,賠一斤,多一斤賠百斤。” “我信,我……” “你信就輸了。” 抬槓跟吹牛不同,吹牛是越大越離譜越好,抬槓則是只要對方無詞以對,無法反駁,便算獲勝。 邪僧不了的頭當然沒有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斤重,但卻無法摘下來證實阿郎錯,所以,張小仙嬴了邪僧不了。 吹牛抬槓,兩盤皆輸,徒弟偷雞不成,反蝕了一把米,不了只好承認失敗,答應抬棺材,領著小和尚悄然離去。 不久,皮蛋與多多結伴返回洛陽去了。 但是,傍晚時分,大刀錢四海,卻和兒子錢大進、女兒錢純純又來到七裡坡張家。 他們是坐馬車來的,因為錢純純的肚子已大到好像懷了兩個孩子那麼大,行動極為不便。 大笨牛見到他們就有氣,一開口,就沒好話:“餵,你們還要不要臉,武的不成來文的,現在又要變什麼花樣,是否苦頭還沒吃夠,想再打一架?” 錢大進已不似先前那樣專橫跋扈,沉聲說道:“我們是來談判的,不是打架。” 張小仙故意擺出高姿態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談的。” 錢大進道:“不妨以你上一次提的條件為基礎。” 阿郎存心吃錢純純的豆腐:“看情形你們是不打算遵照縣太爺的判決,送我老婆回家‘履行義務’了?” 錢純純一臉窘迫,螓首低垂,錢四海故意將話題岔開道:“上一次你所提的五十兩薪水老夫照付,要小兒小女道歉的事,亦可勉強接受……” 張小仙打斷他的話,道:“接受就接受,不接受就不接受,不要免強,這樣就沒意思了,好像我張小仙在欺負人。 ” 錢四海苦笑一下,只好被迫低頭:“老夫接受就是。”阿郎滿意地笑笑道:“第二個條件,要你披麻戴孝當孝子的事怎麼說?” 錢四海面色凝重地道:“這太過份了,老夫歉難從命,如改為抬棺,或可考慮。” 阿郎和錢家,並無任何深仇大恨,只不過是惱火錢家兄妹仗勢欺人,趕他出門,以及錢純純刁蠻潑辣,出言不遜,如今錢小姐的苦頭算是吃盡了,再念及多多的 情誼,小仙便藉高下驢,見好就收,道:“馬馬虎虎啦,看在多多的面子上,就放你一馬,改抬棺材好了,但我還有一個小小的附帶條件。” 大刀錢四海一怔道:“你還有附帶條件?” 張小仙道:“別緊張,小事一樁,不會傷筋動骨,就是不許你苛責多多,更不可以阻止我們繼續來往。同時,他們兄妹三人必須要準時參加葬禮。” 大笨牛趁機戲謔道:“阻止他們來往,我們老大就討不到老婆,討不到老婆就不會生兒子,沒有兒子連孫子都耽誤了,這樣你的罪過可就大啦。” 錢四海瞪了大笨牛一眼,點頭表示認可,沒有說話。張小仙招招手,扮著鬼臉道:“錢小姐,咱們該進房間去了。” 錢純純花容立變,道:“張小仙,你帶我進房間去做什麼?” 阿郎詭笑道:“放心,我是貞節男,只愛多多一人,不會跟你‘那個那個’的,是帶你丟解‘鬼胎穴’。” “外面也可以解,為什麼一定要到房間裡去?” “你懂個屁,這是不傳之秘,不能公開,要保密。”錢純純無奈,瞧瞧哥哥,望望父親,錢四海父子也不敢違拗小仙的意思,只好目送純純跟著阿郎走進隔壁的房間。 空氣像是凝結,一時間里里外外皆寂靜無聲。 乍然,房間裡傳出一聲令人驚心動魄的尖叫聲。 大刀錢四海、錢大進父子聽得出是發自純純之口。二人大吃一驚,雙眼暴凸,臉上青筋陡現。 大笨牛道:“用不著驚慌,這種事……” 言來煞有介事,神秘兮兮的樣子,錢四海更加慌急,一振雙龍抱月刀,就要往房間裡衝,大笨牛攔住道:“進去也沒有用,他們在‘履行義務’,你老頭子進去算哪棵蔥,傷腦筋,煞鳳景。” 大笨牛純粹拿他們窮開心,錢四海父子卻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比火燒屁股還要緊張焦灼。 大刀錢四海道:“純純,你沒有事吧?” 錢大進道:“妹妹,真急死人,快說話呀。” 屋內沉寂依舊,反應全無,大笨牛繼續調侃道:“人家正忙乎著,哪有工夫說閒話,別攪局好不好。” 錢四海實在按耐不住了,提著雙龍抱月刀衝出去。 適在此時,錢純純已如大病初愈般,汗流滿面,軟弱不勝地緩步走出來。肚子已消去一大半,一臉痛苦的樣子。 錢四海快步迎上去,無限關切地道:“孩子,他沒有欺負你吧?” 純純還是沒有開口,阿郎道:“你女兒肚子裡面裝的都是氣,一張嘴屁就會從嘴裡放出來,耐著性子等著吧。” 錢四海聞言默然,未敢再多說一句話。 小辣椒變成大屁蟲,響屁一直放個不停,直至肚子完全消去恢復原狀才停下來。 問明原委,知道女兒並沒有受欺侮,錢四海父子兄妹。此刻也不願多停留,付了五十兩銀子,錢大進、錢純純如約道了個歉,當即跳上馬車,揚鞭絕塵而去。 大笨牛望著他們歸去的塵頭,笑得腰都直不起來,流著眼淚道:“老大,你真行,任憑錢家的人翻雲覆雨,還是逃不出老大的手掌心。” 阿郎志得意滿地笑笑,沒吭聲。 他在暗自盤算抬棺材的人:老丐仙、天魔女、邪僧不了、大刀錢四海、嚴知縣、陳捕頭,再加上兩個番僧阿巴達與烏克拉剛好八個人,論身份、講地位都是最佳人選,總算沒辱沒風塵雙俠的名頭。 大笨牛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板著手指頭算了半天才算清楚,道:“老大。我算過,抬棺材的人夠了,獨獨還欠一個孝子,我去找。” 阿郎臉一沉,道:“你到哪裡去找?” “去縣城,到洛陽,都可以。” “找什麼樣子的人?” “三四十歲,是男人就可以。” “你昏頭了,混蛋王八蛋。” “老大,你怎麼罵人呢?” “我還要揍人呢!” 伸手就是三拳,打得大笨牛矮了半截。 挨了揍,大笨牛還是不知道原因何在,張小仙聲色俱厲地道:“大笨牛你是渾球一個,二老的孝子,豈不就是我阿郎的爹,怎麼可以隨處去找。” 大笨牛終於弄明白了,可還是不服氣:“老大,你要錢四海當孝子,為何沒有想到這一層?” “錢四海的情形不同,我將來要娶多多,他遲早是我的老丈人。” “那我就去挨家挨戶地去訪問好了,看哪一家有漂亮的妞兒,就把他爸請來當孝子。” “胡說,這樣對多多如何交代?” “女人嘛,多多益善。” “放屁,我只要多多。” 神州一奇張靜之,百花仙子卜乃慧的喪葬之期終於來到,阿郎請來三班樂隊,還做了一大堆漂亮的紙扎。 老丐仙洪五爺、天魔女秋月、大刀錢四海、邪僧不了、天竺波羅掌門人哈雷西斯‧阿巴達、總護法阿拉費茲‧烏克拉、伊川縣令嚴如川、捕頭開碑手陳大器,以上這八名抬棺材者皆相繼先後到達,有不少人還送了輓聯輓幛。 出乎意料之外,洛陽紅中賭坊的石癟十派人送來一對花圈,意思是希望張小仙高抬貴手,別去攪場子。 大發賭坊的死豹子也不落人後,送來的是一雙花籃,用意不問可知,對這位賭技天下第一的張小仙一點也不敢怠慢。 鴻儒學堂的同學集體逃課,全到了。 伊川縣新交的那八個小朋友一個不少。 錢大進、錢純純兄妹二人不敢不來。 此外,天魔宮的四名轎夫、四名金劍使者、十二名銀劍使者、波羅門的四名番僧、還有小和尚不空等人,再加上街坊鄰居,總數當在百人以上。 整個喪宅在多多、皮蛋、阿雄、阿珠、大笨牛他們的精心佈置下,顯得十分莊嚴肅穆。 阿郎身著孝衣,長跪不起,他的眼淚早已哭幹了。 午時三刻,時辰已屆,在一片哀樂聲中,卒告起靈,三班樂隊在前引道,八位望重一方的名人抬著二副棺材,緊隨在後,所有的紙扎聯幛,則由錢大進兄妹、皮蛋、多多、大笨牛等人分別摃抬,走在最後面。 走在最前面的是拿著招魂幡的小和尚不空。 出殯的隊伍拉得長長的,約有裡許左右。 張小仙沒有吹牛,他的豪語成為事實,風塵雙俠若地下有知,亦可含笑九泉。 安葬既畢,在張小仙的鄭重邀請下,眾人又回到張家。因為張小仙已決定,今天就要開宗立派,大家都是觀禮的貴賓。 酒席早已備好,系由洛陽醉仙樓的大師傅主廚,筵開十五桌,觥籌交錯,盛況空前。 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阿雄、阿珠等人同坐一桌,正在悄悄議事。 張小仙沽了一大碗酒,抹了一下聽巴,道:“馬上要舉行開山大典,幫派的名稱你們想好了沒有,可不能在一群狗熊貴賓的面前丟臉。” 大笨牛先舉手,道:“報告老大,我想好三個,請老大挑一個吧。” 阿郎道:“你說說看。” 大笨牛道:“天槓幫如何?” 阿郎道:“不好!” 大笨牛道:“白板教怎樣?” 阿郎道:“也不好!” 大笨牛又道:“最後一個豹子門不錯吧?” 張小仙夾起一塊蹄膀來塞住他的嘴,怒罵道:“飯桶,不是牌九,就是麻將、骰子,你不會想點賭博以外的東西。 ” 肉在嘴裡,大笨牛緊啃幾口,吐宇不清地道:“換一個,叫白吃教好了,吃進天下不花錢,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 阿郎沉吟一下,道:“嗯,這一個還有點意思,先保留,供大家參考。” 皮蛋道:“五虎門。” 阿郎道:“五虎太少,不夠大。” 皮蛋道:“吹牛幫。” 阿郎道:“不錯,很鮮,可供參考。” 多多道:“我想到一個,萬聖門。” 阿郎道:“太嚴肅,不像是咱們玩的。” 多多又道:“馬屁門如何?” 阿郎道:“嗯。這個不錯,也列入候選。” 酒過一巡,沒有人再提出新的名稱來,阿郎催促一遍,亦復如此,於是正經八經地說道:“現有‘白吃教’、‘吹牛幫’、‘馬屁門’三個名稱大家選擇,請踴躍投票,得票多者為中!” 大伙兒好不認真,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最後結果“白吃教”以十五票被當選。 接著,阿郎又道:“現在我們開始選教主,教主一旦選出,白吃教內其他職務則由教主指派,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眾人齊聲應好,張小仙以全票當選為白吃教的第一位教主。 身為一教之主,不能沒有一個綽號,阿郎又廣徵意見,在眾多稀奇古怪的外號中他選中“萬能博士”。 這位白吃教的教主萬能博士張小仙即席宣布:錢多多為副教主,綽號千面女郎,皮蛋為總護法,綽號馬屁大王,大笨牛為刑堂堂主,綽號為吹牛大王。 白吃教教主張小仙領著眾教徒行至金香爐前,各人點了一支香,對天盟誓,叩謝神明,然後又各飲了一杯血酒,隆重的開山大典始告完成。 阿郎此刻身份不同,親率白吃教副教主千面女郎錢多多,總護法馬屁大王皮蛋,及刑堂堂主吹牛大王大笨牛,邁著八字步,登上一張大方桌,裝模作樣地道:“各位貴賓,很榮幸能請到各位來參加本白吃教的開山大典,首先本教主想介紹一下本門的幾位主事。” 語音一頓,又拍著錢多多說道:“這位是本教的副教主錢多多,人稱千面女郎,能言善辯,易容術天下第一。” 接下來,阿郎將皮蛋拉至身旁,吹噓道:“這一位是本教的總護法皮蛋,人稱馬屁大王,甜言蜜語,拍死人不償命,拍馬屁天下第一。” 再下來,輪到大笨牛,阿郎很神氣地道:“他叫大笨牛,是本教的刑堂堂主,人稱吹牛大王,目前扔有三項第一的記錄:賭輸銀子當老婆,獨一無二,被老婆休夫,舉世無雙,曾創下一天吹死九頭牛的佳績,天下第一。” 張小仙話畢,下面一片歡聲。阿郎請老丐仙洪五爺站起來,介紹道:“五爺是本教主的把兄老哥哥,本博士正式邀請他擔任白吃教的榮譽教主。” 阿郎又請天魔宮主魔女秋月站起來,道:“天魔宮主是本教主的阿姨,本人鄭重聘請秋阿姨為白吃教的顧問。” 張小仙繼續說道:“本白吃教立教的宗旨是:主持正義,打抱不平,鋤強扶弱,劫富濟貧,深盼各位貴賓能代為傳告天下。” 阿郎與多多,皮蛋、大笨牛親至各桌,向貴賓們一一敬酒致意。 忽見小和尚不空鬼鬼祟祟地跑過來,小聲對阿郎說道:“小仙教主,小僧也要加入白吃教。” 阿郎一楞,道:“不空,你在不了和尚那邊幹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改投本教?” 小和尚大模大樣地道:“那個老禿驢只是一個孤魂野鬼,連個歇腳的廟都沒有,怎能和白吃教相提並論。” 多多道:“本教眼前也只有這三間破房子。” 不空道:“相信在小仙教主的領導下,白吃教很快就會蓋起大房來。” 阿郎望了皮蛋一眼,道:“皮蛋,你拍馬屁的功夫已經被不空學去了。” 皮蛋道:“不空,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是叛變。”小和尚不空不以為然,正容說道:“是棄暗投明,不是叛變。” 小仙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道:“好,本教歡迎你加入,不過不空二字須改為空空,另外本教主還要問你幾句話。” 言罷,為示迎新之忱,還敬了小和尚一杯酒。 小和尚也回敬一杯,道:“可以,空空比不空還順口,不知小仙教主要問什麼話?” 阿郎道:“洛陽古宅的那一場豪賭,不了和尚到底參加了沒有?” 空空道:“老禿驢從來絕口不談此事。” “金香爐又是怎麼回事,他似乎有意想收服本教主?”“不錯,和尚對你很有興趣,一直想設法接近你,金香爐就是他的預謀,想藉此收教主為徒。” “可知其中的原因?” “空空不曉得。” “在洛陽古宅,本教主與天魔女的談話,你們聽到多少?” “全部一句不漏。” “後來,你們是在裝睡?” “是的。” 阿郎“哦”了一聲,似有所悟,沒再問下去,轉變話題道:“空空,你現在已是白吃教的人,但本教主要派你到不了和尚那臥底,表面上你還是他的小徒弟,知道嗎?” 空空神氣活現地道:“教主,聽你的就是了。但我都做些什麼呢?” “監視不了和尚的一切行動,有情況就告訴我。” “空空想知道在白吃教的地位。” “暫時先叫特使,以後再說。” “謝謝教主。” 特使的地位究竟有多高,空空根本不知,聽起來倒是挺舒坦的,對著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拱拱手,又溜到不了和尚身邊去了。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此刻,眾賓客已風消雲散,奔走一空。 獨獨天竺波羅門的和尚沒有走。 只聽波羅門的掌門人哈雷西斯‧阿巴達道:“恭喜張教主開山立派,大展鴻圖,更希望能及時踐履承諾,以啟茅塞。” 阿郎略一尋思,道:“掌門人是想問‘鬼胎穴’等絕技的來歷?” 阿巴達道:“請張教主明示。” “實不相瞞,本教主是從一本《波羅札記》上面學來的。” “《波羅札記》,這本秘笈教主是從哪裡得來的?”“英雄不論出身低,說出來也不怕掌門人笑話,是兩年以前,本教主拾破爛的時候偶然拾到的。” “在何處?” “洛陽!” “可還有別的東西?譬如其他的秘笈,或藏寶圖等等。” “沒有,單單只有這本破書。” “可否將《波羅札記》拿出來容貧僧一觀?” “對不起,早在三月前就被本教主扔掉了。” “張教主,”阿巴達大驚失色地道:“《波羅札記》珍貴無比,你居然把他丟了?” “實在是遺撼,因為本教主放在身上嫌累贅,一氣之下就把它扔掉了。” “還記得扔在什麼地方嗎?” “洛陽城北‘翠雲寺’後面的一口古井裡。” 阿巴達與烏克拉眉來眼去,心意已通,此事對波羅門似是萬分重要,匆匆別過白吃教諸人,隨即急如星火地率眾僧而去。 多多忍不住問道:“小仙,關於《波羅札記》的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阿郎道:“當然是真的。” 皮蛋道:“你當真得到了那本武功秘笈?” 阿郎道:“不然‘鬼胎穴’、‘迷蹤步’的功夫會從天上掉下來。” 大笨牛道:“老大,你真笨,這樣好的一本寶書你丟進古井裡不算,還告訴洋和尚。” 小仙白了他一眼,道:“你才笨,只有最後這一件事我說假話。” 大笨牛高興得眉開眼笑,道:“好棒啊,老大,快拿出來讓兄弟們開開眼界嘛。” 阿郎並未立即取出來,板起麵孔道:“大笨牛堂主,現在不比以前跑單幫的時候,我們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叫教主,別再叫老大,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我們是混混呢。” 大笨牛擺下一張苦瓜臉,道:“老大叫習慣了,一時改口太彆扭,而且也顯得大家的距離拉大了,不如還是叫老大的好。” 阿郎沉臉道:“不行,教主有教主的威嚴,屬下有屬下的分寸,不得逾越!” 多多不悅地說:“小仙,你也真是的,大家都是好朋友,還分什麼上屬,擺什麼臭架子。” 阿郎固執到底,不肯退讓,道:“家有家法,教有教規,沒有方圓難成規矩,像你們這個樣子,簡直就是烏合之眾。” 皮蛋怔怔地道:“阿郎,看你這鬼樣子,好像跟真的一樣!” 小仙端足了架子,老氣橫秋地道:“本人身為一教之主,豈會與爾等戲言逗耍,多多副教主,皮蛋總護法,大笨牛堂主聽判,你們目無長官,藐視教主,著各記大錯一次,留教察看!” 此話一出,立即觸怒了他們三人,大笨牛首先發難:“死張小仙、臭張小仙、混蛋王八張小仙,你擺什麼狗屁臭架子,我們能選你當教主,照樣可以把你罷免掉!” 多多亦有此同感,首先響應:“對,把他罷免掉!”皮蛋同樣不落人後:“好,現在就舉行投票!” 阿郎忍俊不住,笑出聲來,嗤嗤地捧腹大笑道:“哈哈,好玩,好好玩呵,本人略施小計,你們幾個混蛋就雞飛狗跳,真蠢真蠢呵!” 三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張小仙在惡作劇,四個人隨即滾在一起,又打又鬧,又笑又叫,好像瘋子一樣。 其他的人也受到感染,就在張家的院子裡瘋起來,鬧得一塌糊塗。 大伙兒邊鬧邊樂邊吃喝,直至精喪力盡,夕陽西下始興盡而散。 院子裡僅僅只剩下多多、皮蛋、大笨牛和阿郎四個人。多多與皮蛋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回頭說道:“小仙,光顧著瞎胡鬧,把正經事都忘了,你還沒有拿《波羅記》給大家看呢。” 阿郎的確樂忘了,聞言探手入懷,取出一本巴掌大小,約有十幾頁,油紙封面,寫有(波羅札記)的小冊子。 大家打開來一看,見有功架圖勢,也有練功口訣,紙色業己泛黃,顯見年代久遠。 看來看去,短時間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多多道:“阿郎,《波羅札記》我帶走了,要好好研究研究。” 他們關係親密,從來不分彼此,言畢,便將小冊子揣入懷中。 阿郎亦無異議,笑道:“多多,你應該先學‘迷蹤步’再學及其他,只要學會這一種步法,再強的對手,亦足以自保。再者要同時教導皮蛋,大笨牛則由我來親自指點,我們白吃教的四大金剛,個個都要具備第一流的身手,這樣才能在武林中爭得一席之地,進而稱霸天下。” 大笨牛得意忘形地道:“對極了,四大金剛,天下無敵,拳打武當,腳踢少林,要將神偷賭仙、邪僧怪道他們放在腳底下踩,這樣才顯得出白吃教的派頭,也不枉費開山立派的一番苦心。” 四人說笑一硨,天色將晚,多多、皮蛋正打算回洛陽去,白吃教的總壇張家乍然出現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五十來歲,身穿紫色長袍,頭戴英雄帽,一雙虎目冷亮如星,太陽穴鼓鼓的,足見內力修為不凡,黑臉大嘴,滿面的絡腮鬍子,形貌甚是粗壯結實。肩上背著一把刀,式樣古樸典雅,單看精雕細鏤的刀鞘,就曉得絕對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多多認得他,忙以最快的速度低聲道,“他叫雷天宇,人稱‘無血刀’,三刀客之一,背上的那把‘無血刀’,殺人不見血,人見人怕,曾有一仗連砍三十三顆人頭的紀錄,是個粗人,也是個凶煞。” 話甫落地,無血刀雷天宇己行至近前,單刀直入地道:“這兒可是白吃教的總壇所在嗎?” 皮蛋大言不慚地道:“正是本教聖地所在。” 無血刀雷天宇橫掃四大金剛一眼道:“請萬能博士張小仙教主說話。” 阿郎沒料到白吃教才成立幾個時辰,名聲便傳揚開來,心裡甜甜的,飄飄欲仙地道: “本教主在此,來人有何見教?” 雷天宇從頭到腳,瞧一下阿郎,道:“白吃教三字,聲震洛陽,據傳張教主曾三戲錢四海,大鬧伊川縣,智得金香爐,連天竺番僧都甘拜下風,想不到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娃兒。” 察言觀色,阿郎看得出雷天字心存輕視,當下冷冷一笑,含混其詞地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
第 四 章b
無血刀雷天宇雙眉一挑道:“娃兒狂得可以!” 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以字出口,人已縱出,探臂疾扣阿郎手腕。 不料,手到人杳,雷天宇抓空了。 “媽的,來白吃教撒野,你找死,看打!” 阿郎疾展“迷蹤步”早已繞到雷天宇的身後去,打出一把“霸王釘”。 喝地一聲,金風颯然,雷天宇亦非庸手,一個急轉身,雙掌齊出,將暗器掃落,險險避過一劫。 陡覺下盤一涼,不知何時,阿郎己神鬼不覺地解開他的褲腰帶,一條長褲全部落在腳面上。 還好穿的是長袍,不至於獻醜,但光著兩條腿,尤其是他在江湖上的身份,畢竟是一件難堪的事。 女孩兒家,總是害羞,多多早已別過頭去。 大笨牛故意糟塌雷天宇,道:“好熱的天,這下涼快多了。” 皮蛋亦調侃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這下是你狗眼看人低的報應。” 奇怪,無血刀雷天宇並未生氣,穿好褲子,笑呵呵地道:“果然名不虛傳,雷某這一趟七裡坡沒有白跑。” 阿郎聽出他話中有話,冷聲喝問道:“老小子,你好像有事?” 無血刀雷天宇道:“老夫是想委託貴教辦一件事。”阿郎道:“什麼事?” 雷天宇道:“追查一張藏寶圖的下落。” 此話一出,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莫不大吃一驚,但表面上小仙仍裝出若無其事地道:“一張藏寶圖?老小子能不能說得詳細一點?” 雷天宇猶豫一下,道:“約百年之前,天竺國來了一位聖僧哈里巴,此人功參造化,學究天下,一身武技已達出神入化之境,著有一本波羅經,詳細記載下他畢生所學,與無數的金銀財寶,一齊藏諸名山,並且留下來一張藏寶圖,以及一本小冊子《波羅札記》。” 大笨牛瞄了阿郎一眼,道:“這張藏寶圖落在何處?”雷天宇不悅地道:“老夫如果曉得,就不會委託貴教追查了。” 多多道:“好歹也得有點線索才行,盲人摸象,豈不是開白吃教的玩笑。” 雷天宇道:“線索是有,是被四個身分不明的人奪去了。” 阿郎道:“是何時何地被奪?” 雷天宇道:“目前老夫尚無所悉。” 阿郎聞言心下稍稍一寬,知道他尚不明白自己和藏寶圖的關係,爽朗地笑道:“說吧,一張藏寶圖你打算出多少銀子?” “不必整張,只要四分之三即可。” “這是為何?” “因為,雷某自己己經有四分之一了。” 風塵雙俠系為藏寶圖而死,奪去寶圖的人無疑就是殺死二老的兇手,阿郎心神一顫,已暗暗扣好三把飛刀,面無表情地道:“原來你也是奪去寶圖四人中的一個?” 雷天宇矢口否認道:“張教主說哪裡話來,老夫如若參予,就用不著重金聘請白吃教了。” 阿郎聽他說得有理,殺機稍斂,道:“雷大俠,咱們且把四分之一為一個單位,一小張你出多少銀子?” “通風報信,因而由老夫親手奪得者,五百兩,完全由貴教獨力完成者,一千兩,如何?” “笑話,本教高手如雲分壇分舵,遍布天下,生意不接則已,一旦接下來,自然是獨力完成,不要別人插手。” “張教主有氣魄,老夫一小張付白銀千兩就是。” 張小仙雙目一瞪,鄙夷不屑地道,“什麼?一千兩?老小子說錯話了吧,寶藏乃是無價之寶,你不怕本教主取下獨吞或轉售他人?” 皮蛋湊趣道:“我們教主賭技天下第一,一把牌就可以進帳三千,你太小看白吃教了,另請高明吧。” 無血刀雷天宇沉吟一下,道:“五千兩怎樣?” 張小仙斬釘截鐵地道:“非一萬莫辦,而且必須預付五千兩的定金。” “一小張一萬兩,老夫答應教主就是。” “不用勉強,白吃教不是靠勉強生存,不用則另請高明。” “好!張教主技冠群豪,智謀百出,老夫信得過,”“別光耍嘴皮子,拿定金來。” “日後銀貨兩訖,皆大歡喜。” “老小子,你歡喜,本教主可不歡喜,養魚要水,養雞要米,設樁布線置卡子,處處都要花銀子,你要本博士掏腰包替你墊!” 阿郎嘴快話滑溜,言來又頭頭是道,說得雷天宇臉上一紅一白的。 “先付三千好了。” “不行!” “四千?” “不要討價還價!” 張小仙有一股子與生俱來的威嚴,雷天宇雖是成名人物,也不免為他不妥協的盛氣所攝,遲疑少傾,乖乖取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交給阿郎。 白吃教主阿郎,並不為此為足,提出進一步的要求:“請將那一小張藏寶圖拿出來讓本教主看一看。” 藏寶圖何等重要,雷天宇怎肯輕易示人,道:“張教主要寶圖何用?” 張小仙振振有詞地道:“本教主要先弄清楚藏寶圖是個什麼樣的東西,才好下手,如果弄一張鬼書符的假東西來騙銀子,會破壞本教的形象。” 雷天宇聽他言之成理,猶豫再三,小心翼翼地先察看四周無人窺視,這才從一個皮夾子裡取出一張約五寸見方的羊皮來。 羊皮很皺,白一塊黃一塊,看來年代已久,從撕裂的紋路觀察,顯然正是折疊的地方,亦可從而推定,系整個藏寶圖右上角的那一塊。 圖上山山水水,花草樹木皆有,單憑這四分之一實在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上方有兩個字:“蓋世”。 左側邊緣有一句話:“日上柳梢頭”。 此外再無任何提示。 阿郎命大笨牛去取文房四寶,肅容滿面地道:“雷大俠,剛才說不曾參予奪圖,那麼,這一小張藏寶圖是如何得來?” 雷天宇反問道:“問這有何必要?” 阿郎道:“當然,找到第一個,不難找到第二個,總比盲人瞎馬亂摸索好。” 雷天宇痛快地說道:“是從丁火山那裡得來的。” 張小仙追問一句:“搶的吧?” 雷天宇臉上一熱:“可以這樣說。” 多多打破沙鍋問到底,道:“可是神偷丁炎山的那個寶貝兒子?” 雷天宇道:“就是他。” 阿郎道:“雷大俠是說神偷丁炎山乃四名奪圖者之一?” “老夫寧願相信,是他兒子從別人身上扒來的,因為這麼重要的東西,於情於理,小偷老子不應該交給小偷兒子。 ” “雷大俠分析的是,可知小丁是從什麼人身上偷來的?” “不清楚。” “為何不問一問?” “被他溜了。” 阿郎甚感失望,見文房四寶已到,亦未再多言,推開一張紙,聚精會神地描繪起來。 雷天宇睹狀大怒,猛聽“鏗鏘”一聲,金鐵錚鳴,無血刀已製在手中,真是好快的身手,任何人皆來不及招架閃躲,明光光的刀刃早已架在張小仙的脖子上,雷天宇殺氣騰騰地道:“小雜種,你幹什麼,再多書一筆,老子就砍下你吃飯的傢伙!” 好個張小仙,臨危不亂,處變不驚,刀刃加身,依然面不改色,對著雷天宇大發雷霆道:“老混蛋,你是傻瓜?白痴?二百五?本教主身旁沒有一張底稿樣本, 如何知道得到的是真是假,你不願意是不是?可以,本教主也已經後悔了,將來必然危機四伏,步步險阻,棘手的人物一定不少,你***自己去碰吧,白吃教落得 個輕鬆。” 他可不是說著玩,銀票、藏寶圖以及他自己繪的草圖,一古腦全部扔在地上,這一下雷天宇可愣了,也明白了阿郎繪草圖的用意所在,趕忙收起無血刀,將銀票、寶圖送回到小仙面前去。 剛才還吹鬍子、瞪眼晴、欲動刀殺人,現在卻反過來主動要求張小仙繪製草圖,越詳細越好。 阿郎的確超人一等,與眾不同,欲擒故縱,反客為主,爭足了面子,擺足了譜,始在雷天宇苦苦要求下將寶圖巨細靡遺的繪製下來。 生意就此敲定,雷天宇收回寶圖,當即起身告辭。 大笨牛快要高興死了,抓著阿郎的胳膊說道:“老大,你真了不起,白吃教剛成立就吃進五千兩。” 多多蘭心惠質,想法卻不一樣,道:“小仙,藏寶圖應該是你自己的東西,幹嘛要答應賣給他?” 阿郎道:“沒錯,東西是二老留下來的,應該歸我,但廢物利用,賣些銀子有什麼不好?” 皮蛋道:“當然不好,因小失大,金銀財寶萬一被姓雷的得去多冤!” 阿郎給了他一拳,道:“傻蛋,咱們不會動手腳,引他誤入歧途。” 大笨牛擊掌歡呼道:“我明白了,這叫做一魚兩吃。”多多嬌滴滴地掩嘴笑道:“大笨牛,你又錯了。” 一魚兩吃這句話,大笨牛十分得意道:“哪裡錯了?”多多道:“應該說是一物兩賣才貼切。” 大笨牛道:“乾脆三賣四賣好了,這樣咱們白吃教就可以發大財蓋幾棟大房了!” 阿郎道:“如有人願當冤大頭,十賣八賣亦無不可,至於蓋房嘛,我想明天就開始動工,初期的工程,這五千兩銀子再加上我身上的一千兩,大概不成問題。” 一聽說要蓋房子,大笨牛可樂了,道:“好極了,我以刑堂堂主的身份,明天就將兄弟們召集來,一齊動手。” 阿郎笑道:“我們又不會蓋房子,弟兄們也只能幫幫忙,這件事不如交給王大叔去辦,你明天就得跟著我走。” 大笨牛呆了一下道:“去哪兒?” 阿郎道:“天涯海角,四處去闖,殺害二老的兇手不能不查,輪暴秋水寒的色魔不能不探,還有尋找三絕婆婆的事也刻不容緩,現在再加上這一筆生意,我們不能窩在七裡坡,該衝出洛陽,為白吃教闖一條路出來。” 大笨牛道:“我舉雙手贊成,什麼神偷賭仙天魔女,邪僧怪道無情尼,一幫二堡三刀客,白吃教一旦狂虎出山,叫他們通通吃癟十,非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屁滾尿流不可。” 然而,這也表示,要暫時與多多、皮蛋告別了,他倆有家,也有學業,勢必無法結伴同行。 惱人的離情馬上湧上四人的心頭,八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流淚眼對流淚眼! 離愁人對離愁人! 說不完的離情依依! 道不盡的離別珍重! 難舍難分,難分難捨,到最後還是不得不分開了。 送走多多、皮蛋,已是半夜時分了,第二天一早,將金香爐與銀票交給王大叔,並且交代他們夫婦照顧白吃教的弟兄們,阿郎和大笨牛便踏上了征途。 轅轅關,在伊川縣東,嵩山西南,山路險阻,蜿蜓曲折,盤旋而上,凡十二轉,峰巒峻秀,景色天成,是東西交通的孔道,也是遊人賞玩的勝地。 山腰之上,建有一座“碧雲寺”仰觀俯視兩相宜,更是遊人必經必去之地。 “碧雲寺”香火名盛,這日適逢廟神誕辰,風和日麗,萬里無雲,香客遊人摩肩接踵,人潮如湧。 人潮中有二個人很特別,既不是來朝山進香,也不是觀賞風景,四雙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來轉去,盡在看人,像是兩頭機警的鷹正在尋找獵物。 這二人可不是普通人物,早已名震江湖,一個是白吃教主萬能博士張小仙,一個是白吃教的刑堂堂主吹牛大王大笨牛。 二人一身藏青色的勁裝,胸前有兩排金黃色的鋼扣,排扣的中間,上面有幾朵飄浮的白雲,細看會發現,好像一個組合的藝術字 “白”,下面書著一張大嘴巴,嘴巴大張,頗有吞鯨食象之勢,合起來正好是“白吃”的意思。 足踏高統皮鞋,益增無限神采,走起路來,發出有節奏的蹬蹬之聲,七分帥氣,三分燒包,行蹤所到之處,成為路人注目的焦點。 這兩個寶貝,以大俠客自居,就站在“碧雲寺”的入口處,一對獅子的兩側,正在密切注視著過往行人。 可能是站的太久了,禁不住腿有點酸,大笨牛皺著眉頭說:“老大,這麼久了,怎麼一條線也沒踩上?” 阿郎板起臉孔道:“快了,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你猴急什麼。” 大笨牛往人群裡掃了一眼,道:“你發現沒有,人家都看咱們呢,尤其是漂亮的妞兒,眼珠子白白的,是不是看上咱倆了?” 張小仙挺挺胸脯,正巧有一位姑娘從他身邊經過,立即面帶微笑,投去深情的一瞥,飄飄然地道:“那當然,白吃教雙傑乃人中龍鳳。”又小聲道:“今天晚上咱們可要格外小心。” “小心什麼?” “小心慕名追來的妞兒,擠破房門。” 二人又嬉笑了一陣,大笨牛道:“別吹了,腿酸肚子餓,罰了半天站,該找一家館子祭祭五藏廟了。” “不行,今天是咱們白吃教的第一次出征,不能無功而回!” “起碼該坐下來歇歇,這樣人家會誤以為咱們是碧雲寺的守門神。” “也不可以,大俠客,要抬頭挺胸,頂天立地,窩在地上成何體統。” 大笨牛無可奈何,只有愁眉苦臉。 還好,沒多久,便發現了情況。 只見兩個鬼頭鬼腦的少年,緊跟在一個老婆婆的身後,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兩個少年中大的十七八,小的有十四五。 長相並不差,不能說是獐頭鼠目,但眼神不正,目光游移,賊裡賊氣地顯非善類。 果然,二人緊走幾步,年長的少年故意將老婆婆撞了一下,撞得老婆婆身子一歪,差點摔了一跤,年幼的少年假裝好心,上去一把扶住道:“老人家,走路小心點。” 就這樣一撞一扶間,老婆婆身上的錢包己到了年幼少年的手中。 兩個少年在前面兜了一個圈子,很快便折轉回來,張小仙一下縱出,在他們一旁探身而過。 “老婆婆,您的錢包掉了。” 阿郎指著地上,錢包就在他腳邊,老婆婆椋喜莫名地道:“小哥兒,你真是個好小夥子,謝謝你啦。” 這弄得大笨牛如墜五里霧中,向前楞楞地道:“老大,這個錢包你是怎麼‘搞’到的?” 他見阿郎不做聲,又道:“老大!”大笨牛做了一個三隻手的手勢。“你也會這一手?” “別忘了,本教主萬能,而且還是博士。” “可是,我怎麼沒有看到老大是如何下的手?” “呆子,被你看到我還能當老大嗎,走!” “要去吃飯啦!” “吃你的頭,去追人。” “追誰?” “就是那兩個臭小子。” “太小了,白吃教應該吃大的。” “盯上小的,就不愁這不到大的,你急什麼?” 兩個少年已去遠,還不曉得煮熟的鴨子已經飛了,手拉著手,一蹦三跳,意氣風發。 阿郎與大笨牛緊跟在他們後面數十丈外,出了轅轅關,不遠有個鎮集,二少年歡天喜地地進了一家飯店。 別人的銀子大概不心疼,還真大方,叫了半只燒雞,一斤醬牛肉,一盤炒三鮮,一條紅燒鮭魚,外加一壺陳年燒刀子,大吃大喝起來。 “二位,裡面請,請!” 隨著店小二招呼,阿郎、大笨牛坐在了二少年的緊鄰。遞上菜單,小二恭謹有禮地道: “二位想吃點什麼什麼?” 大笨牛望望鄰桌的菜餚,提高嗓門道:“照這樣來,再加一道爆油蝦,兩壺酒。” 小二諾諾而退,不久菜己上桌,阿郎、大笨牛正吃得津津有味,年幼的少年大聲說道: “小二,來一道暴抽蝦,再外加一道炸八塊。” 阿郎一聽火大了,心說:“奶奶的,沒有銀子還敢跟白吃教比賽,好極了,不叫你們脫了褲子爬出去我不姓張!” 於是,炸八塊之外,小仙又叫了一盤爆腰花。 這樣,兩桌開始了一場點菜大賽。 “紅燒魚唇。” “紅燒鴨掌。” “桂花魚翅。” “冰糖肘子。” “蒸螃蟹。” “烤乳豬。” “……” 你點一道,我加一道,舌劍脣槍,互不相讓,忙得小二團團轉,主廚的師傅汗流浹背,桌面上全都是菜,已經放不下了,四個人依然捧著菜單大點特點。 掌櫃的實在看不下去了,行至少年桌前,客氣地道:“兩位吃得下這麼多麼?” 年長的少年火氣不小,道:“老子高興,開館子還嫌大爺多吃嗎,媽了個巴子。” 掌櫃的委婉地道,“小老兒只怕兩位吃不了糟蹋了。”年幼的少年火氣更大:“***,大爺有的是銀子,你是不是怕付不起帳?” 掌櫃的擔心的就是這件事,順水推舟地道:“是,是,就請兩位客爺先付帳,再點菜好了。” 年幼少年道:“付就付,我梁大明不信會輸給那兩個癟三。” 口氣夠大,派頭也很足,偏偏口袋不爭氣,空空如也,偷來的錢包己不翼而飛。 這下梁大明可愣住了,給年長的少年使一個眼色:“正雄哥,我身上全是銀票,怕他不方便找,你付吧。” 叫正雄的少年會意,呼應著梁大明的語氣道:“是嘛,一點點小錢,用不到票子,我這裡還有幾十兩碎銀子。” 說也邪門,手入口袋,同樣空空如洗,早先扒來的一個錢包也不見了,嚇得他直冒冷汗,喃喃自語道:“奇哉怪也,入門的時候還在,怎麼一轉眼就飛了,難道遇上了高人?” 語方出口,一眼見錢包就放在隔鄰桌子上,少年正雄毫不考慮,伸手就去抓。 錢包是張小仙扒去的,時間就在三秒前,放在桌子上的目的就是要引他入彀,少年正雄手抓住錢包的時候,阿郎也及時扣住他的腕脈。 張小仙大聲咋呼道:“好小子,你不但想白吃白喝,還想當小偷!” 少年正雄面紅耳赤地道:“你這是賊喊捉賊,這個錢包明明是我宋正雄所有,你才是小偷!” 阿郎眼一瞪,道,“你的?有什麼記號?憑我白吃教主萬能博士張小仙在江湖上的身份,會偷你這個小毛賊的東西?” 大笨牛不放過任何可以推介自己的機會,道:“大爺我是白吃教的刑堂堂主吹牛大王大笨牛,本教財大勢大,多的是金山銀山,連茅坑都是銀子做的。” 白吃教名頭不小,消息己經傳開,宋正雄、梁大明沒見過也聽說過,二人相視一楞,知道遇上了大煞星,暗暗叫苦不迭。 但表面上卻依舊十分強硬,梁大明道:“不管你們是誰,反正銀子是我們的,非取回來不可。” 話一說完,手已探出,大笨牛就等這一刻,錢包沒等梁大明摸到,便手疾眼快一下把他的手臂扭到了背後。 大笨牛罵得好難聽:“親娘祖奶奶,偷不成就搶,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拍!拍!手起掌落,左右開弓,給了梁大明兩個耳光子。 掌櫃道:“張教主,大堂主,謝謝兩位仗義相助,眼前人贓俱獲,鐵證如山,不必跟他們羅素,小老兒這就去報官,由官府治他們的罪。” 阿郎道:“報官多麻煩,一年半載也不一定能討回你的酒菜錢來。” 掌櫃道:“張教主有何高見?” 阿郎道:“這兩個渾小子的衣服鞋子還挺新的,值幾兩銀子,不如將就一點算了,何必跑衙門。” 生意人將本求利,最是斤斤計較,打量一下二人的衣著,足可抵充酒菜錢,掌櫃的當即表示同意。 張小仙好熱心,幫忙到底,立即動手剝衣服。 宋正雄怒不可遏地道:“張小仙,你未免欺人太甚,我你拼了!” 拼?一隻手腕還扣在別人手裡,哪有機會,反而惱怒了張小仙,出手點了他們二人的“癡呆穴”。 “癡呆穴”被製,兩個精靈刁鑽的傢伙登時變成了傻瓜,全身功力盡失,如同一個不會武功的白痴。 衣服一件一件地剝,很快剝了個精光,全身上下,僅剩下一條遮羞的短褲子。 這麼難堪的羞辱,兩個人似乎並不在意,仍自傻乎乎的笑著,似乎與他們無關。 阿郎道,“你們是神偷丁炎山的手下,對不對?” 宋正雄傻笑道:“嘻嘻,你怎麼知道?” “天下的扒手都歸姓丁的管,錯不了。” “你說的的確不錯。” “有個丁火山,知道吧?” “嘻嘻,那是我們少主人。” “叫他來見我,到時候本教主自會解開你們的穴道。”“是,嘿嘿嘿。” “滾吧。” 二人如獲大赦,轉身就走。 “在地上爬,在地上滾!”小仙大聲喝叫。 二人“癡呆穴”被製,失去反抗的意志,只知道聽命行事,果真倒在地上,一邊傻笑,一邊滾爬地離開飯店。 這一幕將全飯店的人都逗樂了,大笨牛最樂,道:“老大,我算是服你了,咱們吃喝,他們請客,最後還光著身子爬出去,有趣,有趣。” 張小仙並沒有笑,道:“大笨牛,吃吧,吃飽點,最好連晚飯也一起吃進去,等一下丁火山或者他老子丁炎山來,就沒有機會吃了。” 剛才僅半飽,經過這一陣子鬧,早已消化,大笨牛聞言不再吭聲,猛吃猛喝起來。 大笨牛的飯量大,阿郎也不小,一頓飯吃了人家三頓飯的時間,滿桌子的菜吃去了一大半。 阿郎擦一下嘴巴道:“大笨牛,吃飽沒有?” 大笨牛拍一下大肚子,打一個呃,道:“飽了,白吃教,白吃教不吃白不吃,又用不著咱花銀子。” 阿郎道:“吃飽就好,咱們也該走了。” 大笨牛一怔:“走?不等丁火山那個小偷兒了?” 小仙道:“他已經來過了。” 不待大笨牛再詢長問短,會過帳,當先步出大門。 大笨牛追上來道:“老大,你說丁火山那個小偷兒來過了?” “就坐在咱們鄰桌,還吃了一碗面。” “我怎麼不知道?” “你這個笨腦袋瓜裡只有酒和肉,天塌下來也不曉得。” “你也聰明不到哪裡去,人既然來了,為何不將他留下來?” “怕掃了你的吃興,訂個約也一樣。” 阿郎越說越玄,大笨牛越聽越糊塗,丁火山何時來去,也許是他貪吃貪喝沒留神,如說已與阿郎當面訂約,卻斷斷無法置信,於是便道:“我不信,一定是你在騙人,除非老大能拿出證據來。” 張小仙指著地上的一根筷子粗細的白線,道:“這就是證據。” 大笨牛越發迷糊了:“這是怎麼回事?” 阿郎神秘地笑道:“丁火山就在線的另一頭等著咱們呢!” 這話更玄,大笨牛簡直一句也聽不懂:“老大,別賣關子,把話說清楚一點。” 阿郎守口如瓶,還是不肯說實話:“已經夠清楚了,是你自己太笨。” 大笨牛賭氣,乾脆閉上嘴巴,不再開口。 前面是一個樹林子,深入林內數丈,忽然跳出了三個人,梁大明居左,宋正雄在右,二人已換好衣報,但仍癡呆如故,傻笑不已。 中間站著一個濃眉星目,俊逸出眾,身著紅衫年約十八九歲的少年。 紅衣少年的右手四指被一個巴掌大小、製作得十分精巧堅固的老鼠夾給夾住,那一條白線就綁在老鼠夾上。 事情再明白不過,必然是紅衣少年欲在阿郎身上施妙手,被張小仙以老鼠夾夾住,箍著一條白線,逃來此地。 紅衣少年又是火燒,又是刀砍,就是弄不斷那條白線,一見張小仙追到,拔腿就跑。 不料,僅僅跑出三步,便被張小仙像牽小狗似的又牽回來,冷言冷語地道:“朋友,這是風塵雙俠留下來的捆仙索,乃天蟲絲製成,水火不侵,刀劍不入,老鼠夾是本教主的新發明,有反扣,可以鎖上,外人絕對打不開,你不必再作逃走或拼命的打算。” 恨得紅衣少年牙痒痒的,道:“張小仙,你好毒辣,少爺我絕不會跟你善罷甘休。” 張小仙冷笑道:“這是你自找的,誰叫你不安好心,亂摸本教主的口袋。” “張小仙,你到底想把本少爺怎麼樣?” “好說,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有屁快放。” “我想先確定,你是否是丁火山!” “完全正確。” “你曾經有一小張藏寶圖?” “這……” “說實話!” “有這回事。” “圖呢?” “被人搶走了。” “誰?” “無血刀雷天宇。” 張小仙點點頭,語氣稍緩和一些道:“到現在為止,你還算合作,沒有說假話。”臉色一沉繼又說道:“那一張藏寶圖是如何到你手裡的?” 丁火山牙根咬緊,從齒縫裡擠出來四個字:“無可奉告。” “是你老子交給你的?” “無可奉告。” “偷的?” “無可奉告。” 一連三句無可奉告,激怒了張小仙,命大笨牛去飯店取來一條繩子,一塊墨,阿郎道: “把這小子給我綁起來!” 二人齊動手,將丁火山綁在一棵大樹上,全身上下至少也綁了二十圈,阿郎打開老鼠夾,取回捆仙索,道:“大笨牛,你會不會刺青?” 大笨牛道:“會呀,這玩意兒,我小時侯就會玩,胳膊上還有一條龍呢。” 他怕阿郎不信,卷起袖子,果然有一條剌工粗糙的龍。張小仙道,“會就好,給這小子臉上刺幾個字。” “刺什麼字?” “我是小偷!” “得令!” 大笨牛從鞋統內拔出一把尖刀,跨步而上,一陣亂戮,用不到五分鐘就刺完了。 呸!大笨牛的身手蠻利落的,吐了一口口水,用墨磨一遍,再從丁火山身上撕下一片衣襟來,擦拭乾淨,丁火山的額頭上,當真出現“我是小偷”四個字。 大笨牛洋洋得意地道,“老大,你覺得手藝如何?”張小仙道:“還不錯,多練習幾次會更好。” 托住丁火山的下巴,阿郎又道:“姓丁的,你說不說?” 丁火山雙目緊閉,一言不發。 “你不肯說是不是,老子閹了你,叫你斷子絕孫。”阿郎可不是空言恫嚇,立即付諸行動,“ ”地一聲,丁火山褲襠立被撕裂。 刷!阿郎也從鞋統內拔出一只短刀,挺腕就捅。 丁火山見狀大駭,再也不敢在這位凶神面前逞英雄,惶聲急喊道,“張教主手下留情,我說就是。” 毫釐之差,阿郎及時煞住,道:“說吧,最好痛快一點。” 丁火山忍氣吞聲地道:“藏寶圖事實上跟我們丁家一點關係也沒有,家父至今尚不知曾落在我的手裡。” “那是偷的了?偷誰的?” “少林寺掌門人悟悲老和尚。” “少林領袖武林,悟悲掌門更是一代大師的身份,就憑你這個小毛賊能得手?” “出其不意,實施妙手並非絕無可能。” “寶圖即是扒自悟悲,你保密個屁?” “丁某怕消息一旦走漏,少林寺對我們丁家不利。”“嗯,倒也言之成理,可知何人身上還有相同的藏寶圖?” “丁某一無所知,這一張也是誤打誤撞碰上的。” “記住,假如以後在撞上時,本教主願出高價來買,當然,如果日後事實證明,你所言不實,小心你項上的人頭!” 解開宋正雄、梁大明的癡呆穴,阿郎與大笨牛揚長而去。 |
第 五 章
白吃教主張小仙決定到少林去,他發下宏願,誇下海口,要殺少林掌門悟悲,為風塵雙俠報仇。 當天晚上,他們投宿在登封縣的“百香樓”,預備第二天一早便攀登嵩山少室峰,上少林。 孰料,選好客房,略事梳洗,到前面飯莊吃飯時,才發覺身上的銀子、老鼠夾、捆仙索全不見了。 幸好,《波羅札記》被多多帶走,藏寶圖的草圖只是一張白紙,仍原封未動,不然可就災情慘重了。 饒是如此,仍然萬分嚴重,若不設法補救,梁、宋二少白天的慘狀,說不定就會在自己身上重演。 弄明白了情況,大笨牛心急火焚,道:“老大,掉在那裡了呢?咱們現在去找或許還來得及。” “我懷疑是被人扒去的。” “扒?莫非姓丁的不死心,又來惹咱們?” “他還嫩得很,不夠資格,很可能是老的。” “唔,一進入‘百香樓’,就好像有被人監視盯梢的感覺,老大,能否想出被扒的時間?” “高人出手,隨時隨地都可以,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如何度過難關,支付酒菜宿店的銀子。” “慘了,慘了,拿不出銀子來,準會被掌櫃的趕出‘百香樓’,露宿街頭。老大,你的點子最多,快想個辦法呀!” “正在想呢!” “我倒有一計在此,去賭。” “行不通,連賭的本錢都沒有。” “老辦法,向菩薩去‘藉’。” “人生地不熟,寺廟、賭坊在哪裡咱們都弄不清,再說時間恐怕也來不及了。” “那該如何是好,總不能等著人家來脫褲子吧?”張小仙沉思一會兒,自語道:“有了,有了。”他咬著大笨牛的耳朵,說了一陣俏悄話,直聽得大笨牛一愣一愣的,道:“這樣成嗎?” 阿郎信心十足地道:“老大的錦紗妙計,幾時失敗過。” 大笨牛紅著臉道:“可是總覺得不好意思。” 張小仙板著臉孔道:“怕羞就沒有床鋪睡,咱們只好睡大街,喝西北風了。” 大笨牛想一想,咬咬牙,道:“好!若是因為這件臭事害我討不到老婆,你兒子也要叫我爹。” 阿郎聽不懂,道:“什麼意思?” 大笨牛一本正經地道:“笨呵,就是你兒子過繼給我當兒子啊。” 事情就這樣定了,大笨牛繼續吃喝,張小仙則跑到別桌對一位身穿青衣的食客道:“老鄉,有人敢在櫃檯上撒尿,你相不相信?” 青衣食客朝櫃檯上瞧一瞧,見櫃檯油光發亮,禿頭矮胖的掌櫃的不苟言笑,甚是威嚴,於是,漫不經心地道,“不可能,簡直是胡鬧。” 張小仙眸中散發著詭異的神采,道,“如說有人敢在櫃檯上撒一泡尿,掌櫃的不但不生氣,反而會張著嘴巴哈哈笑,你更不會相信了?” 青衣食客肯定地說:“那當然。” “你敢不敢跟在下賭?” “賭什麼?” “賭別人撒尿,店家哈哈笑。” “怎麼賭?” “撒一泡尿,如果掌櫃的生氣不高興,在下輸你十兩銀子。” 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也是穩蠃的事,這不禁撩起青衣食客的莫大興趣,掏出錢包,取出十兩銀子來,興致沖沖地道:“好,跟你賭了!” 張小仙笑容可掬地道:“別忙,我這個人做生意最是乾淨不過,等底牌揭開後咱們再結帳。” 口說乾淨,手卻不乾淨,趁機順手牽羊,已將青衣食客包內一張百兩銀票扒到手。 憑三寸不爛之舌,又抓住大家好賭好奇的心理,“百香樓”內三四十位食客,視身份貧富,或十兩八兩,或三兩五兩,差不多都參加了張小仙的賭局。 只有一個人例外,此人四十八九歲,瘦小精幹,滿面紅光,衣著講究,非絲即綢,天生一對懾人的鷹眼,炯炯有神。 當阿郎上前邀他入局時,瘦小老頭馬上一口回絕,並且單刀直入地道:“娃兒,是不是遇上扒手,被人扒光了銀子,想賺點外快付酒帳?” 張小仙心頭一顫,暗中瞄了他幾眼,言不由衷地道:“那裡,純粹是好玩,想博大家一笑。” 通!瘦小老頭取出一錠二十兩重的金元寶來,往阿郎面前一放,到:“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缺錢就拿去用吧,何必在此拋頭露面。” 阿郎笑道:“謝了,無功不受祿,在下沒有花別人銀子的習慣。” 瘦小老頭似是有意和他拉關係,表現得很熟絡:“也許老夫以後還有用得著小友的地方,來,請坐,咱們喝一杯如何?” 阿郎心說:“我看這老頭子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想消遣我,還不曉得誰消遣誰呢,哼!” 表面上卻痛快地說:“好,煮酒論英雄,乃小生一樂,待賭局一了,自當奉陪,我請客!” 聽在大笨牛耳中,好不氣惱,瘖罵道:“死張小仙,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吹牛耍請客呢!” 心念間,阿郎已返回原位,道:“大笨牛,我那一段已大功告成,現在該你走馬上任了。” 大笨牛雙肩一聳,道:“沒問題,看我的。” 帶著張小仙扒來的一百兩銀票,來至櫃檯前,取來九只小酒杯,間隔三寸,打成三行,對掌櫃道:“聽說小二倒酒,都有獨到的功夫,隨隨便便地一倒,莫不恰到好處,可是真的?” 堂櫃道:“這是做小二的起碼條件。” 大笨牛道:“一次連倒九杯如何?” 掌櫃道:“一定會損失一部分酒。” 大笨牛步步緊逼:“如果有人站在櫃檯上撒一泡尿,將九只小酒杯全部裝滿,而且點滴不溢,你認為這個人的本事如何?” 掌櫃的自然不肯相信,“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世上沒有這樣的人。” 大笨牛緊追不舍:“有,就是區區在下小可我,白吃教刑堂堂主吹牛大王。” 掌櫃的愛理不理地道,“即是吹牛大王,更加不足置信,客爺開玩笑了。” 大笨牛鄭重其事地道:“不是玩笑,區區是當真的,這兒有百兩銀票,假如小可吹破牛皮失敗了,就歸大掌櫃所有,否則,只要白吃你一頓就可以了。” 掌櫃的漸漸發生興趣:“客爺是在跟老漢打賭?”大笨牛狡黠地笑道:“是啊,不費吹灰之力,就可有百兩白銀的進帳,不幹的人腦筋一定有問題。” 胖掌櫃的心旌已開始動搖,“在櫃檯上撒尿,總是不雅。” “背著來,客人又看不見,怕什麼。” “可是,櫃檯上撒了一泡尿,實在有礙觀瞻。” “小事情,在下若輸了,俺負責擦乾淨。” “老漢是怕影響生意。” “客棧哪有打賭好賺錢,蠃上了癮,大掌櫃說不定馬上就會改行開‘打賭坊’呢。” 大笨牛妙語如珠,巧舌如簧,大掌櫃看在穩蠃銀子的份上,當即一口答應下來。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荒唐的事,大笨牛跳上櫃台,掏出“傢伙”當著胖掌櫃的面就尿上了。 這小子能吃能喝,屎多尿多,一泡尿撒下來,氾濫成災,櫃檯上全是尿水不說,地上還有一大堆。 小酒杯多數是空的,全被激流衝走。 胖掌櫃蠃了,手握銀票,笑口大開。 食客們同樣開懷大笑,從來也沒見過如此荒謬絕倫的趣事。 更樂的自然是白吃教主張小仙,正一個一個的,一桌一桌的忙著收銀子,算算帳,退還青衣客一百兩後,還賺了百十兩。 做完善後工作,大笨牛舉起一杯酒道:“老大你的計謀真高,尿也可以換銀子,以後南徵北討,絕對餓不著,幹!” “幹!”阿郎和他連飲三杯,吃了幾口菜,吹噓道:“大笨牛,本教主早就說過,跟著我保證吃香的,喝辣的,以後不許在推三推四,扭扭 ,叫你下油鍋,有老大在也絕不會炸酥你的。” “是!是!” 語出口後,發覺不對,下油鍋炸,那還有好?大笨牛連忙改口道:“不,剛才算我放屁,前言取消,本吹牛大王絕不下油鍋。” 玩笑開過,二人具覺精神一爽,張小仙這才想到瘦小老頭請他喝酒的事,不料,抬頭望去,人去桌空,老頭已不知去向。 大笨牛道:“這個老小子是什麼路數?” 張小仙道:“還沒有摸就溜了,不過沒關係,是福不是禍,要來他總歸會來,咱們早點睡吧,照原定計劃,明天一早就上少林,殺少林掌門悟悲那個老禿驢!” 張小仙和大笨牛就宿在“百香樓”後面的客棧裡。兩房一廳,獨門獨院,幽靜又高雅。 院內有花草,窗前還有盆栽,阿郎覺得,這樣才不會折辱他白吃教一教之主的身份。 二人已有八分醉意,步履珞姝不穩,踏進房門,互道一聲晚安,各自走進自己的臥室去了。 然而,他倆做夢也沒料到,迎接他們的不是溫暖的棉被,而是四把明晃晃的刀。 前腳才跨進臥室的門,突如其來,事先毫無所覺,手臂被人抓住,脖子上架上兩把刀,在毫無反抗餘地的情形下被押回到客廳里來。 是丁火山,宋正堆、梁大明,以及另一名黑衣大漢。一腔怒氣,滿腹怒火,丁火山、梁大明和宋正雄三人總算找到一個發洩的機會,二話不說,劈面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也不過才一眨眼工夫,阿郎和大笨牛已是鼻青臉腫,傷痕累累。 阿郎功力不弱,還挺得住,大笨牛卻呼天喊地,痛得他“媽呀”,“爹呀”的連聲鬼叫不止。 張小仙大為不快,道:“大笨牛,別,想當英雄就必須先挨揍,白吃教只有斷頭的英雄,沒有成救命的狗熊。 ” 大笨牛昂首道:“老大說的對,俺是英雄,不是狗熊,說不喊,就不喊,再喊一聲我就不是吹牛大王。” 丁火山怒氣沖天地道:“***,孬種一個,你是英雄,天下就沒有狗熊了,喊,給老子連喊三聲。” 通!通!通!輪起大拳頭,照准大笨牛的小腹,狠狠地連打三拳。 用力極重,痛徹肺腑,大笨牛牙關咬緊,額頭青筋暴現,豆大的汗珠滾滾流,實在忍不住了,最後還是脫口喊了一聲:“媽呀!” 丁火山將大笨牛交給宋正雄,轉對阿郎道:“張小仙,人說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不到一天就輪到你了,這就是報應!” 劈裡拍啦,一陣亂打,三拳四腳,外加兩個耳光子。打得張小仙三魂出竅,七葷八素,昏天黑地。 但阿郎硬是連半聲也沒有喊。 宋正雄、梁大明兩個小扒手,對剝掉衣服爬出去這檔事懷恨極深,同聲說道:“少爺,剝掉他的衣服打,這樣更痛快!” 丁火山陰邪地笑笑道:“別急,先把他們綁起來,刺幾個字,然後再一樣一樣地慢慢來,直至將這兩個狗東西折騰死為止。” “對!這個主意好!” 三人齊聲應是,四人一起動手,大笨牛五花八綁,首先被綁在一張太師椅上。 張小仙身手矯健,詭詐百出,抽冷子本欲作困獸之鬥,無奈虎落平陽,好漢抵不住人多,逞強的結果,招來一頓更重的毒打,被丁火山、梁大明、宋正雄打了個痛快淋漓,最後還是難逃被綁的命運。 丁火山惡狠狠地下令道:“開始刺字。” 宋正雄道:“刺哪幾個字?” 丁火山胸有成竹:“給姓張的小雜種刺我是王八!”梁大明指著大笨牛道:“這個混蛋刺什麼?” 丁火山道:“我是烏龜!” 宋正雄、梁大明相視大笑,齊聲道:“一個王八一個烏龜!妙透了,從今以後他們只好往老鼠洞裡鑽,再也別想在江湖上混了!” 阿郎暗暗叫苦不迭,向來都是他整人,被整的滋味確實不好受,才離開洛陽多遠,便中了別人的埋伏,假如額頭上當真被人刺上“我是王八”四個字,白吃教恐怕就要從此夭折。 “不!我阿郎是天才,一定有辦法對付他們這一群混蛋王八蛋,一定可以想出一個絕妙的好點子來。” 宋正雄已將尖針墨汁準備好,問丁火山道:“刺哪兒?” 丁火山的額頭已用青布包起來,“我是小偷”四字外人看不到,他決心要阿郎和大笨牛的無法遮掩便道:“刺臉,右‘我是’左‘王八’或‘烏龜’。” 梁大明、宋正雄齊應諾,分別向阿郎、大笨牛走去。什麼時候了,大笨牛還有心開玩笑:“老大,別難過,英雄有淚不輕彈,大不了事後咱們自己再多補幾針,變成一個大花臉,照樣可以縱橫南北打天……” “下”字尚未出口,異事陡生,只聽到嗖!嗖!兩聲響,根本還沒有弄清楚怎麼回事,梁大明、宋正雄便慘叫一聲,雙手抱著自己的頭,眉心正中各釘一枚“霸王釘” 血流如注,幾秒鐘不到,便倒地了帳,魂歸了離恨天。 阿郎五花大綁,雙手雙腳綁得死死的,“霸王釘”如何打出?簡直匪夷所思,不是遇上鬼,就是遇上了神仙,丁火山和那位黑衣大漢嚇得魂不附體,身不由己地向後退了好幾步,接著便奪門而去。 如非身歷其境,大笨牛絕不會相信天下有這等奇事,同樣將阿郎視作神,道:“老大,你真神,霸王釘是如何打出的?” 阿郎道:“暫時保密,小心身後。” “身後?誰還會從身後來?” “丁火山那個小子,不敢從正面來,一定會從後面來。” 果然被他料中,話方出口,丁火山和黑衣大漢便破窗而入,丁火山咬牙切齒地道:“小兔崽子,是你自己找死,別怪我少爺心狠手辣,不要王八不要烏龜,老子現在要你們兩個吃飯的腦袋!” 二人同時振腕揮刀,疾向阿郎、大笨牛的頸項砍下去。人刀均在身後,又被五花大綁,阿郎和大笨牛再神,逃不過這一動了。眼看命在旦夕……“住手!” 突聞一聲暴喝從門外傳來,瘦小老頭應聲而入,手一揚,當!當!兩聲,兩把鋼刀立被暗器震歪,身手的確不同凡響。 瘦小老頭怒容滿面地道,“山兒,為父的只叫你在此設伏擒人,可沒有叫你殺人,我因事他往,遲來片刻,差一點鑄成大錯。” 丁火山辯解道:“爹,是這個小雜種先行兇,孩兒才憤而為死者報仇。” 神偷丁炎山寒臉道:“這只能怪他們輕敵大意,學藝不精,抬他們下去吧,為父的要跟張教主談一談。” 丁火山一臉詫異之色:“爹,張小仙行事乖張,手段毒辣,你老人家還要跟他談?” “嗯,為父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和他談。” “是什麼事?” “機密大事!” “孩兒也不能在場?” “不能!” “爹……” “不必多言,下去!找一個地方把他們埋了。” 丁火山更加疑惑,但見父親神色不對,未敢違逆,只好與那位黑衣大漢抬起宋正雄、梁大明的屍體,悄然退出。 神偷丁炎山關起前門後窗,取出阿郎被扒的錢包,老鼠夾、捆仙索,放在桌子上,就坐在對面,不疾不徐地說:“抱歉,跟小仙小友開了個小玩笑,現在完璧歸趙,一樣不少,老夫想請教幾個問題。” 張小仙雙目怒視,一言不發。 丁炎山繼續道:“江湖上盛傳,你與天魔女關係密切?” 大笨牛道:“天魔女秋月是我們教主的阿姨,關係密切的不得了,你不怕惹麻煩最好先把我們的綁鬆開。” 丁炎山道:“天魔宮主似乎有意為秋水寒報仇?”大笨牛氣憤不已地道:“四個人輪暴一個,簡直豬狗不如,人人得而誅之。” 丁炎山喝斥道:“閉上你的嘴,老夫在跟張教主談話,少打岔。” 臉色一整,遂又說道:“老夫聽人言稱,小友就是秋水寒的兒子?” 張小仙心兒打豉,臉色陰晴不定,主意一個接一個,沉思反問道,“丁炎山,這個消息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神偷丁炎山道,“小友不必問消息來源,老夫只想知道你是否確為秋水寒之子?” 阿郎沉思良久,心意已決,異乎尋常地道:“有此可能。” 丁炎山神色一緊,道:“為何不能確定?” “因為在下還沒有見到秋水寒本人。” “有人說天魔女就是秋水寒。” “那也該找到那幾個男人,才能決定。” “你是說你爹?” “可以這樣說!” “其實找你爹也並不難。” “怎麼說?” “可以從相貌、性格、特徵、專長、言語方面去推敲。” 他們談的當然是機密大事,大笨牛再也不敢多言插嘴。 張小仙字斟句酌地道:“聽你的口氣,無疑是十五年前洛陽古宅賭局的四人之一?” 神偷丁炎山小心翼翼地道:“老夫想先了解,如果事實證明,你確是某人的兒子,將如何面對這件事?” “父子乃人倫,不承認也得承認。” “你這樣說老夫就放心了,不錯,當年那一場妙賭,丁某確曾躬逢其盛,而且,你很可能正是老夫的兒子。” “何以見得?” “你扒術精湛,無師自通,此乃得自遺傳。” “還有沒有?” “言行狂傲,目空一切,正是老夫昔日的寫照。”“但是,我的個子比你高。” “想是得自秋水寒的遺傳。”丁炎山良久又說道:“別急在一時,老夫也不要求你馬上承認我這個爹,咱們慢慢地找,慢慢地求證,直至你完全認可為至,老夫一定大力幫助白吃教稱雄武林,獨霸江湖!” “丁老,在下還想請教,另外三個人是誰?” “這……老夫不能說。” “為什麼?” “當然是有原因。” “我想知道這個原因。” “此非其時,將來我們的父子關係一旦確定,自當坦告一切。” 話至此,丁炎山站起身來,準備替阿郎鬆綁,猛可間又是嗖地一聲,接聽丁炎山發出一聲悶哼,撲通幾人己栽倒在地,張小仙以霸王釘擊中了他的昏穴。 張小仙帶著椅子,移近大笨牛,道:“大笨牛,快,咱們互相咬對方的繩子。” 二人一陣猛咬,很快便咬開了繩索,大笨牛一面掙扎,一面說:“謝天謝地,奶奶的,總算過了鬼門關。老大霸王釘究竟是如何打出來的。” 阿郎的雙臂繩索已全部掙脫,道:“用口吹出來的。” “用嘴,你嘴裡也能藏暗器?” “那倒不是,是在肩上。” “肩上的暗器,怎會跑到嘴裡去?” “咬過去的。” “難怪聽你說話有點怪聲怪氣的。” “幸好這個老小子沒有覺察到。” 阿郎說著,將神偷丁炎山密密麻麻的捆綁起來。 剛才純粹是為套口供,小仙忍辱負重,此刻卻換了一個人,面現一臉殺機。 解開丁炎山的昏穴,先賞了他兩巴掌,踹了一腳,聲色俱厲的臭罵道:“老色鬼,老色魔,不要臉的採花賊,說,還有三個人是誰?” 丁炎山一時疏忽,栽了大跟鬥,又氣又惱,又恨又愧,怒聲說道:“張小仙,我是你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老夫。” 不提爹還好,一提到爹這個字,小仙就火冒千丈:“放屁,你是我爹?我還是你爺爺呢,再侮辱本教主,小心我一刀子送你上西天!” 小仙用腳踩住他的心口,壓得丁炎山喘氣都覺困難。“孩子,事實如此,你否認也沒有用。” “說,那三個魔鬼是什麼人?” “老夫不能說。” “你非說不可。” “我們四人當年曾發下毒誓,要嚴守此一秘密,誰要是走漏半點消息,必遭五雷擊頂,百毒攻心,千刀萬剮! ” “老色鬼,你難道就不怕本教主殺了你?” “虎毒不食子,兒毒也不該殺父啊!” “你混蛋加八級,王八戴帽子,再胡說八道老子就閹了你!”“這是不可爭辯的事實,老夫曾和秋水寒三度春風,你是她的兒子,就是老夫的……” “閉嘴,看刀!” 阿郎狀似瘋狂,面容恐怖已極,一揚匕首, 嚓!一聲,刀子已經插進“那個地方”去了。 大笨牛睹狀大驚失色,急忙上前去拉,道:“老大,使不得,他萬一真的是你爹怎麼辦?” “不可能!” “我是說萬一!”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承認!” “不承認也不能改變既成的事實。” “不!不!不!滾!滾!” 阿郎真的是瘋了,這樣的事實,這樣的話語,對他剌激太深,拳打腳踢,硬生生的將大笨牛打到門外去。 握住刀柄,一陣攪割,在丁炎山殺豬似的慘叫聲中,大笨牛親眼看到,從客廳裡丟出一條皺的“香腸”來。 “香腸”的末端還時帶著兩顆“蛋”,一片“毛草”。 “老大,老大!” 大笨牛神情激動,連他自己也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阿郎取回錢包、老鼠夾、捆仙索,聲如夜梟般道:“丁炎山,你聽清楚,下次見面時,你若是再不招出那三個採花賊的姓名來,本教主就要割你的腦袋瓜!” 大步走出門來,店不住了,他們離開百香樓,離開了登封縣城。 阿郎心情激動,神情黯然,低垂著頭,漫無目的,不停而又快速地一直向北方狂奔。 行行復行行,狂奔復狂奔,最後在一處空曠的山崗上停下來。 腦海中一片空白,空空洞洞的,迷迷濛濛好像一無所有。 又像有無數的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紛至沓來,洶湧澎湃。 他是秋水寒的兒子嗎?他寧願不是! 但,這個可能性是絕對存在的。 他是丁炎山的兒子嗎?他不能接受! 不幸!這個可能性也是絕對存在的。 另外那三個老色魔是誰?誰才是秋水寒之子的生身父親?莫非自己的身世當真如此骯髒、齷齪、悲涼、可惜?他心裡好恨! 恨不得飛上天去,遠離塵世污穢。 恨不能潛入地中,永淪地獄九幽! 三絕婆婆在哪裡?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是哪個?藏寶圖的下落如何?聖僧哈里巴的寶藏又在何處?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謎團一個接著一個。 難道……阿郎一言不發,痴癡呆呆地凝望著夜空的遠方。 大笨牛也不敢亂說話,生怕惹小仙發火,再生事端。就這樣,兩個人站立在山崗上,任夜風吹襲,任夜雨淋浴,像泥塑木雕一般,一直無休止地耗著,耗著……直至東方發白,天色大亮,旭日東昇,聽到了熟悉的呼喊聲,才又回到了現實。 “阿郎!阿郎!” “大笨牛!大笨牛!” 是多多與皮蛋,人在山下,正在往山上跑。 張小仙沒有動,大笨牛迎上去,不待二人開口,便主動將別後之事細說一番,最後誇大其詞地道:“七裡坡一別,如隔三秋,想你們想的昨晚一夜沒睡覺,站在這裡吹風納涼,你們又是怎麼回事,不是回家上學了嗎?為何這麼快就隨後追來了,是不是犯相思病了?” 故意妙語不絕,意在為阿郎解憂。 然而,小仙的情緒還未完全穩定,仍默然不語。 多多深情望了阿郎一眼,紅著眼圈說:“我爹對小仙始終懷恨不忘,那天我回去得又特別晚,一進門爹就大發雷霆,哥哥姐姐還幸災樂禍地在一旁煽風點火,當天夜裡就被我爹趕出家門,宣布脫離了父女關係。” 說著說著,已是泣不成聲。 大笨牛也跟著落下淚來,半真半假地道:“老大,你聽到沒有,好可憐啊,多多為了你離家出走,離鄉背井,你可要好好照顧人家,不能做對不起多多的事啊。” 多多繼續說道:“在關帝廟門口坐到天亮,然後便到學堂去找皮蛋,沒想到皮蛋也出事了。” 大笨牛道:“皮蛋出了什麼事?” 皮蛋黯然道:“是被臭水溝開除了。” 阿郎聽到這裡,終於開口了,情緒激昂地道:“他憑什麼要開除你?” 皮蛋道:“這次集體逃課,臭水溝一口咬定是我帶的頭,於是便拿我開了刀。被開除之後,又不敢回家,和多多一商量,給我爹我娘留了一封信,便與多多一起,循路來到登封縣,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很順利地便找到了你們兩個。” 小仙恨恨地跺一跺腳,道:“這個老混蛋,現在不是臭水溝,已經變成臭河了,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拔掉他的鬍子,罰他抬棺材。不過這樣也好,咱們四大金剛集合,正可以創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大笨牛見阿郎的情緒已完全恢復,甚為欣慰,吹牛道:“不錯,四大金剛,天下無敵,可以無中生有,點石成金,什麼時候老大一高興,就把高山點成金山,將黃河點成金水。” 皮蛋笑罵道:“大笨牛,你又在胡吹了,除非神仙,人怎麼可能無中生有,點石成金呢?” 大笨牛得意非凡地說:“尿都可以變銀子,石頭當然更可以了。” 一想到這件事,大笨牛就樂不可支,望著多多道:“那還是我大笨牛的尿,不很值錢,只賣了幾百兩,下一次咱們賣多多的尿,金枝玉葉,黃花圉女,起碼也值十萬八萬的。” 羞得多多滿臉緋紅,小拳頭像雨點子似的打下去,兩個人隨即追打戲耍起來。 還好,多多追的緊,打得急,大笨牛沒機會細述那一條“香腸”,兩顆“蛋”,一片“毛草”的事,不然多多怕不羞死才怪。 正因為大笨牛這一領頭逗耍,小仙等人心頭的不愉快霎時一掃而空,又恢復了從前的歡樂。 多多道:“阿郎,悟悲掌門既是奪去藏寶圖的人,必然也是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咱們現在就上少林去摘他的人頭。” 小仙尋思一下道:“本來我們決定是今天去的,現在你們來了,勢必要延後一天,好給你們兩個也定做幾套白吃教的制服,多準備一些雞鴨酒肉,免得在少林寺吃素倒胃口。” 於是,白吃教的四大金剛,又結伴返回了登封縣……嵩山。 少室蜂。 少室蜂的半山腰上有一戶農家。 農家的四周,都是綿延不斷的梯田。 田裏邊,清一色全部種的是白蘿蔔。 正有一位白髮蒼蒼的老頭兒,一位小姑娘在採收蘿蔔。 顯然,他們已經採收很久,四個籮筐裝得滿滿的,小姑娘擦拭一下滿臉的汗水,取來一根扁擔試挑一下,嬌喘不已地道,“爺爺,這麼重翠兒恐怕挑不動。” 老頭兒正在試擔他自己的那一擔,長吁短嘆地道,“小翠兒,挑不動也得挑,爺爺的這一擔更重,答應人家的數量還不夠呢。” 忽見有四個少年男女向這邊行來,一律藏青色的勁裝,胸前的兩排鋼扣亮而奪目,正是白吃教的白吃裝,不用問,來人必系四大金剛無疑。 阿郎首先說道:“老頭,你好像遇上麻煩?” 老頭兒說道:“是呵,小老兒的這位孫女發愁挑不動擔子。” 大笨牛道:“挑不動就少挑點嘛,好可憐呵。” 敢情這小子又將“好可憐呵”當作口頭禪。 老公公苦笑道:“眾位公子小姐,你們有所不知,小老兒種的蘿蔔早已全部賣給了別人,答應每天要給人家送去一定的數量,現在還差好幾十斤,不能再少。” 皮蛋道:“不能少就多請一個人嘛。” 老頭兒道:“種菜為主,三餐都成問題,如何請得起人呵。” 多多道:“這位小翠姑娘的爹娘呢?” 小翠酸楚地道:“我爹在生病,我娘早死了。” “好可憐呵!”大笨牛的口頭禪又來了。“趕快請一個大夫來看看呀。” 老頭兒嘆道:“大夫住在城裡面,窮苦人家哪裡請得起。” 阿郎不假思索,立將在百香樓以尿蠃來的百十兩銀子交給小翠,道:“生病就要看大夫,銀子不成問題,這是我爹給我的零用錢,帶在身上怪累人的。” 他故意這樣說,怕人家心裡不舒坦,小翠祖孫還是客氣了半天才千謝萬謝地收下來。 大笨牛道:“你們的蘿蔔要送到哪裡去?” 老頭兒道:“山上,少林寺。” 皮蛋道:“哎呀,為什麼不早說,我們也是到少林去,還有沒有籮筐扁擔,咱們大家一起挑。” 老頭兒道:“四位都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小姐,這叫我怎麼敢當。” 阿郎道:“哪裡,助人為快樂之本,反正順路嘛。”大笨牛道:“我以前放過牛,種過田,這點蘿卜算什麼。” 人多做起事情來也快,小翠祖孫去取籮筐扁擔,四大金剛卻興高采烈地去田裡拔蘿蔔。 阿郎、多多、皮蛋從來沒有乾過這種活,感到無比新鮮有趣,拔得特別起勁,很快便拔了一大堆。 籮筐扁擔具已齊備,六個人隨即挑起擔子,哼著山歌,結伴上山而去。 登泰山而小天下。 登少林而小武林! 的確,少林寺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內功心法,輕功暗器,無不冠蓋武林。 少林寺僧眾三千,除丐幫外,無出其右者。 建築尤其雄偉壯闊,一眼望去,少室蜂頭金碧輝煌,觸目皆是連雲殿宇,迤麗蜿蜓,廣達數裡之遙。 當阿郎他們跟隨著小翠祖孫到達少林寺,看到這般景象時,不禁都看得目瞪口呆,傻乎乎地愣住了。 阿郎感慨系之地道:“奶奶的,少林寺,好大好漂亮,咱們白吃教得趕快召兵買馬,大興土木,裝點一下門面,不然就太沒面子了。” 多多道:“小翠,你知不知道少林掌門人住哪兒?”小翠瞪著大眼珠兒道:“什麼叫掌門人?” 大笨牛道:“你真土,掌門人就是掌理門戶的人。”小翠只是一個村姑,哪裡懂得這許多,大笨牛也沒有解釋清楚,皮蛋補充道:“掌門人就是住持方丈的意思。 ” 這一次明白了,答案卻是否定的,小翠根本不知道。求教於老頭兒,老公公同樣茫然無知。 阿郎道:“老頭,要怎麼樣才能找到悟悲掌門?”老頭兒道:“公子找主持老方丈做什麼?” 小仙據實說道:“我要殺他!” 老頭兒嚇了一跳道:“公子是在開玩笑吧,聽說老方丈厲害得很,十個八個大漢都動不了他的一根毫毛。” 大笨牛道:“我們教主說得是真的,有仇,非要他的腦袋搬家不可。” 老頭兒想了一下,認真地說:“既然有仇,就不便公開查問,這樣成功的機會才大。” 張小仙道:“老頭之言不差,本教主正想跟他單打獨鬥,不想驚動別人,也不想禍及無辜,所以才傷腦筋。” 小翠道:“我倒有一個辦法,只怕小仙哥不肯。”一路上大家已經混熟,阿郎摸著她的頭,道:“小丫頭,你才多大,會有什麼好辦法。” 小翠大人大樣地道:“有一句話,不入虎洞,焉得虎子!來著。” 多多笑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小翠道:“對,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的辦法就是,如果想要找到老方丈,就去當和尚!” 一語提醒夢中人,阿郎馬上擊掌說道:“好辦法,皮蛋、大笨牛,咱們現在就去當和尚!” 大笨牛眼一瞪道:“我不幹,要當你去當。” 小仙道:“為什麼?” 大笨牛道:“因為我還想討老婆。” 阿郎道:“只是臨時抱抱佛腳,殺了悟悲咱們就還俗。” 大笨牛不再吭氣,皮蛋仍然不答應,道:“和尚都是吃素的,我不習慣。” 小仙道:“咱們是假和尚,雞鴨魚肉照吃不誤。”皮蛋道:“吃個鬼,少林寺哪來的雞鴨魚肉。” “多多可以給咱們送。” “說了半天多多不剃頭?” “人家少林寺不收尼姑。” “這樣,四大金剛豈不散了?” “我們暫稱三劍客。” “還不知道少林寺要不要咱們呢。” 小翠的眼光瞟來瞟去,指著大雄寶殿前面道:“少林寺經常招收小和尚,今天剛巧也在辦,這附近窮人家孩子出家的很多。” 順著小翠手指之處望過去,只見大雄寶殿前面,有不少人排成一條龍,另有好幾個和尚正在發袈裟、問話、或者剃頭。 阿郎好急的性子,朝多多、小翠祖孫招招手,當真領著皮蛋、大笨牛大搖大擺地走過去。 他們直接走到發袈裟的那個和尚面前,拿起來就往身上穿,和尚很不高興,搶回袈裟,兇巴巴地道:“你們要幹什麼?” 阿郎的答覆簡短有力:“要當和尚。” 和尚生氣地說:“當和尚也不能亂來,到後面排隊去。”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三劍客儘管心裡惱火,還是乖乖地到後面排隊去了。 阿郎弄不懂,怎麼會有這麼多人想當和尚,莫非正如小翠所說,是家貧想來討一碗飯吃?排在前面的有二十幾個,小自十一二歲,大至十七八歲,當輪到三劍客時,後面又已經排了十來個。 面前有一張長桌子,桌後坐著一位胖和尚,年在四十以上,是專事負責口試的主考官,打量一下阿郎道:“你要出家當和尚?” 小仙恭謹地應了一聲:“是!” “叫什麼名字?” “張小仙。” “什麼地方人?” “洛陽。” “多大。” “十四。” “好,通過,拿文書來。” “拿什麼文書?” “父母的同意書。” “我是個孤兒。” “孤兒要填志願書。” “媽的,當和尚還要填志願書,真囉嗦,白吃教將來招兵買馬時,本教主一定要收報名費。” 阿郎心裡邊這樣想,並未說出口來,從胖和尚手裡接過一張表格,就在旁邊寫上自己的姓名,還捺了一個指印。 接著,皮蛋、大笨牛皆通過,胖和尚見他們衣著相同,道:“你們是一起的?” 大笨牛快說溜了嘴:“我們是一個教的。” 胖和尚訝異地道:“一個教?” 阿郎道:“是一個家一孤兒院,請師父幫幫忙,不要拆散我們。” 胖和尚猶豫道:“這恐怕有困難。” 阿郎靈機一動拿出十兩銀子來塞給他,胖和尚立即堆著一臉的笑容,改口道:“你們想到哪裡去?” 皮蛋道:“最好是去侍候掌門老方丈。” 胖和尚面有難色:“掌門人身邊的沙彌,都是百中選一上駟之才,起碼要有三年的修行才行,你們只能從砍柴、種菜、掃地、當火頭僧中選。” 三劍客一聽心涼了半截,原以為很好玩,只要敲敲木魚,念念經就成了,沒料到會幹苦差事,但為了尋悟悲掌門報仇也只好認了。 他們私下密商,大笨牛道:“真新鮮,和尚也要紅包。” 阿郎道:“閻羅王同樣照要不誤,不信你死後試試看,該打入十八層地獄的,收了紅包他會放你一馬,改為十七層。” 皮蛋道:“那你就再多送點嘛,看能不能派到方丈身邊去?” 阿郎搖搖頭,道:“我看行不通,你沒聽那胖和尚說要三年的修行才可以嗎。” 大笨牛道:“慘了,慘了,當三年和尚我準會死在少林寺。” 小仙莞爾道:“沒有那麼嚴重,只要找到悟悲掌門,把他殺掉以後,咱們拍拍屁股就走。” 少林掌門是何等身份,功力通玄,技深若海,又有三千僧眾護衛,想要取他性命,無異虎口拔牙,明眼人其誰能信。 皮蛋、大笨牛卻深信不疑,他們心目中,阿郎是神,無所不能,說得出口,就做得到。 交換一下意見後,大笨牛道:“好啦,馬馬虎虎,咱們去當火頭僧,這樣起碼可以保證不會餓肚子。” 事情一經決定,胖和尚當真照他們的意思,分到廚房。 落髮,更衣,霎時間三劍客變成了頭頂油光發亮的三個和尚。 三人一點也不難過,反倒覺得新奇好玩,你摸摸我的頭,我打打你的腦袋,就在大家的面前戲耍起來。 多多看在眼中,卻別有一番心酸,上前說道:“你們當和尚有吃有住,我怎麼辦啊?” 阿郎交給她一些銀子,安慰道:“你就住在小翠家裡好啦!陪著她挑蘿蔔送來,我們還是可以天天見面的,別忘了每天都要帶雞鳴魚肉酒菜來。” 多多含淚道:“少林寺這麼大,我到哪裡去找你們?” 皮蛋道:“我們當火頭僧,在廚房,差不多就是送蘿蔔的地方。” 多多還是不放心,道:“你們有沒有法號?這樣找起來方便。” 阿郎驚呼一聲,道:“可不是嗎?白白地剃掉滿頭長髮,好歹也得換個法號回來才划算,皮蛋、大笨牛,咱們找胖和尚去要。” 返回口試處,表明心跡,胖和尚卻給他們澆了一頭冷水:“你們現在只是預備和尚,須待修行一年,成繢及格,修行良好,正式受戒的時侯才由長老賜頒法號。” 大笨牛小聲道:“媽的,鬧了半天,只是一個預備和尚,連個法號都混不到,真窩火。” 小仙道:“沒有關係,他不給,咱們自己取,從現在起,貧僧法號‘萬能’。” 皮蛋反應好快:“小僧‘馬屁’和尚。” 大笨牛很快也想出來了:“小僧‘吹牛’和尚。”有了法號,三人精神一爽,好像真的已經皈依佛門,修得無邊法力似的。 沒過多久,廚房派一名老僧來接入寺的和尚,新上任的萬能、馬屁、吹牛三人只好告別多多、小翠祖孫,拿著包袱,懷著一顆好奇心欣然離去。 大笨牛想得很美,以為當火頭僧很輕鬆,只要燒燒火,煮煮飯,就可以蹺起二郎 ,大吃大喝。 其實不然,他們是新來的,是預備和尚中最新的,必須從最基層最辛苦的工作做起。 第一天,他們被指派去挑水,一擔接一擔,一趟接一趟,從山下挑到山上來,累了個半死。 第二天,被指派去劈柴,山一般的一大堆柴,必須一斧頭一斧頭的劈,一天劈下來,三個人的手上都起了水泡,苦不堪言。 最嚴重的是和尚也欺生,比他們資格老的和尚欺負他們,已受戒的正式和尚,更加不將他們放在眼裡。 三劍客不但自己的份內事非做不可,還得分擔前輩們的工作,稍有違逆,輕者會挨罵,重者則會挨揍。 大笨牛實在忍無可怨,這日傍晚,趁休息的機會,跟阿郎、皮蛋聚在一起,憤憤不已地道:“老大,我受不了啦,再這樣下去,不死也得脫層皮,快想想辦法,否則我會瘋得要殺人。” 阿郎想起了大鬧鴻儒學堂的往事,道:“天將降大大任于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這是老天爺在考驗咱們,大笨牛,忍著點,小不怨則亂大謀,此時亂殺人,就殺不成悟悲那個老禿驢了。” 大笨牛道:“忍著點?要忍到什麼時侯?我們已經來了好幾天,連悟悲掌門拉屎的地方都摸不到,整天不是挑水,就是劈柴,早知如此,還不如向嬌嬌寫悔過書,到他們家去的好。” 阿郎道:“別急,快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苦頭一吃完,後頭該是甜的了。” 大笨牛道:“算了,我看你是江郎才盡,已經沒轍了,才如此說。” 小仙道:“笑話,阿郎的計謀如江河大海,諸葛亮都要拜我做老師,事實上昨天就查清楚那個禿驢住的地方了。” 皮蛋追問道:“悟悲掌門住在哪裡?” 小仙道:“一個叫達摩精舍的地方。” 皮蛋道:“達摩精舍在何處?” 小仙道:“正在查。” 大笨牛噘著嘴道:“又要查,一查說不定就是十天半月,到時候咱們可能肩上生瘡,手上流濃了。” 阿郎道:“真沒耐性,為什麼不利用這個機會,好好苦練一下迷蹤步法。” 大笨牛道:“練了,挑水的時候我也在練,害得我挑上山來時,往往只剩下半桶水,不知道被一松一柏那兩個狗和尚打過多少遍了。再說迷蹤步,只是逃避的功夫,什麼時候教我們點鬼胎穴的方法,讓少林寺的和尚懷孕大肚子那才夠刺激哩。”阿郎罵道:“笨啊,正因為你學藝不精,所以才老挨揍,等你學會之後,自會教你其他的,好好把握機會,我們在少林寺的時間不會太久了,本教主已想到一個征服少林派的絕妙好計。” 皮蛋道:“用什麼方法?” 阿郎道:“用酒,用肉。” “用酒肉就可以征服少林,小仙,你沒有發燒吧?”“當然沒有。用酒肉保證可以鬧得少林寺雞犬不寧。” “我不懂。” “很快你就懂了,咱們回寢室去吧。” 回到寢室將多多送來的燒雞拿出來,三個人就在床鋪上,你一口我一口公開吃起葷來。 僧舍之中,從來不聞肉味,香氣傳得特別快,香氣也特別濃,不多一會兒工夫,便圍上來兩個和尚。 一個和尚吞一口口水道:“喔,好香啊。” 另一個垂涎欲滴地道:“從來沒有聞過這種味道。”阿郎撕下兩小塊肉來,伸手遞過去,笑呵呵地道:“吃起來比聞的更過癮。” 不吃還好,一吃下去,兩個和尚簡直時辰八字都忘了。 一個說:“這是什麼東西?真好吃啊。” 皮蛋道:“是素雞,特製的素雞。” 另一個道:“能不能再來一片大的?” 阿郎故意吊他們的胃口,又撕下比剛才還要小的兩片來,道:“這種特製的素雞貴得很,小僧請不起客,兩人將就點,再吃片小的吧。” 這時又圍上來好幾個和尚,一松一柏亦在其中。這兩個傢伙,是整個寢室甚至火房的惡霸,一向作威作福慣了,大笨牛挨過他們的揍,阿郎、皮蛋也曾替他們挑過水,劈過柴。 一松趾高氣揚地道:“你們在吃什麼,有好吃的東西應該先孝敬我,這是規矩!” 話一說完,便不客氣地伸手過去,阿郎亦無阻攔,任由他撕走一只雞腿。 一柏和尚也不慢,折下另一只雞腿,咬了一口,道:“你們三個只是預備和尚的身份,要懂得敬老尊賢,以後再有這種特製的素雞,必須自動獻給貧僧,與一松師兄,不得偷吃!” 二人大言不慚,態度蠻橫,自以為是夥房的太上皇,吃了兩只雞腿,興猶未盡,又伸手去折雞翅膀。 這時卻被張小仙攔住了,道:“兩位師兄請見諒,素雞得來不易,品嘗時間已過,現在小僧開始賣銀子了。” 首先嘗到肉味的其中一幹和尚道:“出家在外,身在佛門,我們哪來的銀子。” 大笨牛神氣活現地道:“沒有銀子,可以用其他的方法。” 一聽說還有其他的方法,不曾嘗到肉味的五六個和尚精神大振,齊聲追問道:“還有什麼方法?” 小仙掏出一副骰子來,先在地上擲了幾把,告訴大家大點勝小點,四五六勝三四五,豹子王,勝小豹子的規矩。 又將剩下來的燒雞,分成雞頭、雞翅膀等十餘塊,煞有其事地道:“咱們可以照剛才說的玩,誰勝了我,就可以吃一塊素雞。” 一個年紀不小的和尚道:“我們要是輸了怎麼辦。又沒有素雞來賠?” 阿郎笑道:“不用賠,同門師兄弟,特別優待,大打折扣,只要替我跳一天水就可以了。” 皮蛋補充道:“不願挑水的,劈柴也成。” 大笨牛拉大嗓門吆喝道:“辦法很簡單,你們先擲一個點子出來,由萬能師弟來趕,趕不上就可以得到一塊素雞,哪一位先來,快快快,先嬴的先挑大塊的,後來的就吃不到了。” 肉香,再加上大笨牛的一陣豉動,一個小和尚毫不考慮,抓起骰子來,嗶啦啦的就丟進皮蛋新取來的一雙瓷碗裡去。 這個小和尚的運氣不差,一擲就擲出兩個五,一個六,差一點就是三個六的豹子王。 六點在阿郎眼中是小意思,三四五就可以贏,用不到豹子王,但小仙卻故意放水,僅擲出一個三點來,以誘來者。 小和尚挑出一塊最大的雞翅膀,吃得津津有味,其他的和尚立即爭先恐後的與阿郎大賭特賭起來。 連一松一柏兩個惡霸也不例外,禁不起肉香美味的誘惑,也加入賭局。 阿郎賭技天下第一,乃個中翹楚,輸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他今天大發慈悲,卻沒有通吃,有計劃地定時放水,每擲三四把,總會有人吃到雞。 但一松、一柏卻除外,他倆全輸,不曾蠃過一次。 小仙又輸了一把,面前還剩下三塊肉,道:“皮蛋你負責記帳,可不要漏掉。” 皮蛋道:“我正在記,一個也漏不掉!” 阿郎又道:“大笨牛,還有沒有素雞?” 大笨牛提高聲音道:“還有烤鴨,大家的情緒這麼高,不要掃了諸位師兄的興。” 大笨牛取來烤鴨,折成八塊,又繼續賭到掌燈以後,雞鴨全部送進和尚的肚裡,算一算帳,共蠃了三十多天,換言之,半個月之內,三劍客可以悠哉遊哉,再也不必必乾那水、劈柴的苦差事了。 一松一柏輸得最慘,再也沒有吃到第二塊雞鴨,不禁怒火中燒,惱羞成怒,齊聲吼叫道:“你們三個兔崽子聽清了挑水劈柴的帳一筆勾銷,明天再弄一只素雞來孝敬,如若不然就將你們三個丟下山溝餵野狗,別想在少林寺裡混!” 動口不足,繼之動手,本來是想扇三劍客耳光,哪知手掌才遞出一半,拍!拍!兩聲,自己臉上反而先吃了阿郎兩掌。 緊接著,小仙雙腳齊飛,通!通!踹中二僧的胸脯,當場栽坐在牆角下。 阿郎跨步而上,戟指怒喝道:“媽的,你們想要擺老大是不是?告訴你們,我白吃教張小仙是老大中的老大,想活的話放老實點,惹怒了本教主叫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 大笨牛總算找到報復的機會,拳掌交揮,狠揍了二人一頓,然後拔出一把短刀來,在一松一柏面前一晃,威風凜凜地道:“王八羔子,臭蟲跳秤盤,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份量。竟敢找白吃教的麻煩,哪一個活膩了,我吹牛大王可以成全他!” 刀子晃來晃去,均在二僧面前三寸之處,一松一柏嚇得面無人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機會難得,皮蛋也沒有放棄自己的權利,將連日所受的屈辱,連本帶利地收回來,打開帳本,對一松和尚道:“替我們挑十一天水,劈十二天柴,對不對?” 一松和尚面無人色道:“對!對!貧僧一定照辦!”馬屁大王皮蛋又對一柏和尚道: “你要替我們挑十二天水,劈十一天柴,有無錯誤?” 一柏和尚忍氣吞聲地道:“沒有錯,和尚服輸就是。” 阿郎的面部充滿威嚴,頗有大將之風,厲聲說道:“這少林寺的火房,原來是什麼人的地盤?” 一松一柏渾身打顫,結結巴巴地同聲道:“本來是 是我們兩個的。” “那麼,現在呢?” “自然是你們三位的。” “預備和尚來當老大,兩位服氣嗎?” “服氣!服氣!” “口說無憑,要以行動來表現。” “請張教主明示。” “磕三個頭,要響,叫三聲張爺爺,要大!” “是!” 阿郎絕技驚人,二僧自知不是人家的對手,只好俯首聽命,磕了三個響頭,大叫三聲張爺爺。 有錢大家花,是小仙做人的一慣原則,磕頭叫爺爺,同樣利益均霑,命一松、一柏,給皮蛋、大笨牛磕了三個響頭,叫了三聲爺爺,這才心滿意足地結束了這一場有趣的地盤爭奪戰。 也就是說,用酒肉征服少林的奇策妙計,己蠃得第一回合的勝利。 三劍客牛刀小試,便取得立足地盤,阿郎叫多多刻意地打扮一番,多帶幾只燒雞烤鴨,雞腿鴨腿,並且多準備烈酒,諸事齊備,皮蛋與大笨牛抬著一個大紅漆盤子,多多以公主的身份、緊隨在後,在阿郎的領頭開道下,向悟悲掌門的“達摩精舍”行去,展開第二回合精彩絕倫的酒肉大戰。 |
第 六 章a
白吃教主張小仙,只知少林掌門人悟悲大師住在達摩精舍。但達摩精舍在何處,卻一無所知。 只好領著多多、皮蛋、大笨牛盲人騎瞎馬,到處亂撞,單找房子高,和尚多的地方跑。 跑了半天,還是有收穫,發現少林寺的和尚階級分明,井然有序,從袈裟的顏色上便可分辨出地位的尊卑來。 紅色最高,乃悟字輩的得道高僧,黃色次之,灰色再次之,青色,也就是阿郎、皮蛋、大笨牛所穿著者最低,多為年幼的沙彌。 經過一處禪院,從裡面走出一位灰衣和尚來,張小仙豎掌為禮,打了一個問汛,中規中矩地道:“請問師父,達摩精舍在哪裡?” 灰衣和尚冷眼瞧了四人一下,道:“達摩精舍乃是掌門老方丈居停之所,此是你等可以隨便去的?” 阿郎指著多多道:“弟子斗膽也不敢謁見老方丈,是這位公主有事求見。” 灰衣和尚聞言一徵,不由的多看了多多幾眼,語氣神態頗為恭謹地道,“這位公主是……” 多多本來就很漂亮,經過一番刻意打扮,的確雍容華貴,氣度不凡。 張小仙不待灰衣和尚把話說完,便搶先說道:“這位公主是皇上最小的一個女兒,封為多多公主。” 灰衣和尚道:“公主乃金枝玉葉,怎麼只有一個人來?” 多多機警地答道:“隨侍之人,被貴寺的知客僧留在寺外了。” 灰衣和尚道:“公主身份尊貴,理當由本寺高僧接引,怎可交給三個小沙彌,知客僧也未免太糊塗了。” 多多笑盈盈地道:“不是知客僧糊塗,是本公主親自指定他們三個小和尚帶路的。” 阿郎怕灰衣和尚一直囉嗦下去,萬一不小心洩了底就麻煩了,命皮蛋掀動一下蓋在大漆盤上的紅綾,使肉香之味溢出來。 灰衣和尚馬上就嗅到了,鼻子一皺一皺的,聲急語快地道:“哪來的味道,好香啊。” 多多見時機業已成熟,親手拿起一只雞腿來,送給灰衣和尚,嬌柔不勝地道:“是本公主送給老方丈的一些薄禮,這一點點小意思請師父笑納。” 灰衣和尚接過雞腿,三口兩口便吃光了,舔一舔嘴唇,余香猶存地道:“這是什麼東西,真香,貧僧好像從來沒有吃過。” 多多道:“是素雞,大內禦廚房裡特製的素雞。” 阿郎忙將話題岔開道:“師父快請說達摩精舍在哪裡,免得耽誤多多公主太多的時間。” 灰衣和尚道:“在達摩院後面不遠。” 阿郎不好意思地說:“達摩院又在何處?” “就在面壁石附近。” “小僧慚愧,根本不知道面壁石這個地方。” “你這個和尚是怎麼當的,莫非是新來的預備和尚?” “弟子等三人正是預備和尚,入寺還不到五日。” “面壁石是達摩祖師當年面壁九年的地方,本寺視作聖地,你們看,瞧清楚,就是那一道石壁。” 灰衣和尚一邊說,一邊用手指點,阿郎終於看清楚了,當即別過灰衣和尚,直奔面壁石而去。 少林寺規模宏大,殿宇鱗次櫛比,若非經人指點,簡直寸步難行,白吃教的四大金剛一陣疾走,總算順利來到面壁石前。 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雞腿鴨肉同樣無往不勝,又送出一只雞腿,二只鴨腿,找到了達摩院,也問明了達摩精舍的確切所在。 從達摩院一側掠過,遠處一山在望,近處百花盛開, 紫嫣紅,一片蒼翠,四人踏著潔白如玉的石板路,進入花叢。 繞過山丘,眼前陡覺一亮,只見滿山遍野全是奇花異卉,一棟白壁綠瓦,十分古樸雅緻的精舍矗立其中。 老方丈居停之所戒備森嚴,行不數丈,便出現三名阻路盤查的灰衣和尚。 幸好三劍客是少林寺的預備和尚,是自己人,否則寸步難行。 幸好多多裝模作樣,以皇宮大內來的多多公主的身份才得以前行無阻。 也多虧有雞腿鳴肉,封住了攔路和尚們的口,才得以順利通過卡子,進入腹地。 一路行來,大笨牛頗有心得,見四下無人,開口說道:“老大,看來用肉征服少林的奇策妙計還挺管用,但不知這一群和尚知不知道吃在肚裡的是真雞真鴨?” 多多笑道:“當然知道,只有白痴才會將肉雞當作素雞。” 皮蛋進一步說:“素雞哪來的骨頭,三歲孩童也騙不了。” 大笨牛不解道:“可是,出家人嚴禁葷腥,他們怎麼敢吃下去,而且吃得津津有味,沒有一個說穿的?” 阿郎道:“笨啊,出家人長年吃素,嘴裡快要淡出鳥來了,難得吃到一次葷,揭穿了還吃個屁,這叫做啞巴吃湯圓,心裡有數。” 大笨牛道:“老大,肉可過關斬將,通行無阻,酒又是怎麼個用法?” 小仙故意賣關子:“天機不可洩漏,到時候你就會領教酒的無邊法力,但我警告你,我們自己絕對不准喝醉,否則就回齋房挑水劈柴去!” 話至此處,已至達摩精舍時近,四人未敢長驅直入,繞道爬到精舍一旁的一座小土山上。 居高臨下,精舍內的景象一目了然。三合院,南邊是一道花牆,藤蔓纏繞,院內青石為地,潔淨淡雅,北正房內傳出陣陣木魚梵唱之聲,使人塵念頓消的感覺。高僧居處,的確與眾不同。 院內有四個青衣小和尚,兩個站在北正房門外,一動不動的像守門神,另外兩個則在院子裡走來走去,顯系悟悲老方丈的貼身小沙彌無疑。 小土山上有一個涼亭,上書“怡然亭”三字,還是悟悲親筆所書,阿郎抓起一把土來,輕輕灑落,風向正好吹向精舍。 阿郎興奮莫名地道,“好極了,真乃天助我也。” 大笨牛耳聞目睹,不明究竟,傻乎乎地道:“老大,你在發什麼神經?” 多多笑道:“說你笨,你真笨,小仙在測試風向,這樣清香肉味才能保證飄送到達摩精舍去。” 大笨牛不服氣,道:“這多麻煩,乾脆將酒肉直接送給悟悲那個老混蛋,把他香死醉死算了,何必在這裡吊胃口?” 阿郎道:“悟悲乃是一代宗師的身份,豈會如此輕易就上咱們的當,我是要釣那四個小和尚和咱們到怡然亭野餐。” 大笨牛聞言大喜:“要開飯啦!” 這小子一聽到吃就高興,皮蛋同樣精神大振,二人健步如飛,三步兩步就衝進怡然亭去。 掀開紅綾,一只燒雞,一只烤鴨,一條燻魚,幾盤山珍海味,外加一小罐陳年烈酒女兒紅,全部放到亭內的石桌上,四個人圍坐一起,馬上吃喝起來。 多多準備周到,碗筷酒杯,一應俱全,真像是野餐的樣子。 大笨牛的速度好訣,一眨眼工夫,便吞下去一只雞腿,連幹了三杯酒,舔一舔嘴唇,笑道:“多多公主,你的手藝真棒,我們老大的命真是好,將來你一馬雙鞍好不好?” 多多聽不懂,道:“什麼意思?” 大笨牛難為情地道:“就是我也嫁給你,你娶兩個丈夫的意思啊。” 多多臉一紅,道:“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再胡扯當心我三天不給你肉吃,” 這一手真靈,大笨牛果然不敢再胡鬧開黃腔,多多又道:“其實,這菜也不是我做的,是去登封縣百香樓買的。” 皮蛋猛拍馬屁道:“辛苦你了,多多,這麼多東西,路這麼遠,一定很累吧?” 多多道:“一點也不累,是小翠她爹幫我挑的。” 阿郎道:“小翠她爹的病好了?” 多多道:“請一個大夫來,吃了三副藥,昨天就全好了,他們一家祖孫三人對我們感謝得不得了,住在他們家裡,真像是做公主。” 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步履之聲,展目望去,精舍內來回走動的那兩個小和尚,己聞香味正奔怡然亭而來。 另外兩個沙彌,也離開原來的崗位,昂首仰視,拉長鼻子過幹癮。 上山來的兩個小和尚均在十八歲上下,行至怡然亭外五尺許處便停下來,其中一個高個子小和尚肅容滿面地道:“餵,你們三個在這裡做什麼?” 無疑他是在對三劍客說話,阿郎故意含著一嘴的肉,舉起一杯酒,吐字不清地道:“野餐!” 矮個子的小和尚也表現的很莊重,擺出一張師兄的臉孔來,老氣橫秋地道:“你們是哪個院或堂的小僧?” 皮蛋搶先捉弄道:“不是‘院’,也不是‘堂’,我們是從‘房’里來的。” 高個子小和尚追問道:“哪個房?” 阿郎道:“廚房,也就是齋房。” “是什麼身份?” “預備和尚,正在見習。” “你們可知道,達摩精舍附近是不可以隨便來的。” “我們知道,是這位公主叫我們來的。” “師父說過,出家之人也不可以接近女色。” “我們沒有接近女色,是女色要接近我們。” 矮個子的小和尚道:“更不可以與女人結伴,更不可在一起吃東西。” 皮蛋道:“我們沒有陪伴女人,是這位多多公主一定要我們陪伴她。” 阿郎神秘兮兮地道:“多多公主很喜歡出家人,尤其是像兩位師兄這樣英俊的小和尚,也過來陪陪吧?” 二僧定力尚淺,怎禁得起撲鼻的肉香和花容月貌般的美色,一陣猶豫,觀望後,終於情不自禁地雙雙走進怡然亭。 多多的身邊早已留好四個空石凳,兩個小和尚齊聲說道:“小僧有幸,能坐在公主身旁嗎?” 阿郎聽了,在心裡暗自罵道:“***,還挺會獻殷勤的,一點也不外行。” 多多一欠身,左顧右盼,嫵媚嬌柔地道:“兩位小師父請坐。” 光說不算,還折下兩片雞肉來,親自送給二僧。 色美肉香,兩個小和尚壓根兒也沒見過這種場合,陶陶如置身雲霧之中,早已忘記了自己是誰。 高個子的小和尚提出了與他前輩們相同的問題:“這是什麼東西?香死人啦。” 皮蛋心說:“香死人也不會償命的。” 多多笑道:“是素雞,喜歡就多吃點,還有素鴨,素魚,不要客氣。” 兩個小和尚本來就沒客氣,風捲殘雲,每一樣萊都吃了好幾口。 多多斟了兩杯酒,銀鈴般地嬌笑道:“別光吃,也喝點,不要噎著了。” 說著端起酒杯,送到二僧手裡。 和尚受寵若驚,神魂顛倒,一仰脖便幹了。 從來沒有喝過的東西,自然有異樣的感受,臉紅了,心在跳,魂兒飄飄,精神亢奮。 高個子和尚傻乎乎地道:“這是什麼湯?” 阿郎暗罵一聲:“癟三!土包子!”正容說道:“師兄大哥,這不是湯,是水。” 矮個子和尚一臉迷糊地問:“什麼水?” 小仙一本正經地道,“是‘酉’水。” 許久沒有說話的大笨牛,一直在低頭喝酒,已經暈暈乎乎有七八分醉意,聞言脫口就說:“老大,這明明是……” 皮蛋一聽話鋒不對,狠狠地踩了他一腳,大笨牛“酒”到口邊又吞回去。 高個子的小和尚又飲了一杯酒,道:“什麼酉水?小僧怎麼從來沒喝過,肚子裡熱乎乎的。” 多多顧盼生媚地道:“是大內一口古井裡的水,你們當然喝不到。” 矮個子小和尚不甘後人,連幹兩杯,還咬了一口鴨腿,邊吃邊說道:“難怪多多公主這麼美麗動人,大概是喝多了這種‘酉’水的關係吧?” 多多笑得更甜更美,風情萬種地點頭,表示同意。 阿郎道:“兩位師兄哥,這酉水好喝嗎?” 高個子小和尚道:“好喝極了。” 阿郎道,“那素雞素鴨又如何?” 矮個子小和尚道,“好吃極了。” 小仙笑容可掬地道,“好吃好喝就多吃多喝點,別辜負了多多公主的一番美意。來,我敬兩位師兄哥,幹!” 阿郎存心想灌醉他們,連幹了三杯。 皮蛋緊接在後,三杯酒,一杯不少。 車輪大戰,第三個敬酒的是多多。 輪到大笨牛了,他早已醉得連酒杯都拿不穩,阿郎道:“大笨牛,你不必糟蹋多多公主的酉水了,醜八檉一個,再怎麼喝也變不美。” 大笨牛偏要喝,一杯酒多一半流到外面去,醉言醉語地道,“我沒有醉,我要喝,我還沒有討老婆。” 說到這裡,人已醉倒在石桌上。 阿郎心裡臭罵不已,表面上則見風使舵,隨機應變地道:“他成功了,一覺醒來就會變成一個美男子。” 他微微一頓,繼又說道:“還沒有請教兩位師兄大哥怎麼稱呼?” 高個子的小和尚道:“小僧一心。” 矮個子的小和尚道:“小僧一德。” 皮蛋道:“我們都是預備和尚,還沒有受戒賜名,我自號馬屁和尚,他是萬能和尚,這一位睡覺的是吹牛和尚,不知下面兩位師兄的法號是什麼?” 原來守在北正房門口的兩個小和尚,也聞香而來,早已離開達摩精舍,正站在土山上望著怡然亭。這邊發愣,想進不敢進,想退又不捨得退。 一心指著下面一黑臉一白臉兩個小和尚道:“黑臉的是一善,白臉的是一清,都是本寺一字輩的同門師兄弟。” 阿郎道:“有福同享,你們在此吃香的,喝辣的,為什麼不叫一善及一清兩位師兄大哥也上來吃吃素雞,喝喝酉水?” 一心小和尚猶豫一下,招招手,道:“你們也上來啦,這位多多公主請咱們吃素雞喝酉水呢。” 他在四僧之中,年齡最大,剃度的時間也最早,一善一清禁不起酒香的誘惑,早就想上來一看究竟,但未見師兄召喚,不敢擅離職守。 及聞一心召喚,立即如箭離弦,奔進怡然亭,用不著多多客套,也無須阿郎、皮蛋採用車輪戰法,狠吞虎咽,狂飲暴食起來。 一善一清來勢洶洶,頗有後來居上之勢,一陣吃喝下來,石桌上的菜餚被掃去一大半,同時也灌下不少黃湯,臉紅脖子粗,話也多了,已有五六分的醉意。 一心又喝了幾杯酒後,醉言醉語地道:“多多公主,你好美呵,小僧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姑娘,比觀音大士,馬祖娘娘還要美。謝謝公主的賞賜,我們該告辭了,公主。” 多多風情萬千,拉住一心小和尚的手,笑容跟糖一樣甜:“四位和尚哥哥,別急著走,我難得來一趟少林寺,下一次還不曉得是何年何月,再喝一點,再吃一點。” 一心猶疑不決地道:“不行啊,我們……我們還有公事在身。” 阿郎道:“還有什麼公事?” “守門口應客,侍奉老方丈茶水。” “哦,悟悲掌門老方丈住這裡?” “是啊,老方丈念經的時候,我們還得定時燃香焚紙。” “沒有關係,這些事小弟和馬屁和尚可以代勞。” “可是,小僧是怕,是怕萬一跟這位吹牛和尚一樣睡倒怎麼辦?” “睡倒最好,一覺醒來,就可以變成一個美男子了。”阿郎打著哈哈又道:“你們看,這個醜八怪,是不比剛才漂亮多了?” 大笨牛的臉色紅撲撲的,本來就不算醜,只是有點傻氣,藉酒滋潤,益增三分顏色,一心一德等四僧已醉眼惺忪,真的以為這酉水可以使人脫胎換骨,化醜陋為美好,一德,一善、一清等不了一心師兄是否答應留下來,又自搶先喝起來。 有責任在身,一心還是放心不下,皮蛋及時猛敲猛攻:“睡倒最好,再起來的時侯,就差不多和多多公主一樣漂亮了。” 四大金剛的軾契一向良好,多多裝作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粉頸低垂,愈顯得嬌豔美麗。 魂兒在飄,神兒在搖,也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壇子陳年女兒紅還沒有完全喝光,四個小和尚便已爛醉如泥的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阿郎興奮莫名,一個人給了他們一個爆栗子,啐道:“哼,一群酒囊飯袋,見不得醇酒美女,合該悟悲這個老禿驢倒霉,他今天是死定了。” 多多望著大笨牛,道:“大笨牛醉得像死狗一樣,怎麼辦?” 阿郎對皮蛋道:“去提一桶水來。” 皮蛋一言不發,去達摩精舍提來一桶水,阿郎將大笨牛拉至一旁,嘩啦一聲,一桶水全都澆在大笨牛頭上。 冷水澆頭,大笨牛登時頭腦一清,睜開眼晴道,“老大,我沒有醉,真的沒有醉,只喝了一點點,還可以再喝。” 他一面說,一面還在原地轉圈圈給大家看,轉不到三圈便暈頭轉向地掉在地上。 皮蛋冷哼一聲,道,“哼,還說沒有醉,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了,再喝你就差不多快死在少林寺啦。” 阿郎道:“皮蛋,別理他,咱們辦正事去。” 大笨牛還要逞強,“去幹嘛,賣尿?還是割香腸?我也要去,少一個就不是三劍客啦。” 張小仙道:“照顧你自己吧,乖乖的坐在這裡給我醒酉水,免得丟了腦袋還不嘵得自己是怎麼死的。” 多多道:“我去頂大笨牛的缺。” 皮蛋道:“這樣不好吧,和尚不可以跟女人走在一起。” 多多道:“我還是公主的身份,不跟你們走一起,在外面把風放哨總可以吧?” 小仙道:“好主意,走!” 奔下山坡,約定好聯絡好的暗號,多多留在精舍外把風放哨,阿郎與皮蛋直撲北正房。 北正房內原來是一個不小的佛堂,正面一張長條供桌上擺著三尊佛像,釋迦牟尼居中,達摩祖師在右,左邊是觀音大士。 兩旁有八張黑漆太師椅,覆以澄黃色的椅墊,另有兩張精緻的小茶几。 屋內香煙繚繞,一塵不染,莊嚴肅穆之至。 神案之前,置一大蒲團,上面坐著一個年逾六旬,頭頂油光如燈,有九顆鮮明的戒疤,紅光滿面,雙膝之上橫著一裉龍頭枴杖,身披大紅袈裟的老和尚,正在雙掌合十地閉目打坐。 毫無疑問,必然是領袖武林,望重天下的少林寺掌門人悟悲老方丈,阿郎禁不住心頭一陣震顫,風塵雙俠死前的慘狀,又重現眼前,暗中提足一掌真力,狼行虎步而上,準備報仇殺人。 但行至距悟悲五尺許處時忽又停了下來,皮蛋咬耳道:“小仙,快動手呀,幹嘛停下來。” 阿郎噤聲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偷襲暗算就不是真英雄,我想先把他叫醒再動手。” 皮蛋急得要死,道:“現在可不是吹牛的時候,聽說少林掌門人厲害得不得了,叫醒他就殺不了啦。” 張小仙不以為然:“我還有事情要問他。” “什麼事?” “問他殺害風塵雙俠,搶去藏寶圖的人還有誰。” “他肯說嗎?” “不說就給他苦頭吃。” “我看這樣風險太大,除非先點了他的鬼胎穴,再叫醒他。” “就是這個主意,看我的。” 一想到小辣椒錢純純大腹便便的可憐相,阿郎就想笑,如果小辣椒的往事,在少林寺掌門人的身上重演,必然精彩百倍,一定可以轟動武林,從而白吃教的名頭也必然會更大更響。 阿郎毫不遲疑,欺身而上,戮指就點。 “汪!汪!汪!” 就在此刻,達摩精舍的外面,傳來多多的三聲學狗吠聲。 這是他們事先約好的暗號,知道有人來了,二人不敢大意,雙雙退出佛堂。 眨眼工夫,進來一位知客僧,對二人說道:“請兩位小師父上稟老方丈,有客求見。” 阿郎端起架子來道:“是哪一位貴客?你不說清楚叫小僧如何向老方丈報告。” 知客僧忙道:“是!是!是天竺國波羅門的掌門人哈雷西斯‧阿巴達,與總護法阿拉費茲‧烏克拉,以及門下的四位得道高僧。” 皮蛋、阿郎聞言俱都一怔,同聲道:“你在這裡侯著,我們進去稟報老方丈。見不見還不知道。” 重返佛堂,阿郎提高嗓門道:“啟稟老方丈,天竺國波羅門門主阿巴達,與總護法烏克拉求見。” 悟悲大師悠悠醒轉,緩緩站起身來,手持龍頭禪杖,身高足有七尺,阿郎心說:“這傢伙好高,懷起孕來至少會比小辣椒大三倍,保證會把全少林寺的和尚都笑死。” 少林掌門命二人再重複一遍,才弄清楚來訪的客人是誰,忙不迭地說道:“快請!快請!” 皮蛋、阿郎躬身退出,轉告知客僧道:“掌門人答應啦,去請番僧進來吧。” 知客僧去後約摸一頓飯的工夫,波羅門掌門阿巴達等六位番僧,便在少林寺的兩位紅衣高僧悟淨、悟潔的親自陪伴下,進入達摩精舍。 悟悲老方丈迎至佛堂門口彼此互誦佛號,一陣禮讓,兩位掌門人肩並肩地走進佛堂。 悟淨,悟潔緊隨在後,四名番僧則留在門外,未敢登堂入室。 皮蛋也想跟著進去看熱鬧,小仙把他拉到一邊去,小聲道:“呆瓜,我們現在不能進去,趕快去辦我們的事。” “辦什麼事?”皮蛋莫名所以。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客人來啦,當然要奉茶。” “慘啦,慘啦,茶水在哪裡,咱們根本不知道。” “眼長在臉上,腳長在腿上,可以看,可以找啊,我看你跟大笨牛也差不了多少。” 達摩精舍並不很大,二人分頭找,瞎摸一通,摸到一個小廚房,也找到了茶葉、茶盅。 就是沒有開水。 皮蛋道:“沒有開水怎麼泡茶?” 阿郎道:“燒呀。” 即刻取柴引火,提壺取水,在爐子上燒了起來。小仙道:“皮蛋,快把茶盅、茶盤準備好,要五副,咱們現在就沏茶。” 皮蛋道:“水還沒有開,怎麼沏?” 小仙快語道:“沒有給他們喝冷水就已經不錯了。快,番和尚此來,一定有原因,我不想錯過時機。” 用半開的水,泡了五盅茶,由皮蛋端著,重返佛堂。 兩派高僧分賓主而坐,仍在彼此客套寒喧的範圍內窮磨牙,尚未談及正題。 皮蛋分送茶水,小仙兒見佛前的香將要媳盡,便過去上香。 少林掌門人悟悲這時才轉入正題,不疾不徐地說道:“敢問貴掌門東來少林,不知有何見教?” 波羅門掌門人阿巴達正襟危坐,詞意懇切:“貧僧此來,主要是想拜謁諸位高僧聖顏,一睹少林風貌,另外想順便打聽一個人。” 悟悲面不改色地道:“不知是哪一位?” 阿巴達道,“是白吃教主張小仙。” 小仙愕然一楞,悟悲、悟淨亦相顧失色,悟潔大師道:“白吃教崛起江湖,只是近日之事,但該教的名頭卻已經傳遍江湖,如日中天,本寺亦有耳聞,但不知貴僧何以來本寺尋我?” 烏克拉一本正經地道:“敝派得到消息,白吃教的四大金剛數日前來到貴寺,故而順便一問。” 悟淨老和尚搖頭道:“不可能,白吃教張教主等人若來本寺,掌門師兄定會以禮相見,近數日來未聞有嘉賓前來。” 張小仙聽在耳中,心裡覺得好窩囊,暗道:“***,原來我也是一個笨蛋,把自己低估了,早知如此,大可以明目張膽地來,何必當預備和尚,走這麼長的彎路。” 心念間,阿巴達已自開口說道:“另外還有一個奢望,尚希掌門人玉成。” 悟悲掌門目光如電,罩定天竺二僧,沉重有力地道,“掌門人但說無妨。” 阿巴達一字一句地道:“素仰少林寺的大悲掌冠絕寰宇,獨步天下,放眼當世武林,無有出其右者,貧信不遠千里而來,可否瞻仰一二?” 悟悲一聽此言,臉色不由一變,眸光緩緩地從兩位師弟臉上掃過,聲音轉趨沉重,“大悲掌乃本寺的不傳之密,只有掌門人自己可以閉關潛修,外人一概不得涉足窺視。老神至感疚歉,恐怕要令貴掌門失望了。” 師弟悟淨補充道:“說得再明白一點,大悲掌乃少林寺的鎮山秘技,專為對付本派十八般絕技而創,只有寺內出現叛徒,危害本寺時,掌門人始出面技壓,以懲姦逆,而正佛法的!” 這話等於斷然回絕了波羅門的請求,阿巴達只好退而求其次:“兩位聖僧既然如此說,貧僧不敢強求,但請念波羅門東來不易,可否請掌門人破例賜教幾招少林絕學,以廣見聞,亦不枉千里跋涉之苦。” 悟悲大師略作沉吟,道:“天下武技,萬流歸宗,何況貴我兩呼同出一脈,老衲以為還是免了的好,蓋拳掌無眼,傷了彼此的和氣就不好了。” 烏克拉卻不作如是想:“掌門人說哪裡話來,此舉純是以武會友,彼此印證武學,點到為止,何來傷和氣之事。” 悟悲本來還是不答應,禁不起阿巴達‧烏克拉的一再遊說,甚至激將,最後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勉強答應下來。 說是以武會友,印證武學,當大家來到佛堂外面院子裡,交手三五合後,阿郎卻發現,阿巴達竟施出了渾身解數,全力搶攻,招招不離悟悲掌門致命要害之處,好似在尋仇報復,沒有絲毫友善的氣氛。 張小仙頓覺事有蹊蹺,心中納悶不已:“這個番和尚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突聞一聲巨震,劃破長空,兩位掌門人龍騰虎躍,一陣悶擊遊鬥後,硬碰硬地對了一掌,人影一觸即分,各退了三四步,是個秋色平分的局面。 悟悲老方丈道:“掌門人……” 本欲虛應幾招,就此收場,阿巴達卻另有打算,悟悲一言未盡,只見波羅門的人皆將項間大念珠取下,劈頭蓋面打過去。 念珠大如核桃,系精鋼打造而成,再串以烏金絲,是一件得心應手的好兵器,阿巴達功力深厚,舞得虎虎生風,掃、打、套、拿連環出手,一招比一招快,一招比一招狠,逼得悟悲老方丈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直氣得悟悲掌門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呼地一聲,掄起龍頭禪杖,反退為進,轉守為攻,奇招迭出,狠打硬撞,上取雙目,下掃兩腿,中盤攔腰橫掃,滿天都是駭人的杖影,一代宗師的身手,的確不同凡俗。 然而,阿巴達確非省油的燈,手中念珠又非常特殊,是鎖拿的利器,不退反迸,投身杖影之中。 阿郎嗜武如命,被這一場百年難得一見的惡戰迷住了。忘乎所以的脫口驚呼道:“媽的,番僧老禿驢你不要命了?” 這一呼,驚動了烏克拉,定目一看,發現小仙十分面善,一時間卻又想不出來究竟是誰。 猛可間,金鐵交嗚,火星四濺,杖珠相撞,震聲貫耳,阿巴達的大念珠竟將悟悲的龍頭杖鎖住了。 雙方勢均力敵,各不相讓,正當相持不下的時候,烏克拉突然大叫一聲:“掌門人冒犯了!” 他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雙掌齊出,從悟悲一側攻到。 目的無他,烏克拉是想迫使悟悲施出大悲掌。 但是,悟悲老方丈並沒有這樣做,僅以普通掌招,單手應敵,置自身於絕險之地。 前有阿巴達,緊鎖住禪杖不放,側有烏克拉,捨命搶攻,悟淨、悟潔人在五丈外,又鞭長莫及。 說時這,那時快,轟然巨響聲中,雙掌接實,悟悲掌門身子一歪,搖搖欲墜,若非受製於阿巴達,可能會退出丈許之外。 烏克拉暴退七尺,無巧不巧地跟阿郎站在一起,這才看清張小仙的廬山真面目,當下臉色接連數變,驚叫道:“你……” 僅僅說了一個你字,便被阿郎以目示意制止了,烏克拉果然閉口不言了。 場中人影如飛,快如閃電,悟淨、悟潔雙雙騰空而起,接連翻了三個筋斗,落腳處已到了阿巴達的面前,異口同聲地說道:“掌門人可是想在少林寺撒野!” 二人均為得道高僧,技深若海,說話同時,已在暗運功力,隨時都有聯手出擊的可能。 所幸阿巴達已及時撤回念珠,笑呵呵地道:“冒犯,冒犯,實不相瞞,貧僧拋磚引玉,原是想請貴掌門露一招大悲掌,既然方丈不肯賜教,也只好作罷,失禮之處,阿巴達願致十二萬分的歉意。” 言畢,雙掌合十,連誦了三聲“阿彌陀佛。” 烏克拉亦趨前致歉,神情至為虔誠,並在阿巴達的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阿巴達瞟了阿郎、皮蛋、及剛剛從山上下來的大笨牛一眼,從隨來的番僧行囊中,拿出來一對燈臺,一只香爐,一副木魚,一副與自己項上之物相同的念珠,雙 手獻給悟悲掌門,滿臉堆笑地道:“這四件法器,雖非奇珍異寶,卻是波羅門歷代祖師遺傳下來的故物,特獻與少林,聊表仰慕之情於萬一,並請恩準留寺數日,以 便在面壁石前參悟達摩禪機。”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悟悲老方丈縱有一肚子的不快,也不便發作出來,聞言跟兩位師弟互換一下眼神,朗聲說道:“掌門人厚賜,老衲實在愧不敢當,諸位離寺之日,本寺自當有禮回贈,請枉駕達摩院暫住,面壁石就在附近不遠。” 阿巴達正容致謝,目注阿郎、皮蛋、大笨牛,又提出第二個要求:“如果沒有什麼不方便的話,貧僧等想先一覽少林勝景,往各處走走,請這三位小師父權充作嚮導,不知掌門人意下如何?” 這是小事,老方丈不假思索,滿口答應下來。 在眼前這種情況之下,小仙別無選擇,當即領著阿巴達等六個番僧離開達摩精舍。 怡然亭裡酩酊大醉的那四個小和尚,則暗中示意多多,叫她小心則是。 百花叢中。 由達摩精舍去達摩院的途中。 張小仙首先打開沉默,先發制人地道:“掌門人,找到翠雲寺,也找到《波羅札記》了吧,恭喜啊!” 阿巴達的臉色陰沉沉的,道:“翠雲寺是找到了,可惜沒找到《波羅札記》。” 阿郎一本正經地道:“怎麼會,是我親手丟進去的,你是不是找錯了井?我阿郎沒有別的長處,就是說話老實,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從來不耍花鎗。” 大笨牛的酒已經完全醒了,萬幸小仙沒有機會修理他,趕緊在邊幫腔,以減輕自己的過錯,道:“不錯,我們老大從來不吹牛皮不說大話,天下再也沒有比他更老實的人了,一定是你們人生地不熟的找錯了地方。” 烏克拉道:“翠雲山上只有一個翠雲寺,翠雲寺的後面只有一口枯井,錯不了,不過……” 阿郎道:“不過什麼?” 阿巴達道:“那並非一口真正的枯井。” “怎麼?有水?” “不多,只有一尺多深。” “糟了,紙是見不得水的,一浸到水就會變成紙漿,掌門人可曾撈到一張半頁?” “沒有,不是爛泥,就是垃圾。” “對不起啦,早知道你們喜歡這本破書,本教主一定留下來,波羅門財大勢大手面也大,少說也會拿三五萬賞金出來。” 張小仙故意拿話扣他,因為他早已拿定主意,要一物多賣,將藏寶圖賣給他,先扣住他,以便好好地敲一筆,作為白吃教總壇的建築費用。 孰料,阿巴達卻提出另外一筆買賣:“張教主,且別再提《波羅札記》之事,貧僧約你們出來,主要是想談一筆很重要的買賣。” 小仙以為他是想買藏寶圖,笑瞇瞇地道:“請掌門人直言。” 阿巴達加重語氣道,“記得白吃教創教之初,張教主曾當眾宣布,買賣武藝兵器,也是貴教的營業項目之一?” 皮蛋如數家珍地道:“當然,買賣武藝刀劍,製售各種藥物,代人赴會踐約,代人討債索仇,一切等等,本教無所不做,無所不能。” 阿巴達道:“貧僧想買少林寺的大悲掌。” 張小仙聽得一呆,道:“掌門人找錯對象了吧,想買大悲掌,你應該找悟悲老方丈。” 阿巴達認真地道:“剛才的情形張教主耳聞目睹,悟悲掌門甘願涉險受辱,都不肯展露一招半式,遑論其他。” 小仙道:“那和尚就死心算啦,幹嘛找我買。” 烏克拉插嘴道:“張教主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姑不論你們此來少林目的何在,只要貴教主略施小計,相信不難將大悲掌弄到手。” 阿郎冷然笑道:“少拍馬屁,想那大悲掌,只有少林寺的掌門人方可閉關潛修,外人根本連個邊兒都摸不到,難道你們要本教主跳槽,去當少林寺的掌門人?” 大笨牛聞言猛拍巴掌,興沖沖地道:“對,就是這個主意,當掌門人,瞧瞧少林寺這個氣派,房子一棟接一棟,多美多漂亮,名頭又大,說多威風就有多威風, 老大當上掌門人,我大笨牛和皮蛋也跟著沾光,隨隨便便也可以身穿大紅袈裟,撿一個什麼高僧乾一乾,不必再幹這個窩囊沒出息的預備和尚啦。” 這一番話,觸動了張小仙,腦子裡接連閃過好幾個念頭,笑對阿巴達道:“掌門人打算出多少銀子?” 阿巴達老姦巨猾,不肯開出數目來:“請小仙教主開價。” 張小仙簡短有力的吐出來四個字,“神功無價!” 阿巴達皮笑肉不笑地道:“是的,神功的確無價,全在買賣雙方一念之間,這樣吧,等教主學得大悲掌後,咱們再商議,合則銀貨兩訖,不合則各奔東西,如何?” 張小仙想一想,道:“門主此言,正合我意,大悲掌尚未到手,一切言之尚早。” 烏克拉道:“但請務必全力以赴,以張教主的智慧,相信定可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張小仙謙虛地道:“客氣,客氣,想當少林寺的掌門人,談何容易,必須絞一番腦汁才行的。” 阿巴達又馬上加一句:“不論張教主索價多少,本門希望能擁有優先議價權利。” 大笨牛道:“放心啦,議價不成,我們才會公開標售,你們還有第二次機會。” 阿郎道:“為了《波羅札記》之事,害貴門撲了一次空,本教主深感抱歉,若能學得大悲掌,定當以波羅門為第一優先,再者,眼前就有一筆現成的買賣,不知道掌門人是否有興趣優先承購?” 波羅門主阿巴達神色一變,道:“請張教主明示。” “我想先問清楚,聖僧哈里巴除《波羅札記》外,是否另有別的著作?” “有,還有一部更重要的著作《波羅經》。” “江湖傳言,另外還有一批為數可觀的金銀財寶?” “是的,本門主亦有這個耳聞。” “掌門人想必正是為此而來?” “教主此話怎講?” “本教主是想請教,掌門人可知《波羅經》及寶藏存放何處?” “貧僧正在為此奔走。” 大笨牛道:“好可憐啊,奔走太辛苦啦,何不拿一筆銀子出來,買一張藏寶圖。” 此話一出,阿巴達、烏克拉以及波羅門的另外四名高僧,莫不大吃一驚,大家面面相視,相顧失色,一瞬之間,變換了無數道眼神,轉了無數個念頭。 阿巴達道:“難道藏寶圖落在張教主手中?” 張小仙欲擒故縱,以假亂真:“不是,是被別人得去,只有四分之一。” “誰?” “一位朋友。” “賣不賣?” “那要看價錢是否合理。” “多少?” “白銀二萬兩,外加兩成介紹費。” “什麼?要兩萬四千兩?太貴了吧?” “嫌貴可以不買。” “可否寬減一點?” “不二價!” 阿郎言來斬釘截鐵,毫無討價的餘地,波羅門六僧交頭接耳,一陣密商,一致認為,他們此來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聖僧哈里巴的這一批寶藏,連日奔波,苦無頭緒可尋,現在好不容易喜從天降,怎忍失之交臂,當即忍痛答應下來。 只聽阿巴達正容說道:“兩萬四就兩萬四,屆時咱們銀貨兩訖。” “不行,你必須先付一萬兩定金。” “還要定金?這……” “這是規矩,本教主不能空手去向朋友拿藏寶圖。” “可是,萬一……” “信不過就算啦,我這位朋友可能還不一定願意,正準備舉行一場拍賣大會,想賣更好的價錢呢。” 他給皮蛋、大笨牛使一個眼色,腳底抹油,奔勢陡地家快。超越過波羅六僧數丈之遙,擺出一副生意破裂,分道揚鑣的架勢。 這一著果然靈驗,阿巴達願者上鉤,緊走幾步,親自送上來一萬兩的銀票,道:“希望張教主能給貧僧一個日期。” 阿郎想了一下,道:“快則五日,慢則半月,下次見面本教主保證會將寶圖獻上。” 說著,向前方指了指,繼又說道:“前面是達摩院,再過去就是面壁石,各位想去面壁參禪,就請自便吧,本教主另有公幹。” 波羅門主阿巴達頷首一諾,率眾前行,阿郎、皮蛋、大笨牛則掉轉頭,沿回路打算去尋多多。 皮蛋從阿郎手中搶過那一張一萬兩的銀票來,口沫橫飛地道:“無中生有,單憑三寸不爛之舌,一騙就騙來了一萬兩白花花的銀子。” 阿郎可不同意皮蛋的說法:“臭皮蛋,你少信口胡扯,這不是騙,我們將來會給他一張藏寶圖的。” 皮蛋逗笑道:“我們哪來的藏寶圖?” 阿郎道:“笨啊,不會無中生有,自行生產。” 大笨牛道:“乾脆多生產幾張,四賣五賣,甚至十賣八賣,介紹費之外,再加收車馬費,銀子夠了再把白吃教的總壇蓋得漂漂亮亮,跟少林寺比一比派頭。” 阿郎道:“那當然,少林寺算什麼東西,放眼武林,將來都是咱們白吃教的天下。” |
第 六 章b
三個寶貝得意忘形,自得其樂,自我陶醉中,忽見多多姍姍而來,皮蛋搶先說道:“多多,那四頭醉驢醒了沒有?” 多多道:“醒了,但現在又已經差不多半醉了。” 大笨牛道:“怎麼回事?” 多多道:“一醒來,他們便又將剩下來的酒菜一掃而光,而且還醉言醉語地說了許多蠢話。” 皮蛋道:“什麼蠢話?” 多多嬌羞不勝地道:“好難為情,我說不出口,反正就是那種男人愛女人,厚臉皮的傻話,叫我最好天天去陪他們,還嚷著要還俗哩。” 大笨牛衝口就說:“哼,當了三年和尚,便見了母豬當貂蟬。” 本意是罵小和尚,但心急口快,無意中將多多比做母豬,引得多多大發嬌嗔,罵不絕口:“死大笨牛,臭大笨牛,我是母豬,你是什麼?猩猩?猴子?還是大蠻牛?” 口罵不足,繼之手打,多多乃是三刀客之一的大刀錢四海的千金,身手不凡,大笨牛如何招架得住,三拳兩腳便打得他呼天喊地地鬼叫:“老大,快來救命啦,再不來我就沒命啦。” 阿郎非但不救他,反而火上加油地道:“多多,替我多揍兩拳,算是對他違抗命令喝醉酒的處罰!” 掌影如飛,拳似雨下,皮蛋見大笨牛也挨得差不多了,這才將多多拉開,道:“好啦,別再胡鬧,咱們該談談正事啦。” 四大金剛打鬧慣了,說停就停,多多立即正經地說:“小仙,你是不是真的改變主意,想學少林寺的大悲掌?” 阿郎道:“有功夫學,又有銀子賺,也不妨礙替二老復仇的大事,何樂而不為。” 多多道:“只有少林寺的掌門人,才有資格學大悲掌,難道你真的想拜悟悲為師,繼承他的衣缽,成為少林寺的下一任掌門人?” 張小仙大言不慚地道:“笑話,放眼天下,沒有一個人夠資格當我的師父,至於當少林寺的掌門人,臨時抱佛腳,過過癮,還可以考慮。” 真是狂得可以,要他當少林寺掌門,只是“可以考慮”,而且是“臨時抱佛腳。” 皮蛋眉頭一皺,消遣道:“你怎麼說,我們就怎麼聽,反正馬屁拍死人不償命,牛皮吹破也不犯王法,問題是如何方能學到大悲掌。” 誰也沒料到,小仙己有成竹在胸,道:“本人自有妙計,你們且附耳過來。” 如此這般,經阿郎一番解說指點,直聽得多多、皮蛋、大笨牛眉飛色舞、笑口大開,同聲贊道:“高!高!此計一出,悟悲老方丈非得傳你大悲掌不可。” 四大金剛同聲一笑,隨即結伴往少林寺各處觀賞遊玩去了。 夜深人靜。 約摸是一更天的時候。 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又潛回達摩精舍。 四個人躡手躡足,十分小心謹慎,及見院子四周並無守衛、亦未見一心一德等小沙彌,這才放下心來。 佛堂內燈火依舊,香煙繚繞,悟悲老方丈還是在原來的那個蒲團上盤膝打坐,似乎已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 小仙作了一個依計行事的手勢,與大笨牛進入佛堂,多多和皮蛋則留在外面。 仔細地又審視一下佛堂內的動靜,見除悟悲外再無別人,阿郎輕抬雙腳,行至釋加牟尼的雕像後面,不停地輕輕搖晃著。 這一個動作的本身,是另一個暗號的表示。 皮蛋看在眼中,馬上拿起一個事先做好的紙桶,就在窗外,對準窗紙,以低沉沙啞的聲音緩緩說道:“悟悲掌門,你聽清楚,吾乃佛祖釋加牟尼,只因身在極樂 世界,夜觀塵世,發現少林有一道金光沖天,此乃賢者聖人現身的徵兆,經查應驗在預備和尚張小仙的身上,著令爾速將少林寺的大悲掌傳授於他,並且將掌門人一 職歸張小仙執掌。” 雖是照著事先擬好的稿來念,但抑揚頓挫之間,拿捏得恰到好處,聽來隱隱約約,飄飄緲緲,似遠在天邊,又似近在耳邊,字字清晰,再配合上小仙搖動釋迦牟尼像的動作,真好像這一番話是出自佛祖之口。 餘音裊裊,悟悲老方丈睜開雙目,一臉駭異地問大笨牛:“你聽到什麼沒有?” 大笨牛躬身答道:“什麼也沒聽到。” 悟悲掌門喃喃自語道:“喔,可能是老衲在做夢。” 說話中,人已彈身站起。 大笨牛補充道:“弟子看到有東西在動。” 悟悲一愣,道:“是哪一件東西?” 大笨牛用手指著道:“佛祖釋迦牟尼像。” 悟悲臉色一變再變,超前一看,並無任何異狀。 因為阿郎怕暴露行蹤,壞了大事,已躲藏起來。 悟悲忽然“咦”一聲,道:“你好像是新來的?” 大笨牛嚇了一跳,道:“是!”多一個字也不敢亂說。 悟悲道:“一心一德他們沒有交代你達摩精舍的規矩?” 小仙、多多、皮蛋都為他捏了一把冷汗,此時一言答錯,就會出漏子了。 萬幸大笨牛這一次不笨,答得很圓滑:“請掌門人教誨。” 悟悲聲沉語重地道:“傳令下去,以後不論誰來服侍老衲,入夜之後,達摩精舍一概非請莫入。” “是,老方丈。” “你下去吧。” “是!是!” 大笨牛忙不迭地退曲佛堂,與多多、皮蛋一齊隱入暗中。 片刻後,只見悟悲掌門也離開佛堂,有意無意地朝四下里一張望,兀自走進廚房去。 張小仙仿若一縷青煙,閃電般縱出,四個人聚在一起,多多道:“這個老和尚無動於衷,似乎不準備照著佛祖的話行事。” 阿郎道:“這是‘第一課’,只要他心裡七上八下,疑神疑鬼就算是成功了。” 皮蛋道:“怪事,入夜之後達摩精舍怎麼就不准別的和尚進?” 阿郎道:“這事透著古怪,一定有不尋常的原因。” 大笨牛道:“嗯,他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瞧瞧,進廚房這麼久了,還不出來,說不定和咱們的毛病相同,喜歡喝酒吃肉。” 張小仙錯愕一下,擺擺手,四人隱身潛行,來到廚房窗外。 裡面點著燈,生著火,也不知道悟悲從哪裡弄來的香腸醃肉等,正在炒菜。 炒好三個葷菜,並未趁熱吃,卻放在一個盤子裡,還拿了一壺酒,又兀自踱回佛堂去。 阿郎唾了一口,跺腳罵道:“媽的,少林寺的掌門人領袖武林,地位崇高,怎麼是個酒肉之徒,如非親眼目睹,鬼才相信。” 皮蛋道:“酒色酒色,這個老禿驢可能還會金屋藏嬌哩,咱們快過去看看,準備給他上‘第二課’。” 說著,四人移身佛堂門外。 奇哉檉也,佛堂內空空如也,悟悲已不知去向。 沒有酒,沒有菜,連盤子也不翼而飛。 而佛堂內的一切陳設,則依然如故,毫無改變。 難道飛上了天? 還是遁入了地? 由於知道入夜之後,達摩精舍不會有人,第二天四大金剛提前在起更之前便到了。 一切照計行事,見悟悲掌門打坐入定,張小仙施展出輕身功夫,繞行牆邊,潛至佛像後面去,開始搖動達摩的佛像。 外面,則仍由皮蛋照著擬好的稿念:“弟子悟悲聽令,吾乃開山祖師達摩是也,爾六根不淨,飲酒食肉,敗壞清規,莫此為甚,著即命汝將大悲掌授預備和尚張小仙,並傳位於他,不得有誤!” 情形差不多,餘音未落,悟悲已睜開雙目,此刻阿郎雖已鬆手,達摩佛像仍在搖晃,悟悲悶不吭聲,起身欺過去。 阿郎好機警,疾展迷蹤步。從悟悲身後一閃而出。 悟悲久尋無獲,衝到精舍門外喊叫道:“來人那!” 四大金剛退後一段距離,大笨牛才應了一聲:“有!”急忙奔至悟悲跟前。 悟悲道:“怎麼又是你?” 大笨牛道:“弟子在週邊巡視。” 悟悲怒道:“去叫寺內的長老查一查,本寺有無一個叫張小仙的頇備和尚?” 大笨牛道:“不用查啦,我知道有。” 悟悲自言自語道:“咦,真的有這一個人?真是怪事。” 話完,也不再多言,命大笨牛離去,又獨自進入廚房。 是昨夜的翻版,這一次四大金剛均行動特別迅速,悟悲一進入佛堂,大家便翻牆闖進去,但還是遲了一步,又失去了悟悲的蹤影。 悟悲莫非是鬼怪的化身? 或是此處別有天地? 這是“第三課”,也是後一課。 如果不成功,就等於張小仙徹底失敗了。 一切都是按照計劃行事,阿郎在內搖動觀音大士像,並在佛像的臉上塗了一層磷粉,使其閃閃發光,不注意還以為觀音菩薩的口鼻雙眼都會動似的。 多多、皮蛋、大笨牛均候在外面,因為觀音大士是女的,故而這一次改由多多來念,“悟悲,吾乃南海觀音,據天竺釋迦牟尼僧與達摩僧來報,爾身在佛門,不 知自律修身,逆天抗命,不肯傳功傳位與預備和尚張小仙,已觸犯天條,怒達天庭,本大士命你即時三刻,依命行事,若有三心二意,即刻天神奪命,惡鬼索魂,切 勿自誤耳。” 出乎意料之外,不知是涂上燐粉,嚇唬住了悟悲和尚,還是別有原因,見他乍然睜目起身,沒有再去佛像後面尋人,驚惶失色地奔至精舍門外,連呼兩聲:“來人哪!” 阿郎一點也不敢輕視悟悲掌門,多多話說一半時,他已事先一步溜出去,及聞呼喚之聲,才由大笨牛挺身而出。 悟悲的臉色極難看,看不出是驚、是喜還是怒,語冷如冰地道:“去把張小仙叫來!” 就說了這麼一句活,便即刻轉身返回佛堂,沒有再上廚房。 大笨牛亦未爭言,拔腿去尋多多他們,四人在暗中相會,大笨牛興奮莫名地道:“成了,大悲掌等於已經裝進口袋裡了,可以賣大錢,老大的掌門人也當定啦, 奶奶的,十四歲就當少林寺的掌門人,傳出江湖,怕不將神偷賭仙天魔女,邪僧怪道無情尼,一幫二堡三刀客,那一群老古董給嚇死才怪。” 阿郎妙計得手,行將名利雙收,亦覺躊躇滿志,喜形於色,爽朗地道:“咱們走,別讓那頭豬等太久。” 多多開他的玩笑,老聲老氣地道:“我們可以分享掌門人的光採嗎?” 掌門人三字的聲音提得特別高,仿佛小仙己經當上了少林寺的掌門人。 阿郎滿心喜悅,哪還有心開玩笑,認真地說:“什麼話,我們大家有福同享。” 皮蛋莫名其妙地冒出來一句話:“但願不是有難同當!” 張小仙反唇道:“放屁,少觸我的霉頭,這是天大的喜啊,小心本掌門走馬上任後,要你當一輩子的預備和尚,永遠翻不了身。” 四人邊說邊走,嘻嘻哈哈,神采飛揚地結伴進入佛堂。 悟悲老方丈手持禪杖,神情肅穆,就站在供桌前面,眼見一下子進來這麼多人,不由的臉色微微一變。 大笨牛收起笑臉,指著張小仙,中規中距地道:“啟稟方丈,這位就是預備和尚張小仙。” 悟悲“嗯”了一聲,目光望定阿郎,從頭到腳細細看了一遍,面上表情全無地道:“你真的叫張小仙?” 阿郎恭恭敬敬地應道:“正是。” “來本寺多久了?” “還不到十天。” “在哪裡修行?” “在齋房修挑水,劈柴。” “波羅門要找的人可是你?” “可能是同名同姓的另外一個人。” “你身後的這一僧一女又是何人?” “一位是同門小僧馬屁和尚,一位是多多蛄娘。” 悟悲一皺眉頭,目注多多道:“你們是什麼關係?” “朋友。” “你身在佛門,還有女朋友?” “是出家以前的朋友。” “既已皈依我佛,就當斷絕塵緣。” “是。” “多多姑娘來本寺作甚?” “慕名觀賞本寺勝景。” “佛門淨地,不得留宿女客,你知道嗎?” “只因流連忘返,誤了歸期,” “明日一早,便當送她下山。” “弟子遵命!” 問明了多多、皮蛋的來歷,悟悲才轉入正題,道:“最近三日來,你可有什麼不尋常的感覺?” 阿郎故作不懂地道:“不知掌門老方丈指的是哪一方面?” “譬如有無做夢?” “有,這幾天夜夜都做夢。” “夢見何人?” “弟子不認識,只知是二男一女。” “可是釋迦牟尼佛、達摩祖師、及觀者大士菩薩?” “大概是吧。” “三位神佛有何交代?” “迷迷糊糊的,弟子也記不清楚了,三位神佛好像是說弟子命中主貴,是天上的什麼星降世,乃佛門之幸,可以光大我佛,將來一定會成就一番驚天動地,震山撼岳的大事業。” 藉神佛之名,小仙又大大地自我吹噓一番。悟悲老方面容莊重,始終未見喜怒之色,大家自然也摸不透他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氣氛在寧靜中,別有一股無可言狀的緊張。 多多、皮蛋、大笨牛誰也不敢隨便亂插一句話。 沉默片刻,悟悲老方丈說道:“三位神佛可曾提到大悲掌?” “有這回事,好像還要請一位高僧來親自傳授。” “這位高僧就是老衲,本掌門接到三位神佛的密示。” “哦!” “你可願意本掌門將大悲掌傳授與你?” “全憑方丈作主。” “你可願意接受本寺掌門之職?” “弟子惶恐!” 阿郎嚴守分寸,應付得體,悟悲老方丈雙眉一皺,聲若洪鐘似地道:“小小年紀,難得你如此謙遜,好,老衲決定傳功傳位與你,且先謝過佛祖恩典,老衲現在就授你大悲掌!” 沒有想到悟悲老方丈會這麼痛快,大家皆喜出望外。 大笨牛道:“從今以後,我大笨牛也是一代宗師的身份,要橫著走,要讓武林中的那些老古董,見橋讓橋,見路讓路,吃飯俺要坐首席,走路他們要跟在後面!” 皮蛋的想法亦與大笨牛殊途同歸:“哈哈,好棒呵,酒肉妙計,再加神佛奇謀,果然通行無阻,攪得少林寺雞飛狗跳!” 多多自亦驚喜萬分,但她此刻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正密切注視著心上人叩謝神佛的恩典盛事。大悲掌威震寰宇,少林掌門一職更屬武林巨擘,盛事當前,她不願錯過任何細微末節,以備為將來留下一幕完整的甜美回憶。 也正因為她全神貫注,無意中救了阿郎的一條命,正當小仙僕伏在地,叩謝神佛的當兒,悟悲老方丈霍然掄起龍頭禪杖,照准阿郎的頭顱砍下去。 “小仙快躲!” 這事突如其來,多多根本沒有思考的餘地,完全是下意識的本能反應,叱聲中不要命地抱住了悟悲禪杖的右臂。 說時遲,那時快,佛堂內惡浪滔天,悟悲老方丈是何等人物,多多如何阻擋得了。 張小仙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砰的一聲,龍頭禪杖擦小仙的頭皮砸下,地上立即凹下了一個大坑,小仙躲得快,真是閻壬手裡撿回來一條命。 然而,危機未過,死神未去,阿郎人尚在地上,悟悲一聲獅子吼,硬生生地將多多震飛出去,接著又掄起禪杖,二度出手,決心要置小仙於死地。 “媽的,老子跟你拼啦!” “奶奶的,打不死你咬死你!” 皮蛋視死如歸,舍命相救,明知不可為而為,單挑悟悲的致命要害之處下毒手,一把抓住了悟悲掌門的那一條“香腸”,猛扯猛拉。 同時,大笨牛也自知本身的功夫跟悟悲相去十萬八千里,壓根兒就起不了什麼作用,他急中生智,跳起來咬住老和尚的耳朵。 辦法雖然不高明,攻擊的部位亦不雅,效果卻是立竿見影,悟悲老方丈殺豬似地慘叫不已,禪杖準頭頓失,一張矮凳作了替死鬼,被砸得粉碎。 張小仙這才滿地打滾爬起來,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悟悲硬是被大笨牛咬下半只耳朵來,大笨牛自己卻也付出慘重代價,被悟悲的內力震飛,撞在牆上,七暈八素地跌坐在牆腳下不動了。 皮蛋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香腸”沒扯斷,亦被震出丈許開外,暈頭轉向,只覺胸中氣悶不已。 這一切,全部發生在一瞬之間,每一個人都是隨機應變,毫無章法可言,慘烈有餘,精彩則不足。 驚魂稍定,張小仙不顧頭上的鮮血尚在流淌,惡狠狠地說道:“老和尚,你敢違背神佛的旨意?” 悟悲老方丈怒沖沖地道:“世上根本沒有神佛。” “你怎麼敢肯定沒有神佛?” “如果有神佛,他應該清楚老衲不會大悲掌!” “什麼?你不會大悲掌?原來你一開始就曉得這是一個騙局?” “起初只是懷疑,後來逐漸肯定。” “於是,你這個豬和尚就設計坑我們?” “這叫做騙中騙,計中計!” “臭和尚,說,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是不是你?” “哼!” “你身為少林寺掌門人,為何不會大悲掌?” “去問閻王吧!” 悟悲老方丈不欲多言,振臂來攻,但見杖影飄忽,風聲呼嘯,整間佛堂悉在其威力範圍之內,可謂危機四伏,殺機重重。 阿郎不甘示弱,全力反攻,就在佛堂之內,和悟悲老方丈週轉開了。 怎奈悟悲技高一籌,又有禪杖在手,佔盡優勢,阿郎藉“迷蹤步”的絕妙身法,雖可保命於一時,但時間長了後果不堪想像。他想盡辦法,卻一直無法接近悟悲,更無法施展《波羅札記》的點穴絕招。 多多、皮蛋以及剛剛清醒過來的大笨牛更不必談,適纔只是巧合,天賜偷襲暗算之機,如今悟悲的禪仗已施展開來,三個人滿屋子亂竄,逃命尚猶恐不及,哪還能插得上手。佛堂內桌飛椅翻,釋迦牟尼、達摩、觀音大士都自身難保,全都在老和尚的杖下變成石粉木屑。 許是有人誤觸了機關,許是悟悲自己啟動,一陣“軋軋”之聲過處,供桌的後面,突然現出一道門來。 阿郎不假思索,大聲喊叫道:“快躲進去。” 多多、皮蛋、大笨牛正感逃生不易,已是精喪力盡,根本無從選擇,小仙的話音未落,三人便如喪家之犬般,連滾帶爬地逃進去。 “救命呵,救命啊,悟悲老禿驢是個冒牌貨,他不會少林寺的大悲掌!” 大悲掌乃少林掌門人必修之技,悟悲自己承認不會,阿郎聯想到他的身份一定有問題,故而放聲大叫,希望引來別的寺內高僧,或可有一線生機。 真不愧是默契的老搭檔,多多、皮蛋、大笨牛馬上有了回應。 大笨牛叫道:“殺人啦,悟悲老禿驢是個酒肉和尚,要殺人滅口啦!” 皮蛋叫道:“不單是一個酒肉和尚,還是一個花和尚,他金屋藏嬌,玷污了佛門聖地呵!” 大笨牛拉一下多多道:“快喊呀,你就是那一個嬌,喊得越慘越可憐越好。” 多多實在羞於啟齒,但又不能不喊,只好勉為其難地亂吼亂嚷道:“教命呵,可憐良家弱女子,被花和尚劫來地窖,任他糟蹋蹂躪,二個月不見天日,救命呵,快來救救苦命的弱女子呵!” 四個人一齊喊叫。聲聲淒厲,表演逼真,任何人聽到都會為之感動。 偏偏竟沒人聽到。 或者說有人聽到,但是於悟悲的淫威不敢相救。 悟悲憤怒已極,殺機更濃,雙目盡赤,兇光四射,殺氣騰騰地道:“小惡棍,喊破了喉嚨也沒人來救你們的命,等死吧!” 悟悲好似一頭發怒的野獸,禪杖連環出手,遮天蓋地而來。 阿郎無處可逃,忽見悟悲又劈來一掌,便捨命迎戰,猛然間四掌相撞,震聲如雷。 悟悲好厲害的掌力,慘叫聲中,阿郎雙腳離地飛起,不偏不倚的摔進多多、皮蛋己跑進的暗門裡。 “軋 ” 機關之聲再起,暗門被一道厚重的鐵板門封死,同時傳來悟悲掌門陰森森的冷笑聲: “你們四個小雜種,在裏邊等著活活餓死吧!” |
第 七 章
小仙等四人繞過玄關影壁,馬上看到,這是一個地窖,一個很大的大地窖,裡面吊著幾盞燈籠,景物一目了然。 寬約兩丈,長有十丈,中為通道,兩旁分隔成許多小房間,也不知裡面是為何而設。 入口處,甬道的前端,是一間客廳,桌椅茶水齊備,看起來頗為整潔。 阿郎立即盤膝而坐,運內氣疔傷。 多多、皮蛋、大笨牛則圍在他四周,一臉焦灼的神色。 大笨牛忿忿地道:“好的,這個臭和尚好陰好毒,咱們自以為天衣無縫,結果卻一步一步走進他的陷阱裡去,說多窩囊就有多窩囊了。” 皮蛋嘆息道:“你還好,好歹咬下他的半只耳朵來,我呢,真差勁,竟然扯不下臭和尚的那……” 有多多在場,皮蛋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多多正以金創藥,幫阿郎敷頭部傷處,聽到此便打斷道:“你們兩個就會瞎嚷嚷,還不快去看一看此地有無出路?” 皮蛋,大笨牛互望一眼,方待前行,小仙起身道:“咱們一起去吧。” 多多無限關懷地道:“小仙,你感覺怎麼樣?” 阿郎摸一下頭,道:“我命中主貴,頭硬得很,只是皮肉之傷,死不了。” 多多還是不放心,柔聲道:“悟悲的掌力渾厚,有無內傷?” 張小仙道:“運氣調息了這一陣,已經好多了。” 大笨牛道:“老大,我真不懂,對付別人,你心眼挺多,但遇上那和尚怎麼就不靈了? 你的飛刀、袖箭、霸王釘跑到哪去了?” 阿郎冷哼一聲,道:“還不是為了你們不敢打。” 皮蛋道:“為什麼?” 小仙道:“佛堂太小,閃避不易,我要是打出暗器,被老禿驢揮杖磕飛,誰倒霉碰上準會肝腦塗地。” 四人步出客廳,踏上甬道,當跨入右手邊第一間小房間時,多多忽然尖叫一聲駭然退出。 大家定睛望去,房內一床一桌一椅,床上躺著一副陰森森的白骨。 再往前行,繼又看到許多軀體殘骸,其中也有新死未久,已腐臭生蛆的屍體。屍臭撲鼻,大家不得不掩鼻而行。 死者清一色都是女人,這從遺留的衣物及長髮可以看出。 沒有一個男人,也沒有發現一個活人。 多多膽子最小,走在中間,阿郎最大膽,一馬當先,在最後的一個小房間裡,終於發現唯一的一個活人。 她是一個生得很甜很美,大約十七八歲,留著一條長辮子的姑娘。 長辮姑娘正在睡覺,睡得很沉。 “姑娘請醒醒,姑娘請醒醒。” 阿郎連叫三遍,姑娘才從沉睡中醒過來。 睜開雙眼,見是三個和尚,像是近上了豺狼虎豹般,掩面哭叫道:“不要,不要,我死也不要和那個老和尚再幹那種事了!” 多多是女人,女人最懂女人,越眾而前,輕撫著姑娘的香肩,輕聲細話地道:“姑娘別怕,我們不是壞人,他們三個也不是和尚。” 姑娘一聞此言,情緒稍稍安定了一點,以企盼的口吻道:“那你們是來救我的?” 大笨牛道:“我們的命運大概跟你差不多,現在同樣是那花和尚的階下之囚,” 多多將剛才的經過簡要說了一遍,然後道:“這位姐姐如何來到這裡的?” 長辮姑娘未語先流淚,楚楚堪憐地道:“我是被那個花和尚從山下抓來的。” 阿郎道:“你是說少林寺的掌門人悟悲?” 姑娘道:“正是他!” “抓來多久了?” “將近一個月了。” “其餘的那些人,也是跟你一樣的遭遇?” “是的,有的是進香的香客,有的是鄰近村鎮人家的姑娘。” 多多道:“我曾聽小翠姑爺爺說過,近些年來,常常有年輕姑娘無冤無故失蹤的事兒。” 姑娘淚眼婆娑地道:“花和尚喜新厭舊,抓來一個新的,就會把原來的活活餓死,也有的是自己絕食自殺的。” 大笨牛的口頭禪又來了:“好可憐呵!” 皮蛋道:“你一日三餐,如何進食?” 姑娘道:“每天晚上,由老花和尚親自送進來,以吃的為要脅,逼人幹那種齷齪之事。” 阿郎恨得牙痒痒地道:“難怪每天下半夜他就會離奇失蹤,也難怪每天一入夜他就不許別人接近達摩精舍,原來如此。” 多多道:“這裡可有別的出路?” 姑娘道:“只有佛堂裡的那一條。” 大笨牛最關心吃,道,“這裡可有食物?” 姑娘道:“沒有。” 大笨牛臉色蒼白道:“慘啦,慘啦,我看非被活活餓死在這裡不可。” 張小仙沒好氣地道:“少說喪氣話,大家分頭去找,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可能出去的路。” 大笨牛道:“籠中之鳥,甕中之鱉,魚缸裡的小魚兒,人家這位姑娘已經說過了,這裡沒有出路,找也是白找。” 阿郎罵道:“你真笨,我是叫你們敲打一下牆壁,看能否挖一個洞鑽出去。” 這是一個唯一能活著出去的希望,於是,大家立即分頭去敲打牆壁。 不幸,牆壁全是大塊巨石砌成,屋頂則是鐵梁鐵板。四人像是洩了氣的皮球,聚集在客廳內,一言不發。 咬下悟悲的半只耳朵來,至今大笨牛嘴裡仍有血腥味,他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大口,嗽嗽嘴,正要吐出來,卻被阿郎阻止了,道:“不可吐出來,吞下去!” 大笨牛口不能言,雙眼直瞪,意思很明白,這樣齷齪的水怎可吞下去? 小仙提起水壺,晃一晃,約摸只有大半壺水,便道:“大笨牛,別跟我大眼瞪小眼,救我們命的,現在可能只有這大半壺水,從此刻起,不論是誰,非口渴欲死時不准喝水,而且只能喝一口!” 事實如此,大笨牛無話可說,硬是將一口帶有血腥味的水吞下去。 他將滿腹的怒火一下子發洩出來,破口大罵道:“死和尚,臭和尚,不要臉的臭和尚,有膽子你就打開門,滾進來,咱們再大戰三百合!” 外面寂然。 大笨牛氣猶未消,拳腳交揮,照准鐵板門又擂又踢。 一切都是白搭,外面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阿郎道:“大笨牛,別瘋啦,省點力氣幹正事吧!” 大笨牛一臉怨恨地道:“虎落平陽,龍困沙灘,等死的人,還有什麼正事可幹?” 小仙一本正經地道:“挖洞逃生呀。” 皮蛋道:“牆壁都是大石頭,怎麼挖?” “牆壁不能挖可以挖地。” “這樣還不是更困難?” “白吃教的字典裡沒有困難這兩個字。” “工具呢?” “就地取材,有什麼用什麼,沒有工具有雙手!” 張小仙的話,鼓起了多多、皮蛋、太笨牛、以及長辮姑娘的勇氣,大家不再言語,用破碗,用鐵片,用飛刀,用霸王釘,甚至用雙手,一分一分,一寸一寸地挖著,挖著…… 沒有工具,沒有飯吃,口渴了也只能喝一口水,憑的只是意志與決心,進度雖然不快,但畢竟有了生的希望。 有道是,一勤天下無難事,鐵杵也能磨成針,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地挖下來,他們居然挖過了牆根,到達了地窖甬道盡頭。再下去土質便有些鬆軟,進度顯然加快了不少。 又挖了一整天,算算距離和方位,此處應在土山一側的緩坡上,再挖三五丈,應可從緩坡處穿出。 可是,己經喝完了最後一滴水,五個人癱坐在洞穴內,一點氣力都沒有了…… 不久,仿佛有一個人,挾持著他們,一個一個地走出了洞穴。 以後的事,他們就再也不知道了…… 當他們醒來的時候,還是在洞裡,是一個很大的石洞,並非原來的土洞。 大家一躍而起,望著頭頂從細微石縫中射下來的陽光,相視愕然。 多多茫然地道:“我們不是在做夢吧?” 大笨牛道:“皮蛋,你打我一個耳光子。” 皮蛋知道他的用意所在,揚掌就給了他一巴掌,道:“大笨牛,痛不痛?” 大笨牛摸著面頰道:“痛啊!是真的!我們沒有死。” 多多道:“可是,這是什麼地方,又是誰救了我們?” 張小仙展目四顧,不見一人,便道:“迷迷糊糊中,我感覺到有人救了我們,走,咱們找找去。” 話甫落地,腳還沒有動,石洞口外,走進來一個年逾古稀,衣裳襤褸,長髮披肩,但卻滿面紅光的老夫子。 不必問,大家心裡明白,他一定是救命恩人,齊聲說道:“大恩不敢言謝,請受我們五人一拜。” 正欲跪下行叩拜大禮,見老人揮手輕輕一拂,立有一道剛猛的暗力湧來,大家便再也跪不下去,只聽老人爽朗洪亮地聲音道:“不必多禮,也許老衲有更重要的事求助爾等。” 阿郎聽到“老衲”二字,心頭一震,道:“你是一個和尚?” 老人不答反問:“老衲想先知道,你們五個人怎會被悟悲囚在地牢之內?” 張小仙聞言,將白吃教四大金剛的姓名,來少林寺當預備和尚的原因,夜戲悟悲被困,以及巧遇長辮姑娘的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 老人聽後,原本凝重的臉龐,緊鎖的眉頭,登時舒展開來,笑呵呵地說道:“哦,原來是白吃教的張教主,多多副教主,皮蛋總護法及大笨牛堂主,四位小小年紀,便已開山立派,真令老衲萬分敬佩。” 大笨牛聽的暈暈呼呼的,一瞬之間似覺提高了不少身價,好像真的已經當上了大俠客,大模大樣地道:“也請介紹一下你自己吧。” 老人沉吟少頃,仰天長嘆一聲,道:“老衲悟非,是悟悲的大師兄,也是少林寺當今的掌門人。” 四大金剛不禁一愣,相顧失色,阿郎重新打量一下這位悟非大師,衣裳雖已破舊不堪,仍可看出是一件紅袈裟,但卻留著一頭披肩長髮,十分惹眼,於是疑雲滿面地道:“你真的是悟非掌門?” 悟非生住豪爽,指著自己身上的衣服,道:“有袈裟為證。” 多多望著他滿頭的長髮道:“和尚怎麼會留長髮?” 悟非沉痛地說:“這都是悟悲那個惡棍搗的鬼。” 皮蛋道:“你是說,悟悲奪去你的掌門職位?” 悟非點頭道:“正是如此。” 張小仙恍然大梧,終於明白了悟悲為何不會大悲掌的原因,道:“如此說來,老和尚想必一定懂得大悲掌了?” 悟非大師問不吭聲,乍然飛出一掌,呼!一縷強勁有力的暗力過處,接聽砰的一聲轟然巨震。 如非親目所見,任何人皆難以置信,僅憑掌風之力,竟在堅硬如鐵的洞壁上,轟出一個徑尺的窟窿來,一時石粉屑飛,震耳欲聾,大家莫不目瞪口呆,少林寺的大悲掌的確不同凡響。 阿郎欣然色動道:“這就是少林寺的大悲掌?好大的威力!” 悟非老和尚面不改色地道:“不錯,這就是威震寰字的大悲掌。” 多多道:“老和尚既是少林掌門,怎會在此棲身,這中間一定有一個離奇曲折的故事吧?” 悟非一臉的怨憤之色,回憶著痛苦的往事,沉聲說道:“二十多年前,當先師尚未圓寂時,便早已決定將少林的門戶交給老衲接掌,同時亦將大悲掌傳授與我。不料,悟悲師弟居心惡毒,詭計多端,竟在先師斷氣之後,以偷天換日的手法,奪去掌門一職。待老衲雲遊返寺時,已是迴天乏術了。” 大笨牛道:“臭和尚是用什麼計謀偷天換日的?” 悟非道:“他擅自更改了先師的意願。” 皮蛋道:“如何更改?” 悟非笑道:“你們大家不妨猜猜看。” 阿郎雙眉一挑,暗道:“想考考咱們的智慧,好啊,你難不倒!” 心意一決,當即問道:“先師的意願是遺言?還是遺書?” “是遺書。” “那一定是在文字上動了手腳。” “正是這樣,你們用心猜猜看。” 大笨牛搔耳弄腮,搖頭晃腦地想了一會兒,首先說道:“我有答案了。” 悟非道:“答案何在?” 大笨牛傻笑道:“答案是:我不知道,棄權。” 小仙、多多、皮蛋都是喝過墨水的人,各自背過身去,在地上寫字。 長辮姑娘則在一旁靜靜觀看,不言不語。 沒過多久,三個人便將答案寫好了。 張小仙寫的是:“易非為悲。” 多多是:“變一字,改非為悲。” 皮蛋是:“在非字下面加一個心。” 三個人殊途同歸,用字雖不盡相同。答案卻完全一致,認定悟悲是在遺書上“非”字的下面,加了一個心字,成為“悲”,,輕而易舉,也是順理成章地便奪去了少林寺的掌門一職。 悟非老和尚笑容滿面地道:“大笨牛憨厚可愛,你們三個敏慧過人,看來老衲及少林派是真的有希望了。” 阿郎道:“後來老和尚怎會來到此地?” 悟非道:“老衲是被悟悲囚禁在此的。” 大笨牛道:“你是師兄,又會大悲掌,難道還怕他不成?” 悟非道:“悟悲擅改遺囑的事,雖是事實,卻缺乏證據。有本寺的信物龍頭禪杖在握,他就是掌門人,任何人皆不得違抗,老衲被他視作眼中釘,返寺當日,便被他囚禁起來。” 皮蛋道:“既是眼中之釘,為何未下毒手?” 悟非道:“這當然是有原因的,悟悲雖成為少林掌門,卻不會大悲掌,一直耿耿於懷,也一直軟硬兼施地想迫老衲傳授與他,貧僧始終不肯,所以才能苟延殘喘,活到現在。” 張小仙道:“你挖那一條地道,可是想脫困而出?這個山洞又是什麼地方?” 悟悲老和尚黯然神傷地道:“此處距達摩精舍甚遠,約有數裡之遙。這一條地道,老衲已足足挖了十四五年,想不到脫身未成,卻在無意中教了你們的性命。” 多多道:“快了,再挖數丈大概就可以出去了。” 悟非卻另有打算,道:“別急,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小仙奇道:“還有比逃生更重要的事?” “老衲想請諸位助一臂之力。” 大笨牛洋洋得意地道:“我們白吃教替天行道,仗義江湖,專門幹打抱不平的事,最喜歡鋤強扶弱,老和尚有事儘管吩咐,四大金剛絕不推託。” 對大笨牛的牛皮,悟非亦頗欣賞,笑道:“老衲是想藉貴教之力,制伏悟悲這個欺師滅祖的叛徒。” 此話一出,大笨牛馬上傻了眼,吞吞吐吐地道:“這個花和尚難鬥得很,可能有困難的。” 他說的是實話,佛堂裡的那一幕如在眼前。 張小仙則道:“白吃教願勉力一試。” 悟非老和尚道:“此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多多、皮蛋、阿郎全徵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悟非老僧接道:“老衲決定將大悲掌傳授給你們四個。” 張小仙毫不考慮,脫口道:“不!” 這話太意外了,大笨牛道:“老大,你是不是發神經,咱們千方百計地想騙花和尚的大悲掌,現在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為何反而擺架子不要?” 阿郎自有他地道理:“騙那花和尚憑的是真本事,無愧我心,老和尚自願傳給咱們功夫就不同了。” 悟非愕然道:“有何不同?” 小仙振振有詞地道:“本教主做事,一不拜師,二不欠別人人情債。” 阿郎狂得可以,悟非毫不介意,道:“原來如此,事實上老衲傳你們大悲掌,白吃教幫少林寺剷除叛徒,純屬條件交換,並無師徒之名。” 白吃教主張小仙道:“嗯,這還馬馬虎虎差不多,不然我們就吃虧太大了。” 多多道:“悟非禪師修煉那大悲掌,需要不少日子吧?” 悟非道:“大悲掌博大精深,變化無窮,非長時間修練難以成功,老衲只打算傳你們三招,也就是大悲掌的三絕招。” 皮蛋扮了一個鬼臉,貪心不足地道:“太吝嗇啦,三招怎麼能夠收拾掉那個臭和尚。” 悟非肅容道:“三招足夠了。合你們四人之力,已足可除去悟悲而有餘。” 大笨牛道:“學三招大概要多少時間?” 悟非道:“聰明人約五七日便可完成。” 大笨牛最關心的還是那個老問題,道:“這裡可有東西吃?” “悟悲每天都會派人送齋飯來。” “慘啦,慘啦,一份齋飯六個人怎麼夠。” “齋飯不夠,還有更好的東西可以充饑。” “可是山雞野豬?” “都是素食,在你們昏迷不醒時已經吃過了。” “到底是什麼?” 悟非老和尚沒有再開腔,領著大伙兒走出山洞。 山洞外還是山洞,數丈之外,有光線射入,大家看得清楚,洞口有一道柵門,從悟非口中得知,那就是出口,也是齋飯的來處。 三轉四轉,續往前行,大家來到一個奇妙的地方。 說奇妙,一點也不誇張。整個山洞的頂,像是一把張開的傘,下面則似一個巨大的鍋,鍋中有水,水在沸騰,水中還常常會冒出火苗來,將整個山洞照得一片通紅。 在水池的四周,生有許多傘狀的蕈類植物,色澤火紅,香氣四溢。 再往上看,洞壁上也生有無數潔白如雪,晶瑩剔透,狀若香菇的白菇。 悟非慢條斯理地說道,“那紅色的蕈叫‘火龍蕈’,白色的菇叫‘雲石菇’,不單可以充饑解渴,還可益壽延年,練武的人服後最少可以增加一二十年的功力。你們昏迷中服用的就是這些可遇而不可求的稀世珍品。” 大笨牛添一下舌頭,覺得口內尚有餘香,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衝過去將“火龍蕈”、“雲石菇”摘下來就往嘴里塞。吃來津津有味,令人垂涎三尺,皮蛋忍不住問道:“大笨牛,好不好吃?” 大笨牛嘴裡有東西,吐字不清地道:“好吃是好吃,嫌清淡一些,沒有肉味。” 阿郎罵道:“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還想吃肉,我看你是昏頭啦!” 悟非老和尚道:“大家都吃點吧,吃飽肚子我們馬上開始練大悲掌。” 小仙、多多、皮蛋、大笨牛都不客氣,採了“火龍蕈”“雲石菇”猛吃猛吞,又給苦命的長辮姑娘來了不少帶回去果腹。 風雲色變! 天地同悲! 佛光普照! 這就是大悲掌的三絕招,就在原來的那個山洞裡,悟非老和尚先講口訣,再範架式,三次慢動作,三次快動作,奇絕奧妙之處,一再詳加詮釋,直至大家完全心領神會為止。 接下來,便是由四大金剛自行演練,老和尚從旁指點。 三天,苦練了三天,阿郎便練得滾瓜爛熟,可以運用自如。 第四天,武功底子不錯的多多,亦可登堂入室,可以應敵出招了。 第五天,對武學純粹是門外漢的皮蛋、大笨牛也學會了,加上“火龍蕈”、“雲石菇” 的功力,一掌劈出,竟能沙飛石走,虎虎生威。 老和尚看在眼裡,樂在心裡,將大家召集在一起,道:“白吃教的四大金剛果然名不虛傳,大悲三絕招練得又快又好,現在就可以出去對付悟悲那個叛徒了。切記,你們已非少林預備和尚,應既恢復本來的身份,奪下龍頭禪杖,便是掌門人,可以號令少林寺的三千和尚。” 大笨牛大喜道:“好棒啊,又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啦!” 皮蛋啐道:“別高興得太早,出去出不去還不知道哩,至少還得挖兩三天的土。” 阿郎道:“挖土太苦啦,咱們到柵門那邊瞧瞧去,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說著,四人毫不遲疑,來至柵門邊。四人定晴向裡望去,眼前荒草沒膝,原來是一個山溝。 柵門系以鐵條製成,粗逾手臂,張小仙雙掌齊出,猛劈一掌,竟然紋絲未動。 四個人合力再一撞,仍然未能動得分毫。 大笨牛火了,罵道,“媽的,空有一身本事,出不去一點狗屁用都沒有。” 話方出口,阿郎一眼望見,那個曾在暗中窺視,天天來送飯的黃衣和尚又來了,心念一動,計謀立生,命大家暴退三丈,手拉著手,開始唱歌跳舞。 唱得很帶勁,跳得也很賣力,卻把送飯的黃衣和尚給看傻了,將齋飯從柵門下面塞進去,扯開嗓門吼叫道:“餵,你們是從哪裡進來的?” 張小仙停下來,緩步向前道:“後面,後面有個大洞。” “到這裡來做什麼?” “玩唄!” “你們三個是和尚?” “胡說,我們都有女朋友。” “不是和尚為何穿袈裟?” “好奇,好玩,偷來的。” “可曾看見一個長髮披肩的老怪物?” “沒有,這裡根本就沒有人。” “怪事,悟非師伯他……” 一語末畢,異事陡生,阿郎利用說話的時間緩步前進,驀然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探手出仍,點了黃衣和尚的“癡呆穴”。 “癡呆穴”被製,黃衣和尚完全喪失了抵抗的意志,只有俯首聽命的份兒,衝著四大金剛傻笑不已。 阿郎道,“你跟悟悲那個花和尚是什麼關係?” 黃衣和尚道:“嘻嘻,是他的弟子。” “你身上有沒有開門的鑰匙?” “有,嘿嘿,有。” “把門開開!” “是,呵呵。” 那個黃衣僧取出鑰匙,立刻將大門打開。 “說,那個花和尚現在何處?” “在達摩精舍。” “去告訴他,白吃教的四大金剛要取他吃飯的傢伙,叫他侯著,別溜!” “呱呱,是!”黃衣僧學著青蛙叫,連連應著。 “復習一遍。” “嘎嘎,白吃教的四大金剛,哇哇,要取他吃飯的傢伙,哈哈,叫他侯著,叭叭,別溜。” “好啦,滾!” “……” “餵餵,叫你滾,就是這樣,趴在地上,屁股翹起來,像狗一樣。” 黃衣和尚立刻趴在地上,像狗一樣爬著離開了。 告別悟非老和尚,領著長辯姑娘,四大金剛直撲少林寺而去。 重新出現在達摩精舍時,四個人已不再是少林寺的三個預備和尚與多多公主的身份,而是白吃教的四大金剛。 四人的白吃裝顯得格外乍眼,氣勢洶洶,殺氣騰騰。 黃衣和尚的話顯然是傳到了,悟悲掌門已有了萬全的準備。十二名悟字輩的紅衣和尚分站兩側,一群黃衣和尚,擺好了應敵的架勢。 白吃教主張小仙開口道:“悟悲,你這個法號說起來就不順口,好像是烏龜,你的死期到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幹嘛找這麼多和尚來墊棺材!” 悟悲是何等人物,豈容他如此張狂,龍頭禪杖在地上一頓,道:“白吃教這三個小惡棍,詭稱出家,以酒肉辱我佛門弟子,復於數日前大鬧達摩精舍,無疑未將本寺放在眼裡,上,給老衲拿下!” 少林掌門令出如山,誰敢不聽,十二名悟字輩的高僧一齊縱出。 “站住!” 阿郎吼聲如雷,眾僧皆怔住,小仙大義凜然地道:“你們通通是傻瓜、白痴,你們還有一位大師兄悟非,是不是,他才是正牌的掌門人,‘烏龜’是個冒牌貨。” “烏龜,大逆不道,篡改遺書,易‘非’為‘悲’,喝酒吃肉不算,還在地窖裡金屋藏嬌玩女人,是個花和尚,是一條齷齷的狗。” 眾僧聞言如五雷轟頂,全都呆住了。 大笨牛尖聲大叫道:“烏龜倒行逆施,人面獸心,喝酒吃肉玩女人不算,還將你們的大師兄關起來,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誰要是聽烏龜的話,誰就是一頭豬,一條狗。” 大笨牛言詞粗野,悟淨老和尚實在難以入耳,寒臉說道,“小施主說話請留口德,出家人六根清淨,這喝酒吃肉玩女人的話可不能亂說,要有真憑實據才行。” 皮蛋伸手一指長辮姑娘,怒不可遏地道:“這位姑娘就是劫後餘生的一個活證人,佛堂地窖內還有更多女人的白骨,不信你們自己去看。” 長辮姑娘未語淚先流,道:“他們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悟悲老魔色膽包天,喪盡天良,被他糟蹋的良家婦女少說也有一二十人。”說著又抽泣起來。 悟悲眼看陰謀敗露,聲色俱厲地道:“胡言,胡言,簡直是一派胡言,老衲乃是一代宗師的身份,豈會做那傷天害理的醜事,再說悟非師兄失蹤已久,據聞早已圓寂異地,埋骨他鄉。你們還等什麼,還不快上去,替本掌門拿下這五個狂徒!” 悟悲身為掌門,令出如山,悟淨等人誰敢不聽,一齊跨步而上,準備出手,氣氛登時緊張起來,隨時都有可能爆發一場大混戰。 大敵當前,張小仙俱意全無,威風八面地道:“不要動,大家都不要動,不信老烏龜喝酒吃肉玩女人,你們可以到地窖裡去看,不信你們的大師兄尚健在人間,你們可以等,悟非老和尚很快就會到……” “住口!” 悟悲像是中了邪,一搶手中龍頭禪杖,杖掃掌劈,猛攻張小仙。 他做誠心虛,生怕四大金剛揭穿他的醜事惡行,決心殺人滅口,所以一出手就全力施展渾身的解數,毫不留情,招招不離小仙的大穴,逼得小仙手忙腳亂,不得不疾展迷蹤步,閃身退讓。 “看打!” 小仙真不簡單,以退為進,得空揚掌,打出三把飛刀,一支霸王釘。 趁悟悲閃躲的當兒,小仙“風雲色變”、“天地同悲”、“佛光普照”,大悲掌三絕招脫手而出。 想那大悲掌威震寰宇,舉世無雙,悟悲如何能消受得了,但見漫天的掌影,劈頭蓋面而來,呼嘯的掌風,排空而到,悟悲驚惶失色,手腳無措,被震得連連後退。 “是大悲掌!” “是大悲掌三絕招!” “你……你如何懂得本寺的不傳絕技?” 悟淨、悟潔、悟悲幾乎是同時發話,一臉的駭然之色。 白吃教主張小仙據實說道:“是得自悟非老和尚親自傳授,這也是證明老烏龜是個冒牌貨的有力證據,悟非禪師才是……” 以下的話被悟悲巨大的吼聲淹沒:“上,你們膽敢不聽本掌門的號令?殺!一概格殺勿論!” 舍強攻弱,悟悲撲向多多、皮蛋、大笨牛,悟淨、悟潔等十二高僧寺規難違,也一擁而上,出手圍攻。 初生之犢不畏虎,大笨牛平添二十年功力,又學得大悲掌、迷蹤步亦稍具基礎,已非昔日所比,睹狀傲然言道:“哼,休得逞凶,我吹牛大王今天非要活捉你這只老烏龜不可!” 說著,不顧身後的少林高僧,捨命向悟悲攻去。 多多,皮蛋,亦不甘後人,聯手合擊。 悟悲在中間,被四大金剛圍住,四大金剛又被十二高僧圍住,但見杖影如山,掌風颯颯,十七個人鬥得天昏地暗。 最緊張的是長辮始娘,只嚇得面如白紙,渾身打顫。 那個送飯的黃衣和尚則癡呆如故,傻笑不止。 突然,袂聲如風,悟非老和尚陡然出現在達摩精舍。 悟非老和尚的出現,使悟悲如五雷擊頂,立即手忙腳亂起來。悟淨、悟潔等十二高僧神色也為之一懍,陡然停下手來。 四大金剛一見,立如脫韁野馬,“殺!”四個人同聲一吼,從四面撲殺上去。 悟非的出現,悟悲自知大勢已去,逃生活命之心陡生,猛可虛晃一杖,旋飛而起,企圖掠空逃走。 “老烏龜,你插翅難逃!” 喝聲中,阿郎騰空攔截,多多、皮蛋、大笨牛的動作也不慢,同展大悲三絕招,仿佛布下一道天羅地網。 啪!多多首傳捷報,打了悟悲一個耳光子。 通!悟悲光禿禿的頭顱,被大笨牛用力踢了一腳。 砰!小仙掌力猛銳,一掌打中悟悲的胸膛。 嘶啦!悟悲的大紅袈裟,被皮蛋撕下一大塊。 大悲掌果然威猛絕倫,打得悟悲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一屁股栽坐在地上。 飄身落地,大笨牛咬著牙齒罵道:“花和尚,老烏龜,害得我們七八天沒吃到人間煙火,我要咬下你的耳朵來吃!” 百足之蟲,死而不殭,大笨牛言猶未盡時,悟悲已挺身而起,高舉起龍頭禪杖傳令道,“悟淨、悟潔等十二師弟聽令,本掌門命令爾等立即將這四個惡棍斃在當場,違者以門規論……” 處字未出,變故已生,張小仙突然出手,以“捆仙索”纏住了龍頭,多多亦以“捆仙索”絞住了杖尾。 “放!” 二人同聲一喝,用力猛拉。 “鬆手!”皮蛋衝上去咬住了悟悲的右臂。 大笨牛更狠,猛然出手,一把撕下了悟悲的一只耳朵。 少林門規森嚴,悟淨等十二高僧,至此雖已明知悟悲乃欺師滅祖的叛徒,但龍頭禪杖乃掌門信物,必須絕對服從,悟悲一聲令下,十二高僧又己發招攻來。 就在這個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四大金剛前後夾擊,已將悟悲打倒在地,張小仙終於將龍頭禪杖奪在手中。 龍頭禪杖在誰的手裡,表示誰就是掌門人,這是少林寺的規矩,其重要性如同官府的關防印信。 龍頭禪杖一旦易手,也就等於掌門人又換了新人,全寺弟子皆必須大禮參拜新上任的掌門人。 果不其然,悟淨、悟潔等十二高僧,所有的黃衣和尚及悟非等人,皆一齊拜倒在地,齊聲高呼:“掌門人在上,受弟子三拜,願我佛慈悲,福壽無疆!” 張小仙樂得笑口大開,暈陶陶,樂悠悠,如醉如癡,半晌才夢囈般地道:“他們剛才說什麼?我好像沒有聽清楚。” 多多道:“拼死拼活的才弄到一個掌門人來幹,沒聽清楚叫他們再說一遍。” 阿郎亦有此同感,嬉笑自若地道:“你們聽到沒有?再說一遍,大聲點。” 眾僧齊聲一諾,聲若洪鐘般朗呼道,“掌門人在上,請受弟子三拜,願我佛慈悲,福壽無疆。” 大笨牛還是不滿意,問悟非老和尚,“你們少林寺掌門人的交接大典,就這麼簡單乏味,一點不過癮,也不夠隆重。” 悟非老和尚一怔道:“按照本寺傳統,應全寺膜拜,焚香誦經,擊豉鳴鐘!” 皮蛋意氣風發地道:“那就照傳統來,別偷工減料,打馬虎眼。” “是!” 悟非一點也不敢怠慢,給悟淨、悟潔使一個眼色,二僧隨即匆匆離去,當他們再度返轉時,少林寺已鐘鼓齊嗚,梵唱之聲不絕。 佛堂內亦由一心一德等四個小沙彌,點燃香燭,敲著木魚,誦起經文來。 擊鼓二十一通! 鳴鐘二十一響! 全寺僧眾頂禮膜拜。 白吃教主張小仙這才心滿意足地哈哈大笑道:“夠啦,夠啦,想不到當少林寺的掌門人如此風光,難怪老烏龜會處心積慮地去爭去奪。” 千面女郎多多,馬屁大王皮蛋,吹牛大王大笨牛,擺姿態,拿架式,感同身受,亦覺榮耀。 過足了癮,阿郎心願已足,將龍頭禪杖交給悟非老和尚,肅穆鄭重地道:“本掌門現在宣布辭職,讓位與你,願好自為之!” 這等於又換了掌門人,少林弟子又要大禮膜拜,卻被悟非阻止了,道:“白吃教張教主,多多副教主,皮蛋總護法,大笨牛堂主,仗義相助,不畏險阻,擒伏叛逆,惠我良多,老衲僅以掌門人的身份,敦請張教主任本寺的榮譽掌門人,聘多多副教主等三人為永久榮譽長老。” 話一說完,達摩精舍內立即響起一陣如雷的掌聲,表示歡迎。 悟非心願已了,又將龍頭禪杖交給悟淨大師,義正詞嚴地道:“老衲擅將大悲掌傳授他人,違反了祖師的遺規,已不能夠再做本寺的掌門人了,著由悟淨師弟接掌門戶,以正綱紀,稍待師兄自當將大悲掌傾囊相授,然後老衲便決心閉關,參禪大乘佛法。” 悟淨堅辭不受,二僧禮讓不休,張小仙咳了一聲,道:“兩位且慢客氣,本教主想就此告辭,臨別之前,還有個小小的要求,不知兩位新舊掌門人意下如何?” 悟非、悟淨互望一眼,同聲說道:“榮譽掌門人言重了,日後凡我少林弟子,咨無巨細,全憑張教主的差過就是。” 阿郎微微一笑,道:“客氣,客氣,另有一段公案,本教主想藉老烏龜一查!” 悟非未加思考,便道:“張教主有話只管問。” 阿郎道:“事關機密,不便在此訊問,本教主想帶他走。” 悟非和師弟悟淨交換一下意見,由悟淨說道:“悟悲欺師叛道,罪當佛前焚身,已非我少林弟子,可任憑教主處置。” 張小仙一拱手,道聲“謝了”,霍地飛起一指,點了悟悲的“癡呆穴”。 一代宗師,一方霸主,曾經叱吒風雲的少林掌門人悟悲,登時變成了傻蛋呆爪。 阿郎道:“老烏龜,登封縣你知道吧?” 悟悲像鴨子似地叫道:“呷呷,知道。” “百香樓呢?” “嘻嘻,曉得。” “好,本教主羞於與你同行,你在百香樓等著。” “嘿嘿,一定。” “你最好不要打逃走的主意,不然你會死得更慘。” “呵呵,不敢。” “你可以爬著走了。” “哈哈,是是。” 悟悲意志全失,乖順如羊,每一句話都說兩個字,當真照著阿郎的命令,四肢並用,爬著走了。 長辮姑娘被他毀掉一世的清白,懷恨極深,上去狠狠地揍了悟悲一頓,方始歇手放走了他。 阿郎特別交代悟非、悟淨二僧,必須給長辮姑娘一點補償,並應設法找到地窖內女屍的親人,早日入土為安。 諸事妥當,立與多多、皮蛋、大笨牛,在眾高僧的一再盛情挽留下揮手告別,離開少林寺。 先至小翠家稍作停留,將阿巴達支付的一萬兩銀稟,請小翠的爹專程送往七裡坡,作為白吃教總壇的建築基金,然後四大金剛才結伴步下山去。 少室峰下。 通往登封縣城的一條山路旁。 靠山邊的地方,有一家茶坊,系由一對老夫婦所經營。 這日午時過後,生意甚是清淡,只有兩名樵夫在飲茶談心,老夫婦倆則在聚精會神清洗茶具。 忽見從山路之上急匆匆奔來四個人,為首之人瘦小精幹,滿面紅光,天生一對懾人的鷹眼,正是神偷丁炎山。 黑巾包頭,遮住“我是小偷”四字的乃是丁火山,另外還有兩名手下緊隨在後。 賣茶的老丈眼見有客人上門,連忙笑臉相迎道:“來坐,請問四位客官是要喝龍井?香片?烏龍?還是鐵觀音?” 神偷丁炎山臉色陰沉沉的,冷聲說道:“不喝茶,老夫是想藉你的茶棚一用。” 老丈聞言愕然一楞,道:“藉茶棚?做什麼?” 丁炎山冷眼掃視一下老夫婦倆破舊的衣裳,道:“這個你別管,老夫還想借用一下你們的衣服。” 老丈自然不答應,當場斷然拒絕,不禁激怒了一旁的丁火山,道:“爹,別跟他們磨牙,放倒不就算了。” 這小子好狠好辣,餘音尚未落地,拿起兩個大茶碗來,照准老夫婦倆的腦袋砸去,只聽砰砰兩聲,老兩口腦漿迸裂,哼了兩聲,便趴在地上不動了。 “剝!” “是!” 丁炎山一聲令下,兩名手下應聲而出,何消眨眼工夫,老夫婦倆的外衣便被剝了下來。 接著將老兩口拖進屋內,父子二人換好衣服,再經過一番化妝後,便坐在茶坊裡充了店主人。兩名樵夫早已嚇跑,手下二人則名正言順地當上了雜僮。 約摸過了半個多時辰,四大金剛嘻嘻哈哈地從山上走了下來。 只聽皮蛋說道:“前面有個茶棚,咱們去喝杯茶吧?” 大笨牛道:“喝茶多沒味道,是酒就好了。” 多多道:“先喝口茶解解渴,進城再喝酒。” 阿郎頷首稱善,四人邊走邊說,進了茶棚。 神偷丁炎山沙啞著嗓子,趨前學賣茶老丈的口吻道:“四位貴客請坐,請問是要喝龍井?香片?烏龍?還是鐵觀音?” 張小仙沒有忘記自己的教主身份,落座之後才慢吞吞地說道:“挑最貴最香的上品茶就是,最好是金茶銀茶!” 大笨牛補充道:“最好是有酒味的茶。” 神偷丁炎山笑容可掬地道:“沒有銀茶金茶,帶酒味的茶倒是有,請稍候。” 水是滾開的,茶葉是現成的,丁炎山退回爐旁,父子倆小心衝沏。 少林寺的那一幕,大笨牛仍念念不忘,道:“奶奶的,當少林寺的掌門人真過癮,鳴鐘二十一響,擊鼓二十一通,焚香誦經,全寺膜拜,多威風,多派頭,老大,要是我大笨牛,絕不辭職,就幹上了。” 多多嬌笑道:“大笨牛,你不要忘記,當和尚是不能喝酒吃肉的,你受得了嗎?” 大笨牛道:“我不喝酒吃肉,可以吃素雞,喝酉水呀,高高在上,誰也管不了。” 皮蛋笑道:“你呀,別異想天開了,一旦喝醉酒,被人將龍頭神杖奪去,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張小仙一本正經地道:“男兒志在四方,白吃教要南徵北討打天下,豈可困在一個小小的少林寺。” 多多道:“是呀,你們要當了和尚,我這個副教主孤掌難鳴,白吃教不散夥才怪!” 語方出口,神偷丁炎山已提著一個大茶壺,端著四個茶碗走過來,還親自倒了四碗茶。 多多正渴著,端起來喝一口,道:“呸!這茶怎麼這個味?” 神偷丁炎山指一指大笨牛,賠著笑臉道:“有酒香味,對不對?是這位爺挑選的特級香茶。” 大笨牛喝了一大口,舔一舔嘴唇,眉飛色舞地道:“嗯,還不錯,是有一點點的酒味。” 他哪裡知道,這茶丁炎山早已下了毒,又添了些白乾酒,故而有酒香之味,反面覺不出毒藥的味道來了。 正好對上了大笨牛的冑口,一碗接一碗的狂喝猛灌,阿郎、皮蛋亦開懷暢飲,只有多多覺得怪,喝了半碗便喝不下去了,將半碗茶傾潑在地上。 怪事!地上冒起一股青煙,黃土地立刻黑了一大塊。 有毒!多多、皮蛋、大笨牛俱皆臉色大變,傻了眼。 倒是阿郎機靈,見丁炎山父子正在爐邊竊竊私語,兩名手下均在三丈開外,命三人噤聲,小聲交代道:“毫無疑問,咱們上了賊船,喝了毒茶,要沉住氣,千萬不能慌張,假裝繼續喝茶。” 皮蛋落下一張苦瓜臉,道,“人都快要死了,還要沉著,我恐怕辦不到。” 小仙臉一沉,道:“辦不到也要辦,想活命就沉住氣。” 大笨牛的臉色更難看:“慘啦,慘啦,這一下,我是死定啦,媽的,在少林寺十來天沒喝‘酉水’在這卻喝了毒水。” 阿郎怒聲道:“大笨牛,你小聲點,驚動了他們死得更快,你喝得最多,快說有沒有感覺不對勁。” 大笨牛摸摸肚子,清清喉嚨,哭喪著臉道:“喉嚨辣辣的,肚子熱熱的,我看我一定會第一個完蛋。” 張小仙道:“你這話等於沒說,喝了熱茶,肚子當然熱熱的,裡面有酒,喉嚨辣也是正常現象,我是問你肚子是不是絞痛?” 大笨牛道:“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頭感覺暈不暈?” “一樣,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不管有沒有,現在就給我假裝中毒倒下去。” “幹嘛中毒也要假裝?” “笨啊,咱們不暈倒,他們就不會採取行動,也查不出他們的底細來。” “依我看,這幾個傢伙十有八九是老烏龜安排的。” “不管是誰,臨死之前,咱們也要拉幾個墊棺材的。” “好,那我就先‘死’啦。” 說著,大笨牛脖子一歪,頭一垂,當真趴了下來。 緊接著、多多、皮蛋、阿郎也相繼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神偷父子二人脫去外衣,又恢復了本來面目,丁火山第一個衝過來,撫弄著多多的秀髮道:“爹,錢家的這個二丫頭我要了,別殺她。” 神偷丁炎山卻不同意,道:“胡說,如果張小仙肯認祖歸宗,承認我這個爹,他就是你的親弟弟,多多有可能就是你的弟媳婦,不許亂來!” 這真是大梁不正二梁歪,丁火山油嘴滑舌地道:“爹,你最好不要想得太美,當年你們四個人瞎胡搞,天曉得這個雜種的親爹是誰,何況他也沒有承認是秋水寒的兒子呀。” 神偷丁炎山信心十足地道:“為父已調查得清清楚楚,錯不了,他的確是秋水寒的兒子。” 丁火山不以為然,道:“可是,孩兒被他刺字在前,爹又被他閹割在後,這口氣如何能咽得下?” 神偷丁炎山有他自己的打算,道:“能夠收白吃教主、少林寺的榮譽掌門人做兒子,足以彌補一切。” “果真如此,爹準備給他取什麼名字?” “就叫丁焱山好了。” “什麼?孩兒比你少一把火,他反而比你多一把火?” “他的本事本來就比咱們父子大得多,當然應該多一把火。” “爹,假如這小子不認你又當如何?” “殺!為父的絕不允許那三個老色鬼撿了便宜去。” “那就將他們弄醒吧?” “且慢,這幾個小子棘手得很,先把他們綁起來再說。” “對,綁起來好辦事,孩兒想先在大笨牛的臉上刺幾個字,左‘烏龜’,右‘王八’,讓這個兔崽子也嘗一嘗見不得人的滋味。我這就去找繩子。” 大笨牛聞言大驚,暗道:“慘啦,慘啦,王八烏龜剌上臉,我這一輩子就完啦,再也別想討老婆了。” 他偷偷睜開一只眼,見神偷丁炎山及兩名手下就圍在四周,丁火山則到屋裡找繩子去了,而阿郎、多多、皮蛋仍在裝昏,趴在桌子上一動也不敢動。 忽聽一名手下沉聲說道:“這四個雜種睡得很沉,好像毫無痛苦感覺,會不會是使詐? 或者毒藥有問題?” 神偷丁炎山道:“這是‘子午絕命散’,子時中毒,即刻發作,午時一到,便一命嗚呼,一點痛苦也沒有,他們此刻正在鬼門關徘徊。除非及時服下解藥,否則絕對活不成。” 張小仙聽在耳中,不免心裡打鼓,暗自運氣一周,並沒有任何異樣的感受,心說:“怪哉,快要死的人了,怎麼半點感應全無,難道……” 一念未了,突聞一個女子的聲音接口說道:“丁炎山,他們是在鬼門關前徘徊,你這個老小子則已經上了生死簿,進了鬼門關。” 話落人現,先是十二名銀劍使者,接見四名金劍使者,最後天魔轎也抬了過來,停在丁炎山的面前。 神偷丁炎山先是一驚,但很快便鎮定下來,抱拳為禮道:“呵,原來是天魔女,可是旅途口渴,也想來喝一碗茶?” 天魔女緩緩步出天魔轎,兩道冷電似的眸光逼視著丁炎山,語冷如冰地道:“本宮主不喝茶,是來收帳的。” 丁炎山一楞,道:“收帳?收什麼帳?” “收洛陽古宅的那一筆風流帳。” “老夫聽不懂芳駕在說什麼。” “你敢說那一場骯髒的賭局沒有你?” “本來就沒有。” “那你憑什麼要認阿郎做兒子?” “他是丁某曾經玩過的一個女人生的。” “是誰?” “老夫已不記得她的姓名了。” “是秋水寒,你不敢說,對不對?” “這……” “別這個那個,我告訴你,阿郎是秋水寒的兒子,你想認他,就足以證明你是那四個色魔、惡棍當中的一個。” “是又怎麼樣?” “本宮主要取你項上人頭。” “天魔女,你憑什麼多管閒事?” “憑我是秋水寒的閨中好友。” “只怕你沒有這個本事。” “本宮主有沒有這個本事,立刻便見分嘵。” “天魔女,你……” “給我拿下!” “是,宮主!” 天魔女不再多言,四名金劍使者,十二名銀劍使者應聲而出,十六支寶劍交織成一道攝人魂魄的網,分別從四面八方罩向神偷丁炎山等三人。 “天魔女,你少發潑使辣,陪老子上床睡覺還差不多。” 一名手下命在旦夕確裡還不干不淨。逞強的結果死得更快,長劍才拔出來一半不到,便被玉羅剎冷霜霜斬斷手腕。 禍不單行,鬼見愁徐雪梅已接踵而至,慘叫聲中,被一劍穿心而亡。 另一名手下也好不到哪裡去,拔刀欲戰,事與願違,自己不曾遞出一招半式,卻連挨了三劍,當場倒在血泊中,嗚呼哀哉了。 神偷丁炎山算是最幸運的一個,被生擒活捉。 奇怪,他立在原地,宛如泥塑木雕,根本不曾有反抗的意圖。 玉羅溝冷霜霜道:“宮主,這個老色鬼好像中邪了,怎麼……” 話未完,白吃教主張小仙徵地一躍而起,接口說道:“冷爽爽,你搞錯了,不是中邪,是被我抽冷子點了他的麻穴。” 阿郎有給人改名字的習慣,冷霜霜在他的口中變成了冷爽爽。 多多、皮蛋、大笨牛也相繼站起身來。 皮蛋揉一揉雙眼,咬一咬嘴唇,道:“我們沒有死?” 多多道:“當然沒有死,死了怎麼會站在這兒?” 天魔女怔怔地望著四人,道:“你們明明服下了丁炎山的‘子午絕命散’,怎會沒事?” 大笨牛上前一把抓住了丁炎山的鬍子,厲聲喝問道:“老猴,說,我們是不是服下了你的‘子午絕命散’?” 神偷丁炎山牙關緊咬,一言不發。 皮蛋道:“拔掉他的鬍子!” 大笨牛道:“這是個好主意!” 腕上使力,猛一扯,一把六七寸長的鬍子連皮帶肉被拔下來,丁炎山的下巴登時禿了一片,血流如注。 皮蛋恨他下毒害人,手下也毫不留情,抓住丁炎山的一只耳朵,道:“老家夥,你再不開口放屁,休怪白吃教要醃你的耳朵吃。” 神偷丁炎山終於開口了,道:“沒錯,你們是服下了‘子午絕命散’。” 多多奇道:“那我們怎麼會全無感覺?” 丁炎山吐字如刀:“不是不死,時辰未到!” 張小仙使一個眼色,皮蛋硬生生地將丁炎山的一只耳朵撕下來,再追問一句:“有沒有?” 撕耳之痛,痛徹心脾,丁炎山齜牙咧嘴地道:“兒呀,你好狠毒的心腸,想要解藥不難,但你必須要將為父麻穴先解開才行。” 一句“兒呀”,惹惱了張小仙,手起掌落,給了丁炎山兩個嘴巴子,打落了三顆牙,破口大罵道:“呸!你混蛋加王八蛋,誰是你兒子,我還是你爹呢。”天魔女慈祥可親地道: “孩子,別跟他嘔氣,搜搜他的身上!” 大笨牛動作好快,探手入懷,一陣摸索,果然在丁炎山的懷裡搜出一個羊脂小瓶來,瓶內裝著十幾顆碧綠色的小藥丸。 天魔女無限關懷地道:“快,你們趕快把解藥服下去,遲了恐怕效果就會打折扣了。” 大笨牛打開瓶塞,多多、皮蛋都圍過來,準備服解藥,張小仙忽然伸手阻止道:“慢著!” “老大”,大笨牛困惑不解地道:“你想謀害我們啦?” 阿郎正經八百地道:“我認為我們根本沒有中毒。” 天魔女疑雲滿面地道:“這怎麼可能,毒是老偷兒親手所下,茶你們都喝了……” 張小仙頭頭是道地道:“這當然是有原因的,我懷疑在少林寺服用的火龍蕈、雲石菇有解毒的作用,不然我們不可能如此幸運。” 天魔女關切地說:“但願如此,且先將解藥收起來,以防不測。” 阿郎習慣性地用有手食指擦一下鼻子,道:“秋阿姨,這個老小子就是當年強暴秋水寒的四人之一,本教主鞠躬下台,該秋阿姨走馬上任動刀子了。” 天魔宮主臉色沉重地道:“阿郎,你不反對阿姨殺掉這個色狼?” 張小仙不假思索地道:“萬惡淫為首,殺無赦!” “阿姨在想,如果丁炎山當真是你親爹,你不會恨我吧?” “這是不可能的事,殺!殺!” “阿姨是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殺!殺!殺!” 一提到阿郎可能有一個骯髒的身世,他就氣衝鬥牛,殺氣沖天,一連吼了三聲殺。 天魔女聞言心下稍稍一寬,道:“孩子,有你這一句話阿姨就放心了。” 天魔女前進三步,往丁炎山的面前一站,立又換上一副凶神惡煞般的面孔,咬牙切齒地道:“丁炎山,你惡貫滿盈,罪與天齊,今天非死不可,想要痛快,就實話實說,否則,本宮主將會以最殘酷的手段對付你。” 丁炎山耳斷須落,面如死灰,一句話也不說。 天魔女的聲音冷得像寨冬裡的冰,“本宮主的問題很筒單,只有一句話,另外那三個色魔是誰?” 神偷丁炎山不答反問道:“老夫正要請教,你又是誰,為何要替秋水寒出頭露面?” 話至此處,凝目而視,陡然發現好生眼熟,不禁脫口驚呼道:“你……你……你原來就是秋水寒本人!” 天魔女遲疑一下,用力地道:“你沒有看走眼,今日的天魔宮主,就是當年的秋水寒!” 此話一出,多多、皮蛋、大笨牛俱皆目瞪口呆。 阿郎的反應更強烈,心頭仿若驟遭雷擊,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假如,事實正如他們所言。 那麼,秋水寒豈不是他生身的親娘! 神偷丁炎山也有可能是他生身的親爹! 阿郎腦子裡一片渾沌。 仇焰! 恨火! 憤概! 羞怒! 說不出是什麼東西充斥著他整個的心田! 無疑,這是一幕人間悲劇。 而這悲劇,剛剛才開始,並非已經結束。 只聽神偷丁炎山陰陽怪氣地道:“水寒,木已成舟,米已成飯,孩子都這麼大了,你又何必再耿耿於懷,老夫妻室早亡,正可全家大團圓……” “住口!” “住口!” 兩聲怒吼,兩條人影,張小仙一巴掌又打落丁炎山的四顆牙,天魔女秋水寒更厲害,命人將神偷的上衣撕破,取過一把劍來,在他的胸前劃了一個十字。 秋水寒下令道:“去拿一把鹽來!” 阿郎道:“我去找!” 衝進茶柑屋內,丁火山早已逃之夭夭,無意中發現了剛剛甦醒過來的賣茶的老夫婦,他討了一碗鹽,返回原地,立刻在丁炎山的胸前撒了一把。 大笨牛也上來插了一腳,搓一搓,揉一揉,惡狠狠地道:“老猴,滋味不錯吧,看你下一次還敢不敢毒害人了!” 天魔女秋水寒道:“說,另外三個無恥惡棍是誰?” 胸前的肉被劃開,又撒上鹽,又經大笨牛一陣搓揉,其痛楚非筆墨所能形容,只見豆大的汗珠順著丁炎山的雙頰滾滾流下,被打斷了牙的嘴,滿口是血,狼狽已極,可就是不肯開口說話。 天魔女怒極而吼道:“給我卸下他的一條胳膊來!” 玉羅剎冷霜霜挺身而出,金光暴閃,血如噴泉,但聞“ 察”一聲,骨碎肉裂,一條左臂已應聲而落,痛得丁炎山當場暈了過去。 “潑水!” 徐雪梅提來一捅水,當頭澆下,丁炎山很快便醒過來,秋水寒恨聲說道:“你到底說不說?” 由於失血過多,丁炎山的頭腦已不甚清楚,有氣無力地道:“人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我曾三度春風,你秋水寒竟薄情至此,除非答應老夫一個條件,不然就休想得知那三個老鬼的名和姓。” 秋水寒勃然大怒道:“你死到臨頭,沒有資格談條件。” “老夫只要求你留一條活命!” “作夢,只有快死慢死,沒有活命可留!” “那丁某便無話可說,但求一死!” “好,本宮主成全你,叫你一劍一劍慢慢地死!” 說是一劍一劍慢慢死,實則秋水寒盛怒之下,速度極快,先砍下他的一條右臂,又斬斷他的兩支腳,接著劍出如梭,剎那間便是數十個來回,神偷丁炎山的胸前觸目皆是血窟窿,像是一個大馬蜂窩。 人也早已魂歸離恨天,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而天魔宮主秋水寒,與白吃教主張小仙,也由於情緒過於激動,未及多言,便分道而去了…… |
第 八 章a
登封縣坡。 北門外的一道雪白粉壁前坐著一人,只見他身穿一襲長衫,頭髮長約七八寸,全部覆蓋在臉上,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長相。 他的臉龐遍是油垢,全身散發著濃濃的酒氣和汗臭味。左手拿著一桶紅色的抽漆,有手拿著一把刷子,正在粉壁上寫字。 說得更具體一點,應該說他是正在題詩。 明知多情空餘恨 驅舟偏自恨海行 猶憶昨夜飄香夢 今朝恐作他人婦 詩意淒慘悲涼,但筆力蒼勁有力,再配合上此人的落魄模樣,更加顯現出是一位失意的讀書人。 落魄讀書人朗讀一遍,方待轉身離去,白吃教的四大金剛正巧從他身旁經過,情不自禁地停下來。 皮蛋首先說道:“雪白的粉壁,幹嘛亂塗鴉?” 大笨牛道:“這是一首歪詩,官府看到定會罰他銀子。” 多多道:“這首打油詩倒寫得蠻好,他可能是在故意展露才華。” 阿郎與眾不同,趨前詢問道:“閣下題詩的目的究竟何在?” 落魄書生的答覆很簡單:“找人。” 張小仙呆了一下,道:“真新鮮呀,用題詩的辦法來找人?” “是的,用題詩來找人。” “找什麼人?” “我的意中人!” “她是誰?” “一位多情的女子。” “笨呵,一個大男人的意中人,當然是母的,還用得著說,本教主是請教她的芳名,想幫幫你的忙。” “說不得!說不得!” 大笨牛忽然插嘴道:“我明白啦,一定是姘上了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怕被她的家人打斷腿,所以不敢聲張。” 落魄書生怒目而視,未置一詞。 張小仙道:“你可知她現在何處?” “就是因為不知道,才四處鎮詩尋人。” “難道她沒有家?” “早已離家出走!” “難啊,難啊,你這一首詩,既未題名,亦未落款,他怎麼曉得你在找她?” “只要她看到這一首詩,一定知道是我在找她。” “有這麼玄?” “然也,然也!” 說到這裡,落魄書生便自放步離去。 張小仙伸手一攔,將多多、皮蛋、大笨牛介紹給他,並且自我吹噓道:“在下張小仙,又名阿郎,是白吃教的教主,也是少林寺的榮譽掌門人,看閣下瘋瘋癲癲的,頗合本教主的胃口,不知朋友如何稱呼?” 落魄書生略一沉吟,念念有詞地道:“曾經滄海難為水,落魄江湖失意人,你就叫我失意人吧。” 言畢,帶著六七分醉意,拖著沉重的步伐,踉蹌而去。 多多忽有所悟,道:“我想起來了,他就是鼎鼎大名的情癡。” 阿郎一怔道:“情癡?可知他是何方神聖?” 多多道:“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來歷,也無人曉得他的身世背景,十天有幾天醉,一個月有半個月瘋,成天到處遊蕩,在尋找他的意中人。” 大笨牛感動得直流眼淚,又用上了他的口頭禪:“好可憐啊,要是我的嬌嬌也這樣痴痴的尋我,我可能會脫離白吃教,去故鄉抱老婆。” 咚!阿郎給了他一個爆栗子,啐道:“抱你的頭,走,咱們找個叫花子去。” 皮蛋道:“找叫花子做什麼?” 小仙道:“這個情癡給我帶來了靈感,我也想要尋人。” 多多道:“你要找誰?” 阿郎道:“找另外三個強暴秋阿姨的色狼,以及奪去藏寶圖的魔頭。” 大笨牛道:“老大。我們不是一直在找嗎?” 張小仙道:“這樣找太累,想換個方法,讓他們主動地來找咱們。” 皮蛋道:“有這麼美的事?” 阿郎道:“當然有。” 大笨牛道:“我怎麼沒有想到。” 阿郎道:“你想到就可以當教主啦。” 多多道:“那咱們幹嘛還要去找要飯的?” 小仙道:“找他們拉皮條。” 皮蛋越聽越糊塗:“這種事也要人拉皮條,又不是誘拐良家婦女。” 阿郎故作神秘狀,不肯明言。 進得城來,不久便找到一個要飯的乞丐,阿郎開門見山地道:“朋友可是丐幫的人?” 乞丐洋洋得意地道:“普天之下的乞丐,沒有一個不歸丐幫管。” “你屬於哪個分舵?” “登封分舵。” “你們幫主八臂神猿司徒雷在哪裡?” “聽說正在來登封分舵巡視的途中。” “好,去告訴司徒幫主,叫他到百香樓,見我。” “請問這位小兄弟是……” “白吃教主張小仙。” “哦,原來是名震武林,赫赫有名的張教主,失敬,失敬!” 一聽到白吃教三字,乞丐馬上顯出一副虔敬恭謹的神情,多多道:“你在丐幫是什麼身份?” 乞丐躬身答道:“普通的乞食丐。” 多多道:“看你的年齡不過三十未幾,身份又低,司徒幫主不但是你的幫主,而且也是你的長輩,對不對?” 乞丐忙不迭地點頭,連應了兩聲:“對!對!” “司徒幫主既是你的長輩,那麼,老丐仙洪五爺就應該是你祖輩羅?” “是自然,五爺爺是本幫的太上幫主。” “如此,張教主,這三個字就不是你可以隨便叫的了。” “為什麼?” “因為白吃教主是你祖爺爺的拜弟。” “哦,那小的該叫……” “叔祖公。” “是,叔祖公!” 搖身一變,阿郎變成“公”字輩的人,甚覺新鮮有趣,聳聳雙肩,打趣道:“乖孫子,咱家沒聽清楚,再叫一遍吧。” 乞丐不敢怠慢,果然又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叔祖公。” 大笨牛聽得有點雙耳發癢,擺起架子道:“我是你叔祖公的朋友,怎麼也不開口問侯一聲,哼,不懂禮貌!” 乞丐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輕視叔祖公的朋友,當即肅容滿面地也叫了大笨牛一聲,“叔祖公!” “叔祖公?” 一不做,二不休,乞丐不待皮蛋開口討,亦主動叫出口。 輪到多多時,乞丐頗覺為難,畏畏縮縮地道:“不知道是該叫你叔祖婆呢?還是叔奶婆?” 多多挺直腰幹,裝作出一副大人模樣來:“算啦,算啦,祖婆奶婆都不好,都把人家給叫老啦,我這裡你就馬馬虎虎別叫啦。” 乞丐轉對張小仙道:“叔祖公,若是我們幫主沒來登封分舵怎麼辦?” 阿郎不客氣地斥責道:“傻蛋,你不會跑一趟鄭州總舵,也可以用飛鴿傳書,司徒賢姪一高興,說不定還會賞你一個大紅包哩。” 提到紅包,阿郎馬上想到,不能讓侄孫輩白叫叔祖公,當場掏出三十兩銀子來,當作見面禮,道:“拿去,三聲叔祖公,三十兩銀子,運氣也不錯啦,足夠你逍遙三天,去辦事吧!” 三聲叔祖公,三十兩銀子,運氣當然不錯,乞丐喜出望外,歡天喜地地如飛而去。 四大金剛則就近走進一家皮貨店,買了四張一尺見方的熟羊皮,命皮蛋、大笨牛綁在腳上。 大笨牛一臉疑惑地道:“老大,這是幹啥?折騰人?” 阿郎道:“笨啊,這是繪製藏寶圖的材料?要賣錢呀。” 皮蛋也不懂,道:“賣錢就賣錢,綁在腳上幹什麼?” 小仙罵道:“哼,你也不聰明,藏寶圖已十分陳舊,新羊皮能騙得了誰,你們給我聽清楚,越臟越臭的地方越好,最好專門去泡臭水溝,踩臭狗屎,還要注意隨時變換位置,免得新舊不平均。” 皮蛋道:“繪製藏寶圖,有兩份就夠了。一份賣雷天宇,一份賣阿巴達,用不到那麼多張。” 多多嬌笑道:“說你憨呆,你真憨呆,咱們要一物二賣,三賣四賣,甚至十賣八賣,當然要多準備幾份,這叫做多多益善。” 阿郎聞言大笑,摟住多多的脖子親了一下,道:“還是多多聰明,不愧為是白吃教的副教主,鼎鼎大名的千面女郎,看來教主夫人的這個位子將來也一定非你莫屬。” 直羞得多多滿臉通紅,掙脫張小仙,跑到一邊去。 但,心扉深處卻是甜甜的,恨不得小仙再多說幾遍。 這就是女人,欲說還羞,欲受還推。 大笨牛口沒遮攔地道:“多多,別口是心非假惺惺,將來你們還要……害什麼臊嘛。” 多多不禁惱羞成怒道:“死大笨牛,臭大笨牛,小心我打爛你的嘴!” 說打真打,就在大街之上,當真追逐打鬧起來。 百香樓。 晚膳時分。 生意不錯,約摸上了八成的座。 白吃教主張小仙正在櫃檯前詢問掌櫃的:“一位身穿紅色袈裟的老和尚可曾來過?” 掌櫃的毫不考慮地道:“有,上午曾來過。” 阿郎道:“人呢?” 掌櫃道:“吃了一頓飯就走了。” 多多道:“這個老烏龜好大膽,竟敢不告而出。” 阿郎想了想,道:“點了癡呆穴,只是喪失意志,並未失去思想,他可能是溜了,也可能是臨時發生了什麼事情。” 皮蛋道:“縱虎容易擒虎難,老烏龜這一去,再想擒住他可就難了。” 小仙道:“不難,我有辦法叫他自己送上門來。” 多多道:“小仙,你又有什麼錦囊妙計?” 阿郎道:“別急,等司徒幫主到時自會明白。” 上一次大笨牛在櫃檯上撒了一泡尿,掌櫃的便淨賺白銀一百兩,似乎賺上了癮,道: “小兄弟,要不要再賭一次?” 大笨牛道:“好啊,不過要換人,方法也要換。” “換什麼人?” “換女人。” “方法如何?” “只要有人不怕羞,在櫃檯上撤一泡尿,你付白銀千兩。” “開玩笑,尿濕了本店的櫃檯,該付銀子的是尿尿的人。” “不對,人家是千金小姐‘一尿值千金’,想賺錢你可以找別人去賭。” 掌櫃的不幹,多多也終於弄明白人笨牛是在吃她的豆腐,臭罵一句:“骯髒鬼!”當先尋座坐下來。 召來小二哥,多多交代:“辦一桌素席來。” 大笨牛一聽要吃素可急了,急聲道:“不不不!要吃葷,雞鴨魚肉統統來。” 多多嬌嗔道:“想吃葷嘴巴就放乾淨點,別忘了,我這個副教主有權作主。” 大笨牛苦笑道:“好好好,只要召雞鴨魚肉吃,一切好商量。小二,跟上次一樣,雙份。” 阿郎笑道:“雙份?你吃得了嗎?” 大笨牛道:“吃不了晚上再當宵夜吃,在少林寺吃了十來天的素,都快餓乾巴了,非好好補一補不可。” 小二哥含笑退下,大魚大肉很快便端上桌,四個人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狼吞虎嚥,如風捲殘雲,真好像八百年沒吃過肉、喝過酒似的。 酒過幾巡,四人看到剛才那個乞丐,領著位身材高大魁梧、身穿百綻富貴衣,濃眉大眼,闊嘴隆鼻,年齡在五十開外,手裡拿著一根打狗棒的老丐走進百香樓,直趨桌前。 乞丐先恭謹有禮地開口說道:“叔祖公,這位就是我們司徒幫主。” 八臂神猿司徒雷忙環施一禮,正容說道:“司徒雷拜見四位師叔、師姑。” 張小仙真還有幾分長輩的樣兒,裝腔作勢地道:“嗯,你來了,是什麼時候到開封的?”聲音故意拉得很長。 司徒雷躬身答說:“剛剛才到。” “你師父,我那老哥哥老丐仙還好吧?” “托師叔的福,家師他老人家近來硬朗得很。” “可知老哥哥目前在哪裡逍遙?” “正在鄭州總舵享福。” “咦,司徒幫主,坐下來一起吃吧。站著多難看。” “有四位師叔、師姑在,哪有我司徒雷的位置。” “這是什麼話,輩份歸輩份,吃喝歸吃喝,坐下來咱們好說話。” “是,師叔!” 八臂神猿司徒雷對張小仙執禮甚恭,自己搬了一張椅子,小心翼翼地在阿郎一旁落座。 多多對那乞丐道:“吃飯皇帝大,你也坐吧,站著也不會長高了。” 乞丐只是一個普通的乞食丐,輩份又低,哪裡敢坐,經阿郎、司徒雷一再催促,才拘束地坐在下首相陪,活像一個受慣了氣的受氣包、新媳婦。 司徒雷連敬大家三杯酒,然後道:“不知師叔喚司徒來有何見教?” 阿郎胸有成竹地道:“其實也沒有大不了的事,是想動員一下丐幫的人力,替我拉皮條。” 這是舊話重提,多多、皮蛋、大笨牛皆拉長耳朵,靜待下文,司徒雷同樣訝異不已地道:“拉什麼皮條?” “只是想藉你們的嘴巴造個謠。” “造謠?造什麼謠?” “說我是秋水寒的兒子,準備千里尋父,萬里認爹。” 大笨牛聽得一愣,道:“老大,你想通啦,要準備認爹?” 咚!一聲,阿郎給了他一個爆栗子,道:“傻瓜,這是一種手段。不然那三個色狼怎麼會自己送上門來,真是死腦筋。” 阿郎將洛陽古宅的事告訴了八臂神猿,司徒雷這才恍然大悟,道:“這的確是一條絕妙好計,為了想認你這個傑出好兒子,十有八九那三條色狼會自投羅網。” 張小仙道:“另外你再掀一個謊說天竺聖僧哈里巴有一份藏寶圖落在我張小仙的手裡了。” 司徒雷猶疑不決地道:“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 “我是怕懷璧招災,給師叔惹來殺身之禍。” “哼,四大金剛天下無敵,本教主就是想招他們露出狐狸尾巴來,好奪回藏寶圖,為風塵雙俠報仇。” “好吧。司徒雷遵命就是。” “你捉摸一下,這件事需要多久便可以傳遍整個武林?” “很快,丐幫弟子遍布天下,利用飛鴿傳書,三天就可以轟動江湖。” “好,你去辦吧,本教主就在此歇上三天,三天以後再出發。” 八臂神猿司徒雷與那名乞丐一揖而別,四大金剛繼續吃喝,大笨牛興高采烈地道:“好棒啊,咱們可以好好地享受三天了。” 張小仙眼一瞪,道:“享受你的頭,咱們還有很多急事要辦。” 皮蛋接口道:“將羊皮弄舊,繪製藏寶圖,學迷蹤步,練大悲掌,為三天后出發作準備等等,連這都不知道。” 大笨牛立刻皺起眉頭,自怨自艾道:“慘啦,這叫做遇人不淑,自尋煩惱。” 阿郎怒道:“媽的,少鬼叫,純粹是為你們好,三天后一離開登封縣,必然危機四伏。 天曉得會遇上多少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不先將功夫練好,有一天腦袋搬了家再哭就來不及啦!” 四個人酒足飯飽,就在百香樓後面的客棧裡,選了一間四房一廳的小跨院住下來。 在張小仙的親自督促下,四人立即開始練功。先練迷蹤步,再練大悲掌,直至深更半夜,方始歇手。 大笨牛抹了一把汗,道:“我的媽呀,現在總該可以休息了吧?” 小仙道:“不行,你去找一個馬桶來,順便裝半桶臭水溝裡的水。” 大笨牛抗議道:“為什麼不叫皮蛋去,這不公平。” 多多道:“誰叫你先發牢騷,活該。” 大笨牛一聽多多跟阿郎一鼻孔出氣,知道爭也沒用,只好認栽,改變話題道:“提一個馬桶來,咱們晚上可以撒尿,裝半桶臭水幹嘛?” 阿郎道:“叫你怎麼做就怎麼做,再囉嗦就叫你提半桶屎尿回來。” 大笨牛果然不敢再爭,乖乖地找到一個馬桶,提回來半桶臭水溝裡的水。 阿郎命皮蛋、大笨牛將綁在腿上的羊皮取下來,全部交給皮蛋,道:“皮蛋,現在該你上班了,將馬桶提到屋後去,先撒一泡尿,屙一堆屎,攪拌一下,然後再將羊皮泡進去。” 皮蛋愁眉苦臉地道:“製一張藏寶圖要這麼麻煩?” 張小仙道:“騙人家的銀子,自然要下一番工夫,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藏寶圖,必然五味雜陳,破舊不堪,在屎尿臭水裡泡一夜,才顯得逼真。” 皮蛋道:“尿是有,拉不出屎來怎麼辦?” 大笨牛幸災樂禍地道:“那就等拉出屎來時再下班。” 皮蛋無可奈何,只好提著馬桶到屋後去,阿郎、多多、大笨牛也隨即各自回房睡覺去了。 翌日一大早,皮蛋、多多、大笨牛就被阿郎叫起來了,取出臭羊皮,不准洗,不准曬,濕漉漉的就綁在皮蛋、大笨牛的腿上,又開始練功。 從晨至暮,無休無止,工夫總算沒有白費。 迷蹤步法己融會貫通,可以運用自如。 大悲掌滾瓜爛熟,功力也大增。 這期間,皮蛋、大笨牛還學會了一些打暗器的手法。 四張臭羊皮早已幹透,又被再度泡進馬桶裡去。 第三日,輪由多多將臭羊皮清洗乾淨。晒乾後,發覺與雷天宇手中的真品一般無二,張小仙上街去買來釉彩和畫筆,就在屋子裡和多多開始製作起藏寶圖來。 皮蛋、大笨牛則仍在院子裡苦練武功。 有一張草圖可供參考,阿郎、多多又都是聰明透頂的人,舉一反三,反覆推敲,沒多久,山山水水,草草木木的,便偽造出一張來。 無血刀雷天宇的那一張藏寶圖上,上面有“蓋世”二字,右上角另有“日上柳梢頭”五個字,顯然是一首詩,可把兩個聰明人結難住了。 幾經推敲,從“蓋世”二字的位置看,下面必定還有字,而且不外是“蓋世無雙”、“蓋世無敵”、“蓋世武功”或“蓋世神功”等,二人斟酌一番,一致同意用“蓋世神功” 四字。 “日上柳梢頭”的這一首小詩更麻煩,照常情常理而言,必然與圖上的圖景有關,並且還一定有暗示的作用,胡謅八扯可不行,那樣的話露出馬腳來就麻煩了。 大笨牛見他二人接耳弄腮,百思不解,從窗外探進半個頭來,自作聰明地道:“老大,日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如何?” 阿郎道:“鬼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當然可以,日上柳梢頭就狗屁不通了,況且必須要四句才行。” 皮蛋也過來湊熱鬧,道:“傷腦筋,那該怎麼辦?” 大笨牛道:“只好胡亂猜吧!” 阿郎道:“不行,沒有詩就不像是藏寶圖,唬不住人,尤其是己經得到一份的人,根本釣不上鉤。” 多多忽然提高嗓門道:“小仙,我蒙上一句來。” 阿郎道:“念出來聽聽。” “日上柳梢頭,汗水滾滾流。” “什麼意思?” “太陽曬便會流汗,爬山也會流汗,寶圖多一半在山裡面。” “嗯,有道理,我也想出了第三句跟第四句。” “快說出來呀。” “欲圓發財夢,書在此圖中。” “不錯,尋寶的人當然是想發財,而寶藏的位置,自然是在藏寶圖中,棒極了,可謂天衣無縫,無懈可擊,就像真的一樣。” 大笨牛道:“管它真的假的,只要能騙到銀子就成啦,老大,多做幾張,這年頭想發財的混蛋多得是,不騙白不騙。” 阿郎沒好氣地道:“此事山人自有打算,用不到你來婆婆媽媽的,去練你們的功,等一下本教主要考試,不及格的人三個月不准吃肉。” 三個月不准吃肉。可是大事一件,皮蛋、大笨牛哪還敢再多說一句話,趕緊退回院子裡練武去了。 阿郎提起筆來在四個角上寫下:日上柳梢頭,汗水滾滾流,欲圓發財夢,書在此圖中的詩句,然後撕成四片,第一張圖便告完成。 多多忽然道:“上面有蓋世神功四字,下面沒有字不大好吧。” 張小仙沉吟一下,道:“算啦,不穿褲子便涼快,蒙不好出了毛病多嘔。” 二人一起動手,不久又畫好兩張圖,撕成八片。 猛聽皮蛋在外面大聲嚷道:“啊,是波羅門的番和尚,久違了,本教主在此已候駕多日。” 阿郎展目望去,阿巴達、烏拉克等六個天竺和尚已踏進小跨院的門,急忙將藏寶圖等全部收起,僅僅留下一張放在另一個口袋裡。 阿郎快步迎出門外,阿巴達已自搶先開口:“張教主別來無恙。” 張小仙皮笑肉不笑地道:“沒災,沒病,托福,托福!” 阿巴達道:“半月期限已到,藏寶圖該弄到手了吧?” 小仙心裡直發笑,暗說:“奶奶的,運氣來了城牆都擋不住,剛剛塗好鬼畫符,傻瓜蛋便送銀子來了。” 阿郎將偽造的藏寶圖掏出來交給阿巴達,道:“幸不辱命,好說歹說,我那位好朋友才忍痛割愛,掌門人看清楚了,別吃虧上當。” 阿巴達仔細地瞧了一會兒,是真是假他哪裡能分辨得出來,便道:“只有四分之一?” 大笨牛脫口道:“你想要幾張?只要有銀子,本教主可以……” 他本想說“大量供應”,被阿郎以眸光制止了,張小仙接口說道:“是的,另外的那四分之三,本教正在四處搜尋,只要貴門有銀子,遲早都會湊齊的。” 烏克拉道:“希望張教主能有一個具體的承諾。” 阿郎道:“什麼樣的具體承諾?” 烏克拉道:“貴教一旦再得到其餘的藏寶圖,本門希望能享有優先承購權。” 張小仙拍一拍胸脯道:“老主顧了,沒有問題。” 阿巴達交出一萬四千兩銀票來,道:“另外貧僧還要恭喜張教主,賀喜張教主。” “喜從何來?” “張教主不僅當上了少林寺的榮譽掌門人,尚且學得少林絕技大悲掌,這還不是喜事?” “哪裡,榮譽掌門人徒具虛名,大悲掌也僅僅是學得一點皮毛而已,難登大雅之堂。” “客氣了,張教主可還記得波羅門少林之行的目的。” “好像是為了大悲掌吧?” “不錯,正是為了大悲掌。” “哦!” “波羅門很想購買這種絕世神功,”阿巴達鄭重其事地道:“不知張教主意下如何?” “只有三招,掌門人不嫌少?” “無妨,有多少就先學多少。” “待本教主學全後,再整批交易,豈不更好?” “分期交易也一樣,這樣大家更省時省力。” “如此,就請掌門人出個價吧!” 與烏克拉交換一下意見,阿巴達正色說道:“大悲掌三絕招,共價一萬兩如何?” 阿郎頭一昂,愛理不理地道:“是黃澄澄的金子?” “是白花花的銀子。” “掌門人是在開玩笑吧!” “張教主可是嫌少?” “少得太離譜了。” “那麼,每招一萬兩銀子如何?” “還差得遠呢!” “張教主究竟欲售價多少,就請開一個價碼出來吧。” “神功無價,咱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張小仙故弄玄虛地道:“還是由掌門人自己開價吧,本教主能賣則賣,不能賣則不賣!” 阿巴達捉摸一下,道:“每招二萬兩?” “不夠瞧,不夠看,太少太少!” “三萬?” “太少,太少了!” “四萬?” “還有一段距離。” “五萬?” “這樣加速度太慢,大家的頭髮都會等白的,大和尚乾脆出一個最後的價錢吧!” 與烏克拉等五個天竺番僧密商一陣,大家皆神情焦急,面色凝重,最後由阿巴達沉聲說道:“三招共二十萬兩銀子,這是最後的價錢,希望張教主能高抬貴手。” 大笨牛聽在耳中,心花怒放,情緒亢奮,暗自盤算道:“佛祖,觀音苦薩,發啦,發啦,這下可真發大財啦,二十萬兩有一萬二千五百斤,四個人平分每人可分三千一百二十五斤,要三十個人才能搬得動,八輦子也花不完……” 任憑誰也投有想到,張小仙還是拒絕了,道:“二十萬兩,若換成全子,本教主可以考慮。” 天竺六番僧聞言臉色大變,以為自己的耳朵有毛病,聽錯了話,烏克拉疑雲滿面地道: “二十萬兩金子,張教主也僅僅只是可以考慮而已?” 張小仙一字一句地道:“你們沒有聽錯,二十萬兩金子,本教主勉強可以考慮。”又加了勉強二字。 大笨牛大怒,不知道在心裏邊暗自罵了多少遍,阿巴達同樣怒形於色,劍眉雙挑,聲沉語重地道:“傳授三招絕技,只不過是舉手之勞,張教主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阿郎冷然一笑,道:“本教主做事向來不強人所難。掌門人嫌貴,可以不買。” 烏克拉忍無可忍地道:“張小仙,想學大悲三絕招,花錢來買只是途徑之一,並非只此一途,再無別路。” 張小仙一聽烏克拉說出成脅的話來,不由心頭火起,挑眉瞪眼地道:“媽的,你想動武是不是,別忘了七裡坡,鬼胎穴,被製的狼狽相,也別以為白吃教橫掃少林寺是吹牛放大氣,有種就放馬過來,本教主定讓你們挺著大肚子回天竺去放屁。” 張小仙足踩七星,氣提丹田,雙臂躍躍欲試,已作好應戰的準備。 姜是老的辣,一門之主果然修養有素,阿巴達想一想,忍一忍,強作和顏悅色地道: “張教主誤會了,白吃教技壓少林,早已轟動武林,波羅門出門在外,豈敢妄動干戈,只是想請張教主略松金口,寬減一二。” 阿郎軟硬不喫:“不二價!” “一點也不能少?” “半點也不行!” “數目太大,本門實在無法籌措。” “你可以慢慢想辦法。” “希望能夠分期付款。” “對不起,恕不賒欠!” “阿彌陀佛。”張小仙吃了秤砣鐵了心,阿巴達無計可施,跟烏克拉互換一道眼神,宣了一聲佛號,忍氣吞聲地道:“好吧,貧僧儘量設法就是,一旦籌足了金子,咱們再行面商。” 六個番僧全部雙掌合十,掉轉頭魚貫而去。 白吃教主張小仙衝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補了一句:“番和尚,本教主只是答應可以考慮,賣不賣尚在未定之中。” 大笨牛實在憋不住了,怒氣沖天地道:“張小仙、上了門的財神爺竟被你給趕跑了,三招破功夫,能值幾何,二十萬兩銀子我都覺得太多啦。” 阿郎破口罵道:“呆瓜,笨蛋,二百五,少林大悲掌威震寰宇,冠絕武林,二十萬兩金子也不應該賣。” 大笨牛心有不服,大聲抗辯道:“你不賣我賣啦,反正會大悲掌三絕招的又不是你張小仙一個人。” 一句話惹惱了阿郎,啪!啪!左右開弓,給了大笨牛兩個耳光子,聲色俱厲地道:“大笨牛,我警告你,你要是膽敢私自將大悲掌售予波羅門,小心我抽了你的筋,剝了你的皮!” 二人舌劍脣槍,各不相讓,皮蛋插言道:“阿郎,假如阿巴達籌足了二十萬兩金子,你到底賣不賣?” 張小仙斬釘截鐵地道:“不賣!” 連多多都感到非常意外,道:“為什麼?” 阿郎義正詞嚴地道:“笨啊,笨透啦,你們只知道見錢眼開,財迷心竅,可曾想到,大悲掌一旦被番僧學去,會給中原武林帶來多大危難,果不幸而言中,我們將會成為千古罪人!” 言來大公無私,擲地有聲,多多、皮蛋、大笨牛面面相視,啞口無言。 半晌,大笨牛才又開口說道:“我懂,這是有關中原武林安危的大事,我大笨牛無話可說,但是,那藏寶圖明明已經偽造好一大堆,為何不多賣幾張?” 張小仙振振有詞地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物以稀為貴,假如一下子賣出四張藏寶圖,阿巴達一定會疑神疑鬼,再說,消息若是傳到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耳中,就引不來他們了,因為他們手中各有一張,咱們不可能有四張圖。” 大笨牛道:“嗯,有道理,我慢慢聽懂了,老大就是老大,不簡單!” “哼!後知後覺!”阿郎拿出三張一千兩的銀票來,在手上彈一彈、抖一抖,笑呵呵地道:“好啦,別扯蛋,咱們分贓啦!” 一人給了他們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又道:“每人一千兩,六十二斤半,算是大家的私房錢,另外一萬兩則是大家共有的,誰也不能亂用!” “好棒啊!” 皮蛋、多多、大笨牛喜不自勝,歡呼之聲不絕於耳。 多多嬌嗔道:“明明是吃紅,偏要說分贓,多難聽啊!” 張小仙另有他自己的看法,道:“藏寶圖是偽造的,銀子是騙來的,本來就是分贓,我是實話實說。” 阿郎將自己的一千兩也交在多多手上,多多一怔,道:“這是你自己的私房錢,幹嘛給我?” 阿郎謔笑道:“男人賺錢都交給老婆,我當然應該交給你。” 多多聞言脖子都羞紅了,丟掉手上的銀票嬌羞不已地道:“你在佔人家的便宜,我不要啦。” 皮蛋拾起地上的銀稟,塞到多多口袋裡,嘻皮笑臉地道:“多多,別難為情,就當是阿郎給你的訂婚聘金吧,這樣的老公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錯過機會被別人撿了便宜去,就慘了!” 多多千嬌百媚,顧盼生姿,面如桃花,欲說還羞,低著頭一句話也沒有。 還是阿郎替她打開尷尬的窘境,道:“皮蛋去翦兩丈白布來,大笨牛去買一桶紅色油漆,一把刷子來,咱們明天一早就離開這兒。” 四大金剛再上路時,穿戴顯得十分乍眼。 皮蛋、大笨牛的身上皆披著一塊大白布,前後都用紅漆寫了八個大字。 大笨牛身前身後寫的是: 千里尋父 萬里認爹 皮蛋身前身後寫的則是: 重金買賣 藏寶之圖 由皮蛋和大笨牛在前面開道,張小仙與多多殿後,這樣惹眼的行徑,阿郎還生怕引不起別人的注意來,每走百十來丈,還故意放一串鞭炮來“招蜂引蝶”。 只要從人多的地方經過,阿郎必會高聲朗誦:“千里尋父,萬里認爹,老婆兒子,人財兩得。” 接著多多也會嬌聲嬌氣地說:“重金買賣,藏寶之圖,一圖在手,希望無窮。” 就這樣,他們離開登封縣,進入五虎嶺。 “救命啊!救命呵!” 日正當中,行將走出五虎嶺時,乍然從遠處傳來兩聲救命的喊聲。 不止兩聲,仍在繼續不斷的喊。 只是聲音越來越微弱,終至寂然無聞。 當四大金剛循聲來至現場時,馬上看到,在一棵老樹之上綁著一個人,正是丁火山。 丁火山全身傷痕累累,皮開肉綻,七竅流血,狀甚恐怖,已是奄奄一息。 少林寺前掌門人悟悲則五指箕張,緊緊地扣住了丁火山的頭殼,正在逼問口供。 悟悲“癡呆穴”被製,一直不停地在傻笑著。雙目兇芒畢露,臉上充滿殺機,聲如夜梟般厲聲喝問道:“小偷兒,嘿嘿,老衲再問你最後一遍,嘻嘻,藏寶圖現在何處?” 腕上使力,丁火山頭痛欲裂,氣息微弱地道:“早就被人搶走了。” 悟悲老和尚道:“呵呵,是誰?” 丁火山據實答道:“是雷天宇。” 悟悲追問一句:“三刀客之一的無血刀雷天宇?哈哈。” 丁火山聲如蛟蚋般地道:“就是他,無血刀雷天宇。” 悟悲一揚白眉,道:“好,嘎嘎,老衲就給你一個痛快!” 五指用力,立聞丁火山的頭蓋骨發出一陣“卡巴!卡巴!”碎裂的聲音,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便骨碎肉裂,僅僅留下半聲哀鳴,就追隨乃父丁炎山於九泉之下了。 悟悲在丁火山的身上將一雙血腥的手擦乾淨,正準備要離開,可惜,來不及了,四大金剛分站四角,已將他困在中間。 阿郎臉色沉沉地道:“老烏龜,你好大的狗膽,還記得本教主是怎麼交代你的嗎?” 悟悲一見到阿郎,便像老鼠見了貓似的,縮頭縮尾地道:“記得,嘻嘻,記得。” 張小仙道:“本教主叫你在哪裡等?” “登封縣,嘻嘻,百香樓。” “那你為何擅離職守,跑來五虎嶺?” “是因為,格格,有一樁私事未了。” “現在了了吧?” “了啦,哇哇,了啦。” “那就給本教主滾回去。” “是,呵呵。” 悟悲真聽話,趴在地上。當真要爬回登封去,張小仙冷哼一聲,道:“算啦,既來之,則安之,百香樓的風水大概沒有這裡好,你可能是命中注定要葬身五虎嶺吧。” 大笨牛揚目四下一望,道:“這裡的風水是不錯,有山有水,有石頭有樹木,風也不小。” 皮蛋道:“只可惜不知道有沒有人替他收屍,如果暴屍荒野,聽說八輩子也無法轉世超生。” 多多道:“最好永遠翻不了身,免得他下輩子再為非作歹。” 張小仙乾咳一聲,語冷如冰地說道:“老烏龜,毫無疑問,你是搶奪藏寶圖的四人之一。” 悟悲老和尚雙眼發直,沒說話。 “也是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之一。” 老和尚面如死灰,還是沒有開口。 “老馬龜,你不放屁就是認了?” 悟悲仍未開腔,等於是默認了。 阿郎殺機滿面地道:“我問你,另外還有三個魔頭是什麼人?” 悟悲終於開口了,道:“蟈蟈,不知道。” “什麼?你們四個人共同行兇,你會不知道?” “四個人皆黑巾蒙面,呵呵,身份不明。” “難道連一點端倪也看不出?” “時間太倉促,哈哈,無從分辨。” “藏寶圖是被四個人瓜分的,對不對?” “沒錯,沒錯。” “二老也是被你們四個人共同殺的?” “呵呵,對呀,對呀。” “老烏龜,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 悟悲語塞,啞口無言。 張小仙眉頭一皺,忽然想到一個新鮮有趣的殺人方法,道:“老烏龜,叫你自殺,你可能心有不甘,就這樣將你處死,本教主又覺得乏味沒意思,這樣吧,你現在可以逃命,給你十丈的距離,我們在後面追殺,逃得脫是你命大,逃不脫就只有認命了。” 多多道:“小仙,老烏龜不是省油的燈,萬一被他逃走怎麼辦?” 阿郎道:“放心,大悲單是他的克星,老烏龜插翅難飛,咱們正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打活靶,練一練打暗器的手法。” 皮蛋高興得直跳,道:“這個主意好,打活靶最過癮,真人真刀,有血有肉!” 大笨牛更是興奮,已扣好了兩支飛刀,一把霸王釘,踹了悟悲一腳,道:“老烏龜,快逃命啊!你可不準裝蒜,要是玩得不夠痛快。小心我吹牛大王掏你的心吃。” 少林達摩精舍的那一幕,悟悲至今記憶猶新,餘悸猶存,原以為是阿郎拿他尋開心,不可能放他走,現在才相信是真的,藉著大笨牛那一踹之力,當即彈身而起,如飛奔躥。 多多在仔細計算距離:“一丈、二丈、三丈……” 阿郎對皮蛋、大笨牛道:“注意,先攻次要部分,再打致命要害,不可以一刀斃命,也不可以讓他趁機逃走,表現好的有獎,表現不好的要受罰。” 皮蛋、大笨牛未及開口,多多已數到十。 “衝啊!殺啊!” 張小仙一聲令下,四個人立如四支飛鏢,四支怒箭一般疾射而出。 阿郎不愧是一幫之主,速度最快,一馬當先,“乳燕穿波”換“宿鳥投林”,接著又騰空而起,表演了一手“大鵬三展翅”距離已縮小不少,居高臨下,得心應手,口中喊打,一蓬霸王釘已呼嘯而出,罩向悟悲。 霸王釘為數極多,悟悲心頭大駭,不得不一面轉身劈掃,一面掉轉方向往左奔,企圖脫出困厄。 “看打!” 做夢也沒有想到,阿郎智謀過人,計算精確,霸王釘只是誑人的煙幕,故意亂悟悲耳目。當他左奔二丈,以為己經脫離危險,猛聽篤!篤!兩聲,兩只腳上已各中了一支竹葉飛刀。 “別跑,你家張爺爺來也!” 張小仙猛打,千斤墜,向悟悲附近落。 驚惶之下,悟悲哪還顧得疼痛,連抬頭望一下小仙位置的工夫都沒有,沒命似的繼續向前逃命。 “唔哈,唔哈,吾來也!” 上來的是皮蛋。說巧真巧,附近有一棵大樹,樹上有一條長藤,皮蛋抓住長藤,全力向前盪。好傢伙,樹高藤長力大,一盪就是十幾丈,待盪到悟悲的頭頂,通!通!踹了兩腳。 悟悲一個踉蹌,奔勢立告慢下來。 “看打!” 皮蛋一落地,馬上打出一把霸王釘,悟悲的腳步正踉蹌不穩,想躲也躲不開,後背上密密麻麻中了十幾支。 經過阿郎、皮蛋的兩次截殺,悟悲負傷不輕,雙方的距離已大為拉近,又奔了幾步,便被多多從斜剌裡堵住了。 “老烏龜,你認命吧!” “臭丫頭,嘿嘿,你找死!” 悟悲情急拼命,發掌猛攻錢多多。多多立以大悲掌三絕招還擊。 風雲色變! 天地同悲! |
第 八 章b
佛光普照! 皮蛋距離最近,與多多聯手合擊,三招絕技,一氣施出,百香樓三天苦練沒白費,悟悲偷雞不成蝕把米,沒奈何得了多多、皮蛋,反被二人一掌打出去二丈多遠。 “看打!” 悟悲將錯就錯,趁勢逃命,雙臂之上又添了兩支竹葉飛刀。 大笨牛亦追至切近,大聲乍呼道:“你們先歇一會兒,現在該我吹牛大王打靶子了。” 他的運氣似乎不太好,該他打靶時,靶子卻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眼前山勢搓蛾,怪石嶙峋,地形十分複雜,張小仙道:“他跑不遠的,一定是在附近躲起來了,咱們分頭找!” 大笨牛十分認真地說:“不管是誰先找到,一定要讓我打打活靶,不准賴皮。” 他先撲向有前方,一陣瞎搜亂尋,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在一塊巨大無比的岩石下面發現了蛛絲馬跡。 先是看到一只鞋子,大笨牛趨前再看,哈哈,悟悲連屁股也露在外面,可能是岩石下面的洞穴不大,鑽不進去。 大笨牛高興極了,心說:“老烏龜,可給我逮住了,老子想怎麼修理你,就怎麼修理你。” 掂一下手裡的飛刀,原想在他高高翹起的屁股上捅兩個洞,忽又靈機一動,暗道:“那多沒意思,割香腸那才好玩哩。” 想到就做,毫不遲疑,飛刀當做閹刀來用,只見他手起刀落,慘號聲中,悟悲已被閹了。 “逮住老烏龜了,大家快來看呵!” 多多第一個趕到,一見這情景,臉都羞紅了,掩面轉身就跑。 皮蛋也到了,道:“大笨牛,你真缺 。” 阿郎厲聲道:“以後不可在多多面前亂來!” 四人吵吵鬧鬧,再定晴時,不禁“咦”了一聲,悟悲已不見了,僅在洞口留下一灘血,大笨牛道:“可能是情急擠進洞裡去了!” 說著,蹲下來,對準洞口,又不干不淨地罵道:“花和尚,老烏龜,渴死餓死的滋味可不好受,還是爬出來挨刀子比較爽快!” 悟悲未答話,卻聽到爬行的聲音。 皮蛋反應好快,提足跳上岩石去。 巧!真巧!皮蛋還未站穩身形,便見悟悲剛好從另一邊爬出來。 “你家馬屁大王爺爺來也!” 準!皮蛋一躍而下,奇準無比地騎在悟悲背上了。 兒時騎馬的往事在此重演,皮蛋連聲喊叫,樂不可支。 悟悲拼足全力,狂挺一掀,將皮蛋甩掉,挺身站起來。 “你家吹牛大王爺爺來也!” 大笨牛“一魚兩吃”又打飛刀又騎馬,悟悲肩頭上挨了兩刀不算,復被大笨牛強行壓倒在地。 大笨牛心花怒放,眉開眼笑,悟悲使足餘力,又將大笨牛摔下來。 “張爺爺來也!” 悟悲禍不單行,三劍客接力而上,阿郎騎在他背上猛顛猛顫,笑問多多道:“請問多多公主要不要騎一騎這個花和尚,為你的女夥伴報仇?” 大笨牛從旁鼓譟道:“騎騎吧,機會難得。” 多多餘羞仍在,聞言嗔怒道:“要騎你們騎,我才不要騎這烏龜呢。” 此刻的悟悲全身是傷,已是精疲力竭,禁不住阿郎再一陣顛顫折騰,終於腹部著地趴下,苦苦哀求道:“哈哈,小英雄,嘿嘿,饒命呵,呵呵,張教主,嘻嘻,或者給老僧一個痛快吧。” 咚!咚!咚!張小仙在他的後腦勺上重重地敲了三下,咬牙切齒地道:“老烏龜,你離經叛道,欺師滅祖,奪人寶圖,傷人性命,又毀了無數婦女的名節,還想活命?哼,寡婦死兒子,沒有指望了,想死的痛快一點就站起來,別窩在地上。” 大笨牛飛起一腳,正好踢在悟悲褲襠裡,咒道:“老烏龜,站起來,死也該死的像個英雄,別裝爬蟲!” 悟悲硬是賴在地上不起來,阿郎大怒,與皮蛋、大笨牛合力將他拖起來,就近用霸王釘將手腳釘在一道石壁上。 張小仙點子真多,宣布開始打靶,還指定部位,唱名來打,立即發號施令道:“多多副教主,打右眼。” 多多應聲而出,玉手一場,篤!好準,悟悲右眼珠挨了一只霸王釘,冒出一股黑血。 “皮蛋總護法,打左眼。” 皮蛋也不含糊,不偏不倚,打瞎了悟悲的左眼。 “大笨牛堂主,打鼻子。” 大笨牛也是用霸王釘,連發兩支,釘在了悟悲的鼻子上。 “千面女郎,打他的嘴巴,割斷他的舌頭,老烏龜要咬舌自殺。” 多多動作奇快,手法奇準,飛刀從左頰射進,右頰穿出,悟悲的舌頭當真被割去了一大半。 “馬屁大王,打下巴。” “吹牛大王,打咽喉。” “多多,打左胸。” “皮蛋,打右胸。” “大笨牛,打心臟。” “多多,打肝臟。” “皮蛋,打腸子。” 白吃教主張小仙下命令下上了癮,不停地喊著、多多、皮蛋、大笨牛則不停地打著活靶。 片刻工夫,悟悲已是血肉模糊,全身上下遍是飛刀、袖箭、霸王釘,性命歸了九幽! 阿郎總算了卻了心願,為風塵雙俠誅滅了一個仇人。 大笨牛神采奕奕地道:“老大,怎麼樣,我們表現得還不錯吧?” 小仙道:“馬馬虎虎,還算中人意。” 皮蛋道:“有沒有獎?” 阿郎道:“君無戲言,統統有獎。” 多多伸過一隻手來,道:“多少?” 小仙道:“功勞無價,每人給你們記一個功。” 大笨牛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道:“小氣鬼,記功有何屁用,又不能吃不能喝,不要,退啦。” 阿郎瞪了他一眼,道:“大笨牛,跟著老大混,別一天光想著銀子,你又沒有討老婆,要那麼多銀子幹嘛,真沒出息!” 一把剃刀等於刮了三個人的鬍子,誰也不敢再出言抗爭,小仙繼又說道:“飛刀、袖箭、霸王釘都是花錢買的,陪葬這老烏龜多可惜,咱們收回來再走。” 於是,四大金剛一齊動手,將暗器收回後,方始整隊出發,步下五虎嶺。 五虎嶺下,有一個小鎮,四人中午打尖時,就發現有人在盯梢,出得鎮東不久,當真被人給堵住了。 來人五十上下年紀,三角眼,臥蠶眉,一身錦袍,看起來挺體面的,看神情,觀氣度,絕非等閒人物。 那人兩只眼珠子直瞪瞪地盯著大笨牛身上的白布紅字不放,道:“小兄弟,你在尋父認爹?” 大笨牛豎起大拇指,往後面一指,道:“是我們老大。” 張小仙迎上來自我介紹道:“是我、張小仙,白吃教主。” 白吃教早已打出了知名度,張小仙的名頭更是如日中天,來人神色一緊,連道了一聲: “久仰,久仰!” “客氣,客氣!”阿郎道:“請教尊駕如何稱呼?” 來人朗聲說道:“趙勇,飛刀趙勇!” 多多在一旁小聲補充道:“飛刀趙勇,三刀客之一,生性陰詐,詭計多端,不好惹。” 阿郎冷笑一聲,道:“三國時候的趙子龍跟閣下什麼關係?” 飛刀趙勇道:“沒有任何關係。” 皮蛋道:“沒有關係為何要取這個名字?‘雲’、‘勇’同音,可是想魚目混珠。沾人家趙子龍的光?” 無緣無故被娃兒們搶白一頓,飛刀趙勇好不惱火,轉回正題道:“不知張教主的父親大人是誰?” 大笨牛指著白布紅字,粗聲大氣地道:“我笨,你比我更笨,知道誰是我們老大的爹,還需要千里尋父,萬里認爹?” 飛刀趙勇一肚子火,卻找不到一個發作的藉口,道:“那麼,令堂大人總該知道吧?” 阿郎正容答道:“是武林第一美女秋水寒。” 多多道:“也就是現在的天魔宮宮主。” 皮蛋道:“誰認了我們教主當兒子,馬上就是白吃教的太上教主。” 大笨牛道:“認了兒子,等於又討回了老婆,天魔宮的一大片產業正是最好的嫁妝,可謂人財兩得,何樂而不為。” 飛刀趙勇道:“近數日來,江湖上盛傳,天魔宮主就是失蹤多年的秋水寒,白吃教主張小仙是她嫡親的兒子,看來事出有因,並非空穴來風。” 皮蛋道:“當然不是空穴來風,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閣下可是來認兒子的?” 飛刀趙勇搖頭道:“老夫不是來認兒子的。” 阿郎道:“那你無故擋道何故?” 飛刀趙勇又望了皮蛋身上的白布紅字一眼,道:“老夫是為藏寶圖而來。” 阿郎驟然一驚,道:“你要賣?” “不!是買!” “買多少?” “有多少買多少。” “本教主只有一張。” “那老夫就買一張。” “你打算出多少銀子?” “老夫想先看看東西。” “抱歉,藏寶圖太珍貴了,不能隨便給人看。” “起碼趙某應該知道真假。” “是真的,如假包換。” “空口說沒用,老夫想看一下寶圖的內容。” “什麼內容?” “比如藏寶圖的質料是絹帛,還是皮革?” “是羊皮。” “上面有沒有題詩?” “有。” “可否念出來聽聽。” “日上柳梢頭。” “有無其他的字?” “上方還有蓋世二字。” 飛刀趙勇聞言臉色接連數變,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來轉去,也不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 爽快地說:“趙某買了。” 張小仙道:“閣下出個價錢吧。” “哪裡,理當由張教主開。” “三萬兩銀子。” “太貴了,四分之一藏寶圖值不了這許多。” “聖僧哈里巴的寶藏價值連城,少說也有幾百萬兩。” “二萬如何?” “要不要一句話,本教主不喜歡討價還價。” “可是,趙某現在身上不方便。” “尊駕什麼時候才有銀子?” “一到鄭州,便可付現。” “趙老頭,你是否決定要了?” “當然要了。” “那就請先付定金吧。” “多少?” “最少一萬兩。” “老夫說過,眼前身上不方便。” “說了半天,閣下在哄騙本教主?” “張教主言重了,一到鄭州,籌足了銀子,趙某一定要圖,但不知四位落腳何處?” “可能在丐幫總舵。” “好,咱們就此一言為定,告辭了。” “請便,一言為定這句話請收回去,你沒有先付定金,本教主沒有一定要賣給你的義務。” 說著,取出一張羊皮來,在手上晃一晃,裝回原來的口袋後,又道:“如果沒有人出更高的價錢,或者未被別人捷足先登,你‘趙子龍’還是有機會的。” 飛刀趙勇來去匆匆,此刻業已去遠,弄得大笨牛滿面疑雲,道:“這個老家夥神經兮兮的,腦袋瓜子一定有問題。” 阿郎道:“大笨牛,你有何心得?” 大笨牛道:“想買藏寶圖,卻不帶銀子,不是神經病是什麼?” 張小仙道:“你錯了,他根本不打算買,是來探路的,準備搶。” 皮蛋道:“搶?有膽就來,咱們再捉一個來打活靶。” 阿郎道:“這個人現在還不能捉。” 多多道:“為什麼?” 小仙道:“十之八九飛刀趙勇是殺死風塵雙俠、奪去藏寶圖的第二個人。” 皮蛋道:“何以見得?” 阿郎道:“他說話破綻太多,也可以說太內行了,門外人不可能知道圖上題有詩句,更無從知曉咱們要出售的是四分之一。” 多多道:“嗯,有道理,這樣看起來,咱們前途凶險必多。” 大笨牛道:“既知趙勇是兇手之一,為何要縱虎歸山?” 阿郎道:“不是縱虎歸山,這是放長線釣大魚,放一百二十個心,用不到咱們去找他,姓趙的會主動來找咱們。” 阿郎臉色嚴肅地繼又說道:“不過,正如多多所言,前途凶險必多,大家要特別留神,誰要是中了趙老兒的圈套,吃了他的飛刀,我可不負責買棺材。” 經阿郎這麼一說,大家皆提高警覺,眼觀四珞,耳聽八方,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 行行復行行,通過一條隘路,一座小橋,皆平安無事。 前面地勢開闊,道路平坦,一株老槐矗立路旁,遮蔭廣達畝許,還有無數石桌石椅,以及茶水供應,是行人歇腳的一個絕佳處所在。 豔陽高照,大家汗流滿面,大笨牛說:“老大,咱們歇一會兒,喝口水吧?” 阿郎昂首上望,枝葉繁茂,密不透天,並無任何異樣之處,道:“歇一下可以,但是不要喝水。以免中毒。” 皮蛋道:“不礙事吧,丁炎山的子午絕命散都奈何不了咱們,趙勇又能變出什麼花樣來。” 一語甫畢,異事陡生,他們光注意前後左右,獨獨疏忽了地下,只見一道土色的大網,突然從四面收縮起來。 好快,疾逾閃電,四大金剛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但覺頭頂風聲貫耳,從老槐樹枝葉茂密之處,隕石般墜落一個人,大網隨之急速收縮上升。 看不清楚是誰,也來不及應變反擊,說時遲,那時快,一剎那間四人便被吊上了半空中。 對方那人則已墜落地面,將繩頭綁在了樹幹上,轉過身來,大家才看到原來是飛刀趙勇。 大笨牛失魂落魄地叫道:“慘啦,慘啦,少林寺被老烏龜逼下地牢,茶棚內中了老偷兒的毒,現在又作了這老兒的網中之魚,看來白吃教的流年不利,咱們說不定會被空葬。” 皮蛋道:“什麼叫空葬?” 大笨牛道:“就是身在空中,死在這個臭網裡的意思唄。還總說我笨呢!” 張小仙怒道:“混蛋,大敵當前,不思應敵之策,鬼叫什麼,誰再胡言亂語,小心本教主捅你一刀。” 實則網子收得極緊,四個人擠在一起,張小仙想拔刀也拔不出來。 換句話說,四大金剛只有挨打的份兒,沒有還手的可能。 飛刀趙勇已行至附近,昂首揚聲道:“張小仙,想活命就乖乖地將藏寶圖交出來。” 阿郎冷哼一聲,道:“交出來了沒有那麼容易。” 趙勇的手裡已扣好一把飛刀,威脅道:“你不怕挨刀子?殺了你們這些個小雜種,藏寶圖便唾手可得。” 張小仙道:“白吃教名滿天下,威震江湖,豈是浪得虛名,老小子別太自信,不妨試試看!” 四大金剛已是網中之魚,趙勇自然不信服收拾不了他們,聞言雙眉一挑,手揚處,嗖! 的一聲,一把飛刀己自飛向張小仙的頭顱。 好張小仙,硬是嘴一張把刀銜在口中。 飛刀趙勇看得一呆,一時間未敢再輕舉妄動。 阿郎口裡有刀子,吐字不清地道:“大笨牛,還不快把刀子咬去割繩子。” 大笨牛會意,咬住刀柄就去割繩子,起先很不順口,慢慢咬緊了,不久繩子就被他割斷一根。 皮蛋睹狀大再,道:“老家夥,有膽再打一把飛刀來,打呀!” 飛刀趙勇一見大駭,怎麼敢再輕易送刀子給人,乍然雙臂一抖,彈身而起,宛若沖天大鵬,撲向大笨牛。 “還老夫刀來!” “呸!呸!” 趙勇奪刀不成,反而險些中了阿郎從嘴裡吹出的一只霸王釘。 任他身手敏捷,躲過了霸王釘,卻躲不過阿郎的第二口濃痰,粘粘的粘在了他的雙眉中間。 趙勇勢竭而落,氣得臉紅脖子粗。 阿郎道:“多多,我們親個嘴好嗎?” 多多臉一紅,道:“討厭,什麼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阿郎小聲道:“誰跟你開玩笑,我是要你咬一枚霸王釘給我。” “你剛才不是自己從右肩上咬了一只嗎?” “右肩上只有一枚,沒有了。” “可以再咬左肩的呀。” “這麼擠,我哪能咬著。” “可以叫皮蛋給你咬。” “皮蛋方向不對,他轉不過來。” “大笨牛可以。” “你沒見他在忙嗎?” “我替他割網繩。” “白痴,這樣你不是還得跟大笨牛親一個嘴?” “這……” “多多,生死關頭,分秒必爭,再不趕快行動,趙勇第二次再衝上來,咱們都活不成了。” “好嘛,好嘛,就便宜你一次。” 勉為其難,多多從阿郎左肩上,咬出一枚霸王釘來,頭後仰,噘嘴,吐舌,心如鹿撞般送上去。 阿郎低頭,張嘴,咬住了霸王釘,吮住了多多蛇信似的香舌,四片火熱的嘴唇也自然而然地合在一起了。 吸一吸,吮一吮,張小仙才萬分難舍地鬆開嘴。 香香的,甜甜的,余味無窮,這是多多的感受。 大笨牛含混不清地道:“多多,來……你也該替一替我了。” 阿郎臭罵道:“呸呸!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親嘴就快點將網繩割斷找你的嬌嬌去吧。” 飛刀趙勇這時怒沖沖地道:“小雜種,藏寶圖死活都是趙某的,何不痛痛快快地獻出來。” 張小仙道:“別光說不練,有膽就自己來搶呀。” 趙勇臉一沉,道:“別以為嘴含一枚霸王釘就可以高枕無憂,老夫想殺人隨時可以要你們的狗命。” 這倒是句實話,四大金剛困在羅網之內,趙勇又是飛刀好手,想要殺個把人,確如探囊取物。 果然,他馬上就露了一手,一把飛刀好像長了眼晴一般,穿過網羅,擊中大笨牛嘴裡的刀,兩把刀同時斜飛落地。 而大笨牛此刻,僅僅才割斷三根繩子,連半個頭也鑽不出去。嚇得他面白如紙地道: “乖乖,這個老小子的刀法好準,老大,藏寶圖反正是偽造的,就給他一張吧,不然咱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阿郎瞪了他一眼,對趙勇吼道:“老小子,少打如意算盤,人在圖在,人亡圖亡,本教主一旦發起性子,就是死也會將藏寶圖帶走。” 趙勇莫名其妙地道:“小惡棍,人死如何帶走藏寶圖?” 阿郎傲然言道:“小意思,用內力震碎。” 這也是一句實在話。一個修為有素的人,假如決心以死相殉,確實可以內力震碎身外之物。 飛刀趙勇錯愕一下,登時心裡打鼓,語為之塞。 阿郎眉尖一挑,道:“姓趙的,咱們談談吧。” 趙勇道:“怎麼談?” “你將我們放下來,本教主送你一張藏寶圖。” “誰不知道你張小仙詭計多端,趙某將爾等放掉,你會交出藏寶圖?” “老小子,同樣的道理,本教主給了你藏寶圖,你不放人,本教主豈不要吃大虧?” 討價還價,彼此折衷一番,最後決定,當趙勇放開繩索,羅網著地時,阿郎亦應同時將藏室圖擲出來。 阿郎道:“老小子,麻煩你,放開本教主的一隻手吧。” 趙勇怔愕道:“放開你的手?幹嘛?” “取藏寶圖呀,不然拿什麼給你。” “哦!” “請上來吧。” 吃一次虧,學一次乖,趙勇知道阿郎口裡有霸王釘,說什麼也不敢再輕率行事,當下手一揚,嗖!嗖!嗖!三聲響,射出三把飛刀。 趙勇真不愧為是個中高手,奇快無比,奇準無比,三把飛刀打斷三根繩子,阿郎的右手已經可以摸到自己的口袋。 “老小子,你弄錯了,是左手。” “錯不了,老夫見你放進右口袋。” “尊駕好記性,是本教主記錯了。” “張小仙,請亮出藏寶圖來。” “你老小子也該鬆開繩索。” 彼此猜忌,相互提防,到最後雙方都履行了承諾,當羅網著地時,阿郎也扔出了藏寶圖。 當然不會直接擲給趙勇,而是擲向相反的方向,趙勇一長身,探手攫取,孰料,陡然之間,藏寶圖又換了方向。 一張軟軟的羊皮,不可能自己轉向,是被張小仙以飛刀射中,人也跟著疾射而出。 他用力恰到好處,飛刀成弧線飛旋,趙勇驚愕間,阿郎已將藏寶圖收回。 “看打!” “看打!” 二人同時發話,同時發力,巧極!妙極!也美極!兩把飛刀在空中巧妙絕倫地相撞,跌落塵埃。 趙勇好妙的身手,身形三閃,己到了阿郎身邊,發掌就攻,小仙虛晃一招,故意賣了一個破綻,趙勇不知是計,把手伸進阿郎的右口袋。 “ ”一聲,趙勇的手指被老鼠夾夾住了,甩不掉,打不開,卻見張小仙在他面前拼命的轉圈圈,不到幾分鐘硬被捆仙索給捆住了。 多多、皮蛋、大笨牛俱己相繼脫困攏上來。 皮蛋道:“哇呀呀,又逮住一個活靶!” 大笨牛道:“不割他的香腸難消我心頭之恨!” 多多來不及說話,阿郎搶先說道:“誰都不許亂來,先搜搜他的身上。” 皮蛋、大笨牛一起行動,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了個夠,結果,除去十幾把飛刀,及一些散碎銀兩外,別無它物,並沒有預料中的藏寶圖。 阿郎神色一緊,道:“老小子,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有你一份?” 飛刀趙勇矢口否認道:“沒有!” “你得到過四分之一的藏寶圖?” “絕無此事!” “胡說,你沒有藏寶圖,為何對藏寶圖的事知道得那麼清楚?” “純粹是道聽途說。” “放屁,此乃機密,局外人怎會知曉。” 飛刀趙勇全身密密麻麻的被捆仙索捆著,縱有天大的本事亦無從施展,聞言惡狠狠地說道:“信不信由你!”之後,任憑阿郎如何逼問,便再也不肯開口。 多多道:“揍他。” 皮蛋道:“打靶吧。” 大笨牛道:“先閹了他再說。” 阿郎都沒有接受,心意三轉而決,點了他的鬼胎穴,收回老鼠夾和捆仙索,一字一頓地道:“老小子,聽清楚,你的鬼胎穴已經被我製住,功力全失,肚子很快 就會膨脹,藏寶圖如在你手中,就交給本教主,沒有的話就設法搶一張來,不然,快則五日,遲則七天,必然腹脹如球,爆裂而亡。” 大笨牛道:“還有一個辦法,你可以找一個丈夫嫁了,只要那個那個一下,便可逢凶化吉。” 阿郎啐道:“他是公的,又不是母的,拿什麼去嫁人?” 大笨牛道:“那他慘啦,死定啦,到陰曹地府去陪趙子龍去吧!” 飛刀趙勇鼠躥而去,四大金剛繼續向鄭州進發。 |
第 九 章
一路無話,第二天上午便到了鄭州。 來鄭州,主要的目的自然是“千里尋父,萬里認爹”追查強暴秋水寒的那另外三個色魔,以及“重金買賣,藏寶之圖”,藉以引出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來。 另外,他們也很想拜訪一下老丐仙洪五爺。 於是,一入鄭州,問明了所在,便向丐幫總舵聖地的城隍廟行去。 這個城隍廟規模極大,單是站台就有三座,殿宇少說也有百十來間。 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甫至門外,便見丐幫幫主八臂神猿司徒雷已得到消息,親自在廟門口迎接。 司徒雷執禮甚恭,深施一揖道:“不知四位師叔、師姑駕到,有失遠迎,望乞恕罪。” 張小仙還真有點長者之風,老聲老氣地道:“哪裡,不知者不罪,我那老哥哥可還在總舵逍遙?” 司徒雷道:“在,在,家師他老人家今天一早還念叨你們呢。” 多多舉起手中的鮮花道:“這是我給老丐仙送的花。” 皮蛋臂脖上摃著一罐子酒,道:“這是女兒紅,希望五爺喜歡。” 大笨牛手裡提著兩只燒雞,道:“佐酒的菜也帶來啦,咱們今天要好好喝一場。” 四大金剛一字兒跨步而入。 喝!歡迎的場面十分隆重。前面有九名老丐分站兩旁,後面的人數更多,排列成行。 九名老丐齊聲說道:“丐幫九大長老,歡迎白吃教張教主,多多副教主,皮蛋總護法,大笨牛堂主。” 阿郎一面大搖大擺地向前走,一面笑瞇瞇地說:“客氣啦,客氣啦。” 孰料,餘音尚未落地,四個人剛剛行至九大長老的中間,突聞有人成了一聲:“上!” 九名老丐首尾相接,立將四人困在核心,不問青紅皁白,立即動起手來。 洶湧的掌浪,彷若怒潮澎湃,呼嘯的拳風,好似狂飆,招出如雨,遮天蔽日,一出擊就痛下殺手,毫不容情。 還好,多多、皮蛋、大笨牛已學會迷蹤步法,連日的征戰、實戰經驗亦多了,輕挪巧縱,似可應付。 張小仙疑雲滿面地道:“司徒幫主,這是什麼意思?”說著,連攻三掌,打出一把霸王釘。 八臂神猿司徒雷置若罔聞,四人也沒有見到老丐仙洪五爺的人影。 多多見此狀,怒從心起,一口氣攻出五掌,恨聲道:“阿郎,咱們交友不慎,誤入賊窩,不用說,丐幫也在打藏寶圖的主意了。” 皮蛋道:“媽的,打就打,誰怕誰呀?” 呼!一灌子女兒紅被他抖手擲出,一名老丐剛接住,張小仙飛起一腳,踢個粉碎,一時酒香四溢,壇片橫飛,眾老丐連連閃躲不迭。 大笨牛的表現亦不俗,一名老丐張著嘴巴窮吆喝,被他塞了一只燒雞進去,另一老丐只顧攻阿郎,大笨牛拿燒雞當作暗器丟過去,通!正中額頭,弄了一臉的油和肉。 丐幫九老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沒有省油的燈,攻勢越來越快,招式也越來越狠,皮蛋、大笨牛已漸感不支。 阿郎下令道:“用大悲三絕招,殺了這九條老狗!” 風雲色變、天地同悲、佛光普照,四個人聯手出擊,勢如排山倒海,力可震山撼岳,威力之大,的確駭人聽聞。 丐幫九老同時發出一聲悶哼,如塌了的房子,折斷的樹,一齊被震得倒退了十幾丈。 “來,咱們再玩一次騎馬的遊戲!” 張小仙童心未泯,又玩起騎馬遊戲來,彈縱而起,落在一名老丐背上,口裡嚷嚷,手還不停的打那老丐的後腦勺。 “駕!駕!” 皮蛋也騎在另一名老丐的背上,興高采烈,意氣風發,左手緊緊楸住老丐的長髮,右手猛打他的屁股。 “駕!駕!” 大笨牛最絕,倒轉方向騎在一名老丐的屁股上,伸手抓住他的“命根子”,猛扯猛拉,痛得老丐呼天搶地,哀號不己。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儘管多多也想玩一次騎馬的遊戲,卻不好意思隨便騎在一個陌生的男人身上,轉而厲聲責問司徒雷:“臭要飯的,本教主以禮拜訪,丐幫究竟安的是什麼心?” 司徒雷來不及答話,忽見近旁的戲臺屋頂上飛下一人,正是老丐仙洪五爺,拍!拍! 拍!擊掌三聲,下令道:“演習完畢!” 阿郎乃絕頂聰明之人,一顰眉間己明白是怎麼回事,腦袋瓜子裡馬上又生出了新點子。 “咱們開始演習!” 不問情由,二話不說,大悲掌力排雲湧浪般攻向老丐仙洪五爺。 四大金剛一向合作無間,多多、皮蛋、大笨牛皆已今非昔比,交手未久,老丐仙便被打倒在地。 於是,又爆出一連串“駕!駕!”騎馬的戲謔之聲,霎時間洪五爺自己好像也返老還童,抽冷子偶而也會騎到四大金剛背上去樂乎一番。 直至大家皆汗流浹背,興盡之時,張小仙才學著洪五爺的樣兒,擊掌三聲,宣布:“演習完畢!” 站起身來,大伙兒不停地擦汗彈灰,阿郎笑問老丐仙:“老哥哥,演習的成績如何?” 老丐仙洪五爺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極了,你們四個小蘿蔔頭,果然是天縱奇才,武林瑰寶,難怪許多成名的人物會被你們打得雞飛狗跳,稀裡嘩啦,少林寺的鎮山絕技大悲三絕招,我老人家今天也總算開了眼界,不虛此生。” 阿郎深知洪五爺此舉的目的,一在考較自己等四人的功力,二則想見識一下大悲掌,阿言朗聲說道:“老哥哥可是對大悲掌情有獨鍾?” 老丐仙毫不隱諱地道:“心交己久,無緣目睹。” 大笨牛道:“賣啦!” 皮蛋道:“老朋友了,八折吧。” 多多道:“敬老尊賢,八折再對折。” 阿郎目注老丐仙,詞意誠懇地道:“老哥哥欲學大悲掌,小弟義務傳授,不收分文。” 老丐仙洪五爺毫不考慮地道:“謝了,大悲掌畢竟是人家少林寺的獨門絕技,老哥哥無力研創,也無顏炒他人的熱飯,能夠開一下眼界,也就於願己足,別無他求。” 皮蛋道:“要演習也不打個招呼,害得一壇子女兒紅化為烏有。” 大笨牛惋惜地道:“還有兩只又香又脆的大燒雞。” 多多不放過罵人的機會:“哼,你們兩個呀,不是想吃,就是想喝,真是標準的酒囊飯袋!” 老丐仙笑呵呵地道:“兩只燒雞一壇子女兒紅算不了什麼。酒席早已備好,咱們今天定要大醉方休。” 四人跟著洪五爺,進入一處偏院,阿郎見偏院之內,正有數名乞丐在烤野豬、山羊,偏殿裡酒筵已備好,滿桌子全是千奇百怪的野味。 阿郎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道:“如此看來,老哥哥是早有準備,這些東西臨時是湊合不來的。” 老丐仙道:“老哥哥交代雷兒,命他密切注意你們的行蹤,所以,近日來白吃教的動向,一直在丐幫掌握之中,這些野味,早有準備,是出於雷兒的一片孝心,好讓咱們哥兒們好好樂乎樂乎。” 大笨牛端起酒杯來就喝,道:“慘啦,慘啦,今天不醉死才怪。” 皮蛋撕下一只野雞腿來猛啃,道:“不醉死也會撐死!” 多多比較含蓄,道:“沒有出息,你們不會少吃少喝點。” 阿郎道:“美酒美食當前,少吃少喝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看得交代一下後事。” 多多嚇一跳,道:“小仙,你真想醉死撐死呀?” 阿郎道:“醉死撐死未必,大醉三天則有可能。” “那要交代什麼後事?” “有些事情必須交代人去辦。” “啥事?” “補充點武器什麼的。” “啊,是補充飛刀、袖箭、霸王釘等暗器啊。” “這些東西必須訂做,臨時是買不到的。”老丐仙舉起一杯酒來,道:“老弟,幹,這些雞毛蒜皮小事,交代雷兒去辦就行了,不要影響咱們的酒興。” “幹!”張小仙跟洪五爺對飲一杯,取出飛刀、袖箭,霸王釘及一張銀票,交給八臂神猿司徒雷,道:“那就麻煩你啦,多做一點,三日之內務必交貨。” 司徒雷見是一張三千兩的銀票,臉色驟變,道:“師叔這是做什麼,訂做一些暗器,所費不多,就算是丐幫孝敬好了。” 張小仙敬了他一杯酒。一本正經地道:“你師叔我有個毛病,生平不喜歡欠人家的情,不行,不行,一定要自己付銀子。” 司徒雷回敬一杯,道:“小事一件,百八十兩已足,哪用得了這麼多。” 阿郎道:“多的就賞給弟兄們吃一頓館子吧!” 大笨牛嘴里塞了一塊肉,學著張小仙的口氣道:“有錢大家花嘛,司徒雷幫主姪兒別客氣。” 司徒雷起身欲去,阿郎道:“另外,本教主還想問你一些事情。” “請師叔明示。” “自從丐幫造謠扯謊拉皮條,白吃教尋父認爹買賣寶圖後,江湖上的反應如何呢?” “早已沸沸揚揚,驚動各教,已轟動了武林。” “就像鍋裡炒豆子一樣,劈劈啪啪響?” “師叔形容的對極了,眼前神偷賭仙天魔女,邪僧怪道無情尼,一幫二堡三刀客中人,不在鄭州,也差不多在來此的途中,十之八九都是衝著白吃教而來。” “他們對藏寶圖興趣濃厚?” “也有人想認師叔這個名震江湖的英雄兒子。” “好,本教主且先在此養精蓄銳,大醉三日,然後再一個一個收拾他們。” 老丐仙洪五爺道:“對!先大醉一場,其他的事暫且拋到長江黃河裡去吧。” 八臂神猿告辭而去,洪五爺,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開懷暢飲,大吃大喝,待司徒雷再度返轉時,五個人已有六七分的醉意。 野雞、野兔、野豬樣樣美味可口。 山鹿、山狸、山羊樣樣色香俱佳。 陳年女兒紅更是芬芳,入口香醇。 老丐仙像是變成了小頑童,狼吞虎嚥,猛吃狂喝。 一向不善飲酒的多多,亦酒興大發,灌下不少黃湯。 阿郎、皮蛋、大笨牛自不待言,好似浸入酒池,身在肉林,更似地獄餓鬼,雪地飢狼。 杯到酒幹,箸到肉盡,毫不客氣,也毫無保留。 吃到日落西山,東西已滿到咽喉眼上,腰亦不能彎才停下來。 華燈初上,幾人爛醉如泥,己經分辨不清誰是誰了。 老丐仙、張小仙、皮蛋、大笨牛俱已醉得一塌糊塗,人事不省。 多多還算清酲,但亦覺得暈頭轉向,神搖目眩,一張俊臉紅得像是熟透了的蘋果。 司徒幫主的情況最好,面對這一老四小,他只能算是一個陪襯,凡事點到為止,未敢大吃大喝,故而仍能保持正常狀況。 “爽啊!我沒有醉,還可以再喝。” “一醉解千愁,煩惱憂愁統統走。” “人生難得幾回醉,醉了仿若去皇宮當了皇帝。” 四個人醉作一堆,醉言醉語,如夢如痴。根本分不清哪一句話是哪一個人說的。 嚷嚷了好一會兒,終至寂然無聲,代之而起的是如雷的鼾聲,司徒雷只得將幾人移到床上,任其自然了。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下午,一老四小正在飲茶談心,忽見司徒雷匆匆而入,劈面就說:“外面有一個小和尚要見張師叔。” 阿郎道:“哪一個小和尚?” 司徒雷道:“他自己說是白吃教的人。” 多多道:“一定是背叛邪僧的空空。” 阿郎道:“叫他進來。” 八臂神猿轉身去,不一時便領著一個小和尚回來,果然是小僧空空。 小和尚空空派頭十足,一照面便抱著拳頭,畢恭畢敬地道:“空空報到,問候阿郎教主,多多副教主,皮蛋總護法,大笨牛堂主好。” 張小仙擺擺手,道:“見過老哥哥洪五爺和司徒幫主。” 空空立即深施一禮,拜見了老丐仙師徒。 阿郎道:“空空,可帶來了重要的情報?” 空空神氣活現地道:“屬下正是送情報來的。” “什麼情報?” “有關不了和尚行蹤的事兒。” “聽說這個瘋和尚也來到鄭州?” “是的,今天一早就到了。” “他目前在何處?” “在逛窯子。” 張小仙愕然一楞,心說:“好啊,臭和尚,你說你生平不近女色,現在可給我捉住辮子了,看來洛陽古宅強暴秋水寒的人一定有你的份。” 當即霍然而起,道:“走,咱們抓人去。” 多多道:“空空,在前面領路,要快。” 小仙一怔,道:“多多,你不能去。” 多多道:“我為何不能去?” “你可知‘窯子’是什麼?” “不知道。” “告訴你,窯子就是妓女戶,逛窯子就是逛妓女戶,去幹那個那個事。” 大笨牛故意吃她的豆腐,道:“去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開開眼界,見識見識嘛。” 多多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咒道:“大笨牛,你要死啦,我才不去那種骯髒的地方,你們去吧,我就留在此地陪老哥哥,不過……” 阿郎見她欲言又止,忙追問:“不過什麼?” 多多異常慎重地道:“你可不許胡來,做對不起我的事。” 皮蛋道:“喲!還沒有過門就想管人。” 大笨牛說得更露骨:“男人嘛,逢場作戲,花花草草,總是免不了的,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多多更加焦急,道:“阿郎,你說話呀,我要你給我一個保證。” 張小仙沉吟一下,乍然雙手抱住了多多的頭,在她的櫻桃朱唇上吻了一下,道:“我只愛你一人,這就是我的保證,滿意嗎?” 這樣當眾示愛,滿意是滿意,卻羞得多多躲到老丐仙身後去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時間緊迫,阿郎不想多耽隔,立與皮蛋、大笨牛告別老丐仙師徒,離開了丐幫總舵。 在小和尚空空的帶領下,穿街過巷,一路疾行,不久便進入花街,停在一處叫留香院的妓女戶門前。 空空道:“就是這裡。” 阿郎道:“我們進去。” 空空道:“我不敢進去。” 皮蛋道:“怕什麼?怕窯姐兒把你吃掉?” 大笨牛道:“不會啦,據說窯姐兒遇上第一次那個的處男,還會送一個大紅包哩。” 空空臉紅脖子粗地道:“是我師父不准我來。” 阿郎道:“不准你來,你怎麼會知道不了和尚在留香院?” “是我盯他的梢跟來的。” “你又怎知本教主在丐幫總舵。” “教主的名頭丁當響,鄭州的武林人物人人都曉得你們住在丐幫。” 張小仙聞言頓覺飄飄然,成名的感受的確很甜,手拉著皮蛋、大笨牛並肩而入。 “接客啦!” 有嫖客臨門,立即有人拉直嗓門大聲吼,立有十幾個粉頭一字排開,列隊歡迎。 環肥燕瘦,桃紅柳綠,各擅勝場,有半老徐娘,也有新枝嫩葉,有的濃妝艷抹,有的淡描蛾眉,一個個嬌滴滴的衝著三人直拋媚眼兒。 蒼頭端上一個紅色漆盤來,漆盤內有十幾個號牌,亦即眼前粉頭的編號,意即要嫖客挑姑娘。 新媳婦上轎子,皮蛋、大笨牛可是第一遭來這種地方,望著紅漆盤子,不知所措地齊聲說道:“幹嘛?” 阿郎可是行家,因為當年還在妓院混過,評頭論足的審視一下眾窯姐兒,挑了三個年紀最輕姑娘的號牌,握在手中,在漆盤內放了十兩碎銀子,算是給蒼頭的小費。 “謝!” 尾音拉得很長,蒼頭指名高唱道:“小桃紅,小艷秋,花月嬌接客。” 其餘的姑娘紛紛退走,叫小桃紅、小艷秋、花月嬌的三位粉頭留下來。花月嬌是個狐狸精,早已偎在阿郎的懷裡嗲起來。 皮蛋道:“小仙,咱們是抓人的,叫姑娘,做什麼?” 阿郎在花月嬌臉上親了一下,道:“到這種地方來,不叫姑娘人家會笑咱們土包子,既來之,則安之,我都不怕,你們怕什麼。” 就在門內不遠處,選了座位,早有人送上來三盤瓜子,三盤花生,一壺茶。 阿郎、皮蛋、大笨牛分坐東南兩方,小桃紅、小艷秋、花月嬌陪伴在側。 花月嬌磕了一片瓜子,沾在舌尖上,吐出來好長,嗲聲道:“哪位爺要吃?” 大笨牛愣一下,道:“老大,這種地方不是專門那個那個嗎,怎麼還要喝茶吃瓜子?” 皮蛋道:“是嘛,好像茶館一樣。” 張小仙笑道:“這叫做打茶圍,先調情,大家對上眼啦,興趣也來啦,再去開房間,幹那個。” 大笨牛展目四望,果見四周都是一個一個的小房間,道:“如此看來,那個野和尚可能正在幹那個呢。” 阿郎張嘴將花月嬌舌尖上的瓜子吮過來,道:“花姑娘,可曾見到一個和尚來此風流嗎?” 和尚風流的不多,花月嬌很快便想起來了,道:“是有一個和尚來此尋歡作樂。” 皮蛋道:“走了沒有?” 花月嬌道:“可能還沒有。” 大笨牛道:“來了多久啦?” 花月嬌道:“大約一個多時辰。” 皮蛋道:“這麼久了?” 阿郎道:“可知和尚在哪個房間?” 花月嬌道:“沒留意。” 皮蛋道:“那咱們就在這兒等吧,總會等到他的。” 花月嬌騷勁十足,談笑風生,小桃紅、小艷秋卻愁眉苦臉,始終閉口不言,不禁引起了阿郎的好奇心。 再仔細瞧看一遍,發覺二女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生的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面貌還有幾分相似,當下正容問道:“你們兩位好像是姐妹?” 小桃紅、小艷秋還是不肯開口,花月嬌說道:“不錯,她們正是一對姐妹花。” 大笨牛道:“聽人家說,處子幹那種事還有紅包拿?” 花月嬌嫵媚嬌柔地道:“是呀,看你們大概都是嫩芽子,哪一位跟我去開房間,一定包個大紅包。” 大笨牛忽發奇想,道:“老大,皮蛋,咱們幹啦,既可風流,又有紅包,比賣尿更進階,就偷一次嘴吧。” 花月嬌己轉變方向,倒在大笨牛懷裡,動手動腳地道:“我可以,她們兩個可不行。” 阿郎道:“這是為何?” 花月嬌道:“因為小桃紅、小艷秋還是清官。” 皮蛋道:“什麼叫清官?” 阿郎道:“清官就是還不曾那個過的處女。” 他又目注小桃紅、小艷秋,道:“看你們姐妹清清爽爽的,不似風月場中人,怎麼會墜落在煙花巷中哩?” 小桃紅是姐姐,15歲,未語淚先流,淒楚欲絕地道:“我們可是善良人家的女兒,來到這裡是迫不得己,請三位公子發發慈悲,喝喝茶就可以了。我們說什麼也不幹那種見不得人的事。” 阿郎道:“你說到留香院是迫不得已,可否說清楚一點?” 小艷秋是妹妹,只有14歲,聲淚俱下地道:“簡單地說,我們家遭了天火,所有的財產全部燒光了,我爹我娘也葬身火海,為了安葬二老,只好自賣其身。” 皮蛋道:“你們姐妹怎麼沒有死?” 小桃紅道:“那天我們正好走親戚去啦。” 大笨牛道:“有親戚就好辦,可以找親戚藉埋葬費呀。” 小艷秋哭道:“親戚們都是勢利眼,我爹我娘死啦,財產也沒啦,他們都躲得遠遠的,無人答理我倆,我們只好賣自己來葬親了。” 皮蛋感嘆道:“真是個孝女。” 大笨牛已落下淚來:“好可憐啊。” 阿郎道:“你們來這裡多久了?” 小桃紅道:“差不多快一個月啦。” “難道從來沒有人打你們的歪主意?” “好多好多啊,都在我們苦苦哀求下挨過來了。” “老鴇子會這樣好說話?” “天天挨打,已是遍體鱗傷了。” 說著,卷起袖子,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觸目驚心。 小艷秋的情形比她也好不到哪裡去。據她自已說,全身上下,除了一張臉以外,沒有一處不是傷。 大笨牛又來勁了:“好可憐啊,奶奶的,這個臭鴇子真可惡,等一下不揍她一頓難消我心頭之恨。” 阿郎道:“你們賣給她多少銀子?” 小艷秋紅著眼眶說:“三百兩。” 皮蛋道:“一個人三百兩?” 小桃紅道:“不!兩個總共才三百兩。” 大笨牛道:“媽的,這比豬肉還便宜,賤啊!” 小艷秋道:“沒有辦法,為了葬父葬母,只好任人宰割。” 張小仙道:“想不想跳出火坑?” 小桃紅道:“沒有銀子,想也是白想。” 皮蛋道:“如果有人出銀子,你們可願意從良?” 小艷秋道:“這年頭,好人難尋啊。” 阿郎拍一拍胸脯道:“小意思,包在本教主身上啦。” 小桃紅姐妹聞言大喜,一齊撲跪在地,同聲哭道:“謝謝恩公再造之恩,願以餘生,為奴為僕,做牛做馬,來報答三位的大恩大 。” 說著,連連叩頭不止,被大笨牛強行拉起來,道:“行俠仗義,是本教的宗旨,不必客氣,快去叫那個臭鴇母來。” “是!是!” 姐妹輛喜上眉梢,去勢如風,片刻工夫,便見一個穿紅戴綠的半老徐娘,娥娜多姿地搖擺著走過來。 人老心不老,騷勁十足,一揚手裡的大紅手帕,還嬌滴滴地招呼一聲:“餵!”皮蛋道:“好噁心,我真想吐。” 小桃紅姐妹倆顯然已將情由告訴鴇母,一照面她便開門見山地道:“聽說三位公子看上了我的小桃紅、小艷秋,想為她兩贖身?” 阿郎道:“有這回事,不知鴇母意下如何?” 鴇母打量一下三人的年貌衣著,發現是三個毛頭小子,頓生輕蔑之心,語冷如冰地道: “只怕三位公子付不起昂貴的贖身費。” 皮蛋道:“臭**別狗眼看人低,區區之數我們還付得起!” 鴇母冷笑道:“三千兩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要兩個人才能抬得動!” 大笨牛大喝一聲,道:“你說多少?三千兩?” 鴇母以肯定的語氣道:“是三千兩,沒有錯。” “媽的,明明是三百兩銀子,你這不是坑人嘛。” “做生意將本求利,何況她們還要吃我喝我。” “臭**,她們陪人喝茶吃瓜子,也為你賺了不少銀子呀。” “哼,想充闊贖身,就別作吝嗇鬼,非三千兩莫辦。” “臭**,給你三百兩,不告你販賣人口,就已經是寬大為懷了,你還想獲暴利,賺皮肉錢,做夢!” 越說越氣,左右開弓,給了鴇母兩巴掌。 驀然,篤!篤!篤!三聲響,刀光閃過,面前桌上已插上三把明晃的匕首。 定目一看,不知何時,鴇母的身後竄出來三名獐頭鼠目的保鏢,其中一人亮出匕首,耀武揚威地道:“媽拉個巴子,你們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竟敢到留香院來逞威風,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另一個傢伙更兇,拔出匕首在阿郎、皮蛋、大笨牛面前比劃,兇霸霸地道:“哪一個想死就先站出來,我讓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阿郎冷笑一聲,道:“本教主不想活了,哪一位賜教?” 先前發話的保鏢乍然虎吼一聲:“想死老子就成全你!” 刷!隔著桌子,挺腕將匕首逼過來,猛捅張小仙的心胸要害。 “癟三!你找死!” 阿郎出手如電,以迅雷之勢捉住對方握刀的手,通!在桌子上猛一撞,刀已脫手,通! 按住他的頭,用力撞桌面,早已頭破血流,接著將他的腦袋掀起來,喝聲:“滾!” 叫他滾,不滾也不成,在地上連來了三個元寶翻身,跌坐在一根木柱旁。 篤!張小仙好準的刀法,利用對方的匕首,穿過耳朵,將那保鏢釘在木柱上不動了。 手法乾淨利落,速度疾逾閃電,全部一氣呵成,直嚇得鴇母渾身打顫,兩腿篩糠。 張小仙道:“皮蛋,大笨牛,另外兩個癟三交給你們啦,本教主懶得再動手。演習一下吧。” 皮蛋、大笨牛早已動上了手,兩個癟三豈是他倆的對手,三拳兩腳,便被打得落花流水,用他們自己的刀子,穿過耳朵,學阿郎的樣兒,釘在木柱上。 大笨牛道:“老大,要不要再練習打活靶?” 皮蛋道:“或者再玩玩騎馬的遊戲吧?” 阿郎道:“算啦,得饒人處且饒人,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何況只是三個癟三小混混,不值得咱們費力氣,就到此為止吧。” 大笨牛傻笑道:“老大,有一句話我一直不好意思問。” 張小仙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這才是有智慧的人,別害臊,問吧。” 大笨牛大瞪著眼道:“什麼叫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 阿郎啜了一口茶,潤潤嗓子,以老師的口吻道:“這個很簡單,九九加一,等於一百,一百是一個滿數,也就是說一個人做事不要做得太滿太絕,處處要給他人留一個餘地,不要趕盡殺絕。” 大笨牛道:“受教,受教,那咱們以後就打九九,不打加一啦,除非是大魔頭大渾蛋,儘可能的給他們留一條自新之路。” 皮蛋故意再問那鴇母:“騷鴇子,那這兩位姑娘的代價究竟是多少?” 鴇母早已嚇破了膽,確還敢再敲詐勒索,顫聲道:“大爺饒命,三百兩原價就行啦。” 阿郎取出一張銀票來,交給鴇母,道:“這是一張五百兩的票子,找二百兩來,同時也將小桃紅姐妹的賣身契還給人家,以後少做這種缺德事。” 鴇母大氣也不敢吭一聲,連連應是,去而復返,拿來二百兩碎銀子,一張賣身契。 阿郎將賣身契文小桃紅、小艷秋姐妹過目無誤後,當場撕了個粉碎,取出十兩銀子來,賞給花月嬌,叫她們統統退下,姐妹二人又跪倒在地,拜謝不已。 大笨牛忙將小桃紅拉起來,道:“別這樣,白吃教替天行道,不喜歡看到人家婆婆媽媽的樣子。” 皮蛋拉起小艷秋,道:“行俠仗義,是本教份內之事,可不是為了想謙你們磕幾個響頭。” 張小仙又給了她們姐妹一百兩銀子,道:“好啦,你們去吧,做點小生意好好過日子吧。” 小桃紅、小艷秋卻不同意,異口同聲地道:“張教主,我們已經無家可歸,希望三位公子能收留我們姐妹倆。” 阿郎道:“你們可以去投奔親戚。” 小桃紅道:“經此巨變,我們早已看透了人情如紙薄,再也不想投靠他人,願追隨三位公子加入白吃教。” 皮蛋道:“白吃教乃是武林中的一大宗派,門下弟子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你們兩個弱不禁風的女娃娃怎麼可以。” 小艷秋肅容滿面地道:“我們可以鋪床疊被,燒飯洗衣,端茶送水,侍候三位公子呀。” 阿郎道:“不要,不要,這樣孤男寡女的處在一起,會壞了本教的形象,武林同道會說閒話的。” 姐妹倆聞言又掉下眼淚來,齊聲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張小仙忽然想到一個萬全之策,道:“這樣吧,你們去洛陽七裡坡找王大嬸,本教正在大興土木,你們可以到那裡去煮飯,也算是白吃教的人啦。” 少年男女最易相處,也最易滋生情愫,就這麼一會工夫,在姐妹倆的小小心扉裡,阿郎己給她倆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很想追隨左右,共伴晨昏。 既然阿郎如此吩咐,自亦不敢再另持異議,問明七裡坡的確切所在後,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留香院,到七裡坡去了。 為善最樂,阿郎、皮蛋、大笨牛俱覺快慰無比,三個人並未離去,就在原地,一面喝茶磕瓜子,一面守株待兔死等邪僧不了。 留香院的嫖客進進出出,開房間的人也為數不少,卻始終沒有見到不了和尚的影子。 大笨牛不免有點犯嘀咕,道:“老大,是不是花和尚膽怯,偷偷溜走啦?” 阿郎指一指大笨牛身上的白布紅字道:“咱們擺的是低姿態,千里尋父,萬里認爹,他應該主動地找咱們才是,沒有躲避的必要。” 皮蛋道:“可是這麼久……” 話至此,忽見右前方的一道門咿呀而開,從裡面走出一個和尚來,正是邪僧不了。 一名二十餘歲的粉頭接踵而出,鬢角濕漉漉的,慵懶嬌弱不勝地道:“和尚有空再來。” 不了和尚在窯姐兒的粉腮上親了一下,這才轉身離開。 行沒三步,便發現了白吃教的三劍客,想躲也躲不開。張小仙已迎了上來,學著粉頭的腔說道:“和尚好功夫,大概早已熟絡了吧。” 邪僧不了一呆,故意打了一個哈哈,藉以緩和一下尷尬的窘境,皮笑肉不笑地道:“哪裡,哪裡,偶爾逢場作戲,還生疏得很,怎敢以熟絡自居。” 皮蛋挖苦道:“你不是曾說,出家人生平不近女色嗎?” 不了和尚陰陽怪氣地道:“男人嘛,和尚也是人,見笑了,見笑了!” 一眼瞧見了大笨牛身上的白布紅字,又道:“是誰在千里尋父,萬里認爹?” 張小仙道:“是我。” 不了和尚道:“令尊何人?” 阿郎道:“我只知道家母是秋水寒。” 邪僧不了驚哦一聲,道:“你當真是秋水寒所生的那個孩子?” 阿郎認真地道:“沒有人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不了和尚遲疑一下,一把抓住張小仙的手,道:“走!” “到哪裡去?” “咱們找個地方談談。” “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 “很多,很多!” 邪僧不了跟阿郎在前,皮蛋與大笨牛在後,離開留香院,穿過兩條橫街,走進一家館子。 張小仙將小二哥叫到面前來,道:“有什麼好酒好菜只管上,但請別忘了給這位大師父準備一點素食。” 不了和尚道:“不必麻煩,你們吃什麼,和尚跟著吃好了。” 皮蛋道:“和尚不是吃素嗎?” 不了道:“開一次戒也無所謂。” 大笨牛道:“女人都敢玩,還會怕吃肉?” 不了和尚道:“貧僧戒心不戒口。” 皮蛋道:“大概戒心也戒不成那個!” 不了道:“那個是哪個?” 大笨牛道:“就是你剛才去玩的那個。” 不了嘻嘻一笑,道:“見笑了,見笑了。” 酒菜業已上桌,皮蛋斟了四杯酒,道:“和尚大概也不戒酉水吧?” 不了道:“什麼是酉水?” 大笨牛道:“笨啊,酉水者酒也!” 不了哈哈一笑,舉杯一飲而盡,道:“難得今天高興,就陪你們喝兩杯吧。” 阿郎、皮蛋、大笨牛抓住機會,輪番上陣,先一人灌了他三杯,邪僧不了海量,來者不拒,照喝不誤。 張小仙試探著說:“老和尚到底要談什麼?” 不了和尚盯著皮蛋、大笨牛,吞吞吐吐地道:“這是機密大事,不便公開言講。” 阿郎道:“皮蛋和大笨牛都是本教主的生死之交。可以共詳機密。” 邪僧猶豫再三後道:“坦白地說,貧僧就是你要找的人。” 大笨牛道:“你是說和尚就是我們老大的爹?” 不了和尚正經地道:“不錯。” 皮蛋道:“恭喜,恭喜,我幹一杯,你幹十杯。” 不了樂昏了頭。十杯對一杯,毫無計較。 大笨牛也有樣學樣:“恭喜,恭喜,咱們幹十杯。” 阿郎暗中踢了大笨牛一腳,馬上改口道:“做爹的人要多喝,你十杯,我一杯。” 待不了飲完後,張小仙道:“如此說來。洛陽古宅的那一場豪賭果然有你的份兒?” 邪僧不了道:“沒有參加憑什麼認兒子。” “既然如此,你以前為何矢口否認?” “茲事體大,貧僧不敢輕率行事。” “現在又是什麼原因使你改變主意?” “當然是由於你願意公開認父的關係。” 大笨牛道:“是不是想沾我們老大的便宜?” 不了和尚道:“父以子貴,貧僧不想否認。” 皮蛋道:“認我們教主為子,立刻就是白吃教的太上教主,說不定還可以娶秋水寒為妻,以續前情,何樂而不為。” 不了道:“然也,然也,有子如此,夫復何求。” 張小仙暗中罵道:“什麼玩意兒,死到臨頭還洋洋得意,真是燈蛾撲火,不知死活。” 口生的語氣卻平和多了:“且慢,你可以隨便認兒子,本教主卻不能隨便認爹。” 不了和尚道:“你還有什麼猜疑?” 張小仙道:“起碼我應該弄清楚那四個人是誰。” 大笨牛道:“是呀,四個人都可能是我們老大的爹。” 不了和尚道:“不能說,不能說。” 皮蛋道:“都要認兒子啦,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不了道:“這當然是有原因的,當年我們四個人曾發下誓,誰要是走露了消息,必遭五雷轟頂,五馬分屍,打入十八層地獄,永遠不得翻身!” 一邊說話,阿郎、皮蛋、大笨牛繼續有計劃的灌他幾杯酒,張小仙道:“一共有四個人,你憑什麼認定自己是藍田種玉的人?” 不了和尚道:“這當然是有原因的。” 大笨牛道:“是什麼原因?” 邪僧道:“因為貧僧得了頭彩。” 皮蛋道:“你第一個那個,恭喜啦,喝酒。” 毫無疑問,又是一杯對十杯。 大笨牛道:“第二個是誰?” 不了道:“貧僧說過,不能說呀。” 皮蛋道:“第二個那個,也未見得一定中呀。” 邪僧道:“娃兒能懂多少,想那夫妻之道,一旦受孕,便閉門不納,孩子的爹只有得頭彩者一人。” 大笨牛道:“不可能同時有兩個爹?” 不了道:“絕對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皮蛋道:“後來者也沒有機會可言?” 不了道:“門都閉了,如何登堂入室。” 大笨牛道:“照這樣說起來,和尚當真是我們老大的爹?” 不了和尚道:“如假包換。” 皮蛋道:“阿郎,快叫爹呀。” 阿郎道:“叫爹可以,但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邪僧不了道:“孩子,你還有什麼要求?” 小仙道:“我喝一杯酒,你喝二十杯。” 不了喜孜孜地道:“有子如你,三十杯也喝啦。” 阿郎憋了一口氣道:“那就請爹喝三十杯吧!” 爹叫了,一杯酒也飲下了,不了和尚一陣牛飲,三十杯一杯不少。 三劍客合作無間,皮蛋道:“我與小仙情同手足,他的親爹就是我的親人,也應該叫你一聲爹,幹!” 一杯酒又換了三十杯。 “爹,喝!” 大笨牛最乾脆,一聲爹,一聲喝,如數照幹。 是太白再世也禁不起這樣灌,不了和尚已醉倒在桌上。 阿郎的目的就是要灌醉他,酒後吐真言,好追問另外兩色狼的來龍去脈。 當下搖一搖不了和尚的頭,阿郎沉聲喝問:“說,另外的幾個是什麼人呢?” 邪僧不了醉言醉語的,也不搭調的朗誦起那一首打油詩:“神偷賭仙天魔女,邪僧怪道無情尼,細數天下英雄榜,一幫二堡三刀客。” 大笨牛道:“你是說全在這十二人之中?” 皮蛋道:“不對,天魔女,無情尼是女的,只有十個人。” 不了和尚道:“然也!然也!” 阿郎道:“十個人還太多,何況還不止十個,像丐幫的老丐仙,加上司徒雷,就多出一個人,把範圍再縮小一點。” 孰料,不了和尚真的醉了,夢囈般地哼起山歌來,再怎麼追問就是不說話。 阿郎惡狠狠地道:“王八羔子,先把他閹了再說。” 說話中,己從靴子裡拔出一把鋒利的匕首來。 皮蛋一驚,道:“小仙,盼能三思而後行。” 阿郎道:“思個屁!” 皮蛋道:“和尚之言成理,他有可能是你生身的爹。” 阿郎大怒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皮蛋道:“我倒認為這是可能的。” 大笨牛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打九九不打加一……” 不論是誰,只要一提到阿郎可能有一個骯髒齷齪的身世,就會火冒三千丈,大笨牛言猶未盡,他已將邪僧不了掀倒地,刷!刀起刀落,血雨四濺,“香腸”、“蛋”、“毛草”一齊被他割下來。 閹割的疼痛,早將酒醉痛醒,殺豬也似的慘叫聲中,不了和尚破窗而逃。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酩酊大醉的人會逃走,當三劍客丟下酒菜的銀兩,咬著尾巴追出來時,邪僧不了已不知去向。 卻見小和尚空空守在外面,阿郎急聲道:“空空,看見花和尚沒有?” 空空道:“跑了,跑得很急。” 皮蛋道:“往哪邊逃了?” 空空指著東方道:“那邊。” “追!” 阿郎一聲令下,三劍客拔足猛追,小和尚空空也跟上來,張小仙道:“空空,你到哪裡去?” 空空道:“屬下想歸隊,追隨教主。” 阿郎道:“邪僧未死,你的工作還沒有完,繼續幹你的事。” 空空俯首應是,三劍客直撲東方,奔出去裡許地後,前路受阻,分向南北,是一個丁字路。 皮蛋道:“糟啦,糟啦,也不知那花和尚走了哪一條。” 語方出口,忽見銀劍使者,金剛使者簇擁著天魔轎,正從南方朝這邊行來,阿郎急忙迎上去,道:“秋阿姨,你也來啦。” 天魔宮主秋水寒忙命人將轎子停下,跨步而出,無比親切地拉住了張小仙的手,道: “小仙,阿姨是為你而來鄭州。” 阿郎怔愣不解地道:“為我,怎麼說?” 天魔女秋水寒始終認定張小仙就是她的兒子,眸光之中親情似海。摩娑著他的手,柔聲說道:“阿姨得到消息,有不少魔頭齊集鄭州,打算搶你的藏寶圖,持來助你一臂之力。” 張小仙傲骨天生,昂首言道:“謝謝,但沒有必要。” 玉羅剎冷冰冰道:“公子說沒有必要?” 大笨牛拉一下皮蛋身上的白布紅字,再扯一下自已的,大言不慚地道:“白吃教無敵天下,我們這樣招搖過市,目的就是要招引他們來追,偌大的少林寺都被我們弄得稀裡嘩啦,幾個魔頭算什麼。” 秋水寒無限關懷地道:“江湖險惡,詭詐百出,無論如何,凡事還是小心為上,如果白吃教與天魔宮會在一處,則必將睥睨武林,無往而不利。” 其實,這只是表面上的官樣文章,骨子裡秋水寒是想和阿郎好好聚一聚,敘一敘母子之情。 不可否認,打從一開始,張小仙對她便有相當的好感,而這好感所以會發生,主要是基於同情,聞言斷然說道:“秋阿姨,對不起啦,我喜歡獨擋一面,希望用自己的力量闖出一個局面來,再說眼前的情況也不允許我們這樣做。” 秋水寒道:“眼前有何情況?” 張小仙道:“邪僧不了已證實是那四個色魔之一,我們正在追他。” 皮蛋問金劍銀劍道:“諸位大姐可曾發現可疑人?” 銀劍徐雪梅道:“是曾看見一個和尚,急匆匆的往北跑了!” 大笨牛道:“可是花和尚邪僧不了?” 徐雪梅道:“距離甚遠,又只見到背影,無法確定。” 皮蛋道:“花和尚已經被閹了,走路是不是有點跛?” 徐雪梅道:“是有點行動不便的樣子。” 阿郎向前一望,見前面是一個十字路,道:“那一定是他,但不知逃往何方?” 徐雪梅想了想,歉然道:“我沒留意。” 阿郎一揚劍眉道:“秋阿姨,天魔宮負責西北兩條路,白吃教往東方追,咱們後會有期。” 幾人別過秋水寒,一溜煙似的飛奔而去。 一路疾追,穿街過巷,追到一個空曠的所在。 正對面是一個祠堂,祠堂前面有一道雪白的照壁,照壁下站著一個人,是自稱曾經滄海難為水,落魄江湖失意人的情癡。 情癡正在照壁上題詩,還是原來的那一首:“明知多情空遺恨,驅舟偏向恨海行,猶憶昨夜飄香夢,今朝恐作他人婦?” 張小仙趨前說道:“情癡先生,請問有沒有看見邪僧不了和尚?” 情癡從蓬亂髮絲內瞟了三人一眼,漠不關心地道:“我一向不注意別人的事。” 阿郎聞言微怒道:“你自己的事又進行的怎樣了?” 情癡神經兮兮地道:“人海茫茫,芳蹤杳杳,天南地北,音訊全無。” 張小仙最富同情心,儘管對情癡先生並無多少好感,還是笑呵呵道:“我看這樣吧,買一塊白布,將閣下的這首歪詩寫在上面,披在本教主的身上,替你招搖招搖,相信一定效果宏大,不知尊駕意下如何?” 失意人未加深思便拒絕了:“本人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 阿郎錯愕一下,心說:“人不怎麼樣,毛病倒不少,而且和本教主的毛病一個樣兒,不願欠人情,真是廁所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大笨牛道:“餵餵,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們老大可是一片好意,誠心誠意地想幫你的忙。” 情癡冷漠地說:“你們別煩我就算是幫忙了。” 失意人拒人於千里之外,皮蛋甚為不快,道:“哼,孤僻再加上冷面,就算跑斷你的兩條腿,也不見得能找到你的老情人。” 情癡瘋瘋癲癲地道:“會的,會的,不論天之涯,海之角,只要她留在人間,終有重聚之日。” 阿郎道:“你那位情人尊姓芳名?” “說不得,說不得,說出來就會惹來彌天大禍。” “有這樣嚴重的事?” “比小友想像中的還要嚴重十分。” “你偷了皇帝老子的嬪妃宮娥?還是哪個老魔頭的小老婆。” “小友想到哪裡去了,我的她可是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 “你們認識多久了?” “差不多十五六年。” “分開多久了?” “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 “那你們相聚的時間很短嘛。” “短即長,只要兩情相悅,瞬間即水恆。” “你們有沒有孩子?” “也許有,也許沒有。” “你自己不知道?” “一別便如永訣,生死下落不明。” 情癡似是不欲多言,說到這裡,提著油漆桶,吟誦著他自己的尋妻詩,連個招呼都詆得打,便蹣跚地離開了。 此刻,從另一個方向奔來兩個人,二人的年紀相差不遠,皆在五十上下,相貌亦頗相似,生得甚是威武勇壯,年長者手裡拿著一根三尺多長的狼牙棒,年小者拿著一把大板斧。 二人哪裡也不去,直奔三劍客而來,手握狼牙棒的老頭停在五尺之外,聲若鐘鳴地道: “三位小兄弟可是白吃教的朋友?” 張小仙道:“沒錯,本教主張小仙在此。” 皮蛋道:“本總護法馬屁大王皮蛋。” 大笨牛道:“本堂主吹牛大王大笨牛。” 來人倒也痛快。握狼牙棒的人自我介紹道:“老夫馮通,人稱狼牙棒,這位是舍弟馮元,綽號神斧,合稱齊魯雙雄。” 皮蛋掃了二人一眼,道:“是雙雄還是雙兇?” 狼牙棒馮通眼一瞪,道:“老夫兄弟可是堂堂正正的俠義中人,自然是雙雄。” 大笨牛冷笑道:“兩位眼神不正,傢伙都亮出來了,八成是從好人裡面挑出來的吧。” 神斧馮元眼一瞪,就要發作,張小仙道:“兩位可是想來認兒子?” 狼牙棒馮通道:“不是。” 皮蛋拍一下自己的胸脯,道:“那是來買藏寶圖的嗎?” 神斧馮元道:“眼前還不想買。” 張小仙甚覺納悶,道:“那賢昆仲來此何事?” 狼牙棒馮通道:“好說,我們兄弟是想替一位朋友找場子。” 皮蛋道:“誰?” 馮元道:“飛刀趙勇。” 大笨牛臉一沉,道:“哼,找場子,小心把自己的面子丟掉。” 阿郎道:“那趙勇何在?” 說曹操曹操就到,此刻的飛刀趙勇十分狼狽,挺著一個大肚子,看上去比一般婦女的雙胞胎還大一倍,走路頗感吃力,正從祠堂一旁轉出來。 皮蛋道:“恭喜啊,什麼時侯生?” 大笨牛道:“可能只會放屁,不會生孩子。” 張小仙道:“姓趙的,懷胎的味道如何?” 飛刀趙勇一臉煞氣,未置一詞。 阿郎一頓之後,繼又說道:“想要解除痛苦,唯一的途徑就是乖乖的將藏寶圖獻出來。” 飛刀趙勇怒道:“老夫早已說過,根本沒有藏寶圖。” “本教主不信。” “張教主不信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姓趙的,我警告你,別以為本教主奈何不了你,照你眼前的情形看,不出三天,肚子就會爆炸,而且功力已失,毫無生存的機會。” 趙勇聞言暗中試行運氣,真力果己無法提聚,不由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冷戰,轉對狼牙棒兄弟道:“白吃教胡作非為,目中無人,賢昆仲還不快拿下這三個小惡棍。” 馮通故意掄動一下手中的狼牙棒,帶起一片剌耳的尖嘯之聲,陰冷地道:“張教主,請看老夫薄面,替趙兄解了鬼胎穴。” 皮蛋道:“你算哪棵蔥?” 大笨牛道:“你又算哪頭蒜?” 張小仙道:“辦不到,除非他交出藏寶圖。” 神斧馮元道:“趙兄說過,他並無藏寶圖。” 阿郎怒容滿面地道:“你不是姓趙的,怎知他身上沒有藏寶圖?” 狼牙棒馮通道:“就算趙兄有藏寶圖,也是人家趙莊主自己的東西,白吃教憑什麼逼人獻圖?” 藏寶圖本來是風塵雙俠的東西,二老已死,理當由阿郎來承繼。同時,奪去藏寶圖的人,亦即殺害雙俠的兇手,罪當必死。 阿郎冷哼一聲,道:“姓趙的自己心裡有數。” 神斧馮元怒沖沖地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老夫管不到這一段,今日此來純為拔刀相助,白吃教若肯解了趙兄的鬼胎穴,方才罷了,如其不然……” 馮元故意停了下來。 阿郎接口說道:“不然你敢怎樣?” 狼牙棒馮通欺近一步,道:“休怪老夫兄弟倆要以老欺小。” 大笨牛道:“老頭別搞錯,應該是以小吃大。” 阿郎道:“兩位如果單單只為了替姓趙的找場子,本教主念你們對朋友有義,不想斤斤計較,就請自便吧。” 飛刀趙勇不放過任何可以挑拔的機會,趁機熄風點火道:“兩位馮兄,趙某說過,這小子身上有一張藏寶圖,切勿失之交臂。” 神斧馮元望了他老哥一眼,道:“張小仙,老夫想聽聽娃兒怎樣說?” 阿郎略一尋思,掏出一張藏寶圖來抖一抖,道:“趙勇這一句話倒不假。” 狼牙樣馮通見圖眼開,猛一個大跨步伸手就想搶,阿郎已收將起來,冷冰冰地道:“這東西很值錢,是要賣的,別弄壞了。” 神斧馮元道:“你打算賣多少銀子?” 阿郎道:“不多,三萬兩就可以了。” 馮通道:“可惜老夫兄弟是個窮光蛋,買不起。” 皮蛋道:“買不起交換也成。” 馮元道:“拿什麼交換?” 大笨牛道:“就是以圖換圖的意思啊。” 馮通道:“老夫兄弟也無圖可換。” 阿郎不悅道:“沒銀子,又無圖可換,兩位到一邊涼快去吧。” 馮元的大斧劃出一條美妙的弧線,斜舉肩頭,作勢欲發,道:“既然來了,馮某不想空手而歸。” 皮蛋舞動一下拳頭,道:“兩位可是想以武力硬搶?” 馮通牙一咬,道:“就是這個意思!” 狼牙棒挾風帶雷,快如閃電。猛往阿郎頭上砸去。 馮元的動作也不伍,大板斧舞得虎虎生風,左砍右劈,力可斷石開碑。 “殺!” “殺!” “殺!” 三劍客一條心,同聲一吼,疾迎而上,張小仙單挑哥哥馮通,皮蛋、大笨牛合戰弟弟馮元。 好個少年英雄張小仙,巧施迷蹤步,馮通棒到人杳。正感驚愕駭異間,忽見白影一飄,狼牙棒莫名其妙的為捆仙索所縛。 馮通大驚,左掌全力發招,正合了阿郎的意,不退反進,風雲色變賞了他一記大悲掌。 “撤手!” 蓬!一聲,連馮通自己都感到窩囊,總共才過了兩招,狼牙棒脫手的同時,人也被阿郎的大悲掌震退五六步,小仙接踵而上,輕巧無匹點了他的麻穴,馮通如泥塑木雕般地站在那裡,宛若一具殭屍。 強將手下無弱兵,今日的皮蛋、大笨牛已具一流的身手,二人又很默契,將馮元戲耍得不亦樂乎。 大板斧重達十餘斤,刃長尺二,是一件兇狠霸道的兵器,只要被它碰上,不死也得重傷。 皮蛋、大笨牛當然不敢正面硬拼,藉著迷琮步的絕妙身法,再配合各種暗器,跟他周旋著。 “看打!” 皮蛋打出一把霸王釘,馮元剛剛掃落,又聽到大笨牛喊:“打!”卻是虛聲恫嚇,趁馮元不知暗器來自何方詫愕間,大笨牛己跳上他的肩膀。 本想將他按倒在地,沒想到馮元是一條大蠻牛,不顧自身的危險,掄起斧頭朝自己頭頂砍去。 “我的媽呀,這條老狗好兇!” 大笨牛嚇得魂不附體,彈身往後跳,馮元倒了八輩子的霉,沒砍到大笨牛,卻把他自己的背砍了一條五寸長,三四分深的血口子,這還是警覺有異,手收得快,不然哪還有命在。 “哎唷!痛死我也!” 禍不單行,皮蛋趁虛而入,在他的私處又踢了一腳。 大笨牛得理不饒人,再補一記天地同悲,將馮老二打倒,阿郎又適時點了他的麻穴。恰巧與馮老大並排站在一起了。 將狼牙棒掛回到馮通的肩上,阿郎說道:“我說過,除非十惡不敕之徒,我們不打加一。” 皮蛋道:“這樣未免太便宜這兩條老狗啦,頂多六六。” 大笨牛抗議道:“我看只有三三,太不過癮啦。” 阿郎笑道:“這是剛剛開始,當然不會如此單調乏味。” 皮蛋喜道:“又要打活靶啦?” 張小仙道:“不是。” 大笨牛道:“那是玩騎馬啦?” 張小仙道:“也不是。” 二人同聲道:“到底要如何消遣這兩條狗。別賣關子啦!” 阿郎道:“這兩個老小子,自己草包一個,偏偏還喜歡強管閒事,想在他們的臉上留個紀念。” 皮蛋鼓掌道:“剌字是不是?好極了。剌什麼?” 小仙道:“給馮通刺‘自作自受’。” 大笨牛道:“馮老二呢?” 阿郎道:“自尋煩惱!” 二人同聲道:“刺哪裡?” 小仙道:“臉上好了,這樣不易遮羞,大家可以有目共睹。” 大笨牛道:“妙!妙!這兩個老小子不自量力來找場子,果然丟了面子,活該,我來剌哥哥。” 皮蛋道:“我來刺弟弟。” 說做即做,毫不拖泥帶水,以霸王釘當刺針,前些時侯刺丁火山的墨條還沒有用完,大笨牛駕輕就熟,兩三下便刺好了,吐一口口水,磨一下墨,擦乾淨之後,立刻在馮通的臉上現出左“自作”,右“自受”四個字來。 神斧馮元的臉上則是左“自尋”右“煩惱”四字。 阿郎煞有介事地親自檢查一遍,稍作修補後,滿意地笑了笑,道:“齊魯雙雄本來默默無聞,這一下定可以名揚天下,日後要是賺了大錢,可別忘了付我兄弟刺字的費用。” 語音一頓,接著又說:“兩位的麻穴半個時辰之後便可自解,最好是回山東修身養性去吧。” 馮通昆仲麻穴被製,雖然身不能動,口卻可以言,但他二人出師不利,三拳兩腳便栽在三個小毛頭的手裡,可謂丟盡了自己的顏面,實在羞於啟齒,始終怒目而視,不發一言。 飛刀趙勇嚇傻了眼,竟然忘記逃生了。 阿郎上前說道:“姓趙的,該想通了吧?” 趙勇此刻的肚子又增大不少,狀如飽餐之後的大水牛,大笨牛敲打了一下,道:“趙勇,識時務者為俊傑,任你再狡猾,也跑不出我們老大的手掌心,交出藏寶圖,放幾個屁就好啦。” 飛刀趙勇早有成竹在胸,道:“明日此時,老夫願在臥龍莊候駕。” 張小仙道:“此時作個了斷豈不更好?” 飛刀趙勇道:“此非其時,亦非其地。” 張小仙跟皮蛋、大笨牛互換一下眼神,道:“乾脆咱們一起走吧。” 趙勇稍作沉吟後,道:“也好!” |
第 十 章a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返回丐幫總舵,取回訂做的飛刀、袖箭、霸王釘,第二天一早,特別為飛刀趙勇雇了一輛馬車。 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依依不舍地別過老丐仙洪五爺,與八臂神猿司徒雷,直奔開封而去。 臥龍莊在開封城西不遠,一路策馬緊趕,當日黃昏之前便順利抵達。 一入莊門,馬上便感覺到氣氛不對,地上處處躺著死屍,到處都是鮮血,橫七豎八的,地上的人少說也有十幾個。 聽到馬車聲,從屋子裡面衝出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來,一見到趙勇,叫了一聲:“莊主!”便老淚滂沱,泣不成聲了。 飛刀趙勇道:“馬總管,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白髮老頭馬總管抹了一把淚,道:“臥龍莊遭災了。” 趙勇道:“是什麼人膽敢來本莊撒野?” 馬總管道:“駝背叟、丁老二、雷天宇、錢四海、馮通、馮元等不下數十人。” 多多一聽說父親錢四海也有份,芳心不由一沉,趙勇道:“那馮通、馮元兄弟也敢來臥龍莊肆虐?” 阿郎冷然道:“為了爭名逐利,父子尚可反目,朋友又算得了什麼。” 趙勇跺一跺腳,道:“他們為何要血洗本莊?” 馬總管道:“據說是為了……” 目注趙莊主,他沒有敢說下去。 張小仙道:“為了藏寶圖,對不對?一定是鄭州祠堂前廣場有人窺視,或者是馮家昆仲走露了消息,這些魔頭十之八九是盯白吃教的梢,臨時變卦跑來臥龍莊,想捷足先登。” 馬總管道:“這位小友言之不差,他們正是為藏寶圖而來。莊內各處皆被人翻箱倒櫃,搜了個遍。” 多多道:“藏寶圖有沒有被他們得去?” 馬總管搖頭道:“對藏寶圖的事老夫一無所知。” 飛刀趙勇審視一下院內的死屍,道:“有些人並非本莊之人,是否他們自己也在互相殘殺?” 皮蛋道:“這還用問,為了爭奪藏寶圖,必然互不相讓!自相殘殺。” 飛刀趙勇道:“夫人、公子與小姐呢?” 馬總管戚然道:“夫人、小姐安然無恙,兩位公子一死一傷,已送往別處。” 趙勇瞧見了自己的兒子,就死在石階之上,不禁悲從中來,伏屍痛哭不已。 喪子之痛,痛不欲生,趙勇哪裡能聽得進去,淚流滿面地問馬總管:“是誰殺死公子?” 大笨牛上去拍拍他的屁股,道:“趙勇,要節哀順變,這樣哭哭啼啼的,你的肚子會大得更快。” 馬總管道:“混戰之中,不甚明確,可能是駝背叟。” 趙勇咬牙切齒地道:“不管是誰,老夫一定要他血債血還。” 阿郎道:“先談談我們的事吧,復仇之事容後再議。” 飛刀趙勇起身站起,感慨萬千地道:“懷璧招災,這話一點不假,老夫此刻已看破一切,不錯,趙某的確爭得四分之一的藏寶圖。” 阿郎神色--緊,眸中殺機隱現地道:“當時的詳情如何,希望你能交代清楚!” 飛刀趙勇的肚皮仍在繼續膨脹中,連說話都感到吃力,喘著氣道:“老夫得到消息,天竺聖僧哈里巴的藏寶圖為風塵雙俠所得,於是便潛入七裡坡張家,最初的打算是準備偷竊。” 張小仙面無表情地道:“得手沒有?” 飛刀趙勇黯然道:“藏寶圖是找到了,同時也被風塵雙俠發現。” “因而,雙方便打了起來?”小仙問道。 “那時並未動手,趙某一得到圖,便奪門而去,風塵雙俠在後面追,在一處山坡上猝被雙俠追上,奪去藏寶圖不算,老夫還挨了一頓揍。” “哼,活該,憑二老的功力,你當然只有挨揍的份兒,後來又怎樣?” “正當此刻,突然又不期出現三個人。” “什麼人?” “不知道,當時連趙某在內,四個人皆面蒙黑巾,身份來歷不明。” “連衣服身材方面也一點特徵都沒有?” “一個身穿袈裟。” 皮蛋道:“這是少林寺的掌門人悟悲老烏龜,他死得一點也不冤。” 飛刀趙勇道:“另一人身材甚是低矮,穿著一件寬大的大袍。” 多多道:“武林中矮冬瓜不太多。” 趙勇道:“老夫也是這樣想,可是怎麼也想不起武林中哪一位矮子,具有第一流的絕佳身手。” 大笨牛道:“還有一人是什麼德性?” 飛刀趙勇道:“身材瘦高,一身黑衣。” 多多道:“衣服的顏色隨時可以改變。不足為憑。” 皮蛋道:“瘦高的人到處都是,何異海底撈針。” 大笨牛道:“奶奶的,難啊!” 阿郎道:“這三個人可是一夥的,彼此結伴而來?” 趙勇道:“不!他們似乎只是不期而遇,分從三個方向趕到。” “就這樣,在那一道長坡之上,為了爭李藏寶圖,展開一場驚天動地的生死之搏?” “是的,惡鬥極為慘烈。不久風塵雙俠便雙雙倒地不起。” “你們四個人都是殺人的兇手。”張小仙的雙眸之中像要噴出火來:“包括你姓趙的老匹夫在內!” “憑心而論,六人之中數趙某功力最弱,根本插不上手,兇手乃悟悲、矮子與瘦高之人。” “既然你是最差勁的一個,何以能僥倖得到藏寶圖?” “那藏寶圖年代已久,又經長期折疊,混亂之中被四人各抓住一個角,當場瓜分了。” 阿郎仔細推敲一下趙勇的前言後語,覺得與自己已知的事實尚且吻合,並俱在情理之中,當下緊皺的眉頭稍稍一舒展,道:“藏寶圖現在何處?” 飛刀趙勇不加思索地道:“老夫這就去取。” 大笨牛好機靈,道:“老小子行動不便,說個地方,小爺爺我幫你拿吧。” 二人相攜轉入屋後,片刻始出,大笨牛高舉著一塊羊皮,喜上眉梢地道:“趙勇這個老小子真有一套,藏在狗窩內一個老鼠洞裡,難怪雷天宇、錢四海找不到,不然白花花的銀子早飛啦。” 接過藏寶圖,阿郎細一審視,發現是右下角的一塊,正巧與雷天宇手中之物上下相連,旁邊有“欲作神仙夢”的詩句,下方空白處有“留待”二字。 論色澤,講圖象,看撕裂處的紋路,顯系真品無誤。 交出了藏寶圖,趙勇在心理上似乎反而覺得舒坦了一些,道:“張教主,老夫己獻出藏寶圖,可否請即刻動手,為趙某解開鬼胎穴?” 張小仙言而有信,倒也十分爽快,收起藏寶圖,朗聲說:“鬼胎穴,可以替你解,但風塵雙俠之死,就算你並未直接行兇,然而禍變因你而起,你依然責任重大,縱然死罪可免,活罪亦難逃,這一筆悵等一下咱們再慢慢算。” 他駢指如戟,手法好快,只聽趙勇慘叫了一聲,鬼胎穴已解,卻沒有人看清楚是如何解的。 ! !大屁一個接著一個,無休無止。 皮蛋瞧一下他逐漸縮小的肚皮,道:“好舒服啊!” 大笨牛在趙勇身後站了一會兒,道:“好涼快啊!” 多多卻揚揚柳葉眉,道:“糟啦,那一群魔頭又去而復返了。” 可不是嗎,順著多多手指之勢望過去,臥龍莊外人頭攢動,爭先恐後,湧進一大群人。 狼牙棒馮通與神斧馮元兄弟腮幫子上各貼著一塊狗皮膏藥,藉以遮醜,走在最前面。 後面是一個生就一對鷹眼,低矮駝背,仿若在背上扣下一只大鼓似的駝背老人,想來必系駝背叟無疑。 駝背叟的旁邊有一個瘦巴巴的乾癟老頭,長著一張猴臉,從馬總管的口中得知,是武林中的怪傑丁老二。 大刀錢四海、長子錢大進、女兒小辣椒錢純純亦赫然身在其中,黑壓壓的一大片,約有四五十人之多,獨不見無血刀雷天宇。 眼見父親兄姐均在場,多多心中暗暗叫苦不迭,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殘酷的局面。 群魔來勢極快,一眨眼便衝到眾人面前,狼牙棒馮通大吼一聲,先開口道:“藏寶圖現在何人之手?” 張小仙心念電摶,乍然靈機一動,爽朗地道:“在本教主手中。” 他可不是說著玩,從口袋裡取出一件東西,還衝著大家晃動了一下。 這一來,馬上引起一陣騷動,像追逐骨頭的野狗,像爭食臭肉的蒼蠅,蜂擁而上,企圖強奪硬搶。 卻見張小仙手一揚,擲到了那些人的身後,揚聲道:“你們去搶吧,打死人不償命,踩死人不賠錢!” 這一著委實絕妙透頂,你爭我奪,各不相讓,亂成一團,打成一片。剎那之間便已是三死四傷。 皮蛋有感而發地道:“這真是狗咬狗啊!” 咬來咬去,最後是場空,因為張小仙丟出去的並非藏寶圖,而是一方色澤近似皮革的手帕。 阿郎對皮蛋、大笨牛道:“去,搬兩張桌子來。” 大笨牛道:“搬桌了幹嘛?” 張小仙道:“咱們今天要開一場拍賣大會。” 大笨牛道:“賣什麼?” 皮蛋道:“賣你有人要嗎?” 大笨牛終於明白過來,忙不迭地與皮蛋搬出兩張大八仙桌來,放在院子裡。 四大金剛一齊跳上八仙桌,多多忽然要打退堂鼓,道:“小仙,我爹他們在此,我看我還是不露面的好。” 皮蛋道:“你們已經脫離了父女關係,他是他,你是你,怕什麼。” 大笨牛道:“是呵,你現在是白吃教的副教主,地位比你爹還要高哩,怎可退讓。” 阿郎拉開嗓門,大聲吆喝道:“各位,為了一張藏寶圖,爭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多劃不來,再說,不論是哪個王八蛋得了去,也不可能活著離開臥龍莊,更不可能平白無故從本教主的手中搶去藏寶圖。” 皮蛋指一下馮通兄弟,道:“當然不可能,諸位不妨瞧瞧他們兄弟的臉,一個自作自受,一個自尋煩惱,都是白吃教送他們的紀念。” 大笨牛高高在上,也不肯放過這個發表宏論的機會:“諸位可以再看一看這位飛刀趙勇趙大俠,腹大如豉,響屁放個不停,還有那一位小辣椒姑娘,也是過來人,都是我們教主的傑作,想刺字放屁的歡迎上來一試。” 下面鴉雀無聲,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阿郎一揚雙目,緩緩地道:“既然不想拚老命來硬搶,又不願放過這個得到寶圖的好機會,本教主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小建議。” 下面有一個粗獷的聲音道:“別繞圈子,請張教主痛痛快快說明白。” 阿郎道:“簡單,簡單,由教主來拍賣,你們大家競價。” 皮蛋馬上隨聲附和道:“對!是賠本大拍賣!” 大笨牛上前一大步道:“對!是流血大拍賣!” 張小仙取出一張羊皮來,將上面的圖象詩句作了一個短短的介紹,道:“底價二萬兩,大家可以儘量往上加,出得高的人得圖。” 大笨牛道:“越多越好,多多益善,百二八十萬兩白吃教也不會嫌多,人拿不動可以叫牛車來載。” 場中寂然,無人應聲喊價。 皮蛋賣力的拍著雙手,大聲喊叫:“各位,發什麼呆,快出價呀,只要超出底價,就有機會,一圖在手,希望無窮,有金銀財寶,也有武功秘笈。” 不久,前面有人喊出價錢:“二萬一,二萬一。” 接著,大刀錢四海喊道:“二萬二,二萬二。” 多多突如其來,情不自禁地叫一聲:“爹!” 這一聲爹,有兩層意義,一則乃是父女之情的自然流露,再則也是一個警訊,希望父親不要白白浪費銀子,買一張偽造的藏寶圖。 可是,大刀錢四海卻毫不承情,抖一下手中的雙龍抱月刀,冷冰冰地道:“住口,老夫沒有你這一個女兒。” 阿郎借題發揮道:“各位聽到沒有,本教的多多副教主,是大刀錢四海錢老英雄的嫡親女兒,照樣出價競票,足證本教絕對公正,絕不徇私。兩萬二,那位還要加?” 神斧馮元跟他哥哥馮通交換一個眼色:“二萬三。” 氣氛真像是正式的拍賣場,皮蛋道:“二萬三,哪位願意再加一點?” 那個瘦巴巴的猴臉老頭右手舉起兩個指頭,左手舉起五個指頭道:“二萬五。” 大笨牛耳聞目見,精神為之一振,道:“二萬五,二萬五,還有哪--位要加?” “二萬六!” “二萬七!” “二萬八!” “三萬整!” 人群中七嘴八舌,一陣哄抬,霎時已抬到三萬。 出價最高的是狼牙棒馮通、神斧馮元兄弟。 阿郎暗暗竊笑道:“奶奶的,一張泡過屎尿臭水的羊皮,這麼值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嘴巴卻正經八百地道:“三萬,三萬,有沒有人再加?沒有人家就賣哇。” “一、二、三!” 皮蛋拍著巴掌計數。 “賣了!” 待皮蛋效至三,無人出價時,阿郎宣布成交,將手裡臭羊皮交給多多,道:“多多副教主,從此刻起,你兼任本教的總管,負責本教的一切錢財收支,務必要銀貨兩訖!” “是!教主!” 多多躬身應是,立與馮氏兄弟進行交易。 飛刀趙勇的屁始終沒有停撾,這時肚子裡的氣已經消了一大半。 打鐵趁熱,張小仙精神百倍,又拿出一張羊皮來大聲呼道:“讓姓趙的放他自己的屁,咱們繼續拍賣,這一張的底價兩萬五,有錢的大爺們可以儘量往上加。” 大笨牛變成了應聲蟲,高舉著拳頭嚷道:“不錯,臭屁不響,響屁不臭,趙勇的響屁一點也不臭,大家用不著摀鼻子,二萬五,二萬五,加呀,快往上加呀。” “二萬八!” 大刀錢四海毫不考慮,一下子就加了三千兩。 多多叫苦不迭,暗自禱告上蒼,希望父親千萬別花冤枉錢,買一張臭羊皮。 “三萬!” 第二個出價的是那位武林檉傑丁老二。 “三萬五!” 好傢伙,駝背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加就是五千兩。 皮蛋拍打雙掌道:“三萬五,三萬五,想買的人趕快加,錯過這個機會保證會後悔八輩子!” 大笨牛指著馮通兄弟道:“藏寶圖共有四張,一張用處不大,再買再加喔!” 這個道理,馮家昆仲當然懂,可惱三萬兩銀子己傾其所有,心有餘而力不足,只好坐壁上觀。 阿郎一本正經地道:“三萬五,三萬五,有沒有人肯再加一點?沒有人再加就賣啦。” “一!二!三!” 這一次是由大笨牛來拍巴掌計數。 “賣了!” 無人再加價,張小仙宣布成交,將第二張羊皮賣給駝背叟。 剛完成與馮通的交易,接著又忙第二樁,直忙得多多香汗淋漓,嬌喘不已。 但精神抖擻,心情也快慰無比,幸好交易所得,全部是大小不一的銀票,若是白花花的銀子,單是算數就得把多多累死,兩張八仙桌不被壓垮才檉。 飛刀趙勇的肚子已經消得差不多了。 張小仙緊接著又取出第三張羊皮來,在手上彈一彈,亮一亮,道:“一圖在手,就有希望得到聖僧哈里巴的億萬寶藏,底價三萬,規則相同,誰出的錢多就是誰的。” 錢四海道:“三萬一!” 丁老二道:“三萬二!” 錢四海道:“三萬五!” 丁老二道:“三萬七!” 錢四海道:“三萬八!” 丁老二道:“四萬整!” 形成大刀錢四海與丁老二二虎相爭的局面,別的人皆退避三舍,噤若寒蟬。 多多緊張得要死,還好,當丁老二加至四萬兩時,錢四海並沒有再往上加。 皮蛋道:“四萬,四萬,欲購從速,欲加請快,流血大拍賣,絕不會再有第二次,切勿失之交臂。” 大笨牛的情緒激動,興奮得近乎歇斯底里,重複著皮蛋的話語道:“對!流血大賤賣,欲購從速,欲加請快!” 阿郎同樣興高采烈,情緒接近瘋狂,問馮通兄弟:“賢昆仲要不要再加?” 狼牙棒馮通道:“四萬一,如果可以欠悵的話。” 張小仙嗤之以鼻:“現金交易,恕不賒欠!” 駝背叟鷹眼一翻,道:“四萬二,分期付款如何?” 皮蛋道:“老駝子,沒有銀子就在一邊看熱鬧吧。” 環顧全場,皆默不吭聲,阿郎雙肩一聳,道:“四萬,四萬,加價的朋友請把握時間,錯過良機,就會悔恨終生,這是最後一張!” “一……二……三……” 這一次皮蛋數得特別慢,結果還是沒有人再開口加價。 “賣了!” 大笨牛故意撞了小仙一下,聲若蚊子般道:“老大,那臭羊皮還多得很,怎麼不賣啦?” 張小仙雙目暴睜,小聲喝斥道:“笨啊,買圖的人手中,說不定原來就有二張,賣四張馬上就會拆穿西洋鏡,被人家亂棍打死。” 多多的交易已進行完畢,算算棖,三張臭羊皮一共得銀十萬五千兩,四個人皆笑得連嘴巴都合不攏。 飛刀趙勇的氣已全部放盡,功力亦告復元,猝地一個大跨步,衝至駝背叟的面前,厲色喝道:“我兒趙羽可是你殺的?” 拍賣大會已結束,馮通、馮元、丁老二等己相繼離去,駝背叟聞言止步道:“誰是你兒子?” 飛刀趙勇奔至愛子倒地之處,道:“就是他!” 駝背叟沉思一下,面部冷若冰霜地道:“混戰之中,拳掌無眼,死傷是在所難免,也許是吧。” “看刀!” 趙勇一聞此言,殺機陡生,揚手打出三把飛刀,上取雙目,下取咽喉,疾逾閃電,金風一掠而到。 他的飛刀絕技,素為武林同道所看重,齊皆為駝背叟捏了一把汗,孰料,駝背叟的功力之深,竟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單掌一拂,暗力如湧,三把飛刀像是撞上鐵壁銅牆,不但寸步難進,並且掉轉頭來!篤!篤!篤!三聲響,飛嵌進趙勇身後的屋梁之上。 一拂之力,竟有這麼大的勁道,目睹之人莫不為之駭然色變。 “哼!” 駝背叟冷哼一聲,沒有多說一個字,掉頭就走。 飛刀趙勇不禁勃然大怒:“還我兒命來!” 呼!呼!呼!人隨掌進,掌隨身發,三招一氣呵成,人已彈飛而起,以雷霆萬鈞之勢凌空墜擊,不要命的猛攻駝背叟。 “哼!” 駝背叟發出第二聲冷哼,人已蔟飛而起迎上去。 這事簡直匪夷所思,如非親眼所見,任何人皆不信駝背叟的功力會如此高超, 的一聲,兩股暗力猛一撞,飛刀趙勇發出一聲慘叫,立如斷了線的風箏,一個倒栽蔥栽下來,一命嗚呼。 而駝背叟卻輕鬆得很,藉著那一撞之力,人已飛過屋脊乘風而去。 院子裡的人接著紛紛離去,連臥龍莊的馬總眢亦不告而別,一霎時便奔走一空,最後只剩下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四個人。 皮蛋馬上跳了起來,大吼大叫道:“好棒啊!三張臭羊皮換了十萬五千兩銀子,有這麼好的生意來做,皇帝老子讓給咱們也不幹啦!” 大笨牛手舞足蹈地道:“發啦!發啦!這一次可是真的發大財啦,我的親娘祖奶奶,十萬五千兩銀子,有六千五百七十二斤半,堆起來還不像一座山一樣。” 全部是銀票,厚厚的一大疊,皮蛋、大笨牛分別摸著過癮,同聲說道:“該分紅啦。” 阿郎臉一沉,道:“想分贓?分什麼贓?分你們的頭,前幾天分給你們的那一千兩私房錢,一文還沒有用呢,要那麼多銀子幹什麼,想散夥?” 皮蛋從嗓子裡道:“小氣鬼。” 大笨牛跟著皮蛋道:“比小氣鬼還小氣。” 張小仙肅容滿面地道:“給你們一點秘房錢,是預備有人放單時應急,免得拮据。平常時咱們四個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用不著動用私房錢,所有的銀子都是屬於白吃教全體兄弟的,以後不許再提分銀子的事。” 被小仙挖苦了一頓,皮蛋、大笨牛便不敢再吱聲了。 多多本欲將銀票交給阿郎,阿郎反而將身上剩餘的六千五百兩銀票交給多多,道:“多多,你現在是本教的總管,所有的銀票全部歸你保管,一共是十一萬一千五百兩,注意,悵目要公開,以免皮蛋、大笨牛說咱們夫妻兩黑吃黑!” 自從見到父兄和姐姐後,多多一直悶問不樂,阿郎的最後一句話是故意逗她,果然,多多聞言樂在心裡,怒在臉上,搥了阿郎兩拳,道:“虧你說得出口!” 天色早已大黑,四人就在臥龍莊上住下了。 利用這個機會,參照從趙勇手裡得來的藏寶圖真跡,將假圖略作修改,易“欲日發財夢”為“欲作神仙夢”。 在登封百香樓,一共繪製了三大張十二小張藏寶圖,賣給波羅門一張,今天又賣了三張,還有八小張,另外還有一張空白的羊皮未用,大笨牛道:“老大,再偽造四張吧,這樣咱們就可以再舉辦幾場拍賣大會。” 張小仙道:“留下一張空白羊皮,是準備四圖合璧後,繪製真的藏寶圖用。”又作了個怪相道:“眼前還有八小張圖,足可應付客戶的需要。” 多多道:“趙勇已死,不論他是否會參予行兇,人死一了百了,已無再行探究的必要,倒是他留下來的這一條線索,值得認真研究。” 大笨牛道:“什麼線索?” 阿郎道:“當然是指那兩個低矮和瘦高的魔頭而言。” 皮蛋道:“傷腦筋,只有這麼一點點線索,很難找出兇手來。” 阿郎道:“有此線索總比沒有好,而且我突然想到一個人,頗符合趙勇口中那個低矮老魔的條件。” 多多道:“哪一個?” 小仙道:“駝背叟。” 多多乃是冰雪聰明之人,經小仙一點便已了然於胸了,道:“嗯,駝背叟如果穿上一件寬大的袍子,遮住他駝起的背,就是一個低矮的人,可惜他此刻早已去遠,想追也晚了。” 阿郎道:“沒有關係,他只買去一張圖,頂多得到兩張,總有一天還會自己送上門來的。” 皮蛋道:“小仙,我覺得凡是買圖的人都值得懷疑。” 阿郎道:“沒錯,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線索,那個武林怪傑丁老二,說不定就是另一個搶圖行兇的惡魔。” 大笨牛道:“傷腦筋,一個老駝子,一個丁老二,咱們該先找哪一個?” 張小仙道:“誰也別去找,咱們繼續千里尋父,萬里認爹,重金買賣藏寶圖,他們遲早會自投羅網的。” 翌日一早,皮蛋、大笨牛披掛整齊,四大金剛當即踏上征途,直奔開封而去。 此處距開封已近,僅個把時辰的腳程,然而,剛離開臥龍莊不久,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了極其微弱的呻吟聲。 循聲辨向,四人轉入路旁密林內,深入十餘丈後,很快便發現,在黃土地上躺著兩個人。 一個是神斧馮元,業已氣絕身亡,一個是狼牙棒馮通,正蜷曲著身子,雙手捧胸,倒在地上呻吟,看他的神色。亦是奄奄一息,命若遊絲。 白吃教主張小仙趨前說道:“這是誰幹的?” 狼牙棒馮通抬頭望了四人一眼,有氣無力地道:“是駝背老魔。” 多多道:“老駝子為何要對兩位下此毒手?可是為了藏寶圖?” 馮通悔恨不已地道:“正是為了藏寶圖。” 阿郎道:“這事是幾時發生的?” 馮通道:“昨夜離開臥龍莊不久後,便在林外路旁被老魔堵住了。” 多多道:“一照面他就出手搶圖?” 馮通道:“老魔陰狠毒辣,先行兇,再搶圖。” 皮蛋道:“夠狠,夠毒!” 大笨牛道:“老駝子現在何處?” 馮通道:“搶圖之後,便溜之大吉了,老夫花了三萬兩雪白的銀子,連藏寶圖的內容都沒有看清楚,便被老魔奪去,老夫實在心有不甘,死難瞑目。” 多多以教訓的口吻道:“懷壁招災,自古皆然。誰叫你貪心不足,又學藝不精。” 大笨牛見他像一頭野狗般躺在地上,狀甚痛苦,同情心不禁抽然而生。道:“好可憐啊,老大,咱們要不要救他?” 阿郎冷笑一聲,道:“這個老小子對朋友不忠,假助拳之名,行奪圖之事,又曾企圖置咱們於死地,似此不忠不義之人……” 突聞有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接口冷笑道:“不錯,似此不忠不義之人,留在世上,等於是一堆爛肉,還是趁早送他上西天!” “什麼人?” 阿郎、多多聞聲大驚,一面發話喝問,一面展目四顧,但見林木枝繁葉茂。哪有人影兒。 但覺耳畔風聲呼嘯,四人齊滑步閃躲,只見有三縷黑乎乎的東西電射而下。 ! ! !嘯聲過處,慘嚎聲起,狼牙棒馮通已死於非命。 定目處,原來是三片樹葉,深深嵌在馮通腦袋上。 飛花奪命,摘葉斷魂,這是最最上乘的內家玄功,皮蛋、大笨牛嚇得頭皮發麻,遍體生寒,同聲驚呼道:“哎呀,我的親娘祖奶奶,敢是遇上妖魔鬼怪了!” 多多畢竟比他倆多練了幾年武,江湖經驗亦多些,還算沉得住氣,道:“不是妖魔鬼檉,是咱們遇上了厲害的高人了。” 張小仙聲音嘹亮地道:“是哪一位朋友,請現身說話。” “咱們已經照過面了,沒有再見的必要,老夫有幾句話說完就走。” 聲音忽高忽低,飄飄忽忽,似是遠在天邊,又似近在眼前,根本不知來自何方。 阿郎沉聲喝問道:“閣下何人?” “駝背叟。” “啊,是你!馮氏昆仲可是你殺的?” “沒有否認的必要。” “你搶走了他們的藏寶圖?” “憑他們這兩個濃包,本來就不配擁有它。” “但也不應該行搶,喜歡可以花銀子買呀。” “我老人家的銀子已被你張教主榨光啦!” “沒有銀子可以想辦法,殺人奪圖不大光彩吧。” “娃兒,別盡說廢話,請言歸正傳。” “別忙,老朋友啦,聊聊嘛。” 多多知道阿郎在故意跟他扯蛋,希望藉此找出他藏身的位置來,亦道:“是嘛。一次生,二次熟,朋友務請現身一見,言講當面。” 駝背叟怒聲說道:“丫頭,閉上你的嘴,你老子錢四海都叫我老人家一聲前輩,你這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竟敢稱朋道友,敢是活膩了!” 餘音未落,阿郎已騰空而起,瞄準傳來聲音之處,如箭似鏢般射過去。 “著!” 為防萬一,還先行打出一把霸王釘。 可是,說也邪門,張小仙撲至一棵虯松,虯松之上竟空無一人。 駝背叟的聲音及時出現在另一個方向,陰森森地道:“張小子,老夫不想露面,任你們千方百計,也奈何不了我老人家,別白費心機,談正事要緊。” 阿郎落地說道:“談什麼正事?” “談藏寶圖。” “藏寶圖?” “沒錯,老夫想知道你身上還有幾張?” “沒有了。” “沒有可以再去偷,去騙,或者去搶。” “老小子,你說話最好放乾淨一點。” “娃兒,你的藏寶圖本來就來路不明。” “老駝子,你所謂的正經事莫非就是這些?” “我老人家是來跟娃兒談生意的。” “你還想再買?” “是有這個意思。” “沒有銀子免談。” “老夫正在想辦法。” “你還想買幾張?” “有多少要多少。” “依本教主看,一張就夠了。” “什麼意思?” “你買去一張,搶去一張,本來就有一張。” “錯了,錯了,我老人家只有兩張圖。” “難道閣下不是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 “本來就不是!” “你不曾搶去一張藏寶圖?” “絕無此事。” “本教主不信。” “要如何你才肯相信?” “下來解釋清楚。”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沒有解釋的必要。” 利用這一陣子說話的機會,多多、皮蛋、大笨牛早已小心謹慎、躡手躡腳地查明了駝背叟的棲身之處,而且潛行至離他不遠的地方。 “媽的,馬屁大王來也!” “媽的,吹牛大王來也!” “你家多多祖奶奶也來也!” 三人同時發話,同時出手。先發袖箭、飛刀、霸王釘,再發大悲三絕招,視準駝背叟棲身的老松樹,沖天砲似的一擁而上。 “回去!” 沉喝聲起,樹搖葉落,立有一股剛猛絕倫的壓力,宛若泰山壓頂一般壓下來,三人的大悲掌方自遞出一半,便同時發出一聲悶哼,跌坐在地。 皮蛋拍一拍屁股,道:“這個老家夥好厲害呵!” 大笨牛灰頭土臉地道:“武功不善呵!” 不待多多開口,阿郎已自飛身而至,登上老松樹。 然而,駝背叟已去,但見落葉紛紛,人影全無。 駝背叟蒼老的聲音忽又從更遠的地方傳來:“張教主,這一筆生意你還做不做?” 阿郎冷冷地道:“本教主說過,現在身上無圖。” “何時有圖?” “這種事可遇而不可求,本教主無法作答。” “總而言之,有圖的時侯別忘留給我老人家。” “想要留圖可以,閣下必須預付訂金。” “老夫眼前身上不方便。” “這樣本教主就沒有留圖的義務了。” “娃兒,叫你留下就留下,否則小心你吃飯的傢伙。” “哼,本教主不怕你的威協。” “嘎嘎,你怕不怕無所謂,後會有期了。” “慢走,本教主願與你同行!” 駝背叟聲音已杳,四大金剛拔足猛追,在樹林子裡亂轉一通,毫無所獲,最後只好再度返回官道,繼續向開封進發。 約莫行出二三裡地,眼看開封城已搖搖在望,猛聽有人在身後喊道:“前面的小友可是白吃教的張教主?” 張小仙止步轉身,見從岔路上奔來一人,正是三刀客之一的無血刀雷天宇,當即滿臉堆笑地道:“哦,雷大俠,久違久違!” 無血刀雷天宇環顧四人一眼,道:“幸會,幸會,雷某四處尋找諸位。” 阿郎道:“有事?” 雷天宇道:“張教主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們的交易尚未完成呢。” 張小仙“哦”了一聲,道:“怎會,雷大俠需要的東西,本教主早已備好。” 言畢。將偽造的藏寶圖取出, 無血刀雷天宇徵愕道:“幹嘛!” 張小仙面不改色地道:“對比一下。看本教主弄到手的東西是不是真品,怕的是萬一有假,豈不要砸掉白吃教的金字招牌。” 雷天宇道:“原來如此,謝張教主如此誠信。” 不遑多想。立將真的藏寶圖交給張小仙。 察言觀色,多多已知阿郎想要幹什麼。沒話找話的與雷天宇瞎扯,“雷大權。恭喜恭喜啦。” 雷天宇莫名其妙地道:“多多,老夫有什麼事值得賢姪女恭喜?” 皮蛋亦已會意道:“你賺啦。別人買一張圖要四萬兩,你只花了一萬兩,還不值得恭喜嗎?” 大笨牛也過來湊熱鬧,“說得也是,不費吹灰之力便省下來三萬兩,貧苦人家足夠過一輩子啦。” 三人一邊說話。一邊還有意無意的替阿郎遮遮掩掩,就這麼三言兩語的工夫,張小仙早將真的藏寶圖掉了包。拿著兩張假圖笑呵呵的道:“嚴絲合縫,一點不假,請雷大俠過目。” 假圖本來就是一張羊皮折開的,自然嚴絲合縫,繪製的技巧又好,雷天宇哪裡看得出真假來,滿意地收起藏寶圖,付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作為定金。 大笨牛眉尖一挑,道:“老小子,還要不要?” 無血刀雷天宇立即說道:“要,當然還要。” 張小仙手一伸,道:“拿來。” “拿什麼?” “定金呀。” “五千?” “二萬!” “張教主,一張圖才一萬兩,怎會要二萬兩的定金?” “現在漲價啦,一張圖要四萬兩,而且是不二價的。” “太貴、太貴!” “嫌貴你可以不買。” “老夫是說要考慮考慮。” 考慮了半天,始終沒見他再開口,多多道:“這麼難,要考慮多久啊?” 雷天宇道:“能不能給我三五天的時間。” 皮蛋道:“要這麼久,生孩子呀?” 大笨牛道:“生孩子也用不了三五天,聽說會生孩子的女人跟拉屎一樣,一使力出來了。” 張小仙道:“雷大俠只管考慮就是,本教主不想強人所難,但卻不保證一定留給你,也不保證不再漲價。” 無血刀雷天宇略一尋思,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三、五日內定會回音,告辭了!” 了字出口,人已縱起,循原路如飛而去。 皮蛋滿面疑惑地道:“這個老匹夫的言行好像有點怪。” 大笨牛道:“哪裡怪,我怎麼沒有聽出來?” 多多笑道:“你後知後覺,如果被你聽出來,就可以當教主啦。” 大笨牛慍怒道:“有屁快放,誰要是再裝悶葫蘆,我可要生氣啦。” 阿郎道:“這個老小子十之八九是在替別人辦事。” 大笨牛還是不懂,道:“何以見得?” 阿郎道:“假如他自己可以當家作主,就不需要考慮三五日了。” “哦!”大笨牛終於明白了。 古都開封,除了舊有的皇宮寶殿外,另有兩棟巍峨宏偉的建築物,最為膾炙人口,那便是紅中賭場和悅寶樓。 悅寶樓古香古色,佔地極廣,橫跨兩條大街,光是花園空地就有十幾畝。 樓高十層,下面五層是飯莊,上面五層是旅店,後面還三個別莊:怡紅軒,雨花台、別有天,來往的客人俱非凡夫俗子,不是達官貴人就是富商巨賈。 張小仙等四人一到開封便住進悅寶樓,包下了雨花台。 雨花台是一個水上餐廳,建築在一個不算小的人工湖上,小橋流水,曲徑通幽,四周是一大片大花園。 入口處,轉過畫屏,便是一座大型花廳,兩旁有許多房間,專供客人歇息之用,雕梁畫棟的確不同凡俗。 大笨牛一進門,便高興得又吼又叫地道:“有錢真棒,簡直跟當皇帝一樣。” 摸摸這個,碰碰那個,對什麼都感到新鮮。他本來是個鄉下土包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有這麼奢侈的地方,看完了室內,又走過小橋,跑到花園去逛。 花園的設計可謂巧奪天工,盛開的百花有的似山巒疊嶂,有的似飛鳥走獸,大笨牛仿若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般。 倘徉其間,頓覺精神為之一爽,大笨牛情不自禁地哼起山歌小調來。 哼著哼著,走著走著,突覺身後被人一撞,麻啞穴已被人製住了。 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心裡卻明白得很,大笨牛親眼看到,從自己的身後轉出來兩個人,都是天竺波羅門的番僧。 番僧互望一眼,二話不說,將大笨牛抬起來就走。 他們的住處並不遠,就在隔壁的怡紅軒,客廳裡早已備好酒席,門主阿巴達,總護法烏克拉正侯在那裡。 將大笨牛放在一張椅子上,一名番僧躬身道:“啟稟門主,白吃教主的大笨牛堂主請到了。” 波羅門主阿巴達臉色一沉,道:“叫你們去請大笨牛堂主,是這樣請的嗎,明明是偷襲暗算,點了人家的穴道。” 番僧駭然道:“小僧是怕大笨牛堂主不肯來,或者驚動張教主他們,所以……” 烏克拉氣憤地道:“還不將人家的穴道解開,向大笨牛堂主道歉!” 二番僧一分一秒也不敢耽擱,忙將大笨牛的穴道解開,又打拱,又作揖,又雙手合十,賠禮不迭。 大笨牛猛地一拍桌子,起身喝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阿巴達解釋道:“大笨牛堂主千萬別誤會,本門主原想是去請的。” 大笨牛怒氣衝天道:“放屁,你們的霸道,還有何可解釋!” 烏克拉道:“言重,是小僧們執行有誤。” 大笨牛可不吃這一套:“說你們放屁,愈放越臭,少在我面前做戲演雙簧。” 阿巴達低聲下氣地道:“小友切勿生氣,貧僧可是誠心誠意地請你來。” |
第 十 章b
大笨牛像是吃了炸藥似地道:“請本堂主來幹啥?” 烏克拉連拉帶拖的請大笨牛坐下來,陪著笑臉道:“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且先喝三杯,咱們再慢慢地談。” 大笨牛早已肚餓,但面對滿桌子的山珍海味,卻沒冑口,“記得我們老大好像說過,宴無好宴,沒胃口。” 阿巴達舉起一杯酒,道:“小友想到哪裡去了,本門主純是一片至誠之心,請!幹!” 面前的酒,大笨牛動也沒動,冷聲道:“番和尚也喝酒吃肉?” 阿巴達勉強苦笑一下,道:“偶而,捨命陪君子嘛。” “說吧,綁架本堂主,目的何在?” “只是想請教大笨牛堂主一句話。” “有屁快放。” “請問大笨牛堂主會不會大悲掌?” “會呀,四大金剛,人人都會。” “熟不熟?” “熟得很,我們就是憑大悲掌,將少林掌門悟悲那老烏龜弄死的。”天曉得波羅門的人是否聽得懂。 “賣不賣?” “番和尚頭,你想買?” “是啊,貧僧早有此意。” “你出價多少?” 烏克拉伸出五個手指頭來,道:“三招絕學,五萬兩銀子!” 大笨牛連想都沒想,便一口回絕道:“太少,不賣。” 阿巴達好大方,一下子就加了五萬兩,道:“十萬兩如何?” “距我想賣的價碼還差得遠呢!” “依大笨牛堂主之見要多少?” “二十萬兩。” “銀子?” “金子!” “什麼?要二十萬兩金子,這不是張教主開出來的價碼嗎?” “沒錯,是我們老大開的價碼,二十萬兩金子或許可以勉強考慮。” 烏克拉扮了一個鬼臉,壓低聲音道:“大笨牛,我的意思是,咱們私下交易,十萬兩銀子,小友的子子孫孫永遠享受不完。” 大笨牛聞言心頭怦然一震,暗道:“我的親娘親奶奶,十萬兩銀子,單是利息每年就有一萬兩,每個月八百多兩,可以買好幾十頭豬,當然子孫後代用不完,這種事可能三百年也不見得能碰上一次。” 但一轉念間,立刻斷然拒絕道:“番和尚,少挑撥離間,你們是存心要本堂主叛變白吃教。” 阿巴達神秘兮兮地道:“大笨牛堂主,你們中原有一句俗話說:人不得橫財不富,馬不吃夜草不肥,又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兩句話小友應該懂吧?” 大笨牛怒眉雙挑地道:“閉上你的和尚嘴,白吃教的人一向無我無私。” “可是,天下絕無不散的筵席,你遲早會離開白吃教的。” “我大笨牛早已有言在先,生為自吃教之人,死為白吃教之鬼。”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討老婆,生孩子,都需要大把大把的花銀子,況且人老之後,總有一天會爬不起來的。” “爬不起來有何可怕,相信老大會給我一大筆養老的費用的。” “自己有私房錢,豈不更好?” “放屁,我吹牛大王不幹這種見不得人的事。” “只要咱們不說出去,誰也不知道。” “誰說沒人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他們知。” 阿巴達苦口婆心,大笨牛硬是不上套,不禁激怒了一旁的烏克拉,道:“大笨牛,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給你十萬兩銀子可謂天高地厚,惹惱了波羅門,給你點苦頭吃,照樣可以逼你吐出大悲掌。” 大笨牛聞言大怒,就好像小貓被人踩住尾巴似的,猛將一桌子的酒菜掀翻在地,暴跳如雷地道:“混蛋王八蛋,軟的不成想來硬的,要動武是不是?好呵,上呀,誰怕誰呀!” 足踩八字,氣提丹田,提起一掌真力,隨時準備出手進招,作生死一打。 天竺番僧也不是省油的燈,烏克拉的鐵頭功堪稱武林一絕,摸一下自己光禿禿的腦瓜,老眼連翻道:“門主,請讓貧僧會一會這個愣小子。” 阿巴達一語未落,張小仙的聲音在門外接口道:“要打就打群架,單打獨鬥多乏味呀!” 話落人現,單腳踹門而入。 多多緊隨在後,一進門就打出一把霸王釘,她手法奇快奇準,從眾番僧頭頂一掠而過。 算是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皮蛋亦已拉開架式,作勢欲發,破口大罵:“媽的,別裝蒜,敢綁人就不要怕打架,上呀!上呀!” 白吃教的人開口叫陣,波羅門的和尚卻啞口無言,亦無人挺身應戰。大笨牛橫跨數步,往張小仙身邊一靠,道:“老大,你們怎知我被番僧綁來此地?” 阿郎道:“皮蛋曾目睹你遭人偷襲。” 大笨牛道:“這樣說起來,你們早已到了怡紅軒?” 多多道:“是有一會子了。” 大笨牛道:“這樣最好,省得我再磨牙,我可絕對沒有做對不起白吃教的事。” 張小仙道:“我知道,你是白吃教的好兄弟,本教主宣布再記你兩個功,將來一定給你一筆優厚的養老錢。” 阿巴達聽到這裡,插言道:“張教主,請聽貧僧解釋,本門主的原意是想請張教主來怡紅軒一談,湊巧大笨牛堂主在附近,所以……” 張小仙極得聽他胡言亂語,截口說道:“掌門人,過去的已經過去,大笨牛亦未傷筋動骨,沒有再舊話重提的必要,本教主此來就算是掌門人談生意吧。” 言來和顏悅色,一點火藥味也沒有,阿巴達緊繃的心弦這才放開來,笑臉迎人地道: “張教主可是改變主意,欲以二十萬兩銀子的代價,將大悲三絕招傳給波羅門?” 阿郎換上一副嚴肅的臉孔道:“掌門人,本教主願意鄭重坦告,就算是二十萬兩金子,也絕不能私自將少林絕技售予他人,請貴掌門死了這條心吧。” 烏克拉愕然一愣,道:“那張教主是要談哪一樁生意?” 阿郎取出一張藏寶圖來,笑嘻嘻地道:“本教最近又買下一張藏寶圖,不知波羅門有無興趣?” 波羅門主阿巴達接過藏寶圖,同原來的那一張一合,嚴絲合縫,喜不自禁地掏出二萬四千兩銀票來,交由多多收下,道:“要,本門主當然要。” 張小仙嘴角含著一絲冷笑道:“真對不起,二萬四千兩太少,己經漲價了。” 阿巴達道:“多少?” 小仙道:“四萬四千兩。” 烏克拉道:“才多久,就漲了二萬兩。” 多多道:“欲購從速,明天說不定還會再漲。” 皮蛋道:“物以稀為貴,粥少僧多,非漲不可啦!” 烏克拉不悅道:“這簡直是敲竹槓嘛!” 阿郎冷笑道:“就算是敲竹槓吧,願買就買,不願買就別買。” 天竺六番僧聚在一起,嘰哩呱啦,一陣密商,久久委決不下。 張小仙不耐煩地道:“本教主沒工夫和你們泡蘑菇,現在開始計數,當數到十時,你們還沒有作出決定,這一筆生意就算吹啦,咱們退錢退貨。” “一、二、三……七、八、九……” 大笨牛立即開始計數,速度好快,一眨眼便數到了九,十已在喉,即將吐出。 阿巴達咬咬牙,終於作出最後決定:“因你們白吃教做的是獨門生意,本門主依你們就是,但請以後別再隨便亂漲價才好。” 言罷,極不情願的再交出二萬兩銀票,多多計算一下,乖乖,售圖所得已累積至十六萬四千兩。 張小仙道:“想不漲價可以,你們可以預約。” 烏克拉望了掌門人一眼,道:“好的,還有兩張圖,我們全部預約啦。” 皮蛋道:“預約要付預約金,空口說白話可不算數。” 阿巴達道:“預約金要多少?” 張小仙道:“老規矩,一張圖定金二萬。” 阿巴達道:“以前不是一萬嗎?” “售價漲啦,訂金當然也要漲。” “這……” “掌門人不願預約?” “請張教主高抬貴手,看在老主雇的份上,貧僧付定金二萬,預約兩張圖,如何?” 一張臭羊皮,能值幾何,阿郎一再裝模作樣,意在強調“假”圖的真實性,以利促銷。 聞言也故意和多多、皮蛋、大笨牛聚在一起,嘰哩呱啦的假裝商量一下,然後才勉為其難的答應下來。 多多收好銀票,四大金剛告辭而去,返回雨花台,酒席業已備好。 灌了幾口酒,扒了幾口菜,先壓一壓酒蟲餓鬼,大笨牛這才開口說道:“多多總管副教主,請報告一下帳目,咱們的公款有多少啦?” 多多道:“一共是十八萬四千兩,外加一些散碎銀兩。” 皮蛋道:“我的媽呀,這麼多,人說錢多不是福,我現在好像也感覺到錢多的煩惱啦。” 大笨牛道:“你煩惱啥?” 皮蛋道:“煩惱這麼多銀子如何去用。” 多多道:“在七裡坡,我們不是正在蓋房子嗎,銀子可以用在築房上。” 皮蛋道:“總壇一下子也消化不了這麼多錢,而且費時甚久,等到大功告成時,我們說不定已經老啦,及時行樂,及時享受才有意思。” 大笨牛馬上舉起雙手,隨聲附和道:“對極了,要及時行樂,及時享受,莫待老大徒傷悲。” 阿郎道:“如何及時行樂?如何及時享受?你們要提出具體辦法來,別盡瞎嚷嚷。” “造一座肉林酒池!” “造一棟金屋銀屋!” “可用銀子去揍人!” “買一個官兒來當!” 你一言,我一語,胡謅八扯,意想天開,但逐一仔細推敲,卻沒有一樣是切合實際,可以行得通的。 多多忽然說道:“我突然想到一個主意,咱們白吃教是一個大門派,開封是一個大地方,我們是否應該在此設立一個分壇?” 皮蛋道:“對對對,咱們在開封買一棟房子。” 大笨牛道:“好好好,咱們就將悅賓樓,買下來好啦,這個地方夠大也夠氣派,怡紅軒,雨花台,別有天,正好夠大、剛好我們三個人養老之用。” 多多可不依,道:“你們三人全部分光了,我在哪裡養老?” 大笨牛戲謔道:“老都老啦,你跟我們老大早已兒孫滿堂,當然是在老大的床上養老啦,還分什麼財產。” 多多聞言嗔怒道:“死大笨牛,你要死啦,老是開這無聊的玩笑。” 多多撕下一只雞腿,塞進他嘴裡去,大笨牛瞪著眼,有口難言。 阿郎心裡打鼓,尋思一陣後,道:“這是個好主意,咱們就買下悅賓樓,成立開封分壇。” 馬上找來悅賓樓的大掌櫃,張小仙一本正經地道:“掌櫃的,你這悅賓樓賣不賣?” 悅賓樓掌櫃的不由一楞,扶一下金邊眼鏡,挺了挺大肚子,道:“哪一位要買?” 大笨牛吹噓道:“這是我們老大,武林中的大財主,白吃教的教主,少林寺的榮卷掌門人張小仙。” 胖掌櫃笑容可掬地道:“張教主打算出多少銀子?” 張小仙裝出一副久歷社會的老成模樣,不疾不徐地道:“價錢自然是由賣方來開,就請大掌櫃開一個價吧。” 掌櫃的思素一下,道:“悅賓樓乃是小老兒祖上留下來的產業,不敢輕言售賣,張教主如果十分中意,肯出三十萬兩銀子的話,小老兒或可割愛。” 皮蛋聽得一呆,道:“要三十萬兩,這麼貴?” 掌櫃的笑道:“不貴,前不久有人肯出三十五萬兩要買紅中賭坊,賭坊的老闆還不幹哩。” 阿郎道:“掌櫃的,請便吧,買不買三天之內本教主會答覆你的。” 大掌櫃諾諾而退,多多道:“小仙,還差十幾萬兩,數目不小,三天之內如何能湊得齊?” 大笨牛道:“乾脆現在就賣給波羅門兩張羊皮,還可以收六萬八千兩,就差不太多啦。” 阿郎道:“不行,雖然是偽造的假圖,但也不能隨便亂賣。” 大笨牛傻呼呼地道:“為什麼?” 阿郎振振有詞地道:“凡是買圖的人,多一半必是奪去藏寶圖,殺死二老的兇手。一旦買全了假圖,就會立刻遠走高飛。別忘了,賺銀子只是副業,捉拿兇手才是正事,不能打草驚蛇。” 皮蛋恍然大悟道:“算算看,賣出六張圖啦,原來都是右上及右下兩張圖在重複出售?” 阿郎點點頭,沒有說話。 多多道:“你好大膽,在臥龍莊一賣就是三張,若是駝背叟與馮通的那兩張完全相同,可是天大的麻煩事啦。” 張小仙得意地笑笑,道:“還好,他們這兩張不曾重複。” 大笨牛像是洩了氣的皮球,提著酒壺猛灌,道:“完啦,羊皮不能隨便賣,另外兩張藏寶圖還不曉得在哪裡呢,看來悅賓樓是買不成啦。” 阿郎拍著他肩膀安慰道:“大笨牛,別洩氣,咱們還有希望。” 皮蛋道:“希望從哪裡來?” 小仙道:“咱們可以到紅中賭坊去賭。” 多多道:“這樣恐怕不妥吧,萬一輸了就慘啦。” 大笨牛猛地擂了一下桌面,情緒激昂地道:“不可能,老大的賭技天下第一,賭場就好似自家開的錢莊一樣,要多少就去拿多少。” 經大笨牛這麼一吹,皮蛋的興致也來了,興沖沖地道:“走!咱們現在就去紅中賭坊搬銀子去。” 阿郎笑罵道:“媽的,想發財也不能這樣猴急,睡個午覺,養足精神,晚飯後再去,賭場裡熱鬧的時間都在晚上。” 晚上。 開封紅中賭坊。 好大的一張紅中牌,高掛在一棟摩天大樓上,數不清的琉璃燈,耀眼生輝,大門外的僕役,服飾華麗,排列成行,氣派的確不小。 裡面的景象更豪華,一眼望去,一排排的賭局,井然有序,如星羅棋布,中間是一個大天井,舉頭上望,別有天地,每一層樓皆有賭局,每一層樓都見人潮。 麻將、骰子、牌九、單雙、紙牌、寶等等,凡是賭博的玩意兒,這兒莫不應有盡有。 洗牌聲、擲骰聲、吆喝聲亂作一團。 酒香、汗臭、煙雲,一片迷濛。 有不少衣著暴露,體態妖嬈,年輕貌美的妞兒,每人手中皆托著一個紅漆盤子,穿梭於眾賭徒中間,傳送煙酒茶水。 阿郎是行家,從多多那兒取得五萬兩銀票,逕直行至櫃檯前,往上面一丟,道:“小額的少點,大額的多點。” 紅中賭坊,是首屈一指的大賭坊,但一出手就是五萬兩籌碼的人卻並不多見。櫃檯內的人看清楚來人只不過是個年少娃娃時,更加大驚失色。但還是照著阿郎的意思,兌給他所需的籌碼,外加一個裝用的牛皮紙封套。 阿郎將牛皮紙封套退給他,道:“紙袋太小,給我一個竹籃子吧。” 那人不明究竟,道:“這位小先生要竹籃何用?” 阿郎指著前面籌碼道:“裝這些東西呀。” 那人疑惑地道:“用得到籃子?” 阿郎道:“我還怕裝不下哩!” 拿起一個一百兩的籌碼,扔給那櫃檯裡的人,又道:“這個先給你,算是吃紅啦。” 真是荒唐,還沒有贏錢就給人分紅,那人見錢眼開,堆上一臉的媚笑,捉過一個籃子來,道:“小先生好像知道一定會贏!” 阿郎信心十足地道:“包嬴!包嬴!”將籌碼放在籃子裡,交給多多,朝賭桌走去。 多多從來沒有進過賭場,指著籌碼道:“這是什麼?” 張小仙道:“土包子,這叫籌碼,代替銀子用的。” 大笨牛道:“在洛陽的賭坊裡好像都是用銀子的。” 阿郎道:“洛陽的賭坊太小,這裡是大賭坊,大賭場當然有大賭場的派頭。” 皮蛋頻頻點頭道:“這裡的派頭的確不小,你們看那些送茶水煙酒的妞兒,一個比一個漂亮。” 張小仙雙眉一揚,老練地道:“看得順眼,就叫一個過來喝杯酒聊聊嘛。” 大笨牛聞言眼珠子都看直了:“要不要銀子!” 阿郎道:“不要,茶水煙酒,一概免費,晚上還有宵夜吃呢。” 多多道:“有這麼好的事?” 張小仙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泡賭場的人,蠃錢的少,輸錢的多,他們不會做賠本的生意。” 皮蛋聽得入神,道:“好好玩呵,我也玩玩去。” 大笨牛也不由地技癢起來:“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阿郎不怨掃他們的興,道:“好吧,你們帶一些籌碼去玩吧,你丟我撿,等你們輸得差不多時,本教主再去收復河山。” 召來一名妞兒,皮蛋、大笨牛一人取了一杯酒,帶著一些籌碼,歡天喜地的去了。 阿郎拿了一杯酒,多多則選了一杯茶,二人在附近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來,作壁上觀。 默默地坐了好一會兒,喝完了酒,飲完了茶,二人這才站起身來,手拉著手,向皮蛋、大笨牛賭博之處緩緩行去。 皮蛋賭的是單雙,嚴格來說,這只能算猜,不能算賭,莊家只有一個碗,一張牌,一面是一個紅點,另一面兩個紅點,憑熟練的技巧,在眾人的面前一陣翻弄,然後蓋起碗來,要大夥下注,猜中的賠,猜錯的收,就是這麼簡單。 阿郎靠過來,小聲道:“皮蛋,差不多了吧?” 皮蛋抬起頭來,兩手已空空如也。作了一個一張一合的手勢,臉紅脖子粗的,沒有好意思開口說話。 多多吃驚道:“這麼快就輸光了嗎?” 皮蛋指著面前的幾個籌碼道:“還有,還有最後一注,這一次準蠃。” 阿郎道:“何以見得?” 皮蛋信心十足地道:“因為我看到莊家的牌是雙的。” 阿郎逗笑道:“所以你就下雙?” “這有什麼不對嗎?” “皮蛋,前幾把牌難道你不是看準了再下?” “是呀,奶奶的,看準了再下,結果卻變了樣兒,好像是遇見了鬼。” “這一次也一定會遇見鬼。” “不會吧,天下哪有這麼多鬼。” “一定有。” 阿郎言來斬釘截鐵,皮蛋不信,多多也深表懷疑,因為莊家的碗已扣住,正在催促別人下注,張小仙壓根兒就沒有看到那一張牌。 可是,說來邪門,被阿郎不幸而言中,掀開碗來,果然是一個單。 莊家通吃,皮蛋氣得要死道:“有鬼,有鬼,一定有鬼,我馬屁大王再也不賭啦。” 阿郎微微一笑,道:“沒有出息,俗話說得好:不怕輸,就怕斷了賭,哪裡丟掉。就從哪裡撿起來,白吃教的人怎可輕言服輸。” 皮蛋傻愣愣地道:“小仙,你還要我賭?” 阿郎望著莊家面前一堆五顏六色的籌碼,道:“賭到那一堆籌碼全部裝進多多的竹籃裡為止。” “只是我己經沒有信心啦。” “本教主給你信心,看清楚了。” 打著鴨子上架,皮蛋不賭也不行,只好睜大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莊家撥弄那一張牌。 !碗已扣好,掀開來又亮一下,再撥弄一陣,又重新蓋起。 阿郎道:“看清楚了沒有?” 皮蛋道:“看清楚了,是單。” 多多道:“我也看清楚了是單。” 阿郎笑而不語,提起竹籃子,押在雙上。 皮蛋、多多見他反其道而行,急的不得了,來不及出言糾正,莊家已搶先開了口:“多少?” 阿郎沉聲道:“包賭你面前的全部。” 莊家臉色大變,道:“老夫面前有一萬多兩。” 阿郎揚眉道:“竹籃裡的籌碼在四萬兩以上。” 篤!乍然拔出一把飛刀來,往莊家面前一插,接著又道:“最好放老實點,別動手腳,一旦丟了老命可別怪本教主沒警告你!” 莊家早已嚇傻了,那還敢再動手腳,掀開碗蓋,下面是一個兩點雙,張小仙洋洋得意地道:“多多,收銀子啦。” 多多,再加上皮蛋,兩三下便將莊家面前的籌碼全部裝進竹籃子裡。三個人掉頭就走,去找大笨牛。 皮蛋滿面疑惑地道:“阿郎,真***邪門。太邪門了,明明是一個單,你卻在雙上發了財,這到底是什麼玄虛?” 多多亦道:“小仙,事實確是如此,你似乎又沒有認真看,怎知是雙不是單?” 張小仙有條不紊地道:“玩單雙,全憑極其熟練而又快速的手上技巧,故意賣個破綻,讓下注的人看到牌面,卻在蓋碗那一剎那間翻轉過來,常常有人死心眼,不服氣,為之蕩產,你們一口咬定是單,去押雙大概準不會錯,道理就這麼簡單。” 大笨牛在押寶。 押寶比較複雜,是一種鬥智的遊戲,一只銀色的小盤上,一顆二寸見方的大骰子,有從一至六六個點數,上面蓋個金色的盒子。 通常做寶(做點數)的人,在別處做好後才將寶盒送過來,叫給莊家,以免莊家面對大小不一的賭注,沉不住氣而洩露天機。 巨大的賭桌,也劃分成六個區域,從一至六。 押中的人一賠五,這是它引人入勝的地方。 押輸的人被通吃,可謂一家歡樂五家愁。 純粹是做寶者與賭客間猜疑、鬥智的一種遊戲,莊家不過是掌理開寶、吃賠的一些瑣事罷了。 皮蛋拍了一拍大笨牛的肩膀,道:“大笨牛,今日賭運如何?” 大笨牛一臉憤懣之色:“媽的,早就被人洗澡啦(輸光的意思。)。” 阿郎冷笑道:“押寶,在所有賭博中是最難蠃錢的一種,活該!” 大笨牛不服道:“可也是最好賺的一種,一賠五!” 有一個蒼勁的聲音在背後說道:“一賠十照樣包輸不贏!你們也不打聽打聽這紅中賭坊的大老板是誰。” 話落,人已到了四人面前,一個瘦巴巴的乾癟老頭,長著一張猴兒臉,正是曾買去一張藏寶圖的武林檉傑丁老二。 張小仙聞言一怔道:“是哪一位?” 丁老二陰陽怪氣地道:“神偷賭仙天魔女中的賭仙翁百萬,南七北六所有的紅中賭坊都是他開的,手下的賭師個個都是身懷絕技的大老千,想到這裡來賺外快,等於拿面線去釣魚,做白日夢。” 阿郎臉色不變地道:“看來尊駕大概不是來做白日夢的吧?” 丁老二嘿嘿一笑道:“老夫不是來賭錢,是找人。” 張小仙道:“找誰?” 丁老二道:“就是你張小仙。” |
第十一章a
白吃教主張小仙,一聽說武林怪俠丁老二要找自己不禁愕然一楞道:“你老兄有何見教?” 丁老二拉了張小仙一把,來到一個僻靜的所在,道:“好說,還不是為了藏寶圖。” “丁老兄已買去一張,別貪心不足。” “張教主心裡明白,必須四張合璧才有用。” “可惜本教主只有三張,全賣了。” “白吃教打著買賣藏寶圖的招牌,賣出去自然還可以收回來。” “奇怪,你丁老二的胃口既然這樣大,在臥龍莊時為何不買?” “實不相瞞,老夫當時身上的銀子不足。” “你可曾想到,一賣一買之間,必定水漲船高。” “價錢不是問題,只要是真正的藏寶圖,一切好商量。” “白吃教一向信用可靠,童叟無欺,你丁老二買去的那一張,想必早已查驗過了吧?” “敝上正在查驗中。” “你說敝上?” “坦白說,老夫也是替人跑腿的。” “你那位敝上是誰?” “事關重大,恕老夫不便明言。” 張小仙本來一直以為,搶奪藏寶圖,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除前少林掌門悟悲與飛刀趙勇外,剩下的兩個人,很可能就是駝背叟跟丁老二。 孰料,事出意外,丁老二的背後居然另有其人,頓令阿郎如置五裡雲霧中,莫測高深。 當下眉頭一皺,以試探的語氣道:“丁老二,你那位敝上,打算再買幾張藏寶圖?” “兩張。” “兩張?你的意思是說,你的那位敝上,本來就有一張?” “老夫只是一個跑腿的,不清楚。” “事實清楚得很,你買去一張,再買二張,證明了你那位撇上的手中另有一張。” “老夫只是奉命行事,無法作答。” 多多聽在耳中,疑竇叢生,過來插言道:“在江湖上你丁老二向來獨來獨往,我行我素,論身份,講地位,絕不在神偷賭仙天魔女,邪僧怪道無情尼等人之下,算得上是一位有頭有臉的成名人物,幾時淪為任人差遣的狗腿子?” 皮蛋冷嘲熱諷地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大概是陰溝裡翻了船,被人降伏,只好任人牽著鼻子走吧。” 大笨牛也不肯放過這個消遣他人的機會,道:“也許是賭輸了錢,當給別人啦。”他總喜歡以自己親身的經驗比喻別人。 丁老二可不是等閒人物,跺一跺腳,半個江湖都會發抖,從來也沒有人敢如此奚落他,登時怒從心頭起,抓住他手裡的一根鐵欄杆,一霎時便從中斷裂,雙目兇芒迸射,隨時都有出手的可能。 阿郎見狀大怒,吐字如刀:“老小子,你是來談生意?還是存心打架?” 丁老二想一想,忍一忍,沉聲說道:“當然是來談生意的。” 阿郎威風八面地道:“那就放老實點,別節外生枝。” 丁老二一忍再忍,將滿腹的怒氣壓下來。 “你後邊的那位主人現在何處?” “張教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本教主不想再繼續浪費時間,和一個作不了主的人打交道。” “想要和敝上直接談,可能有困難。” “有什麼困難?” “敝上不想公開露面。” “怎麼?名頭太大,怕樹大招風。” “也許是吧。” “假如本教主堅持如此呢?” “也不可能即刻來到開封。” “沒有關係,白吃教可以等他,但不知需要多少時間?” “快則三日,慢則五天。” “好吧,我們就在開封侯他五日。” “張教主有把握將藏寶圖弄到手?” 皮蛋神氣活現地道:“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們教主無所不能,凡是答應下來的事,絕誤不了。” 大笨牛亦隨聲附和道:“沒錯,沒錯,我們老大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可以買,可以騙,可以搶,也可以賭,總而言之,統而言之,弄幾張藏寶圖易如反掌……” 這小子越說越不像話,阿郎生怕他露了底,說出藏寶圖是偽造的,急忙瞪了他一眼,咚的一聲,給了他一個爆栗子,罵道:“閉上你的笨嘴,你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 丁老二卻毫不介意,並沒有想到偽造這一層,乾咳二聲,皮笑肉不笑地道:“張教主的本事,早已名震江湖。這一點老夫倒是信得過,相信一定可以弄到手。” 阿郎冷然一笑,道:“信得過就好,請吧,叫你的主子來淡,不然這一筆生意就吹定啦。” 丁老二的眼珠子翻了兩下,未再多言,當即一揖而別。 大笨牛道:“老大,幹嘛非要堅持跟他的主人談不可?” 阿郎冷聲道:“你懂個屁,如果我判斷不錯,丁老二後面的那個魔頭,就是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之一,當然要把他揪出來。” 多多憂心忡忡地道:“小仙,你有沒有算過,雷天宇、波羅門、駝背叟、丁老二、馮通,前前後後,我們已經將藏寶圖賣給過五個人,尤其在臥龍莊還是公開大拍賣,一旦被他們得知,咱們玩的是一物數賣的把戲,一定會惹來無窮的禍患。” 張小仙道:“咱們打的是買賣藏寶圖的招牌,有賣自然也有買,而且,眼前他們買圖最多的不過才兩張,咱們還有遊戲的餘地,再說,此門已開,有些人不賣也不行。” 皮蛋道:“多多之言不差,我看咱們就別再招攬新客戶了。” 阿郎頷首道:“十之八九,駝背叟及丁老二幕後那個魔頭,就是奪圖殺人的元兇主犯,已沒有再招攬新客戶的必要,即刻停止。” 多多心思細密,忽然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如說他二人確為奪圖行兇之人,那麼,雷天宇的後面也有一個神秘人物,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目的何在?” 阿郎眉頭一皺,道:“傷腦筋,這的確是一個惱人的謎,不管它,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咱們去收銀子吧。” 招招手,四個人攀肩搭背的又回到押寶的地方來。 這時候,阿郎、多多才注意到,莊家是一個骨瘦如柴糟老頭,做寶的人則是一個唇紅齒白,黛眉星目,年約十八歲,長著一對會說話的大眼晴的姑娘。 姑娘的寶盒業已做好,俏生生的立在莊家的一旁,大眼晴正一眨一眨地凝視著四大金剛。 女人最了解女人,女孩子家也最敏感,多多拉一拉阿郎的手,悄悄地說:“小仙,這個狐狸精好像看上你啦。” 阿郎故意給姑娘拋一個媚眼,笑一笑,道:“我已經領會啦,愛上我,算她倒霉,準會害相思病病死,她愛的人可能是皮蛋吧?” 皮蛋馬上舉起雙手,搖一搖,嬉皮笑臉地道:“她太老,我不要,聽說男人娶到比他大的女人會走霉運的,嫁給大笨牛還差不多。” 大笨牛仔細端詳一下,傻裡傻氣地道:“好啦,好啦,看年齡不相上下,相貌也不算太差,馬馬虎虎,假如你們都不要的話,我就撿‘破爛’把她當下女好啦。” 四人自說自話,比手劃腳,由於賭場內人多聲雜,姑娘根本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還以為三劍客對她動了情,有了意,一直羞答答地媚笑不止。 寶已經連續開了三次,阿郎始終作壁上觀,並未下注。 怪哉,姑娘真是一個做寶的高手,接連做了三次四。 四者死也,不論做寶或押寶的人,都忌諱這個數字。 然而,姑娘卻連做三次,基於賭徒怕死,又不信邪,不相信她會連做三次,不曾押四,單單這三把,莊家便蠃了數千兩。 姑娘樂得露齒直笑,捧著寶盒又去做寶了。 阿郎從多多手中提過竹籃子,準備下注,同時和皮蛋、大笨牛說了幾句悄悄話。 皮蛋會意道:“阿郎,千萬不能押四呀,好歹不會過三哪。” 大笨牛亦朗聲道:“對極,對極,四次四,就是死上加死,死定啦,千萬押不得。” 阿郎服從多數,果然將竹籃子押在三上。 其餘的賭徒亦所見略同,紛紛押在別處。 姑娘的寶盒業已做好,放在莊家面前,見到這般情形,微微露齒一笑。 阿郎不聲不響,用手輕輕一推,從三移到了四。 大笨牛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道:“老大,不要冒險,四會死啊!” 張小仙詭笑道:“死了也沒有關係,就算是給你下聘吧。” 姑娘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仍在笑著,但表情已不似先前那般自然。 莊家探頭往籃子裡瞧一瞧,道:“下多少?” 阿郎指著他面前的籌碼道:“你面前的和台面上的全部。” 莊家吃了一驚,道:“全部有三四萬兩,你夠嗎?” 張小仙道:“有多沒少,不信你可以算算看。” 莊家不信,當真略算一下,籃子裡的籌碼已增至六萬以上。 “開寶!” “開寶!” 在眾賭徒的催促下,莊家打開寶盒,所有的人皆目瞪口呆,赫然又出現第四個四。 “好棒啊,收錢啦!” “好呵,收銀子啦!” 皮蛋、大笨牛尖聲大叫,得意非凡,將莊家面前的和台面上的籌碼猛往竹籃裡收。 那姑娘卻突然大發嬌嗔,跳上台面去,刁蠻撒潑地道:“住手,你們使詐!” 姑娘理直氣壯地道:“你們說不押四,結果卻押上四,不是使詐是什麼?” 阿郎冷哼一聲,道:“兵不厭詐,賭也不厭詐,你還嫩得很,一邊涼快去吧!” 出手如電,抓住她的小蠻腳猛一掀,姑娘猝不及防,當場四腳朝天的滾下去,引起一陣哄笑。 這大大地激怒了姑娘,彈身越桌而過,聲色俱厲地道:“哪來的野小子,竟敢到紅中賭坊來撒野,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 口罵不足,繼之動手,反手一掌打過去,被張小仙舉掌架開,冷嘲熱諷地道:“怎麼? 是輸了銀子不服氣?還是人家不愛你,患單相思惱羞成怒?想打架何不早說,我們都是打架的專家。” 姑娘聽言更氣更怒,手一揮,召來一群橫眉豎目的打手,道:“上!給我把這幾個小惡棍趕出去!” “是,姑奶奶!” 眾打手齊聲應是,一湧而上,眼看一場混戰無可避免,忽見人群外面,有一個衣著講究,年在五旬左右,滿面紅光的錦衣老者越眾而入,沉聲喝斥道:“統統給我退下,我們開的是賭場,不是武館。” 姑娘不服氣,道:“可是,爹,他們使詐。” 錦衣老者肅容道:“明珠,這位小兄弟說的不錯,兵不厭詐,賭也不厭詐,只怪你經驗不足,上了人家的當。” 叫明珠的姑娘憋了一肚子氣,想發作卻找不出一個適當的理由來,只好臉紅脖子粗的在一旁生悶氣。 錦衣老者望了一下皮蛋、大笨牛身上的紅字白布,面無表情地道:“四位小友可是新近崛起江湖的白吃教四大金剛?” 大笨牛指著阿郎、多多、皮蛋一一介紹道:“算你有眼光,沒有看錯人,這位是我們教主張小仙,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這位是副教主錢多多,兼本教總管,掌理財務,人稱千面女郎,多才多藝,變幻多端,一旦化起妝來,親爹也不認識。” 乾咳一聲,清一清嗓子,繼又說道:“這一位更厲害,本教的總護法皮蛋,人稱馬屁大王,拍起馬屁來連閻王老子都吃不消。” 皮蛋立即投桃報李,替大笨牛吹道:“這位是本教的刑堂堂主大笨牛,大悲三絕招出神入化,少林寺的掌門人悟悲老烏龜,就是被他折騰死的。” 一陣吹噓,唬得錦衣老者一楞一楞的,叫明珠的姑娘也不敢張牙舞爪,心存輕視,換上了另一副面孔。 大笨牛道:“老頭子,介紹介紹你自己吧。” 錦衣老者聲若洪鐘般道:“老夫翁百萬,紅中賭坊的東家。” 皮蛋上前拍打一下翁百萬漂亮的衣服,挖苦道:“呵,原來是翁老闆,穿得好體面啊!” 阿郎三句話不離本行,扯一下大笨牛的白布條,道:“要不要認個兒子呀?” 賭仙翁百萬道:“有女萬事足,老夫現在還不想認兒子。” 阿郎道:“陪本教主玩幾把牌如何?” 翁百萬道:“老夫已洗手多年,敝坊賭局甚多,張教主有興趣可以找賭師們賭。” 大笨牛道:“那就請閃一邊去,別妨礙咱們收銀子。” 賭仙翁百萬的涵養還真不錯,輸掉四五萬兩銀子,依然面不改色,聞言隨即閃到一邊了。 皮蛋、大笨牛以最快的動作,將籌碼收拾乾淨,由多多提著,轉往別處去。 張小仙真不長為是賭技天下第一,不論是任何一種賭,他不但懂,而且精,在一邊冷眼旁觀上三五把,馬上就可以找到嬴錢的竅門,開始下注。 他不下小註,一下就是全包的大注。 一定贏,從樓下嬴到樓上,又從褸上贏到樓下。 少自一二千兩,多至四五萬兩,白吃教大小通吃,不過個把時辰的工夫,紅中賭坊的籌碼差不多已經全部跑到多多的竹籃子裡去了。 賭仙翁百萬原以為憑屬下賭師的賭技,一定可以將張小仙殺個片甲不留,所以一直穩如泰山的坐在他自己的書房裡,未將阿郎放在心上。 可是,萬萬想不到,張小仙的賭技超人一等,每賭必蠃,一路蠃到底,事到如今,輸的數目太大,翁百萬已接近破產的邊沿,再也沉不住氣了,只好神色凝重的跑出來。 四大金剛正圍著一名妞兒喝酒飲茶,張小仙拿出一張五百兩的籌碼來賞給她,妞兒甚出望外地道:“這麼多,小女子說什麼也不敢要。” 這也難怪,平時賭客的賞賜,不過是一些少得可伶的散碎銀子,甚至銅板,從來也不曾見過這麼多的賞錢,自然令她受寵若驚。 大笨牛古道熱腸,強塞在她的手裡道:“別客氣,收下啦,有錢大家花嘛,你如果不好意思就給我們弄一頓宵夜來吃吧。” 忽聞賭仙翁百萬的聲音道:“張教主可願陪老夫玩幾把?” 話完,人已行至四大金剛面前,翁明珠隨侍在側。 阿郎一怔,道:“有錢的,你改變主意啦?” 他習慣給人改名換姓,百萬自然是有錢之人。 賭仙翁百萬乾笑一聲,道:“有貴客臨門,翁某自當親自奉陪。” 張小仙道:“請等一下,有一件事咱們似乎應該優先辦辦。” “什麼事?” “這些籌碼可否先換成銀票?” “張教主可是怕本坊無法兌現?” “這只是原因之一。” “尚有何原由?” “缺乏摸銀票的樂趣。” “好吧,只要張教主高興,籌碼隨時可以換成銀票。” 阿郎不再言語,四大金剛就當著翁明珠父女的面,開始計算籌碼的數量。 大笨牛還抽空對那妞兒道:“傻丫頭,還不快兌好銀子買宵夜去,紅中賭坊一旦倒閉,你就白歡喜啦。” 妞兒連聲應是,一溜煙似的走了,阿郎等人清理的結果,籌碼竟高達二十萬數千兩,等於淨蠃十五萬多兩。 翁百萬還算言而有信,痛快地將銀票兌來,但神情甚為凝重,顯然銀子已告急。 妞兒已將宵夜買回,四人胡亂用了一些,跟著翁百萬父女,往紅中賭坊的後面行去。 後面,有一個精緻華麗的四合院。 嚴格來講,這不能算是正統的四合院,因為四面的房子只有屋頂,並無門窗,中間亦非院子、而是一個大天井。 天井內有一張大型的石桌。桌上擺著一副特大號的麻將牌,與在洛陽古宅內所見之物幾乎一般無二。 張小仙不禁看得一呆 暗自盤算道:“好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姓翁的也是四個色魔之一。” 表面上卻暫時按兵不動,若無其事地道:“有錢的,賭什麼?” 翁百萬道:“麻將是國賭,最是變化多端,就賭這個吧?” “兩個人如何賭?” “可以找兩個陪賭的,明珠算一個,張教主再找一人。” “這樣不好吧,萬一有人放水,就失去公平原則。” “我們可以規定,彼此不吃不碰,必須自模才可以和。” “還是不妥,凌空抓牌,全憑內力修為,若是有人功力不足,弄得稀裡嘩啦多掃興!” 為了不使翁百萬懷疑是自已在逃避,咻,咻,咻,連摸了三張牌,拍!拍!拍!又立即打了出去。手法乾淨利落,動作疾逾閃電。無疑是第一流的大行家,與在洛陽時的情形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 翁明珠不甘示弱,也學著張小仙的樣兒,坐進西廂去。連摸了三張牌。 她摸牌尚如人意,打牌就今人不敢恭維。真的是稀裡嘩啦,非但落位不正。還打翻了其他的牌。 翁百萬也自覺面上無光,訥訥地道:“那依張教主之見,咱們該如何來賭?骰子?牌九?還是別的?” 阿郎想了想,道:“這些都己老掉了牙,落伍啦,玩點新鮮的吧。” “是哪一種新鮮玩意兒?” “有錢的,最近有一種從外國進來的撲克牌,知道吧?” “知道。” “貴賭坊有沒有撲克牌?” “有。” “有就好辦,咱們玩梭哈,不作任何限制。” “梭哈變化多端,又沒有任何限制,漫無止境的押下去,簡真是一個無底洞,可以唬,可以騙,可以使詐……” “這樣才過癮夠刺激。” “是過癮,也夠刺激,可惜全無技巧可言。” “騙、唬、詐就是技巧,而且是進階技巧。當然,如果閣下興趣缺乏,也就算啦,本教主絕不強人所難。” 請將不如激將,翁百萬立刻答應下來,立命愛女明珠取來十副嶄新的撲克牌。 將麻將牌收起,搬來幾張椅子,翁百萬與張小仙立即玩起來。 翁明珠、多多、皮蛋、大笨牛則分坐兩邊,在一旁觀戰,並嚴密監視對方有無偷牌換牌的作弊行為。 很快,二人便分別摸足五張牌,一暗四明,攤開在桌面上。 翁百萬的四張明牌是:9 1O Q Q。 張小仙的四張明牌是:9 lO J Q。 單看牌面,各有千秋,阿郎是一個順子的骨架,但如果不成,則必然兇多吉少。 翁百萬亦無必勝的把握,因為如果阿郎的那一張暗牌是8或者K,他縱使兩對,甚至三張Q,也照輸不誤。 賭注早已加至一萬兩左右,翁百萬又拿起一大疊銀票來,大聲說道:“加一萬!” “派司!” 阿郎的暗牌只是一張九,加也是白送人,只好豎白旗,翻牌投降,連看一下翁百萬底牌的資格都沒有。 牌速進行得很快,片刻工夫便又玩了三把牌。 張小仙又唬又騙又使詐,奈何自己的牌不爭氣,也連輸了三把。 所幸,這只是前哨戰,雙方都在探測對方的賭性賭品,輸蠃不太大,四次加起來,還輸不到五萬兩。 這是第五把牌,翁百萬起手就是一對頂頭A ,道:“五千兩!”他不敢下太大,怕嚇走了張小仙,套不住銀子。 偏偏張小仙時來運轉,手氣也不賴,摸到一對頂頭K,五千兩照加不誤,又追加了一萬兩。 正合了翁百萬的意,如數跟進,笑道:“張教主是一對頂頭K吧?” 阿郎應道:“才怪,摸牌!” 這事簡直天下少有,翁百萬與張小仙又各自摸了一張A與一張K。 換言之,翁百萬已經有三張A,張小仙有三張K,就目前的局面而言,自然是阿郎屈居下風。 翁百萬企圖釣魚:“一萬兩。” 張小仙不太相信賭仙的暗牌是一張A,道:“ 一萬再加一萬!” 翁百萬同樣也不信阿郎的暗牌會是一張K,道:“跟!” 第四張翁百萬摸到一張Q。 張小仙很糟,摸到一張9。 翁百萬的牌面一路領先,還是由他來了注,兩萬兩。 阿郎不管牌面,一路加到底,兩萬兩之外再加兩萬。 翁百萬的手氣不壞。又摸到一張Q,變成一對三條。 阿郎的運氣似乎更佳,被他摸到一張K,變成四K一9。 毫無疑問,阿郎已經蠃定了。 然而他卻突然擺出了低姿態,僅僅加了兩萬兩。 這樣,頓使翁百萬疑雲滿腹,暗道:“奶奶的,除非小雜種下面是一條K,否則老子穩嬴。” 學阿郎的樣兒,兩萬之外再加三萬兩。 這正合了阿郎的意,三萬跟進,復將所有的銀票掏出來一下子全部押上去:“梭!” 梭的意思就是,翁百萬必須跟著他的數目來了,也表示下注到此為止,馬上翻牌定蠃輸。 翁百萬愕然一愣,己捉襟見肘,傾其所有,也不過五萬兩,道:“老夫只有這麼多要梭就要梭這些吧。” 多多道:“百萬富豪,何必裝窮,還有房地產呢。” 皮蛋道:“聽說這棟房子還挺值錢的,有人曾出價二十萬兩。” 大笨牛這一次卻學聰明了,道:“哪裡,最近房地產不景氣,可能還不到二十萬兩。” 紅中賭坊的行情,他們是聽悅賓樓的大掌櫃說的,有人肯出三十五萬銀子,翁百萬還不願意賣,如今在皮蛋、大笨牛的口中,七折八扣的已不值幾何。 翁明珠不禁勃然大怒道:“放屁,我們這紅申賭坊少說也值四十幾萬兩。” 阿郎聳一聳雙肩,冷笑道:“姓翁的老頭,這樣吧,這棟房子給你估價三十萬兩,咱們現在就梭。要不就派司,本教主要收銀票啦。” 算算看,雙方的賭注,到現在為止,已各下了十二萬五千兩,翁百萬如果就此派司,實在心有不甘,三條A一對Q,牌不錯,只要阿郎不是四條K,就可以蠃。 仔細盤算一下,咬一咬牙,將手邊的五萬兩又打了下去,道:“梭,不足之數,老夫可以房地產抵價。” 阿郎計算一陣,自己所餘的銀票亦已無多,再投下五萬兩後,僅僅還有十萬兩的餘頭,道:“有錢的,別打哈哈,要梭就拿東西來。” “拿什麼?” “房地契。” “老夫說了就算,不會賴棖的。” “嘻嘻,這年頭黃牛太多,本教主信不過。” “放心,翁某願以人格擔保。” “現在人格太便宜啦,值不了那麼多。” “那你要怎麼樣?” “不要人格,只要拿房地契來就成啦。” “只有十萬兩的差額,你還無權拿房地契。” “這好辦,假如本教主輸了,自會找銀票給你。”賭仙翁百萬未再堅持,命女兒明珠取來房地契,押上。 “亮牌!” “亮牌!” 二人同時發話,同時以極優美的手法將牌掀開。 翁百萬是一張A,葫蘆哈斯 (一對Q三條A)。 張小仙是一張K,共四條老K,一張9,嬴了! 皮蛋鼓掌道:“賭神鬥垮了賭仙,好棒呵!” 大笨牛跺腳道:“發啦!發啦!發大財啦!” 幾家歡樂幾家愁,翁明珠父女卻雙眼發直,臉色鐵青。額角已淌出了汗珠。 尤其是賭仙翁百萬,一生混跡賭場,叱吒風雲,稱王稱尊,一向都是看別人灰頭土臉,垂頭喪氣。 想不到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今夜居然會栽在一個後生小輩手裡,輸的滋味實在不好過,就好似自己的愛人,被人從熱被窩裡拖走一樣。 多多收起銀票、房地契,如數找給翁百萬二十萬兩,張小仙歪著頭,斜著眼,以充滿挑戰的語氣道:“有錢的,要不要繼續賭下去?” 翁明珠搶先說道:“爹,別跟他賭啦,這個野小子一肚子的壞水。” 多多道:“不賭可以,但紅中賭坊,已經是我們白吃教的了。” 皮蛋道:“你們必須搬家!” 大笨牛更厲害:“現在就得搬!” 這番話,不啻是無數把尖刀,刺在翁百萬心上,猛地一拍桌面,道:“賭!賭!當然要繼續賭下去!” 張小仙朗聲一笑,道:“好,等你輸光了銀子,再割你的……” 翁百萬眼一瞪,道:“小子,你說什麼?” 阿郎道:“沒說什麼,我是說咱們再換一個新鮮的玩藝玩玩吧。” 翁明珠一場柳眉兒,道:“你又有什麼騙人的新花招?” 張小仙道:“八仙過海,各有巧妙不同,各憑真本事硬功夫,你們父女又不是白痴傻蛋,誰能騙得了,本教主是想來一次大家一起來玩的賭博,使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有參戰的快感,不至再坐冷板凳。” 這話立即引起大笨牛的莫大興趣:“老大,是什麼樣的賭法?快說呀。” 阿郎道:“就是大家一起來吹牛。” 賭仙翁百萬道:“如何吹?” 阿郎拿起幾張撲克牌來,邊示範邊說:“簡單的要死,一次可以出一張牌,也可以同時出二張三張四張,可以照著牌面說實話,也可以瞎說亂侃吹牛皮。比如我 出二張老K,可以喊老K,亦可隨便亂喊,對方相信就派司,變成死牌,不信可以掀,掀開後,如果對手說的是實話,就必須將牌收起來,反之,由出牌的人自己收 回去,換邊出牌。” 翁明珠道:“如何判定輸嬴?” 小仙條理分明地道:“白吃教與你們父女,各算一家,分一半的牌,哪一家先把牌出完的為蠃。” 大笨牛興沖沖地道:“好好玩啊,我大笨牛是吹牛的老祖宗,快發牌呀。” 阿郎罵道:“你猴急什麼,人家有錢的還不曉得敢不敢和本教賭呢。” 賭仙翁百萬望了女兒一眼,虎吼道:“賭啦,老夫就不信鬥不過你們四個小毛頭。” 阿郎一分一秒也捨不得耽擱,以最快的速度,將牌分好,一家一半,各持有二十六張牌。 牌無所謂好壞,輸蠃的關鍵在於吹牛的膽量與技術。 雙方已將雜亂的牌整理好,翁百萬忽然說道:“張教主不曾說如何下注?” 阿郎道:“就下二十萬兩吧,先出完牌的為蠃家。” 多多道:“這個數目好,輸完了銀子你們父女就可以走人啦。” 翁百萬道:“誰先出牌?” 阿郎道:“誰拿到黑桃A,誰先出牌。” 皮蛋道:“黑桃A在我們這裡,我們先出。” 翁明珠怒道:“放屁,事先沒有講好,作不得準。” 大笨牛道:“規則本來就是這樣嘛,怪只怪你自己沒水準。” 阿郎諷笑道:“男不跟女鬥,雞不跟狗鬥,馬馬虎虎,我們就讓她先出吧!” 翁明珠毫不客氣,拿起四張牌來就喊:“四張四!” 大笨牛道:“死上加死,哈哈,你死定了,掀!” 掀開來一看,原來是四張雜牌,牛皮吹破了,翁明珠只好自己收回去,換由白吃教出牌。 阿郎打出兩張牌,道:“兩張三。” 翁明珠不信,掀開來一看,果然是兩張三,只好將牌收回去。 多多打出兩張牌,道:“兩張J。” 翁百萬一點也不外行,加上兩張,道:“兩張J。” 皮蛋毫不考慮:“我也添兩張!” 翁明珠跟著往上添:“再加兩張!” 大笨牛瞪大了眼珠子:“媽的,只有四張牌,怎麼會變出八張來?” 阿郎道:“吹牛嘛,唬死人不償命,快吹呀!” 大笨牛拿起兩張牌來往上面一丟,道:“兩張鉤鉤。” 翁明珠不悅道:“什麼叫鉤鉤。” 大笨牛道:“俺不識洋文。跟你們出的一樣啦,像不像鉤鉤?” 阿郎代為解釋道:“也是兩張J。” “姑奶奶不信,掀!” 大笨牛傻乎乎,翁明珠認定他是在吹牛。掀開來一看,翁明珠傻眼啦,傻人說了實話,真的是兩張鉤鉤。 白吃教的牌在迅速減少,還剩下十八張牌。 翁家父女的牌則在迅速增加,已增至三十四張。 阿郎暗授一番機宜後,打出去四張牌:“四張老K。” 四張牌最難吹,不是掀,就是派司,根本沒有加牌的餘地,一加就會露出狐狸尾巴來,翁百萬只好說:“派司!” 多多馬上跟進道:“四張老K。” 翁明珠遲疑一下,道:“派司。” 皮蛋接著又跟上:“四張老K。” 翁百萬猶疑一會,道:“派司。” 一轉念間,他又發覺情勢不妙,張小仙手上還有六張牌,不掀吧,萬一他是在吹牛,再加上四張老K, 自己的萬貫財產眼看就會輸光光,掀吧,要是真的是四張老K,同樣慘兮兮。 而大笨牛此刻,又已拿出四張牌來,準備要出,更給翁百萬莫大的暗示,當下腦中靈光一閃,阻住了大笨牛,斷然決定地道:“慢著,老夫要掀!” 大笨牛冷笑一聲,道:“要掀就快,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翁百萬不再開腔,立將皮蛋的牌掀開來。 我的媽呀!翁百萬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未掀的牌全是在吹牛,掀開的牌偏偏貨真價實,四張老K,一張不少。 翁明珠父女手裡的牌已增至四十六張。 皮蛋幸災樂禍地道:“沒有關係,多多益善嘛。” 大笨牛終於將手裡的牌放下來:“四個蛋。” 翁百萬臉一沉,道:“什麼叫蛋?” 多多掀開來看一下,道:“是Q。” 大笨牛補充道:“圓圓長長的,本來就像個蛋,還長著條尾巴。” 阿郎敲一下桌面,照著規則宣布說:“還有兩張牌。” 事到如今,翁百萬非掀不可,吹牛已至最後關頭,白吃教已無再吹的必要,果然是四張Q,一點不假。 阿郎立刻將最後兩張牌也打了出來,道:“兩張A。” 牌己出完,翁百萬父女加不加,掀不掀,都已無關緊要,皮蛋早將二十萬兩銀票取過來,交給多多,道:“姓翁的老頭,你們什麼時候搬家?” 百萬富翁,賭國之王,不到一個時辰的工夫,便宣告破產,而且還是栽在四個小蘿蔔頭的手裡,這個臉可丟大了。 賭仙翁百萬說什麼也咽不下這口氣,霍地一躍而起,殺機滿面地道:“張教主,你們的賭技老夫已領教過了,現在咱們再在武技上一決高下如何?” 說話同時,翁明珠已召來七八條彪形大漢,一個個虎背熊腰,宛若凶神惡煞,一看就曉得是打架的主兒。 張小仙聞言虎吼一聲,提起一張椅子來,拍!砸了個稀巴爛,咬著牙齒說:“想打架? 是不是?好啊,本教主正覺手癢得很,不過,在未動手之前,小爺爺我還有幾句話想請教你。” 翁明珠道:“有屁快放。” 阿郎目注翁百萬,一字一句地道:“看到此地這個格局的佈置,尤其是那一副特大號的麻將牌,使本教主想到了洛陽鬼宅的那一場豪賭。” 翁百萬的臉色驟然一變,道:“洛陽鬼宅的那一場牌局你怎麼會知道?” 這話的語病太大,無異翁百萬自己已承認曉得那一場賭局。張小仙冷然一笑,道:“機緣巧合,本教主去過那個地方。” “張教主提洛陽鬼宅的事是何用意?” “本教主是想知道,閣下是否是參予賭局的人?” “是怎麼樣?不是又如何?” “是!好處多得很,不是就請快搬家。” “都有些什麼好處?” 錢多多接言道:“好處可多啦,首先可以得到一個功成名就的好兒子。” 翁百萬目瞪口呆地道:“秋水寒生了個兒子?” 皮蛋道:“已經十四歲啦。” 翁百萬道:“此子現在何處?” 大笨牛道:“眼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我們老大。白吃教主張小仙。” 翁百萬的臉色轉憂為喜地道:“這可是真的?” 張小仙也是塊演戲的好材料,剛才激憤的表情已收起,和顏悅色地道:“這當然是事實。” 賭仙翁百萬道:“秋水寒的生死下落又如何?” 多多道:“名頭更響更大,簡直響徹雲霄,天魔宮的宮主就是她!” 皮蛋道:“認了兒子,就可以連媽媽一起認,等於又多討了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 大笨牛滔滔不絕地道:“已經有老婆也不打緊,就讓秋水寒做姨太太好啦,反正生米已煮成熟飯,兒子都這麼大啦,還挑剔個屁。” 眾人言來津津有味,煞有介事,頓使山窮水盡的翁百萬,突然在面前現出一條康莊大道來,喜不自勝地道:“明珠,咱們不必搬家了,張教主是你的親弟弟,為父的正是他爹!” 張小仙立刻面若寒霜,語冷如冰地道:“你是我爹?哼,臭美,我還是你爺爺呢!” 事實已明,不想再多費脣舌,呢字出口,雙掌己夾著一股狂 撲攻而上。 翁明珠睹狀大怒,罵不絕口:“騙子,騙子,從頭到腳,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 嬌軀三閃,人已到了阿郎的面前,正準備助老父一臂之力,卻被大笨牛截下來,道: “我們老大已經是有妻之人啦,來找我吧!” 不管三七二十一,豎掌如刀,在翁明珠身旁布下一道掌風,硬將她逼退到一邊去。 八名保鏢的動作也不慢,亦與多多、皮蛋幹上了。 “上!給我拿下!”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聲音很熟,是天魔宮主天魔女秋水寒。 餘音未落,四名金劍使者,十二名銀劍使者,已從院側門一湧而入。 天魔轎就停在門外,秋水寒已離開轎子,正朝院內行來。 阿郎揚聲道:“秋阿姨,恭喜你,本教主又找到了第三條色狼。” 天魔女秋水寒道:“阿姨已經知道了,殺!” 秋水寒的名頭早已震慴武林,簡直就是死神的化身,人人聞名喪膽,麾下又高手如雲,翁百萬心知大勢已去,忽生逃命之心,吆喝一聲:“明珠,咱們走!”虛晃一招,人己拔空而起,企圖逃之夭夭。 “哪裡跑,打!” “哪裡跑,殺!” 第一聲出自阿郎之口,一把霸王釘,在翁百萬屁股上打了好幾個洞,人也騰空追到,一把折下一片衣襟來,沒有撈到他的人。 第二聲出自秋水寒之口,速度好快,仿若電光一閃,翁百萬挨了霸王釘,正兜著屁股逃命,後襟被阿郎撕裂,忙又轉一個方向,正巧與天魔女正面相逢,蓬!互對一掌,賭仙屈居下風,立如斷線風箏般墜下去。 真巧,也真妙,天魔女、張小仙好像事先約好,雙雙咬著尾巴追,就在翁百萬落地之前的一剎那,一人抓住他的一條臂,鼎鼎大名的賭仙翁百萬,破產之餘,又被人生擒活捉。 翁明珠,在大笨牛與玉羅剎冷霜霜的合力圍攻下,亦己作了階下囚。 八名保鏢更差勁,像是殘枝敗葉,唏哩嘩啦,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早已一哄而散。 賭仙翁百萬已被五花大綁,捆在一根柱子上,天魔宮主秋水寒道:“小仙,有什麼話你先問吧,問完之後阿姨再問。” 阿郎道:“有阿姨在,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好問的,僅僅有一個小小的要求而已。” 秋水寒道:“孩子,有什麼要求?你就直說吧。” 張小仙胸有成竹地道:“萬惡淫為首,我最恨色狼採花賊,想按照過去的例子,將他閹啦。” 天魔女道:“這是對付色狼最根本的懲治之道,只是,阿姨是怕萬一……” 阿郎曉得她要說什麼,天魔女是怕萬一賭仙是他生身的爹,豈不要遺恨終身,急忙打斷她的話,恨聲說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倒是恐怕阿姨有所不便。” 天魔女一時弄不懂他的意思,道:“有何不便?” 大笨牛心直口快地道:“我們老大的意思是說,萬一你們將來前嫌盡釋,又湊合在一起,沒有那個就無法那個啦。” 天曉得秋水寒是否完全聽得懂,但大概的意思總算明白了,玉面一寒,吐字如刀地道: “這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你放手去做就是。” 金光一閃,阿郎已亮出一把匕首來:“請女性迴避。” 避字出口,刀已出手,一道血光,一聲慘叫,張小仙的手法好利落,一條皮“香腸”,吊著兩顆“蛋”,一片“毛草”,被他仍到牆外餵狗去了。 痛得翁百萬死去活來,汗下如雨,褲襠裡竟然屙出屎來。 天魔女命人在他頭上澆了一盆水,待翁百萬完全清醒後,秋水寒始厲色喝問道:“老賊,本宮主問你,那一場麻將,除神偷、賭仙與邪僧不了外,還有誰?” 翁百萬的聲音冷得像冰,道:“不知道。” |
第十一章b
“不知道?一起打麻將,會不知對手何人?” “知道也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 “我們四個人當年曾發下毒誓……” “姓翁的,你不說實話,一樣活不成,可能比天打雷劈更難受!” 許這一句話嚇破了他的膽,許是他自知罪孽深重,寧死無疑,翁百萬乍然氣提丹田,猛地向上一衝,自行震斷心脈,七竅流血而亡。 皮蛋看得一呆,道:“呀,這個老小子畏罪自殺啦。” 這事大出天魔女秋水寒意料之外,上去惡狠狠的踹了他好幾腳,依然未能消去她心頭之恨,連說:“你倒會挑痛快的路子走,太便宜你了,太便宜你了!” 大笨牛手裡還扣著一個翁明珠,道:“秋阿姨,父債子還,老子自殺啦,這裡還有他女兒,可以從她身上討回來。” 秋水寒略一沉吟,道:“冤有頭,債有主,孽是翁百萬一個人造的,與他女兒無關,阿姨不想濫殺無辜,把她放了。” 大笨牛頷首一諾,如言放開翁明珠,阿郎沉聲說道:“快去叫幾個人來,把你老子的屍體弄走,別弄髒了我們賭坊的地。”語言一頓,接著又道:“從現在起紅 中賭坊,改為白吃賭坊,也就是白吃教在開封的分壇。放你十天喪假,沒有銀子還可以預支給你三個月的薪水辦喪事,如有意可繼續在此,十天后歡迎你再回來。” 翁明珠冷哼一聲,一句話也沒有說,掉頭就走。 不久便領著六個大漢轉回來,將翁百萬以及兩名保鏢的屍體一齊抬走。 銀劍使者徐雪梅心裡憋著一個問題,這時侯才找到一個說話的機會,道:“公子買下了這個賭坊?” 多多搶先道:“不是買的,是蠃的!” 阿郎轉對天魔女道:“秋阿姨,在開封總算有了一個落腳的地方,希望你把白吃賭坊,就當成是你自己的家,住下來吧。” 天魔女秋水寒道:“住下來怎麼成,邪僧不了在逃。另一個色魔仍頭緒全無,阿姨必須四處奔波,直至四名惡徒全部授首為止。” 大笨牛道:“起碼也要住一夜嘛。” 秋水寒無限關切地拍一下大笨牛的肩膀。道:“好吧!阿姨就在白吃賭坊住一夜吧。” 於是,一行十幾人,即刻離開四合院,往前面賭場行去。 這時,夜色已深,賭客多已離去,只有樓上的幾處零星賭局仍在吆五喝六,張小仙拍拍拍地拍了三聲巴掌,扯開嗓門大聲喊叫道:“大家聽著,翁百萬破產啦。且已畏罪自殺。將這一家賭場輸給了白吃教,易名白吃賭坊,繼續開張。” “凡是本坊的人員,歡迎繼續留任,每人月薪加紋銀十兩,不願意幹的本教主也不勉強,明天就可以捲鋪蓋,每人發一個月的遣散費。” 翁百萬自殺破產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賭坊上下正感人心惶惶,及聞張小仙如此一說,不但飯碗可保。還增加月薪十兩,立即掀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阿郎環目四顧,橫掃了在場的人一眼,道:“本教主現在宣布,明天上午我想了解本賭坊的一切詳情細節,有關人員請妥為準備,另外請哪一位帶我們去找一個睡覺的地方吧。” 那個曾得過阿郎五百兩賞金的妞兒挺身而出,道:“這裡多得是豪華套房,屬下帶各位去。” 阿郎再一次品嘗到成功的甜頭,諂媚之聲聽也聽不完,領路的人也一下子增加了好幾個。 於是,眾人很快地便將天魔宮主秋水寒、四名金劍使者、十二名銀劍使者、以及四名轎夫安置妥當,四大金剛本人也在翁百萬父女居住的後面精舍內住下來。 一宿無話,第二天一早,天魔女秋水寒便率眾告辭而去。 大門外的那一張大號紅中牌已連夜卸下,換上白吃賭坊四個五尺見方的大金字,舉行過賭坊內各小頭目的會議後,對賭坊的內部情況,阿郎已大致了解,但對多達四十五萬兩的公款,卻不知如何處理才好。 此刻,房間裡只剩下大笨牛等他們四個人,張小仙感慨萬千地道:“媽的,真是賤骨頭,錢多也會惱人,這一大筆銀子該如何處理,希望大家出出主意。” 皮蛋道:“我看還是照原定計劃行事,花三十萬兩銀子,將悅賓樓買下來,剩下來的十五萬兩就當作週轉金好啦。” 小仙搔耳抓腮地道:“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在開封咱們已經有白吃賭坊這個大本營,要那麼多房地產幹嘛,再說咱們都是門外漢,又缺乏人手,一旦經營不善倒閉了多嘔。” 目注大笨牛,阿郎接著又說:“我想聽一聽你的高見。” 大笨牛一直在猛吃糖果點心,聞言抹一下嘴巴,道:“依照我的意思嘛,最好還是將悅賓樓買下來比較好啦。” 多多呶著嘴,冷笑道:“這樣才方便你吃,可以大吃特吃,對不對?” 大笨牛的面皮微微一紅,窘道:“也不完全是啊,再說我又不堅持己見,不買就不買嘛,反正在這裡也少不了我的吃,我的喝。” 阿郎道:“那麼,對這一大筆公款的處理,你究竟有沒有意見。” 大笨牛道:“小事嘛,全部交給王大嬸去蓋房子好啦,何必傷腦筋。” 皮蛋道:“蓋房子,短時間內也消化不了這麼多錢,放著不用又未免太可惜。” 大笨牛直爽地道:“既然錢多也愁,就不要錢嘛,乾脆分給大家。” 這一句話觸動了多多的靈感,道:“阿郎,這是個好主意,咱們就將銀子分給窮人家吧。” 張小仙劍眉一挑,道:“這的確是個好主意,可是,天下的窮人太多,咱們又不可能一家一家的去送,怎麼辦?” 多多道:“可以仿照官府賑災的方法,開一個救濟大會,準備些美味可口的餐飯,請天下的窮苦人來吃,另外再按照他們家庭的困難情形,分別再送他們一筆銀子。” 張小仙道:“這個主意倒不錯,誰贊成?” 多多首先道:“我贊成。” 皮蛋舉起雙手道:“我舉雙手贊成。” 大笨牛連腳也舉起來了:“我舉四肢贊成。” 阿郎道:“那麼,我們現在開始研究細節,救濟大會在哪裡舉行?” 多多道:“就在這裡吧,這是咱們的產業,一切都方便。” 皮蛋道:“那賭場豈不要暫停營業?” 阿郎道:“未必,樓下停業。樓上一切照常。” 大笨牛道:“在開封辦救濟大會,只能救濟開封附近的窮人,這不大公平吧?” 多多道:“這不是問題,救濟大會的時間開久一點,開一個月,歡迎各地的窮人大家一起來。” 皮蛋道:“距離如太遠,往返費時,他們是否划算?” 阿郎道:“咱們可給遠道的人多發點費用不就行了。” 大笨牛道:“可是窮苦人家散居各地,他們如何知道白吃教在辦救濟大會?” 多多道:“笨啊,咱們不會再找丐幫的朋友,替咱們傳傳信兒。” 集思廣益,大事就這樣敲定了。突聞一陣劈啪亂響聲從前面傳過來,接著見一人倉皇而入,劈面就說:“啟稟教主,有人在砸咱們的白吃賭坊。” 大笨牛一怔道:“媽的,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老虎確裡拔牙!” 那人來不及答話,阿郎、多多等人已衝出屋去。 只見在距大門入口處最近的那個賭押寶的地方,三個人正在大砸特砸,其中一個老頭子,一面用力的砸,一面還在大聲嚷嚷道:“你們這群王八羔子,簡直狗眼 看人低,嫌我老人家衣服破爛,連賭場都不許進,闖進來以後又說老爺爺我沒有銀子,不許賭,你們也不打聽打聽我老人家是誰,砸爛了白吃賭坊,你們教主又能把 我怎麼樣?” 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老丐仙洪五爺。還有丐幫幫主八臂神猿司徒雷,以及一名分舵主。 在老丐仙的帶動下,三個人砸得十分起勁,一時桌碎椅飛,亂作一團,原來的賭徒早已嚇跑,賭場的大漢們皆近身不得。 阿郎睹狀大叫道:“砸呵!砸呵!” 多多接道:“砸啊,好幫啊!” 皮蛋繼道:“砸呵,砸爛不用賠!” 大笨牛道:“砸呵,砸死人不償命!” 七個人一起砸,不到一袋煙的工夫,一個原本裝飾華麗的地方,便成了一堆廢墟。 張小仙氣喘呼呼地道:“老哥哥,咱們要不要再換一個地方來砸?” 老丐仙汗如雨下地道:“累啦,氣也出啦,算啦,算啦。” 阿郎歉然一笑,道:“白吃賭坊,本教是在昨夜才接管,一切還沒有上道,失敬之處,小弟願致歉意,並嚴懲失職之人。” 老丐仙笑呵呵地道:“老弟言重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不必再提,其實也不能怪誰,上賭場的人都是有錢的闊人,放三個窮叫化子進來,拿什麼跟人家賭,怪只怪老哥沒有及時打出你老弟的字號來,才吃了閉門羹。” 多多道:“五爺師徒是什麼時侯到開封的?” 八臂神猿司徒雷正色道:“昨晚才到,聽說白吃教贏下了紅中賭坊,特來恭賀,家師他老人家別出心裁,故意不表明身份,欲以砸賭場的方式來為白吃教祝賀。” 這真是今古奇談,居然有拿砸別人的東西來作為賀禮的。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老丐仙這種怪人,才能做出這種怪事來。 阿郎聞言,這才恍然大悟,道:“哈哈,鬧了半天,原來純粹是你這個老怪物一個人在作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這個地方本來就要拆的,也等於是幫了本教的忙。” 老丐仙一怔,道:“好好的幹嘛要拆?” 小仙將丐幫三人請至客室,命人送來酒菜,一面吃喝、一面將打算要舉辦救濟大會的事說出來。 老丐仙笑容滿面地道:“難得白吃教有這份善心,老哥我欣慰萬分,但有需丐幫之處,全憑老弟你一句話。” 多多道:“這一次需要借重丐幫大力的地方,可能很多很多。” 司徒雷一直以晚輩自居,躬身道:“請諸位師叔、師姑吩咐。” 皮蛋道:“首先需要丐幫派出大批的人,買菜、煮菜,以及擔任諸種事物,這裡的場地也必須有人來整理才行。” 大笨牛道:“當然還需要丐幫傳傳信兒,不然天下的窮人怎麼會曉得白吃教在此辦救濟大會。” 八臂神猿道:“這事不難,開封分舵的弟子上百,足可應付,至於傳信兒嘛,可以利用飛鴿傳書,保證三日之內必可傳遍天下。” 多多補充道:“丐幫弟子,本來也是窮苦之人,別忘了通知他們一聲,也抽空來吃飯、分銀子。” 司徒雷望了洪五爺一眼,道:“會的,傳書之時再附加一條就是。” 阿郎做事一向喜歡即說即儆,從不拖拖拉拉,從多多那兒取來十幾萬兩銀票,交給司徒雷,道:“其中十萬兩,就派一位可靠之人,專程送往洛陽七裡坡給王大嬸,說是白吃教總壇的建築費用,其餘的就請派人去買辦雞鴨魚肉,以及大批的烹煮、吃食用具,救濟大會咱們明天就開始。” 老丐仙道:“這麼急?” 張小仙道:“錢多煩嘛!” 大笨牛道:“也燒得人受不了!” 老丐仙哈哈一笑,沒再言語,繼續大吃大喝。 八臂神猿與那位開封分舵主可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告辭而去,阿郎笑問司徒雷道:“這一位是誰?怎麼也不給小叔引見一下。” 皮蛋道:“是嘛,不懂禮貌。” 弄得司徒雷十分尷尬,忙道:“對不起,是小姪一時疏忽,他是本幫的開封分舵主王三元,人稱鐵掌,掌下的功夫遠近皆知。” 微頓,又對鐵掌王三元道:“還不快見過諸位師叔、師姑。” 鐵掌王三元忙不迭的環施一禮,道:“小姪王三元見過阿郎師叔、多多師姑、皮蛋師叔及大笨牛師叔。” 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皆挺直腰乾應著,真像是別人的長輩似的。 張小仙特別取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來,賞給鐵掌王三元道:“這幾聲好聽的,師叔不能讓你白叫,一千兩銀子算是你的私房錢,另外告訴弟兄們,每人每天可以領十兩銀子的津貼,管吃不管住。” 多多道:“表現優異的人,救濟大會結束的時候,還可拿到一些銀子。” 大笨牛道:“待遇真好啊,一日十兩,一個月就是三百兩再加上賞金,比白吃賭坊的掌櫃的薪水還高。” 司徒雷道:“師權使不得,這樣會寵壞他們的。” 阿郎還是那句老話:“沒有什麼,有錢大家花嘛。” 錢多好辦事,人多辦事好,在丐幫弟兄與白吃賭坊人員的通力合作下,半日一夜的工夫,便將樓下所有的賭桌全部拆遷走,換成一排排整齊的餐桌椅,儼然一副大餐廳的模樣。 利用原有的廚房,再擴而大之,雞鳴魚肉堆得像小山一樣高,新買的餐盤成筐成籮的擺著,單是大師傅就請了二十個。 阿郎、多多、皮蛋都是喝過墨水的人,買來筆墨紙硯自書了許多張告示,由丐幫的人貼在開封城裡城外的各街道上。 一切皆有周密的計劃,每一個人都有固定的工作。 張小仙自己是總指揮。負責統理一切。 多多是財務總管,掌理錢財,所有的開支都要經過她手,每一筆支出均必須列帳登錄。 皮蛋與大笨牛,帶領賭坊的十名漂亮妞兒,專管分配菜飯的事。 老丐仙洪五爺和八臂神猿司徒雷,以及丐幫的眾多弟子,則擔任接引招待,審核併發放救濟銀等諸事。 鐵掌王三元的工作最繁重,廚房裡的事務,皆由他一個人全權作主,還擔負採購之責,阿郎特別要求,菜必上品,必須供應無缺,絕不可開天窗,鬧笑話。 老丐仙及司徒雷就暫時在白吃賭坊住下來,大家皆情緒高漲,一夜都沒睡好,第二天一早便起來了。 梳洗一番,巡視一遍,用過早飯後便各就各位。 阿郎親自在大門外貼上一張大紅紙,上書:“白吃教救濟大會會場”九個大字,還燃放了不少鞭炮,以示大會開幕之意。 鞭炮聲,再加上告示及丐幫弟兄傳信的效果,很快便吸引來一群窮苦之人。 還不少,一下子就湧來二三十人。 一個個衣裳社褸,蓬頭垢面,不是老的,便是小的,少數幾個年輕人情況更遭,或則病度纏身,或則有些殘疾,都是可伶的窮苦人。 “老人家請!” “小妹妹請!” “這位朋友請!” 丐幫的弟兄熱情招待,或攙或扶的將客人迎至大樓內,還一人分了一套餐盤碗筷,叫他們到皮蛋、大笨牛那邊去領東西吃。 菜飯準備的極為豐盛,共有二十餘種各式各樣的菜式,菜居多,素菜僅作點綴而已。 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太太是第一位食客,大笨牛客客氣氣地道:“老人家,喜歡吃些什麼?” 老太太也不客氣,這個那個的點了好幾樣,全是葷的,只有一樣素菜,大笨牛有求必應,一樣給了她一勺,還盛了碗飯,添了一碗湯,道:“老人家,要不要來一點素菜?” 老太太道了一聲:“謝謝。”在一名丐幫弟子的扶持下,向餐桌行去,未再答腔。 大笨牛自語道:“年紀都這麼大啦,還挑食,光吃肉不喜歡吃青菜。” 皮蛋道:“死腦筋,窮苦人家天天吃素菜吃怕啦,到這來當然要挑肉吃羅。” 第二位是個小妹妹,人不大,只有十來歲,飯量卻大得驚人,這個那個一口氣點了七八個菜一直至盤子裝不下為止。 皮蛋問道:“小妹妹,這麼多東西吃得完嗎?” 小妹妹淒淒慘慘地道:“我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吃得完,一定吃得完。” 大笨牛見她一身破衣,骨瘦如柴,不禁鼻為之酸,習慣的口頭禪亦隨之而出:“好可憐啊。” 又在她的盤子上,勉強加了一勺紅燒肉。 食客越來越多,白吃賭坊的大門外已開始排長龍,丐仙、司徒雷、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皆精神百倍,熱情地招呼著窮人們。 這時候,又來了一位很特別的食客,歲數挺大佝僂著背,鬍子眉毛都白了,皮蛋問他吃什麼,老頭根本聽不見,用大聲吼才弄清楚是何意思,含混不清地道:“爛的!越爛越好。” 大笨牛誤以為是辣的,道:“老先生,你要辣的,越辣越好?” 老頭吼道:“是爛的,越爛越好,我沒有牙啦,硬的咬不動。” 還特地張開嘴,給皮蛋、大笨牛看,果然滿口未見半顆牙,難怪吐字不清,要吃爛的。 皮蛋道:“紅燒肉最爛,清蒸魚也很軟。” 當即給了他一大勺紅燒肉,一條清蒸魚。 大笨牛道:“老先生,麻婆豆腐又軟又爛,來一勺吧?” 老頭搖搖頭道:“有紅燒肉就不想吃豆腐啦,請多加一點肉吧。” 大笨牛心說:“哼,毛病,苦哈哈的三餐都吃不飽,還挑嘴。” 心裡雖然不爽,還是照著老人的意思,又給他添了兩勺子紅燒肉。 所有的人數阿郎最忙,忙前忙後,忙裡忙外,時而去計算一下門外長龍的人數,時而又跑到廚房去,指示王三元要注意隨時補充食物,千萬不能讓饑寒之人吃不到東西,撲了空。 張小仙突然發現,那個要的菜食最多的小妹妹,坐在餐桌前,面對滿盤的美食,卻呆呆地一動不動,不由的心裡直犯嘀咕,趨前親切地問道:“小妹妹,怎麼不吃呀?” 小妹妹先是一驚,雙手緊抓住餐盤,生怕被人搶走似的,然後才畏畏縮縮地道:“我想,我想……” 連說了兩聲我想,還是未將她心裡的話說出來。 張小仙在她對面坐下來,關懷備至地道:“小妹妹,你想什麼就說出來,沒有關係,小仙哥哥一定會幫你的忙。” 小妹妹囁囁嚅嚅地道:“我是想,是想將這些東西帶回家去。” “帶回家去?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爹、娘、還有奶奶。” “他們為什麼不自己來?” “我爹雙腿殘廢,我娘也生病啦。” “奶奶呢?” “奶奶太老,走不動啦。” “沒有哥哥、姐姐嗎?” “他們早就餓死啦。” “呵,真是太可伶啦,你快吃,儘量吃,等一下小仙哥哥會交代皮蛋他們,給你帶一大包回去。” 小妹妹聞言好不高興,激動得熱淚奪眶而出,拿起筷子猛吃猛扒起來。 阿郎本是同情心極重之人,見此情狀,亦滾下幾滴英雄淚,立將賭台小姐召過來,道: “去將十兩以上,三百兩以下的籌碼統統拿來。” “是,教主!” 賭台小姐不敢問原因,照著阿郎的吩咐,將十兩以上,三百兩以下的籌碼,放在一個木匣子裡,全部提過來。 阿郎見那個小妹妹吃得很快,簡直是在囫圇吞棗,忙道:“慢慢的吃,小心噎著。” 小妹妹吞下去一塊肉,撫摸一下胸部,道:“我知道,謝謝教主哥哥。” 口說知道,吃食的速度還是比正常人快得多,這也難怪,己經三天不曾吃東西,想慢也慢不下來。 張小仙笑道:“而且,也不能吃得太飽,太飽會拉肚子的。” 這是經驗之談,張小仙記得在洛陽時,有一次數日粒米未進,後來逮住機會,猛餐了一頓,結果夜裡起來好幾次,一肚子的美食全部拉到茅坑裡去了。 小女孩打從出娘胎起,可能還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卻不相信,仍在猛吃。 阿郎無奈,只好苦笑一下,給了她一個三百兩銀子的籌碼,作為憑證,指著坐在門邊的多多道:“吃飽之後,可到那一邊,找多多姐姐換三百兩銀子,請一個大夫替你爹娘看一看病。” 女孩千謝萬謝,張小仙起身朗聲說道:“各位鄉親父老,各位朋友,每一個來救濟大會的人,飽餐一頓之外,還可以領十兩銀子的零用錢,有特殊困難的朋友,另外額外救濟,請到老丐仙洪五爺,以及丐幫司徒幫主那邊去拿憑證,吃飽之後,再去多多小姐那裡領銀子。” 有大餐吃,還有零用錢,這種大善事恐怕也只有張小仙肯做,大樓內馬上掀起一陣歡呼、贊譽之聲。 “張教主真是個大善人。” “將來一定長命百歲。” “一定可以討一個如花似玉的好媳婦。” 一時歡呼聲雷動,把阿郎、多多、洪五爺等人當成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張小仙將所有的籌碼,全部交給洪五爺師徒去處理,他自己則跑到多多那邊去了。 多多早將部分銀票,兌換成碎銀子,一共裝了五個大籮筐,由五名賭坊裡送茶水的漂亮妞兒負責掌管。 另以數張桌子,在門口圍成一條狹窄的通道,以便離去的人依序領取銀兩。 人潮,白吃賭坊的門口出現人潮!各個餐桌皆人滿為患,坐無虛席!如今,在多多那邊也出現長龍! 阿郎笑道:“多多,辛苦啦。” 多多拭一把汗道:“辛苦得很高興!” 阿郎行至皮蛋、大笨牛面前:“兩位辛苦啦。” 皮蛋扮了一個鬼臉:“辛苦得好痛快啊!” 大笨牛瞪大著眼珠:“辛苦得好捧啊!” 轉過身來,正巧與老丐仙、司徒雷正面相遇,洪五爺不待小仙開口慰問,便搶先說道: “奶奶的,古人說助人最樂,年輕時以為是在放屁,現在才真正體會出來。老弟,像這樣的救濟大會,以後最好在各地多辦幾場。” 張小仙亦有此同感,道:“會的,只要能力許可,小弟今後一定會到各地去辦救濟大會。” 話甫出口,忽聞耳畔傳來一個朗誦詩歌的聲音,循聲望去,只見白吃賭坊的大門之外,失意人情痴正拿著一桶油漆,一邊寫一邊唱,寫來唱去仍然是那一首老掉牙的歪詩:“明知多情空餘根,驅舟偏向恨海行,猶憶昨夜飄香夢,今朝恐作他人婦。” 寫完後也停止吟唱,伸長脖子,直向賭坊內張望。 看到這副落魄樣子,也幾乎可以列為救濟對象,張小仙上前說道:“情癡先生,還沒有吃飯吧?” 情癡愕然道:“還沒有。” “那就請進來用餐吧。” “不用,謝了。” “不要錢的,免費招待,大魚大肉隨你挑。” “我寧願花錢去吃陽春面。” “我看你的頭腦一定有毛病!” “是因為我不願意欠人家人情債。” 張小仙好刁鑽,冷哼一聲,道:“哼,孤僻,本教主現在非要你欠我一筆人情債不可的。” 情癡不解道:“小友這話是什麼意思?” “坦白說,本教主決定替你傳傳信兒。” “傳什麼信兒?” “請丐幫弟兄,以及這些窮苦之人,每人的身上掛一塊布,寫上閣下的這一首詩,到處遊蕩,不就是替你傳信了嗎?” “不可以,不可以,一個失意之人負擔不起這一筆費用。” “免費,不要你花一文錢。” “我連布匹都買不起。” “我買,算是白吃教奉送好啦。” “不行,這樣豈不是要欠你一份情?” “偏要你欠!” “我不同意。” “我高興!” “請張教主勿強人所難。” “本教主心意已決,天王老子也改不了。” 從來沒看見這樣熱心熱過頭的人,人家不願意他幫忙,阿郎非幫忙不可,只說不算,馬上付諸行動,命人買來一大匹白布,找到幾個會寫字的人,就在大樓之內,當眾揮毫起來。 寫好的白布條,全部交給多多,由她連同銀子,一併發給離去的人,每一個人的胸前皆必須掛一塊,有事沒事叫他們到處去逛,如有任何特別的反應,應即刻來白吃賭坊報告,另有獎賞。 遇上這種人,實令情癡一籌莫展,儘管自己內心裡一千一萬個不情願,但歸根結底,阿郎畢竟是出於一片善意,自然不便大興問罪之師,只好任由他去,在連聲嘆息聲中離去了…… |
第十二章
救濟大會一直在進行著,人數一天比一天多。 大家都很辛苦,但辛苦得舒坦,辛苦得爽快。 這已經是第三天,遠道的食客也開始上門,除了招待吃喝,支付零用錢,發放救濟金外,另外還得酌量加一筆交通費。 老丐仙洪五爺,八臂神猿司徒雷師徒,把守第一關,揮著汗水,親切招待著從四面八方湧來的男女老幼。 三天工作下來,皮蛋、大笨牛使勺子的技巧更加嫻熟,一大桶一大桶的菜餚,從他們的勺子裡分送到飢餓者的手裡。 五籮筐的碎銀子早已用光,多多一下又兌換來十籮筐,雖然眼看籮筐的銀子在漸漸減少,但當她看見窮苦之人臉上的笑容時,內心卻感到無限溫暖。 白布已用去好幾匹,替情癡“傳信兒”的工作仍在繼續,至於是否能幫他找到失散的情人,恐怕只有天知道。 阿郎剛剛餵飽一個雙手殘疾的老人,忽聞大笨牛在那邊大聲喊叫:“老大,請你過來一下。” 行至切近,張小仙以責備的口吻道:“什麼事呀,看你大呼小叫的,沒有教養。” 皮蛋指著一個人的背影道:“你看那傢伙,昨天來過,今天又來啦,白白胖胖的,哪像是沒有飯吃的人啊!” 阿郎想了想道:“咱們也沒工夫去查他的底細,馬馬虎虎算啦,明天如果再來,把他趕走就是。” 大笨牛氣憤地道:“這傢伙根本就是一個騙吃騙喝騙錢的騙子。” 阿郎的想法真怪:“難得給人騙,偶而被騙一騙也蠻有意思的,別忘了,咱們的銀子多一半也是騙來的,哈哈。” 一聲哈哈,引得皮蛋、大笨牛也隨聲大笑起來,心胸亦隨之大為開朗。 突然,笑聲被老丐仙打斷了:“老弟,別笑了,有人找你。” 阿郎轉身前行三四步,道:“是哪一位?” 洪五爺指著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就是這位小弟弟。” 張小仙打量一下小男孩,生得眉清目秀,衣服亦頗整潔,不像是窮人家的孩子,奇道: “小弟弟找我?” 小男孩的大眼珠骨碌碌地轉一下,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我在找白吃教教主張小仙。” 阿郎道:“我正是張小仙,你找對人啦。” 小男孩道:“其實也不是我要找你,是一個老頭兒叫我傳一句話。” “是什麼人?” “他說他叫駝背叟。” “傳什麼話?” “叫你去龍泉寺會他。” “幾時?” “就現在。” “可還有別的交代?” “只許你一個人去,多一個他就掉頭而去。” 張小仙沉思少頃,決定單刀赴會,轉對洪五爺道:“這兒的一切就麻煩老哥哥啦,小弟去去就回。” 老丐仙卻不以為然,道:“老弟,駝背叟這個老怪物可不好惹,單刀赴會,危機四伏,你要三思!” 阿郎振振有詞地道:“老哥哥有所不知,依小弟判斷,駝背叟手裡邊很可能有一張藏寶圖,也是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之一,小弟非去不可。” 洪五爺道:“去當然是要去,但不要單獨一個人去。” “可是,老怪物有言在先,多一個人他就會掉頭而去。” “明去不成,可以暗跟。” “這樣也不妥吧。我怕會把事情弄糟了。” “那你就得特別當心,千萬不可輕敵。” “我知道。” 跟多多、皮蛋、大笨牛打個招呼,正準備離開,那個小男孩陡然大人大樣的冒出一句話來:“張教主,你太不上路啦。” 阿郎先是一愣,但他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忙從多多那邊取來一錠二十兩重的小元寶,賞給小男孩,道:“一點點小意思,請你自己買點糖果吃吧。” 小男孩真不簡單,拿在手上掂一掂,道:“嗯,這還差不多,空著肚子跑這一趟路,總算沒有白跑。” 一聽說他還沒有吃飯,皮蛋道:“小兄弟,來吃呀,這兒有的是大魚大肉。” 大笨牛亦道:“來啊,不吃白不吃,吃了變白痴。” 小男孩一點也不客氣,取來一個餐盤,選了幾樣可口的菜,逕自向餐桌行去。 老丐仙洪五爺看得直搖頭,感慨系之地自語道:“真是後生可畏!” 張小仙離開白吃賭坊,一路疾行,雖然事先已問清了龍泉寺的方向,但開封是個大地方,阿郎又人生地不熟的,三轉兩轉,竟然轉湖塗了。 此刻,他正停在一個十字路口,不知往哪裡去才好,一眼瞥見,對街的廊簷木柱邊,俏生生的站著一位年約十四五歲,一身血紅如火的緊身衣,手裡拿著一根漂亮的馬鞭子,膚白勝雪,美若天仙的姑娘。 紅衣少女氣質不凡,眉宇之間籠著一股冷傲之氣,令人一望就知此女來頭不小,必然是富豪巨寶之家的千金小姐。 張小仙上前說道:“請問這位小姑娘……” 糟糕,話還沒有說完,紅衣少女已經發火了:“我小,你又有多大!” 阿郎自覺理虧,不跟她斤斤計較,忙改口道:“請問這位姑娘……” 紅衣少女還是一臉的不高興,咻!咻!咻!的抽動了幾下馬鞭子,傲然截口道:“叫小姐,我不習慣人家叫姑娘。” “是,對不起,請問小姐龍泉寺怎麼走?” “抱歉,本小姐也是外地來的,不是開封人,你去問別人吧。” 端足了架子,浪費了不少口舌,結果卻白問一場,阿郎不由地有一種被人戲弄的憤概,道:“請教小姐尊姓芳名?出身何門何派?” “哼!癩哈蟆!” 紅衣少女多一個字也不肯說,一臉不屑之色,顯然未將張小仙放在眼裡。 這簡直目中無人,阿郎氣往上衝,暗道:“媽的,我阿郎自信生得一表人才,是英雄中的英雄,男人中的男人,十個妞兒見到我,有十個會拋媚眼兒,你是什麼東西,竟敢瞧不起本教主,惹惱了我,小心點了你的鬼胎穴叫你嘗嘗滋味!” 雙眉一挑,正待發作,情癡先生如幽靈鬼魅般出現在二人面前,歪著頭,斜眼打量一下紅衣少女,發出連串的驚詫之聲,道:“這位小姐可是複姓公孫?” 紅衣少女“咦”了一聲,道:“你怎麼知道?” 情癡將話題岔開,道:“公孫鳳你如何稱呼?” 紅衣少女公孫小姐冷冷地應道:“是我姑媽。” 情癡的情緒顯得很激動:“你姑姑此時何在?” 他長髮覆頭蓋面,紅衣少女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孔,衣服又破爛不堪,還散發著一股濃濃的酒味,瘋瘋癲癲的活像是一個叫花子,不答反問道:“你是誰呀?打聽我姑姑做什麼?” 情癡念念有詞地道:“曾經滄海難為水,我乃落魄江湖失意人,與令姑曾有一面之緣,如知伊人芳蹤,務請據實相告。” 公孫小姐冷傲成性,眼高過頂,語冷如冰地道:“我姑媽早死啦,神經病!” 嬌軀一閃,人去如風,直往斜對面一家鐵匠鋪行去。 情癡拔腿就追,道:“死在何時?葬在何地?” 紅衣少女的坐騎馬蹄鐵壞了,在鐵匠鋪裡修理,修好後翻身上馬,皮鞭一揮,馬兒便絕塵而去。 公孫鳳可能正是情癡要找的心上人,他想打破砂鍋問到底,明知追不上,但還是拼足全力追下去了。 張小仙則至鐵匠鋪裡,問明了龍泉寺的方向,拔足行去。 龍泉寺就在開封城裡,除正面的大雄寶殿外,只有十幾間配殿,香火算是普通,沒有和尚,由一名廟祝在管理。 阿郎一踏進龍泉寺,便即展目四顧,怪哉,目力所及之處沒見到半個人影。 “有人嗎?有人嗎?” 可能廟祝正巧不在,無人應聲。 “老怪物,老駝子,你在哪裡?白吃教主張小仙赴會來也。” 四下寂然,還是無人答話。 “老混蛋,老王八蛋,你再不現身本教主可要告辭啦!” “既來之,則安之,別忙走,老夫已在此侯駕多時。” 聲音來自上方,昂首望去,果見駝背叟從大雄寶殿的屋頂後方冒上來。 張小仙冷眼一掃,道:“老怪物,下來吧。” 駝背叟一屁股坐在了屋脊上,道:“還是張教主上來吧,這兒涼快又安全。” “你是怕本教主另有埋伏?” “也怕別派的高手暗中窺伺。” “憑你老駝子的本事,會怕誰?” “眼前就有兩派人馬,令人不敢掉以輕心。” “哪兩派?” “武林中財大勢大,高手如雲,獨霸一方的西門堡與公孫堡。” “怎麼?老怪物跟二堡有仇?” “仇恨倒沒有,但他們對你我二人懷中的藏寶圖必然興趣濃厚。” 話至此,張小仙猛地雙臂一抖,一鶴沖天式平空拔起三丈餘,接變乳燕穿波再演蜻蜓點水輕若無物般落在駝背叟身前五尺許處,道:“老駝子,開什麼玩笑,本教主的藏寶圖早在臥龍莊便賣完了。” 駝背叟卻不吃這一套,起身道:“見真人不說假話,臥龍莊所售之物只是幾張臭羊皮,一文不值,真正的藏寶圖必然還在張教主自己身上。” 張小仙暗暗吃驚不已,知道自己判斷無誤,遇上了殺害二老的元兇主犯,表面上仍鎮靜如恆的道:“老駝子說哪裡話來,一張臭羊皮,你肯花三萬五千兩銀子來買?” “是老夫一時失察,上了你的當。” “何以見得本教主出售之物是假的?” “與真圖一對便知。” “如此說,閣下手裡定有一張真的藏寶圖了?” “這是事實。” “你也是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之一?” “老夫沒有否認的必要。” “難得你如此敢做敢當,不愧為是一個成名的人物。” 張小仙說話同時,已暗中提聚了一掌真力,雙腳不丁不八,全神戒備,作好了應戰的準備。 孰料,駝背叟似無立即動手的意思,仍然傲立原地未動,取出兩張偽造的藏寶圖來,抖一抖,陰使長地冷笑道:“老夫寬宏大量,既往不究,欺詐之事,有意放你一馬,只要再補一張藏寶圖來就可以了。” 阿郎心兒打鼓,腦子裡的怪念頭一個接著一個,並未正面答話。 駝背叟又道:“此外,我老人家還有一個附加條件,另外一張藏寶圖你小子也必須售予老夫。” 張小仙皺眉冷聲道:“老駝子,你何敢肯定本教主手裡有兩張真的藏寶圖?” “道理甚是淺鮮易明,若無真圖作藍本,不可能繪製得如此唯妙唯肖,幾可亂真!” “既然唯妙唯肖,幾可亂真,你又憑什麼一口咬定是偽造的?” “老夫說過,與真圖一對便知。” “本教主不信。” “要如何你才肯信?” “當面對給本教主瞧瞧。” “張小仙,你在打什麼歪主意!” “老駝子,你如果連自保的信心都沒有,壓根兒就不應該約本教主來。” “娃兒休出狂言,老夫豈會懼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 “不怕就證明給本教主看。” 激將法再一次收到奇效,駝背叟當真從懷里又掃出一張藏寶圖來,當著張小仙的面,兩下里一比對,撕裂之處的縫隙根本牛頭不對馬嘴。 張小仙看得真切,駝背叟手中之圖,系左上方的一塊,上面空白處有“神功”二字,合起來是,“蓋世神功”四字,與以前的猜測完全相符。 左側的詩句是,“金光戲碧波”,將上下兩句連接在一起,變成“日上柳梢頭,金光戲碧波。欲作神仙夢,”可惜尚不知第四句是什麼,難作通盤了解。 駝背叟好大的火氣,比對一完,立將兩張臭羊皮撕成碎片,抖手投擲於空際,臉色陰沉沉地道:“張小仙,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 一陣思慮後,阿郎已有成竹在胸,爽朗地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本教主承認跟閣下開了一個小小的小玩笑。” 駝背叟挑眉瞪眼地道:“既已認錯,如何補過?” 阿郎面不改色地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用假東西騙人的給人家真東西,這是天公地義的事,本教主絕對不會食言的。” 他可不是空口說白話,餘音未落,兩張藏寶圖己取在手中。 駝背叟見圖心喜,手一伸,道:“拿來!” “且慢,本教主還有幾句話,想跟你老兄商量商量。”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藏寶圖一分為四,持有一二張的人,尋得寶藏所在的機會十分渺茫,你說對不對?” “這是事實,所以老夫願付巨金,購第三張,只要有三張圖,尋得寶藏的機會必然大增。” “不必價購,錢多了也實在煩人。本教主倒有一個奇妙之計在此,保證皆大歡喜。” “是何奇策妙計?如何皆大歡喜?” “咱們賭賭怎麼樣?” “怎麼賭?” “麻將、牌九、骰子、梭哈、單雙、寶,隨你選,隨你挑。” “聽說娃兒賭技天下第一,連賭仙翁百萬都栽在你手裡,不幹!” “那麼,打賭好啦。” “如何打賭?” “譬如王家的女兒上吊死了,賭你或我敢不敢陪她去睡一夜?” “老夫乃何等人物,豈會做這種有辱身份的兒戲之事。” “吹牛怎樣?” “吹牛?怎麼吹?” “高興怎麼吹就怎麼吹,看誰吹得最大,最離譜,最不像話誰就蠃。” “胡鬧!胡鬧!這些都是販夫走卒,街頭頑童玩的粗俗把戲,老夫不敢苟同。” 賭博、打賭、吹牛駝背叟都不幹,這一下阿郎可沒轍了,氣呼呼地道:“那依你老駝子之見,要怎麼樣才能擺平這一件事?” 駝背叟展目朝四下一陣搜視,沉聲說道:“你我都是武林中人,自當循江湖例規行事。” 張小仙一怔神,道:“江湖例規?老小子可是想以武力解決。” “就是這個意思,勝者得圖,敗者丟命!” “老怪物,你這是存心以老欺小。” “張小仙,你不是自信可以以小吃大的嗎?” “誰不曉得你駝背叟在武林中乃是頂頭兒的人物,本教主不幹,也不公平!” “謝謝張教主的抬舉,依你之見,如何方算公平?” “你最好綁起一隻手來打。” “何不乾脆由老夫付一筆銀子,花錢來買你的藏寶圖,這樣既公平,又不傷和氣。” “本教主有言在先,錢多煩人,不想再做買賣,這樣吧,你如果自認為是一個成名的英雄,就讓我幾招。” “讓你,張教主不怕失面子?” “哈哈,保命要緊,面子不值錢。” “讓你幾招?” “隨便啦,反正越多越好。” “三招!” “哼,吝嗇鬼!” “五招,這是最大的極限!” “好吧,五招就五招,總比不讓的好。” 一番計議,幾度爭執,二人一致同意,將三張藏寶圖放置大雄殿屋脊之上,彼此在下面決一生死,生者得圖,死者亡命。 心意一決,皆不願多耽擱,雙雙一瀉而落。 駝背叟已擺好架式,全神貫注地道:“張教主,請上吧,五招之內老夫保證不還手!” 阿郎的臉上飄過一抹詭笑,咬著牙齒說:“好,老駝子留意了,五招之內本教主非要你丟人現眼不可。” 猛地一聲“嗨”,雙掌齊出,疾攻駝背叟胸腹要害。 駝背叟好妙的身法,斜飄五尺,輕巧避過,阿郎第二招已到,變掌為爪,上取雙目,下抓他的命根子,駝背叟冷然一哂,足踩七星步,人去如風。 連攻兩招,竟連一個邊兒都沒沾到,阿郎甚覺氣餒。 駝背叟卻益見驕橫,嘿嘿冷笑道:“風聞娃兒的大悲三絕招無往不利,幹嘛藏私不露?” 張小仙神色一緊,厲聲道:“老駝子,先給你一道小菜兒,下面才是大餐,大悲三絕招來也!” “風雲色變”、“天地同悲”、“佛光普照”,三招絕學,一氣施出,其猛如山,其快如電,掌浪渦漩成風,力道如刀似箭,頃刻之間,方圓三丈以內的空間悉在其掌力籠罩之下。 聲勢的確駭人,然而卻未對駝背叟構成任何威脅,場中黃塵未歇,樹上落葉未止,駝背叟已身在三丈以外,笑臉迎人地道:“少林寺的大悲掌也不過如此。” 張小仙卻不輕鬆,吐一吐舌頭,一臉驚惶的自語道:“我的媽媽呀,這個老駝子好厲害,看來我這個常勝將軍今天可要吃敗仗了。” 駝背叟臉一沉,殺氣騰騰地道:“豈止是吃敗仗,連你的小命都會賠進去。小雜種,留神,我老人家要出招啦!” 挽起一掌真力,一個大跨步,沒見他怎樣作勢,人已到了面前,單掌一豎眼看就要出招。 張小仙急忙閃開數尺,搖著雙手作阻止狀,惶聲道:“老兄請慢出手,凡事好商量,我看這樣好啦,咱們再談談價錢,差不多本教主就賣啦,銀子雖然煩人,總比丟掉老命好。” 駝背叟卻不表同意,道:“小雜種,少使緩兵之計,老夫決定不買啦,斃了你這條小命,藏寶圖就是我老人家的了。” 說幹就幹,呼!呼!呼!連攻三掌,立將張小仙上、左、右三個方向全部封死,掌力強勁絕倫,力可開碑斷石,宛若泰山壓頂,張小仙立覺氣息為之一窒,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阿郎的臉部嚇白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上天既不能,在逃右避亦無路,只好仰身栽下去,以“懶驢打滾”式,連滾帶爬的拼命逃去。 “小雜種,想不到你原來是一個繡花枕頭。” “納命來!納命來!” “死吧!死吧!” 駝背叟口中喝聲不斷,下手更是兇狠無比,追一步,發一掌,掌掌都是足可取人性命的殺手,決心要置阿郎於死地而後快。 張小仙滾退的速度極快,駝背叟追殺的速度也不慢,退一步,追一步,追一步,發一掌,情況危急萬狀,險象環生。一交手阿郎便處於絕對的劣勢,現在,隨時隨地都有喪命亡魂的可能。 阿郎一路滾退,駝背叟一路追殺,一霎時便滾出好幾丈,說也邪門,驚險是驚險到了極點,張小仙卻一直能夠逢凶化吉,不曾傷到半根毫髮。 糟糕!好的運氣似乎並不常在,眼見數丈之外有一道磚牆阻住去路。 這事簡直令人莫測高深,猛可間,阿郎如得神助,突發神威,本來是狼狽不堪的逃命之徒,卻突然止退為進,以雙腿巧妙無匹的夾住了駝背叟的兩只腳,猛地用力一摜一拐,砰! 的一聲,駝背叟猝不及防,再加上他本身前衝的力道,當場便四腳著地趴下來。 而阿郎卻如生龍活虎般一躍而起,破口大罵道:“媽的,想要本教主的命,你還差得遠,我張小仙能有金天的成就,可是全憑真本事硬功夫闖出來的!” 口中說話,手上可一點也沒有放鬆,飛刀、袖箭、霸王釘,像雨點子似的灑下去。 原來張小仙又使了詐術,一開始便裝兒子裝孫子,擺出一副畏首畏尾懼戰怕打的怯懦態,三招大悲掌其實根本不是真材實料,也只用了五六成的功力,以致無形中令駝背叟產生驕狂輕敵的錯覺。 因而駝背叟等於早已被他玩弄于掌股之上,一旦起而反擊,自然勢如破竹,駝背叟兵敗如山倒的結局,早在阿郎計算之中。 駝背叟這時也明白了,可惜為時已晚,氣得他嗚哇大叫:“小兔崽子,你好陰險!” 張小仙吐出一口濃痰,道:“呸!虧你糟塌了幾萬斤大白米,連小爺爺我吃幾碗飯都沒有搞清楚,也敢在本教主的面前逞英雄,活該!” 一口濃痰,正中駝背叟的眉心,同時,饒他乃是一等一的高手,奈何倒身在地,閃躲不易,暗器數量又多,身上已有多處負創。 彼此的處境,一下子來了個徹底大對調,阿郎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駝背叟全速滾退,張小仙全速追殺,眨眼工夫,駝背叟已滾到牆邊。 退有追兵,進有磚牆,挺身拼命的機會等於零,駝背叟心頭泛寒,暗道一聲:“要槽了!” 說糟真糟,張小仙喝道:“老駝子,現在就要你見識一下大悲掌的威力!” 呼!一股狂濤惡浪,宛若七級強風應聲呼嘯而出,說時遲,那時快,九死一生之下,駝背叟自己也發掌猛攻,猛聞一聲巨響,竟然在厚厚的磚牆上撞出一個大洞來,人也跟著被震飛出去。 “老小子,還我張爺爺張奶奶的命來。” 阿郎不願鑽狗洞,跳上牆頭,只見駝背叟半蹲半坐的倒在洞外,滿頭磚粉,一身灰塵,還有數處斑斑血跡,看來傷勢不輕。 “你家張爺爺騎馬來也!” 阿郎童心又起,一躍而下,奇準無比地騎在他的駝背上。 又打屁股,又敲頭,樂得張小仙開懷大笑,飄飄欲仙。 駝背叟一著錯,步步錯,外傷不輕,內傷更重,一招大悲掌震得他血氣桷湧,七葷八素,只好再往洞裡鑽,藉此擺脫張小仙。 張小仙不願鑽狗洞,又彈身上了牆頭。 駝背叟剛剛鑽出洞,還沒有來得及站起身來,阿郎已使足全身的力氣墜下來,再度拿他當馬騎。 就這樣,駝背叟鑽過來,鑽過去,張小仙上牆頭,下牆頭,折騰了七八個回合,駝背叟被他折騰得精疲力盡,終於支持不住癱瘓在地上了。 張小仙也玩夠了,一腳踩住他的駝峰,惡狠狠地道:“老駝子,生有時,死有地,你大概是看上了龍泉寺的風水好,明年此刻就是你的週年啦。” 摸出三把飛刀來,方待表演一手三刀穿心的絕招,驀聞袂聲貫耳,定目處,見斜剌裡有一條人影振袂飛上了大雄寶殿。 這一驚非同小可,忙大喝一聲:“什麼人?不要動,看打!” 打字出口,接聞咻!咻!咻!三聲響,原本是要取駝背叟性命的三把飛刀,己脫手激射而出。 來人輕功好,接暗器的手法更妙,人在空中,行進間,只用了一隻手,便將三把飛刀夾在指縫裡。 腳落屋裡,隨又倒打而出,又快又準,刀呈品字形,分襲阿郎的咽嚨和雙目。 這不禁激起了阿郎的爭勝之心,先以天女散花手法打出一蓬霸王釘,接又學來人的樣兒,亦以單手收回那三把飛刀。 本待再次發力,屋面上的人已用一方絲帕收起了霸王釘,一個蒼勁的婦人聲音說道: “下面之人可是小仙囝?” 到此刻,阿郎才看清楚來人的面貌,原來是一位老態龍鍾的老太太,雖已許久不見,小仙還是認得出來,正是自己久欲尋找的三絕婆婆。 “婆婆,是我,小仙囝。” 語聲中,人已騰空飛上大雄寶殿。 三絕婆婆也真絕,未開言,先一抖絲帕,一蓬霸王釘兜頭蓋面的打向張小仙。 阿郎毫不含糊,抖開白吃裝的衣襟,迎著霸王釘一陣飛竄,已一枚不少的收起來,神氣活現地道:“婆婆,小仙囝的表現還不錯吧,青出於藍勝於藍。” 三絕婆婆慈祥地道:“少吹牛,只能說青出於藍,還沒有到勝於藍的境界,不過,以你的年齡而言,能夠達到這個水準,已屬難能可貴,總有一天會超越婆婆的。” 阿郎打暗器的手法,全部是由三絕婆婆親自傳授,每次到七裡坡,都會考較一番,所以,阿郎一打出飛刀、霸王釘三絕婆婆就認出是誰。 小仙也知道婆婆兩次回打,純粹是一種考驗,當下收好暗器,一本正經地道:“婆婆,你老人家怎麼許久沒去七裡坡?” 三絕婆婆走上前來,親手替他彈落身上的灰塵,端詳了好一陣子才嘆息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婆婆大病了一場,差點去見了閻王。” 張小仙道:“婆婆自己精通醫道,開兩帖藥吃吃就好啦,怎會病這麼久?” “傻孩子,你沒有聽人家說,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婆婆的這一場病來得很兇,還好,懂得一點醫道,才從死神的手裡討回來一條命,於是,便急急忙忙的跑去七裡坡。” “去過了嗎?” “去過了。” “那麼,關於張爺爺張奶奶的事。”阿郎乃至情至性之人,一想到風塵雙俠之死,忍不住又掉下來兩行熱淚,聲淚俱下地道:“你老人家已經知道了吧?” “知道了。”三絕婆婆神色淒然欲絕地道:“想不到我那老哥哥老嫂子會死得那麼慘。 還好,有你在,據王大嬸說後事辦得風風光光,你爺爺奶奶總算沒有白疼你一場。” “這是小仙囝份內之事,自覺還不夠隆重。” “已經足夠了。單是那八名抬棺之人的身份,已可使他們夫婦倆含笑九泉了。” “只要婆婆滿意就好。” “不錯,婆婆一切都很滿意,七裡坡的白吃教總壇亦正在加緊趕建中,你小小年紀,能在武林中闖出這麼大的一個局面來,確非易事,你爹你娘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喜出望外。” 阿郎最關心的事莫過他自己謎一樣的身世,聞言禁不住一陣激動,道:“婆婆,我娘是誰?” 三絕婆婆的一隻手壓在阿郎的肩膀上,輕輕的拍打著,柔聲說道:“孩子,不是婆婆不告訴你,而是不能說。” “這是為何?” “因為一旦說出來,說不定會惹來殺身之禍。” “我不懂。” “你將來會懂得。” “我爹是誰?” “也不能說。” “難道說出來也會惹來殺身之禍?” “事實確是如此,你的身世十分特殊,甚至可以說你根本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莫非我爹我娘不是夫妻?” “可以這樣說。” “我娘還健在嗎?” “活得好好的。” “我爹呢?” “婆婆沒有你爹的消息。” “關於我的身世之謎,什麼時候才可以真相大白?” “也許很快,也許很久,也許永遠沒有辦法公諸於世。” “有這麼複雜?” “比你想像中的還要複雜。” “我可否見見我娘?” “現在還不是時候,機會成熟時,婆婆自然會帶你去,讓你們母子團圓。” “婆婆,最後我再問一個問題,你老人家可一定要說實話啊。” “婆婆說的都是實話。” “小仙囝是不是從一個尼姑庵裡被你老人家抱走,交給風塵雙俠撫養的?” “是呀,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張小仙聞言真如五雷轟頂,他記得一清二楚,天魔女秋水寒曾經說過,她所生的那個孩子,是被一個老婆婆從尼姑庵裡抱走的。 小仙不由的渾身打了一個冷戰,暗道:“我的天呵,難道我真的是秋阿姨的兒子,父親不詳,有一骯髒齷齪的身世?” 但既而一想,又在心內吶喊道:“不!不!不!我不應該是秋水寒的兒子,也不應該有一個混蛋老子,就算是我也不承認,要殺盡天下所有知曉此事的人!” 三絕婆婆見他雙目呆痴,又咬牙切齒的樣子,愕然一愣,詫然道:“小仙囝,你在想什麼?” 經婆婆這麼一喚,阿郎才又重回到現實,道:“沒有,我在想婆婆怎麼會跑到龍泉寺來?” 三絕婆婆思索一下,道:“跑了一趟七裡坡,祭拜完我那老哥哥老嫂子後,從王大嬸的口中,得知新近崛起江湖的白吃教,正是由你來領導,於是便循線來到開封。” 一想到白吃教的成就,阿郎便有一種莫名的欣慰,沾沾自喜地說:“去過白吃賭坊了吧?” 三絕婆婆笑道:“你在開封有了產業,並且舉辦救濟大會的事,婆婆已有耳聞,但還沒有來得及去,路經此地時,聽到寺內有毆鬥之聲,欲登高察看一下究竟,不料卻與你不期而遇。” 再度打量一下阿郎的面貌衣著,和藹可親地道:“瞧瞧,都長得比婆婆高了,白吃裝又這樣體面帥氣,要不是你打出暗器,婆婆一時間真還不敢認呢,剛才是怎麼回事?跟誰在打架呀?” 阿郎聞言,猛然想起屋脊上還有三張藏寶圖,忙不迭的取過來,將前因後果說了個大概,道:“這藏寶圖是風塵雙俠的東西,駝背叟老頭乃殺人的兇手之一,我正要殺他為二老報血仇!” 三絕婆婆聽在耳中,雙眸之中登時閃過一抹濃濃的殺機,道:“小仙囝,老駝子的這一條命交給我了,婆婆要手刃此賊,為老哥哥老嫂子索命!” 衣袖輕擺,身如行舟,立如一陣風般飄落地面。 可是,駝背叟倒地之處卻已空空如也,蹤跡全無。 阿郎急聲道:“婆婆,老賊身負重創,逃不遠的,咱們追。” 一語甫畢,大笨牛的聲音接口說道:“老大,先別去追人,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你去辦。” 發話之初,人還在寺門之外,話音一落,人已到了前面。 接著,多多、皮蛋亦接踵而至。 阿郎先命三人見過三絕婆婆,多多道:“小仙,既已找到婆婆,你的身世……” 小仙身世之謎,乃錐心痛事,阿郎不想再提,甚至連想都不願意再想,截住她的話頭道:“你們怎麼擅離職守,也跑到龍泉寺來了?” 皮蛋道:“你久去不歸,五爺放心不下,叫我們來接應,另外還有一件事也非得及時通知你不可。” 阿郎道:“是什麼事?” 多多道:“丁老二找你。” 阿郎一怔,道:“丁老怪?他在哪裡?” 皮蛋道:“在悅賓樓的雨花台候駕。” 小仙道:“就他獨自一人?” 大笨牛道:“據那老小子說,他幕後的主子也來啦,想見老大。” 丁老二幕後的主人,很可能就是搶去藏寶圖,殺害風塵雙俠的最後一名兇手,阿郎聞言精神一振,聲急語快地道:“什麼時間?” 多多道:“就是現在!” 追殺駝背叟,按約赴會之事亦十分緊要,阿郎無法兼顧,略一尋思,權衡一下輕重,只好將追殺駝背叟的事,由三絕婆婆一人承擔下來,領著多多、皮蛋、大笨牛直奔悅賓樓而去。 正值晚膳時分,悅賓樓高朋滿座。 那個複姓公孫的紅衣少女,就坐在距大門不遠的座位上。 只有一個人吃,卻擺了一桌子的菜,還有三個人在一旁侍候著,派頭的確不小。 三人之中二男一女,一個佩刀,一個帶劍,顯然是護衛身份,女的很年輕,看得出來是一個女婢。 四大金剛正從附近經過,大笨牛看得不順眼,道:“哼,一個人吃一桌,太浪費啦,錢多花不完為何不去救濟窮人呢?” 張小仙故意譏諷道:“人家是大小姐,擺派頭嘛。” 皮蛋不悅道:“我看是一個喜歡擺臭架子的臭丫頭。” 一句臭丫頭,惹惱了紅衣少女,驀地玉面一寒,嬌叱道:“給我掌嘴!” “是,小姐!” 兩名大漢應聲而出,一左一右將皮蛋圍住,揮手就打。 大笨牛睹狀冷笑道:“嘿!還挺兇的,將來一定沒人要!” 拍!拍!大笨牛語未盡時,兩名大漢業已揮掌打實,只是挨打的人不是皮蛋,而是他們自己。 原來二人用力甚猛,皮蛋疾展迷蹤步,掌到時,人已杳,他們二人一時收勢不住,打在對方的臉上。 大笨牛鼓掌大笑道:“這叫做狗打狗,打呀,再打呀。” 直氣得紅衣少女杏眼圓睜,柳眉倒豎,呼地離座而起,水蔥兒似的手指頭在四人的臉上指來指去道:“你們是哪來的一群小惡棍,竟敢在本小姐的面前撒野。” 皮蛋聽得不順耳,勃然大怒道:“你是小姐,呸!我們多多還是公主呢,小姐見了公主至少要矮三尺。” 說話中反手一扣,已將她柔若無骨的右腕扣在手中。 大笨牛的動作也不慢,及時扣住了紅衣少女的左腕,搓一搓,揉一揉,皺一皺鼻子道: “唔,好嫩啊。” 紅衣少女自視甚高,一時大意著了別人的道兒,氣得她如花枝亂顫,猛然一提氣,飛起兩只小蠻腳,通!通!兩聲,在皮蛋、大笨牛的胸前各踹了一腳。 皮蛋怒道:“媽的,好潑辣的東西!” 說著,二人腕上加力,先將紅衣少女製住,大笨牛拔出一把飛刀來,就要動手。 阿郎阻止道:“大笨牛,不要胡來。” 忽覺金風蓋頂,一名大漢揮刀就砍,阿郎舉手投足間便將他打倒在地。 另一人本亦挺劍刺來,多多發現得早,奪下他的長劍,亦將他製住。 皮蛋道:“小仙,給她臉上留個紀念吧?” 張小仙瞟了她一眼,口中嘖嘖有聲地道:“嘖嘖,這麼帥的妞兒,臉上留個記號多難看,咱們不做缺德事。” 阿郎又笑罵道:“別瞎胡鬧啦,不知道的人還誤以為我們是一群不良少年呢,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們有容人的雅量,快放掉人家尊貴的公孫小姐,赴約去吧!” 皮蛋、大笨牛一向唯阿郎之命是從,放開紅衣少女,穿堂而過,經過一個月亮門,踏上九曲橋,丁老二早已在雨花台的門口笑臉相迎。 花廳內擺著一桌酒席,椅子上卻空無一人。 兩旁則站著十名鏢悍兇猛的彪形大漢。 丁老二的一張猴兒臉,今天也難得地堆下一臉笑容,橫掃四人一眼,連說:“歡迎,歡迎,請,請!” 阿郎淡淡一笑,未置一詞,跟著他走進花廳,停在酒席前,從十名大漢的臉上一掃而過,然後才朗聲說道:“丁老二,你的上級呢?” 丁老二使了一個眼色,立有一名大漢恭恭敬敬地道:“請主人!” “嗯!” 有人在屋子裡回應,但聞其聲卻不見其人。 半晌,始見正面的一間房門打開了,走出來一位身材瘦高,穿著一襲織錦緞長袍,眉毛鬢髮斑白,年約七旬的老頭,老頭的身後緊跟著三個人,年齡約在四十至五十之間,衣著皆十分講究,非絲即緞,剪裁合身,相貌亦頗相似,可能是兄弟無疑。 丁老二緊走幾步,指著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一一介紹給長袍老者。 老頭行至桌前,兀自一屁股坐下來,冷眼瞧一下四大金剛,皮笑肉不笑地道:“幸會,幸會,四位請坐。” 身後三人未敢落坐,筆直地站在老頭兩旁。 丁老二同樣沒有位子,站得更遠。 這氣派,這神色,使阿郎十分氣惱,語冷如冰地道:“本教主不想和無名之人同桌而坐。” 此話一出,十名彪形大漢,三名錦衣人齊皆臉色驟變,欲待出言喝斥,卻被長袍老者制止了,道:“老夫此來為的是買張教主的藏寶圖,沒有通名道姓的必要。” 張小仙一臉冷傲地道:“當然有必要,本教主從來不跟來歷不明的人打交道。” 大笨牛加了一句:“白吃教也不喜歡亂擺臭架子的人。” 長袍老者瞪了大笨牛一眼,道:“放肆!老夫想先弄清楚張教主可否已將藏寶圖弄到手了?” 皮蛋道:“白吃教神通廣大,無所不能,沒有藏寶圖何敢來此赴約。” “有藏寶圖就好說。”老者的眸中突然射出兩道冷電似的光,道:“老夫公孫長風。” 丁老二進一步詳為解說道:“在神偷賭仙天魔女,邪僧怪道無情尼,細數天下英雄榜,一幫二堡三刀客,當中,公孫堡與西門堡,一向被江湖同道公認為是財大勢大,雄霸天下的兩大武林世家,公孫老堡主更是一柱擎天,號令群豪的人物。” 本是幾句討人歡心的奉承話,卻引來公孫長風的不快,寒臉道:“丁老二,你說話最好檢點一些,別在老夫的面前提西門堡。” 公孫、西門二堡之間有世仇,已長達數代之久,此乃盡人皆知之事。 丁老二一時失察說溜了嘴,竟將二堡相提並論,忙不迭地道:“失言,失言,請老堡主息怒,我自己處罰我自己好啦。” 堂堂的丁老二,名滿江湖的武林怪傑,居然當著大家的面,劈裡拍啦地自己打起耳光子來。 大笨牛覺得有趣,戲謔道:“要不要幫忙呀?” 多多另有高見:“才不呢,他的皮很厚,我怕打痛手。” 皮蛋借題發揮道:“可不是呀,我們多多公主的玉手,皮薄肉又嫩,怎麼可以打城牆呀。” 三人舌劍脣槍,將丁老二的臉皮比作城牆,差點沒把丁老二的肚皮氣炸,打了幾下後,索性自動停下來。 張小仙望望公孫長風身後之人,道:“這幾位朋友怎麼稱呼,請公孫堡主引見一下吧。” 公孫長風遲疑一下,依年齡長幼次第介紹道:“這是犬子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 大笨牛翹起了大拇指:“好名字,厲害的角色都在你們公孫家。” 阿郎忽然想起了情癡的話,道:“龍鳳虎豹,如果本教主的消息來源無誤,你們公孫家好像還有一個公孫鳳吧?” 公孫鳳三字一出口,公孫長風馬上堆下一臉的寒霜。道:“我們公孫家沒有這個人!” 有一個清脆嬌柔的少女聲音傳進來:“爺爺,爺爺,孫女被人家欺負啦,我要你替我報仇!” 話落處,香風撲鼻,紅衣少女仿若一陣風似的,已飄到了公孫長風的面前。 眼前的少女,是公孫長風最小的一個孫女,叫公孫美,一向驕縱成性,被視作掌上明珠,公孫長風聞言臉色微微一變,道:“阿美,是誰膽大包天,敢欺負我的小寶貝?” 公孫美早已辨明了四大金剛的身份,戟指嗔怒道:“就是這四個無賴。” 多多首先裝模作樣地道:“小姐,你可不能含血噴人,明明是你欺負我們,我們哪欺負你呀。” 皮蛋好機靈,立即隨聲附和道:“是嘛,她還命人要割我們多多副教主的臉皮呢。” 大笨牛亦配合得天衣無縫:“剖破面皮,多多小姐就不能嫁人啦。” 三個人採取車輪大戰,公孫美氣衝鬥牛,趴在公孫長風的肩上不依道:“爺爺,他們顛倒黑白,一派胡言,別信他們的,一定要為阿美出這口氣。” 公孫長風沉吟一下,道:“阿美,不論誰是誰非,事情已成過去,就不必再提,爺爺正在跟張教主談正事呢。” 紅衣少女公孫美驚咦一聲,道:“什麼?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白吃教主,這麼小?”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公孫美的神色語氣已緩和不少,不由地多看了阿郎幾眼。 阿郎接著剛才的話題道:“老堡主說哪裡話來,記得公孫小姐曾說過,公孫鳳是她姑媽。” 公孫龍插言道:“不錯,公孫鳳確是舍妹,但已身故,等於我們公孫家已經沒有這個人了。” 他在替父親圓謊。 張小仙打破砂鍋問到底:“請問公孫鳳是何時去世的?” 公孫虎接口道:“大概有十四五年了吧。” 阿郎繼續追問:“令妹生前可有一個叫情癡的朋友?” 公孫豹道:“我們公孫家向來門風保守,絕無此事。” 阿郎古道熱腸,一心想幫幫失意人的忙,道:“能否告訴本教主公孫鳳埋骨之所?” 公孫長風不耐煩地道:“逆女早已骨化飛灰,碑倒墓塌,無處可尋,四位快請坐,咱們邊吃邊談吧。” 四大金剛不再客氣,一字兒坐在公孫長風的對面。 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公孫美以及丁老二在公孫長風的示意下,相繼落坐。 公孫美瞟了張小仙一眼,道:“爺爺,我己經用過啦,就看你們吃吧。” 老堡主公孫長風“嗯”了一聲,舉起一杯酒來,似笑非笑地道:“張教主,多多副教主,皮蛋總護法,大笨牛堂主,淡酒薄菜,不成敬意,請盡飲此杯,聊表寸心。” 言罷,舉杯一飲而盡。 大笨牛既貪吃,亦貪喝,捧著杯子就想往嘴裡倒,阿郎在下面踩了他一腳,道:“老堡主,失禮,我們跟公孫小姐一樣,已經在白吃賭坊吃過,也不會喝酒,有話現在就可以攤開來講。” 其實,四大金剛正餓著,但江湖險詐,危機處處,阿郎閱歷已深,為防萬一,故而決定滴酒粒米不沾。 公孫長風也不勉強他們,道:“這樣也好,咱們就言歸正傳,老夫想先知道,真正的藏寶圖是否確在張教主手上?” 阿郎不假思索地道:“沒錯,不知老堡主需要幾張?” “三張!” “三張?本教主記得丁老二好像說過只需要兩張。” “因為在臥龍莊所買的東西,是偽造的。” “老堡主何敢肯定不是真品?” “這……” “老堡主拿不出證據來?” “兩張圖無法完全吻合。” “也就是說,老堡主手裡有一張真品?” “可以這樣說。” 話至此處,事實真相已告大白,飛刀趙勇曾說過,奪圖行兇的魔徒之一身材瘦高,正與公孫長風的體態相符,他又有一張藏寶圖,更加鐵案如山,暗道:“公孫長風呀公孫長風,你老小子財大勢大,雄霸天下,竟然也是一個貪心不足的偽君子,雙手血腥的殺人犯,且先將圖弄回,敲你一筆銀子,然後再送你去見閻壬。” 當即不露聲色地道:“好極了,本教主共有三張,合起來正好是一張完完整整的藏寶圖,不曉得老堡主肯出多少銀子?” 公孫長風一臉嚴肅地道:“只要是聖僧哈里巴當年所繪的東西,售價多少好商量。” 張小仙好大方,將三張真的藏寶圖一下子全部掏出來,移開一大碗湯,齊齊整整的擺放在桌子正中央。 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公孫美、丁老二見圖心喜,皆伸長了脖子,瞪大了眼,公孫長風更猴急,探臂就要去取。 阿郎當然不會讓他拿走,揮手一攔道:“看沒有用,比對始知真假,何不將老堡主的那一張拿出來比對一下。” 白吃教只有四個小毛頭,而公孫堡主在廳內的人,連那十名彪形大漢算上,共有十六人之多,公孫長風自然無所懼,不遑多想,便將自己的藏寶圖也取出來,與那三張圖放在一起。 驀在此刻,吊在花廳內的四盞大燈籠突然全告熄滅,花廳內登時陷入一片黑暗。 “哪一個?” “哪一個?” 兩條人影兩聲吼,公孫龍、公孫虎兄弟好快的反應,離桌而起,分向門窗飛奔過去。 十名大漢亦非泛泛之輩,早將所有的出入孔道封死。 阿郎道:“大家都不要動!” 多多道:“大家都不要走!” 皮蛋道:“小心小偷呵!” 大笨牛道:“謹防扒手啊!” 燈籠很快就被公孫兄弟點燃了,桌上的四張原封未動,只是淋了一些湯汁,稍有污染。 不!桌上是擺著四張圖,卻已經不是原來的東西,張小仙計謀百出,暗中跟多多、皮蛋、大笨牛聯絡好,各打出一枚霸王釘,將燈籠擊滅,阿郎遂以快得無以復加的速度,將藏寶圖掉了包,換成經過修飾,詩句相同的假圖。 表面上阿郎則裝作出一副慌張的模樣道:“兩位公孫大俠可有什麼發現?” 公孫昆仲已返身入坐,公孫龍道:“沒有,來人可能已知難而退。” 張小仙得便宜賣乖地道:“這樣就好,相信也沒人敢跟公孫世家為敵。老堡主,請過目,本教主的三張圖是否真品。” 公孫長風最重視的是撕裂之處的縫隙,恰巧這四張圖本來就是一張羊皮,老頭子當然看不出破綻來,最後又將他自己的那一張圖拿在手裡,喃喃自語道:“怪事,好像不太對勁呀。” 阿郎鎮靜異常地道:“什麼地方不對勁?” 公孫長風指著上面的詩句道:“本來的詩句是‘盡在此山中’現在山字的地方怎麼變成一團黑了。” 這是阿郎的傑作,假圖上的詩句本是“盡在此圖中”,因為大家三頭六面,根本沒有辦法改,急中生智,臨時在那個“圖”字上面塗了一團醬油,變成一片黑,巧言解釋道:“是山嘛,沒有錯,想系兩位公孫大俠剛才起身時弄翻了醬油碟,以致模糊不清。” 繼又以退為進地道:“老堡主若是怕其中有詐,這筆生意咱們就此作罷。” 假戲真作,探手就欲將寶圖取回來。 欲擒故縱之計,功效立竿見影,公孫長風攔阻道:“老夫信你就是,兩張圖張教主開價若干?” 阿郎道:“兩張圖?” “丁老二花四萬兩銀子買了一張破羊皮,張教主難道不該補一張?” “對,該補!該補!” “請開價。” “老主顧啦,優待,十萬兩。” 公孫美的小嘴一噘,道:“好貴啊,爺爺殺他的價。” 多多道:“這是清倉大賤賣!” 皮蛋道:“這是跳樓大賤賣!”大笨牛道:“這是自殺大賤賣!” 阿郎斬釘截鐵的道:“不二價!” 公孫長風算是一個爽快的人,未曾討價還價,對公孫龍道:“龍兒,付張教主十萬兩吧!” “是,爹!” 公孫龍頷首應諾,如數交付十萬兩的銀票。 收起藏寶圖,公孫長風起身就走。 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公孫美、丁老二緊隨在後,動作十分迅捷。 張小仙方自一愣,話還沒有說出口來,十名彪形大漢已從四面八方攻過來,一時刀劍齊飛,拳掌共舞,四大金剛變成了活靶子。 事出突然,哪來反手還擊的機會,眼看掌風已撞上身來,刀鋒已掃及毛髮,可謂急如燃眉,好似火攻屁股一般,四個人一個主意,低頭鑽到了桌子下面。 乒乒乓乓,唏哩嘩啦,像是在頭頂上炒豆子,無數的鋼刀、長劍、鐵拳、重掌聲打在桌面上,碗碎盤裂,酒溢湯灑。 “跑呀!跑呀!” 趁桌面尚未破碎的那一剎那,四大金剛頂著桌面飛起來,十名大漢被猛烈一撞,紛紛退後,四人卒告死裡逃生,突出重圍。 張小仙抓著一條桌腿,墜身落地後,指名道姓的臭罵道:“公孫長風,你好險好毒,敢是想殺人滅口!” 公孫長風身在鬥圈之外,陰惻惻的冷笑道:“藏寶圖乃無價之寶,事關重大,老夫不希望有人知曉已落入公孫世家手中。” 十名彪形大漢,個個皆非庸手,一退復上,攻勢更猛,張小仙打出一把霸王釘,發出三掌後,才有說話的機會,道:“老魔,你奪圖殺人,罪大惡極,本教主正要取你項上的人頭,為風塵雙俠復仇,有膽就過來決一高下,別作縮頭的烏龜,讓他人來當替死鬼。” 乍然一聲長嘯,奇招迭出,擊退兩名強敵,已衝至公孫長風附近不遠。 公孫豹乍然臉一沉,道:“小兔崽子,你死到臨頭還想要作困獸之鬥,給三爺躺下吧!” 單掌一豎,以掌代刀,照准阿郎的頭項就砍。 “奶奶的,你找死!” 張小仙不退反進,疾迎而上,以一招風雲色變,運足了十成的功力,與公孫豹硬拼。 少林大悲掌,威力無比,公孫豹不敢大意,急切間變砍為推,兩掌猛一撞,激起一片強風,二人一觸即分,齊皆向後退去,是一個不勝不敗,平分秋色的局面。 公孫長風睹狀嘴角撇下一絲冷笑,似是更加強了除去四大金剛的信心,發號施令道: “丁老二,這裡的事就交給你了,務必斬草除根,趕盡殺絕,我們先走一步。” 他深恐得圖之事外洩,立與兒子、孫女急急向花廳大門行去。 公孫龍加添一句:“要不要再加派人手?” 丁老二答道:“公孫十鐵衛,所向無敵,已綽有餘力!” 阿郎吼叫道:“公孫老狗,把命留下來!” 多多吶喊道:“有種就別逃走!” 皮蛋呼喝道:“我要剝你們的老皮!” 四大金剛一條心,置自己的死生、十鐵衛凌厲的攻勢於不顧,殺出一條血路,咬著公孫父子祖孫的尾巴不放追上去。 三絕招已告出手,聯手合擊,猛銳難當,花廳之內勁氣充塞,桌椅翩翩自舞,門窗獵獵作響,少林絕技,再一次顯露神威。 可是,卻沒能奈何得了公孫世家父子。反被公孫父子的幾記鐵掌,震得倒退回來。 公孫世家的武學高不可測,張小仙正感驚詫間,丁老二早已率十鐵衛攻到,又將四大金剛團團圍住。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公孫長風卻在九曲橋上與三絕婆婆不期而遇。 這兩位古稀老人處的似乎不甚融洽,沒有寒暄,甚至連起碼的禮貌都沒有,一照面,公孫長風便語頗不善地道:“老婆子,你來做什麼?” 三絕婆婆同樣不假詞色,冷冰冰地道:“我來找人,讓路!” 說著,就要從他們父子身邊繞過,公孫長風故意阻住她的路,不准通行,道:“要找誰?” “阿郎,白吃教主張小仙。” “他不在!” “有人親眼見到,白吃教的四大金剛進入雨花台。” “絕無此事。” “你的話老身信不過,非要進去看看不可,閃開!” “沒有這個必要,老夫說沒有就沒有!”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張小仙已瞧見了三絕婆婆,攻守進退之餘,大聲吆喝道:“婆婆,小仙囝在這裡,公孫長風是個老混蛋,大騙子,也是殺死張爺爺張奶奶的兇手之一,不要客氣,斃了他,為二老償命!” 三絕婆婆聞言,馬上堆下一臉的煞氣,怒沖沖地道:“公孫長風,張靜之、卜乃慧的這一筆血債,暫且擱下不談,先把四大金剛給我放出來。” 公孫長風老臉一繃,道:“這恐怕辦不到!” “你打算將阿郎怎麼樣?” “一個字:殺!”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哼,這可由不得你!” “殺了小仙囝,你一定會後悔的!” “老夫一生,從來沒有做過後悔的事!” “多年不見,想不到你仍然冷酷無情。” “你也一樣,還是愛管閒事,雞婆!” “讓開!” “回去!” “接招!” “看掌!” 一個硬闖,一個強阻,二人一言不合,就在橋頭上打起來,而且,狠招盡出,殺著齊施,驚天動地,慘烈無比。 花廳內的惡鬥更慘烈,丁老二加上十鐵衛,將四大金剛圍得水洩不通,任憑阿郎等人施出渾身解數,卻始終無法突出重圍。 幸好,四人的手中各有一條又粗又長的桌腿,權當兵器使用,化去不少凶險,不然情況可能更危急。 公孫世家的十鐵衛,的確不是省油的燈,丁老二更是拔尖技頂的人物,四大金剛被困在核心裡,迷蹤步顯然已無用武之地,由於圈子壓迫的很小,連施打暗器都不免礙手礙腳。 交手三十合後,阿郎急生一計,迎著對方的來力,震棒一揮,“篤”一聲,好準,一名鐵衛的刀砍進桌腿裡,趁他拔不出刀的惶急間,猛然一拉一送,再揚腿一踹,悶哼聲中,那人被當場踢得倒飛出去。 “媽的,回姥姥家去吧!” 三把飛刀,疾逾奔雷瀉電,刀光處,慘嗥聲起,那人手捧心臟,冒出三股血箭,軟塌塌地倒在牆腳下報銷了 阿郎接踵遊身而出,卒告脫出圍困。 一朝脫困,張小仙便如虎添翼,揚聲臭罵道:“混蛋王八蛋,老虎不發威,你們把本教主當成病貓啦,不給你們一點苦頭吃,你們不知道白吃教的厲害!” 說話同時,飛刀、袖箭、霸王釘已如狂風暴雨般灑向對方十人。 暗器系繞場而發,十個人全部是他攻擊的目標,又是身後遭襲,不得不轉身迎戰,這一來,多多、皮蛋、大笨牛總算逮住一個脫身的良機。 “殺呀!殺掉一個少一個!” “揍呀!揍死一個算一個!” “宰呀!宰掉一個賺一個!” 脫身之餘,幾人大出殺手,頓時敵方又添一死二傷。 困厄己解,四大金剛精神百倍,生龍活虎般朝花廳門口衝去。 丁老二豈肯袖手,重整隊形,在門內布下一道肉屏風,強行封拒,一時間雙方又陷於膠著,四大金剛難越雷池。 探首望去,九曲橋上空無一人,三絕婆婆與公孫長風父子祖孫已不知去向。 阿郎暗想:“公孫長風這個老賊實在兇猛,一定是三絕婆婆打他不過,被他逼退了。” 心念間,九曲橋上花枝招展,群芳競艷,卻出現另一枇人。 是天魔宮主天魔女秋水寒,四名金劍使者,十二名銀劍使者,已越過九曲橋,到達花廳門外。 張小仙喜道:“秋阿姨,見到三絕婆婆沒有?” 秋水寒道:“三絕婆婆正與公孫長風在大路上打架。” “請秋阿姨快去助婆婆一臂力,公孫家人多,我怕她老人家會吃虧。” “可是,孩子,三絕婆婆的意思是,先救你們脫險最重要。” “也好,這幾個傢伙就請秋阿姨料理啦,我們去收拾那個老混蛋!” 這只是阿郎自己的如意算盤,丁老二等人可不肯放他們走,儘管天魔宮的人全面出擊,威風八面,十鐵衛卻一直緊咬著四大金剛不放。 廳內掀起一場混戰,刀光劍影,拳掌交加,天魔宮的確名不虛傳,十合一過,便已掌握了絕對的優勢。 混戰中只聽天魔女秋水寒以命令的口吻道:“丁老二,如果不想死的話,你最好現在就給本宮主爬出去。” 這是什麼話,丁老二好歹也是個成名人物,怎能咽得下這口氣,怒容滿面地道:“天魔女,休逞口舌之利,別人怕你,我丁老二可不怕,少在老子面前耍威風。” 足踩七星,移宮換位,倏忽間連攻三掌。 “好,想死本宮主就成全你!” 你字出口,突展天魔玄功,一招天魔掌貫頂而下。 如非親目所見,任何人都無法相信,秋水寒的功力之高,竟然高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丁老二發掌封阻,“ 吧! 吧!”雙臂應聲而斷,接著又 地一聲,丁老二頭殼被碎裂,雪白狀如豆腐的腦漿四三飛濺,可憐他連半聲慘叫都來不及留下,便魂飛天外,命歸九幽。 余威及,有兩名鐵衛上來馳救,亦遭了池魚之殃,一個斷臂,一個傷肩。 不旋踵間,金光如虹,斷臂者作了金劍使者冷霜霜的劍下之鬼。 銀虹再閃,寒氣透骨,傷肩者亦在銀劍使者徐雪梅的劍底喪了命。 此時,白吃教的幾人亦單打獨鬥,一輪猛攻,亦擊斃二人,重創兩個。 至此,十鐵衛僅僅還剩下四名殘兵敗將,張小仙忽然發出一串爽朗的笑聲,道:“秋阿姨,這幾個毛賊就麻煩天魔宮替他們送終啦,白吃教要去收拾那個老混蛋了。” 四鐵衛己無攔阻之力,四大金剛通行無阻,來至大路上,公孫長風父子祖孫,以及三絕婆婆,已去向不明。 在悅賓樓的四週轉了一個圈兒,仍然蹤跡全無,一行四人只好折返白吃賭坊。 |
第十三章
救濟大會已經打烊,大笨牛的運氣不錯,還有剩餘的菜餚,四大金剛正餓著,老丐仙洪五爺與八臂神猿司徒雷等人亦未用膳,大家便湊在一起吃起來。 誰料,剛剛塞飽肚子,馬上又有情況發生,丐幫開封分舵主鐵掌王三元買菜回來,一入門便對張小仙道:“師叔,有人找你。” 阿郎伸一下懶腰,怔神道:“是哪一個?” 鐵掌王三元道:“是無血刀雷天宇。” 大笨牛道:“嘿!又有生意上門啦。” 皮蛋道:“好啊、又可以撈一筆。” 多多道:“欲罷不能,救濟大會乾脆延期吧。” 阿郎道:“姓雷的現在在哪裡?” 王三元道:“就在城東的一個廢園裡。” 略一沉吟,張小仙道:“老哥哥,你們慢慢吃,小弟與多多他們要去收銀子啦。” 站起身來,方欲舉步出門,老丐仙道:“要不要老哥哥陪你們跑一趟?” 阿郎信心十足地道:“不用啦,公孫長風那個老猴子都奈何不了我們,雷天宇算老幾,給他三個腦袋瓜也變不出四大金剛的手掌心。” 四人己至門口,王三元指著一名小乞丐道:“雷天宇約晤的消息,是小七帶回來的,讓他領路吧,也免得跑冤枉路。” 叫小七的小乞丐應諾一聲,早已搶在前頭,道:“那個地方很偏僻,不好找,外地人十個有八個找不著。” 多多賞給他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道:“那咱們就快走吧,早去早回。” 小七見錢心喜,樂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當下二話不說,發足疾行,領頭朝東奔去。 夜幕已降,正是萬家燈火的時候,四男一女穿大街、過小巷,頓飯工夫之後便到了地頭。 這是一個廢園,一個很大並廢棄已久的廢園,荒草沒徑,蟲鳴啁啾,晚風過處,使人有一種心悸的寒意。 廣闊廢園的中央,有一大片宏偉的建築,畫棟飛簷,屋宇連雲,格局十分奇特,不是四合院,也不是一般前後數進的院子,而是中門有一幢四面開窗開門的平房。四邊庭院之外,建有彼此相連接的大樓,大樓之外又有庭院,庭院之外又有更高更大的大樓。就好像是大圈圈裡面有個小圈圈,小圈圈裡有一個更小的圈圈。或者說,是一個大盒子裡放著一個小盒子,小盒子裡另有一個更小的盒子。 多多心有所感,隨口笑道:“這房子好古怪,怎麼會蓋成這個樣子?” 小七一臉肅穆地道:“傳說這當中還有一個故事哩。” 皮蛋道:“是什麼故事?” 小七道:“相傳這一棟房子的老主人,沒有發跡以前,就住在中間那個地方,當時只是一棟茅屋,土地也沒有現在大,後來做了宰相,才強買民地,蓋起外面的兩重樓。” “一重是給他兒子住的,第二重紿孫子住,本來,還準備蓋第三重第四重,給他的曾孫玄孫住。” 大笨牛道:“怎麼沒有蓋?又破落成這個樣子?” 小七道:“後來聽說是犯了案子,被滿門抄斬,斷了後嗣,偌大的一棟宅子,便變成廢園。” 多多啐道:“哼,活該,這是報應,人生在世,千萬不能做壞事。” 皮蛋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大笨牛道:“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整棟宅子確已破爛不堪,柱斜梁歪,門傾窗落。這時五個人正停在中央地帶的院子裡,張小仙眼觀四方,並未發現有人在,道:“小七,怎麼沒見人?” 小七頗感意外,道:“雷天宇親口告訴我,天黑之後他在此候駕,該不會是胡扯吧!” 阿郎道:“應該不會,藏寶圖是他朝思暮想的東西。” 語聲方落,異事陡生,中間的平房內乍然燃起了一盞燈,接著見無血刀雷天宇從屋內踱出來,揚聲說道:“那邊來的可是白吃教的張教主?” 張小仙擺擺手,命小七回去,大步迎上去道:“雷大俠遲到了。” 雷天宇高拱著雙手,朗聲道:“抱歉,老夫因臨時有事耽擱,一步來遲,尚祈張教主海涵。” 話畢,伸手作勢,迎客入內。 房裡還算乾淨,家俱陳設都在,桌上一燈如豆,四面還有七八張椅子,待大家坐定後,多多忽然皺一皺鼻子,道:“這裡怎麼有一種怪味道,” 雷天字的臉色微微一變道:“幾十年沒人居住,免不了會有霉臭之氣,委屈多多副教主了。” 阿郎的鼻子亂嗅一陣,道:“嗯,味道是不好聞,快將你的主子請出來,咱們最好速斷速決。” 雷天宇愣了一下,道:“老夫的主子?” “難道雷大俠不是替別人跑腿辦事的?” “張教主真是聰明天下,不錯,所有的藏寶圖雷某是打算轉手賣給另外一個人。” “誰?” “這……未得對方同意,老夫不便宣布。” “假如本教主堅持,要與對方直接交易,不賣給你這個掮客呢?” “老夫與對方己有約在先,非得經過雷某的手方可成交。” “哼,本教主不賣給你藏寶圖,閣下的生意就做不成啦。” 這是事實,沒有藏寶圖,如何轉手牟利,等於將了雷天宇一軍,頓令他大感為難起來,思慮再三道:“這樣吧,事後如徵得對方同意,雷某一定坦告一切。” 殺害風塵雙俠的四個兇手,早已水落石出,對方這個人與奪圖殺人一案根本風馬牛不相及,阿郎只不過是基於好奇之心,想弄明白對方這個神秘人物究竟是何方神聖,聞言亦未再堅持,道:“可以,原則上本教主不反對,但還有一個附帶條件。” 雷天宇道:“什麼附帶條件?” “帶他來跟本教主見個面。” “這恐怕有困難。” “有何困難?” “這位朋友之所以不願露面,就是怕人知道藏寶圖已落入他的手中,可否改成由雷某出面約他,張教主在暗中一見如何?” “好吧,馬馬虎虎,就來一次打折大優待。”阿郎從懷裡取出兩張藏寶圖,往桌子上一放,又道:“雷大俠運氣不錯,湊巧剩下來的兩張圖本教主已全部到手,只要閣下付十萬兩銀子,就可以拿著去賺大錢了。” 四張真的藏寶圖,張小仙已蒐集齊全,那一首詩的全文是:“日上柳梢頭,金光戲碧波,欲作神仙夢,盡在此山中。” 上有“蓋世神功”四字,下有“留待有緣”四字,返回白吃賭坊後,阿郎曾抽空作了必要的修正。 所以,這兩張圖上的詩句,與真圖並無二致,只是圖下的“留待有緣”四字,因上次未書,這次亦告從缺。 其實,雷天宇手中的真圖,早已被張小仙調了包,是真是假,根本無從對比,他關心的是價格,道:“前些時不是一張圖四萬兩嗎?” 多多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漲價啦。” 皮蛋道:“誰叫你不付定金,現在的價錢是每張五萬兩。” 大笨牛道:“兩張十萬兩,少一個蹦子兒也不行!” 三人語氣堅定,雷天宇還想討價還價,被阿郎一口回絕,萬般無奈之下,雷天宇只好拿出一張銀票來,交給張小仙。 阿郎一看,眼珠子瞪得老大:“怎麼只有兩萬兩?” 雷天宇先沒開腔,拿起燈來,向後面退了三四步,往牆角上一照,赫!那兒早已整整齊齊的擺好一大堆大元寶。 皮蛋為之一楞,然後道:“好漂亮的大元寶!” 大笨牛亦道:“難怪大家都喜歡銀子,真好看呵!” 口說不過癮,立即衝上去拿起元寶玩起來。 雷天宇道:“每個淨重二百兩,四百個共八萬兩,請張教主仔細算一算。” 阿郎瞄了一眼,道:“不必算了,本教主相信雷大俠就是。” 雷天宇放下油燈,收好藏寶圖,道:“如此,雷某想就此告辭,請四位在此少待!” 多多道:“幹嘛?” 雷天宇道:“老夫與那買圖的人約好在此地會面,等一下四位可在屋內瞧一下那位朋友的廬山真面目。” 阿郎道:“請他進來不好嗎?” 雷天宇道:“未得對方同意之前,雷某不敢作任何承諾。” 阿郎想一想,道:“願意進來就進來,不願意就免啦,反正又不是選女婿,在暗中瞧一瞧也一樣。” 雷天宇神秘兮兮的笑笑,道:“謝謝張教主的合作,請將燈火熄掉,關起門來,以免節外生枝。” 阿郎不疑有它,立將燈火熄滅,雷天宇轉身退出,隨手關門。 室內登時一片黑暗,只有稀疏的月光照進來,那四百個大元寶仍然清晰可見。 多多心思最細,道:“八萬兩銀子有五千斤,要幾十個人來抬才行,雷天宇真會找麻煩,奇怪,他為何不用銀票?” 皮蛋道:“銀子好,銀子有成就感,等一下叫丐幫派人來抬就成啦。” 大笨牛道:“是嘛,白花花的銀子,看一看也舒服,銀票只是白紙一張,多沒意思。” 多多的話卻觸動了阿郎的機靈勁兒,道:“姓雷的棄輕易的銀票不用,一定有原因,你們且先在此別動,我出去……” 言猶未盡,雷天宇的聲音在外面截口說道:“當然是有原因的,因為銀子燒不爛!” 餘音未落,只見外面火光一閃。 這一閃可不得了,馬上引起一場大火。 多多適纔所聞到的味道,原是煤油,所有的門窗梁柱上,早已被人澆了厚厚的一層,不知何時,外面又被人堆上無數乾柴,煤油加上乾柴,火勢一發而不可收拾,一眨眼的工夫,整棟平房便陷入火海之中。 阿郎不禁大駭,恨聲臭罵道:“雷天宇,你簡直不是人,想將我們害死在這裡!” 無血刀雷天宇嘿嘿冷笑道:“好說,藏寶圖眼前已四圖合璧,白吃教已經失去利用的價值,還留你們何用?” 皮蛋惡狠狠地道:“老混蛋,你好毒辣的手段,我死後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雷天宇一臉奸笑地道:“老夫只是奉命行事,這筆悵請勿記在雷某的頭上。” 大笨牛怒道:“是奉哪一個老王八蛋之命?” 雷天宇毫不隱諱地道:“西門世家的老主人,西門堡的老堡主西門敬德。” 多多道:“原來你也是人家的狗腿子!” 雷天宇道:“那倒不是,老夫只是將藏寶圖售賣予他。” 阿郎道:“既然如此,那西門敬德為何要將白吃教的人一網打盡?” 雷天宇道:“老堡主不願意讓人知道,藏寶圖落在何人之手。” “可惜本教主現在已經知道了。” “一個行將被焚之人,知道也發生不了作用。” “雷天宇,快設法將我們放出去,救白吃教也等於救你自己。” “張小仙,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此話怎講?” “西門敬德不願讓知道他得到藏寶圖的人活在世上,你姓雷的知道的最清楚,豈有活路可走?” “哈哈,小雜種,少在老夫面前耍花招,四位慢慢的烤吧,雷某說不定還會回來吃烤人肉乾!” 說走真走,邁開大步離去。 多多急道:“回來,回來,我爹爹得知此事,絕對不會放過你。” 皮蛋罵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將來一定不得好死!” 大笨牛道:“很可能還是現世報,報應就在眼前,千刀萬剮,抽筋剝皮!” 任憑三人喊破了喉嚨,罵破了嘴,雷天宇一概不理,前行數丈,正欲穿越前面樓門而去,忽覺頭頂袂聲一嘯,隕星天馬般瀉落一人。 年約七旬,身穿黑袍,一臉的絡腮鬍子,雪白如銀,長可盈尺,身材甚是魁梧,雙目炯炯有神,道貌岸然,不怒自威,全身上下皆散發著一股懾人的威儀,一看就曉得不是一個普通的角色。 無血刀雷天宇急忙止住腳步,深施一禮,道:“西門老堡主不是說好,明日午時在老地方見面嗎?” 西門敬德的臉上表情全無地道:“白吃教的四大金剛很難纏,尤其那個張小仙更是詭計多端,老夫不放心,臨時改變主意,跑來瞧一瞧。” 雷天宇志得意滿地道:“老英雄多慮了,四個小毛頭還不曾放在雷某的眼內。” 西門敬德的白眉一挑,道:“這樣說,藏寶圖已順利得手?” 雷天宇沾沾自喜地道:“張小仙這個小子,聽說是秋水寒的兒子,父親不是神偷賭仙,就是邪僧怪道,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小雜種,也是一個貪得無厭的小財迷,多花一點銀子便買到手了。” 立將懷中的藏寶圖雙手獻給西門敬德。 藉著火光,西門敬德略一瀏覽後便小心收起,道:“雷大俠,老夫想先走一步,多花的銀子西門堡日後自當補足,但不知白吃教的人目前情況如何?” 雷天宇指著眼前的一片熊熊烈火道:“一切皆遵照老堡主之命行事,四大金剛已陷身火海,保證不久便會被燒成灰。” 西門敬德細一打量,果見烈焰狂卷,火光沖天,門窗已倒,屋頂也開始塌陷,但見風聲呼嘯,火舌翻滾。 室內似有人影在奔走逃竄,隱約中還可以聽到哭喊叫罵之聲,道:“雷老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老夫希望你能留在此地,直至火勢熄滅,親眼見那四個小混蛋燒成灰為止。” 無血刀雷天宇欲語未語,西門敬德又道:“何況屋子裡的那八萬銀子亦須及早運走,免得便宜了別人,老夫答應你,全數歸你所有,絕不食言。” 八萬兩銀子的誘惑力的確不小,雷天宇未加深思,便滿口答應下來。 於是,西門敬德隨即一揖而別。奇怪的是,他並未穿門而出,而是飛上高樓。 就在他雙腳甫落樓頂屋面的同時,身旁立刻出現了好幾個人,每人手裡皆提著一個桶,照准雷天宇的頭嘩啦啦的倒下去。 不是水,是油! 是煤油,易燃的煤油! 無血刀雷天宇警覺有異,大驚失色地道:“西門敬德,你這頭老狐狸,簡直毒如蛇蠍,連雷某人也想一起燒!” 銀虹一閃,璀璨奪目,雷天宇已拔刀而出,以一鶴沖天式,疾逾閃電般飛向高樓。 西門敬德白眉一揚,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道:“雷天宇,老夫並無殺人之心,奈何情勢逼人,殺了你之後,天下就再也沒有人知曉藏寶圖落在西門世家之手。” 話至此時,雷天字的身法快極妙極,已飛越屋頂之上,無血刀幻出萬道寒茫,電襲西門敬德及隨行之人。 “滾!” “殺了他!” “把他推下去!” 吼喝之聲閃處,眾人蜂擁而上,掌腳刀劍,狠辣的招式宛若狂風暴雨,雷天宇身形所到之處,血光迸射,殺聲震天。 好厲害的無血刀,削金斷鐵,無堅不摧,遇刀斷刀,遇劍削劍,不論任何兵器,只要跟無血刀相撞,必然毀損無疑。 血肉之軀更不在話下,有人斷臂,有人傷腿,由於刀刃太鋒利,刀過之處,皆未見血,必待片刻之後始血如泉湧而出。 好厲害的雷天宇,連斷三刀三劍,造成二死三傷,在九死一生的逆境下,舍命相搏,卒被他登上樓頂屋面。 可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西門敬德比他更狠更厲害,雷天宇的雙腳尚未站穩,西門敬德已撲攻而到。 “滾!滾!滾!” 三聲滾,配合三招快攻,西門敬德的功力之深,簡直匪夷所思,雷天宇的無血刀根本揮不出去,但覺推撞之力奇大無匹,呼吸為之一窒,猛地發出一聲悶哼,被震得雙腳離地飛出去。 西門敬德的掌力好猛,力逾千鈞,雷天宇疾往火海之中落去。 人尚未落地,身上的煤油已被火苗引燃,轟地一聲,全身上下被包裹在烈火當中。 雷天宇的內腹業已受創,但神志尚清,狂地扭腰擺腿,硬生生的將墜飛的力道卸去不少,強行扭轉方向,落在火場之外。 呵!雷天宇大叫一聲沒命地衝向一個樓門。 可惱樓門甬道內已被人放置柴火,點燃了一把火。 雷天宇又衝向另一道門,結果仍舊受阻於大火之中。 火,早已將所有的通路全部封死。 火,早已將雷天宇的衣服毛發燒光。 火,正在他的肌膚上燃燒,焦皺黑碳似的皮膚上,火光熊熊,不時還可以看到爆裂的火花,雷天宇的慘叫聲,比屠宰場挨刀的豬仔還難聽,命若遊絲,危在旦夕。 雷天宇此刻突然倒在地上,打起滾來,企圖將身上的火苗熄滅。 可惜太晚了,已瀕臨死亡的邊緣,滾不到兩三下便告氣絕身亡,整個軀體縮作一團,像一只被烤熟的大龍蝦。 西門敬德發出一陣奸笑聲,方待孤落地面,去取雷天宇的無血刀,突聞有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西門敬德,你幹的好事!” 發話之初,人尚不知身在何處,餘音未落,樓頂屋面的後方便冒上一個老太婆來,正是三絕婆婆。 西門敬德看得一愣,不痛不痒地道:“三絕婆婆,好久不見,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三絕婆婆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火場上,這時整棟平房已全部倒塌,所有的門窗家具以及任何可燃之物,皆已燒成了灰。 瓦礫中沒有喊叫,沒有哭泣,亦無人見到四大金剛逃出火海,若無天大的奇蹟出現,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恐怕已步上了雷天宇的後塵。 三絕婆婆一開口便刺耳難聽:“嗯,是許久沒見了,不過就是八輩子沒見你們西門、公孫二堡之人,老身亦不會有半絲思念之情,我是被這一場大火燒來的。” 西門敬 狡猾地道:“婆婆也是來看火的?” 此人可謂老姦巨猾,似乎表明這一場火跟他毫無關係,乃適逢其會,看熱鬧而已。 三絕婆婆嗤之以鼻:“哼,你倒推得乾淨,我老婆子沒有閒情雅緻來看火,是想查證一件事。” “什麼事?” “可曾見到白次教的那四個孩子?” “沒有。” “我老婆子得到消息,四大金剛和雷天宇在這個廢園裡有一個約會。” “那你應該去問雷天宇。” “雷天宇下落如何?” “不知道。” “開封盛傳,姓雷的是替你們西門世家跑腿辦事,而雷天宇約白吃教,正是為了藏寶圖,可有此事?” “絕無此事!” 西門敬 推得一乾二淨,三絕婆婆怒眉雙挑地道:“還有一樁陳年舊事,老身不吐不快,你兒子西門豪與公孫鳳的那一段姻緣,究竟打算作何了結?” “此事早已了結,無須婆婆操心。” “是如何了結的?” “那孽障早已不是我們西門家的子孫。” “嗅,你將自己親生的兒子逐出了家門?” “沒有殺他已是天高地厚。” “豪兒這孩子流落何方?” “既非西門家的人,老夫不問他的生死行處。” “人說虎毒不食子,你西門老兒非但將自己親生的兒子逐出家門,甚至還要謀殺自己的孫子,簡直人面獸心,豬狗不如!” 西門敬德聞言勃然大怒道:“你說什麼?” 臉色鐵青,眉尖帶煞,已暗中提聚了一掌真力,準備隨時出手發難。 三絕婆婆卻並沒有再開腔,乍然彈身一縱,飛花飄絮般落在地上。 各處的大火俱己大致熄滅,僅剩餘煙餘燼而已,三絕婆婆奔沒三丈,便發現了雷天宇的屍體。 這時候的雷天宇早已面目全非,她是從棄置一旁的無血刀推想而知,不禁打了一個冷戰,昂首沉聲道:“西門老兒,雷天宇在此焚斃,白吃教的那四個孩子又在何處?” 西門敬德冷聲道:“你問我,老夫又去問誰?” “你這是睜著眼晴說瞎話,雷天宇替你出面,跟白吃教的人進行交易,你在此布下天羅地網,燒死了一個,會不知道另外四個的下落?” “老夫說過,純粹是適逢其會,淒巧來看火的。” “雷天宇的藏寶圖不是賣給你了?” “不是!” “也不曾見到白吃教的四大金剛?” “正是!” “你姑妄言之,我老婆子姑妄聽之,為了表明你不是殺人的兇手,可否幫老身做一件事?” “你說說看。” “派人將餘燼撲滅,找找看有無遺骸。” “抱歉,火窟內並無人焚身,沒有這個必要。” “你怎知火窟內無人?” “因為未聞有人哭喊,亦未見有人走動。” “再找找看,豈不更好?” “何必多此一舉。” “就算是做一件善事吧。” “再會!” 西門敬德所為何來,殺白吃教諸人猶恐不及,自然不會幫三絕婆婆的忙,話一出口,便飄落樓外,頭也不回的率眾揚長而去。 火場僅餘三絕婆婆獨自一人,勢孤力單,憑她一人之力,實在無法將餘火全部熄滅,由於溫度太高,連接近都十分困難,只好在外面觀看。 在四周仔仔細細地觀察了好一會工夫,始終沒有發現任何遺體遺骸。 三絕婆婆喃喃自語道:“小仙囝這孩子,看相貌分明是一個大富大貴之人,不像是一個短命鬼,何況還不曾認他的爹,認他的娘,不應該這麼小就死,想系早已先離開,逃過此劫。” 心裡這樣想,頓覺寬慰不少,當即出門而去,打算再到別處找找看。 也不知過了多久,總之,火苗已全部熄滅,廢園內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是生?是死?生在何處?死在哪裡?沒有人知道。 甚至連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四個活蹦亂珧的人,竟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沉靜黑暗中,遠處見到數只燈籠,並有嘈雜的人聲。 步履雜沓,數不在少,正朝火場行來,天魔宮主天魔女秋水寒並未來轎,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四名金劍使者,十二名銀劍使者,緊隨在後,一霎時便衝到了現場。 直行至火場的邊緣,秋水寒才停下來,急聲詢問冷霜霜:“霜霜,你是聽誰說的,小仙他們在這裡?” 玉羅剎冷霜霜道:“是丐幫,一個小乞丐小七。” 天魔女道:“為何不及早向宮主報告?” 冷霜霜道:“起先屬下以為只是閒話一句,宮主亦未有欲尋張教主之言,及聞此處發生大火,深恐白吃教的人發生意外,這才稟報宮主。” 秋水寒道:“可知他們此來何事?” 徐雪梅道:“據說是要跟無血刀雷天宇進行一筆交易。” 正當此時,一名銀劍使者發現了雷天宇的屍體,惶聲疾呼道:“啟稟宮主,這兒有一個燒焦了的死人。” 天魔女聞言心頭猛一震,跨步而上,細加審視,雖然認不出來是誰,但從龐大的軀體和殘餘的衣物看,可以斷定並非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他們。 天魔女秋水寒大為緊張起來。 “小仙!小仙!你在哪裡?” “孩子!孩子!你在何處?” 不停的大聲喊叫著,繞著火場轉了一個圈子,卻不曾得到任何回應。 秋水寒含著滿 的熱淚道:“快,快到火場裡去搜查一下,看有沒有他們的……” 她始終認為,張小仙就是她親生的兒子,“屍體”二字實在不願意說出口,因此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 天魔宮主一向令出如山,四金劍使者,十二銀劍使者,齊聲應諾,一體遵行,提水的提水,翻土的翻土,秋水寒自己也親自參與,約莫一頓飯的時間,便將整個廢墟全部翻遍找遍了。 沒有屍體! 沒有骨骸! 亦未見任何遺物! 只見到一大堆稍微變形的大元寶! 怪哉!起火之前四大金剛明明在屋子裡,起火之後還聽到他們大呼小叫的聲音,在西門堡的眾高手嚴密監視下,又沒見他們逃離火場。 難道上了天! 還是入了地! 銀劍使者徐雪梅道:“邪門,廢園空屋,哪來的這麼多銀子?” 金劍使者冷霜霜道:“想來必是張公子與人交易得到的。” 徐雪梅道:“人呢?” 冷霜霜特別小聲道:“怕己骨化飛灰。” 還是被秋水寒聽到了,說話的聲音比哭還難聽:“不!我不信!本宮主絕不相信,小仙的命已經夠苦,他不應該再焚身慘死,死有屍體,最壞也該有一堆骨灰呀。” 說至最後,終於撲簌簌的滾下兩行熱淚來。 冷霜霜小心翼翼地道:“剛才一陣翻動,屬下很擔心現場業已破壞。” 她的本意是,經過一陣踐踏翻動,骨灰早已弄亂,已無從辨認,卻不敢說出來。 天魔女玉面一寒道:“他們一共有四個人,不可能全都弄亂,一定是已及時逃離火窟,我們再到其他地方找找看。” 人在絕望時,往往喜歡寄希望於奇蹟的出現上,天魔宮宮主的話等於就是命令,十七個人隨即匆匆離去。 四大金剛,生死如謎。 生不知在哪裡。 死亦不知在何方。 又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火場中終於有了聲息。 在火場的東邊,靠牆腳的地方,地下。 先是 ! !兩聲十分低沉,如果不注意就聽不出來的敲擊聲。 片刻後,可以清楚看到,那個地方的土在開始鬆動,在向上隆起,不久便見到,有一片鐵皮,上面頂著三寸厚的塵土,被整個托推到後面去。 第一個衝出地窖的是阿郎,張口就罵:“媽的,差點變成烤鴨子。” 第二個上來的是多多,摸一下那一張鐵皮,道:“好熱,到現在還燙手哩。” 第三個是皮蛋,道:“人說常走夜路,總有一天會遇上鬼,大概咱們今天就是遇上鬼啦。” 大笨牛走在最後,嗓門最大,話也最多:“沒有關係,鬼有什麼了不起,只要有銀子可賺,又有地窖可躲,多燒幾次也無所謂,古人早就說過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看咱們白吃教今後一定會大吉大利,萬事如意的。”想到銀子,大笨牛心裡就發急,三步二步奔過去一看,阿彌陀佛,大元寶還好端端的放在原處。 雷天宇就死在附近不遠,張小仙上去踩了他一腳,道:“人算不如天算,你沒有燒死我們,卻被西門老狗燒成一只大龍蝦,這樣也好,閻王老子下抽鍋炸你時可以省下不少油。” 多多點燃一支火把,在五尺外找到了無血刀,復在雷天宇的身上卸下刀鞘,亙古神兵器,果然不是庸俗之物,無血刀本身毫髮未損,刀鞘亦僅燒燬配件絲秭等物。 當下將無血刀還入鞘中,遞給張小仙,道:“阿郎,你現在已經是武林名人,名人應該配一把名刀,這樣才夠氣派。” 阿郎拿在手上把玩著,還沒有決定要不要,皮蛋接口道:“不要白不要,不用客氣啦,有了名刀,咱們我個機會再拿幾顆‘名頭’來開刀。” 張小仙聽他如此一說,不禁豪情大發,決定將無血刀留下來,道:“皮蛋,你說說看,武林中有哪幾個人的腦袋算得上是‘名頭’?” 皮蛋扳著手指頭計算道:“西門敬 ,公孫長風,駝背叟,老丐仙,三絕婆婆。還有天魔女秋水寒,這幾個人的腦袋瓜大概都可以算作名頭吧?” 咚!阿郎給了他一個暴栗子,道:“亂來,三絕婆婆對我恩重如山,老哥哥對我們天高地厚,秋阿姨更是呵護備至,怎麼可以拿他們的人頭來開刀,倒是西門敬 、公孫長風、駝背老兒的這三顆頭,正可以作為咱們祭刀的好對象。” 驀見廢園內有火光出現,展目望去,見是一群持火把的人,正朝這邊奔來,忙對多多道:“快將火把熄掉,說不定是西門堡的人回來收銀子呢。” 多多如言將火把插入土中,道:“回來最好,現在就拿西門老兒的頭開刀。” 皮蛋道:“開完刀就烤他的肉吃。” 大笨牛道:“烤好正巧當咱們的宵夜。” 四大金剛摩拳擦掌,隱身暗中,原想好好顯露一下身手,孰料,待來人近在眼前時,始知是老丐仙洪五爺,丐幫幫主八臂神猿司徒雷、開封分舵主鐵掌王三元,以及幾十名開封分舵的弟兄。 張小仙一怔,道:“老哥哥,你們怎麼也跑來了?” 老丐仙洪五爺抬頭望望天色,三星己至頭頂,算時辰三更已過,道:“你們去得太久,弟兄們又傳回消息說這兒著了火,老哥哥不放心,所以特地跑來瞧瞧。” 多多道:“可是怕我們被烤成人肉乾?” 皮蛋道:“其實,也只是差一點就要被人家烤成人肉乾啦。” 老丐仙環目四下一掃,道:“看這個場面,的確夠嚇人的,但不知事情的經過如何?” 阿郎將經過的情形說了個大概,直聽得老丐仙眉峰聳動,臉色大變道:“老弟,你說雷天宇幕後之人是西門敬 ?” 張小仙點頭道:“沒錯,正是這個老家夥。” 老丐仙的臉色更加凝重,憂心忡忡地道:“糟了,看來武林多難,必將會掀起一場空前未有的血雨腥風。” 阿郎道:“老哥哥何出此言?” 洪五爺吐字有力地道:“你們有所不知,西門、公孫二堡,是武林中最有實力的兩個門派,也是兩個宿怨極深的死對頭,現在他們都將注意力投注在天竺聖僧哈里巴的寶藏上,再加上世仇,必然會有一番狠鬥。” “他們到底有什麼世仇?” “遠的不談,單就近的而言,是為了一樁兒女婚嫁之事。” “請老哥哥細細說一說。” “公孫長風有一個女兒叫公孫鳳,西門敬 有一個兒子叫西門豪,兩個人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莫名其妙的一見鍾情,愛的要死要活……” “老哥哥,請等一等,他們知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分?” “壞就壞在這裡,他們根本不曉得對方的真實身分,便愛昏了頭,愛上了床。” 大笨牛插言道:“有沒有那個那個呀?” 洪五爺一楞道:“什麼叫那個那個?” 大笨牛亂比劃一下,道:“就是男女之間的那碼子事嘛。” 阿郎佯怒道:“笨啊,老哥哥說愛上了床,就是那個那個的意思,誰像你這樣粗魯,沒水準。” 老丐仙笑道:“如果沒有那個那個,事情還好解決,就因為那個那個了,才引起一場大風波。” 阿郎道:“他們是何時才曉得對方的身分的?” “就在那個那個之後。” “如何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 “老哥哥不是當事人,無法揣度西門豪、公孫鳳當時的心境,但就常情常理而言,必然是萬念俱灰,痛不欲生。” “木已成舟,生米已經煮成熟飯,西門敬德與公孫長風若能成其美事,必將傳為武林佳話。” “西門豪、公孫鳳可能也是這樣想,第二天便告分手,分別回家去求他們自己的爹。” “後果如何?” “西門豪被他老子狠狠的揍了一頓,宣布脫離父子關係,逐出家門。” “公孫鳳呢?” “遭遇如出一轍,同樣未能見容於公孫世家。” “西門豪目前的景況如何?” “生死行蹤不明。” “公孫鳳又怎樣?” “宛如石沉大海。” “他們會不會結伴私奔,遠走他鄉?” “機會等於零。” “何以見得?” “公孫、西門二堡,家規俱極森嚴,倘有此事發生,必會千里追蹤,殺之而後快,絕不允許二家的子女結為夫妻!” 多多忽然驚“哦”一聲,道:“我想起一個人來,很可就是西門豪。” 大笨牛道:“是誰呀?” 多多道:“就是那個瘋瘋癲癲的……” 心有靈犀一點通,阿郎也想到同一個人,接口道:“就是那個失意人情痴先生嘛。今日在開封街頭,我第一次遇見公孫美的時候,情癡就曾向她打聽過公孫鳳的下落,後來公孫長風曾說公孫鳳己經死啦,也不知是真是假。” 老丐仙沉思一下,道:“公孫鳳早已被她老子逐出家門,是生是死,我看連公孫長風也不一定了然,倒是如說情痴就是西門豪,倒是極有可能。” 皮蛋道:“有一件事令人百思不解,西門敬德設下十面埋伏,欲將我們白吃教與雷天宇一網打盡,而捨棄銀票不用,改用銀子的目的,顯然是怕銀票被焚,想在事後將銀子收回去,事實上卻再也不曾見到這個老匹夫的蹤影,不知是何道理?” 洪五爺不疾不徐地道:“依老叫化子的判斷,必是臨時另有枝節發生,眼前,天魔女、駝背叟、三絕婆婆、公孫長風都在開封,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有發生的可能。四位不妨回想一下起火後的所見所聞,或可理出一個頭緒來。” 阿郎尋思一下,道:“火勢蔓延極快,我們曾目睹西門敬 親自現身,亦曾眼見雷天宇作困獸之鬥,大火燒身,之後我們在極度危急中覓得地窖藏身,由於房屋倒塌,上面蓋上一層厚厚的塵土瓦礫,以後的事就一概不知了。” 大笨牛道:“嗨!不知為不知,何必傷這個腦筋,管它發生啥事,反正銀子是咱們的,麻煩老哥哥派幾個人抬回去吧,咱們也該打道回府,吃宵夜睡覺啦。” 張小仙冷哼一聲,道:“哼,你就曉得吃喝拉撒睡,告訴你,打從明天起,咱們又要面對新的挑戰。” 大笨牛眼一瞪,道:“幹嘛?現在我們已經是有財產的人了,放著現成的福不享,還要去拼死拼活呀?” 阿郎道:“藏寶圖已四圖合璧,我們要去尋寶。” 皮蛋馬上興致勃勃地道:“去尋寶?好啊,銀子越多越好,白吃教可以在各地建立無數分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辦救濟大會。” 多多道:“可是,此地的救濟大會怎麼辦?” 阿郎道:“只有拜託老哥哥、司徒幫主、王分舵主,以及白吃賭坊的人全權處理啦。” 阿郎將公孫長風支付的十萬兩銀票交給司徒雷,又道:“這十萬兩銀稟,請司徒幫主再派一個專人送到七裡坡去,眼前的這銀子,則移作救濟大會之用,能辦多久就辦多久,直到花完最後一文錢為止。” 老丐仙洪五爺心直口快地道:“老弟,你只顧他人,不管自己,尋寶之事,必將浪跡四方,遍歷奇險,非十天半月可成,你們花什麼?吃什麼?” 這話正說到犬笨牛的心坎裡,立即隨聲附和道:“是嘛,我們吃什麼?喝什麼?花什麼?玩什麼?” 咚!阿郎給了他一個爆栗子,罵道:“你是白痴?還是得了健忘症?莫非忘了雷天宇還另外支付咱們一張二萬兩銀票。” 一向都是大笨牛開多多的玩笑,這一次多多可逮到消遣他的機會了,拿著銀票,在大笨牛眼前晃來晃去地道:“銀票在此,二萬兩,一千二百五十斤,你抬得動呀?吃得完?喝得了嗎?再說你身上還有一千兩私房錢,一年半載之內絕對餓不死你,你發什麼牢騷?” 一陣搶白,嗆得大笨牛臉色泛青,換一個話題反擊道:“我大笨牛餓不死的,一旦窮瘋啦,就逼你去‘賣尿’。” 這話太“葷”了,多多大為不快,兩個人當場追打笑罵起來。 在笑罵追打聲中,丐幫的弟兄已找來工具,或摃或挑或抬,帶著四百個大元寶,一行數十人,浩浩蕩蕩的離開廢園,返回白吃賭坊。 為了慎重起見,四大金剛經過一番密商,將賭坊裡的事詳加交代,並請鐵掌王三元全權負責,就近代為管理。 諸事完畢,第二天一早,救濟大會的大門剛打開,四大金剛便結伴而去,踏上尋寶的路。 尋寶的路是漫長的。 尋寶的路也是崎嶇坎坷的。 不知找遍了多少名山,也不知尋遍了多少大岳,歷盡千辛萬苦,費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結果卻一無所獲。 這日,白吃教的四大金剛已到了湖北省境的桐柏山。 說也奇怪,許是有人暗中跟蹤,許是有人另有所圖,或早或晚,桐柏山中群雄畢至,冠蓋雲集。 西門敬德到了! 公孫長風到了! 三絕婆婆到了! 天竺波羅門的番僧到了! 邪僧、怪道、天魔女到了! 錢四海、駝背叟、情癡先生等人也到了! 該來的差不多都來了,有的是為了報仇,有的是為了尋寶,有的是為了探隱索密,有的是為了找他的心上人,目的雖異,目標卻全部指向這一座巍峨廣闊的桐柏山。 到得最早的是公孫長風,手捧著藏寶圖,尋尋覓覓,登上一座高山,來到一個四面峰巒疊嶂之處。 中間是一處低矮的山窪,山窪裡有水,匯集成塘,足有四五畝大,池塘裡另外又有一座蒼翠的小山,山光水色,美景如畫。 公孫長風的神色乍然一緊,道:“大概就是這裡!” 長子公孫龍踏前一步,追問道:“是這裡嗎?” 公孫長風將裱糊好的藏寶圖展開來,指給兒孫輩及門下眾高手看,道:“你們看,這圖的四周是山嶺峰巒,中間有一個湖泊,湖泊內有一座小山,與實地景象完全吻合。” 次子公孫虎細一比對,道:“ ,錯不了,就是這個地方。” 三子公孫豹另有高見:“日上柳梢頭,金光戲碧波,欲作神仙夢,盡在此山中,這一首詩又作何解釋,必與現場的景物相合,才顯得有意義。” 公孫長風昂首望望天色,日己偏西,根本照不進池塘里來,道:“金光戲碧波,必待正午之時,且先別管圖上詩句如何解釋,反正寶藏盡在此山中,無疑指的正是湖中的這一座小山。” 孫女公孫美興沖沖地道:“爺爺,那咱們就趕快涉水而過,去挖寶吧!” 公孫長風老謀深算,道:“且慢,咱們應該先做一番必要的部署。” 孫女公孫美詫然道:“還要什麼部署?” 公孫長風沒有再答理她的話,轉對近百名隨行高手道:“即刻將所有的通道全部封閉,峰巒險竣之地亦應布崗放哨,不論何人,一概不准進入,違者格殺勿論!” 山谷之中立刻響起一片應諾之聲,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已在開始分配任務,指派人手。 然而,指派人手尚未各就各位,外面人潮如湧,已黑壓壓的闖進來一大群人。 來人聲勢浩大,總數亦在百人上下,為首者身穿黑袍,身材魁梧,銀須及腑,不是西門敬 還會有誰。 他的三個兒子:西門英、西門雄、西門傑,還有一個孫子西門亮,緊跟在他的左右。 後面的人排列成行,井然有序,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的,顯然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一等好手。 這兩家真會取名字,西門家是英、雄、豪、傑,公孫家是龍、鳳、虎、豹,皆有氣貫日月,笑吞江河的氣勢。 這也就難怪二大世家會格格不入了,除去世仇不談外,一山難容二虎,二世家豈能並雄於武林? 不是嗎,公孫、西門二世家一照面,便如訓練有素的軍隊一樣,馬上擺好陣勢,形成一個對峙的局面,刀已出鞘,箭已上弦,惡戰一觸即發。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公孫長風臉上的每一寸肌肉皆充滿濃濃的殺機,對站在丈許外的西門敬德道:“老匹夫,你跑到此地來做什麼?” 西門敬德的臉色同樣難看已極,眸中兇芒暴閃的道:“老夫正想要請教你公孫老兒。” “公孫家是來游山玩水的。” “西門家也是來游山玩水的。” “公孫家先到,你們請吧!” “抱歉,西門世家看中了這個地方。” “老匹夫,坦白說公孫世家已經買下了這塊地!” “放屁,這是荒山,不是私地!” 公孫長風揮動一下手裡的藏寶圖,迅即納入懷中,道:“老夫買下了這個,就等於買下了這座山。” 西門敬德拍打一下自己的口袋,道:“是藏寶圖嗎?哼,老夫也有一張,同樣等於買下了這座山。” 公孫龍一臉駭異地道:“你們西門堡哪來的藏寶圖?” 西門英道:“買的。” 公孫虎道:“跟誰買的?” 西門雄道:“白吃教主張小仙。” 公孫豹疑雲滿面地道:“難道這個小雜種一物二賣?” 百門敬 冷笑一聲,道:“許是天竺聖僧哈里巴本來就留下兩張寶圖。” 他乃工於心計之人,所以會這樣說,旨在強調哈里巴的寶臟,他們西門世家也擁有絕對的權利。 兩大世家皆持有藏寶圖,皆找到了所處之地,雙方自然各不相讓,捨命相爭。 公孫長風道:“老匹夫,咱們廢話少說,所有的仇仇恨恨,恩恩怨怨,大可藉此作一徹底了斷。” 西門敬 道:“好極了,老夫正有此意,所有的風風雨雨,是是非非,正可在功夫上決一死生!” “殺啊!殺死一個少一個!” “砍呵!砍死一對少一雙!” “將公孫世家殺得雞犬不留!” “將西門世家殺得斷子絕孫!” “要公孫世家從此在江湖上絕跡!” “要西門世家從此在武林中除名!” 所有惡毒的話都罵出了口,所有辛辣的招式皆施出了手,打得天昏地暗,打得慘烈無比,交手不過五十合,雙方已是傷亡累累。 池塘的水已經變成血紅的顏色。 死亡的人,橫七豎八的趟滿了一地。 處處都有惡鬥! 處處都有哀鳴! 處處都有流血! 處處都有人死! 池塘四周的爭奪戰最為慘烈,寸土必爭,各不相讓,卻始終沒有一個人能夠越過池塘,登上小山。 猛可間,突聞公孫美髮出一聲尖叫,她不自量力,和西門傑硬拼一掌,結果被震得離地飛起,斷線風箏般橫飛出四五丈遠。 還好被人接住,一旦掉落亂石叢中,不死也會殘廢。 接住她的人是張小仙,兩個人肌膚相接,抱個滿懷,由於衝勢太猛,阿郎連退了三四步才停下來。 軟玉在懷,少女特有的體香沁人欲醉,張小仙情不自禁的緊一緊臂彎,竟然忘記將她放下來。 公孫美的感覺更敏銳,全身上下仿若觸電一般,心如鹿撞,索索而抖,竟亦忘記在阿郎寬厚的胸堂裡,忘記掙脫。 皮蛋伸手拍了公孫美的屁股一下,粗俗地道:“餵餵,張教主已經有人啦,這裡是我們多多公主的地盤,外人只許觀賞,不准攀折,可別耍賴呵!” 這話無異在替多多鳴不平,多多立刻投來感激的一瞥,卻也驚醒了陶醉中的阿郎、公孫美,二人驚“噫”一聲,齊將雙手鬆開,公孫美早已羞得滿臉通紅。 張小仙望了公孫美一眼,道:“公孫小姐沒有受傷吧?” 公孫美拋過來一個媚眼,羞答答的道:“還好,多謝張教主援手之恩。” 大笨牛故意調侃道:“如果還覺得哪裡不舒服,就讓我大笨牛再抱一抱,保證妙不可言。” 公孫美聞言大怒,臭罵了一句:“癲蛤蟆!”轉身就走。 她爺爺公孫長風卻霍地一個大跨步,急縱而至,劈面道:“阿美,他們有沒有欺負你?” 皮蛋好利的一張嘴,譏諷道:“老堡主說哪裡話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知恩圖報,反而倒打一耙,也不問一問我們張教主,有沒有撞傷?抱痛?” 公孫長風冷哼一聲,轉對阿郎道:“張小仙,你來的正是時候,老夫正有一件事想請教。” 阿郎面不改色地道:“可是想為公孫十鐵衛索仇?” 公孫長風沉聲道:“十鐵衛之仇暫且讓你欠著,老夫是想問你另外一件事。” 阿郎冷聲道:“哼,你可以讓我欠,本教主卻不許你欠,風塵雙俠的兩條命,你必須血債血還!” 氣提丹田,功行雙臂,己暗將功力運集於雙掌之上,準備隨時出手進招。 公孫長風卓立如故,面如寒霜地道:“張小仙,老夫想請教,藏寶圖你一共賣出幾張?” 西門敬德本來是與公孫長風捉對廝殺,話至此時,亦電撲而至,接口追問道:“到底是一張還是兩張?” 阿郎劍眉一挑,忽生一計道:“是兩張,一個賣給公孫長風,一張售予雷天宇,後來被你西門老兒黑吃黑給吞啦。” 公孫長風的臉色驟然一變道:“哪一張是真?哪一張是假?” 阿郎含混其詞地道:“假中有真,真中有假。” 西門敬 疑惑地道:“什麼意思?” 多多已洞悉阿郎的意思所在,道:“也就是說,你們的藏寶圖之中,各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 皮蛋補充道:“說的更明白一點,兩位如肯通力合作,便可並湊出一張完整的藏寶圖來。” 大笨牛惟恐天下不亂,扇風點火道:“和談不成,還可以用武力解決!” 阿郎指著池塘中的小山道:“實際上此時有沒有藏寶圖,已非重要關鍵,因為寶藏盡在此山中。” 此話一出,公孫長風如夢初醒,乍然一長身,箭也似的射向池中小山。 西門敬德的動作也不慢,接踵而起,二人只是前後腳之差,相繼落在小山上。 前仇加上近利,二人的腳還沒有站穩,便又大打出手。 四周人頭攢動,喝叱打鬥之聲不絕,西門世家的英、雄、傑,公孫世家的龍、虎、豹,以及門下的數名高手,先後登上小山。 小山上究竟是何景象,眾人皆無暇詳察,二話不說,雙方便即鬥在一起,比早先更為激烈凶險,剎那之間便又平添數條冤魂。 張小仙冷眼旁觀一會兒,招招手,兀自轉身離開,道:“咱們走啦。” 三人緊走幾步追上來,多多道:“小仙,不是這兒?” 阿郎道:“他們拿的是假藏寶圖,找到的自然也是假地方。” 皮蛋道:“真的藏寶所在到底是個什麼樣兒?” 阿郎道:“四面高山環繞,中間有一個湖泊。” 大笨牛道:“沒錯呀,他們找到的這個地方,正是這個樣兒。” 阿郎道:“你忘啦,這個湖泊里多了一座小山。” 大笨牛道:“怎麼會多了一座小山?許是後來長出來的吧?”小仙啐道:“呆瓜,是我添上去的,因為原圖的中央有一個湖泊,既怕奪圖殺人的兇手看出破綻,又怕被買圖的人找到真的藏寶所在,所以便在湖泊的中央加上一座小山,這也是真圖與假圖唯一不同之處。” 皮蛋道:“想不到卻真有這麼個地方,看來西門、公孫二堡有得折啦,非兩敗俱傷,希哩嗶啦不可。” 多多素眉一蹙,道:“可是,公孫長風是殺害風塵雙俠的兇手,西門敬 曾企圖將咱們燒死廢園,這筆血海深仇難道就此罷手不成?” 阿郎朗聲道:“有仇不報非君子,但此非其時,讓他們放手去拼殺,然後咱們再伺機行事,別忘來桐柏山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尋寶,其位的事都可以緩一緩。” 小仙言之成理,三人齊點首稱善,奔勢陡地加快,頃刻間便奔出二三裡地,轉入另一座山的山腰上。 此乃荒山絕地,人煙罕至,山路甚是崎嶇難行,正行間,忽然聽到有人語步履之聲,但因樹木亂石遮掩,卻不知人在何處。 多多長耳頃聽一陣,道:“怎麼一句都聽不懂,好像是外邦人。” 皮蛋揚目四望,指著腳下的一條羊腸小徑道:“在那裡,一色黃衣,好像有五六個。” 大笨牛凝目細觀,默默計算一下,道:“是六個光頭和尚,人說禿子跟著月亮走,可以借光,現在和尚跟著太陽走,也挺光挺亮的。” 言談中,來人距離已近,阿郎已識出是天竺波羅門主哈雷西斯‧阿巴達、總護法阿拉弗茲‧烏克拉,以及門下的四名高僧。 皮蛋拍手道:“又有生意上門啦。” 大笨牛道:“又有人送銀子來啦。” 佇立少頃,番僧已登上山來,大笨牛迫不及待地道:“恭喜恭喜啦。” 這話甚是突兀,阿巴達錯愕一下,簡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傻乎乎地道:“波羅門有何喜事值得白吃教恭賀?” 皮蛋道:“四張藏寶圖業尋合璧,還不值得高興嗎?” 烏克拉道:“很遺憾,本門不想再花冤枉錢了。” 多多一揚柳眉兒,道:“這是為何?” 阿巴達道:“眼前狀況已明,盡人皆知,本門第十六代掌門人哈里巴的寶藏就在這一個恫柏山中,何須再花錢買圖。” 皮蛋道:“有一張圖總是方便多了。” 烏克拉道:“花光了銀子,回不去天竺,可是困難重重,再說你們所賣之圖,是否真品恐怕還大有問題。” 阿郎吹噓道:“白吃教向來信用可靠,貨真價實。” 皮蛋道:“掌門人可曾考慮到,你這是毀約的行為。” 烏克拉道:“毀什麼約?” 皮蛋道:“毀預約藏寶圖的約。” 大笨牛道:“毀約就要受罰,那二萬兩定金沒收啦。” 阿巴達“哦”了一聲,沒表示異議。 張小仙道:“二萬兩數不在少,丟掉多可惜,再買一張就可以多一點的希望。” 阿巴達思慮一下,道:“貧僧寧願多花一點銀子,買少林大悲三絕掌。” 張教主不假思索地道:“對不起,大悲掌乃少林絕技,本教主無權出售。” 阿巴達跟烏克拉互換一個眼色,道:“既然如此,本門無意強人所難,請就此辭,以後咱們有緣再會吧。” “阿彌陀佛”六僧一齊雙掌合十為禮,在一片誦佛聲中,魚貫而去。 四大金剛則奔向相反的方向。 展開藏寶圖,仔細研究一番,翻山越嶺,登峰攀巒,直至夕陽西下,晚霞燒天的時候,依然一無所獲。 眼看天色將晚,阿郎道:“咱們該找個宿處啦,找不到宿處,就只好露宿荒山。” 多多聞言甚為焦急地道:“這種荒涼所在,哪來的宿處?” 阿郎道:“雖是荒山野地,山農獵戶總是有的,找一戶人家借宿,應該不成問題。” 大笨牛道:“找獵戶好啦,獵戶一定有野味,咱們好弄點吃的。” 多多道:“山農也不錯,山農有更好的東西吃。” 大笨牛瞪大眼珠,垂涎欲滴地道:“是什麼?” 多多提高聲音,吐出來兩個字:“山柴!” 皮蛋戲謔道:“山柴好,吃在肚裡可以燒火,烤你自己的心肝吃!” 這一下可惹惱了大笨牛,罵道:“死皮蛋,臭皮蛋,你也敢拿我尋開心,看我怎麼修理你!” 說著,拳頭立如雨點子似的猛往皮蛋身上招呼,皮蛋拔腿就跑,四個人當即打打鬧鬧地奔離現場。 |
第十四章a
桐柏山中,有一處絕妙所在,名為百花谷。 三面都是高山峻嶺,一面卻平坦寬廣,而且土地肥沃,遍植各種奇花異卉,一年四季皆 紫焉紅,花香處處。 百花谷中,一處地勢較高的平台上,建有一座尼姑庵。 算不得規模宏大,也談不上宏偉壯麗,但粉壁綠瓦,絲塵不染,背山面水,四面修篁,給人一種出塵脫俗的感覺。 寢內暮鼓已起,梵唱不繞,直傳出數裡之遙,使人聞之心曠神怡,發思古之幽情。 這麼清靜高雅的一座尼姑庵,卻有一個怪異的名字:“斷情庵!” 庵門之外,粉牆下,情癡先生正拿著一桶油漆,又在揮舞著大筆,寫他的歪詩。 張小仙道:“情癡先生,好感人呵!” 多多道:“這樣情癡的人,天上少有,世間無雙,應該叫情聖才對!” 皮蛋道:“但願不是自古多情空餘恨,老天爺可憐他,能夠早點找到他的心上人。” 大笨牛總結道:“真可憐啊!” 四大金剛投宿處沒找著,聽得暮豉梵唱,一路尋來,話落人已到了情癡的面前。 情癡對阿郎替他強迫做廣告的事,似仍耿耿於懷,不曾回頭,不曾答話,寫完詩句後,掉頭就走,甚至亦不曾抬頭望他們一眼。 阿郎伸手一攔,道:“情癡先生,對不起哇,上一次本教主熱心過度,傷了你的自尊,這一次咱們談點別的吧。” 從蓬亂的髮絲之中,情癡射出來兩道冷電似的寒芒,道:“我們之間無話可談。” 張小仙道:“有啊,譬如我們可以談談公孫鳳。” 公孫鳳三字,似是一把利刃,刺中情癡先生的心,身子猛烈顫抖一下,以無比激動的語氣道:“你說公孫鳳?” 阿郎道:“沒錯,是公孫鳳,公孫長風的女兒,公孫龍的妹妹。” “她在哪裡?” “本教主想先弄清楚,她是不是你要找的情人?” “不錯,我要找的人正是公孫鳳。” “情癡先生,記得你曾說,只要公孫鳳看到你這一首詩,就會曉得你在找她?” “事實確是如此。” “可否說出原因來。” “因為這一首詩本來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共同詘作。” “哦,原來你是一位才子,她是一位才女。” “張教主請快說出公孫鳳……” “公孫鳳是否己經看到這一首詩,又如何辨別?” “她會改掉其中的一句。” “為什麼要改?” “是我故意寫錯了。” “是哪一句?” “第四句。” “今朝恐作他人婦?” “應該是:綺羅棖中伴君眠。” “如此,正確的全詩應是:明知多情空餘恨,驅舟偏向恨海行,猶憶昨夜飄香夢,綺羅悵中伴君眠,對不對?” “對,只要有人改了這一句,必系公孫鳳本人。” 大笨牛咂一下嘴唇,道:“好纏綿俳側的愛情!” 情癡先生充耳無聞,沒有理會他,繼續追問公孫鳳的下落。 阿郎道:“據公孫長風說是死啦,但是我不相信,本教主覺得她一定還好端端的活在這個世上。” 多多道:“如果你信得過我們,白吃教可以幫你打聽。” 皮蛋道:“可以在公孫美的身上下點工夫。” 大笨牛誇大其詞地道:“公孫美對我們老大害單相思,只要略施小計,她就會連腸子都吐出來。” 情癡先生怦然心動道:“這話可是真的?” 阿郎順水推舟地道:“大概八九不離十啦。” 情癡一反常態道:“那就麻煩張教主設法打聽一下吧。” 阿郎是個古道熱餳的人,心裡早已答應了,但表面上卻端起架子來,道:“你不是不喜歡欠人情債嗎?” 情癡長髮復面,雖然看不出他的神色變化,但語氣已和緩親切不少,道:“倘能尋得公孫鳳必有厚報!” “不必你報答,只要據實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可以啦。” “請張教主直言。” “你是誰?” “這……” “是西門豪吧?” “你怎麼知道?” 這話等於已經承認他是西門豪,多多一本正經地道:“你與公孫鳳的這一段愛情故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既然你要尋找的人是公孫鳳,當然必是西門豪無疑。” 情癡終於承認了自己的身分,道:“不錯,本人確是西門豪,但請四位守口如瓶,勿對外人言。” 話出口後,人也悄然離去。 阿郎道:“天都快黑啦,何不在此借宿一夜?” 情癡西門豪道:“不可,曾聽人講,多年前有人在這附近見過公孫鳳,我想再到別處找找看。” 話落,人已在十丈以外,沒入暮色蒼茫中。 四大金剛則轉身進入“斷情庵”,找到一名知客比丘尼,說明來意,庵方立即一口答應下來,由另一名小尼領著他們,繞過佛堂,向後面的禪房行去。 皮蛋想起一個問題來,道:“請問小師父,你們這座尼姑庵的名字好怪,為何叫‘斷情庵’?” 小尼遲疑一下,道:“這當然是有特別原因的。” 大笨牛道:“能不能說給我們聽聽?” 小尼肅容滿面地道:“簡而言之,我們這裡的弟子,差不多都是感情受過創傷的女子,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斷絕情緣,所以掌門人才特意命名為‘斷情庵’。” 阿郎道:“來到‘斷情庵’的女子,都出家了嗎?” 小尼道:“有的剃度為尼,有的則仍在帶發修行中。” 大笨牛見這小比丘尼,生得眉清目秀,淡雅脫俗,年齡不過才十七八歲,忍不住脫口問道:“不知小師父可也是感情受過創傷的人?” 小尼莊重肅穆地道:“小尼例外,三歲便剃度出家。” 阿郎道:“可否向你打聽一個人?” 小尼道:“什麼樣子的人?” 多多道:“自然是一個感情受過挫折的女子。” 小尼聞言立現惶急之色,道:“來本庵的女子,都是想忘記過去的人,小尼恐怕幫不上忙。” 皮蛋道:“這個人很有名氣,她叫公孫鳳。” 小尼面無表情,亦未答言。 大笨牛道:“你不說話沒有關係,點個頭就可以啦,公孫鳳在不在斷情庵?” 小尼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掌門人嚴命交代,本庵尼俗的身分來歷,一概不得與外人言講。” 話至此時,已到禪房門外,小尼告訴他們男客女客的居處,繼又說道:“四位小施主還沒有吃飯吧?” 這是大笨牛最關心的問題,立道:“快要餓扁了,有什麼好吃的東西,就請快拿出來吧,走的時侯白吃教多捐一些香油錢便是。” 小尼笑笑,道:“佛門之內,沒有美食,只有粗茶淡飯而已。” 阿郎忙道:“小師父,別聽他胡說八道,有什麼就吃什麼吧。” 小尼應諾一聲,告辭而出,四大金剛略事梳洗,小尼便將齋飯送進禪房來,還順便亮了燈。 身後緊跟著一個老道士,年約五十餘歲,穿著一件繪有八卦及太極圖案的袍子,三角眼,白勾鼻,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 小尼代為介紹道:“這位是玄武觀主怪道張半仙,也打算在此掛單借宿。就請一起用齋吧。” 阿郎猛然想起無血刀雷天宇臨死前的幾句話來,說秋水寒所生之子的父親,不是神偷賭仙,便是邪僧怪道,暗想:“這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大概是神差鬼譴,天老爺把他送來的。” 心念間,比丘尼已去,五人圍坐一起吃齋飯。 怪道張半仙首先開控:“四位小友可是近來紅透了半邊天、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白吃教四大金剛?” 阿郎大模大樣地道:“哪裡,張道長客氣了,本教主張小仙愧不敢當。” 多多自我介紹道:“小女子白吃教司教主多多,請張觀主多多指教。” 皮蛋道:“白吃教的總護法皮蛋。” 輪到大笨牛時,阿郎特意給他使了個眼色,大笨牛站起身來,將“千里尋父,萬里認爹”的字樣展現結張半仙看,道:“在下白吃教的刑堂堂主大笨牛,張大俠可要認個現成的兒子?” 怪道張半仙道:“是誰在認爹呀?” 大笨牛道:“就是我們老大張小仙。” 皮蛋道:“我們張教主的母親是秋水寒,父親不詳,所以才要尋父認爹。” 張半仙道:“江湖上盛傳,當年強暴秋水寒的男子,可能是神偷丁炎山,賭仙翁百萬,以及邪僧不了,這幾個人不是被殺,便是被閹。” 多多不露聲色地道:“那是因為他們亂認兒子,冒充張教主的爹。” 張半仙半信半疑地道:“這三個人也明明跟秋水寒有夫妻之實,如何證明不是張教主的爹?” 也巧皮蛋想得出這個怪點子來,隨機應變的道:“有最好的法子可以查出來,將父子二人的血混在一起,一看便知。” 張半仙還是不懂,道:“怎麼看?” 皮蛋道:“如果確是父子,二人的血液會融合在一起。” 大笨牛一點也不笨,一點就透,道:“假如不是父子,情形便大不相同,好像一碗醬油里加了一碗豬油,怎麼攪拌還是黑白分明。” 張半仙瞠目結舌地道:“哦,有這等新鮮事,本觀主從來沒有聽說過。” 阿郎道:“這是新發現,老一輩的人自然不懂啦。” 皮蛋道:“在洛陽古宅,跟秋水寒那個那個的男人,已四去其三,只要查明第四個人是誰,幾乎已經可以斷定正是我們教主的親爹。” 大笨牛道:“認了一個有財有勢有名氣的兒子,還可以討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這種好事恐怕八百年也難得遇上一次,不知道會便宜了誰。” 多多道:“觀主叫張半仙,我們教主叫張小仙,兩個人只有一字之差,這豈非天意安排?” 這一番話,每一字一句皆打動張半仙的心,思慮了半晌,道:“你們說的可都是千真萬確的事?” 多多道:“騙你是王八!” 皮蛋道:“騙你是烏龜!” 大笨牛道:“騙你不得好死!” 張小仙的話更嚴肅:“人倫大事,豈可信口胡言。” 怪道張半仙的三角眼翻了好幾下,陰陽怪氣地道:“實不相瞞,本觀主正是你們所要尋找的人。” 阿郎神色一緊,道:“道長是說,當年你也是那一場麻將的賭徒之一?” 張半仙道:“錯不了,錯不了。” 皮蛋道:“也曾強暴過秋水寒?” 張半仙道:“本觀主手風極順,次數最多。” 大笨牛道:“恭喜恭喜,你中彩啦。” 張半仙樂得嘴都歪了,忘了該如何回話。 阿郎道:“如此說來,我應該叫你……。” “爹”字尚未出口,皮蛋急忙阻止道:“且慢,為了慎重起見,我主張驗一下血。” 四大金剛配合得天衣無縫,大笨牛緊盯一句:“觀主大人不會反對吧!” 怪道張半仙早已暈呼呼的,連自己的時辰八字都忘了,連說:“應該的,應該的。” 阿郎眉尖一挑,道:“那就請皮蛋總護法操刀吧。” 丁炎山、不了和尚、賭仙翁百萬,是張小仙親手閹的,少林悟悲大師則是大笨牛的傑作,只有皮蛋還沒有成績,聞言刷地拔出一把匕首來,道:“如此就請張觀主上床來躺著好啦。” 張半仙不知是計,聞言離開飯桌,躺在床上。 多多早已避開,皮蛋還裝模作樣的取來一個碗,趨前道:“請脫褲!” 張半仙愕愣道:“還要脫褲子?” “當然,孩子是那個地方生的,血也要那個地方的。” “多不多?” “不多,只要一點點。” “痛不痛?” “不痛,一眨眼就過去了。” 怪道張半仙還是猶疑不決,不肯脫褲子,大笨牛不耐煩地道:“認白吃教主當兒子,娶天魔女作老婆,眼看著聖僧哈里巴的寶藏又行將弄到手,你還不樂意,真是傻瓜二百五。” 這個條件實在太優厚,天底下恐怕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張半仙暗中咬一咬牙,終於將褲子退至腿彎處,獻出“寶”來。 皮蛋仍在作最後的戲弄:“這可是你自願的?” “是本觀主自願。” “請閉上雙眼。” “幹嘛還要閉眼?” “眼不見不痛嘛。” “好,本觀主眼已閉上。” “注意,我馬屁大王要開始動刀了。” “請!” “放心,你不會感覺到痛的。” “那就多謝了。” 這真是今古奇談,滑天下之稽,挨刀子,被人去勢閹割,還要道謝。 張半仙平躺在床上,雙目緊團,正沉醉在美好的夢境時,驀覺私處一陣奇痛,血如泉湧,一條皺皮“香腸”,兩顆“蛋”,一片“毛草”,已被皮蛋割下,扔到“斷情庵”外面去了。 閹割之痛,透骨錐心,慘叫聲中,張半仙已提著褲子逃下床,呲牙咧嘴地罵道:“你們簡直是一群惡棍、騙人的魔鬼,本觀主跟你們拚了!” 不待他出手進招,張小仙已自搶先怒吼道:“牛鼻子,你想得倒挺美,想人財兩得,告訴你,萬惡淫為首,割掉你的命根子,只是略施小懲,叫你下輩子無法再欺侮良家婦女,更嚴重的懲罰還在後頭哩,本教主今天非要抽你的筋,剝你的皮,喝你的血不可!” 話甫出口,怪道張半仙已瘋狂地撲攻而上。 “找死!” 張半仙雖已自閉血脈,但傷處奇痛難當,復經張小仙劈胸一記重擊,立又一屁股栽坐在地。 阿郎咬牙切齒的臭罵道:“閻王叫你三更死,不會留命到五更,牛鼻子,你該上路了,別讓素魂的小鬼等太久!” 單掌一豎,以掌代刀,照准他的頭顱砍下去,決心要將張半仙的天靈蓋劈開。 “住手!” 驀聞一聲沉喝,起至室外,立有一股奇大無匹的暗力洶湧而至,四大金剛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身子如遭重力疾推,皆身不由己的向後退了兩三步。 定目處,禪房之內已多了一位面如冠玉,卻冷若冰霜,年約花甲,芒鞋佛裝的老尼。 初生之犢不畏虎,大笨牛一怔之後,踏前一步道:“老尼姑,你是誰?竟敢管我們白吃教的閒事,雞婆!” 老尼好厲害的一雙眸子,寒芒一閃,冷冰冰的道:“貧尼無情,斷情庵的住持。” 多多道:“啊,老師太原來就是無情神尼,久仰,久仰!” 皮蛋念念有詞地道:“神偷賭仙天魔女,邪僧怪道無情尼,細數天下英雄榜,一幫二堡三刀客,這一首詩裡面的英雄,總算全部湊齊啦。” 斷情庵住持無情神尼面冷如故,聲音依舊沒有絲毫感情存在:“四位小施主大概就是最近在江湖上鬧得滿城風雨,雞犬不寧的白吃教主張小仙,以及多多、皮蛋,大笨牛吧?” 阿郎挺身而上,抱拳說道:“好說,本教主正在替天行道,為民除害,希望老師太不要干涉。” 無情神尼望了怪道張半仙一眼,道:“張教主打算將這位道長怎麼樣?” 阿郎據實說道:“要他死!” “佛門淨地,不得傷生!” “老師太有所不知,這個老色狼奪人貞操,毀人名節……” “出家人不問是非,佛門之內絕對不准傷人!” “可是,事有曲直,人有善惡,老師太不能一概而論。” 無情神尼臉色一沉,作了一個逐客的手勢,鐵面無情地道:“那就請到外面去,本庵之內絕不允許有凶殺發生。” 張小仙暗道:“哼,到外面就到外面,有什麼了不起!” 本待將怪道張半仙拖到斷情庵外去解決,哪知,張半仙自知處境危急,早已悄沒聲息的溜之乎也了。 阿郎好聰明,很會做順水人情,笑容滿面地道:“好吧,老師太既然這樣說,本教主恭敬不如從命,姑且在此叨擾一晚,明日再作計較。” 大笨牛松了一口氣,喊道:“開飯啦,開飯啦。” 手裡邊早已拿著一片肉乾,在津津有味的啃著。 無情神尼的眼睛好尖:“大笨牛,你在吃什麼?” 大笨牛揚著肉乾晃一晃:“是牛肉乾,老師太要不要吃一片?” 無情神尼始終不苟言笑,這時突又罩上一層寒霜,以命令的口吻道:“佛門之內,只許食素,不准動葷,請收起來,或者去露宿荒山!” 這位老尼面相莊嚴,道貌岸然,全身皆散發著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儀,儘管大笨牛心裡不舒坦,還是乖乖的將牛肉乾收起,坐在餐桌前吃起齋來。 皮蛋拍馬道:“老師太,請一起用吧。” 無情神尼的臉色亦稍微和緩一些,道:“貧尼業已用過,請四位小施主自己用吧。另有一事,貧尼願在此一提。桐柏山中,尋寶者眾,本庵隨時都有被人侵入的可能,為了四位的安全著想,今夜不論發生何事,務請勿擅離禪房一步。” 言畢,不等四大金剛回話,便自出門離開。 皮蛋伸了一下舌頭,望著無情神尼的背影道:“這個老尼姑好冷啊,冷得像一座冰山似的。” 大笨牛道:“豈止是冷,外加冷酷無情,又叫無情神尼,真是名副其實。” 多多出身武林世家,對江湖典故知之甚詳,振振有詞地道:“這位無情神尼,早年也是感情受過創傷的人,她的冷面孔早已聞名天下,尤其功力奇高,出神入化,連西門敬德、公孫長風這等武林巨擘,對她都要禮讓三分。” 阿郎的心裡,本覺得有幾許窩囊的感覺,礙於借宿在此,故未發作出來,及聞多多之言,這才稍覺寬慰道:“咱們白吃教也是武林巨擘,就大方點,讓她四分吧。” 吃了一頓齋飯,大笨牛感覺淡而無味,又拿出一塊豬肉乾來啃,多多馬上阻止道:“大笨牛,不要吃!” 大笨牛跺一下腳,吹鬍子瞪眼晴地道:“咦,多多,你又沒有出家當尼姑,憑什麼不許我吃肉?” 多多道:“寶藏在哪裡,找到需時多久,誰也不知道,有齋飯就湊合著吃吧,乾糧、醃肉等是留著救命用的。” 阿郎道:“多多之言對極啦,假如藏寶之處是一個絕險之地,或者因為其他的因素,短時間離不開,缺少乾糧,第一個餓死的必然是大笨牛。” 這一著真靈,大笨牛不敢再糟塌食物,將肉乾小心的放進袋子裡,扯著身上的白佈道: “這個玩意兒可以拿掉了吧,免得破壞我的形象,害我交不到女友。” 四頭色狼已全部查明,再也沒有尋父認爹的必要,而賣藏寶圖的事亦當落幕告終,阿郎未遑多想,便命皮蛋、大笨牛將布條丟棄。 夜色已深,約摸起更時分,多多道過晚安,正欲回到自己的禪房去睡覺,忽見五七丈外,有一條夜行人一閃而過,忙急聲叫道:“阿郎,你快出來一下。” 阿郎、皮蛋、大笨牛一齊快步而出,同聲問道:“什麼事?” 多多指著那夜行人的背影道:“你們看,那是誰?” 皮蛋展目一望,道:“好像是三絕婆婆。” 阿郎道:“不是好像,本來就是婆婆嘛。” “婆婆!婆婆!” 馬上揚聲叫出了口。 然而,不知是三絕婆婆沒有聽見,還是認錯了人,那夜行人既未答言,亦未止步,仍自放步疾行。 阿郎道:“咱們追上去瞧瞧。” 雙臂一抖,去勢如風,咬著那夜行人的尾巴追下去。 斷情庵的建築甚是散亂,禪房以外,還有好幾個院子,夜行人的輕功造詣絕佳,四大金剛非但沒有追上,反而落後更多。 正自焦灼無奈,夜行人已沒入山邊的一座獨門院內。 當四人追至近前時,馬上發現,黑漆大門上方的枝匝上,寫著三個鬥大的金字:“絕情院。” 大門銅環的右側,掛著一塊牌子,上書:“閒人免進,非請莫入”八字。 圍牆很高,約在三丈以上,大門已閉起,門外無人。 “篤!篤!篤!” 張小仙趨前叩門三響。 咿呀一聲,啟開一道小門,一個中年尼姑探出來半個頭,一見是皮蛋他們,隨即就欲將門關起來。 阿郎搶上去一步,道:“師太請勿關門,在下有事請教。” 中年尼姑道:“小施主有什麼事?” 阿郎道:“剛才是不是有一個夜行人進入絕情庵?” “是啊,是有一位施主進入本院。” “可是一位老太太?” “嗯,年歲是不小了。” “是三絕婆婆吧?” “貧尼不甚清楚。” “騙鬼,你會放一個求不相識的人進去!” “因為這位女施主持有敝庵住持的令牌。” “可否請這位老太太出來一見?” “貧尼在此值夜,無暇兼顧。” “那就放我們進去,自己找。” 中年尼姑指著木牌道:“絕情之地,住著的都是傷心的女子,閒人免進,非請莫入。” 多多道:“那就麻煩師太,請無情神尼出來說話。” 中年尼姑漠然道:“掌門人恐已就寢,不便打擾。” 大笨牛勃然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如何才能見到三絕婆婆?難道非得白吃教強攻硬闖不成?” 掄起拳頭來,已擺出動手的架勢,卻被阿郎及時攔住了,道:“大笨牛,不得魯莽,本教主說過,要禮讓無情神尼四分。” 微頓又道:“麻煩這位師太,下夜之後請告訴三絕婆婆一聲,說我白吃教主張小仙在前面禪房相候。” 中年尼姑始遲疑一下,頷首不語。 多多道:“另外,還想向師太打聽一個人。” 中年尼姑沉默依舊,未發一言。 阿郎道:“也是一位傷心的女子,叫公孫鳳。” 中年女尼搖頭道:“住在絕情院裡的女子,為了徹底忘記過去,自己的本名皆棄而不用,根本無從查起。” 大笨牛嘆息一聲,道:“傷腦筋,你們這裡的事,處處透著古怪,也處處都是無情、斷情、絕情的事,我要是一個失戀的女子,寧願去跳崖。” 事實如此,多言無益,阿郎和多多、皮蛋、大笨牛互換一個眼色,只好返回禪房,蒙頭大睡。 大清早。 旭日尚未露臉。 不過,天已經大亮了。 斷情庵內鐘鳴不絕,一片梵唱之聲,數十名比丘尼正齊集在佛堂內做早課。 卻見一位穿著一身及地白紗,長髮披肩,瓜子臉,杏兒眼,齒如編貝,口若櫻桃,氣質高雅脫俗,宛若一尊女神般的女子,立在庵外粉牆下。 看年齡,約在三十五歲左右,風華絕代,國色天香,像是一朵盛開的玫瑰,全身皆充滿十足的成熟美。 可惜,眉宇之間籠著一股子濃濃的淒戚憂苦之色。 在她的面前,擺著兩桶油漆,一桶白色的,一桶紅色的,已將情癡題詩的最後一句用白漆刷去,正以紅漆寫下,“綺羅帳中伴君眠!” 寫完之後,不知為何,白衣女子的眼淚,竟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滾滾而下。 步履聲起,正好與早起離庵的四大金剛巧遇,多多的眼晴最尖,雙眸一瞥,尖聲驚叫: “公孫鳳出現啦!” 阿郎打量一下白衣女子,單刀直入地問道:“請問芳駕可是公孫鳳?” 白衣女子似乎沒料到,這麼早就會有人出現,急忙偷偷擦乾眼淚,望著張小仙,顯得窘迫而又不自然地道:“不不!我不是你說的人。” 阿郎詫異道:“難道綺羅棖中伴君眠這句詩不是你寫的?” 白衣女子緩緩道:“詩是我寫的。” 多多以肯定的語氣道:“那你就是公孫鳳!” 白衣女子還是不承認:“我說過,不是。” 皮蛋道:“這就奇了,此乃西門豪與公孫鳳之間的一首詩,是他們兩個人的共同創作,是最機密的,只有他們兩個人自己知道,這位女士是如何得知的?” 白衣女子猶豫一會兒,道:“是聽一位朋友說的。” 大笨牛心急口快地道:“你這位朋友一定是公孫鳳,快叫她來,我們白吃教四大金剛帶他去找情癡先生。” 白衣女子怔愕道:“誰是情癡先生?” 大笨牛道:“就是恍恍傯傯,瘋瘋癲癲,到處題詩找公孫鳳的西門豪,真可憐呵。” “哦!”白衣女子沒有正面答話。 多多道:“情癡先生的確很可憐,整日以淚洗面,不知踏破了多少雙鐵鞋,不知寫完了多少桶油漆,這麼痴的人應該有一個完美的結局才對,請快叫公孫鳳出來吧。” 白衣女子的臉色已不知經過了多少變化,眸中的淚水驅之不去,力持鎮靜地道:“很不巧,她已離庵而去。” 阿郎道:“還會回來嗎?” “大概會的。” “何時返庵?” “可能很快。” “公孫鳳返庵時請轉告她,說白吃教主張小仙在找她,西門豪想她想得要死要活,可千萬不能負人家。” 大笨牛補了一句:“要是公孫鳳對不起西門豪,情癡先生一定會跳崖自殺的。” 這小子的淚腺特別發達,感情又豐富,說至最後,竟哇的一聲哭出來。 也引得白衣女子淚眼漣漣的道:“請四位小友放心,公孫鳳一旦返庵,一定據實轉告她。” 阿郎道:“那麼,本教主先代情癡先生謝啦。” 皮蛋道:“聽說住在斷情庵裡的女子,都是感情受過創傷的人,不知是也不是?” 白衣女子的眸光在小仙身上轉來轉出,道:“事實差不多正是這樣。” 大笨牛道:“這也就是說,這位阿姨也是情場失意之人?” 白衣女子道:“可以這樣說。” 大笨牛慷慨激昂地道:“阿姨這麼漂亮,是誰這樣沒良心遺棄你,告訴我,我大笨牛一定將他揪出來,千刀萬剮,碎屍萬段,為阿姨出這口鳥氣。” 白衣女子道:“謝了,過去了己經過去了,我不想再提。” 無情神尼的聲音冷冷接道:“是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沒有再提的必要。” 話至此時,人已來到大家的面前,展目從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的臉上緩緩掃過,繼道:“四位小施主早啊。” “師太早!” 四人齊聲問候,張小仙接著說:“請教老師太,三絕婆婆昨晚是否來過?” 無情神尼面無表情的道:“確曾來過。” 阿郎道:“記得昨夜本教主曾拜託一位師父,轉告三絕婆婆……” 無情神尼打斷他的話,道:“話已傳到,而且三絕婆婆也曾到禪房看過你們,諸位小施主睡意正濃,故而未曾打擾。” 多多道:“三絕婆婆現在何處?” 無情神尼道:“天不亮就走了。” 阿郎道:“我們也該走了,後會有期!” 拱拱手,別過無情神尼、白衣女子,立與多多、皮蛋等人結伴離去。 奔出去十餘丈後,多多道:“小仙,你發現沒有,那白衣女子一直在看你哩。” 大笨牛道:“我早就注意到了,她的一雙眸子,始終在老大的身上打轉,好像真是有那麼點意思。” 張小仙臉一沉,罵道:“放屁,你在胡說什麼,她的年齡夠資格當我媽。” 皮蛋道:“許是在挑女婿吧,人家不是常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多多道:“這白衣女子是個大美人,她的女兒也一定是個小美人。” 皮蛋道:“多多,這樣你就慘啦。” 多多一時還弄不懂他的意思,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大笨牛道:“關係可大羅,我們老大如果娶了白衣女子的女兒,你就失戀啦,不是吃醋,就是跳崖,或者到百花谷斷情,絕情,最後變成無情,好可憐啊。” 多多聞言大怒,破口就罵:“混帳大笨牛,王八大笨牛,小心我哪一天發了狠,將你的狗嘴縫起來,叫你永遠張不開嘴。” 大笨牛不依,又跟多多打鬧起來,阿郎、皮蛋不甘寂寞,也上去湊熱鬧,四個人皆童心未泯,好玩成性,就這樣一路打鬧下去。 這一切,都已看在白衣女子的眼內,不知怎地,淚水竟似泉湧而出,已濕透了一條絲絹,還不斷傳出飲泣的聲音。 一向冷面無情的老師太,這時卻表現出慈祥可親的一面,雙手輕按在白衣女子的肩上,柔聲說道:“孩子,你該高興才對。” 白衣女子哽咽道:“徒兒知道,師父,可是,不曉得怎麼回事,我就想哭。” 無情神尼道:“想哭就哭一場吧,這樣對你也許更好,不過,最好等回到庵裡後再哭,免得被小輩們看到鬧笑話。” 白衣女子捨不得走,直至四大金剛完全消失不見後,這才悵然若失的返回斷情庵。 一座高山之上,有一處奇妙的地方,四面峰巒疊嶂,中間有一個十餘畝大小的湖泊,東方山峰之上,長著不少柳樹,再往下,是一道筆立的絕壁,仿若刀削劍斬。 絕壁之上,有一個直徑約五丈方圓的地方,特別光滑,就好像是一面鏡子似的,上面刻著一首詩: 日上柳梢頭 金光戲碧波 欲作神仙夢 盡在此山中 與藏寶圖上的詩句完全相同,雖因年代久遠,塗上去的色料多已剝落,但每一筆每一字皆仍清晰可見。 這時,太陽的餘光已射向山頭,泛起滿天的金黃。 山下,正有四個人結伴而上,是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當他們到達現場,看到這般景象時,不由皆高興的手舞足蹈,又蹦又跳起來。 多多首先說道:“找到啦,找到啦,一定就是這裡!” 皮蛋環目四顧道:“看看這個地方,四面環山,中有湖泊,一定錯不了。” 大笨牛雖識字不多,但對眼前的這一首詩卻耳熟能詳,道:“廢話,詩都寫在石頭上了,還用得到你們瞎嚷嚷,快挖呀。” 阿郎展開藏寶圖,仔細核對一下,道:“地方是沒錯,但寶藏在哪裡,仍舊是一個謎啊。” 大笨牛道:“不是盡在此山中嗎?” 阿郎道:“山這麼大,咱們總不能將整座山翻過來呀,應該有一個確切的所在才好下手。” 多多道:“那該怎麼辦?” 小仙道:“自然是先在這一首詩上下工夫。” 皮蛋道:“咱們早已背得滾瓜爛熟,還有什麼工夫可下?” 阿郎收起圖來,佇立在湖邊,將目光投注在東方山頭上,語意深長的道:“這首詩,可能也是一個謎語,不妨一句一句的來解,且等太陽上了柳梢頭時,看看是何景象?” 太陽早已升起,從山後竄到山頂,又從山頂竄上樹梢。 馬上發生一個奇妙的景象,陽光投射在湖中,又從湖中反射到東邊的石壁上。 不偏不倚,奇巧無比,反射的地方,正好是題詩之處。此處光亮如鏡,立即又折射到對面十數裡外的一座高山上。 多多、皮蛋、大笨牛睹狀高興得不得了,異口同聲地道:“寶藏一定在那裡!” 阿郎默然不語,繞過小湖,來至石壁下方,靜待太陽再升高一些,反射的範圍擴大至題詩石鏡的一半時,乍然提氣抖臂,“一鶴沖天”而起。 題詩的地方實在太高,約在六丈以上,超出了輕功極限甚多,阿郎一縱之勢,無法到達,不得不在中途藉力,只見他身在空中,遊壁而上,在石壁上連續蹬了幾 下,身形再度拔起,卒被他達到題詩之處。以極快的速度,迅即觀察一遍,發現是一整塊碩大無比的大青石,渾然天成,表層光滑如鏡,寸草不生,絲毫也看不出, 寶藏究竟存放何處。 岩石之上,根本無處站立,全憑一口真氣虛懸空中,也不過是幾秒鐘的時間,張小仙便勢竭氣盡而落。 而多多、皮蛋、大笨牛更差,連試數次,竟無一人能到達題詩的地方。 多多急聲追問道:“怎麼樣,寶藏在哪裡?” 阿郎雙手一攤,作了一個無奈的表情,道:“我也不知道。” 皮蛋道:“有沒有暗門?或者機關?” 小仙道:“可能沒有,起碼尚未發現。” 大笨牛道:“那就再上去瞧瞧嘛,老大。” 阿郎道:“奶奶的,哈里巴真會折騰人,藏在這麼個鬼地方,停留的時間太短啦,我看寶藏還沒有找到,人就會累死。” 多多忽然椋叫一聲,道:“有了,有了。” 皮蛋道:“有了什麼?” 多多道:“有了在空中停留的好辦法。” 阿郎道:“那就有屁快放,別吊胃口。” 多多拍一下佩在阿郎腰下的無血刀,道:“可以用這個!” 一語提醒夢中人,張小仙連多說一個字的時間都不肯浪費,銀虹一閃,刀光耀空,只聽刷的一聲,穿石裂岩,石粉紛飛,無血刀鋒芒畢露,沒入岩石中達五寸之深。 拔刀而出,人又提縱騰空,中途藉力復起,疾逾飛鳥,銀虹閃爍,刀光乍斂,再聞刷的一聲響,已將無血刀插入“日”字右方五尺許處。 阿郎右手緊握刀柄,身體懸空,一雙眸子上下左右,不停掃視,左手及雙腳也沒閒著,敲敲打打,踢踢碰碰的,在尋找有無暗門或機關等設施。 結果,敲遍手腳所及之處,並無任何發現。 眼睛雖可盡觀全壁,卻依舊沒有突破性的收穫。 多多的聲音顯得有點慌張:“有人,小心偷襲!” 大笨牛怒吼道:“媽的,你大概是不想活啦!” 啦字出口,已率先打出一把霸王釘。 “看打!” “看打!” 多多、皮蛋的反應也是一流的,六把飛刀布下一道刀網,罩向一個由斜刺裡飛竄而起的人。 此人乃公孫長風,好棒的輕功提縱術,比飛刀、霸王釘的速度還快,那些飛刀、霸王釘亦一齊掠腳而過,叮叮噹噹的碰壁而落,僅僅擊落一些碎石而已。 公孫長風宛如天馬游龍,中途藉力一點,已輕巧地到達與張小仙齊頭之處。 “張教主,你早嗎!” “老小子,你也不晚!” “下去!” “下去!” 公孫長風首先發難,劈面一掌打過去,張小仙毫不畏懼立即發招還擊,兩股暗力在空際一撞,發出一聲霹靂似的響聲,人影兒也隨著向後飄去。 已氣盡勢竭,公孫長風急速墜下,阿郎怕多多、皮蛋、大笨牛招架不住,亦火速撥刀而出,銜尾追殺。 “納命來!” 猛打千斤墜,無血刀幻化出萬道光芒,罩定了公孫長風的頭,以一招長虹貫日,貫頂而下。 “殺!” “殺!” “殺!” 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公孫美,以及公孫世家的幾十名高手已雷奔而出,立有數人騰空接應。 多多、皮蛋、大笨牛恐阿郎吃虧,亦起身攔截,一時人如飛鳥,殺聲四起,交織成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面來。 空中之戰,來得快,去得也快,一霎時雙方便皆力盡而落。 公孫長風技深若海,張小仙未能傷得他半根毫髮,一名門下的高手作了替死鬼,一刀掠頂而過, 嚓!一聲身首分了家,落地之處,身體與腦袋的距離相差一丈有餘。 而且,就像是刀切豆腐,看不到半點血,及至所有的人全部腳落實地,血才如注般湧出。 張小仙朝公孫世家那一邊瞄一眼,發覺原來上百人的陣勢,現在尚不足五十人,其中尚有不少包頭裹布,傷肩斷臂之人。 料想與西門世家那一戰,必是災情慘重,道:“各位不在那裡挖寶拼命,來這兒做什麼?” 公孫長風殺機滿面的道:“小惡棍,你得了便宜還賣乖,以偽圖行騙,在池塘里加了一座山,害得老夫浪費了不少時間,還賠上幾十條命,今天要向你連本帶利討回來。” |
第十四章b
皮蛋怒道:“好呵,有膽就上,誰怕誰呀!” 大笨牛更絕:“哼,小心我閹了你!” 阿郎威風凜凜的道:“好極了,咱們仇高如山,恨深似海,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生了!” 公孫長風聽得一呆,反問道:“小無賴,你跟老夫仇高如山,恨深似海?” 張小仙咬牙切齒地道:“錯不了,本教主要為風塵雙俠報仇。” 公孫長風奇道:“張靜之、卜乃慧是你什麼人?” 阿郎道:“是本教主的爺爺、奶奶,你敢否認是殺人的兇手嗎?” 公孫長風道:“爭戰之中,死傷在所難免,老夫沒有否認的必要。” 阿郎怒沖沖的道:“哼,你倒說得輕鬆,明明是你奪圖行兇,可不是一般的比武較技,本教主現在就要你向閻王老子報到。” 公孫長風乃頂天立地的人物,從來也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說大話,聞言冷笑一聲,道: “好狂的娃兒,死到臨頭了還張牙舞爪!” 一扭頭,立又傳令道:“給我拿下,一概格殺勿論,奪下他的無血刀將大有用處!” “是,爹!” “是,老堡主!” 一人傳令,無數人應聲,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立與十幾名高手蜂擁而上,跟四大金剛幹上了。 姜畢竟是老的辣,公孫長風雖然沒有無血刀,卻很會因勢利導,拔出一支匕首來,插進無血刀的刀縫裡。 像他這樣的頂尖高手,縱然是一根針一條線,照樣妙用無窮,只見他緊握匕首,換了一口氣,忽又飄身飛出。 拍!拍!拍!拍!好快的動作,一眨眼的工夫,公孫長風便連拍四掌,擊向題詩石壁。 他經驗老到,斷事精明,石壁之內,不論是有任何機關暗門,或是洞窟秘穴,掌風過處,必可立現端倪。 然而,但聞一片轟轟隆隆之聲,震得群山回鳴,歷久不衰,石壁卻紋風未動,甚至連一些石粉亦不曾落下,顯然岩石堅實,似無洞穴。 石壁之下,爭鬥正酣,四大金剛發虎威,四個人背向而立,進則大悲掌,退則迷蹤步,儘管公孫世家人多勢眾,卻未曾佔得絕對上風。 乍然,無血刀寒芒暴吐,挾著一聲銳嘯,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 “哇呀呀!” “我的媽呀!” “痛死我也!” 隨著這一條弧線,這一陣慘叫,血如泉湧,勢如破竹,馬上造成一死二傷。 公孫龍的聲音好似夜梟悲鳴:“小兔崽子,公孫世家與你們白吃教勢不兩立!” 阿郎吼道:“廢話,早就水火難容,有膽放馬過來,無血刀照樣叫你斷頸飛頭。” 站在鬥圈之外的公孫美嬌叱道:“張小仙,不得對我父無禮!” 大笨牛嚷嚷道:“少臭美啦,你跟我們老大的那一段抱在一起的情,時效已過,發生不了作用啦,除非再投懷送抱,讓我大笨牛親一下。” 直氣得公孫美花枝亂顫,銀牙緊咬地道:“野種!壞胚子!短命鬼!姑奶奶和你沒完!” 新仇加上舊恨,公孫美嬌嗔大發,當即挺劍投入鬥圈。 石壁之上,公孫長風己拍出於幾掌,尋遍了四分之一的地方,但無任何可喜的發現。 此刻,他正緊握匕首,稍作喘息,足下風聲一緊,突然冒上一個人來。 不是張小仙。 是西門敬德! “西門老兒,你想來送命?” “公孫老狗,老夫是來取你性命的!” “看掌!” “接招!” 二人乃活冤家,死對頭,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打得好快好狠,也好令人拍案驚奇,僅憑一口真氣,兩個人便在半空中硬拼硬的拼了十餘掌。 但見龍騰虎躍,免起鶴落,人如飄絮,狂風大作,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直從山壁上方,打到腳落平地,誰也沒有奈何了誰。 場中人頭攢動,袂聲如濤,西門英、西門雄、西門傑、西門亮,以及數十名門下高手,俱已結隊而至,排好陣勢,與公孫世家遙遙相對。 大敵當前,公孫世家未敢掉以輕心,早已鳴金收兵,退出丈許之地。 如此一來,四大金剛便被架空了,正好處在兩大世家的中間。 而西門敬 落腳之處,無巧不巧的居然正在張小仙的面前。 這真是冤家路窄,張小仙怒眉一挑,指名道姓的道:“西門敬德,你來得正是時侯,本教主正要找你呢。” 西門敬 故作不懂的道:“張教主找老夫作甚?” “討債!” “討債?老夫與你素昧平生,這是從何說起嘛。” “少裝蒜,你認得本教主,本教主也認得你,應該從開封廢園的那一場大火說起。” “哪一場火,你……”西門敬德的目光凝注在無血刀上。 “哈哈,你沒有想到吧,燒死了雷天宇,卻沒有燒死白吃教的四大金剛。” “老夫正想知道,你們這四條小命是如何從鬼門關裡逃回來的?” 多多道:“是天意!” 皮蛋道:“是我們命大!” 大笨牛道:“是我們行善積德,救苦救難的結果。” 張小仙道:“是閻王爺放我們回來,專門為了取你這條老命!” 四人言詞刻薄,極盡喜笑怒罵之能事,激得西門敬德暴跳如雷,雙臂猛一抬,已挽起兩掌真力,準備出手發難。 而西門、公孫二世家,經過短暫的對持後,早巳動上手,雙方皆傾力以赴,強攻猛打,硬衝硬闖。 就這麼一忽兒的工夫,己有傷亡出現,死傷的人差不多都是西門世家的人。 因為西門世家少了一個西門敬德,相形見絀,處在下風。 西門敬德老謀深算,輕重緩急之間自有分寸,當下乾咳一聲,自找台階地道:“娃兒們胎毛未退,乳臭未幹,且讓爾等多活些時日,待老夫收拾完公孫世家後,再來給白吃教送終。” 這只是西門敬 自己的如意算盤,白吃教四大金剛卻不答應。 “有仇不報非君子!” “有債不討不丈夫!” “殺了他!” “給他刺幾個字做紀念!” 舌劍脣槍,尖酸惡毒,四個人一條心,早將西門敬德困住,施展出渾身解數,決心非要將他置之死地不可。 無血刀威力無邊,金光耀眼,寒氣透骨,張小仙鋼牙緊咬,喊殺震天,分花拂柳、橫掃千軍、流星趕月,三招快攻,一氣呵成。 再配合上多多、皮蛋、大笨牛的大悲掌,饒他西門敬德乃頂天立地的人物,也敵不過四大金剛的車輪大戰,一交手便處在下風,險象環生。 西門英、西門雄、西門傑、西門亮,早已被對手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公孫美咬死,想馳援卻抽身不得,公孫長風則如虎入羊群,正在趕殺西門世家的眾高手,瞬息之間已是三死三傷。 公孫長風得意洋洋地道:“張小仙,加油,幹掉西門老兒,老夫賞你白銀十萬兩!” 阿郎嗤之以鼻,破口大罵道:“媽的,少幸災樂禍,宰掉西門敬德,下一個就是你公孫長風!” 腕上加力,攻勢加快,乍聞噗噗兩聲響,西門敬德的兩片衣襟下襬已應聲而落。 禍不單行,多多、皮蛋、大笨牛聯手合擊,三股暗力再乘機猛一撞,西門敬德的身子向前疾飛。 阿郎喊著:“老小子,你的死期到啦。” 人如旋風而起,無血刀挾風帶雷,疾向西門敬德的脖子落去。 “住手 ” 一聲斷喝,一條人影,好快好厲害,硬生生的將張小仙截下來。 阿郎一見是三絕婆婆,不禁為之一呆,道:“婆婆,你老人家怎麼幫這個老混蛋的忙呢?” 西門敬德好妙的身法,一閃便在三丈以外,又和公孫長風鬥在一起。 三絕婆婆肅容滿面地道:“小仙囝,長幼有序,不可以稱西門堡主為老混蛋!” 大笨牛告狀道:“婆婆,他本來就是個老混蛋,在開封時差點把我們燒成大龍蝦。” 三絕婆婆不以為然,道:“不論他做了什麼事,你們都不可以對他無禮。” 多多道:“這是為什麼?” 三絕婆婆道:“不為什麼。” 張小仙天生的牛脾氣,道:“婆婆,請恕小仙囝放肆直言,除非有萬分充足的理由,否則絕不接受,焚身之仇,非報不可。” 皮蛋也在一旁敲邊鼓:“然也,此仇不報,等於自己砸掉白吃教的金字招牌!” 三絕婆婆遲疑一下,道:“小仙囝,西門敬 跟你有關係。” 阿郎一怔神道:“我跟他有什麼關係?” “此時言之尚早。” “婆婆不說小仙就要動刀子!” “你與他的關係非比尋常!” “非比尋常?這太籠統了吧?” “時機成熟時,婆婆自會說清楚。” “請婆婆現在就告訴我。” “不可以,你娘還沒有同意。” “我娘?我娘在哪裡?快帶我去。” “想要見你娘,就得聽婆婆的話,別做令你娘難堪的事。” “好,我答應婆婆,此時此地,放西門敬德一馬,待小仙解決掉公孫長風後再說。” 多多、皮蛋、大笨牛聽到這裡,皆轉移目標,準備對付公孫長風。 三絕婆婆聲沉語重地道:“不!你也不可以殺公孫長風。” 弄得張小仙滿面疑惑地道:“這是為何?” 三絕婆婆道:“理由相同,你與他的關係也非比尋常。這是不爭的事實!” “我不同意,公孫老兒是害死張爺爺、張奶奶的元兇主犯,不手刃此賊,難消我心頭之恨!” “就事論事,公孫長風的確其罪當誅,但不一定非要由你來下手不可。” “那該由誰下手?” “婆婆,或時間。” “時間也會殺人?” “還可以解決很多其他的事情。” “婆婆的意思是,要小仙囝放過現在?” 三絕婆婆朝鬥場中望望,西門、公孫二堡正打得難分難解,語重心長地道:“讓他們放手一搏,也許今天就可以將事情解決。” 皮蛋道:“就讓他們狗咬狗吧,最好同歸於盡,只要這兩個老家夥一死,事情也就一了百了啦。” 大笨牛道:“萬一不死,白吃教也不會放過他們,我們老大是最最孝順的人,將來婆婆若是遭了別人的毒手,我們老大也一定會……” 多多打斷他的話,叱道:“大笨牛,你這個混球,在咒婆婆死啊。” 經她這麼一說,大笨牛才曉得自己失言,忙傻呼呼的向三絕婆婆致歉道:“失禮、失禮啦!” 對這四個孩子,三絕婆婆是由衷的喜歡,慈祥的笑笑,未置一詞。 阿郎想到一件事,道:“婆婆昨夜去過斷情庵?” “唔,今天一早還去看過你們,你們睡得正甜。” “你老人家說要帶小仙囝去見我娘?” “婆婆是有這個意思。” “什麼時候去?” “過一兩天吧。” “現在去不好嗎?” “眼前婆婆還有急事,找一個人。” “誰?” “情癡先生。” “婆婆可知情癡是誰?” “我猜想大概是西門豪。” 多多道:“本來就是,他自己已經承認啦。” 三絕婆婆道:“可知他現在的行蹤?” 皮蛋道:“昨天還見他在斷情庵題詩呢,可能還在桐柏山中。” 三絕婆婆沉吟一下,叮嚀道:“如此,我就先走一步。小仙囝,記住婆婆的話,放過今天,勿對西門敬德、公孫長風採取行動,你們自己也要多保重,桐柏山中高手雲集,可千萬大意不得。” 阿郎點頭應是,三絕婆婆去勢如風,四個人一齊昂首上望,只見太陽又升高一些,恰巧從柳梢頭上射下,投入湖水之中,反射的光影,已將整個題詩壁,全部照滿,又射向十裡之外的對面山上去。 張小仙呢呢喃喃的默誦著詩句,“日上柳梢頭,金光戲碧波。已獲得印證,惟獨盡在此山中令他深感困惑,不知此山提的是眼前的石壁,還是另有所指。” 正尋思間,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報告教主,空空前來報到。” 小和尚空空還是老樣子,一襲袈裟,稚氣未脫,張小仙朝他身後望一望,道:“你師父不了和尚呢?” 空空指一指頭頂上的山頭,恭恭敬敬的道:“在上面。” 多多道:“那個野和尚在山上幹嘛?” 空空茫然的說:“俺不知道。” 大笨牛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罵別人笨的機會,咚!先給空空一個爆栗子,道:“笨啊,你不會弄清楚以後再來報告。” 空空理直氣壯地道:“是師父命我下來察看這裡的情況,小僧不接受就是抗命,抗命就會被開除,開除就不能當白吃教的眼線兒啦。” 多多取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來,交給他,笑道:“空空,你幹得很好,這一千兩銀子算是給你的獎勵,快上去吧。如有情況,隨時報告。” 空空真是個鬼精靈,雙腳並攏,行了一禮,畢恭畢敬地道:“謝謝多多副教主的厚賜,空空現在就告退。” 禮多人不怪,又向阿郎、皮蛋、大笨牛一一行禮致意,張小仙及時說道:“空空,上去時可向野和尚提供一些假情報。” 空空愕然道:“什麼樣子的假情報。” 皮蛋道:“就是說謊話嘛,說公孫、西門二世家快要同歸於盡啦,下面再無別人。” 多多道:“可以鼓勵他下來,說寶藏在下面。” 大笨牛作了一個殺頭的手勢,道:“他下來之後,就把他宰掉,你就可以歸隊,吃香的,喝辣的啦。” 空空連連點頭道:“我懂,我懂!”扮了一個鬼臉,當即匆匆離去。 西門、公孫二堡之戰,已進入白熱化,傷亡的數字在直線上升,雙方皆全力以赴,決心要將對方徹底消滅,暫將奪寶之事拋諸腦後。 機會難得,阿郎毫不猶豫,立又飛上了題詩石壁。 這次,他將無血刀插入石壁左方,開始敲敲打打的找尋是否有秘窟洞空等存在。 片刻工夫,便將左上角的部位敲打遍了。 可惱,石壁回音沉悶,顯系實心,並無洞穴存在。 也沒有找到任何機關暗門。 睹此情狀,阿郎甚覺迷惘,暗想:“怪事,難道說寶藏不在此地?” 心念中,本待再擴大範圍找找看,腳下黑乎乎的突然冒上一個人來,好快,就像沖天而起的大烏鴉,霎眼便到。 不是西門敬德! 也不是公孫長風! 而是多多她爹 大刀錢四海。 錢四海的雙龍把月刀好厲害,刷的一刀,先在石壁右下方砍出一條石縫來,刷!又是一刀,深達五寸以上,將刀留在石中,人也跳了上去。 皮蛋眼見錢四海站立雙龍抱月刀上,晃晃悠悠的好不逍遙,忘其所以地脫口喊了一聲: “好棒啊!” 大笨牛更樂,已經鼓起掌來,笑嘻嘻的,自以為是地道:“老丈人幫女婿,應該的,應該的。” 多多可不作如是觀,雙眉緊蹙,憂心如焚。 哥哥錢大進,姐姐小辣椒錢純純也接踵而至,多多嬌滴滴的叫了一聲:“哥!” “哼!” 錢大進的答覆只是一聲冷哼。 多多轉對純純道:“姐!” “哼,我不認識你!” 話雖多,情更冷,壓根兒未將多多當親人看。 大刀錢四海乃有備而來,從皮囊中取出一把尺許長的大鐵釘來,咻!咻!咻!當作飛鏢,射入另一道石縫中,很快便築成一個五六寸寬,一尺多長的空中踏板。 接著,一躍而過,跳上踏板,拔出雙龍抱月刀,身手靈活,顯得既威風,又神氣。 張小仙情不自禁的豎著大拇指說:“好!” 錢四海卻給他澆了一頭冷水,報以一聲:“哼!” “前輩,還有沒有大釘子,藉在下幾支用用。” “做夢!” 大刀錢四海記恨在心,不欲多言,掄起雙龍抱月刀來就是一輪猛砍。 此刀確非凡品,刀過之處碎石紛飛,每一刀砍下,都會現出一個不小的窟窿來,剎那之間,石壁的右下方,已遍布坑坑洞洞。 說也邪門,到這個時候,仍然看不出寶藏所在的任何蛛絲馬跡。 “滾下來!” “滾下來!” 卻傳來兩聲暴喝,冒上來兩條人影,西門敬德跟公孫長風,破題兒第一道採取聯合行動,騰空而起,分襲阿郎、錢四海。四個人凌空交手十數合,一齊被迫腳落實地,誰也沒有奈何得了誰。 阿郎的對手是公孫長風,盛怒之下,早將三絕婆婆的話忘記了,怒不可當地道:“老混蛋,不去跟西門老狗拼命。竟敢來找本教主的麻煩,想死我張小仙就送你上西天!” 無血刀挽起一片狂風,瀉銀潑金般呼嘯而出。 公孫長風是何等人物,怎容得下他如此張狂,暴跳如雷地道:“好狂的雛兒,不給你點苦頭吃吃,你也不會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斜飄五尺,避開刀鋒,從斜刺裡撲攻而上。 多多、皮蛋、大笨牛不肯坐視,方待故技重施,圍攻公孫長風,孰料,公孫長風的速度比他們快得多,身未動,招未出,已搶攻至阿郎面前,西門敬德被困的窘境未曾重演,張小仙反而陷入險地。 “娃兒,納命來!” “老賊,你找死!” 蓬!蓬!蓬!三聲響,阿郎換刀為掌,硬拚三招,公孫長風的功力修為之深,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張小仙的大悲三絕招,居然對他不發生作用,反被公孫長風猛銳的暗力震退五六步。 皮蛋大怒道:“把他圍起來,宰了他!” 大笨牛更火更怒:“先把他閹掉再說!” 四個人一條心,方待聯手出擊,公孫長風眼見西門敬德已殺入己方陣中,連連過關斬將,公孫世家這邊陣腳大亂,那還顧得上跟阿郎爭強鬥勝,當即疾縱而去,又與西門敬德拼上了。 場中很難得恢復了平靜,多多這才找到了一個說話的機會,恭謹有禮地道:“爹,你老人家是什麼時候來的?這桐柏山中危機四伏……” 大刀錢四海不等女兒把話說完,便截口說道:“不要叫我爹,老夫不是你爹,也沒有你這個忤逆不孝的女兒!” 由於錢家父子兄妹的冷酷無情,頓使場面顯得甚是尷尬。 皮蛋小心翼翼地拍馬道:“錢伯伯,你這一把雙龍抱月刀好棒啊,再與無血刀聯合起來,一定可將那一道石壁夷為平地,順利的找到寶藏。” 大笨牛添油加醋地道:“找到寶藏就不得了啦,有金銀財寶,也有武功秘笈,富甲天下,無敵武林。到時候我們老大就跟多多拜堂結婚,一定會辦的驚天動地,轟轟烈烈,找二十個有頭有臉的江湖人物來抬花轎。” 皮蛋道:“那時候,錢伯伯就是小仙的老丈人啦。” 大笨牛道:“錢大哥是我們老大的大舅子。” 皮蛋道:“錢姐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大姨子。” 大笨牛道:“兩家人變成一家人,老丈人兼做白吃教的太上教主。” 皮蛋道:“我這個總護法辭職,讓給大舅子來幹。” 大笨牛道:“我這個刑堂堂主也退了,請大姨子來當。” 二人自說自話,拿無聊當有趣,直氣得大刀錢四海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霍地“嘩啦啦”的抖一抖手中的雙龍抱月刀,將全部的怒火一古腦發洩在多多一個人的身上,吼道: “逆女,氣死我也,一刀劈死你,老夫就不會再受這種侮辱了。” 說說乾真,毫不留情,三十斤重,丈二長的大刀,猛往自己女兒的頭上砸來。 “刀下留人!” 阿郎見狀大駭,刀出如電,當!二刀相撞,火花四濺,硬將錢四海的雙龍抱月刀架在半空中。 皮蛋冷哼一聲,道:“哼,說翻臉就翻臉啦,這麼好的女兒不要,你想要什麼?” 大笨牛冷嘲熱諷道:“大概是想要鬼胎。” 怒吼聲中,錢大進、錢純純二話不說,發掌攻上來,卻被皮蛋、大笨牛以大悲掌震退,同聲說道:“媽的,少林老烏龜、飛刀趙勇、邪僧不了、怪道張半仙等人都是我們的手下敗將,你們算老幾,哪一個活膩了就出來,白吃教保君滿意。” 已暗運功力,扣好飛刀,蓄勢以待。 多多忙對三人道:“不許對我爹、我哥、我姐無禮!” 阿郎首先回應道:“多多,我答應你,但他們要保證不傷我。” 皮蛋道:“我也答應你,如果你老哥不殺我的話。” 大笨牛異想天開地道:“多多,你拉個皮條,乾脆叫你老姐嫁結我,就皆大歡喜啦。” 這玩笑開得太大,小辣椒錢純純花容突變,罵不絕口:“賴蛤蟆,不要臉的大笨牛,天下的男人死光了,姑奶奶也不會看你半眼。” 方自粉拳雙握,欲待給他一點顏色看看,山頭上這時有了動靜,有人丟下一塊石頭來,石頭上還綁著一塊布。 阿郎拾起來一看,見布條上寫著:“小心繩梯”四個字。 這無疑是空空的傑作,他識字不多,字跡歪七扭八,多一半還是用錯的。 大刀錢四海本在伸長脖子偷看,阿郎好大方,送到他面前去,錢四海卻反而別轉頭去不看了。 大笨牛好不惱火,脫口罵了一句:“哼,老怪物!” 大家退後一些,齊將目光投注在山上,不久,果見垂下一道繩梯來。 繩梯一直在緩緩下降,下降至題詩石壁的下緣右側時始告停止。 又是一道繩梯,停在石壁左側,很快便看見從上面下來兩個人。 一個是邪僧不了和尚,另一個人並非小和尚空空,及至距離拉近時,才看清楚原來是駝背叟。 皮蛋道:“赫!這兩個老家夥搭上啦。” 大笨牛道:“搭上才好,一次解決最省事!” 駝背叟是殺害風塵雙俠的元兇主犯,邪僧不了是輪暴秋水寒的色狼,阿郎恨滿心田,怒溢眉梢,當下一言不發,已自揚刀騰空而起。 “殺!” 張小仙好快的動作,好準的刀法,先打出一把霸王釘,亂他耳目。 駝背叟視準了無血刀是罩向他的上盤,急忙向外一盪,哪知刀鋒一偏,卻先斬斷了一根繩索。 “殺!” 又是一聲嬌叱,飛上來一個人,是天魔宮主天魔女秋水寒,身輕如燕,掌力如刀。 邪僧不了的注意力正放在阿郎身上,猛覺身後似有一股山一般的重壓撞上來,還沒有弄清楚來人是誰,更無還手的可能,悶哼聲中,已被震離繩梯墜下去。 “野和尚,地獄裡的油鍋正等著你下去炸呢!” 叱聲中,天魔女秋水寒電瀉而下,風狂雨驟、石破天驚,兩招快攻,連成一氣,兜頭蓋面的打下去。 哇!一聲慘叫,算是不了和尚的最後遺音,人尚未落地,命已經上了西天,被天魔女震得五臟碎裂,七竅噴血而亡。 與此同時,張小仙連揮二刀,早將繩梯剖斷,駝背叟反擊無功,亦告失足墜落。 “老駝子,今天你要倒霉,有八條命也活不了啦!” 張小仙頭下腳上,挺刀疾追,駝背叟不愧為是一流好手,竟在無血刀下超生,以毫釐之差,飄落在地。 不過,也已經掛了彩,頭頂之上被削去巴掌大小的一塊皮,已見到森森白骨。 也活該他倒霉,什麼地方不好落,偏偏落在秋水寒附近,雙腳未穩,又吃了天魔女的一掌,駝峰之上立刻開出一朵血花來,人亦搖搖欲墜。 阿郎飄身落地,秋水寒的第一句話便是:“孩子,你們是如何逃過那一場大火的?” 皮蛋道:“秋阿姨,我們福大命大,找到了一個可以藏身的地窖。” 四名金劍使者,十二名銀劍使者已到,早將駝背叟圍困起來,秋水寒道:“這駝背老兒跟你們又有何過節?” 張小仙恨聲說道:“他是殺死風塵雙俠的元兇主犯。” 天魔女玉面一寒,道:“殺人償命,那就處死他吧!” “是,宮主!” 冷霜霜,徐雪梅同聲應是,拔劍而上,就要代為行刑。 阿郎不表同意,道:“謝秋阿姨的盛情,還是由我們白吃教自己來幹比較好。” 皮蛋接口道:“是嘛,自己動手才覺得爽快,有成就感!” 拍!拍!手起掌落,先賞了駝背叟兩個嘴巴子,他手勁極重,駝背叟又有內傷,實在承受不起,當場掉下幾顆牙,吐出一口血來,人也歪歪斜斜的倒下了。 正好給了大笨牛一個好機會,跳上背去,拿他當馬騎,口中大聲嚷嚷著:“駕!駕!” 百足之蟲,死而不殭,駝背叟拼足全力,忽又挺身站起,將大笨牛摔了個四腳朝天。 大笨牛好不惱火,張口就罵:“媽的,死駝子,原來還是一匹瘋馬,看小爺爺我怎麼治你。” 飛起雙腳,通!通!兩聲踢在駝背叟的腿彎處,駝背叟雙腿發軟,立又跪下去。 大笨牛貪心不足,還想上去過過癮,皮蛋道:“該我啦!” 跳上駝背叟的肩頭,硬將他壓倒在地,就騎在他的頭上,顛顫著,呼喊道:“駕! 駕!” 他樂昏了頭,犯了一個大錯誤,兩條腿就在駝背叟的嘴邊,被他張嘴一口咬住了。 “奶奶的,你還會咬人,老子拔掉你的狗牙!” 皮蛋說拔牙,並沒有真的拔,而是在他的腮幫子上插了一把飛刀,直從左邊插到右邊去,駝背叟奇痛難忍,不得不鬆開口。 馬屁大王騎了不會兒,又換上張小仙,一邊在他頭上磨刀,一邊把他當馬,一邊故意在向公孫長風、西門敬德示威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駝背老兒就是一個活榜樣,你們如果不想這樣,指點你們一條明路,自殺好啦!” 駝背叟已癱瘓在地,阿郎興味索然,無血刀寒芒暴吐,一刀便將他的腦袋砍成兩半,比切西瓜還要爽快利落。 直看得大刀錢四海頭皮發炸,一股寒意直從腳底板升上來,招呼兒子錢大進,女兒錢純純,退到一邊去。 阿郎道:“秋阿姨,最後一名色狼也查清楚了。” 秋水寒聞言精神一振,道:“是哪一個?” 阿郎道:“是怪道張半仙。” 皮蛋道:“已經把他閹啦。” 大笨牛道:“本來昨晚就可以把他宰掉,無情神尼那個老頑固不許我們在斷情庵裡殺人,被他逃得一命。” 天魔女秋水寒道:“可知這個狗道士的行蹤?” 多多道:“凡是到桐柏山來的天下英雄,全是為了聖僧哈里巴的寶藏,在此事尚未水落石出之前,相信他不會離開的。” 秋水寒銀牙緊咬地道:“沒有離開就好,就算將桐柏山翻過來,本宮主也要將他碎屍萬段,阿姨想就此告辭。” 大笨牛道:“秋阿姨不想挖寶?” 秋水寒目注阿郎,笑道:“錢財乃身外之物,夠用就行,阿姨也不想發大財,只等殺掉那個狗道士後,便和我兒子同返天魔宮,安享餘年,不再涉足江湖。” 語音一頓,環顧一下遍地橫屍,接著又說:“奇珍異寶,可遇而不可求,你們也用不著拼死拼活,凡事隨遇而安就好。” 阿郎鄭重其事地道:“其實我們也不是想發財,只因藏寶圖是張爺爺、張奶奶遺留下來的東西,總得有一個結果才對得起兩位老人家。” 多多道:“假如發了財,我們也不會留著自己用,會辦許多許多救濟大會。” 皮蛋道:“要是學會了什麼出神入化,可以移山倒海的武功,更可替天行道,打抱不平。” 大笨牛神氣活現地道:“對,就這麼辦,救濟大會之後,咱們再辦一個打抱不平大會。” 阿郎道:“救濟大會是請窮人吃飯送銀子,打抱不平大會如何辦?” 這下可把大笨牛難住了,他本是順口一句話,未及深思,聞言傻楞愣地道:“這當然還要請老大來動腦筋。” 引得秋水寒、冷霜霜、徐雪梅等人都笑起來。 笑聲中,一行幾人便即告辭而去。 波羅門主阿巴達,總護法烏克拉,以及門下的四名番僧,卻迎面行來。 他們可不是空手而來,還抬著兩架用竹子做成的雲梯,往石壁下面一放,長度正好達致題詩之處的頂端。 換句話說,只要有這兩架雲梯,便方便多了,可將整個石壁任意挖空,令寶藏無所遁形。 張小仙看在眼中,對阿巴達道:“掌門人,高明。” “阿彌陀佛!”阿巴達宣了一聲佛號,道:“張教主,要不要上去試試?” 張小仙雙眸之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目光,詭笑道:“掌門人請,本教主不想撿別人的便宜。” 阿巴達也不再客套,立與烏克拉登上雲梯。 張小仙不撿人便宜,西門敬德和公孫長風卻是撿便宜的專家。 阿巴達、烏克拉才登上去丈許高,二人已掠頂而過,各佔一架雲梯,飛快的到達題詩之處。 尚不止此,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公孫美,西門英、西門雄、西門傑、西門亮,乃至二派所有的高手,皆轉移陣地,來到石壁之下,展開一場雲梯爭奪戰。 阿巴達好大的度量,與烏克拉等番僧一齊退到十丈以外去,雙掌合十,猛念阿彌陀佛。 錢四海父子兄妹本有蠢動之意,見此情景,亦靜下來按兵不動。 張小仙乃是絕頂聰明之人,心知番僧詭計多端,坐觀龍虎鬥,待二世家兩敗俱傷,甚至同歸於盡時,再行採取行動,坐收魚翁之利。 暗罵一聲,“老狐狸!”再默察一下整個情勢,阿郎已了然於胸,默不吭聲的領著多多、皮蛋、大笨牛悄然退走。 大笨牛道:“老大,咱們不挖寶啦!” 阿郎道:“當然挖。” 皮蛋道:“那為何臨陣退卻。” 阿郎道:“寶藏根本不在此地。” 多多愕然道:“不在此地?” 張小仙條理分明地道:“我仔細觀察過,題詩石壁,是一整塊大岩石,不可能有洞空秘窟存在。” 多多道:“可是,詩句說寶藏盡在此山中。” 阿郎道:“此山非彼山。” 皮蛋道:“是哪一座山?” 阿郎道:“我懷疑是十裡外被陽光反射的那一座山。” 四人一齊回頭,石壁上尚有餘光,將對面十裡外山上的景物牢記在心,放步如飛而去。 |
第十五章a
對面的山更高更險峻。 滿山遍野都是原始森林。 原始森林裡面有一座廟。 這座廟很小。比一般的土地廟大不了多少。而且早已破爛不堪,沒有香火。也沒有和尚居住。但廟名卻很有趣,稱作“妙妙廟”。 四大金剛很快便找到了這裡,阿郎道:“你們說是不是這裡?” 多多瞧一下對面十裡外的題詩石壁,再看一下附近的景物,道:“沒錯,應該就是這裡。” 皮蛋看了一看道:“我同意多多的看法。” 大笨牛有樣學樣道:“我同意皮蛋的看法。” 方位既已確定下來,四個人便開始在妙妙廟裡找,但找來找去卻始終沒有發現任何與藏寶有關的徵兆。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這個妙妙廟真“妙”,連最起碼的神像也沒有,如果僅從四面的磚牆來看,此處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座廟。 不!有一個香爐,就放在正中央。 香爐上還有字,一共兩行,是: 左三磚,右三磚, 三磚之後有乾坤。 大笨牛好快的反應,喜出望外的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寶藏在哪裡。” 阿郎道:“在哪裡?” 大笨牛很有信心的道:“就在三重磚牆的後面。” 多多敲打一下牆壁,道:“但是,這裡只有一道牆。” 大笨牛道:“不是牆,可能是磚吧?寶藏大概是在左面三塊磚,右面三塊磚的後邊。” 皮蛋駁斥道:“不對,不對,寶藏只有一處,不會兩處,三塊磚是上面的?還是下面的?左邊的?或是右邊的?這太含糊啦,我倒覺得與不了和尚早先從普陀山弄回來的那個金香爐,有異曲同工之妙。” 阿郎道:“說下去。” 皮蛋道:“這也是一個啞謎。” 多多道:“可知道答案?” 皮蛋道:“一時間還解不開。” 阿郎道:“大家動動腦筋嘛,大笨牛除外,他的腦已經生鏽啦。” 大笨牛正拿著一片肉乾啃著,頗不以為然地道:“哼,別狗眼看人低,俺是大智若愚,不願意跟你們爭風頭,今天就表現給你們看,誰怕誰呀。” 這小子的腦袋還真靈光,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片刻工夫便理出一個頭緒來,轉身驚呼道:“有啦,有啦。” 阿郎道:“有了什麼?” 大笨牛道:“有了啞謎的答案。” 皮蛋道:“吹牛,我還沒有想明白,你……” 大笨牛神氣地說:“你是豬腦,我是猴腦。” 多多道:“死大笨牛,少拿俏,快說出答案來。” 大笨牛偏不說,就地轉起圈圈來,神秘兮兮地道:“我要考考你們,答案就在我這個動作裡面,看誰天下第一笨。” 皮蛋以為他在耍笑,嗤之以鼻,未加理會。 張小仙卻忽有所悟,道:“我明白啦,我明白啦。” 大笨牛止步道:“老大,你明白了什麼?” 阿郎道:“磚者轉也!” 大笨牛眼一瞪,道:“然也!然也!” 多多欣然補充道:“左三轉,右三轉,三轉之後有乾坤!” 大笨牛道:“錯不了,有錯拿我的肉去灌肉腸。” 阿郎不再言語,上前去抱住香爐就要轉。 大笨牛阻止道:“老大別動,動腦的人不動手,讓天下第一笨的人來。” 皮蛋陰溝裡翻了船,一時腦筋不靈光,成了大笨牛取笑的對象,無可奈何地苦笑一下,接下阿郎的工作來。 他抱住香爐,好重,可能是由於年代久遠的關係,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慢慢地轉動開來。 先向左面轉了三圈,再開始向右面轉。 阿郎、多多、大笨牛全神貫注,緊張地注視著一切可能發生的變化。 右三轉已轉完,耳畔傳來一陣“軋軋軋”機關轉動的聲音。 可是,眼前景物依舊,並無任何異常現象。 多多突如其來的驚叫道:“房子在飛。” 阿郎凝神審視,果見妙妙廟的房頂在向上飛。 然而,進一步觀察,卻發現不是房子在飛,而是足下的地在下降。 下降的速度最初很慢,後來越降越快,四大金剛逢此巨變,皆不免有點驚惶,沒有人知道將會下降多深…… 此刻,他們已下降了有五十丈餘,上面天光一線,眼前一片漆黑,想反悔也無路可回,只好聽天由命。 約摸下降了百丈左右,終於靜止下來。 面前有一個石洞,洞穴的遠方射進來一絲亮光。 猛聽身後傳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回頭看時,來路已被黃土亂石堵死。 大笨牛倉惶失措地道:“完啦,完啦,幾次大難不死,我看這一次準會死在哈里巴的陷阱裡了。” 事情的確十分緊急,吉凶未卜,此時阿郎、多多、皮蛋緊張恐懼得透不過氣來,那有閑工夫應大笨牛的話,迎著光線,拼命的向前奔。 奔啊奔,光線愈奔愈亮,奔出洞穴,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只見眼前有一條狹長的,可能是由於岩石分裂而形成的溝谷,不大,長約二十丈,寬有三四丈。 裂縫一直延伸至百丈以上的頂端,光線就是由此射入,可惜越高越狹窄,又無處攀附,無法當作出入的孔道。 地下,中心部位,最寬廣之處的石壁上,有一間天然生成的石屋。石屋的後方,一個巨大的石蒲團上坐著一尊披著袈裟、寶相莊嚴的神像。 待仔細看來,卻不是神像,這正是天竺聖僧哈里巴坐化的肉身,也就是一般人所說,被視為佛家修行最高境界的肉身菩薩。 稍前,一張石桌之上,放置著三樣東西: 一份哈里巴生前的遺言記事! 一本武功秘笈 波羅經! 一把翠綠色長約尺二,通體晶瑩透明的玉劍。 另外,在哈里巴坐化之處的兩旁,還堆放著一堆綴連成串,五顏六色的各種寶石及翡翠、瑪瑙和數十粒大小不一的明珠。 數量雖然不算很多,但卻是價值連城的瑰寶。 張小仙已將哈里巴的遺言記事看完,交給多多、皮蛋共同閱覽,大笨牛湊上去看了幾眼後道:“老大,俺喝的墨水太少,哈里巴的遺言太艱澀,看也看不懂,你乾脆說給俺聽聽吧。” 阿郎沉吟一下,道:“聖僧哈里巴的遺言,共分三段,第一段是敘述他自己的出身來歷。” 大笨牛道:“盡人皆知,他不是從天竺國來的和尚嗎?” 阿郎道:“不錯,他是天竺人。是波羅門第十六代的掌門人,於百年之前才逃到咱們中原來。” “身為掌門人,幹嘛要逃?” “因為波羅門內部出了叛逆,要竊奪他掌門人的寶座,他為了保全波羅門的命脈,又鬥不過強大的叛逆集團,只好帶著碧玉寶劍及《波羅經》,來到中原。” “那碧玉寶劍是波羅門的掌門信物,誰持有它,誰就是波羅門的掌門人。” “那第二段又寫些什麼?” 多多已閱畢,道:“第二段是對進入此地的人的一些交代事項。” 大笨牛道:“這位番和尚是怎麼交代的?” “聖僧哈里巴說,凡是有緣來到此地之人,就是他的入室弟子,也就是波羅門的掌門人了。” “我們一下子進來四個人。難道四個都是掌門人?” “照道理而言,我們四個已經是波羅門的掌門人了。” 大笨牛高興得跳了起來,大呼小叫道:“好棒啊,我大笨牛總算熬出了頭,也當上了掌門人!” “且慢,想要當掌門人,必須在拜過聖僧的肉身菩薩後才正式生效。” “拜師父可有見面禮?” “有,那些翡翠、玉石、明珠就是送給我們的,但掌門人的位子只能說是臨時客串,碧玉寶劍及《波羅經》也是臨時保管,將來是要還給人家的。” “還給誰?” “還給天竺波羅門。” “那些東西無所謂,咱們只要有寶玉、明珠就不虛此行啦,但不知第三段里又有何好事?” 皮蛋堆下一張苦瓜臉來,道:“你想得到美,第三段裡沒有一件好事,都是壞消息。” 大笨牛惶急地說:“是什麼壞消息?” “我們來時的路已被堵死,此地也沒有別的出路。” “那怎麼辦?” “聖僧哈里巴交代,在石屋的右邊,有一道石壁,我們必須靠自身的功力破壁而出。” 大笨牛身形疾縱而起,到達右側,果見有一道向外凹進去,約丈許方圓的石壁,當下運起一掌真力,猛烈一推,未見有絲毫動靜。 大笨牛返回石屋後,甚為沮喪地道:“完啦,完啦,那是條絕路,十個大力士也推不動,咱們準會被哈里巴害死在這裡。” 阿郎笑罵道:“孺子不可教也,枉費了聖僧的一番苦心,哈里巴的意思是,叫咱們在此苦練《波羅經》上所載的波羅玄功,一旦有所成就,便可破壁而出。” 大笨牛道:“那得需要多久的時間啊?” 阿郎道:“單憑一個人的力量,可能要數月之久,合四人之力,能夠修練到可以破壁而出的程度,大概最快也要十天的時間。” 大笨牛道:“慘啦,慘啦,我們剩下來的乾糧還不足五日。” 多多道:“聖僧有遺言交代,此處有水,水中有魚,可捕魚充饑,萬一不足,還可以捉山鼠吃。” 大笨牛道:“我剛才看過了,是有水,水中的魚兒太小,只有小手指那麼大,還不夠塞牙縫,怎麼吃?” 多多寒著臉說:“太小也得吃,塞飽肚子就不錯啦,不然你去吃山鼠好啦。” 大笨牛不再吭氣,阿郎一本正經地宣布:“從此刻起,一日三餐,兩頓乾糧,一頓小魚,不吃點心,沒有消夜,誰要是違規偷吃,一律以白吃教的教規治罪,在額頭上刺兩個字:餓鬼!” 言罷,親率多多、皮蛋、大笨牛依照聖僧遺言行事,拜過哈里巴的遺體後,立即開始研修波羅玄功。 波羅玄功乃是最上乘的一種內功,亦即門外之人習稱的氣功之一種,功力達到相當火候時,可以飛花取命,隔壁傷人,雖一彈指,便可置人死命於無形。 四人先讀經文,再背口訣,循序漸進,由淺入深。 大家都練得很勤很苦,整日皆盤膝打坐,猛練內家吐納之術,宛若坐化的老僧一般。 辛苦總會有代價。汗水是不會白流的,四個人本來就有相當深厚的武功底子,再加上食物難以為繼的壓力,果在七日之內,吃完最後一口乾糧,捕完最後一條小魚後大功告成。 四大金剛聯手合力。將新學的波羅玄功運至十成,以大悲三絕招的一式佛光普照發掌。 猛聽一聲巨大無匹的轟然巨響,一塊厚達三尺,重逾萬斤的石壁,嘩啦啦的應聲碎裂成數塊,向外拋飛出去。 外面是一條山谷,足下流水淙淙,東方旭日初升,又是一個美好的早晨。 “我們死不了啦!” “我們將天下無敵了!” “我們再辦一次救濟大會!” “肚子餓啦,我們快去我東西吃吧!” 四人將所有的瑪瑙、翡翠、玉石、明珠等,能裝的裝在口袋裡,能戴的當作大項鍊戴在脖子上。 阿郎將《波羅經》,小心收好,碧玉寶劍由多多捧著,四大金剛當即拜別聖僧哈里巴,以最快的速度尋找食物去了。 四大全剛穿著白吃裝,脖子上戴著五顏六色的大項鍊,大搖大接的奔行於深山絕谷之中。他們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像獵人一樣,在四處尋找他們喜歡吃的野味。 忽見左方竄出一只野兔來,多多道:“兔子肉嫩,我去捉!” 只見她身如春燕,一掠而過,嬌軀接連三個起落,已飛到兔子的上方,玉臂一探,五根春筍似的手指眼看就要抓到手,一想到,狡兔三窟,眼面前正巧是野兔的另一個洞,被它溜之大吉了。 又有一只山雞振翅飛過,皮蛋道:“山雞肉香,捉來打牙祭最好!” 說著人已騰空而起,從斜剌裡包抄過去,詎料,山雞聞警知變,被它搶先一步飛過河去了。 “媽的,這簡直是跟我的肚子過不去,找死!” 咻!咻!咻!皮蛋一口氣打出三支飛刀,刀刀命中要害,山雞是死了,可惜死在河那邊,河床太寬過不去,氣得皮蛋直跺腳 還是大笨生的運氣好,發現一只小山豬,縱過去就坐在了豬身上,雙手緊抓住豬耳朵,“駕!駕!”當馬騎,直騎得野豬筋疲力盡,順理成章的逮到了手。 小山豬不大,約有四五十斤,當場宰殺,在河水裡清洗乾淨,就在河邊上搭起一個架子,找來一堆乾柴烤起來。 大家一齊動手,不到一個時辰,一只香噴嘖的小山豬便烤熟了。 大笨牛第一個喊叫道:“好香啊,快吃呀!” 伸手就去撕豬腿,卻被阿郎攔住了,道:“這樣吃沒意思,咱們玩個遊戲吧。” 皮蛋道:“肚子都快餓扁了,還玩什麼遊戲。” 阿郎詭笑道:“玩一個遊戲,吃起來會更有趣,更有味。” 多多道:“玩什麼遊戲?” 大笨牛道:“有屁訣放,餓死人要你償命。” 張小仙招招手,領著大家退出去二十丈遠,道:“咱們大家都把眼睛蒙起來,在原地轉二十個圈子,然後再分頭來摸那烤山豬,先摸到的先吃,後摸到的後吃,摸不到的就別吃。” 多多、皮蛋、大笨牛對玩,一向十分熱衷,一聽甚覺有趣,當即一致表示同意。 於是,各自將自己的眼睛蒙起來,還相互檢查一邊,在原地轉了二十個圈子後,便開始尋找烤山豬。 雖然有點暈頭轉向,但野豬肉的香味甚濃,隨風飄來,大家皺一皺鼻子,嗅一嗅,方向差不多都摸對了。 有一個人的動作最快,是張小仙,早已坐在一旁,拿著一只豬腿狂啃,因為他投了機,取了巧,當大家還在轉圈子的時侯,便已取下蒙眼,奔至烤架前吃上了。 阿郎吃得津津有味,大笨牛來勢甚快,眨眼已在五丈以內,小仙急忙悄沒聲息的橫飄出去,拿著烤豬腿,將大笨牛引向另一個方向。 大笨牛嘀嘀咕咕的自語道:“怪事,怎麼烤豬肉的方向也會變,大概是風向在變吧?” 他自說自話,自作聰明,摸到一個錯誤的方向去了。 阿郎故技重施,又以同樣的方法,將多多誘開。 皮蛋的動作也不慢,僅三步之差,就要到達烤架下,張小仙心知一只豬腿跟一整只烤豬的香氣不能相提並論,情急之下,乾脆將一整只烤豬給搬走了。 皮蛋的腳已踩到了火堆上,多多、大笨牛則踩到了水裡去了。 阿郎偷著在心裡樂,吃完一只腿,又撕下第二只來。 皮蛋一伸手,什麼也沒抓著,奇道:“媽的,火堆上沒有烤架,也沒有豬,難道烤熟的山豬也會走路不成了?” 烤熟的山豬當然不會飛,皮蛋一想就明白了,扯下蒙眼,脫口就罵:“死張小仙,你賊性難改,連自己的弟兄也使詐放刁。我今天和你沒完沒了。” 餘音未落,人已撲出,氣呼呼地去追打張小仙。 這一鬧,多多。大笨牛亦恍然大悟,立如狂虎怒獅般加入追打的行列。 大笨牛邊打邊罵:“臭張小仙,你是天生的大騙了,三天不騙人就渾身不舒服,今天非要把你打爛不可,還要罷免你教主的身份。” 究竟是女孩子家,尤某是自己的心上人,多多罵在罵,打在打,均不似皮蛋、大笨牛那樣激烈。 打打鬧鬧,翻騰了好一會兒,累了,也餓了,不過,吃起來的確更有味,狼吞虎嚥,風捲殘雲,四個人幾乎吃掉了大半只豬。 多多忽然伸手一指道:“咱們好像有客人來啦。” 順著多多手指之處望去,只見來人非別,乃天竺波羅門之僧是也。 待來至近前,阿郎才晃動一下手中的烤豬肉,招呼道:“掌門人,早啊,是冤家路窄,還是特別有緣?怎麼老是碰上你這六個番和尚,怎麼樣?來一點吧?野山豬,香得很。” “阿彌陀佛”,阿巴達誦了一聲佛號,雙掌合十道:“出家人不吃葷,張教主請自用吧。” 皮蛋故意挖苦他,道:“掌門人不動葷,倒很會動心眼,做了兩架雲梯,害得西門、公孫二世家拼死拼活,坐收了不少漁利吧?” 烏克拉道:“施主說笑了,本門一無所獲。” 多多道:“你們沒有找到寶藏?” 阿巴達道:“那片石壁被公孫、西門二世家的人幾乎挖空了,根本一無所有!” 張小仙道:“西門敬德、公孫長風那兩個老家夥命歸黃泉了吧!” 烏克拉道:“兩位老堡主雖然沒有死,但彼此皆損失慘重,元氣大傷。” 多多最關心的還是父兄及姐姐的安危,道:“我們錢家的人又如何?” 阿巴達道:“沒有事,可能仍在桐柏山中到處尋寶。” 大笨牛粗聲大氣地道:“換句話說,掌門人也是不死心,所以死不離開?” 烏克拉早已注意到掛在四人脖子上的大項鍊,道:“請恕貧僧直言動問,本門聖僧哈里巴的寶藏可是已被白吃教尋得?” 阿郎給多多使了一個眼色,道:“我們是找到一些東西。” 多多捧著碧玉寶劍,嬌滴滴的道:“包括這一把玉劍在內。” 碧玉寶劍乃是波羅門的掌門信物,自阿巴達以下六番僧一齊跪倒在地,同聲高呼:“拜見掌門人。” 大笨牛覺得不過癮,道:“你們番邦的禮數就這麼寒酸,少林寺拜見新掌門人,要擊鼓二十一通,鳴鐘二十一響,全寺弟子拜伏在地,還要焚香誦經。” 阿巴達畢恭畢敬地道:“波羅門的門規亦復如此,只因身在中原,地處荒山,無鐘可鳴,無豉可擊。” 皮蛋道:“聖僧哈里巴同時收我們四人為入室弟子,同樣皆具有掌門人的身份,你們可否該一個一個的來拜見?” 阿巴達:“當然!當然!” 多多立將碧玉寶劍,交給皮蛋。 六番僧不敢怠慢,立即重新見禮。 玉劍交在大笨牛手中,六僧再起再拜。 最後,當六番僧拜完阿郎後,小仙手捧玉劍,沉聲說道:“阿巴達,有幾句話,本掌門想要問一問你,希望你能實話實說。” 阿巴達仍跪在地上,昂首說道:“請掌門人示下。” “首先,本掌門想了解,你們此來中原的主要目的何在?” “一為請回聖僧遺骸,二為尋回掌門信物,三為波羅經。” “可知聖僧哈里巴為何來中原?” “因為當時敝門內部出了叛逆。” “這一股逆流剷除了嗎?” “早在第十八代時便剷除盡淨。” “由何人主持?” “聖僧的徒孫,貧僧的師祖,本門的第十八代掌門人哈爾納拉‧巴杜拉。” “你是第幾代掌門人?” “二十代。” “哈里巴聖僧呢?” “第十六代。” “本掌門等四人又算得是第幾代?” “既是十六代掌門人的入室弟子,自然是第十七代的掌門人。” 大笨牛搖頭晃腦地道:“如此來說,咱們的資格要比你這個掌門人老得多?” 阿巴達道:“嚴格來說,四位掌門人應該是貧僧的師曾祖。” 大笨牛道:“那就叫呀,別偷工減料,打馬虎眼。” 阿巴達哪裡敢打馬虎眼兒,果然領著門下番僧,一個一個地連叫了四聲,“師曾祖。” 架子擺夠了,癮也過足了,阿郎不為己甚,朗聲說道:“好啦,本人身為白吃教的教主,少林寺的榮譽掌門人,開封的白吃賭坊要照顧,救濟大會亦需要我來操 心,天竺波羅門實無暇兼顧,現在就宣布辭去掌門之職,由你們去自由發展好了。” 說著立將碧玉寶劍,《波羅經》移交給阿巴達。 阿巴達千恩萬謝,並且即席聘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為天竺波羅門的榮譽掌門人,然後起身說道:“四位師曾祖,弟子尚有一事相求。” 多多真以為自己做了師曾祖,聲音都變得蒼老了許多,道:“有話但說無妨。” 阿巴達道:“不知聖僧的遺骸坐化何地?” 皮蛋比手劃腳地指點一番,道:“很好找啦,只要照著我老人家的指點去找,一定可以找得到。” 大笨牛補充道:“最好先準備一個木匣子,不要弄壞了師父的肉身菩薩。” “是!是!” 阿巴達連聲應是,立率眾番僧一揖而別,走出去丈許遠後,忽又回頭說道:“公孫、西門二世家,乃至前來桐柏山尋寶的所有天下英雄,正在四處尋找四位師曾祖的下落,務請格外當心。” 張小仙冷冷一笑,道:“好啊,歡迎之至,在未摘下西門敬德、公孫長風的腦袋之前,本教主睡不安枕,食不甘味。” 天竺六番僧甫在視線內消失,三絕婆婆忽又飄然而現,照面就道:“小仙囝,這幾天你們跑到哪裡去了,婆婆到處找不到人,快跟婆婆走。” 不由分說,拉著阿郎就走。 張小仙一怔神,道:“婆婆,要到哪兒去?” “去找你娘。” “我娘現在何處?” “斷情庵!” “我娘究竟是誰?” “到時候自會明白。” “找到情癡先生沒有?” “找到了,也在斷情庵。” “多多、皮蛋、大笨牛他們……” “你娘說過,歡迎他們一起去。” 眾人聞言大喜,立即跟著三絕婆婆走,大笨牛捨不得丟下吃剩的烤山豬肉,偷偷的放在裝乾糧的袋子裡,也帶走了。 還是被三絕婆婆發現了,正容道:“大笨牛,斷情庵門規森嚴,佛門淨地是不准吃肉的,要是被無情師太發現可不得了。” 大笨牛伸一下舌頭,遮遮掩掩地將烤山豬肉藏好在袋子裡,拎在手上,嬉皮笑臉地道: “婆婆放心,我藏得很好,無情神尼不會發現的。” 三絕婆婆慈祥地笑笑,亦未堅持己見,一馬當先奔向斷情庵。 進得斷情庵,無須通報,直接來到無情神尼居住的無情精舍內。 精舍的陳設甚是簡朴,兩排竹椅,數張小幾,正面供桌神像前香煙繚繞,無情神尼正手握念珠,雙目緊閉,坐在蒲團上誦經。 三絕婆婆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待無情神尼誦經完畢,睜開雙目時,才開口說道:“打攪師太的清修了。” 無情神尼一反冷肅的臉孔,起身含笑道:“哪裡,只要婆婆不嫌小庵簡陋。貧尼隨時歡迎。” 大家分賓主坐定,小尼獻上香茗,阿郎迫不及待地道,“婆婆,我娘呢?” 三絕婆婆沒有說話,望著無情神尼。 無情神尼也沒有說話,作了一個手勢,兩名小比丘尼應諾一聲,隨即躬身退出。 不久,前次在斷情庵外所見的那位白衣女子款款飄入無情精舍。 白衣女子先叫了無情師太一聲:“師父!”又叫了三絕婆婆一聲:“乾媽!”然後目注張小仙,欲言又止。 大笨牛想起一件事,問白衣女子:“公孫鳳回庵沒有?” 三絕婆婆笑道:“我的乾女兒公孫鳳就在你的面前。” 多多道:“好漂亮呵,難怪情癡先生為你發狂!” 皮蛋道:“好美呵,難怪情癡先生為你癡迷!” 阿郎卻一心只關心自己生身的母親,顯得有點忑忐不安地道:“我娘怎麼還沒有來?” 無情神尼指著公孫鳳道:“傻孩子,她就是你親生的娘。” 這話好似晴天霹靂,張小仙的心頭猛一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顫抖的聲音說道:“她……她……她是我親生的娘?” 在他的潛在意識裡,儘管他一直在盡力排斥,但許許多多的事實擺在他的眼前,連他自己都以為,十之八九是天魔女秋水寒的兒子。 現在,突如其來的冒出另一個母親來,自然免不了會疑雲滿腹,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三絕婆婆以極其肯定的語氣道:“一點不錯,她的的確確就是你親生的娘,當年婆婆正是從斷情庵把你抱走,交給風塵雙俠撫養的。” 有了媽,阿郎馬上又想到爹,道:“婆婆,如此說來,我親生的爹爹不就是情癡先生西門豪?” 三絕婆婆道:“你爹確是西門豪,你們這一家三口,歷盡千苦萬難,今天終於在斷倩庵內得以團圓。” 話至此時,室內又多了一位四十歲不到,容光煥發的中年男子。 多多道:“這一位前輩是誰?” 中年男子自報姓名道:“西門豪!” 皮蛋吃了一驚,道:“你就是情癡先生?” 西門豪力持鎮靜地道:“理個發,又戒了酒,你們自然會感到陌生。” 大笨牛道:“豈止是陌生,我們簡直都不敢認了。” 真相已明,事實已清,西門豪、公孫鳳、阿郎三個人再也忍不住激動的情緒,一齊快步衝上去,擁在一起了。 “鳳妹!” “豪哥!” “爹!娘!” “孩子!孩子!” 多少相思,此刻盡在不言中,全化作了滾滾熱淚。 是感傷的淚,也是歡樂的淚,彼此互相擦拭著,卻越擦越多。 連三絕婆婆、無情師太都受到感染,為之熱淚盈眶。 多多哭了。 皮蛋哭了。 大笨牛哭得最傷心,嗚嗚咽咽的連鼻涕都流出來了。 多多忍不住說道:“太笨牛,別哭出聲,多難聽,快把鼻涕 掉,免得無情師太笑咱們。” 大笨牛擦一下鼻涕,抹一把淚,仍然淚流滿面地道:“嗚嗚,人家心裡難過,就想哭,哇哇。”就是哭個不停。 皮蛋道:“這是喜事,掉淚是喜極而泣,你嗚嗚哇哇的難過什麼?” 大笨牛道:“我是替秋阿姨難過。” 多多道:“幹嘛要替秋阿姨難過?” 大笨牛道:“秋阿姨始終以為老大是她的兒子,現在阿郎已經有了娘,秋阿姨怎麼辦呢?” 皮蛋道:“這事好辦,等桐柏山的事完結後,咱們再幫秋阿姨找兒子。” 大笨牛還是啜泣不止,道:“也是為我自己哭。” 多多道:“你自己又怎麼啦?” 大笨牛道:“我自己也是一個孤兒,看到老大找到了父母,說多高興就有多高興,卻不知道我爹我娘到底是誰。” 皮蛋道:“你的父母不是早就死了嗎,替人家放牛,東家的女兒嬌嬌還差點嫁給你做老婆?” 大笨牛道:“不是啊,死掉的是我的養父養母,我是在思念我的生父生母。” 多多、皮蛋總算明白了大笨牛痛哭流涕的原因,西門豪、公孫鳳、阿郎亦已止住啼泣,化悲為喜,正在娓娓而談。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名小尼入內稟告道:“啟稟掌門人,公孫堡的老堡主公孫長風求見。” 此話--出,在座之人齊皆一怔,無情神尼目注三絕婆婆道:“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理?” 三絕婆婆思索了一下,道:“師太不妨先以禮相見,然後再看公孫老兒的態度如何再作定奪。” 無情神尼望著公孫鳳、西門豪、阿郎,道:“要不要讓他門父女、翁婿,祖孫見一面呢?” 三絕婆婆想一想,道:“以公孫長風的性子而言,還是暫不見為妙。以免弄巧成拙,待見面之後再見機行事。” 無清神尼頷首稱讚,交代那小尼道:“說本掌門出迎。” 小尼應諾一聲,當先快步而去。無情神尼也接著離開無情精舍。 公孫長風來的好快,不待小尼回報,已擅自闖進斷情庵,來到無情精舍前面的廣場上。 身後的人不多,將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公孫美算上去,總共也不過二十上下,其中且有數名帶傷之人。與初來桐柏山的聲勢相比,已相去甚遠,可見與西門世家連番爭戰,損失慘重。 無情神尼語頗不善地道:“貧尼本當至山門迎駕,想不道老堡主自己進來了。” 公孫長風當然聽得出話中隱含責難之意,當下一拱手,聲若洪鐘般道:“老夫因有急事,來得魯莽,尚乞老師太包涵!” 無情神尼道:“老堡主有何急事?” “老夫想找一個人。” “是哪一位?” “白吃教的那個小惡棍張小仙。” “何事?” “見面之後自當言明。” “抱歉,張教主不在本庵。” “老師太真會說笑話,老夫親眼目睹,見那個瘋婆子領著四個小毛頭進入斷情庵。” “來是來過,但己經走了。” “老夫不信。” “要怎麼樣老堡主才肯相信?” “除非讓老夫搜上一搜。” “假如貧尼不答應呢?” “哼,這可由不得你!” 一扭頭,立對屬下高手下令道:“給我搜,不管是誰,只要膽敢攔阻,就放手一搏,凡是逮住張小仙者,不論死活,重重有賞!” “是,老堡主!”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眾高手聞言精神大振,紛紛四散,欲往各處去搜尋四大金剛的下落。 這簡直欺人太甚,在斷情庵內如此肆無忌憚,當然是未將無情師太看在眼內,氣得老師太怒眉雙挑,杏眼圓睜地道:“公孫長風,你可是存心要與本庵為敵?” 公孫長風冷哼一聲,毫不諱言,道:“公孫堡並不想與斷情庵為敵,但如師太不肯交出白吃教的那四個小惡棍來,老夫則不惜一戰!” “辦不到!” “辦不到就打吧!” “打就玎,難道貧尼會怕你不成!” 公孫世家的人好霸道,斷情庵的比丘尼已聞警趕至,欲阻止他們四處亂闖,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竟率先出手打上了。 而公孫長風、無情神尼亦暗運功力,擺好架勢,看來一場惡戰是不可避免了。 猛可間,從無情精舍內傳出一聲暴喝:“住手!” 隨著這一聲石破天驚的吼聲,四大金剛一字排開,大踏步的走出來,一直行至無情神尼與公孫長風的中間才停下來。 由於他們的出現,雙方的惡鬥立告停止,場中人影飛竄,各自回到公孫長風、無情神尼的身後去。 阿郎身世已明,公孫長風是他嫡親的外祖父,但公孫世家的人蠻橫無禮,小仙恨滿心頭,卻興不起一絲一毫的祖孫之倩,冷若冰霜地道:“本教主在此,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別來斷情庵撒野。” 公孫長風的雙眸直瞪著四人脖子上的大項鍊不放,道:“前次見面之時,四位似無這些珠寶,不知是從哪裡得來的?” 多多含混其詞地道:“是從一個秘密所在得到的。” 公孫龍緊迫不舍:“可是找到了聖僧哈里巴的寶藏?” 皮蛋得意洋洋地道:“可以這樣說。” 公孫虎臉色驟變:“都發現了哪些東西?” 大笨牛擺弄一下胸前的珠寶翡翠,故作神秘狀,道:“這只是其中一項,還有更重要的寶物呢。” 他故意不說,公孫豹更急,道:“是什麼東西?” 阿郎面不改色地道:“一把碧玉寶劍,一本武功秘笈《波羅經》。” 公孫長風再一次表露他霸道的作風,手一伸,以命令的口吻道:“拿來!” “拿來了拿什麼?” “寶劍與秘笈!” “對不起,碧玉寶劍乃天竺波羅門的掌門信物,《波羅經》本來就是人家波羅門的東西,本教主已物歸原主。” “老夫信不過,再說娃兒也沒有這個權利。” “本教主為何無權做主?” “老夫買下藏寶圖,就等於買下了寶藏。” “笑話,藏寶圖僅作指示方向之用,至於寶藏何在,還要各憑智慧與本事去找,更何況這藏寶圖本來就是風塵雙俠的東西。” “寶物無主,公孫堡至少也有四分之一的權利。” 不提殺人奪圖之事還好,一提及此事阿郎便火冒三千,怒氣沖天地道:“殺人償命,現在就是你血債血還的時候了!” 公孫長風臉一沉,道:“老夫要你交出寶藏秘笈來!” 阿郎鐵面無情,語冷如冰地道:“本教主要你項上的人頭!” “你做夢!” “你休想!” “接招!” “看掌!” 祖孫二人針鋒相對,水火難容,動口不足,繼之動手,當真捉對廝殺起來。 皮蛋勃然大怒道:“想打架,是不是,好呵,誰怕誰呀。” 大笨牛亦道:“哈哈,新學的波羅玄功今天正好找到靶子啦,你這個老混蛋命中注定要倒大霉!” 二人分從左右兜上去,原來想先給公孫長風一點苦頭吃,孰料,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三昆仲的動作更快,早已搶先出手,連多多也拖下水,三對三放手打起來。 “孩子住手!” “我兒速退!” “小仙囝不得無禮!” 三條人影三聲吼,事到如今,西門豪、公孫鳳、三絕婆婆再不現身,就會演出骨肉相殘的悲劇來,三人來勢如電,硬將四大金剛強行截下來。 公孫長風的掌招難已收回,但仍保持作勢待發的架勢,鐵青著臉道:“老婆子,你又來多管什麼閒事!” 三絕婆婆不疾不徐地道:“公孫老兒,我老婆子今天不是多管閒事,是來替你介紹三個人。” 公孫長風愕然一楞,道:“介紹什麼人?” 三絕婆婆指著公孫鳳道:“這是你的女兒公孫鳳,當年被你這個狠心的老子趕出家門時,就是被我老婆子安置在斷情庵,承無情師太不棄,收為俗家弟子,在此帶發修行。” “哼!” 公孫長風冷冷地瞄了公孫鳳一眼,沒有正面答言。 做女兒的公孫鳳卻早已忙不迭的跪倒在地滿含著兩眶熱淚,喊了一聲:“爹!” 拍!公孫長風好烈的性子,揚手打了公孫鳳一巴掌,惡狠狠地道:“公孫家沒有你這個下賤的女兒!” 無情神尼面色一緊,代為介紹西門豪道:“這一位是西門世家的老二西門豪,老堡主的乘龍快婿。” 西門豪不敢怠慢,馬上跟愛妻公孫鳳跪在一起,恭恭敬敬的喊道:“岳父大人!” “哼!” 對這一位仇家的兒子,公孫長風連正眼都不屑瞧一下。 三絕婆婆將阿郎拉到面前來,肅容滿面地道:“小仙囝,還記得吧,婆婆曾經告訴你,你與老堡主的關係非比尋常,是你嫡親外祖父,還不快跪下來叫外公。” 人倫關係,個人毫無選擇的自由,小仙縱有一千一萬個不喜歡公孫長風,卻無法否認公孫長風千真萬確是他外祖父的事實。 遲疑一下,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跪在雙親的身旁,叫了一聲:“外公!” 公孫鳳拉一下兒子,小聲道:“孩子,還有三位舅舅,快叫呀。” 阿郎順從母親的意思,叫道:“舅……” 僅僅叫了一個“舅”字,另一個“舅”字尚在喉嚨裡,便被公孫長風憤怒的吼聲淹沒,暴跳如雷地道:“不必,老夫沒有下賤的女兒,沒有邪惡的女婿,更不會有你這個雜種外孫!” 這話簡直六親不認,冷酷無情,阿郎在心底最深處怒吼道:“哼哼,你不認我,我也不認你,惹惱了本教主,就將你吃飯的傢伙摘下來。” 心裡雖然義憤填膺,但礙於雙親在場,卻不便發作出來。 無情神尼道:“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結,老堡主如果承認了這一門親事,公孫、西門二堡累積數代的世仇便可迎刃而解,何樂而不為。” 三絕婆婆道:“孩子都這麼大了,鳳兒跟豪兒都吃足了萬苦千辛,難道老堡主還固執己見?” 多多亦道:“是嘛,阿郎可不是普通的人物,他現在是白吃教的教主,少林寺的榮譽掌門人,也是天竺波羅門的榮譽掌門人。” 皮蛋道:“是個大富翁,也是一位大善人,擁有七裡坡的總壇,開封府的白吃賭坊兩筆不動產,脖子上的寶玉,口袋裡的明珠,更是無價之寶,在開封的一場救濟大會就花了三十四萬兩白銀,不知幫助了多少窮苦之人。” |
第十五章b
三人輪番上陣,根本不給公孫長風說話的機會,大笨牛接道:“這樣的外孫可謂天上少有,地下無雙,點上十萬丈火把,找遍大江南北也找不到,別老糊塗,發神經,將現成的富貴往門外推!” 五人的車輪舌戰,總算告一個段落,公孫長風的怒火亦燃燒到了最高點,猛然大喝一聲,道:“都是你這個賤人惹的禍,不殺掉你何以對列祖列宗交代。” 滿腔的怒火,化作殺人的念頭,單掌倏變拳,照准公孫鳳的天靈穴猛然擊下。 彼此近在咫尺,招發即到,公孫鳳命在旦夕。 父叫女死,不敢不死,公孫鳳暗道一聲:“罷了!”閉目等死。 阿郎卻不肯坐視,瘋狂的吼叫道:“不准傷我娘!” 情急之下,哪有提氣運功的時間,完全是基於本能的反應,掌出天王托塔,照著公孫長風的掌招往上推。 情癡先生西門豪鶼鰈情深,自亦無袖手之理,也倉惶出手馳救,不料,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蓄勢已久,一直在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西門豪招出一半,三兄弟已如狂風暴雨般攻上來。 “不要臉!你以老欺小!” “不要臉!你們以多欺少!” “不要臉!你們翻臉無情,休怪我們也六親不認!” 多多、皮蛋、大笨牛三人一條心,發話同時早已分別攻向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 十來個人鬥在一起,可謂險象環生,三絕婆婆、無情神尼想阻止,阻止不了了。 說時遲,那時快,無數道暗力撞在一起,就好像炸彈開花一般。 公孫長風、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與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皆被震得雙腳離地,疾飄了數尺。 情癡先生西門豪栽坐在地,臉色泛青,胸中血氣翻滾不停。 公孫鳳的傷勢最重,嘴角已湧出血絲來; 新仇舊恨,舊恨新仇,一齊湧上小仙心頭,憤怒的火焰燒得他有點歇斯底里了,狼行虎步般衝到公孫長風面前去,咬牙切齒地道:“老匹夫,你不承認我是你的 外孫,本教主也否認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外公,張爺爺、張奶奶的這--筆血債不能不算,斷情庵就是你亡魂絕命的所在。” “在”字尚未出口時,公孫長風已搶先出手,怒海狂濤、釜底抽薪、石破天驚,三招快攻連成一氣,分襲張小仙全身三十六道大穴,絲毫也沒有半點祖孫之情。 “好,咱們拼吧,殺了你這個老混蛋,就天下太平啦!” 風雲色變、天地同悲、佛光普照,大悲三絕招應聲而出,還隨掌用上了波羅玄功的秘訣。 “小仙,不可以目無尊長,以下犯上!” “爹,你就殺了不孝的女兒吧,千萬不要傷害小仙。” 公孫鳳不顧重創之身,連滾帶爬地衝過去,企圖以自身的性命來阻止悲劇的發生。 可惜,晚了,兩掌相撞,天搖地動,波羅玄功的威力連小仙自己都感到意外,前不久,阿郎的功力與公孫長風尚有一段距離,此時二人皆蹬蹬蹬的連退了七八步,仍自搖搖晃晃的拿樁不穩。 那邊,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欲殺西門豪,亦被多多、皮蛋、大笨牛截住動上了手。 三小成心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波羅玄功加上大悲掌,三兄弟吃不了兜著走,也相繼敗下陣來。 公孫長風驚慌失色地道:“這是什麼功夫?” 皮蛋挺著胸脯道:“是少林寺的大悲三絕招。” 大笨牛補充道:“再加上天竺波羅門的波羅玄功。” “如此說來,桐柏山中江湖同道的傳言不假,聖僧哈里巴的寶藏確已被白吃教尋得?” 此話並非出自公孫父子之口,而是西門敬 所說。 話落人現,動作快速無比,西門敬 、西門英、西門雄、西門傑、西門亮等,共約二十人,齊向四大金剛撲來。 多多故意炫耀一下胸前的大項鍊,道:“我們已到過了哈里巴藏寶的地方,帶回這些便可為證。” 西門敬德環目橫掃全場一眼,以懷疑的語氣道:“就只有這些?” 皮蛋道:“還有一支寶劍,一本武功秘笈波羅經,都已物歸原主,還給波羅門主阿巴達了。” 大笨牛咧開嘴巴笑了一下,道:“不過,波羅經上的經文,我們老大已背得滾瓜爛熟了,而且,波羅玄功亦已具有相當的火侯,我們老大的成就也就是西門世家的成就。” 西門敬 聽不懂,道:“什麼意思?” 大笨牛道:“因為我們老大也是你們西門世家的人。” 西門英困惑不解地道:“小子,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皮蛋眼一瞪,道:“一點也不胡說八道,因為阿郎是西門豪與公孫鳳所生的兒子,也是你們西門家的一分子。” 西門敬 徵目三絕婆婆,道:“姓張的小騙子,當真是那逆子與公孫家的賤婦所生?” 三絕婆婆一字一句的道:“沒錯,還是我老婆子收的生,親手抱去給風塵雙俠養,希望西門堡主能夠面對現實,讓小仙認祖歸宗,從而結束西門、公孫二世家這一段沒來由的世仇。” 西門敬 的臉色陰沉沉的,就好像將要打雷下雨的那種天氣,提高嗓音道:“那逆子何在?” 其實,情癡先生西門豪就在他面前不遠,只因父子倆睽違太久,一時間無法肯定,西門豪聞言急忙跨前三步,雙膝跪下去,叫了一聲:“爹!” “公公!” 公孫鳳也跪下了,還催促阿郎道:“仙兒,快跪下來叫爺爺!” 阿郎這一次卻沒有聽母親的話,依舊傲然卓立,朗聲說道:“媽,等他認了爹娘以後再跪也不遲,免得表錯了情,多此一舉。” 情癡先生西門豪臉一沉,道:“放肆,還不快……” 言猶未盡,異事陡生,猛聽西門敬 怒吼一聲:“老夫斃了你這個孽障!”以掌代刀,劈頭砍下去。 “回去!” 阿郎不肯下跪的原因之一,就是防他猝然行兇,睹狀立即反手還擊,給了他一記劈空掌。 西門敬 起初並未放在心上,及至感到壓力奇重,想到封阻時,已然無及,當場被阿郎的波羅玄功震退六七步。 “大膽!” 西門英、西門雄、西門傑一見大怒,分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攻上來。 “滾!” 多多、皮蛋、大笨牛三位一體,行動一致,往事立告重演,西門家的三昆仲,與公孫家的三兄弟,過遇如出一轍,吃不了兜著走,敗在波羅玄功加大悲掌下。 氣得西門敬德鼻斜嘴歪地道:“這是我們西門世家的家事,誰管閒事老夫就跟誰沒完沒了。” 阿郎挺身而上,攔在父母的前面,冷聲道:“這檔子事本教主非管不可。” 西門敬德怒道:“小兔崽子,你憑什麼?” 阿郎高舉著拳頭,道:“憑拳頭比你硬,憑他是我爹!” 義無反顧,多多也跟小仙站在一起,道:“姑娘也要管,因為情癡先生是我的……” 是什麼?一時間很難措詞,正感心急窘迫,還是大笨牛替她解了圍:“是公公啦,將來你要嫁給我們老大,我們老大的爹當然是你的公公羅。” 解了窘迫,換來羞澀,多多的耳根子都紅了。 一個蒼勁有力地聲音大聲喳呼道:“我老人家也要管!” 人牆裂開一條縫,老丐仙洪五爺越眾而入。 西門敬德錯愕一下,道:“五爺憑得又是什麼?” 老丐仙面不改色地道:“因為你兒子也是我爹!” 一語驚四座,全場的人都呆住了,西門雄驚詫不已地道:“老前輩別開玩笑,家父正在處理家事。” 洪五爺一本正經地道:“誰跟你開玩笑,我老人家說的也是正經的。” 攀住阿郎的肩膀,作親暱狀,又道:“老花子我叫阿郎老弟,他叫我老哥哥,我們雖無結拜之名,卻有金蘭之實,阿郎老弟的爹,不也就是老叫花子的爹嗎,怎能任人宰割。” 老丐仙望重江湖,西門敬 讓他三分,強作笑臉地道:“五爺快別如此說,這樣不折煞了這畜生,請一邊歇著,待老夫料理完家事後,再陪洪兄敘舊。” 洪五爺卻不以為然,道:“西門兄言重了,請看老叫花子的薄面,成全了他們,這樣你們兩大世家的宿仇亦可迎刃而解,此不皆大歡喜之事嗎?” 西門敬德堅持己見,道:“老夫歉難從命!” 公孫長風亦及時插言道:“就算西門老兒答應,老夫也不同意,公孫世家的女兒絕不會嫁西門家做媳婦。” 老丐仙冷然一曬,道:“依公孫兄高見,當如何處理?” 公孫長風不假思索地道:“殺掉逆女,再與西門老兒決一死戰!” 洪五爺轉對西門敬德道:“西門兄又作何打算?” 西門敬德的想法與公孫長風不謀而合,怒沖沖地道:“殺掉逆子,與公孫老兒決一死戰!” 老丐仙仰天長嘯一聲,神采飛揚地道:“好,好,你們拼吧,殺吧,狗咬狗、猴咬猴吧,最好趕盡殺絕,雞犬不留,但是絕對不准傷到阿郎老弟的爹,誰要是動了他的一根汗毛,莫怪我老人家要以牙還牙。” 話完,索性站到西門豪的面前去,以防萬一。 三絕婆婆則騰身來到公孫鳳面前,寒霜滿面地道:“五爺之言不差,你們既然嗜殺成性,彼此勢不兩立,就拼吧,殺吧,狗咬狗,猴咬猴吧,最好趕盡殺絕,雞 犬不留,但小心不要傷到我的乾女兒,誰要是碰破了鳳兒的一點皮,我老婆子就要誰的命。” 無情神尼亦為西門、公孫二堡主的言行所激怒,往三絕婆婆旁邊一站,威風凜凜地道: “貧尼也算上一份,誰要是跟本掌門的徒兒公孫鳳過不去,就是與斷情庵為敵。” 多多、皮蛋、大笨牛不甘寂寞,互望一眼,心意已通,一字兒排站在小仙左右,齊聲說道:“四大金剛,生死與共,禍福同享,哪一個不要命的膽敢向我們阿郎教主吹一口氣,白吃教就要取哪一個的項上人頭。” 六人冷嘲熱諷,罵得痛快淋漓,但惡毒的言詞後面,卻都有一顆善良的心,希望他們能及時省悟,懸崖勒馬,化干戈為玉帛。 西門敬德、公孫長風卻不作如是想,憤怒之情,直從腳底燒到頭頂,眼見西門豪、公孫鳳身前身後護衛重重,殺不了兒子、女兒、立將滿腔的怒火,全部發洩到對方的身上。 “西門老兒,老夫要你碎屍萬段!” “公孫老狗,老夫要你血染黃沙!” “殺!” “殺!” “殺!” 西門英、西門雄、西門傑、西門亮,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公孫美,乃至門下的所有高手,齊聲喊殺,仿若一群發怒的野獸,兩股洶湧的洪流,立即掀起了一場空前未有的大混戰。 因而,阿郎、三絕婆婆這方面自在清閑,總算暫時取得一個喘息的機會。 阿郎望了老丐仙一眼,道:“老哥哥,開封方面的救濟大會已經結束啦?” 一提到救濟大會,洪五爺就有一股子莫名的榮譽,笑呵呵地道:“結束啦,足足開了兩個月,活人無數,助人無數,真舒坦啊!” 多多道:“等此間事了後,咱們將珠寶變賣掉,再回洛陽去辦三個月。” 皮蛋道:“好啊,洛陽的救濟大會,咱們一定要親自主持,辦得有聲有色。” 阿郎道:“這個主意不錯,日子就選在七裡坡的白吃教總壇完工開壇的那一天,這樣才更有意義。” 不知何時,小和尚空空也來到斷情庵,對阿郎行了一個禮,道:“報告教主,空空來也。” 阿郎嗯了一聲,道:“眼前邪僧不了已死,你的任務結束,可即刻歸隊,就先跟著大笨牛辦事吧,待返回總壇後,再重新分配工作。” “是,教主!” 小和尚空空乖得像一只小綿羊,果然立在大笨牛身後,不言不動。 大笨牛早已肚飢,難得有片刻的寧靜,正在偷偷摸摸地取食袋子裡的烤山豬肉,被空空聞到了香味,道:“大笨牛堂主,你在吃什麼?” “是素豬,要不要嘗一嘗?” “當然要,肚子都餓扁啦!” 大笨牛給他撕了一片,空空三口兩口就吞了下去,道:“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素豬!” 事被無情神尼察覺,擺下一臉的寒霜,道:“大笨牛,佛門淨地,不得食用葷慳,你忘了?” 大笨牛忙道:“沒有,沒有,我吃的是素豬,不信老師太吃一塊就知道啦。” 這小子膽子好大,果真撕下一塊來送給無情神尼。 無情神尼是何等樣人,怎可與少林寺的小和尚相提並論,眼都沒瞧一下,便將大笨牛送給她的烤山豬肉扔到牆外去,厲聲制止道:“少在貧尼面前油腔滑調,不准再吃!” 大笨牛哭喪著臉,道:“可是,肚子正餓得扁……” “那就到庵外去吃!” “是!是!” 大笨牛也不管阿郎是否同意,疾飄數丈,跳上牆頭。 真絕,也虧大笨牛想得出,他將裝烤山豬肉的袋子掛在斷情庵外的一棵樹上,仍坐在牆上,面朝外,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小和尚空空與他同進退,並肩而坐,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津津有味,樂不可支。 忽見遠處有一條人影,急急如喪家之犬,滑網之魚,正向斷情庵飛奔而來,距離稍近時,己認出是玄武觀主怪道張半仙。 張半仙的後面,有一群人在追趕他,四名金劍使者,十二名銀劍使者,呈雁翅排開,天魔轎居中,快如瀉電奔雷,眼看就要將張半仙活捉。 足底抹油,腋下生風,張半仙拼足了最後一點力氣,終於接近了斷情庵。 然而,氣已盡,力已完,奔行不遠,便栽下去。 合該他倒霉,正巧在大笨牛的腳下,他一瀉而下,騎上了張半仙的背。 “駕!駕!” “駕!駕!” 空空一切皆大笨牛馬首是瞻,大笨牛騎在前面,小和尚空空騎在後面,他叛變一場,總算不虛此生,品賞到了白吃教的樂與爽! 張半仙本已精疲力竭,如何禁得起空空、大笨牛這樣折騰,騎不到兩三下便趴下不動了。 大笨牛啐道:“媽的,膿包一個,連兩個人都馱不動,差勁!” 空空亦隨聲附和道:“是嘛,這種貨色根本不配在江湖上逞英雄,飯桶!” 張半仙喘了兩口大氣,勉力站起來,正準備繼續逃跑,天魔轎已到,天魔女秋水寒跨步而出,戟指怒吼道:“牛鼻子老道,你惡貫滿盈,插翅難飛,斷情庵就是你葬身的所在!” 猛地疾衝數步,人隨掌發,卷起了一片狂 ,呼嘯聲中,砂飛石走,好厲害的秋水寒,簡直就是死神的化身,狂 過處,無堅不摧。 張半仙臨終連半句遺言都來不及留,便被震得飛起來,撞上了牆,撞成肉餅,頭破血流,四肢斷裂,粉身碎骨而亡。 兩聲慘叫,兩條命,爭鬥中早已血流成渠,遍地死屍,這是新添的兩條新魂,一個是西門雄,一個是公孫虎,二人捨命對掌,雙雙同歸於盡。 西門雄是阿郎的二伯,公孫虎是他的舅舅,但他們對他無情,小仙無動于哀,兀自來到秋水寒的面前,道:“秋阿姨,恭喜你,捕殺了最後一頭色狼。” 天魔女秋水寒和藹可親地道:“孩子,也恭喜你,終於找到了自己生身的父母。” 小仙一怔神,道:“秋阿姨已經知道啦!” 秋水寒道:“是三絕婆婆告訴本宮主的。” 大笨牛紅著眼圈安慰道:“秋阿姨,你可千萬不要太難過,我們白吃教一定幫你,找到親生的孩子。” 秋水寒撫摸著大笨牛的頭,笑道:“事實上本宮主已經找到了自己親生的兒子。” 多多、皮蛋圍攏過來同聲說道:“是誰呀?好福氣。” 天魔女秋水寒拍打一下大笨牛的頭,道:“就是他,大笨牛!” 大笨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這怎麼可能,我只是一個放牛的孩子。” 秋水寒鄭重異常地道:“怎麼不可能,為娘的已經差人調查得一清二楚。你是人家的養子,是你奶奶從洛陽近郊的一個尼姑庵把你抱回去撫養的。” 大笨牛回憶一下兒時往事,道:“奶奶臨終前是這樣說過,但是,我的年齡不對呀,比老大他大好幾歲。” 秋水寒頭頭是道地道:“孩子,你有所不知,只因你的養父母及老奶奶死得太早,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實際年齡,因為個頭大,又有力氣,所以人家都以為你已經十六七歲,你自己也信以為真,其實你只有十四歲,與阿郎同年。” 大笨牛傻呼呼地道:“我覺得自己真幸福,但還是無法完全接受。” 秋水寒道:“孩子,本宮主突然想起一件事來,當年生產的時候,為娘的曾眼見你右臂的上方,有一顆大如花生的硃砂痣,快卷起袖子來看看,有沒有?” 大笨牛喜孜孜地道:“有!有!” 多多道:“口說無憑,捲起來看看,別認錯了娘。” 皮蛋道:“是嘛,要驗明正身,免得秋阿姨認錯兒子。” 大笨牛卷起袖子,果見右臂的上方,有一顆大如花生的硃砂痣,母子二人再也無所疑慮。 “娘!娘!” “孩子!孩子!” 又是一場母子相認的戲,彼此皆喜極而泣。 場中的惡鬥卻悲劇頻傳,雙方四十人,此刻剩下來的僅十餘人,西門英、公孫龍也結伴上了西天。 然而,惡戰仍在繼續,西門敬德、公孫長風已經殺昏了頭,殺紅了眼,沒有絲毫結束的跡象。 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斷情庵又來了六位不速之客,波羅門主阿巴達等六番僧,在迎回聖僧哈里巴的肉身菩薩途中,打算借宿斷情庵。 馬上引起公孫、西門二世家的凱覦之心,瘋狂的圍攏上去。 公孫長風疾言厲色地道:“番和尚,《波羅經》可在你的身上?” 阿巴達凝視著阿郎,吞吞吐吐地道:“這……這……” 阿巴達連說了兩聲這,還是沒敢招認出來。 四名番僧抬著一頂用竹子臨時編制而成的轎子,坐在裡面的正是聖僧哈里巴的遺體,西門敬德踏上數步,吐字如刀:“這是什麼東西?” 阿巴達急忙攔在前面,惶聲道:“是本門聖僧哈里巴的肉身菩薩,” 西門敬德挽起一掌真力威脅道:“阿巴達,你聽清楚,不交出波羅經,老夫就毀掉哈里巴的遺骸。” 公孫長風更毒更狠,已命手下之人跟四名香僧及烏克拉幹上了。 在佛家,一個修道的和尚,能夠修成肉身菩薩,被視為是至高無上的尊榮,阿巴達重責在身,說什麼也不能讓聖僧哈里巴的遺骸受到傷損。 但敵眾我寡,西門敬德、公孫長風又都是中原武林的頂尖人物,縱然拼掉性命,恐亦無濟於事,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心一狠,牙一咬,道:“罷了,罷了,貧僧認命,將《波羅經》交給你們就是。” 阿巴達真不愧為是掌門之尊的身份,城府極深,工於心計,不給西門敬 ,也不給公孫長鳳,而是扔向阿郎與天魔女這邊的空中。 這一來,立刻掀起一場更激烈的爭奪,兩派十幾人全部騰空而起,就在半空中。展開了驚心動魄的爭逐。 慘叫聲此起彼落,宛若置身屠宰場。 鮮紅的血水,像雨點子一般灑下來。 死人,一個一個的往下掉。 然而波羅經卻被他們所發的強勁掌風托住,久久不下。 終於,西門敬 與公孫長風這兩位武林巨擘,為了世仇,為了名,為了利,更為了波羅經,使完了最後一分力,燃完了最後一點光,撲通!撲通!從空中摔了下來,倒地氣絕身亡。 兩大世家初入桐柏山時,皆有百人之眾,如今西門世家還有西門傑與西門亮父子二人,公孫世家也不多,僅公孫豹與公孫美而已。 西門傑與西門亮撲跪在西門敬 屍前,公孫豹與公孫美叭在公孫長風的屍體上,老的喊爹,小的喊爺,哭作一堆。 西門豪和公孫鳳,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各自爬行數丈,哭倒在自己父親的身上。 咻地一聲,直到此刻,波羅經才從半空中掉下來,無巧不巧,就落在西門敬 與公孫長風停屍之處不遠。 西門傑、西門亮與公孫豹、公孫美,皆一動未動,渾如未覺,仍自嚎啕大哭不止。 老丐仙洪五爺走上前來,對西門傑道:“西門老四,波羅經就在你的面前,怎麼不搶了?” 西門傑搖搖頭,未置一詞。 洪五爺又道:“還想不想跟公孫世家再拼下去?” 西門傑哽咽道:“是該結束的時侯了。” 洪五爺道:“那麼,你也不反對你三哥跟公孫鳳的婚事?” 西門傑黯然道:“希望這是一個好的開端。” 那一邊,三絕婆婆也在問類似的問題。公孫豹的答覆與西門傑不謀而合,他們終於在血的教訓下大徹大悟,幾位劫後餘生的親人當即擁在一起。 大笨牛正欲上前拾取波羅經,發現距離《波羅經》最近的,竟是剛剛到達現場的錢四海、錢大進與錢純純。 但他們父子兄妹三個卓立原地,並無爭奪秘笈之心,大笨牛不禁大感詫異,拾起後愕然道:“怎麼?三位也想通啦?” 大刀錢四海一振手中的雙龍抱月刀,哈哈笑道:“懷璧招災,自古皆然,何況物各有主,老夫黃梁夢醒,不再作非份之想。” 多多聽在耳中,好不欣慰,快步迎上去,叫了一聲:“爹!” 錢四海態度大變,再也不排斥這個小女兒了,親撫著多多的秀髮,含笑道:“爸爸以你為榮!” 大笨牛將《波羅經》還給阿巴達,老丐仙洪五爺滿面笑容地道:“這樣看起來,等西門、公孫兩家的喪事辦完後,差不多也該辦阿郎老弟和多多小姐的喜事了?” 多多羞得紅雲罩面,阿郎同樣面紅耳赤,錢四海爽朗地道:“還早,還早,他們年紀尚輕,等日後再與西門夫婦從長計議,一旦有所決定,自然少不了五爺的一杯水酒喝,眼前咱們還是幫忙兩家料理一下後事吧。” 於是,大家一起來,包括天魔宮、波羅門的人在內。當即開始清理血腥的現場,以期儘早恢復斷情庵潔淨的風貌,也希望能進而為武林帶來一番清新的新氣象。 (全文完) |
第01章 奇、謎、英雄郎
這條通往“鎮江”府城的大官道,看上去很長很長,走起來,自然是相當的吃力,空曠、乾燥,塵土飛揚,無疑正是這條南北大官道的最佳寫照。 道旁植物稀疏的大平原,一望無垠,四野一片荒涼。這條大官道,正好將這片荒原一分為二,好象滿頭黑發中的那道縫兒,越遠越細,一直延伸到遠方起伏連綿的山巒。 天上,沒有一點兒雲朵,火辣辣的驕陽高懸在那由藍轉白的穹空,灼人的陽光象箭一般射在大地上,反射出一陣陣蒸騰、窒悶、酷熱的氣浪。 常亮頂著頭上那輪極亮,令人不敢招眼的烈日,風塵僕僕地匆匆而行。 路面,被驕陽烤得簡直在發燙,腳踏在上面,雖是隔了一層鞋底,卻仍能感覺到腳心那種刺辣辣的難受,炙熱的陽光,像無數火紅的針尖刺在常亮那張古銅色的臉上,汗,一個個有黃豆那麼大,從額頭順著腮幫滾落,流進那件早已濕透地內衣裡。 常亮不是那種怨天憂人之人,氣溫雖然熱得令人幾乎發瘋,但他卻受得了。 一點酷熱,算不了什麼,比這更惡劣的環境他都經歷過,中暑那種小毛病,在他這麼一個生龍活虎般年輕人身上,根本不會發生。 從他身上那身質地極佳的銀色“嘉定”真絲長衫看,可知他一定是個很有錢的人。按常理,一般有錢的少爺公子,絕對不會冒著如此烈日徒步趕路,可是常亮卻好象是個不會享受的人,因為他原本就不同於那些驕生慣養的富家子弟。 尋常的富家大少,一定有著非常幸福、快樂的童年,但常亮卻沒有,他自幼從師便生活在遠離人世的洪荒絕域中,他的童年,便是在窮山惡水與艱苦的修煉中渡過,二十年的學藝生涯中所受到的各種各樣的苦難,不但培養出了一種鋼鐵的意志,而且使他具有一種獨特的個性,然而也練成一身絕藝所付出的代價,卻是連父母雙親的最看一面也未能見到。 出於一種不孝子的想法,常亮在接收回父母遺留給他的一份產業之後,他發誓裡將父親辛苦創建的基業發揚光大,他要讓父親白手起家建立起來的“盛昌船行” 成為天下最大的一家船行,抱著這個常旨,常亮在返回故鄉之後,便將全部身心投入到船行的發展中,五年下來,“盛昌船行”在他的辛苦經營下,業已成為“鎮江 ”最大的兩家船行之一。 但是常亮並不滿足於目前的現狀,他仍在努力。他是那種事業心強,肯負責任的東主,船行的大半事情,皆由他親自處理,所以,由於生意上的需要,他經常外出奔波。 並非他不懂享受,而是從小養成的習慣,使他時時都在磨煉自己。 這次他剛在“金陵”與“揚州”,談妥了兩筆南貨北運的大買賣。事情順利的話,他估計這回至少可賺近十萬兩白銀。 那年頭,一畝地才值一兩白銀,十萬兩,可真是一筆巨額財富,因此常亮在返家的路上,心情十分舒暢,此刻他冒著烈日趕路,對於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酯熱,好象是恍若未覺,毫不在乎。 如此惡劣的氣候,對遠行的旅客,簡直是一種折磨,因此儘管往日這條大官道上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但是此際,只有少有的幾個行人在滿頭大汗的匆匆而行。 大道上因為沒有行道樹遮擋,所以視野相當開闊,對熟識之人遠在幾裡以外可得出是老幾。 時逢正午,趕路的行人越來越少,官道的北端,這時忽然掀起了漫天黃沙,有經驗的長途客一看便知道,一定是有人在縱馬狂奔。 滾滾黃塵由遠而近,那種鐵蹄的震響也從隱約可聞變成了震耳欲聾。 急於趕路的行人面對此種情形,只有無可奈何地紛紛閃避讓路,常亮自不例外。 他退於道旁搖頭苦笑,望著那五位由遠而近的勁裝騎上,不由心中嘆道:“江湖中人,為什麼如此個個那麼霸道?” 說這五位是江湖中人,因為這五人全是清一色的背刀掛囊著騎裝,個個都是英風煞煞,威風凜凜。 “忍一時風平浪靜,讓三分海闊天空”,這是常亮為人處世的原則之一,雖然他有一技在身,偶爾也出手管管閒事,打抱不平,但那也要看是什麼事,象這種旅途司空見慣的縱馬霸道之事,他自是犯不著去得罪這些只知有己,目中無人的江湖好漢。 五位騎士距常亮所立處越來越近,這五人全都是那種“拳頭上可站人,胳膊上能跑馬” 的關東大漢型人物,個個凶悍驃野。為首的那位大漢長著滿頭棕發,臉上也有著同色虯須,遠看此人,活脫脫一副猛獅的形象。 車、船、店、腳、牙,都算得上江湖行當,問屆三教九流之列。常亮又經常地奔波於五湖四海,因此他完全可算得上一個江湖人物,儘管如此,常亮卻從不以江湖人自居,也從不插手江湖事,他認為自己是個商人,是一個正正經經的老實商人。 常年的奔波,使常亮有著見多識廣的經驗,對江湖中的一些行當,規矩、名人,怪事,他都不算陌生。 看清楚五位騎士為首之人的相貌,常亮馬上便認出了這仁兄的來頭、他皺著眉望著五位,心中嘀咕這:“‘河洛五惡’一向在兩河地帶打家截舍,怎麼“飛象過河’越界到江南來了?” 事情往往總是這麼巧,你越怕麻煩,麻煩卻偏找你,常亮正在暗自嘀咕,那五位騎士忽然在常亮身旁一齊勒住坐騎。 “唏……”五匹蒙古種健馬都人立而起,然後象釘子一般釘在地面,鞍上騎士的身形皆聞風不動,好精湛的騎術! “小子,這邊距‘鎮江’還有多遠?” 五騎中為首的那個猛獅一般的虯須大漢衝著常亮喝問,然後抬頭望瞭望正在發威的金鴉,口中不住罵道:“他奶奶的,這鬼天氣,真他娘的叫人受不了。” 並不因虯須大漢的無禮而心生不快。常亮十分友好地笑道:”這位大爺,您是問在下?” “廢話!你他娘的不是問你小子是問誰?虯須大漢態度極為粗暴凶悍:“這裡除了你這小子難道還有別人?” “對不起,在下道歉。”常亮不以為意,淡然笑道。“大爺,前面十五裡便是‘十裡亭’,再過去十裡便到‘鎮江’了,只有二十多裡,大爺們用不著急趕了,當心坐騎受不了。” “你小子管老子趕是不趕?豈有此理!”虯須大漢的火氣還真大,“老子看你小子是找挨罵,欠揍!” 一言不合心意,便出口傷人,甚至動手捧人,這便是一般武林朋友的劣根性。這種人身有一技之長,便總以為自己要比別人高出一頭。 “對不起,大爺,是在下多嘴,請原諒。” 常亮的脾氣還真好,他仍然笑著向虯須大漢道歉。 大熱天,通常火氣特旺,人的火氣太大,往往心中就特別煩燥。在這種情況下,誰看誰都會覺得對方不順眼。 虯須大漢似乎就看常亮不順眼,常亮臉上那種友好的笑容,此刻在他眼中卻變為了諷刺的嘲笑,他是越看越不順眼,也越看心中越煩躁,待常亮拱手向他告辭,忽然暴烈地罵道: “小子你敢嘲笑大爺,你他娘的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 話間剛落,此人業已飛身離鞍,就好象老鷹抓小雞般撲向八尺開外的常亮,微風颯颯中,馬鞭尖梢已光臨常亮的面門。 任何人皆可看得出,這一鞭如落實,保證可抽裂常亮的雙眼。 一忍再忍,常亮的目的是希望別惹麻煩、可是一再好言相勸,不但招來一頓辱罵,而且還將遭到毒手,再怎麼忍,但一旦危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他可就忍不住了。 常亮也冒火了,也許天氣旺也是他發火的原因之一,他閃身飛後三尺,然後用手指著虯須大漢破口大罵道:“我操你媽!老子今天是衝了值日太歲?還是得罪了過往神明?好心搭了兩句話,挨了罵還不算,你這雜種還要動手打點人?你這**養的烏龜王八蛋,老子招你了?惹你了?” 常亮罵得粗野,也罵得刻薄內行是誰也受不了,虯須大漢當然更加受不了。 如此粗野地臭罵,這說明常亮的內心已不再平靜,這種反常的表現,表示他不再是個人人可以隨意宰割的羔羊。心情不好,他便可能會做出一些反常之事。 “看不出你這具小平還是個會家子,你他娘的惹上我‘火獅’孟剛,小子你不但挨揍,而且該死!”虯須大漢 “火獅”孟剛暴喝著閃身欺近,手中馬鞭抖得筆直,象出洞的毒蛇般噬向常亮的咽喉。 “老虎不發威,被人當病貓,老子揍死你!”常亮在喝聲中不退反進,身形怪異地切至孟剛的右側,大手一探,馬鞭不可思議地到了他的手中。 “啪!啪!啪!啪!”一連四記暴響。 “哎喲……”孟剛痛叫著踉蹌向前衝出五六步,差一點撲倒。此刻他的背部,皮開肉綻,血跡斑斑,難怪他受不了。 四人怒叱不約而同時發出,在一連串兵刃出鞘“掙掙”聲響中,四道人影分四個方向撲向常亮。 不屑地撇嘴一笑,常亮的右手忽然極為怪異地連連擺動。 剛剛忍痛轉過身來的孟剛,此刻就見四位同伴的身形尚未落地,“叮叮噹噹”的兵刃撞擊聲已響成一串,三把劊刀一柄利劍應聲飛上了丈餘高空,四個人也在同時痛喊著從原來的方向向後摔飛丈外,砰然落地後四個人沒有一個能掙扎爬起,一個個全都躺在地上鬼叫連天。 “火獅”孟剛見狀不由大驚,跟著便勃然大怒,怒火使他忘記了對手的歷害,忘記了四個同伴是如何被人一把全打扒下的。他咬牙切齒地猛撲向正朝著他不住嘲笑的常亮,雙手齊張亂揮,十指彎曲如撲,象頭髮怒的狂獅,兇狠地撲向它的獵物。 冷然一笑,常亮身形紋風不動,“雙盤手”揮動四次,崩開了孟剛的狂玫八爪,左腿連環踢出,來了一記三腿合一的“魁星踢鬥”。他反擊的動作逾電光石火,普通的招式經他使出竟有化腐朽為神奇的作用,彈腿而出,正好端在孟剛小腹近命根處。 內家對內家,自是功深者勝。 “火獅”孟剛一身十三太保橫練功夫,刀槍不入、但在常亮四記馬鞭之下功破氣消,皮開肉綻,至此可知常亮的內功比他深厚得多。 這一腳端在要害部位,孟剛當然受不了。 “砰!”他橫著被踹出五丈遠,護體氣功承受不了對方腳上傳出的怪異力道,氣散功消,他雙手掩住小腹不住揉動,身形側躲在地,蠟縮一團形同刺蝟。臉色蒼白。冷汗如雨,呻吟之聲若斷若續,而且不住翻滾。 然這一腳常亮留了情,否則他的腳上力道只要再加三分,孟剛的小腹之中保證是一團糟。 常亮朝孟剛淡然說道:“不是我心狠手辣,而是你們這幾個傢伙確實太不上道。你們對我動了殺機,我卻沒殺你們,已經算得上是夠仁慈的了,以你們五個傢伙的惡行,死一千次還會有人拍手稱快,但那不關我的事,因為我並非江湖中的那種俠義英雄。這次饒你們五人性命,略施懲罰作為教訓。下次,你們幾個千萬不要再出現在老子面前,否則,哼!” 否則怎樣,常亮沒說,但那聲冷哼,卻透著一股子濃濃的殺機,讓人聽到真有點心跳為之俱寒之感。 “小……小子,留……留下萬……萬兒……”孟剛斷斷續續地道。 “沒有必要,再說我也不是江湖中人,沒有什麼萬兒千兒,姓名雖然有,但我卻不想日後替自己惹麻煩,算我怕你們報復行了。”常亮淡然笑道:“你們幾個在此慢慢休息,多曬點太陽有益健康,恕我不再奉陪,告辭!” 這番話,氣得“火獅”孟剛差點吐血,但誰叫自己技不如人。因此他雖心中很不得將常亮剝皮抽筋,但未敢留人,只有眼睜睜地望著常亮過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視線之中。 孟剛的四位同伴全被常亮廢了一支右手,一個個痛得直冒冷汗,他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內傷,沒有三五個月躲在床上休養,只怕難以復原。 咬牙忍痛,孟剛掙扎著站起,口中恨聲道:“不刨出這小子的根底,我孟剛這大半輩子江湖生捱算是白混了。” “大哥,那小子是什麼來路啊?他簡直就是在談笑之間能殺人,如非這傢伙手下留情,我們四個全部得上西天。他奶奶的,江湖道上幾時出了這第一個年青高手?”四位斷手大漢中的那名黑臉大漢走到孟剛身邊,忍著肩部痛楚恨聲說。 “鬼才知道那小子是他娘的何來頭!這天殺的傢伙根本不是江湖中人,他連名號都不敢報,衝其量也是個沒種的匹夫而已。哼!這傢伙以為不露名號老子就找不出他的根,他是妄想,不報今日之仇老子不是人。”孟剛咬牙切齒地說。 “大哥,那傢伙一出手便將我們幾個全都擺平了,我們就算知道他是哪兒混的,找著他,也不是人家的對手呀!”另外一個紅臉大漢垂頭喪氣地說。 “沒出息,明的不行咱們就不會來暗的了,咱們幾個幾時吃過這等大虧?不向那小子找回今日的公道,咱們誰還有臉在道上繼續混下去?”孟剛怒道。 “可是……”紅臉大漢還想再說。 “老五你他娘的給我住嘴!”孟剛右邊的那位刀疤臉大漢狠狠的喝道:“大哥說得沒錯,他奶奶的,廢了一支右手,老子還有一只左手,咱們只要沒去見閻老五,不管用什麼手段,也要挖出那小子的根,將他剝皮抽筋以雪今日之恥!” “老三說得對,走,咱們這就轉回洛河道上,賀老兒那也用不著去了,回去先將傷養好再找人助陣聽那小子的口音,一定是“鎮江”底附近的人。”孟剛說完率先忍痛翻上馬。 其他四個也都咬牙忍痛,艱難地爬上馬鞍,五人催動坐騎,狼狽地往回奔去。 常亮好不容易走完了這條又熱又荒寂的大官道,轉過山口,前面的官道總算象點樣了。 這兒跑到“十裡亭”不到半裡地,兩旁的行道樹非榆即槐,濃蔭蔽天,十分壯觀,人行樹下,有一種舒適的蔭涼感。 “十裡亭”已經在望。 這是一座既供茶水,又供食物,兼賣日常用品小舖子,建它的人可謂別具慧眼,在這前不挨村,後不接鎮的十里長路中,它不但方便了往來行旅,還為主人賺了不少錢。 人一倒霉,有時連鹽都會生蟲。 常亮無疑是個倒霉鬼,剛被河洛五惡“找過麻煩”、現在比那更大的麻煩又找上了他。 距“十裡亭”這座歇腳小舖還有五十餘步,忽然從亭中飛出一道人影,“平”的一聲跌落地面,跟著又是一道人影逸出,但這人在空中似乎受到某種重擊,身軀一震,也同樣平然落地。 常亮的眼力極佳,打老遠便看清楚跌在地上的兩個人是兩個英俊的小書生。 皺了皺眉,常亮加快了腳步,他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有人受到傷害,他認為有必要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行到距亭十餘步處,常亮往亭中注目,但見亭內東倒西歪躺了不少人,附近的空氣中尚彌留有一種淡淡的怪異香味,一人鼻,常亮便知道這是一種很霸道的迷香,他不由駐足,兩道濃眉皺得更深。 此際,正好有二男一女三個人從亭中搶出,是兩個半百年紀的灰衫老者與一個綠衣中年美婦,這三人沒有看到從北端走來的常亮,他們一邊走一邊在正色交談。 “所有的人都必須滅口,不能留下後患。如讓‘煉魂谷’的人知道我們劫持他們的大小姐,天下雖大,可就沒有我們容身之地。”綠衣美婦長相動人,但說的話卻令人心寒。 “咦!那邊還有個行人。”一位鷹鉤鼻老者抬眼望見了正駐足觀看的常亮。 “幹掉他!絕不能有目擊證人。”綠衣美婦看了常亮一眼,毫不猶豫地說。 另一位山羊眼老者反應極佳,綠衣美婦的話未落音,他已經毫不遲疑地衝向常亮,右手急伸,五指彎曲如鉤,抓向常亮的面門。 “住手!”常亮沉聲一喝,閃身避開對方致命一爪沉聲道:“你們想幹什麼?你……” 一爪無功,山羊眼老者左掌已跟著凌空拍出,勁風似萬千重錘,無情地湧向常亮的胸口,打斷了他的問話。 常亮心頭無名火起,真是豈有此理!彼此素未蒙面,無冤無仇,怎麼一照面便用絕學要我的性命。 眼中殺機一凝,他陡然迎著勁風長驅直入,衣襟飄舞中,人影閃電般欺至山羊眼老者的右側,勁風一及體,便被他用奇妙的腳力技巧將如山力道旋出偏門,因此毫無阻礙地切入欺近。 山羊眼老者見狀大駭,想再次發出攻擊已經來不及。 “平!” 有人倒地,是山羊眼老者,他的右手被常亮神奇地扣住了肘肩關節,來了一記乾淨俐落的凌空大背摔,經結實實地摔倒在地上。 鷹鉤鼻老者見狀大驚,怒叱一聲:“小輩納命!” 聲落人已挫馬步雙掌連環拍出,掌一發便響起一聲有如霹靂爆鳴聲,連拍八掌。 便一連八響,罡風乍起,風雷俱發,巨大的潛勁似山洪暴發。 常亮見狀不敢託大,一沉馬步,雙掌詭異地左拔右引,徹骨裂肌的雄厚掌勁,一近身便化成狂飆向兩側逸走。 “七成火候的‘陰煞潛能’也敢現世!”常亮大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接我一掌!” 音落正好是右手撥開鷹鉤鼻老者發出的第八股真力,他的右手劃了一個半圓然後極為平常的一掌虛空按出。 沒有風雷聲,也不見罡風大作,這一掌看上去極為平常,外行人看來還認為他是裝模作樣嚇唬人。但行家卻可以從他出掌的右手掌上所體現的有力線條,正確地判出暗藏的澎湃潛勁。 鷹鉤鼻老者無疑是個行家,他見狀馬上沉肘封掌自保,運集全身功力將雙掌一齊推出。 待他發覺自己推出的掌力毫無著力之處,強大的盡力,好似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正在心頭大駭之時,忽然覺得胸口如被千斤重錘擊中,護體神功一觸那股巨大的力道,好似滾水澆雪,迅速消散,跟著氣血上湧,喉頭髮甜,想忍住也不行,一口鮮血狂噴而出,他悶哼著一連踉蹌退出五步,然後向後坐倒在地,口中發出的痛苦呻吟聲讓人聞之惻然。 先前那位山羊眼老者比他也好不到哪裡去,此刻也躲在地上鬼叫連天,身形痛苦的掙扎錯縮,右手更是無法動彈,似乎全身的骨頭皆被剛才那把大背摔震散了。 綠衣美婦見常亮舉手投足之間便將兩個同伴全部擺平,可真嚇壞了,她瞪著一雙媚目,驚恐地望著常亮,好象面對的是一個怪物,一個十分可怕的怪物。 半晌,她眼中的驚容被一種奇異的光彩所代替,她凝神望著常亮,用一種特異的嗓音道:“天下間能在眨眼之間將“鬼手”與‘陰爪’擺平的人,還沒有聽說過,小夥子,怎麼江湖道上從未聽人提及有你這麼一位絕世高手,告訴我,你是誰?” “不必盤根究底。”常亮冷眼打量著綠衣美婦,“這兩個老東西大概是你的朋友,他們這麼大一把年紀竟然聽從你的命令,冒冒失失毫無理由地衝上來對我下毒手,你們又是什麼人?在這裡幹的又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綠衣美婦並未看出常亮神情有異,她的媚目之中奇光更熾,聲音仿佛更具磁性:“小夥子,是我先問你.你還沒有回答我,告訴我,你是誰叫什麼名字,師門是……” “夫人,你的‘迷魂魔眼’與‘喚魄大法’道行有限得很。”常亮睜著那雙又黑又亮的星目,打斷了綠衣美婦的問話:“你既迷不了我的心,也喚不走我的魂,告訴我,你們是什麼人!” 綠衣美婦聞言大駭,不再賣弄邪門異術,掏出了真材實學,但不是攻擊,而是逃遁。 面對一個舉手投足之間便擺平了“鬼手”與“陰爪”的高手,自己最擅長的“迷魂魔眼”與“喚魂大法”雙管齊下尚不能奏效,再不見機逃走,她會自己罵自己是個大笨蛋了。 綠衣美婦一躍進三丈,如飛而遁,她自認只要能逃入路旁的小樹林,便有把握擺脫常亮這位神秘高手。 此際她距小樹林還有三丈,只要再有一個起落,便能暫時安然脫身了。 人影乍現,常亮鬼魅似的出現在她的面前。那份輕鬆神態,似乎他早就是站在那裡,而不是在眨眼間超越十幾丈的空間。 情急逃命,是人之常情,負傷的小獸尚會為生存作出兇猛的反撲,何況她這位江湖中有名的一流人物。 一聲嬌叱,綠衣美婦雙手陡揚,異香撲鼻,外影漫空。 常亮早有防備,大袖一抖一揚,身形半轉側面向敵,屏住呼吸,迎面飛來的十幾枚飛針全部失蹤。他繼而身形鬼魅似的欺近,左腳來了一記大掃腿。 “平!”綠衣美婦被掃倒在地。 她急滾七匝,再一躍而起,手中已經多了一對藍光閃閃的短劍。 “劈啪!劈啪!” 四記正反陰陽耳光無情地光臨她那張迷人的粉臉,抽得她頭昏目眩加耳鳴。 正欲本能地揮劍自保,但不待她雙手亂動,一雙大手已有力地扣住了她雙手的脈門。 “當啷”一聲響,雙劍落地。 “哎……”她尖叫,右腿急搖撞向常亮的小腹。 “卜!”反而是她挨了一膝,強勁的力道將她摔出丈外。 “救命……非禮啊……”她狂叫,雙手拚命用手去推踩在她雙乳之上的大靴。 “告訴我,你是什麼人?”踩住她酥胸的常亮仍是那句話,但聲音變得很冷,一點也不知憐香惜玉。 “哎喲……”她仍在叫。 “哼!”常亮冷哼一聲,右腳徐徐用力。 “我講……我講……”綠衣美婦受不了了,拼命地大叫。 “先告訴我,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在‘十裡亭’害人?”常亮沉聲問,說完腳上力道稍松。 “我姓吳名瑤,江湖人稱‘玉觀音’。”綠衣美婦崩潰了,“我因為要對付兩個仇家,所以在‘十裡亭’設埋伏擒人。” “是不是那兩個小書生?” “是的。” “為什麼要殺我滅口?” “因為那兩個小書生的來頭太大,我擔心他們的家人會找我報復。” “‘十裡亭’中的旅客是不是全遭了毒手?” “還沒有,只是暫時昏迷。” “你這鬼女人的心太狠了,如不是在下有自保的能力,一定被你們不明不白的宰了。” “放……放我一馬……” “將迷香解藥拿出來,馬上在我面前消失。” 常亮挪開腳,面無表情冷聲道:“你的手最好別亂模亂掏,萬一我心情緊張,誤會你要掏縫衣針或其它什麼東西,我可會先下手,那你不死也得脫層皮。” “我會……會記得你的。”綠衣美婦目光充滿怨毒之色,狼狽地從地上爬起,從百寶囊中掏出一個小長勁瓶拋給常亮,恨聲道:“我決不放過你,除非你死!不然我一定……” “謝謝你提醒我,為了日後好認清你,我得在你美麗的臉上留下點記號,免得以後碰著了也認不出你這個欲置我於死地的大仇人。”常亮微笑著說,作勢要上前動手。 “玉觀音”吳瑤如見鬼怪,嚇得轉身便跑,如飛而遁,眨眼便消失在小樹林中。 常亮搖了搖頭,懶得追趕。快步走到“十裡亭”幸好大官道這時沒有行人,不然的話,見了滿地都是無聲無息躺在地上的人,好象發生了大命案,不嚇得叫救命才怪。 “鬼手”與“陰爪”兩個老卑鄙早見機逃走了。常亮走到躺在地上的一個小書生旁,按住他的背部,仔細摸索了片刻。 小書生雖被人重手法擊中受傷倒地,人卻一直是清醒的,他扭頭睜著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默默地望著常亮。 “右心穴被封住了。”常亮對小書生道:“掌力波及到‘督脈’的‘神道穴’,這兩處穴道皆不能用對穴震字訣疏解,必須用推拿活血八法,我可以救你,替你疏解,你那位同窗,被一種歷害的爪功擊中了腹部,內腹受傷不輕,現在尚在昏迷中。” “請……請你替……替我疏解。”小書生虛弱地說,目光中隱有淚光,說話含含糊糊。 “推拿手法很費時,我先將亭中眾人救醒,再帶你與同伴到那片樹林中疏解療傷,你現在再躺一下,我很快就好。”常亮說完走入亭中。不一會兒,他救醒了八位旅客及店主,伙計,未等這些人回過神來道謝,他已一手扶住一個書生,快步走進旅店路旁那片小樹林中。 小樹林中十分陰涼,是個避日頭的好處所,常亮選中這裡替兩個小書生疏穴療傷,自有他的想法。 從療傷的過程中,他發覺兩個小書生是兩個女扮男裝的大姑娘,權衡輕重,常亮也顧不了什麼男女授授不親的古訓,何況他本來就是個不拘小節的人。 用內功替人療傷,是十分耗費真力之事,救完這兩位大姑娘,常亮覺得有點疲勞之感,於是便坐在一旁閉目調息。 待他從調息中醒過來,兩位假書生正瞪著兩雙美麗水靈的大眼睛注視著他。 微微一笑,常亮長身而起,淡然道:“真不好意思,讓兩位姑娘久等了,哦!對了,兩位姑娘現在可覺得好一點?” 身材稍高一點的那位假書生聞言俏臉一紅,幽幽地道:“多謝大俠出手相救,我們都復原了。” “姑娘,我可不是什麼大俠。”常亮笑道:“因為我不是江湖中人。” “恩公,你能輕而易舉擊敗‘鬼手’與‘陰爪’,足證恩公身懷絕技,又怎會不是江湖中人?”假書生不解地問。 “姑娘,恩公之稱呼,我可不敢當。”常亮連連搖手道:“我雖練有一技在身,目的卻是強身健體,並無意在江湖中爭強鬥狠,再說,江湖中未必人人會武,而會武的人,也並不見得就是江湖人,姑娘,對不對?” “這麼說,你真的不是江湖中人了?” “當然是真的。” “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尊姓大名?” “姑娘,有這個必要嗎?” “你當然有權可以不告訴我,但我卻希望你能告訴我,因為我希望自己日後能有機會向你報答今日救命之恩。” “姑娘,挾恩圖報。可非我輩男兒本色。” “但知恩不報,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常亮猶豫了一下,然後道:“姑娘既然堅持要知道,我如不說,可就顯得小家子氣了,姑娘,我姓常,名亮,光亮的亮,是個商人。今日之事,姑娘本可不必記在心上,能相見就算是有緣,我們商人講究的是多個朋友多條門路,姑娘如不嫌我渾身銅臭,我希望姑娘日後能交個朋友。” “常大哥,你可真會說話。”假書生不著痕跡地改變稱呼:“小妹姓楚,名秋瑩,如果小妹日後有常大哥這麼一位武功高強的朋友,那可真是太幸運了” “楚姑娘,你把我看得太高了,我這點花拳繡腿,哪一點又稱得上高明。” “常大哥,你也未免太謙虛了,你這身絕學如果是花拳繡腿,那麼江湖中不全是莊稼把式了?剛才你痛打‘鬼手’與‘陰爪’,無情地折辱‘玉觀音’,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而這三人,在江湖中可全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人見人怕的兇人。這件事要是傳出江湖,老天爺,固然有不少人替你喝采,但同樣會有許多人會找你挑戰,常大哥,到時你的麻煩可是推都推不脫。” “我不需要有人替我喝彩,同樣更不希望有人向我挑戰,因為我根本不想在江湖中揚名,也看不慣江湖中的你虛我詐。我只想做個成功的商人,擁有我自己的樂園,其他的事,我不想也沒有閒心去理會。” “在江湖中揚名立萬,比在金榜中題名更能光宗耀祖,江湖中有數不勝數的高手名宿不惜一切代價的就是能在‘風雲榜’中搏取一席之地,這一點也正是每一個闖道者的最大心願和奮鬥目標。而成名的最佳捷徑,便是向已成名的高手名宿挑戰,常大哥,你擊敗了‘鬼手’與‘陰爪’,無形中你已經取代了他們在江湖中的聲望和地位,已經有資格成為江湖風雲人物,所以向你挑戰的人物,保證會一個接一個出現,這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鬼的個人在江湖!我以後不涉足江湖,總沒有人找我。楚姑娘,我有個要求,不知你能不能答應。” “什麼要求?” “我請你別將今日發生之事傳揚出去,行嗎?”常亮一本正經地說。 楚秋瑩望了常亮一會兒,然後點頭道:“既然你真的不想成為江湖人,那我便按照你的意思就是。” “那我先謝姑娘了。” “常大哥,要稱謝的應該是小妹吧?” “呵呵!那你我都不必彼此言謝了。對了,楚姑娘,你們是怎麼與‘玉觀音’結怨的?”常亮笑問道:“那鬼女人似乎對你們又恨又怕。” 楚秋瑩聞言臉一紅,細聲道:“那是三個月之前的事了,當時在揚州,我也是身著男裝,為的是行事方便,在一座酒樓上,我碰上了‘玉觀音’,這個鬼女人是江湖中有名的淫婦,丟盡了我們女人的臉,於是我決定整她一次。” “那楚姑娘一定是施展‘美男計’了?”常亮笑道。 楚秋瑩臉色更紅,她得意地說:“正是,我裝成一個花花公子,有意去勾引她,沒想到還真的一勾就上手,於是我狠狠地給了那鬼女人一個難忘的教訓。” “所以她為報前仇,便找來幫手,在這兒設計暗算你們。” “但是小妹吉人天相,那鬼女人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不但沒報仇,反而被常大哥將她又折辱了一次。” “先前我並不知道她是什麼人,只是本能地覺得這個女人很邪,而且心狠手辣,我自認自己不配替天行道,因此並沒有給她很重的教訓。楚姑娘,聽你這麼一說,其實那錯在你了,女人扮男人,其俊美自是意料中的事,特別象楚姑娘這樣的美女,扮成男人越發能羞煞潘安,羨煞宋玉,而現實生活中有很多姑娘是經不起誘惑的。” “常大哥,你不知道,女孩子闖盪江湖,扮男裝要省許多事呢,所以,不能怪我,只能說那鬼女人太丟人現眼。” “反正事情已過,你們仇怨已結,現在也用不著追究誰是誰非,你們江湖人物,有很多事是不可理問的。天色不早了,楚姑娘,你們打算是進城還是出城。” “常大哥,我們準備到府城去觀光一番。” “那我們一塊兒上道吧,這兒跟府城還有十來里路,我們腳程快點兒的話,天黑之前一定可以到城內吃一頓豐盛的晚餐。” “常大哥,你說你是個商人,那麼你一定住在府城了?” “當然,在‘鎮江’,楚姑娘提起‘常亮’二字,保證沒有人會不知道。不過楚姑娘,這件事你可別替我張揚出去,不然讓挑戰者找到我家裡來了,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放心吧,常大哥,我一定守口如瓶,不過嘛,我有一個小小的條件。” “什麼條件?” “帶我到貴府參觀參觀。” “是不是擔心我騙你,想藉機證實一下?”常亮笑著問。 心事被常亮一語道破,楚秋瑩俏臉更紅,她連連道:“才不是,才不是呢,常大哥,你答不答應嘛?” “行行行,算我怕定你們這些江湖人物了,但楚姑娘千萬別替我捅漏子,漏我的底,我的家大得很,我可不想丟下那樂園,去當一名江湖亡命之徒。” “哼,聽你這麼說,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個亡命之徒了。” “不是,不是,楚姑娘給我的印象,那可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 “油腔滑調,看不出你還不老實呢?” “哈哈,楚姑娘,我忘了告訴你,我不但是個商人,而且我還是個有名的花花公子呢。” “真的嗎?” “千真萬確,現在你知道我的底了,還敢不敢與我同行?” “有什麼不敢,難道你還能吃了我?” “那可不一定哦!” “那你試試看!” “哈哈哈哈……” 三個人邊說邊笑,邊笑邊行,不知不覺,“十裡亭”已被他們拋下了老遠,“鎮江”城高大的城牆遙遙在望。 |
第02章 陰、險、難測心
“鎮江”府,這座“大運河”在大江南岸最大的碼頭,是一所商賈雲集,繁華熱鬧的江南名城。府城本身的面積不算大,只有“金陵”府的二分之一,但郊區面積卻至少比“金陵”城要大上三倍。 城中,各行各業,三教九流的人應有盡有,來來往往的商旅更是多得就象過河之鯽,把這座商業名城擠得密密麻麻。一個過慣了清雅生活的人移居到這裡,吵雜的氣氛保證令他發瘋。 人一多,便會雜,人一雜,當然是非就多,所以“鎮江”城跟中原其他都市一樣,雖然熱鬧繁華,但也是一座罪惡的溫床。 因此,這是一座多事之城,也是一個奢華的大都會,一個光怪陸離什麼都有的水陸大碼頭,它地處大江之邊沿,同時又緊傍在大運河之旁,控制著所有過江人海或北上京都的船隻,地理位置級為重要。也正是這個得天獨厚的條件,才使“鎮江”成為物產豐裕的江南吞吐中心。 由於地勢極佳,因此許許多多的江湖組合都在這兒建碼頭設堂口,如此一來江湖人物增多,“鎮江”府的治安想當然也就更差了。 常亮獨資經營的“昌盛船行”,就在城府東面的“京口驛”。 京口距府城不到兩裡地,是一座比府城更繁華的商業中心。由京口碼頭往北,那條不規矩的長街又是京口的精華所在。在這兒,各式各樣的行當都有,最多的要數站房與倉棧。一座連一座,貨物堆積如山,充分表現出江南的富裕風貌。 南米北養,是指江南民眾的日常生活用品,晝夜不停地北運,運貨船隻可直抵京城,養活北地無數官民。因此凡是沾了水運的人,不論官商,沒有不肥的。那些經營船運的人,更是天之驕子,個個都是富可敵國的大富翁。 常亮就是“鎮江”有數的幾大富之一,而且是最年輕有為的一個。所有“鎮江”府的人,不論貧富,全部知道“鎮江”府有位公子,他為人風流卻不下流,而且急好公義,經常仗義流財,凡是“鎮江”府的慈善行業,他都捐有重金。這位常公子是繼其父業,人人都知道他沒有什麼親人,二十七八了,也沒有成家,仍是孤家寡人一個。大概是他經常因為生意上的需要四處奔波,耽誤了婚姻大事。 常亮與兩位假書生結伴而行,一路上談笑風聲。從他進城門到他設在船行的家,與他打招呼的人就沒有停過,隨處可聞“常公子好”的問候。而常亮出於禮節,一路上只好不厭其煩的與人點頭示意。 令楚秋瑩心中有點嫉妒的是,幾乎他們碰到的所有大姑娘闊太太,無不是與常亮親熱地打招呼,飛媚眼。她們這兩英俊蕭灑的貝貨,似乎對那些女人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在船行伙計殷勤的招呼下,常亮安排了一頓豐盛的晚膳替楚秋瑩接風,在這不到半天的時間裡,他倆好象真的成了好朋友。 用過晚餐,常亮將楚秋瑩請到花廳用茶。 一落座,楚秋瑩的第一句便是:“常大哥,現在我算是相信你真是一個花花公子了。” 不以為然地一笑,常亮道:“我本來就沒有騙你嘛。” “常大哥,怎麼不請嫂夫人出來讓小妹見見禮?” “我說過我有老婆嗎?” “你的條件這麼好,人又這麼風流,難道你還沒有成親?” “找老婆?難羅,請人好找,遇賢妻難覓。再說我一個人過慣了無牽無掛的日子,暫時還不想找個人來管我。” “怎麼著?難道令尊令堂不管你嗎?” “他們,想管也管不著,除非我到黃泉路上去找他們。” “對不起,常大哥,小妹失言了。” “沒關係,快六年了,我早習慣了,父母在世之日我沒盡過一個做兒子的孝道,現在想盡點心也不成,只有好好的維持這個家,不使他們在九泉之下失望,而我,也只能做到這點了。” “常大哥,俗語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小妹想,你應該早點娶妻生子,這樣令尊令堂在九泉之下才會更安心。 “關於這一點,我早想過,但奈何緣由天定,半點不由人,姻緣這東西,是不可強求的。” “鎮江這麼多的千金小姐,名門閨秀,常大哥又與她們要好,難道沒有一個合適的嗎?” “與她們,我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真要論婚嫁,這些女人我還真的看不上。” “你這麼想,我還真替那些癡心女人們可憐了,我想,只要你常公子點頭,常大哥一定能讓那些女人驚喜若狂,但現在……” “不談這些煩人的事了,楚姑娘,我看你還是替自已擔擔心吧。”常亮打趣地笑道。 “我要擔什麼心?”楚秋瑩不解地問。 “你瞧,天色已晚,你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的美麗姑娘,進了我這花花公子的藏嬌金屋,你說要不要擔心?” “我才不怕呢,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那可說不准哦,楚姑娘,我連我自己是不是那種人都不知道,你又怎能知道。” “常大哥,你是那種表面放蕩不駕,但內心卻滿腔熱誠的人。” “哦!真的嗎?” “我自認自己的眼光不會看錯人。” 仔細地凝視了楚秋瑩一陣,常亮忽然笑道:“二十八年來,我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評價我,楚姑娘,但願我不會讓你失望。” “常大哥,你信不信人與人之間的那個‘緣’字?”楚秋瑩落落大方地望著常亮道。 “信,信,我這人不但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緣份,同時也相信因果報應之說。” “那麼,常大哥,從你救我,到現在我們在一起傾心交談,這叫不叫緣份?” 楚姑娘,假如我沒有表錯情,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們都不是世俗兒女,處世為人,自不應該落個俗套之說,我救你,那是一種巧合,我不希望你有那種為報思而以身相許的想法。” “但是,我……” “楚姑娘,你是一個很可愛的姑娘,但我希望你對於自己的終身大事,有著慎重的決定。你我相識不足一日,彼此都不了解對方,你如因知恩圖報而盲目地做出決定,我怕你會後悔的。” “常大哥,我相信我的直覺。” “楚姑娘,我們現在已經是朋友,對不對?” “嗯!” “既是朋友,那麼我們日後定有了了解的機會,我請你現在別做出決定,讓我們相處一段時間,日後你如果認為我真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好,到那時再說,好不好?” “常大哥,你是一個真君子。” “楚姑娘,你也是一個可愛的好姑娘。” “我希望我成為你的……” “我也希望,但不是現在,日久才能見人心,為你為我,我們都應該慎重。” “常大哥,你會不會認為我是一個很隨便的女人?” “不,我認為你坦誠得讓人心動。” “那你動心了嗎?” “有一點,但我還能克制,你我如能繼續相處,一定會有個完美的結果。” “真希望就是現在。” “我也希望,但你太可愛了,不對自己負責,我也得為你著想。” “大哥,我能住在這兒嗎?” “只要你願意;想往多久就住多久。” “謝謝常大哥!” 於是,常亮的府上多了兩位美麗的女客。象這種事,船行的伙計們見得多了,因此他們是毫不為怪,在他們想來,他們的東主帶漂亮的女人回家常住,這是天經地義之事。 一個月後。 這三十天,在楚秋瑩的感覺中,是她十幾年來過得最快的三十天,每每憶起他和常亮在這一個月中那些花前月下的情景,她常常會不由自主地露出一處少女懷春的羞態。 為了不使家人為她擔心,也為了能有更多的時間與心上人在一起,她決定抽空回家一趟。她將這個決定與常亮商量之後,自然得到了常亮的贊成。因為繁忙的生意,使常亮沒有太多的時間陪伴她,藉這個暫時的分別,讓他倆再好好考慮一下他們之間的交往,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兒女間的別離,自有一種令人心酸的愁腸,在楚秋瑩楚楚動人的千叮萬囑中,常亮蕭蕭灑灑地揮手告別。送走那艘南下的客船,常亮的心中不由生出一種若有所失的悵然感。 很快,他便將那銘心的相思深藏於心底,再次投入到接二連三的大買賣中,他又恢復了原來的他。 這是楚秋瑩走後的第十天。 一大早,常亮親自到碼頭,敦促船工腳夫將將師“興旺”寶號的九船布匹,大米與其他日用品裝好,看著九艘滿載貨物的大船過了京口水閘,平平安安地駛入大江之中,他才欣然地哼著小調,悠哉地回到船行。 這些日子以來,他連續做成了十筆大生意,盈利極大,因此,他決定在家好好休養一段日子,好好與他關係密切的姑娘們敘敘舊。 他不是那種忘情的人,儘管與那些討他歡心的女人是逢場作戲,但他仍然盡力令那些女人高高興興地與他在一起共享歡樂時光。 他這麼做,並非對不起楚秋瑩,因為他是個正常的男人,有著他自己的需求,對這一點楚秋瑩很清楚,但她仍然愛他,這也說明楚秋瑩並不介意。 今晚,與他有的約是城南“米大發米行”大老李三爺的二小姐李香芸。這位李二小姐,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他的鎮江府,也是有名的風流女子。常常與一些富家子弟公子哥兒在一起尋歡作樂,經常在外招蜂引蝶。 常亮對這一點並不介意,他認為男女相悅,只要在一起的時候彼此開心,又何必去計較彼此的過去. 回到家中,常亮在丫環玉香的伺候下梳洗完畢,換了一襲月白色的真絲睡衫,在書房裡舒適地躲了一會兒,喝完一盞“西湖龍井”,另外一名待女水月便進房稟告說李姑娘已來了。 並沒有去花廳見李香芸,因為他知道在什麼地方能會到那位風流女子。 常亮來到二進院東廂的一間上房外,並不敲門,毫無顧忌地直接推門而入,然後轉身將門拴好。 房內燭光很亮,一位長髮披肩的美麗女子,正對著梳妝臺上的銅鏡薄施脂粉。 她,高挑的身材,銅體噴火,充滿了成熟女人的氣質,渾知上下該凸的地方凸,該圓的地方圓,委實一副誘人犯罪的魔鬼身。身上羅裙早已褪除,僅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坎肩兒。露在袖外的玉臂潔白晶瑩。坎肩是薄紗製成的隱約可以看到裡面的繡團花抹胸。抹胸上部隆起的半邊酥胸玉乳,讓人想入非非。 看清楚這位幾乎是半裸的美人兒的面孔,常亮不由呆了一呆,那是一張絕美的面孔,雙眉彎彎挑起,形成如兩株新月似的美妙弧度,挺直端秀的玉鼻之下,是一張豐潤、小巧、櫻紅,令人看上去恨不得能咬一口的迷人櫻唇,那雙晶瑩澄撤,黑得宛如兩塊墨玉似的明眸,正凝視著常亮。這雙美目的深處,透露出一種熾熱的,如火焰閃爍的光芒,看上去是那麼的狂野,那麼的大膽,那麼的倔強,又那麼的充滿自信。 這張面孔,無疑是一張絕美的女人面孔,而且美得無可挑剔,但對常亮來講,這也是一張他十分陌生的面孔。 “你不是香芸!姑娘,你是誰?我們似乎素未謀面。”常亮先是一驚,然後施即恢復自然,極有風度地走到這位絕色美人身邊那張桌旁坐下,倒了一杯涼茶,微笑著發問。 “我美不美?”絕色美人不答反問。 “美極了,而且姑娘是我生平所見過的最美最迷人的女人。” “那就行了,今晚我就是你的床頭人,對於你的疑問,我們到床上再談如何?” 絕色美人伸手搭在常亮肩頭,所說的話令人心跳加速,常亮並不因心跳加速而忘記利害,他用手輕抹著絕色美人的玉手,邊摸邊道:“姑娘你也許不知道,我這人和女人在床上,除了縱情尋歡,從不做別的事,因為一旦分了心,人的興趣便會大減。姑娘如想儘快同我上床,那麼最好先講明你的來意。” “常公子果然名不虛傳,的確是個歡場老手。你的想法,我完全贊同,男女相悅,必須心無雜念,那樣才能在合歡中獲得最大的快感。常公子,你是個妙人兒,我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姑娘,請別忘了我剛才所說的話。”常亮將那一杯茶一口氣喝完,淡淡地道:“我是不會帶著一肚子的疑問與女人上床的,儘管姑娘十分美麗,而且異常動人。” “爽快,常公子既然把話講明了,那麼我也用不著拐彎模角,常公子,你應該算是半個江湖人,冷寒雪這個名字你聽說過嗎?” “冷寒雪?冷……你是江湖上人稱‘血影飄紅,羅剎奪魂’的‘血羅剎’冷寒雪”常亮這時可真的吃了一驚。 “血羅剎”多麼可怕的綽號?這是常亮心中本能的一個疑問。 “不錯,我正是‘血羅剎’!” “可能嗎?”常亮似乎不相信。 “如假包換,常公子,是不是被我的兇名嚇壞了?”冷寒雪妮聲問。 不錯,“血羅剎”冷寒雪的確是個在江湖上聞風喪膽的狠毒女人,是個典型的蛇蠍美人。江湖中關於她的傳說很多,但絕大多數都是關於她的一些邪惡、暴戾、淫邪、寡毒的事蹟,她的行蹤不定,是一個性情古怪,為人放蕩,行事違背事道常理,集反判、刁蠻、狂妄不羈,心狠手辣於一身的紅粉煞星。 常亮再次打量了冷寒雪一番,方嘆然道:“但我怎麼看也看不出你這麼一個迷人的美女會是江湖上人見人怕的‘血羅剎’。” “常公子,名號只是一個稱呼,並不能代表一個人,照你這麼說,我冷寒雪應該是個又兇又醜的夜叉型女人了?” 苦笑一聲,常亮道:“冷姑娘如此造訪,不知有何見教?” “實話實說,我們要你與我們合作。” “我們?冷姑娘,你是說……” “不錯,我並非一個人,我有很多同夥。” “你們要我合作?合什麼作?我除了有點兒錢,充其量也不過是鎮江府一個小有名氣的花花公子而已。” “要創大舉,成大業,一個有錢又有勢的地頭蛇,在培植根基方面,有時往往比一位功深藝精的江湖高手有用得多,而常公子在鎮江府,無疑就是最佳人選。” “在鎮江府方圓幾十裡地面,我還勉強算是一個地頭蛇冷姑娘既然找上我,不知你們是當今江湖上哪一家?” 不等常亮說完,冷寒雪從抹胸近乳溝處,掏出一塊紅綢,然後將紅綢慢慢展開,形成一面兩寸寬,四寸長。兩面都繡了一大四小五只金光閃閃,栩栩如生由金色蝙蝠的軟旗令符。 放在常亮面前的桌子上,映著燭光,發出刺目的血紅光彩,那五只金光閃閃的蝙蝠,更是光彩奪目,鮮明地浮現在血紅的光芒裡。 “五蝠血令!”常亮不由得驚呼出聲。 要知他雖自認不是江湖中人,但對於江湖上的一些祕聞趣事,卻了解甚多。江湖道上,很早以前就流行了一首歌謠: 森羅鬼院人斷魂, 五龍秘樓困鬼神。 三尊別府四大家, 五蝠不歸最稱雄。 這首歌謠,所描述的是江湖中除五大門派之外,最有勢力的九個權利組織.“森羅鬼院人斷魂”形容的是雄霸四方的綠林大幫會“森羅院”;“五龍秘樓困鬼神 ”指的是威震南疆的殺手組合“五龍樓”;“三尊別院四大家”講的是北六省最大的黑道組合“三尊府”與齊、金,龍,雲四大武林世家;“五蝠不歸最稱雄”說的則是江遊中最神秘最恐怖的殺手集團“五蝠血令”和在四海稱王的“不歸島”。 “五蝠血令”,是一群十分可怕的黑道男女的信物標誌,也是這個暴力集團的稱呼,他們專門向那些有錢有勢的巨室大戶綁票勒索,甚至屠門洗劫,對那些膽敢追查的高手名宿,不論正邪黑白,都會進行空前慘烈的血腥報復,正是這種作風,使得這個組合在江湖中成為最恐怖的集團。 過去,曾經有一批白道高手,江湖名宿聯手在天下各地圍剿該組合,但結果不但是勞而無功,一無所獲,而且參加那次行動的人先後都慘遭橫禍,不少人不明不白失蹤死亡,更有幾家遭到滅門血劫。於是公憤變成了恐懼,而恐懼往往會使最勇敢的人逐漸變成膽小的懦夫。近幾年來,敢於追查“五蝠血令”的底細之人,已經沒有幾個了,用談虎色變幾個字來形容目前江湖朋友對該組合的心態,那是最確切不過。 江湖朋友不敢追查,甚至不敢提及,但官府卻不能不追究。因為在過去近五十年歲月裡,有幾百起血案與巨室大戶有關,壓力來自這些高階層人士,而這些人,畢竟仍是主宰天下政令的權力集團中心. 各地的權貴們。都在不惜花巨額佣金聘請高手追查,因為他們不知道災禍哪一天會光臨自己,而防止災禍的最有效方法,便是消除災禍之源。多年來搜索網雖是步步收緊,但成效不彰,至今仍無人知道該組合的首腦是些什麼人物,它有多少成員,山門又在哪裡。 常亮不但是半個江湖人物,而且也算是權貴人物中的一份,所以十分清楚“五蝠血令” 的可怕之處,也因此而感到驚訝。 “常公子果然見多識廣,你沒有讓我失望。”冷寒雪收好令件,媚笑著說。 “看起來我還真幸運,你們把目標放在我的頭上來了。”常亮搖頭苦笑。 “常公子,現在你應該知道目前的處境。你的意下如何?”冷寒雪美麗的面龐仍然綻放著迷人的笑容。 “冷姑娘,我可以選擇嗎?” “你沒有選擇。” “那麼你們打算讓我怎麼合作?” “我們要在貴地建立秘密基地。”冷寒雪走到常亮的身旁,坐在他的腿上,雙臂蛇一樣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吐氣如蘭地說。“對貴地我們已經有過多年的調查和反覆的籌劃,你是我們選定的最佳合作對象,我們打算以你的船行,作為我們發展的基地.” “我有什麼好處?” “首先,你不會喪命,而且,只要你肯合作,我永遠都是你的床頭人,直到你把我玩厭了,趕我走,這個條件,夠不夠優越?”冷寒雪說著主動地開始吻常亮,一雙玉手也開始進行撫摸、挑逗。 此刻的她,與她的名字絕然不同,她一點也不冷,也沒有雪一樣的冰寒,相反,她熱情如火,象一團能鎔化任何男人的火,慾火! 常亮的星目閃現一種奇光。他心中暗笑,他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為了切身的利益,往往他採取的手段會令任何人都心寒。 心中決定了該怎麼做,常亮的主意一定,他的手也不老實地開始在冷寒雪身上各處撫摸,探索。 此刻的他,正施展一種邪門異術,這是一種極為高深,極為玄奧難練的奇學,自練成這項奇學,他這是首次使用。當年他師父傳授給他這項奇術時,叫做“換神易心術”,但常亮經過多年的研究和苦練,他將這門神奇的心法加以創新,使它更完美,更具神效。他將它改名為“移魂轉魄大法”。 這種大法,能在不知不覺中憾動迷惑人的七情六欲,具有潛移默化的神奇功效,它脫胎於“惑心術”、“迷魂法”但卻比後兩者更高深,更玄奧。 “冷姑娘,如果我不答應你們,你是不是會殺我?”他一邊輕吻著冷寒雪的驕靨、玉勁、香肩,一邊在他耳邊前前低語,那雙手則不住在她的玉乳與女人最該感的禁區部位按撫揉動。 冷寒雪只覺常亮的話音帶有一種特異的磁性,也覺得常亮似乎成了她十分親近的人,那雙在她身上撫摸揉動的大手之上,所傳出的陣陣熱流令她禁不住春心激盪,慾火高漲。 這時的她,完全放鬆了潛意識的戒心,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被常亮控制住了心神。 “好人兒,我要……”她喘息著說,嬌軀不住輕扭,媚目中春光盪漾,口中含糊亂語,氣息燙人而急促。 “你還沒有回答我。”常亮繼續運用“移魂轉魄大法”,一邊將她橫抱而起,走向牙床,一邊低聲問道。 “你是我最親近的人兒,怎麼會殺你?親哥哥,快點,我忍不住了,我要…”她急急地說道,一邊手忙腳亂地替自己清除身上的衣物。 “你現在很需要麼?” “我……要……要你……” “那你告訴我,你在組合是什麼身份?”他一邊替她輕輕褪下那條粉紅色的內褲,一邊在她耳邊細語。 “我是令主的大弟子,職稱是總巡察,啊!親哥哥你快點……我……”冷寒雪此刻是有問必答。她的兩條粉腿與一雙玉臂已象一條美女蛇似的緊緊纏住常亮,整個無瑕的銅體,開始呈一亢備的顫抖。 常亮心中暗笑,知道眼下不能操之過急,該掌握好分寸,先讓這小浪女嘗點甜頭。 常亮稱得上是歡床老手,對於交歡前男女情調的培養階段的重要性,他是知之甚深。 他深深的擁吻著冷寒雪,技巧地挑逗著冷寒雪口中那條伸縮不定的丁香軟舌。冷寒雪如玉的肌膚,因為過度的興奮,開始變呈粉紅色,她極盡貪婪地緊緊吻著常亮。 同一時間,但在不同的地方,另一場密謀對會付“盛昌船行”的陰謀,也在悄悄地進行。 這兒是賀仲謀賀三爺的安樂窩。 此地距“盛昌船行”相隔不到三裡,同在京口那條長街上,不過“盛昌船行”在北。賀三爺這家“茂源車場”在南。 賀三爺是個退隱江湖的武林人物,四十餘歲,很有經營頭腦,他所擁有的“茂源車場”,包攬了“鎮江”全部的陸運生意。 他是個很會享受的人,建在城內和城郊的四個家,全是園林式的別墅。“聽雨軒”,就是賀三爺設在城內的別墅之一。 此時此刻,在“聽雨軒”那間招待貴客的雅室裡,賀三爺正在與兩個師爺凝神商談。 這間雅室霄納涼爽,小院子里那座荷花茂盛的小荷池,引來的習習涼風,夾著荷花沁人心脾的清香,讓室中暑氣全消。 “成棟,朱大人那邊的招呼打好了沒有?”方面大耳,膀闊腰圓,留在掩口長髯的賀三爺對坐在他左下首的一位三十左右,面孔白淨無須的白衫中年人問道。 “三爺,官府方面,在下都已經準備好了,該送的東西全送了,諒來沒什麼問題。”白衫中年人答道。 “我們派出的人手是不是都已準備充足?” “三爺,蔡老四已經買通了‘盛昌船行’的十個船工,內應已足,我們的人已埋伏在滄州附近,那個地方是個經常沉船之處,只要盛昌船行的貨船到,我們的人便會裡應外合,將那九條大船連人連貨全部弄沉。三爺你只管在家聽好消息行了,用不著再操心。”這個答話的是賀三爺右首的那位五旬左右,形容猥瑣的藍衫老頭。 “對那十個船工是不是已安排滅口了?” “當然,三爺的錢是那麼容易收的麼?”瘦老頭奸笑道。 “很好;事成之後,三爺我一定重重有賞。”賀三爺一雙鷹目閃閃發光地道:“接管‘盛昌船行’掌握水陸兩條大財路,一直就是我多年來的心願,這一次,我一定要看著姓常的那小子完蛋。” “這是毫無疑問的。三爺,此番事成,姓常的小子不但要賠一筆巨款,而且憑我們與官府的關係,一定能讓這小子吃個大官司,到時三爺你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接收‘盛昌船行’的基業了。”白衫中年人奸笑著道。 “在鎮江這塊地面,我決不允許有人比我更風光,常亮那小子在鎮江這些年中可謂是出足了風頭,所以他得完蛋。這一次,我不但要他傾家蕩產,而且要他死!永世不得翻身。” 賀三爺獰笑著道。 商場上的競爭,有時的確比戰場還要殘酷。因為人性的貪婪是永不知足的。一家商行有時擠垮另一家,可以不需半點其他理由,這個道理,就象殺手殺人從來不需理由一樣。 一場陰謀,如果能讓圖謀的對象知道,那就不能叫陰謀。 常亮自問從來未與人結怨駕梁,當然不會料到一有人會用如此陰損的陰謀對付他。 此刻的他,正在盡力與“血羅剎”冷寒雪周旋,他知道只有餵他這個比男人還要凶悍三分的女人,才能進一步控制住她。 內室中的春光是無限美好的。那種令人血脈憤脹的呻吟浪語,在持續長達近兩個時辰之後,終於靜了下來。 幹了這麼久,常亮也感到十分的疲勞,而冷寒雪,卻是異常的興奮。在三番五次的激情起落中,她從常亮的身上,得到了生平從未有過的滿足和欣慰。她緊緊地摟著這個壓在她身上的強壯男人,雖然與他是初次謀面,但是經過這次合體狂歡,她好象認為自己與這個男人早就相識,而且似乎是在千百年前即已相識,此刻的感覺,她發現自己是那麼的愛,而這種她自認自己永不會有的真摯愛念,來得又是那麼的強烈和真切,根本說不出原因,道不出理由,完全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愛。 多年的江湖生涯,她也算是久經慾海的嬌娃,自負這一生除了自己玩弄男人之外,又何曾想到有一天又已會死心塌地愛上一個男人,而且愛得那樣深;那麼切,雖然有一點糊裡糊塗之感,但卻能肯定這種愛是發生內心深處的少女情懷。 他們相互緊緊地摟著,就這樣肌膚貼著肌膚,臉兒貼著臉兒,鼻子對著鼻子,嘴唇貼著嘴唇的摟抱著。 冷寒雪並不覺得因身上壓著一個人而感到絲毫難受,她好象要將這個男人擠壓進她身體之中似的緊抱著,她仿佛要讓兩個人合併為一個整體,永永遠遠也不分開。 睜開美目,冷寒雪凝望著身上這個與自己眼對著眼,胸腹緊緊相連的男人,她沒有出聲。因為她想看清楚,想弄明白這個男人有哪一點與眾不同,為什麼他能挖掘出她內心那份早已深藏的少女之心。 “現在還要不要?”常亮溫柔地問道,任由她緊摟著,一雙大手又開始在她身上輕輕地遊走;愛撫。 “還想。但我怕你吃不消。”她的手也不老實,也在亂摸。 “只要你需要,我一定滿足你,放心吧,你還難不倒我。” “不,我不能太貪心.我要替你著想,幹這些男人員耗精力的,常公子,你真強壯。” 微微一笑,常亮道;“冷姑娘,這似乎不象你的作風。” “討厭,人家替你著想,你卻諷刺入家。” “剛才你那麼放浪,毫無戒心,難道不怕我對你不利?”常亮輕擦著她的一雙玉乳,開始了他心中的計劃。 “為什麼怕?” 冷寒雪輕問,沒有絲毫的不快與敵意,仿佛是兩個情人在互相傾述衷腸那麼自然。 “你是一個要謀奪我產業的人,而且有可能隨時會要我的性命,為了我自己,我當然有權對付對我不利之人,不是嗎?”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下手?” “你說呢?” “我說嘛?你一定是捨不得。” 常亮在她嘴上輕吻了一下,然後道:“你知不知道,你如能永遠象這樣可愛那該多好,不錯,我的確捨不得,因為不管你以前怎麼壞,但至少你還沒有傷害過我。” “我如果現在就改,你會不會喜歡我?” “當然會,不過你打算怎樣改?” “你要我怎樣改?” “冷姑娘,我無權左右你,你如能放棄你找我的目的,我們一定可以成為很要好的朋友。講老實話,我也不希望有你這麼一個漂亮迷人的敵人。明天你回去告訴你們的主事人。 告訴他,我常亮一向就不喜歡江湖這個是非圈,也沒有興趣去參加任何一個江湖組合。我並不是一個任人宰割的人,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對你們組合的行為作風,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去追究和了解。只要不侵犯我的利益,我與任何人都能做朋友。我這人做人的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如果有人侵犯到我的產業和人權,我的反擊報復將是空前慘烈。你去告訴你們的主事人,要他放棄爭取吸收我的念頭,因為我一向不習慣受人控制。” “常公子,以前我們對你有過調查,但經過今晚,我發現我們對你知道得太少了,我敢肯定,你一定是個不問名利,身懷絕技的人物,說來你也許不會相信,不知什麼原因,現在我覺得你對我似乎特別重要,我知道,我一定是愛上你了,對我所愛的人,我一定會全力維護他的權益,你放心,我會盡力去勸令主,讓他另外找人。” “謝謝你,冷姑娘,你的感覺沒有錯,我的確身懷絕技,而且是一種非常高深與玄奧的絕學、但我從不向人炫耀,因為我習武的目的是自衛及強身,我不任那些替天行道行俠仗義的大道理,我認為沒有人配去替天行道,當然啦,我也不會把自己看成獨善其身的廢物。所行所事,只要合乎情理,我從不貪圖什麼好處。該過問該管的事,我也會儘可能地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不是我狂妄,憑我一身所學,在江湖中創建霸業並非難事,但那不是我的興趣與志向,冷姑娘,我們既然已經是好朋友,日後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地方,我一定盡我所能來幫助你,但我決不會加入你們的組織。” “我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女人,也沒有什麼需要你幫助的,我只求你能給我一點愛,把你對別的女人的那種愛分給我一點點,便心滿意足了。令主那裡,我會儘可能地去說服他,但成與不成,我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你們令主不答應,你怎麼辦?” “我不知道,也不敢想,我……” 說到這裡,冷寒雪這位江湖中有名的紅粉煞星竟低泣起來。 常亮見狀,知道已經將冷寒雪控制住了。他輕輕舔去她臉上的晶瑩淚珠,柔聲說道: “小雪,脫離你們組織,脫離江湖,你們女人不論怎麼堅強,但終歸是女人,你需要的不是赫赫威名與霸業,而是一個體貼你的男人,一個溫暖的家,只要你願意,我可以讓你有個家。” “可是,我……” “小雪,倦鳥總要歸林,青樓女子尚有從良之日,你難道願意在江湖中混此一生?嫁人育子,才是女人的最好歸宿。只要你願意,不管有什麼困難,我一定與你共同渡過。” 要知道常亮不但很有愛心,而且也是個憐花惜玉之人。他認為象冷寒雪這樣一位絕世佳麗,如果繼續在江湖中混,繼續自己作踐自己,那真是蒼天無眼,太可惜了。因此,他決定用“移魂轉魄大法”助她脫離苦海,重新做人。雖說手段不太高明,但如能因此而挽救一位還有著美好前程的年輕姑娘,他自認問心無愧。 “常公子,你不在乎我的過去?” “小雪,我自己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對嗎?” “我擔心令主不會答應的。” “沒試過,你怎麼知道。” “常公子,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因為你是個十分迷人的美人兒,而且真心喜歡我,小雪,這個理由夠不夠?” “你會不會喜歡我?” “傻丫頭,不喜歡我幫你幹嘛?” “但我真的好擔心……。” “小雪,用不著多心,只要你有誠意,一切有我。” “人家當然是真心的,不然我擔心幹什麼?” “小雪,你是我見過的女人中最漂亮最迷人的一個,從今以後,我要你只屬於我一個人。” “除非你將我玩厭了,趕我走……” “小雪,我不準你這麼講。” “那我保證我此身今後屬於你一個人所有。” “這才乖,對了,小雪,你把香芸那鬼丫頭怎樣了?” “那女人有什麼好,身材又差,又不漂亮,看你倒挺關心她的。” “小妮子,吃醋了?” “你敢笑我,我咬死你!” 於是,兩個人又開始了愛的昇華,在彼此復起的激情中,再次共同去尋找愛的真蒂。很快,室中又是一片綺麗的春光。 送走了冷寒雪,常亮是又欣慰又擔心,欣慰的是自己挽救了一個美麗的女人,擔心的卻是一旦真與“五蝠血令”這幫幹上了,又是怎樣的一個局面。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常亮還真的應了這句話,與“五幅血令”之間還沒有一個結果,接下來的另一件事卻令他心神為之皆震。 這是冷寒雪走後的第二天,常亮在家中忽然接到從“滄州”傳來的消息,九艘北運的貨船,在滄州運河河面全部沉沒,七十二名船工全部遇難,所有的貨物也全部報廢。 當他聽到這個噩耗時,感覺上仿佛是被人用一沉重的棒子狠狠地砸在腦門上。 然而常亮畢竟不是尋常商人,震驚歸震驚,事實卻是事實。他很快地鎮靜下來。回過神來之後,他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這次要賠多少錢,而是為什麼七十二個水性極佳的船工會全部隨船喪生河底。 這個念頭一生,常亮馬上便敢斷定,一定是有人從中搞鬼,因為發生意外再大,也決不可能是七十二個游水好手全部被水淹死,這些船工一定是被人害死之後再沉舟入水的。 劫貨謀財,不可能,因為傳來的消息明確地肯定九船貨物全部隨船沉沒而報廢。不為財,那是什麼人會如此喪心病狂幹下這種人神共憤的慘案?目的何在? 常亮左思想,得出一個答案:這是針對他,是針對“昌盛船行”。一定有人在背後在整垮他,企圖板倒“昌盛船行。” 是什麼人如此狠毒?如此恨他?是誰跟他有這麼深的仇恨以至牽連無辜” 這些問題,不停地反覆在他腦海中運轉。,思索。他想到的第一個可能的嫌疑對象是“五蝠血令”,但又馬上推翻了這個判斷。“河洛五惡”,不可能,因為他們不可能知道常亮是何方神聖;“王觀音”吳瑤,也沒道理,她決不會猜到折辱她的人根本不是江湖人,而是一個大富商。他自問這些年來,除了以上幾個能稱得上仇家的人物之外,再未得罪過其他什麼人。但這個天殺的兇手又會是誰呢? 接連而來的一些事情,使常亮不得不中止了思緒。為了船行日後的聲譽,他必須儘快籌備資金賠償貨主與撫卹船工的家屬。 凡事冷靜,遇事不慌,是常亮的性格。 他有條不紊地處理好賠款問題,撫好一個個叫苦連天的船工家屬,當他帶著沉重的心情回到這間嚴禁閒人進入的書房中,已是出事之後第三天的二更時分。 賠償京師“興旺寶號”劉大老板的貨款,加上九艘貨船的損失,以及七十二名船工的撫卹金,常亮合計損失了白銀一百二十一萬六千八百五十兩。這筆巨款,足夠讓一戶有三十餘人口的大家庭過上三世富裕的生活。 錢,他賠得起,但七十二條人命,常亮卻賠不起。如果傾家蕩產可以挽回這七十二條無辜的生命,他會毫不猶豫地將千萬家財拱手相讓。可問題是錢,並不能代表一切。 常亮暗暗對天發誓,一定要找出這個萬惡的兇手。七十二條冤魂絕不能白白送命,一定要替他們報仇,不惜一切代價,不論花費多長時間。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很快,全鎮江的居民都知道了“盛昌船行”發生的慘案。人們紛紛議論著此事,有的替常公子挽惜,有的替常公子傷心,當然,也一定有人在暗中得意,幸災樂禍。 這天一早,知府衙門的總捕頭“量天一尺”周萬山,帶著四名幹練捕快,提著刑具手持知府朱大人親簽的捕人拘簽,行色匆匆地走在早起的行人中,朝京口碼頭行去。 “盛昌船行”早起的伙計早已在各忙其事,一見氣勢兇兇的周總捕頭帶人直向船行大門行來,早有伙計趕緊向常亮報告去了。 常亮聞報略有驚容,但旋即鎮定,心中冷笑:“好傢伙,你們好絕好狠的手段。” 當他從書房出來行到會客大廳,總捕頭周萬山早已在那裡恭候。 “周總捕頭,怎麼這麼早就出來辦案呀?” 常亮行色從容地跨門而入,拱手為禮,十分客氣地微笑著發問。 “常公子,對不起,周某奉知府大人之命來貴府提人。”周萬山冷冷地對常亮道。 “哦?到我家來抓人?周捕頭,我們船行有人犯法嗎?” “不錯,常公子,有人告你涉嫌謀殺七十二名船工,事關重大,我們大人請你到衙門去一趟。” “哦!原來總輔頭要抓的人是我,不過我請問周捕頭,是誰告常某涉嫌殺人?” “這個問題,到了衙門便知道了。”周萬山沉聲道。 對於于周萬的態度,常亮腦中忽然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反常的地方,知府朱大人一向都對他十分客氣,這位周總捕頭素來對他更是倍加尊敬,但今日不但是朱大人下令抓他,而且這個周萬山的嘴臉似乎有某種幸災樂禍的味道。 難道他們是被那個幕後的陰謀者買通了?這個推斷常亮越想越對,很快,他便決定該怎麼做。 於是,他沒作任何反抗地跟隨周萬山到了衙門。官字兩個口,即咬人又貪財,對這種官場中的人,只要有錢,他們什麼都肯幹。 常亮十分清楚知府大人的為人,他花了五十萬兩銀子,買通了這個黑心貪官,雖是這樣,但卻是只準保釋,而且不准離開府城,衙門有事要隨傳隨到,這筆錢雖是花得冤枉,但常亮卻認為還值得,因為民心似鐵,官法如爐,民終歸不能與官鬥,他不能公然與官府作對,不然的話,“盛昌船行”一定完蛋。 用了五十萬兩白銀,常亮總算暫時相安無事,一些與常亮關係密切的鄉紳權貴,也紛紛向衙門擔保,但儘管這樣,官方仍然晝夜有人監視常亮的行蹤,那些衙門中的暗探,眼線,一天十二個時居都有人在“盛昌船行”附近逗留。 這天剛過三更。 夜深人靜,專門喜歡黑夜的族類都遵守“過了三更行竊”的行規,紛紛回家睡大頭覺去了,但盛昌船行前門後門仍有黑影在監視。 後門不遠的一株老槐樹下,兩個黑影正在低聲細談,大發牢騷。 “他娘的,這鬼天氣,該死的蚊子還真他娘的多,一時就是十幾個包,真受不了。”右邊那位身高大的黑影低聲嘮叨。 老槐樹又大又粗,樹幹虯枝橫結,躲兩個人在樹下,如果不移動,即使人走至切近,在黑暗中也難以發現樹下有人。 “老陳,你就少講兩句,蚊子又不是叮你一人,周頭兒派下的任務,你我敢不遵命?說真的,平時大伙兒對這位常公子又尊敬,又客氣。周頭兒不知是中了邪還是吃錯了藥?竟然下令要辦他。真不明白。”左邊的小個子黑影感慨地看著“盛昌船行”偌大一片房舍道,聽口氣,他對常亮還挺有好感。 “不明白最好。”老陳道:“糊塗人總比明白人活得長些。周頭兒既然吩咐下來,也就自然有他的理,我們這些做手下辦事的。只管聽令就行了”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 “老陳,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我可沒這麼說。你別亂猜。他娘的,我們在兒餵蚊子,姓常的那小子說不定正摟著漂亮妞在床上快活。這小子如果落在我手裡,老子定要他看。” “你算了吧!這以前你老陳起筆見了常公子不是跟見了親爹似的。如今人家有難你就要狠,日後常公子翻了身,你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翻身?你以為這小子保釋在外就沒了?告訴你,那是周頭兒欲擒放縱之計,這小子,這輩子別指望翻身了。 |
第03章 善、惡、自有報a
夜更深,人愈困。 兩個守夜的暗探牢騷更多。 突然,一條黑影快得有如鬼魅,從“盛昌船行”的後院劃空而出。 那種訊捷的速度,讓人懷疑是視覺上出現幻覺,左邊的小個黑影就有這種感覺,只聽得他詫異地道:“咦!老陳,剛才好象有人出來了。” 見你的大頭鬼!有人?連鬼影子也沒見一個。有人出來還能逃過我‘夜貓’陳起筆的雙眼?小五子,你小子給我把招子放亮點,別地娘的睜眼說瞎話。”老陳用教訓的口氣說。 “也許是我眼花了。”小五子悻悻地說。。 北城,是“鎮江”府衙門所在地。 由於“鎮江”府是大城鎮,治安較差,因此官府在這裡設了三班六房,人手很足。 六房中以捕房佔地最廣。因為附設在獄官,簽押房本身的人手,就比其他五房多一些。 平時未牌時分一過,整個府衙便已是人聲沉寂,唯一仍在忙碌的地方,就是捕房。 如果發生重大要案,捕房也是晝夜辦公的唯一忙碌機構。 今晚,二更未全城即早寂,捕房的議事堂卻燈火通明。這表示本城已有重大事故發生。 “量天一尺”周萬山自然是唱主角,隨他參加的另有四名捕決。這四人全是周萬山的得力臂膀。都是最精明的辦案專家,捕快中的精英,同時也是他軍個總捕頭的心腹死黨。 外面派有一名心腹衙役把守.堂門外的走廊點了兩盞照明燈籠,亮度有限,由這位衙役負責禁止無關的人出入。 “量天一尺”他一只腳踏在一條圓凳上,一只腳站在地上,指手劃腳地說了一大堆,然後繼續道:“常亮這小子平日在城中人模人樣充人王,嬌恨狂妄,目中無人,我早就受夠他了。這次有機會整他。周某人一定要整得他永不翻身。” “周頭兒,那小子也的確風光得太久了,該是他倒霉的時候了。頭兒,你說怎麼辦,我們幾個便怎麼做。”坐在他右首的一位中年捕快斷然接道。 “我們大家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另有一說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所以講,這一回,我們想出一條絕戶計,整死那小子。事成之後,我們的那筆酬金,你我家人吃上三輩子也吃不完。因此為人為已,這次計劃一定要策劃得天衣無縫。” “頭兒可有什麼妙計?”量天一尺左首的一位尖嘴猴腮的巡捕問道。 “老辦法,栽贓嫁禍,屈打成招,然後秘密處決。現在,咱們一起策劃一下這次計劃中的一些細節。” 三更後不久,會議已散。“量天一尺”如果碰上公忙,通常會留在衙門的辦事房歇息。 房後的休息室其實可以住宿,有床有帳有簡單的家具,一個人住一晚足夠使用。 四位手下都走了,他還要好好考慮一下計劃中的細節。因為這項計劃決不能出差錯,否則他可得吃不了兜著走,弄不好連性命都要賠上,所以他一個人回到公事房。自己徹了一壺茶,默默地坐在燈下皺著眉頭深思。 他是一個老謀深算,心思細密的人,不然他這個總捕頭的座位絕不會一坐十三年,沒有把握的事,他是不會冒然去辦的。 一陣陰風刮入室中,燈光搖晃。 職業上的經驗,與生來便具備的本能反應,令他霍然一驚,猛地放下茶杯,警覺地抬頭用目光搜索。 一陣寒顫通過全身,毛骨驚然的感覺震撼著他。 不知什麼時候,室內左側的窗前,站立了一個戴著只露眼口鼻的黑頭罩的人,渾身上下一片黑,黑得詭異,黑得陰森,黑得怕人,無聲無息地站在那兒,象是一 個突然從地獄深處冒出的黑色幽靈。他敬畏天地,但他不信鬼神。人如果做多了虧心事,最好別相信鬼神菩薩,否則他一定會在疑神疑鬼的緊張思想狀態之下度日如 年,時間長久了說不定會發瘋。 “量天一尺”他只相信事實。現在呈現在他眼前的事實,告訴他,這不是幽靈,而是輕功身法超人的高手。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會有江湖高手來找他? 作賊的往往會心虛,他重新抓起茶杯,倏然而起,在空中持茶杯朝黑影擲去,重抓茶杯是他的本能反應,擲出攻敵是他的自衛反應。平平凡凡的一只瓷杯,在他這種高手運功擲擊之下,將具有致命的威力,他從不懷疑自己的能力,從來就對自己具有強烈的自信。 茶杯排空而出,呼嘯有聲。可知他已用力飛杯,砸向那可怕的黑色幽靈。 他杯出手中同時沉叱:“什麼人?”叱聲震耳,膽小的人還真會被他嚇一跳。 “用不著出聲招呼,外面所有的人包括你那四位手下,已全被本人擺平了。”黑衣蒙面人左手隨便一揮,便抓住了那個破空而至的茶杯,邊說邊向“量天一尺”接近。 “大膽!你這狂徒竟敢公然到衙門鬧事,你目中還有王法嗎?”量天一尺口中沉喝。 “哦?你這傢伙心目中還有王法?” 黑衣人冷笑道。 “廢話,周某人堂堂一府總捕頭,難道不講王法?門下是什麼人?為何深夜到此鬧事? 是何居心?” “我是什麼人你別管,我來此是想問你,‘盛昌船行’的常公子與你周捕頭有什麼深仇大恨,你竟然要定一條絕戶毒計來害他?”黑衣蒙面人冷森的問道.量天一尺心中一驚,知道剛才與四個心腹的談話一定被這個黑衣蒙面人竊聽,殺人滅口的念頭油然而生。 “該死的東西,你竟敢胡說八道?”量天一尺怒罵一聲,閃身切入,右手五指如鉤,向黑衣蒙面人的左肋疾抓,五指皆可製穴鎖脈,也可以象利刃一樣貫插入體之中,招式用老而且可以一翻變招擒肘扣臂,這式換拿手法,火候練得如火純青。 黑衣蒙面人一聲冷笑,不閃不避,他右手一探,伸展的手臂已經失去手的形狀,象是人爪章魚的延伸觸鬚,不可思議地從一個極奇怪異的角度截出,纏住了量天一尺的右手脈門,手上,也真像章魚似的生了不少吸盤,貼上手腕便牢牢地纏實,勁道突然增加十倍。 “平!”人影摔飛而出,是量天一尺,他被黑蒙面人來了一記極不漂亮的挺身側背摔,身形凌空打橫落地,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躺在地上痛得呲牙裂嘴,右手軟綿綿地失去了活動能力,似乎全身的骨頭都被震散了。 不等他痛叫出聲,一只大腳巨靴無情地踏在他的咽喉上,陰森森的嗓音傳入他的耳中: “什麼人指使你陷害常公子?” 見利忘義,貪生怕死,是對這種貪官最好的寫照。 “好……好漢饒……饒命。”量天一尺口中含含糊糊地道。 “說!誰指使你幹的?”黑衣蒙面人腳勁道稍稍一緩。 “閣下是常公子什麼人?你這樣做不怕連累他嗎?”量天一尺他還真行,生死關頭,竟然機警地利用機會向黑衣蒙面人曉以利害關係,“殺官等於造反,可要株連九族。” “你少廢話!你說不說?”黑衣蒙面人不為所動,腳下一用力,口中陰沉地道。 “我……我說……請……請輕一點”量天一尺斷斷續續地道,任是誰脖子上被人用腳踩住,他保證呼吸不暢,口齒不清。 “說!”黑衣蒙面人腳下稍松。 “是……是奚……奚成棟奚大爺要……要我幹……幹的” “哪一個奚成棟?” “茂……茂源車……車場的帳房師爺。” “‘茂源車行’?是賀仲謀這個老家夥?”黑衣蒙面人喃喃自語,接著又沉聲道:“是不是賀三爺派他幹的?” “我……我發誓,真……真的不知道,我只……只跟奚……奚成棟會……會過面,其他的我真……真的……真的不知道。” 巨靴一松,脖子上的壓力消失,但量天一尺掙扎著爬起,室中形影具無,黑衣蒙面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自船行出事,常亮便托了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在外聽風聲找線索。 早上剛用過早膳,在北街混飯吃的水蛇明便來向常亮報說有消息了。 問了一番之後,常亮跟著水蛇明出了船行,門外,早有兩個大漢在等水蛇明,四個人會合在一起往城西走去。 從盛昌船行到城西的悅來客棧,該走南門大街,由大街向西折,大街又好走又近。 水蛇明三個人帶了常亮不走大街,沿小街小巷抄捷徑。其實,小街小巷東轉西折,反而走了遠路,水蛇明的理由很簡單,走小街小巷,可以擺脫後面盯哨之人。 折入一條小街,常亮有點詫異了。 “水蛇明,”他皺著眉頭道:“怎麼越走越遠了,你以為我不認識路?” “誰說的?常公子。”水蛇明神情不悅地道:“從這裡轉過兩條街便到了,怎會越走越遠?常公子你是上流人物,對這種小街小巷哪會有水蛇明熟,在這裡,我閉著眼睛用手去摸,都知道到了什麼地方,常公子你放心,錯不了。” “哦!真的?不對吧,水蛇明,我記得以前來過一回,這裡面不是一條死衚衕嗎?” “是啊,本來就是一條死巷子。”走在常亮身後的一名大漢搶步上前說道,邊說邊伸大手抓住常亮的右手反扭,擒住了。 水蛇明轉身,從左面架住了他,一家宅院的小角門,此時恰好打開,配合得真好。 “哎呀!你……你們……”他驚呼,掙扎。 可是無濟於事。水蛇明與大漢都是孔武有力的大漢子,不容分說已將他架入角門內。 眼前一暗,他知道已經到了一處內堂秘室,小小的紙窗大開,從天井中透入微弱的天光。室內本有三人,現在共有七人。 常亮被一個大漢扔在牆角床頭的地上,哼哼啊啊不住掙扎。 “順利地弄來了,沒被人跟蹤,現在怎麼做?”水蛇明向室內原有的三個人問道。 “趕快處理掉。”為首的一位斷眉刀疤臉大漢踢了常亮一腳:“這小子不能久留,昨晚有超凡高手向周捕頭示警,可能是這小子請來的高手。為慎重起見,事急從權,馬上將他幹掉,天黑之後再將他丟入運河,明天,鎮江府就又多了一條頭號新聞。” “水蛇明,你這天殺的雜種!”常亮破口大罵:“你想怎樣?謀財害命嗎?你這狗……” 水蛇明勃然大怒,猛然走近一腳對著常亮的咽喉踩下去。 “平!”倒了一個,是水蛇明,因為他踩中的不是咽喉,”而是一只大手,一只堅強有力的大手。他被大手一把抓住腳踝再一扭,砰然倒地聲掩蓋了骨折的脆響。 常亮象頭怒豹一樣竄起,手腳齊發快愈電光石火,象是八臂天神在大發神威,室內其他五個人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待發覺不對勁,可怖而沉重的打擊已經臨體,災禍已經臨頭。 三記絞腿踢飛三位大漢,人在空中,又是一記頂心肘撞翻那位為首的斷眉刀疤大漢,身卷落地又起,一連三個空心筋頭追到門口將那名見機想逃的大漢一記旋風腿掃出八尺開外。 剎那之間,室內重是沉寂。 六條牛高馬大的大漢,全被拖到牆壁下一字排開,象是六條任人擺佈的病狗,似乎全身的骨頭皆已拆散,所有的筋肉都被拉松了,一個個瞪著充滿恐懼與驚慌神色的大眼,駭然望著常亮。 不是說這位花花公子只會幾手花拳繡腿嗎?怎麼他竟然在眨眼之間擺平六名好手?這六人當中最驚懼地要屬水蛇明。 常亮拿起床端的一把抓癢用的竹撓,握住呈爪狀的搔頭,首先走到水蛇明面前,輕拂著竹撓,似笑非笑地注視著這位小混混。 水蛇明,本公子有話問你。”他用竹桿挑托對方的下巴往上抬:“是不是賀三爺派你們來的?” “你……你怎麼知……知道是……賀三爺?”水蛇明吃驚地問道,語氣不穩,心中畏極。 “水蛇明,是我在問你,說!” “你……” “你不打算說?” “你就算知道……” “撲!”一聲響,竹桿無情地穿透水蛇明的咽喉,鮮血象噴泉一樣從勁后向牆壁噴散,雪白的牆壁一下子濺滿鮮血,觸目心驚。 對方已經要下毒手要他的性命,‘常亮心中恨極,他發瘋了,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有權自衛,有權保護他的人身安全和財產。 抽出竹桿,閃過飛噴而出的血箭,水蛇明腦袋一歪,沾滿鮮血的竹桿又伸挑在抓地的那個大漢下巴之下。大漢魂飛魄散,想躲避卻無法移動手腳。 “一定會有人告訴我,說實話的人可以不死。”他將竹桿在大漢的下巴輕輕移動,目光象冷電般凌厲,聲音陰森得象地獄陰風,“你!告訴我,賀三爺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在……在下只……只是奚……奚師爺的手下……”大漢驚慌地,虛脫地嗷叫:“我真的不……不知道賀……賀三爺的身…身份。” “沉船之案你知不知道是誰幹的?” “在……在下發誓不……不知道,真的……” “那你對本公子已失去了作用。” “饒命……” “你以前殺過人嗎?” “在……在下只……只是聽命行……行事。” “撲!’,竹桿上冷酷地穿透了大漢的咽喉;“你,應該對我有點用。”竹桿又移到了斷眉刀痕臉大漢的下巴,竹身的鮮血觸目驚心,他陰沉沉地問道:“你是這幾個人當中的主事人,對不對?” “賀三爺是……是三尊府設在鎮江府的堂口的大……大首腦。”斷眉刀疤大漢幾乎語不成聲:“沉船……沉船案也…也是賀……賀三爺命人幹……幹的。”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我們府……府宗早有擴……擴充地盤之意,所……所以他授權給各……各地的大……大首腦,讓他們伺機發展勢力,擴大地盤,籌備資金,賀 …賀三爺他想獨攬鎮江府的水路兩……兩條財路,因此他要吞……吞併常…常公子的船行。” “那七十二船夫也是他派人下的毒手了?” “是……是的”。 “是什麼人去幹的?” “這……這我真的不……不知道……,我……我……我發誓……” “你不知道就表示你已沒有機會再在這個世上活下去。” 又是一聲“撲”響,竹桿毫無阻礙地穿透了斷眉刀疤大漢的咽喉。 “饒命!”其他兩個大漢狂叫。 最後留下一位五短身材的大漢。 “你回去告訴賀三爺。”他扔掉手中的竹撓,“告訴他,七十二條人命他必須償還,這筆血債一定要清算。再回去告訴你的孤群狗黨,叫他們最好遠走高飛,離 開賀三爺身邊。本公子的報復將是空前慘烈,不相干的人最好少趟這混水,我給賀三爺三天時間,叫他快點準備,記住了!”說完他轉身出室。 盛昌船行在京口碼頭河岸的大道旁,進出城關十分方便.河岸一帶的大道正是京口碼頭的精華長街,這條街有一大半屬於盛昌船行,客棧、藥行、妓院都是常亮的產業。船行佔地極廣,有船夫,伙計的宿處,食堂。門口另設有談生意的四間舖面。還有常亮建在船行中的家。 他這個家共有三進院,在第二進院中建有一座樓房,是他的臥室,書房兼辦公的地方。 站在陽台上,不僅可以看到船行及在院的全景,而且可以觀賞遠處漕河河面的盛況。 常亮如果不到外地聯繫業務,洽談生意,就通常住在這座閣樓之中,他有空之餘,除了與那些姑娘們縱情尋歡外,還通常與船工伙計們混在一起,他是個頗受手下愛戴的開明東主。 不論在城內城郊,沒有人敢在‘盛昌船行’的船工伙計們面前損常公子.不識相的人,很可能被揍一頓,甚至還有可能打破頭。 小樓四周栽種了不少盆景,花草,常亮是個雅人,他懂得如何盡能地美仕他周圍的環境。 明天便是他給賀三爺準備的最後期限。今天晚上,快二更了,他仍無倦意,還在書房裡處理這幾天的業務和帳務。雖然出了事,但盛昌船行仍然是金字招牌,生意仍然很旺,老主顧們都非常信任這位年輕的東主。 夜深人靜,兩個侍候他的丫環 玉香與水月已安睡了,主人用不著他們侍候,她們都是很聽話的好侍女。 本城的人都知道常公子曾經練過武,隨船行中一些會武功的人,學過一些花拳繡腿。 刻意調查他的人,也知道他會幾招三腳貓的下乘功夫,專門與城內一些大方活潑的姑娘們擺酒設宴,縱情取樂,是個標準的花花公子,容易對付得很。 對那名回去報信的大漢,賀三爺就不太相信,認為是這幾個傢伙辦事不力,出了差錯找藉口搪塞,口裡講不信,其實他是半信半疑。至少他今晚派來對付常亮的殺手,就是一等的好手。 一聲十分輕微,輕得幾乎是自己聽覺發生錯覺的細微聲響,傳入常亮耳際,他心中一動,放下了正在算帳的算盤。 夏夜起涼風,十分正常,但起陰風,便就透著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隱隱風聲中,燭光搖晃。 風聲乍起乍停,這陣不勁猛的陰風來得古怪,風聲一止,半蔽的明窗忽然全開。 無聲無息,燭焰搖搖,倏然熄滅。書房太大,外面又是星光依稀,燭一熄便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咦!”窗口忽然傳出一聲驚呼。 這種徑寸的大燭用口吹尚難吹熄,微風又怎能吹熄?兩個無聲無息從窗口飄入的黑影象兩個幽靈,左邊一個黑影顯然正在驚異為什麼燭火會熄滅。因為驚呼是他發出的。 除非心中有警,而且反應極為敏銳的人,才會在發現警兆時吹燈自保。 兩個黑影自問一向以輕功自傲,該個花花公子怎麼可能發現他們的行蹤? 肆無忌憚,右邊的黑影打著火石,點燃了突然熄的火燭。可是,室中渺無人影,原來坐在書桌之後的常亮,似已憑空幻化遁形。 “沒有人能在你我眼中無聲無息的遁形,南宮兄,這小輩不簡單。”右邊的黑影有點驚訝地說。 “聞人兄,的確有點不同尋常。”左邊的黑影同意同伴的觀點,也詫異地道:“能發覺我們‘神鬼雙劍’形蹤的人,江湖中沒有幾個。這小輩通常是深藏不露,在份豬吃老虎?” 不知何時,在兩個黑影原先立身之處,出現了常亮的身形。他手中握了根尺寸的,用來做鎮紙的銅尺,虎口又黑又亮,站在那裡不言不動,象個飄出鬼門關的地獄幽魂。 “不是扮豬吃老虎,而是老虎本來就打算吃豬。” 常亮忽然出聲,聲音不大,卻很陰沉。讓人聞之感到震耳膜直撼腦門,頭皮發炸。 兩個黑影聞聲猛地轉身,滿臉驚容地望著無聲無息中已接近至他們身後八尺的常亮,心頭大駭,對方如果剛才出手偷襲,他們兩個想都不敢想會有什麼後果。 “你們兩個傢伙自稱神鬼雙劍,我看你們既不象神,也不象鬼。兩位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見教?”常亮冷然發問,但聲音沒有剛才那麼陰沉。 “在下‘鬼劍’南宮明,閣下可是常公子其人?” “正是本公子,你是鬼劍,那位仁兄一定是神劍了。本公子與二位素不相識,你們深更半夜前來,有何貴幹?是不是賀三爺派來的?” “沒錯,是賀三爺派來的。”神劍聞人飛沉聲道:“你是不是打算用你手中的銅尺趕我們上路?” “如果你們是來殺我的,我當然有權自衛了。”常亮淡然一笑:“我不是趕你們走,而是毫不猶豫地殺了你們永除後患,免得打蛇不死,遺禍三生。” “小子你好狂,過去有許多人藐視我們神鬼雙劍,但他們都死了,而今日,你小子也絕不會例外,你一定得死!”鬼劍南宮明陰森地道。 死字尚在人的耳際回響,聲音尚在空氣中絞動,鬼劍已對著常亮一閃即到,極象一個鬼魅附形,明明看他向左撲,但等人影近身卻是往右攻。而就在這一閃錯的剎那間,一抹匹練式的寒光已詭異的向常亮的胸腹王害戳去。 “鬼劍,鬼劍,穿心一劍神仙難逃。這句話,是江湖中對鬼劍穿心一劍凌厲劍法的寫照。 但見他攻向常亮的這一劍,果然凌厲無比。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是鬼劍向來的作風。 眼看常亮便要被鬼劍擊穿心致命,一旁觀戰的神劍見狀,也簽道:“南宮兄,穿心一劍,神仙難避,果然厲害。” 鬼劍他也認為這一劍已經擊中了對手,他獰笑著道:“小子你死……” 話沒說完,他沒有出聲了,因為他發覺一劍刺中的那個身軀,根本就毫無著力之處,刺中一個虛幻的人影,他當然沒有著力之處,一劍刺出,勁道易發難收,待招式用老,他便大覺不妙,剛想回劍自保,那時已晚,因為打擊已經臨體。 常亮極為詭異地,令人不可思議地繞到了鬼劍南宮明的身後,手起尺落。 “撲!”的一聲響,銅尺落在鬼劍的天靈蓋上,南官明的頭骨象雞蛋一樣脆弱,一受力便破裂,鮮血腦漿往外冒,鬼劍狂嚎一聲,身形踉蹌地向前衝出兩步,然後向前撲倒。腦袋成了爛西瓜,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他。 神劍聞人飛見狀大駭,似乎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看著同伴一劍將對手穿心而過,怎麼眨眼間死的卻是鬼劍? 他尚在駭然之中,那邊常亮已冷森地出聲道。“你的同伴已死,你這位神劍是不是也打算學那個死鬼鬼劍一樣,拔出你的寶劍將我殺死?” 神劍聞人飛聞言一驚,跟著勃然大怒,一向最要好的朋友被人殺死,他能不憤怒?人一憤怒,怒火便會滅心智,心智一亂,人便會失去理智,失去理智就會不顧 一切,不想後果,盲目衝動。他忘了同伴是如何在搶製失機的情況下被人家一招斃命,他忘了自己也並不比鬼劍高明,即算高明一兩分,但也絕不會高出太多。 他一聲大喝,手中長劍辭然出鞘,在劍芒乍閃乍隱中,七道晶瑩的弧光,帶著一匕蓬火花散星似的寒星,走中宮直取常亮胸腹七大要穴。 常亮見狀一聲冷笑,身形不退反進,象一頭撲向獵物的獵豹,以超出人體極限的奇速撲進,從劍與劍之間的縫隙穿透切入,左手呈爪狀,從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 角度抓向神劍持劍的手腕,那個角度、完全違反了人本的關節結構,似乎他的手成了一條無骨的靈蛇,那麼詭奇的纏向它的獵物。 “神劍”名列“神鬼雙劍”之一,在江湖中是有名的殺手大豪,黑道中兇狠手辣的大煞星,雖在盛怒之中燥然撲進,但他入目對手撲進那道快得幾乎令人看不清 身形的淡淡人影,那種快法,似乎時間與距離對他來講,已完全失去作用。他駭然地意識測自己遇上了極為可怕的高明人物。在這剎那,死字頓時閃過他的腦際。 頓時,他心頭大駭,同時,發覺自己搶中宮所暴露的空門已經成為自己的致命點,神劍不愧為神劍,他當機立斷,不待招式用光,利用從搏殺中得倒的殺人技 巧.劍勢突然一變,用神來之筆形容他這變勢一劍,毫不為過,但見他持劍的右手往下斜撇,化直刺為斜戳。招式變得好象是羊掛角,無跡可尋。 但見劍尖帶起一道來自虛無中的輕虹,剎那之間便光臨常亮的腰脅。 他這麼一變招,眼看清亮撲進的身形變成了直往劍上撞,如果收勢不住,勢必被一劍挑開腰脅,內臟被劍攪成一團糟。 常亮心中也吃了一驚,暗暗贊了一聲好劍法,他是藝高人膽大,臨危不亂,眼看他的身形朝著劍上撞,但卻在劍尖與衣襟即將接觸的那千鈞一髮的剎那間,身形仿佛變成了一團原始的變形蟲,極為異地一族一扭,跟著折向右閃,貼著神劍聞人飛的左側一掠而過。 “神劍”一見勢在必中的一劍落空,便知不妙,他的反應和身法皆可算超人一等,但他剛要轉身面對敵人,可是打擊來得太快了、他的動作已經慢了半拍,也只要這半拍,便可令他成為黃泉路上客。 本來,他認為掠過的人影不可能會有出手攻擊的準備,要知掠閃,便意味著躲避,而躲避,即表示根本就沒有攻擊的機會。他轉身對敵,原意是乘勢追擊而出,不容對手有絲毫喘息的機會,可惜他將自己看得太高,將別人估計得太低。 神劍聞人飛就在常亮掠過之際,只覺耳中清楚傳來頭骨碎裂的可怖聲音,而這一絲令人心悸的聲音,只怕也是他在人間所聽到的最後一絲音響。 他的遭遇與鬼劍一模一樣,腦袋成了一個爛西瓜,紅的鮮血,白的腦漿流了他滿頭滿臉,那臨死之前的嘴臉,可怖極了。 沒有發出慘叫,因為他根本來不及發出聲音,他僅僅後退了一半步,便搖搖晃晃地往後仰倒。雙目瞪出眼眶怒睜著,猙獰恐怖之極。 低頭看了腰脅之際那道兩寸的破口,差那麼一點點便要傷及肌裂膚,常亮暗叫僥倖,神劍這一劍還真神,換了一個人,還真逃不過攔腰這一劍。由此想來一定有許多江湖高手喪生在這神鬼雙劍之下,賀三爺能派出如此高手,他的實力還真不容忽視。 想到明天,便是自己給賀三爺的最後期限,天一亮,他就要單槍匹馬地去找賀三爺討還公道。他不禁豪情大發。心中暗道:看來明天不能在意,那種玩意兒是用的時候了。 樓上的動靜,早已驚動了住在船行的伙計們及兩個丫頭,在常亮的招呼下,大家一齊動手,處理掉兩具屍體。叮囑大家不要大驚小怪,切記不能聲張外扔揚,免得官府的人抓到把柄,那時他這個殺人凶犯的罪名一定難逃。 大伙兒知道一向尊敬的東主竟然是他們最崇拜的武林高手,對常亮是越發敬服,因為伙計們中有兩個曾經在道上混過的人物,由於不能在那種弱肉強食的競爭中 生存,所以改了行,在盛昌船行當了一名伙計。這二人認出了兩具屍體的來歷,神鬼雙劍已是江湖中的殺手大豪級的高手,他們東主能一人搏殺之兩個大殺手,那麼 武功豈不是更高。 官方的眼線自昨天已全部撤走,大概量天一尺不但被黑衣蒙面人嚇破了膽,而且從賀三爺那是得來的消息更讓他心膽俱寒,現在縱使再藉他三個膽,他也不敢來辦這位常公子了。 打發走一幹伙計,讓他們繼續休息,好說歹說劫走了兩個說什麼也不願走的丫頭。現在,閣樓中又恢復了原有的安靜。 書房燈已熄,臥室之中卻又是一燈如豆。 從床頭一處暗櫃之中,常亮取出了一個二尺寬,四尺長的大黑皮革囊。 拿著革囊放在桌上,抽出一條圓凳坐好,打開皮搭扣,從革囊中掏出一件約兩尺寬的扁平物體,再打開包在紅油綢外的黑布包,然後揭去紅油綢,他的左手,便多了一個寒光閃閃的外門兵刃。 常亮雙手握著這件東西,放在眼前,他凝視著閃爍著冷森寒光的兵刃,目中喃喃地道: “斬妖劍,斬妖劍,我得到你已近十三年,想不到真有用得著的一天。那位前輩的預言一點也沒有錯,今年正好是距你隱世之後的五百年,難道你真的要準備掀 起一場漫天殺劫?這不能怪我,也許這是天意,七十二條無辜的生命不能白死,宰了賀三爺,他的後臺三尊府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還有小雪所在的五蝠血令也不知會 不會罷手,欸!學了這身奇技,也許早就注定我應該是個真正的江湖人,人力,並不能改變天意,難道盛昌船行到了我這一代真的要破產?不,決不! 自語到這裡,他的虎目之中忽然閃射出一種駭人的精電。兩道目光就象兩把有形的利劍森冷而充滿殺氣。 拿起油綢,他開始細緻地擦試著他手中的這個奇異的上古兵刃。 你如果嘗試過,當你見到常亮手中的東西,你會知道,死亡是什麼滋味,要什麼樣的東西,才能帶給你真正的死亡。 這是一柄屬於奇門兵刃的外門兵器,通體烏黑發亮,它長三尺九寸半。紫檀木製成的把手上,有道內凹的握痕。把手的週邊一側,有一個單邊戳耳護手,約半尺 大小。通過粗若兒臂的烏黑把柄,頂是寬八寸的彎月型利劍。只是一面利劍是密排著的,長約兩寸的鋒利鋸齒組成。看上去,給人一種心悸的感覺。兩個劍刃大小一 樣,打磨得發亮的刃口鋒利無比,那上面閃爍的寒光讓人見了背脊會直冒寒氣。在兩個劍刃扣間,有一根超出刃尖八寸的尖銳頂錐。三寸長的鋒尖下有一個拳手大小 烏黑的勾頭,口鼻眼耳六竅形成了六個通風的細孔,如果高速揮動,它能發出奪人心魂的異嘯。這個奇特的頂錐延伸在整件兵刃的頂端,給這件兵刃增加了一種兇異 的氣質,象極一頭厲鬼頭上的魔角,恐怖而詭異。 這件兵刃,只怕連當年編排知機兵器譜的百曉老人知機子,也沒有見過,但在《山海經》上曾有記注:這是洪荒時代遺留下來的上古凶器,傳說它是蚩尤大戰黃 帝的三件凶器之一,稱為斬妖劍。這把斬妖劍,是當年常亮從師在崑崙山的洪荒絕域時,由一處深澗古洞之中得到的。得到這件兵刃的同時,他也得到了一套泣鬼驚 神的絕世劍招。 斬妖劍通體由產於極北的北溟海海底的一種萬載深鐵所提煉出的鋼母鑄成。淨重三十六斤,正合地煞之數,又稱地煞魔劍。 斬妖劍鋒利無比,斬金切玉,無堅不摧。不知它是什麼人所造。它的鋒利程度較之幹將,莫邪等神兵是無遜色。五百年前,斬妖劍曾經是一代無敵魔尊煞星金唯我的敖世兵器。 後來煞星失蹤,斬妖劍也由江湖失蹤。常亮得到斬妖劍,是在一位佛門高增坐化的遺骸之前,當年正是這位佛門奇人降服了煞星,沒收了斬妖劍,預言斬妖劍五 百年後必問世,這是天意。斬妖劍問世,必將掀起漫天殺劫,是以殺止殺的度厄之法放斬妖劍的黑囊,是由一張千年黑蛟皮製成。這是從那位佛門奇人的遺言中得悉 的。它是煞星自製的。本身就是一件奇寶。背在背後,恰是一件可以抵禦任何刀劍掌力的寶甲。 常亮的師父,是一位一心向道的老道土,他不望名利,從未在江湖中走動過。得到常亮為徒,也是人與人之間的一種緣份,常亮自幼從師二十餘年,學會了各種各樣的奇門技異,這些奇學,對於江湖人物,無一不是不可多得的武林奇學。 常亮乃天生練武奇才,他吸取了煞星金唯我的蓋世劍招的精華,與他自身的一些技巧融匯貫通,演創了一套神奧絕倫,奇幻無比,詭異凌礪,巧奪天機的魔招, 他自己替這套劍招命名為‘雷霆生死劍’,一共九式,外加三招散手絕式。但因他從無機會使用這一絕學,所以連他自己也不知它的真正威力有多大。 “這一回,江湖人物便成為我斬妖劍試招的犧牲品,我想我會知道我花了無數心血,絞盡腦汁,苦研花近三年之久的這些式學招式,到底有多厲害,師父所傳授 的九陰大陽乾坤大真力,到底是不是天下無敵的絕學。要當江湖人,我一定要成為一方之霸,我一定要將盛昌船行發展成為天下第一大船行,我要讓五湖四海都有我 常亮的船在航行,喃喃自語到此刻,他那雙原本又大又黑的虎目,變得更大、更黑,更亮,陰森森的好似食肉猛獸那兇光閃閃的眼睛。 賀三爺的府第在城北滄浪亭的狀元坊,但他平時很少在。大部分時間逗留在聽雨軒中,並不是為了便於主持車場業務,而是為了活動不受拘束,這位大爺好酒好色是府城有名的,有些人好酒好色是天經地義之事。 聽雨軒依傍大運河,四周果園圍繞,近河一面加建了亭臺池閣,主宅的中心是朝陽樓,四周花草一片錦秀。 府城畢竟是法制之區,白天上門公然鬧事,當然有所顧忌,是以常亮決定晚上來會賀三爺,他要瞧瞧這位大爺的神通究竟有多大。 三更天,聽雨軒已是夜闌人靜。園門持著兩盞燈籠,發出暗紅色的光芒。 通向軒圓月洞門的小徑兩旁。全是茂林修竹。夜風過去,枝葉沙沙作響,人行其中,搖竹好似幢幢鬼影,讓人為之駭然。 不但小徑充滿鬼氣,今晚的聽雨軒,似乎再也看不到一星燈火。 賀三爺本身就是個江湖人物,他家裡養了不少護院打手,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所以他有資格稱爺,有資格成為本地的縉紳。只要你有錢又有勢,就一定有人稱你為爺或公。 一個黑影接近了月洞門,他沒有打算隱瞞行蹤,腳步聲打破了黑夜的沉寂。 右面竹林人影連閃,三個勁裝大漢一字排開,迎面攔住了黑影。 “私人宅院,閒人不許擅入。”中間那位黑鐵塔似的高大人影聲如狼嚎。 黑影真是黑,黑頭罩僅留下眼口鼻,黑勁裝黑劍靴,黑得令人望之心中發毛。 “在下既然深更半夜到此,當然是非進去不可。”黑影陰森森地說。 “閣下貴姓大名?為何掩去本來面目?” “在下今晚打算大開殺戒,所以不想以真面目與諸位相見,免得官方人看見了又得吃官司。” “閣下姓常,對不對?” “你給我少廢話,讓開讓開?是不是要在下頭一個拿你開開利市?”群影語音轉厲。 “閣下好狂,你到底來意如何?”黑鐵塔似的大漢不為所動。” “見了賀三爺,他一定會知道,讓開?” “閣下,真不巧,賀三爺到揚州去了,昨天剛去,今天還沒回來。” 這一招相當厲害,遠走高飛避禍,最為安全,很明顯神鬼雙劍一去就沒有消息,資三爺不得不另外想辦法。 “哦!這麼說,在下真的是非殺得這裡血流成河了!”黑影陰森森地說:“殺光你們,我不信他不露面!” “閣下,不要打如意算盤,我們不是任你宰割的羔羊。“攔路之人語氣也轉強硬:“三爺打算不與你計較了。所以懶得理會你的事。你最好放手,大家全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聽雨軒中高手如雲,有如龍潭虎穴。識時務者為俊傑,枉死在這裡,何苦?” “好!在下倒要見識見識聽雨軒中到底有些什多人物,你是如雲好手中的一名嗎?” “正相反。在下只是一名巡更守夜的三流小角色。” “管你三流還是一流,反正在下今晚來殺人的,殺!” 殺字出口,人已如鬼魅似的形切至中間那位大個子身前“ 嚓!”一聲響中,黑影右手好似一柄鋒利的鋼刀,就那麼隨手一揮,便斬下了大個子的腦袋,人頭飛出丈外的竹林中滾落不見,無頭的屍體狂噴著鮮應向前衝了三四步,方向前撲倒。 喊殺便殺,出手冷酷無情,一照面便殺了一位好手,大個子兩側的兩位同伴甚至連如何發生的也不知道。 “還有你們兩個,快點出聲招呼你們的同伴,不然可就沒有機會了,你們難道不希望有人來救你們?”黑影用手在自己身上拭乾淨鮮血,拍拍手道。 “嗆嘟!”鋼刀出鞘,左面那位攔路人反應快些。 “裂了他!”拔刀在手的大漢,膽氣大壯,他出聲大叫。叫聲足以讓不遠處軒園之內的同伴聞聲知警。叫聲未落,刀拓倏發,火辣辣地人刀俱進,七刀化成一刀劈出,月光下,七溜瑩白的冷芒帶著呼嘯的罡風,猛然斬向常亮的下盤。 黑夜之中攻下盤相當有利,最低限度可以中止對方反擊。下盤無法接近,當然不可能出手反擊,但對方如果輕功過人,他躍起凌空撲擊的話,那就另當別論。 顯然,他的攻擊阻止不了黑影的反擊。 黑影根本就不理會攻向下盤的刀光,他身形一躍凌空而起,再落地一晃,從刀側自內切進,右手一抄,便扣住了大漢提刀的手時,左爪一把搭住持刀右手的腕部,往上一抬一拖大漢便好象是橫刀自刎,腦袋差一點便切了下來,僅僅連著一層皮向側撘拉著,當然活不著了,好冷酷的手段! 第三個人大駭,刀已經出鞘,卻不敢出手攻擊,反而扭頭狂奔,一面狂叫著救命。黑影根本就不容他有逃跑的機會,身形一飄,象個無形無質的幽靈,鬼魅似形似的眨眼之間便到了第三個大漢的身後,一把揪住大漢的發結,往後一拖一揮。 “砰!”大漢摔了個前趴,背心向天。剛想掙扎爬起,後頸便被什麼東西抵住,跟著就有一只大手揪住他的發結往後扳。 “你是要我扭斷你的脖子還是扳斷?”黑影陰森森地問。” 扭斷脖子,大羅金仙也救不活,扳斷則比扭斷更加痛苦,而且結果仍然是死。 大漢當然不願意,沒有人願意死,好死不如賴活著,畢竟人間還是十分美好的。 “饒……饒命……”大漢驚得魂飛魄散,渾身發僵,語不成聲。 “賀三爺他真的不在聽雨軒中?” “饒……饒命,三……三爺……” “賀三爺如果真的去了揚州,宰光你們的兇訊,一天之內便可傳出,他就會馬上趕回來。” “三爺在……在家……”大漢快完全崩潰了,捆住發結的大手正徐徐用力往後扳,那種痛苦,鐵打的人也吃不消。一刀斃命,很多人可以不在乎,一點點增加痛苦,讓你慢慢地死,那種恐怖又痛苦的滋味,再堅強的人也會崩潰,何況這種貪生怕死的人。 黑影冷酷地一聲獰笑,大手之上力道劇增,“ 嚓!”一聲清脆恐怖的骨折聲音傳出,大漢連慘叫聲都不及發出,便被生生扳斷了頸骨。白森森喉骨咽喉上伸出,異常恐怖。 放下屍體,黑影大踏步向軒月洞走去。 兩盞門燈突然熄滅,聽雨軒唯一的燈火消失了。然後,黑霧翻滾著湧出,不到片刻,聽雨軒整座園林便籠罩在彌天大霧中。聽不到任何一絲聲息,看不到任何一種東西,連花草樹木的形影也消失了,三尺之內難分東西南北。 黑影身形忽然貼地飛射,隱沒在彌天的濃霧中。 濃霧不是自然產生的、它帶有一種怪昧,屬辛辣味的一種,但比辛辣味更加難聞。 視線遠不及三尺,在這種園林大宅中,即使白天多次前來踩探過,這時也會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任何人皆不敢冒然進入。 但黑影卻毫無顧忌地進入。 薄底快靴踩在草地上,腳下故意用力,發出輕微的沙沙響聲,對一個耳力超人的高手來說,十丈之內都可以清晰地覺察。 “閣下,你未免太狂了!”右方傳來刺耳的嗓音:你已經殺了我們不少人,難道還不死心?” 聲音的傳播方向並不一定是直線的,霧也可以吸收高頻率的音波,所以很難正確估計發聲的人到底在何處,所聽到的語音也會走樣,難以分辯說話之人是誰。 黑影離開了原地,這次腳下沒有發出任何聲息。 “未獲得確切的答覆,在下決不會死心。盛昌船行七十二條人命不能白死,除非他們一個個活著回到自己的家中,否則在下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與這樁的案有關之人。”黑影的聲音是從先前聲源相反的方向傳出。 死了的人怎能復活?他的要求根本不能算是要求,存心逼對方走極端。 “你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嗎?” “三分道行的白蓮妖術你以為能把在下怎樣?”黑影充滿自信的說。 “你已經死定了。”對方的語氣同樣充滿自信,“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要來。” “真的嗎?我並不這麼認為,我相信你也心中有數,如果我沒有把握。明知你們有人在此興妖作法,難道還會進來?債沒有討回反把自己的性命賠上,智者不 為。你不要把自己這幾分道行看得太離奇了。”他的語氣越來越輕鬆,也越來越陰森,這表示他的心情,並不因為身處險境而緊張。 “你將發現自己已經犯了致命的錯誤,你把你自已看得太高了,將別人看得卻太低。你會發現你是來得去不得。閣下,明白的告訴你,你已經身陷絕境,毫無活命的機會了!” “嘿嘿!”他一聲冷笑,“正相反,應該說是你們已經身陷絕境,你們應該趕快替自己的命運祈禱,因為在下今晚一定要大開殺戒。閣下,事實會證明到底是誰做出了錯誤的估計。” 驀地罡風厲嘯,濃霧翻騰,隨即金蛇亂舞,雷聲露靂狂震,電虹破空亂射,刺鼻的怪味和硫磺味瀰漫在四周的空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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