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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7-08 07:43 AM

第11章 探馬王

  北京。冬天,才下了一場雪。
  從朱元障立國起,至今已有二百七十七年了。這一年是崇禎皇帝登基的第十七年。自從洪承疇降清之後,崇禎皇帝每一次得到敗報,心中就會問自己一次:
  “大明朝還能延續多少年?”
  他焦急,似乎從善如流。可他所從之言,又總是藥不投方。朝中似乎已經沒有可用之人了。他明知吳三桂不是文武全才,仍然封了他做平西伯,將最重要的關防山海關交給了他。最早,田畹將陳圓圓擡進宮中獻給他,想讓他樂一樂。他卻怕沈迷聲色而不可拔,壞了國事,讓田畹又擡走了。他事必親躬,批閱奏章時一氣要幹好長時間。他摒棄聲色,聽說吳三桂從田府半要半搶弄走了陳圓圓,也只不過冷哼了幾聲,便又去批閱奏章。有時,有宮女使他心動,他擁在膝上,也只親親便令其退下了。  
  崇禎皇帝廢寢忘食地想要挽回殘敗的江山,卻又怎麽擋得住三隻手的文官將國力吃盡偷空?卻又怎麽止得住四隻腳的武將在兩個戰場上勝少敗多節節潰逃?一種落後的封建生産,能有多少財富去填塞虧空?
  他吃素了。
  他以爲他不吃肉能感動上蒼,能感動神明,保佑他的國家不會滅亡。所以,他甚至時常吃素。
  盂大宇就是在這個時候到達京城的。
  他先去玉淵潭,在玩亭前的一塊石板上用真陽掌力按了一個掌印。然後,他進城在廣安門附近的一個胡同中閒逛,走過一家整日閉著大門的四合院時,看見門環上吊著吉祥鎖,他又帶著蒙鄂格格離開了。
  他們去一家酒樓晚餐,飯後就在城中閒逛,宵禁之前,他們已經逛到了白天所踩的那家四合院附近。孟大宇查實附近無人了,便帶著蒙鄂格格飛掠上房,躥房越脊向那間四合院飛掠過去。
  掠到那處四合院的房頂上,孟大宇取下一瓦,輕輕向院中扔去,發出摔碎聲。眨眼間,只見一個老員外裝束的五旬老者,拄著拐杖從裏面走了出來,站在臺階上默默張望。
  孟大宇傳音入密問道:“老叔,三郎到此。可有意外?”
  那人一聽,頓時在臺階上便跪了下去:“一切如常。少主快請現身。”
  孟大宇攜著蒙鄂格格掠了下去,落在那老者面前。
  霸主宮近百年獨霸武林,富可敵國,分堂分舵遍及全國,另有許多秘密之處。從不爲外人道。儘管如此,孟海霞老霸主在世選定孟大宇爲“神珠”的尋覓者後,又專爲他一人設了七處秘密處所,分別在北京、南京、武昌、成都、昆明、西安和南海珍珠城。這七處皆選祖輩均爲霸主宮忠仆的後人,假作已死,再攜金去當地覓房居住,從不與人多作交往,只等候孟大宇有用時啓用。這七處安排,只有孟大宇一人知道。連四世霸主孟正流也受老霸主之令不得干預孟大宇所幹的事,而他但有所求,霸主宮須盡全力給予滿足。孟大宇很少行走江湖,但霸主宮每有一種新武技必先授與他修習。每一種江湖門坎,都有行家教他。所以孟大宇在霸主宮中實在是非常特殊的人物。
  老者一見孟大宇,頓時便淚流滿面。他在這京城中隱居了七年,從不與人交往,過的是王候一般的日子,整日打熬武功,就等的是孟大宇前來啓用,以死相助。
  孟大宇默默扶起老者,走進內廳。老者喚出老妻,請孟大宇重新上坐,重新見禮,然後治席款待,席後安排蒙鄂格格睡下了,孟大宇才與老者談到正事。
  二人相對而坐,說話卻用傳音入密功夫交談。
  “少主,霸主宮出事了,被人屠了莊,你可知道?”
  “知道了。你知道些什麽?說與我聽。”
  那老者將他知道的消息講了一遍,孟大宇大失所望。因爲那老者所知甚少,而且皆是道聽途說,連文皇后告訴他的都不及。當下孟大宇便吩咐老者爲他造梨花釘,又開了一些藥名給他,令他隨時上街去買回,各自烘烤製成藥粉。怎麽配調?他不說,老者也不問。
  三更時分,他吩咐老者看好蒙鄂格格,不許她亂跑,便一個人上房飛掠而去。老者見他一晃而沒,倏忽不見了,功力比孟正流還高,大爲欣喜。
  孟大宇從午夜的京城上空越房飛掠,不久便到了皇宮。孟大宇躲過侍衛,越過金水河,展開壁虎遊牆功夫,悄沒無聲地上了城牆,從天安門的南門潛入了紫禁城。
  孟大宇潛行了不遠,就看見三個錦衣衛侍衛巡查了過來。
  孟大宇從潛行處閃身出來,假作踉蹌地迎著三個侍衛走了過去。三個侍衛陡然看見一個身穿便袍的人走了過來,立即喝問:“什麽人?站住!”
  孟大宇假作吃驚:“在下……郭一義,是郭一陽的堂兄。他……引薦……在下來宮中……當侍衛,今天下午才來的。承朋友們……請吃酒,吃到中途,在下出來……小解……這不知怎麽的……走迷了……找不到堂兄住在何處了。”
  孟大宇將剛才在秘密居處喝的酒用內力逼出來,滿口酒氣,令人調頭躲避。
  那侍衛笑道:“原來是郭副鎮撫的堂兄。趙兄,你將這位仁兄帶去郭鎮撫的住處吧。省得他酒後到處亂跑,出了事大家都不好擔待。”
  那位姓趙的侍衛答應了一聲,便領著孟大宇穿過好些花園,走了無數便道和回廊,到了一處便殿外面,停在一處窗前。  
  那侍衛在窗外喊:“啓稟郭副鎮撫,令堂兄酒後小解迷路,小人給你送回來了。”
  裏面有人咦了一聲,隨即打開窗戶,一個面容呆滯的人出現在窗前。那人一見孟大宇,立即哈哈大笑:“兄長這泡小解,解到哪方天涯海角去了?怎地才回來?想得小弟好苦!”
  身子一晃,那人從窗中飄了出來,一把抱住孟大宇道:“兄長……再不回來,小弟還以爲你出事了。”
  孟正陽乃是江湖精子,怎不明白孟大宇這種深宮找人的手段。所以儘管說話激動,仍然入絲入扣,不露破綻。
  孟大宇向那個送他的侍衛一拱手道:“多謝仁兄相送。”隨手從懷中摸出十數張金葉子,遞與那人道:“請兄長買杯水酒喝,不成敬意。”
  那人急忙推辭:“小人不敢收受。”
  化名郭一陽的孟正陽道:“趙兄請收下。改日我再請三位喝酒。”
  那人收下金葉,拜謝而去。郭一陽就將孟大宇引進了他的住室。
  郭一陽關了窗,道:“夜深了,兄長請安寢吧。”說完吹熄了燈,假作二人均已安寢。其實二人坐在室中的一張八仙桌旁,正以傳音入密功夫互相講話。
  孟正陽道:“三哥怎知小弟在這裏?”
  “一言難盡。兄弟改名換姓、臥底皇宮,可是爲了查找仇家?”
  “正是如此。”
  “有什麽眉目沒有?”
  “沒有。迄今只查出霸主宮被屠那一天,東廠有一位掌刑千戶,名喚王鵬舉的人在外。霸主宮出事後,這人一直就沒有再回宮。小弟守在這裏,就是想等他回來。”
  “那你在宮中臥底,有人找你的麻煩沒有?”
  “沒有。”
  “奇怪。怎會沒有?大清國在中原有一個探馬網,將中原各種情報源源送往大清軍機處。爲兄在大清軍機處偷看到探報,才知你化名郭一陽潛在宮中。你自以爲如此隱密,無人知道,卻怎地連大清朝都知道你了?沒人暗算過你麽?”
  “沒有。霸主宮出事那天,我在崆峒山香山寺雲遊,五天後才聽到消息。崆峒派的朋友陪我趕了三天,趕到現場時,甚麽線索也找不到了。因錦衣衛原有一個鎮撫到霸主宮來要過人到錦衣衛供職,被霸主宮拒絕,所以我懷疑是錦衣衛下的手,便混進了錦衣衛,是崆峒派一個朋友介紹的。混進錦衣衛後,那個鎮撫卻已死去大半年了。我側面找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打聽,他卻根本不知此事。因此線索又斷了。我無處可去,便等在這裏守那個王鵬舉。”
  “霸主宮還有誰活著?”
  “大約只有孟正流還活著。因爲出事時他遠在武昌辦事。”
  “是的,他還活著。他在義軍之中。”孟大宇說。孟大宇隨即想到,這大清探王對水孟十雄中僅存的幾人知道得這麽清楚,莫非與霸主宮很熟?他的手下向自己逼問神珠,莫非是探王想要神珠?那麽,這個大清探王會不會是自己的一個熟人?自己和孟正陽見面,應是實力大增,莫非這探王故意讓自己來找孟正陽?他又有何可圖?
  孟大宇想了半晌,想不出什麽眉目,便道:“爲兄想在錦衣衛謀一個職位,查一查大清的探馬網。”
  “好。小弟明日便去設法。霸主宮在京城中的秘密居處沒有暴露,兄長要用金子,儘管去拿。”
  “那個去處還去得麽?露主宮水孟二族數十人,一半都知道。兄弟還去暴露自己?”
  “那地方沒有暴露嘛。”
  “你要用那個地方我不攔你。但你別在那個地方提起我。”
  “好。我不提。我這裏有二百兩金子,你先用著。”
  孟大宇收下金子問:“目前戰局如何?”
  “李自成攻陷襄陽後,已將襄陽改爲襄京,立國號爲大順,起義軍擁爲新順王。他攻陷太原之後,如今又攻陷了大同,離京城只有數百里了。大明朝國庫空虛,已無真正可用之兵可調。想調吳三桂吧,又怕山海關空虛,被清兵趁虛而入。崇禎皇帝爲了祈天,已經吃素三日了。如今住在養德齋中,廢寢忘食,拚命想要挽回大明朝的敗局,可是已經遲了。”
  “爲兄想在宮中謀一職位,四弟有把握沒有?”
  “有。小弟與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交情甚深,目前正是用人之際,包管一說就成。不過三哥意思是來錦衣衛呢,還是去東廠提督太監曹化淳的地盤活動?”
  “四弟以爲去何處恰當些?”  
  “當然是去東廠恰當些。不過三哥要去東廠,還得先進錦衣衛,只因東廠用人常到錦衣衛來提調。到時就可見機而行。”
  “好吧。今晚爲兄還得出去先辦些事情。四弟明日上午將我進宮之事辦妥,我午時再來,四弟可到宮外等我。”
  “好,我送你一程。”  
  “不必,我還是悄悄出去。”
  孟大宇潛出皇宮,又從屋頂掠回他在廣安門方和的秘密居處。他回到家中,已交四更了。但那老者仍然未睡,他獨坐廳堂中,還在等孟大宇回來。
  老者甚麽也不問,只是將孟大宇默默引到一間臥室,等孟大宇進去後,他便掩上門退了出去。
  孟大宇一進臥室,就聽得床上有人翻身。他頓時明白老者將他引進了蒙鄂格格的房間。蒙鄂格格已從床上坐起,他只好走過去。
  蒙鄂格格往床裏一讓,輕聲說:“天快亮了,你快睡吧。”
  孟大宇和衣上床,一上床就睡著了。近一月來,他幾乎從未真正睡過。只有到了這裏,他才放下心來。那老者祖宗三輩都是霸主宮的家將,老者本人是他父親的忠仆。蒙鄂格格,更是他的神祗,如若他在這裏睡覺還要提著一半神,他最好早些死了算了。
  蒙鄂格格肘著下巴在旁邊看了他一陣,倒在他的旁邊睡著了。  
  三個時辰後,孟大宇醒了。他醒了,蒙鄂格格卻還在熟睡。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照著蒙鄂格格孩子般的臉。她此時頭髮蓬鬆,掩在臉上,她的褻衣虛掩,在被子中脫落開了,現出了雪白的胸脯。他一看見這胸脯上的兩隻尖乳,他就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突然,他驟地又睜開了雙眼,他輕輕揭開了蒙鄂格格的褻衣,輕輕地拿開了她的手臂,去查看她的腋下。他松了口氣,那裏沒有文身的眼睛標記。那裏只有一些腋毛。也就是說,蒙鄂格格不是探王幫派裏的人。
  孟大宇突然感到一陣內疚。蒙鄂格格對他一片純情,他卻還要去懷疑她。他還是人嗎?
  他撫著蒙鄂格格的臉,把他喚醒:“蒙鄂格格。”
  蒙鄂格格醒了,嫣然一笑,猶如朝霞。
  “天亮了嗎?”她說,很孩子氣。
  “蒙鄂格格,聽我說。我在京城中事情很多。我不能留在這裏陪伴你。你是滿族人,你的遼東漢話不純。所以,你不能上街。要是被明朝的巡查認出你是滿人,我可救不了你。”
  “那我一個人在這裏幹什麽?”
  “這裏是你的家呀。”
  “真的嗎?那我呆在家中好了。那兩個老人是什麽人?”
  “是霸主宮的舊人。”
  “他們會武功嗎?”
  “武功很高。不比使毒,只怕比百毒頭陀低不了多少。”
  “那麽我讓他們教我武功。他們叫什麽?”
  “別問姓名。你就稱呼他們老叔老嬸好了。”
  二人起床,走出臥室,到了廳堂,只見那老者仍是昨夜那個樣子,不過改在了一個蒲團上打坐。分明是一夜未睡。
  “老叔,你怎麽不去睡?”
  “老奴睡了七年安穩覺,如今該幹點事了。”
  老嬸一聽到聲音,立即就端出了早餐。早餐過後,孟大宇對老者說:“老叔,我要啓用密室。”
  老者將孟大宇帶至廂房,打開密室,孟大宇進去了片刻。再出來時,已經換了一件新袍,臉上罩了人皮面具。如今了走在街上,認識他的人都不會說他是孟大宇,而只會將他認作是武當派的少掌門南星子大俠了。
  孟大宇離家之後,先去玉淵潭看了看。那兒只有他留下的掌印,心鑒還未到。  
  他回到城裏,閒逛到廣渠門,他打算找間茶樓坐坐,等到午後好去見孟正陽。
  他剛在茶樓坐下,就聽得廣渠門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孟大宇隔窗一看,只見二十多個龍虎山的道士,道袍飄飄,前面幾個道人開道,後面十數個道人擁著一個身穿金絲道袍的道人,快步向城中走去。
  孟大宇看得明白,這是龍虎山正一教的五十二世大教主張應京帶人到山海關一帶守他,沒有守到他,如今回京城來了。張應和就走在張應京身後。
  孟大宇見得衆道士回京,心中暗自慶倖自己易了容。因爲他聽說張應京功力很高。他如今內力已逾百七十年,單打獨鬥不懼龍虎山的人,可是,龍虎山在京人既多勢力又衆,極爲難纏。他一人絕不會是正一教正副教主和八大長老的對手。
  自從宋朝起,道家金丹學說較爲普遍地盛行以後,練氣的人發現的修練內力的藥物越來越多,內家修丹者拚命尋覓靈藥輔助練氣,數十年近百年內力者,在各門派宗師之中,極爲常見。正一教的長老,普遍是數十近百年的內力修爲。當日在鳥德鄰池,心鑒估計孟大宇當時的內力修爲落後于張應和副教主,一戰難免吃力,便代孟大宇接了一仗。如今孟大宇內力提高了許多但要一人獨戰龍虎山衆道長,只怕就難免不敵。
  衆道士進城以後,直向皇宮一帶行去。孟大宇下樓遠遠跟隨,看他們要去何處?張應京作爲正一教天師教主,受封正一嗣教真人,領二品俸,在京師是有常觀府第的。正一教的常觀,就在王府井附近,嘉靖皇帝的國量陶仲文死後,他的府第就改給正一教了。
  但張應京一夥卻不回常觀,而是直向東安門東廠官署走去。孟大宇見他們進了東廠官署,便離去了。
  中午時分,孟大宇到了皇宮外面,孟正陽正在等候著他。孟正陽看見武當派的南星子身穿便袍向他走來,先還有些疑惑,隨即明白孟大宇易了容。二人交談了幾句,便向錦衣衛官署走去。
  明代錦衣衛的官署在大明門附近,在千步廊與官牆的西邊,緊挨五軍都督府。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除了此處外,在端門附近還有一處值房。供夜間在外宮當值的錦衣衛人使用。這時是白天,孟正陽便帶孟大宇徑直向錦衣衛官署走去。
  孟正陽領著孟大宇直向書房走去,當值的侍衛也不查問。
  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是皇族外戚,四十多歲的樣子,身材高大,相貌威武。他見二人進來,便笑道:“郭兄,這位便是令堂兄麽?”
  孟大宇連忙作禮道:“小人郭一義,參見大人!”
  吳孟明一聽,連忙擺手道:“郭兄以後休要多禮。請像一陽兄那般隨和一些。當此亂世,多個有本事的朋友,便多一分生存之道。二位兄弟請坐。”
  孟大宇見吳孟明如此客氣,明白此人識見比一般官吏要高些,便不再客氣。
  吳孟明道:“一義兄既是一陽兄的堂兄,老夫自然是信得過的。不過,老夫想看看一義兄的武功,才好委以重任,以免委屈了一義兄,一義兄不見外吧?”
  “屬下不敢。”孟大宇說。
  “那好。二位兄弟請隨我來。”
  吳孟明帶著二人,走進一間演武廳,只見寬大的演武廳中,只有兩個人在各自打坐。孟大宇一看便明白這兩個人皆是內家高手。那等在演武場中舞刀弄棍,呼天喝地之流,其實耍弄的都是大路貨。因爲真正高手的秘技,是從不當衆操演的。
  那兩個人見了吳孟明,便起身見禮。
  吳孟明道:“宋千戶,這位一義兄是郭一陽兄的堂兄,你不妨考較他一下,以便委以職司。”說完,吳孟明自去幾丈外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宋千戶向孟大宇抱拳道:“一義兄,得罪。”
  宋千戶走上前來,雙臂一分,以一招白鶴門的“白鶴亮翅”起手。可是,他才一起手,便是一陣風聲驟然刮起,竟然在白鶴掌的起手式中暗含了無形真力刀的殺著。孟大宇一驚,連忙雙掌提起,掌形一陰一陽,在輕柔無力的掌勢中,卻又暗含拍石成粉的內力,而他的掌式既像綿掌的“分水式”、又像太極中的“兩儀勢”,叫人捉摸不定。他的掌式一出,便將宋千戶的無形真力化於無形。
  宋千戶叫道:“好!”突然一腿踢出。卻是一招“二郎踢虎”。孟大宇退後一步閃過。宋千戶卻幾乎同進已經攻出了一招“上劈下打”,眨眼之間,快如閃電地就用了三種武功,均是隨心所欲,瀟灑自如。
  孟大宇大叫:“好功夫!”口中邊喊邊以一招龍形太極的“七星推掌”將其格開,格開之時,順勢輕輕一推,將宋千戶推得後退了二步。
  宋千戶掌勢一窒,卻順勢身形一旋,一記旋風腿掃了出來,一擊不中,變掃爲踹,一踹不中,退後一步,雙拳一搓,換作南拳的“三絕殺”:右直擊、左直擊、右鈎擊,均是快如閃電,力逾千鈞,中人立死。
  孟大宇一邊躲閃,一邊大叫:“宋兄何來的戾氣?”
  宋千戶邊攻邊說:“甚麽戾氣?我千里追魂殺生就一付出手使全力的脾氣,郭兄又何必藏私?皇家的碗飯,與武林中刀尖舔血一樣,也是要用命去換的!”
  孟大宇假作驚駭道:“武林盛傳的大內三大高手,原來便是兄台?”
  “正是!郭兄請將看家本領使出來。瞧不起我千里追魂殺的,那是死定了!”
  孟大宇道:“好!看家的來了!”話音一落,他以右架側步滑過去,劈面一拳側身直擊,宋千戶伸掌一拍,孟大宇已經閃電般地起腳踹了過去。宋千戶是何等高人?豈有不懂得這側架拳藏側踹腿的技擊法?他一聲冷笑,以另一隻手成掌刀砍了下去。誰知這掌刀閃電般地砍下去,本來時機拿捏十分準確,萬無砍不中的道理,那踹擊而來的腿卻就是倏忽不見了,就像那條腿從來沒有踹出來過一般。宋千戶一掌砍出,還未收回掌式,驟然感到肩頭如遭重擊,身子一踉蹌,卻是孟大宇已將側踹腿變作了“幻影高擺踢”,以腳後跟掃中了宋千戶的肩頭。
  宋千戶踉蹌了兩步,站定身形道:“好腿法。這是百年前山東千腿魔的千幻腿法。想不到郭兄弟連這個也會!”
  “貽笑方家。宋大俠見諒。”
  宋千戶道:“錦衣衛三大高手均在此處,今日大家何不玩上個痛快?”說著,脫下錦袍,露出了一身緊靠。
  孟大宇忙道:“宋大俠,一義討碗飯吃,何必要一義那麽艱難?”  
  “甚麽討碗飯吃?李自成大軍壓境,誰還來討這碗要命的飯吃?一義兄只怕是別有所圖吧?”
  “就算一義避仇家找個藏身之處,宋大俠又何必如此不容?”
  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道:“這一點郭鎮撫是說明過的。不過大家既然有緣相會了,又何不交深一些?以後也好相處。”
  剛才二人閃電般地換了十來招,不過是眨眼工夫的事,孟大宇卻已勝了一招。宋千戶不服氣,吳孟明卻更加看重孟大宇,要想查出他究竟是什麽人。吳孟明話音一落,宋千戶雙掌一輪道:“郭兄小心,在下要使千里追魂掌了。”
  孟大宇歎了口氣道:“好吧。只盼宋大俠手下留情。”
  宋千戶一使出千里追魂掌,再也不是打打停停說了又打,而是將七十二式千里追魂掌一氣呵成使了出來。一掌甫發,演武廳中便頓時風聲大作,寒氣冽人。宋千戶練的是陰寒內力,千里追魂掌的特點就是在一套奇詭絕倫的掌法之中,不住地對敵人拍出陰寒掌力,使敵人呼吸窒息。造成真力不繼,呼吸不暢,甚至因抵敵不住那陰寒內力而動作遲頓,狀如失魂落魄,如今他將這套武功對孟大宇使了出來,靠藥物助練到近八十年的陰寒內力,對孟大宇不過如丫環打扇一般涼爽。而宋千戶的掌法,不管攻勢如何強勁、守勢如何緊密,攻守搭配如何奇詭,孟大宇僅僅使出武當派的“太乙五行擒撲”和“九宮十八腿”的武功,宋千戶的掌勢便被阻隔、化解,七十二式中人立死的絕殺之招,直到使完,一招也未奏效。當他的擊打與孟大宇的格擋之招碰硬時,他感到對方的肌體時而如敗絮毫不受力,時而又堅硬猶如鋼錠。而他被孟大宇擊中時,他察覺對方只使了五六成力道,他已經有些不能承受了。
  宋千戶跳出圈子,大聲喝道:“武當派的掌門弟子南星子哪有這等內力?閣下究竟是誰?”
  孟大宇歎了一口氣道:“宋大俠終於還是將在下認出來了。”
  吳孟明道:“南星少俠,你化名郭一義,到這皇宮中來,究竟有什麽大事要辦?”
  孟大宇在秘密居處的密室中易容爲武當派的掌門弟子,就是要爲自己留一條後路,以防混不過關時好有一種身份來作第二次應承。他此時便自承是南星子,道:“南星子向吳大人謝罪,請多包涵。”
  吳孟明又道:“你到宮中究竟有何貴幹?何不言明?”
  孟大宇道:“吳大人,敝派掌門人元元真人接到少林派掌門人明性大師的傳言,說是有李自成的奸細藏于宮中,所以敝派掌門人元元真人令在下前來暗查。不想一來這裏,就被你們逼出了真相,叫南星子還怎麽個查法?”
  吳孟明雙目中陡然精光大盛道:“南星子這十年在武林中闖出了很大名頭,可也沒有閣下這麽高的內力,閣下莫非還有隱情?”吳孟明何等身份?他一聽孟大宇說是來查李自成的奸細,便明白這是“顧左右而言它”的說法,這人是來查大清奸細的。
  孟大宇道:“武當派三位師兄將內力度與在下,他們自己卻成了殘廢。一想至此,南星子便想大哭一場。吳大人,是要南星子留下來查,還是要南星子離京回山?”
  “少俠可有什麽線索?”
  “有。”
  “請講。”
  孟大宇道:“剛才宋大俠說錦衣衛三大高手盡皆在此,宋大俠是千里追魂煞,吳大人是鐵手霸王,這一位大約就是九天神鷂陳兆煞了?”說到這裏,孟大宇向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那人抱拳問。那人立即眨著眼睛以手撫額道:“在下始終覺得南星少俠聲音好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咱們在哪里見過?”
  孟大宇答道:“在下從武當山連夜趕來,與陳大俠不曾見過面。”
  陳兆煞搖頭道:“見過。一定見過。”他極力思索,思索得極爲吃力。
  宋千戶道:“三弟,你傷勢未好,快別多想了。”
  孟大宇假作驚詫道:“請問宋大俠,陳大俠受了什麽傷?”
  宋千戶道:“他到黃河一帶去追一名要犯,被人擊中後腦,回來後便有些記憶失常了。”
  孟大宇道:“原來如此。吳大人,在下略通醫道,可否讓在下爲陳大俠把把脈?”
  陳兆煞道:“甚麽?你爲我把脈?在下還沒有想起在哪里見過你,怎會放心讓你把脈?”
  孟大宇道:“那就作罷。”
  吳孟明道:“少俠究竟有什麽線索?”
  孟大宇沈默不語,假作在想,其實卻正用傳音入密功夫在向吳孟明說:“在下與陳兆煞大俠曾有數面之交。這位陳兆煞只怕不是真的。”
  吳孟明目現驚異之色,一時無話。
  孟大宇繼續傳音道:“在下實際上是來查大清密探的。大清密探在腋下有一隻文身出來的眼睛作記認。在下準備點陳兆煞的暈穴,略作查證。請吳大人將宋千戶喚近你身邊,別讓他壞事。”
  吳孟明想了想道:“宋千戶,你過來,我有話同你商量。”
  宋千戶滿臉驚疑,走了過去。
  孟大宇突然一拍後腦道:“嗨,陳大俠,在下想起來了。”他一邊說,一邊向陳兆煞走過去。“咱們確實見過面——”
  “面”字還未說完,他已經閃電般地以鳳指重擊陳兆煞的膻中穴。陳兆煞尚未昏暈倒地,孟大宇已經挾住了他,一把便揭下陳兆煞臉上的人皮面具。頓時,從陳兆煞的人皮面具下面,露出了一張中年人的本來面目。
  孟大宇以鳳指擊打陳兆煞的時候,宋千戶一聲大喝就要撲過去,卻被吳孟明一把拖住。等到孟大宇揭下了陳兆煞的人皮面具時,吳孟明與宋千戶已經目瞪口呆了。
  孟大宇一把扯開陳兆煞的錦袍,撩起他的內衣,只見他的腋下,文身著一隻眼睛,赫然大睜著,望著吳孟明和宋千戶,如在嘲笑。
  孟大宇道:“吳大人,這人便是大清奸細!”
  吳孟明臉色蒼白道:“南星少俠是怎麽認出假陳兆煞的?”
  孟大宇道:“請吳大人令宋千戶將腋下撩起,查看明白之後,才好講話。”
  宋千戶大約也是急於證實自己,不待令下,便已將緊靠撩起,認衆人查看。孟大宇見他腋下沒有文身眼睛,放下一件心事。
  “吳大人——?”孟大宇說。
  “莫非少俠要看老夫的腋下麽?”
  “事關大明國脈,說不得只好如此了。”
  吳孟明歎了口氣,口中沒說什麽,一邊解袍讓衆人查看,一邊心中想:就算查出大清密探,只怕也遲了。
  孟大宇看過吳孟明腋下道:“南星子多有得罪,請大人恕罪。”
  “無妨。請將原委講了,老夫要審問這人。”
  “十多天前,少林寺明性大禪師到武當山來見家師元元真人,說是他得到羅漢堂一位大師從關外帶回來的消息,得知大清有數名身手很高的密探,混在明京錦衣衛與東廠之中,將大明朝各種機密源源送往大清皇宮。於是,家師令三名師兄各度了二十年內力給在下,令在下前來錦衣衛假作投靠,暗中查殺大清密探。”
  孟大宇當日在錦州附近被一個蒙面人下了春藥,以至與蒙鄂格格在林中交合,那蒙面人趁他宣泄之際,欺近他的身後,點了他的動穴,綁在樹上用木棍拷打,逼他交出神珠。孟大宇絕望之際,大叫:“神啊!救我!”
  果然,“神車”臨空,“小矮神”用“神光”將那蒙面人射昏過去。後來孟大宇將那人的蒙巾取下,看見了他進演武廳時正在這廳中打坐的這個假陳兆煞的臉。當時孟大宇曾揭下那人的人皮面具,看見了假陳兆煞面具下的面孔,然後將其還原,仍然爲他戴上人皮面具,蒙上黑巾。孟大宇記准了這人的真假面孔,在他後腦拍了數掌,又在相關穴位上點震了一番,將這密探弄得癡呆反常。
  但這些事他不可能當著吳孟明等人說,所以他另編了一套。
  “在下從武當山出發來京時,明性大禪師還專門說,有消息說大清奸細殺了九天神鷂陳兆煞,然後裝成了陳兆煞混入了錦衣衛,要在下來先從陳兆煞身上入手。如今這假陳兆煞已經揭露出來,那是最好不過了。”
  吳孟明道:“多謝南星少俠。請將他弄醒,我要審問他了。”
  孟大宇上前,解了陳兆煞暈穴,又制了他的動穴。他用的均是武當派手法,爲的是不再暴露自己。
  假陳兆煞一醒過,便大叫:“二哥,這人點了我的穴道,你快救我!”
  宋千戶冷笑一聲,走上前去,飛起一腳,將那大清奸細踢得飛了起來,直飛出去三丈多遠。宋千戶罵道:“操你奶奶!你將我那三弟怎麽了?”一邊罵著,一邊掠過去,接連又是幾腳踢出,踢得那人在地上不住翻滾。
  誰知如此一來,宋千戶竟在無意之中解了那人的穴道,只因他起腳亂踢,無意中踢中瞭解制之穴。
  那人這時候已經知道事情敗露,制穴一解,擡手一摸臉上之後,一聲大吼,便低頭往領口咬去。孟大宇先是一怔,接著便明白這人的領口一定是裝有毒藥,他急忙縱步上去一把抓住那人的頭髮,另一隻手便去卡那人的嘴唇。可是那人已經咬破了領口內側的一個小玉瓶,已將毒汁服進了嘴中。他在孟大宇手下一陣痙攣,身子一抽,嘴角流出一縷黑血,便一命歸西了。
  孟大宇大怒,沖著宋千戶喝道:“你怎可解了他的穴道?”
  宋千戶結巴道:“我……沒有……我亂踢,無意中……”他怕了。如是有人加他個掐斷線索的罪名,只怕他還真的有口難辯。
  吳孟明沈默半晌,道:“算了。他也不是有意的。誰想得到他將毒藥藏在領口,事情一敗露立即自殺?事已至此,怪誰也沒用。還是想其他辦法吧。”
  孟大宇冷靜下來,向宋千戶一揖道:“急怒之下,得罪宋大俠,尚祈恕罪。”
  宋千戶慚愧道:“在下報仇心切。不想幾十年老江湖,卻幹下了如此不可饒恕的罪過。但願以後有機會將功贖罪!”
  吳孟明道:“此事異常機密,誰也不可外傳。郭鎮撫,這屍體就請你和宋千戶親自處理,別讓旁人知道了。”
  二人連忙作禮道:“遵令!”
  吳孟明又道:“宋千戶,陳兆煞與你和東廠的掌刑千戶玉面神李太郎是結義兄弟,你以後遇到玉面神,絕口不准提這件事,他若問起假九天神鷂,你就說他出公差去南方了。”
  “遵命。”
  吳孟明向孟大宇伸手一讓道:“請南星兄密室說話。”

runonetime 2008-07-08 07:44 AM

第12章 空莊鬼影

  這以後,孟大宇就在錦衣衛中暫時住了下來。
  第三天,他又到阜成門外的玉淵潭去了。他一去就遠遠看見了心鑒正和崔公度坐在亭中。於是便將二人接回了秘密居處。他一進門就抹下了人皮面具,所以崔公度認得他是孟大宇。
  心鑒和尚一看見蒙鄂格格在廳堂中,便明白“孽緣”成了事實。他合十道:“阿彌陀佛!”然後就一字不提了。像他這種高人,如不修禪,便只問目標,絕不會去多管俗事的,特別是這俗事涉及“情”之一字時,更不願多管。
  孟大宇介紹他們互相認識後,對老者夫婦道:“老叔老嬸,我義兄和這位崔先生要住在這裏。煩你好好照顧他們。老叔先帶這位崔先生去洗浴換衣吧。”
  等老者將崔公度帶進去後,他和心鑒便在廳堂中相對而坐,各以傳音入密訴說別後發生的事,相互把各人所遇的事情說完後,孟大宇才從日月王追殺已布海這件事上斷定,已布海果然還真活著。只是孟大宇百思不得其解:既然蒙鄂格格是已布海的女兒,已布海又是大清探王,他的屬下又怎麽敢用霸烈春藥來暗害他與蒙鄂格格二人呢?
  心鑒道:“那人肯定不知道蒙鄂格格的來歷。而且,那個假陳兆煞可能想獨得神珠。用春藥來毒倒你再制住你,並不是探王已布海的安排,而是他自作主張所幹的事。”
  孟大宇點頭同意。
  心鑒道:“兄弟,這崔伯易不知究竟是什麽來歷,老衲發功催眠他,用了九成功力,累得滿頭大汗,方才將他催眠入睡。老衲再以催眠誘實術誘他說了關於神珠、神車和上神的事,他卻只說了在高郵湖追神車被神車吸走的那一段。他大叫一聲,大約就是五百七十年前最後叫那一聲叫喊,以後不管如何引導,卻一句話也引導不出來。最奇的是老衲收功之後,見他熟睡,便以手推他,竟突然感到如遭雷暴閃電擊打!老衲怎麽思索,也想不通這中間的玄奧,兄弟能想通一二麽?”
  孟大宇聽後默然。他知道心鑒是被上神消除了記憶的人。所以他不記得,他畢生致力於追尋神珠神車,卻因不願歸順而坐失了接近神車和上神的機會。他是佛門高僧,照常理推度,他應當是信神之人。可是,他卻偏偏不相信巡天神車真乃上神所馳。他自以爲武功高深,又有正一教神霄派妖道陶仲文的霸烈火藥,就可以和上神一搏。孟大宇在心中歎道:“可憐心鑒!一得到點兒人間的機巧玩意,便連上神也不信了。”孟大宇很想將自己所知的告訴他,但——想到自己發過誓,自己又被上神做了手腳,在身體內埋了一個什麽小球,以至自己一想什麽,上神遠在天邊卻能立即知道,他就明白自己什麽也不能說。
  他歎了口氣。
  心鑒怎麽知道孟大宇在想什麽?他只以爲孟大宇也想不明白,反倒以好言安慰他。
  孟大宇突然問:“大哥,你也讀過很多書,你讀到過‘智慧生物圓體變異’這句話沒有?”上神說的原話是“智慧生物原體變異”,孟大宇經常思索上神講過的話,卻將“原體”理解成了“圓體”。神車的形狀是圓盤體,植入他體內的小金屬球是圓形體。所以他將“原體”理解成“圓體”。
  心鑒想了半天,說:“沒有。沒有讀到過。兄弟以爲這句話和巡天神車有關?”
  孟大宇又默然了。上神救他時說:“以後必須是崔公度遇到生命危險,使我們的‘智慧生物原體變異’試驗受到破壞時,你才能呼救。”他當然不能將這個告訴崔公度。
  這時,崔公度洗完澡換了明朝袍服出來了。他指著身上問:“孟壯士,這就是你們明朝的服色麽?”
  孟大宇道:“崔先生今後請以本朝人自稱。大明朝此時動亂不堪,外有清兵壓境,內有百姓造反。這清兵也就是宋朝時的金朝之後,又稱後金。先生如不以本朝人自居,只怕多有意外,那時,在下與兄長兩個人只怕難以保你一生平安了。”
  崔公度道:“你若要我相信這是大明朝,你帶我去看看皇宮。大宋的都城在開封。這裏是北京。看過了皇宮我就相信你。”
  孟大宇與心鑒對望一眼,心鑒點了點頭。於是,孟大宇說:“好吧。不過,在下陪你去時,要先易容。因爲在下在此地有一仇家,被他認出,恐怕不妙。”
  “那倒無妨,壯士請便。”
  於是,孟大宇出門時,在門廊下擡手一抹,又成了武當派的南星子了。
  三人出了胡同,往皇宮行去。在廣安門大街附近,崔公度看見一所寺廟,便說:“我想去廟中敬菩薩一炷香。孟壯士——”他說到這裏,欲言又忍。  
  孟大宇明白他身上沒有銀子,連忙從身上抓一把碎銀,遞與崔公度。崔公度從中撿了一錠五兩的銀子,其他並不收受。
  在廟中捐資之際,崔公度看那主薄和尚在功德薄上提筆寫道:“大明崇禎十七年甲申正月十二日”——主薄和尚寫到此處,擡頭問他姓名,崔公度這才真正相信,自己實在是已經作古而今又還陽的人,不禁悽楚道:“請就寫無名氏吧。”
  崔公度隨心鑒從長城一路進京,沿途看了許多大明非宋的證據,甚至在城門口看了告示的官印官示,他心中還是半信半疑。直到此時,他才基本上相信了。
  上完香出來,崔公度一直沈默不語,只是默默觀看街景。走上了長安街後,但見官轎匆匆,馬隊行急,巡查兇狠,百姓畏縮,崔公度不禁有了懼意。
  孟大宇在一旁看得明白,心中不禁歎道:“這一介文士、一介迂吏,怎地會被上神選中,成了送回陽界的使者?他見戰爭懼怕得那個樣子,那裏像是能夠幹番事業的人?上神將他送回人間,究竟要他回人間來幹什麽?”
  他想不通。
  到了皇宮附近,剛剛進入前門,只見十數騎官校打馬而來,一路大喝:“皇上駕到,閒人回避!”沿街百姓一聽,頓時紛紛回避。不久,又有一隊官校沿街邊分二排行來,一色錦衣衛服色,將尚未回避的百姓趕到街簷下。一輛敞車上,一個軍爺聲音洪亮地喊道:“皇上天壇祈天,凡我朝子民,跪地迎接。”
  孟大宇道:“崔先生,你相信了麽?”
  崔公度臉色蒼白:“相信了……相信了。”
  “那麽,咱們回避一下吧。不然皇上來了,咱們跪地迎他吧,畢竟未食大明皇糧,不跪吧,又要和官校發生衝突。所以,咱們還是回避一下好。”
  崔公度道:“此言有理。莫不成我大宋直龍①還要來跪後朝皇帝?咱們走吧。”
  ①崔公度官主龍圖閣直龍。
  三人繞道回到居處,崔公度提出想回浙江高郵。孟大宇和心鑒言明戰路不通,崔公度也就只好暫時留下。
  崔公度答應暫時留下,於是,孟大宇令老者去城中買了許多書籍回來,供崔公度排遣寂寞。
  傍晚時分,孟大宇依約準時回到了錦衣衛官衙。吳孟明等人已經收拾停當,一見他回來,便帶著孟大宇和宋千戶上馬往東廠而去。這是他們預先談好的一步棋:他們選定傍晚去東廠,是要實施一個計謀。
  東廠,是明朝一個專司偵訊的皇家特務機構。它的頭領稱爲提督,歷來在皇帝的三名秉筆太監的第二第三名中選一人充當。所以又叫“宦官提督”。提督下面設掌刑千戶和理刑百戶,稱爲貼刑官,時常由錦衣衛的錦衣衛千戶和錦衣衛百戶充當,有時則兩邊行走,因爲是皇帝直接的偵辦,權力極大。
  孟大宇取代假陳兆煞成了錦衣衛百戶後,實際上又取代假陳兆煞成了東廠的理刑百戶。這也是吳孟明要把孟大宇送進東廠去的一種安排。吳孟明是巴不得孟大宇在東廠查出幾個大清密探的。因爲東廠對錦衣衛時有掣肘之恨,這是削弱東廠機力的一個大好機會。  
  三人來到東廠時,提督太監曹化淳正在準備進食晚膳。一見吳孟明等人過來,寒喧之中聽吳孟明說還未晚膳,便令人設宴,一邊令人去請掌刑千戶玉面神李太郎前來共飲。
  從曹化淳的面部,極難看出他的準確年齡。他皮肉鬆弛,但卻光滑;他臉很長,眼泡上皺紋畢現。他那一雙細小的眼睛中露出疲乏之色。孟大宇聽吳孟明說這是他狎妓造成的。另外,孟大宇聽說曹化淳的武功還看得過去,一套殺手掌也曾殺死過許多得罪了他的大內高手。
  吳孟明道:“曹提督,這位是武當山的掌門弟子南星少俠。因在山上犯了一點清規,元元真人要處罰他,他便逃了出來。陳百戶在南邊追緝一名要犯時被人擊傷後腦,有些失常。正好南星少俠前來投奔,我便令他代替了陳百戶。曹提督東廠這邊的理刑百戶,可還用他得著?”  
  曹化淳力乏地說:“南星少俠既是武當派出身,吳指揮使又是信得過的人,老夫這邊還有什麽話說?留下好了。”
  孟大宇立即作禮道:“多謝提督大人栽培!”爲了取得曹化淳的信任,混進東廠查找大清探王,孟大宇也不得不下點小了。
  曹化淳高興道:“少俠不必多禮。值此用人之際,老夫也不能委屈了少俠。今晚這桌宴席,就算是老夫爲你接風的吧。”
  孟大宇謝過後說:“提督大人似乎有些精神不振?”
  “哎!事情太多了!”曹化淳歎道。他說事情太多,其實是狎妓太多。
  孟大宇從身上摸出三顆藥丸道:“屬下這裏還有三顆武當派的安神壯陽丸,服後增精益髓。提督大人如不嫌棄,不妨收下。”
  孟大宇的手一捏,孟大宇立即後退皺眉道:“南星子不配玉面神李大俠考較,今後請李大俠多多包涵。”
  “好說好說!”玉面神哈哈一笑,他已試出南星子內力不行,放下了心事。
  曹化淳一笑道:“南星少俠竟能擋李千戶千鈞一捏,當世也算少見的了。大家入席吧。”
  散席之際,吳孟明將曹化淳請至一旁,假作以背掩遮秘密,將一個紙袋遞給曹化淳道:“這是八門換防的議案,提督如無異議,我便好擬奏摺了。提督有暇時看過了,令南星子送過來如何?”吳孟明將聲音壓得很低,可是在場之人,如李太郎者,又哪會聽不見?
  席後,曹化淳便令人帶“南星子”去理刑百戶的值房兼居處,讓他與百戶衙的衆人見面,便算是到“任”了。當夜,孟大宇便住在百戶衙中。
  百戶衙中的刑房師爺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衆人退下後,他問:“百戶大人,聽說陳兆煞百戶大人去了居庸大營,百戶爺是暫時代理,還是要將家小接來?”
  孟大宇笑道:“本官是道家出身,哪來的家小?且慢,你的意思是不是說陳百戶尚有家小在此?”
  “家小倒說不上。不過女子嘛……倒有三個在後院住著。”
  孟大宇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將這三個女子送到他的義兄李千戶那裏去好了。”
  刑房師爺笑道:“百戶爺處事老成,以後定可榮升千戶。”
  “送過去吧。我等你回話。”
  不時,刑房師爺回來說:“千戶爺收到三位姑娘,很是高興,令小人帶了一個回來爲大人端茶送水,暖暖身子。”
  “本官是全真教道爺出身,要那女子幹什麽?你帶回去自己享用吧。”  
  刑房師爺忙說:“陳百戶大人的女人,小人可不敢亂動。”
  “怕什麽?有本官擔待!他回來若是不滿,大不了由本官賠他幾百兩銀子!快些帶走。道爺要打坐練功了。”
  刑房師爺也知道這些女子全是妓女,便千恩萬謝地帶走了。
  衙中清淨了,孟大宇開始練功。他聽得有人欺近房上,偷聽了一會,又悄悄走了。孟大宇明白是李太郎在偷聽,如今見“南星子”沒有異動,便放心辦事去了。
  再過了一小會兒,孟大宇便從房中悄悄潛了出來,飛身上房,比狸貓還輕地在東廠的屋頂上飛掠。這東廠的地形,他已從吳孟明給他看的圖中知道了。所以他就照直往李太郎的千戶衙踩探過去。
  孟大宇於暗處展開地聽神功,聽得李太郎府中儘是些武功低或不會武功的人,明白李太郎已經出去活動了,便冷笑一聲,往曹化淳的住處掠去。
  孟大宇掠到曹化淳的花園中,聽得從曹化淳的臥室中傳出,一陣咯咯輕笑,那是二三個女子的同時輕笑。孟大宇明白這是曹化淳正在狎妓。孟大宇極其小心地藏身在花園中,四處尋找玉面神李太郎的藏身之處。可他找了一陣,看不見,也聽不到動靜。他想,玉面神李太郎會不會潛入了曹化淳的臥室之中呢?
  他集中功力地聽曹化淳臥室中的動靜。不時果然聽出,在
  亂七八糟的聲音中,有一個極爲輕微而悠長的呼吸聲從一個書架後面傳出來。那人好長時間才吸一口氣,卻並不呼氣。孟大宇明白這人一定是李太郎了。  
  於是,孟大宇便等機會要欺近曹化淳的臥室,看那個玉面神李太郎藏在裏面幹什麽?不是,室中陡然響起曹化淳的得意的笑聲和那三個女子的調笑聲,孟大宇便利用這一陣聲音作掩護欺近了窗下。
  孟大宇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玉瓶,用一根小棉杆伸進去吸飽了玉瓶內的藥水,輕輕塗在封裱窗戶的綠綢上,眨眼之間,那綠綢就被腐蝕出一個大指一樣大的洞。然後,孟大宇便悄悄湊過去,想看看玉面神在裏面幹什麽。
  一看之下,孟大宇不禁大驚,頓時覺得腸胃之中一陣翻騰,幾乎便要嘔吐出來。
  臥室之中,三大盆木炭正在雄雄燃燒。炕床上,三個女子全身赤裸地平躺著,雙腿毫不知羞地高分八字,草叢亂生,洞穴無門。東廠的提督太監曹化淳,伏著身子跪在三個女人的腳前,正在將那些毫不知恥的羞處一一細看——只見他那細長的小眼大睜著,眼白上佈滿了血絲,他的嘴張著,有口水從口角流了下來。他身子赤裸,一個又白又肥的屁鼓高高蹺著,一個下巴卻幾乎貼在於床毯上。他盯著那三個長滿野草的山洞看,伸出手去輕輕撥弄。
  那個正在被撥弄的妓女格格笑了起來:“公公呀,弄得人癢癢的,難受死了!”那女子原來也是個蕩貨。
  另一個妓女附和著調笑道:“還不能動一動呢!一動呀,准挨鞭子!”
  另一個妓女長得很美,卻愁眉苦臉,歎了口氣道:“真是新媳婦上床,又怕又難過。叫癢癢呀?呆會兒那一尺長的鹿茸角①刺進去你就該叫饒命了!”
  ①《皇室秘聞》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易木著,第45頁1992年版。封建社會的上層社會中,夫妻比例失調:一夫多妻多妾多玩女,男性功能供不應求,以各種代用品進行淫樂。
  三個妓女正在說話時,曹化淳那只本來肘在炕毯上的右手,突然二指一併,閃電般地就向那個叫癢癢的妓女的陰穴插去,就像武林人點穴道一般,動作快如閃電,力道又猛又准,可以穿木破壁。那個妓女“啊”地一聲大叫,身子猛地一抖,立即縮成一團,一聲本能的慘叫後,只痛得雙眼翻白,連叫也叫不了來,過了好一陣,才哎喲哎喲地大叫起來,雙手抱著肚子,在床上亂動。
  曹化淳一聲冷笑,猛地又抽出手來,他的手指手掌上,沾滿了血,有血滴從他的手指上滴了下來。
  孟大宇閉上雙目,不忍目睹地握緊了拳頭,拚命克制自己,免得自己沖進去一掌拍殺了曹化淳。在這種時候,他極力鎮定自己,將注意力注意在書架後面的那個李太郎身上。他聽得李太郎輕笑了一聲,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這時,只聽東廠的提督太監曹化淳大聲罵道:“你這個**!你叫癢癢?太監花錢玩女人,就是這個玩法!你不知道太監幹不成這種人道?你知不知道太監要使逍遙鞭長長一顆米,要花多少銀子?一劑‘牡狗莖散’值多少銀子?一劑‘玉莖重生方’值多少銀子?一萬兩!你這賤人你叫癢癢!皇上的宮中,佳麗三千,寵美八百,他一個人哪里忙得過來?偏偏咱太監不是從小被傭婦捏碎了睾丸,就是長大了去挨一刀。你叫癢癢?你知不知道一本《寶元帶》值多少錢?臭**!動輒就是五千兩!八千兩!一萬兩!你卻公然對著太監叫癢癢!你不是存了心要羞辱本公公麽?”
  孟大宇緊握雙拳站在窗外,爲這悲慘的社會,悲慘的人生激怒得不知如何是好,差點就失了定力。太監,他也是人,而且是人類之中最悲慘的人。他們是無性之人、失勢之人。比介乎於單純的男性和單純的女性之間的“陰陽人”還更慘,因爲他們從生理上來講根本就沒有性,在選擇太監這種行業時就失去了性。他們在皇帝面前是“女人”,在宮女面前是“男人”。所以他們的心理和性格是複雜的。有權力的太監,受到皇帝信任的太監,其內心就是複雜、更見不得人。
  孟大宇想:明朝的皇帝都信任太監,打仗要太監和錦衣衛監軍,朝中由太監把持。飽讀經史的大學士,花三五個月擬成的治國策奏摺,常常不如一個會看臉色的太監說一句話管用。連東廠這等要命的機構,也是太監把持。明朝不亡,豈不是太僥天之幸?
  曹化淳罵到最後一句:“你不是存了心要羞辱本公公麽?”話音一落,便是叭地一聲悶響,曹化淳罵得火起,已經手起掌落,一掌將那妓女心脈震斷,要了那妓女的命去。接著是一聲更沈重的悶響,那妓女的屍體已被推下了炕去。
  二個女子嚇得不敢作聲。
  曹化淳嘿嘿冷笑起來,他喝道:“張開!你這賤人!握住幫老夫把這寶貝弄進去!”  
  孟大宇飄身走開了。他趁裏面熱鬧的時候趁李太郎的注意力集中的欣賞炕上的醜惡的時候,他已飄身上房,揭開了一片瓦。等下面那血腥的、變態的、畸形的罪惡結束時,李太郎肯定會有所動作,那時,他就能確定李太郎是不是探王已布海或者是不是已布海一夥了。
  孟大宇已經後悔對吳孟明言聽計從,竟依從了吳孟明的送春藥以討好曹化淳的計謀,以致看了那肮髒的一幕,想起來都想嘔吐。幸好孟大宇是個只認大事,於小節不太注意的人,兼且定力很高,坐在屋頂上,對曹化淳的醜事聽而不聞,始終將地聽神功集中在李太郎身上,以致李太郎一行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監視。
  半個時辰後,曹化淳幹完了醜事。他的親信將那兩個妓女叫走了。將屍體也弄走了。曹化淳自己也累得精疲力盡,熟睡過去。
  曹化淳睡著後,孟大宇從瓦縫中看見藏在書架後面的那個人從書架中伸出一隻小管,吹出了一種迷藥之類的藥物,曹化淳就更爲迷藥所制,不到天亮,就是天塌下來,曹化淳也不會醒了。
  接著,那人從書架後面閃了出來。儘管那人面蒙黑巾,但那身形卻是地道的李太郎。只見李太郎從藏身之處出來,便照直走向曹化淳的密櫃。他顯然對這密櫃很熟悉,他一去便找到了機關,一按便開了密櫃,然後,蒙面的李太郎從櫃中拿出一個紙袋,將那份京師八大城門調防的議案抽出來,迅速地看了一遍,然後放回紙袋之中,一切照舊弄好,放進櫃中,關上櫃門,將機括還原,然後從曹化淳的臥室中閃了出來,溜進花園,身子一閃便已上了圍牆,再一晃已在附近的房上,直向東直門的城牆飛掠而去。
  孟大宇立即悄悄尾隨而去。
  孟大宇追過去不遠,從東廠外面的暗處,又有三條黑影從藏身之處飛掠而起。爲首一人便是吳孟明本人,另外二人是宋千戶和化名郭一陽的孟正陽。
  那個在曹化淳的臥室中偷看了“八門換防議案”的蒙面人,從東直門的城牆上直接縱落下去,然後一個縱步就越過了幾丈寬的護城河,然後又縱上城外的民房屋頂,直向東郊飛掠而去。
  到了郊外的官道上,這人便加速飛掠,那速度就像奔馬一般,深夜的郊外官道上,實行了宵禁,比平時更冷清,幾乎不見一人。那蒙面人直飛掠了二十裏左右,到了一個荒無人居的大水窪前,方才站定身形,做了三聲夜鳥啼鳴,顯然是在召集同夥。
  果然,從水泊的蘆葦蕩中,飛起兩條人影,落在那蒙面人面前。那蒙面人便將京師八大門換防的內容向那兩個全身蒙黑的黑影口述了一遍,最後令那兩條黑影趕快回去,照老辦法將探報送出去。
  那兩條黑影聽完之後,向蒙面的李太郎作禮後離去,然後,蒙面人便離開水泊,返回京城。
  返回之時,蒙面的李太郎顯然慢了速度,大約事情辦完,不著急了。行了四五裏路,那蒙面人突然吃驚地站住了。他看見前面的官道上,默然站著一位手持長劍的威武漢子。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大明朝極有權勢的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本人。
  蒙面人大驚,立即就想回身逃走。可是,他一回身,才發現身後站著武當派的掌門弟子南星子。
  吳孟明定下的計謀成功了。他故意在席後將紙袋在一旁遞與東廠提督曹化淳,壓低聲音說話,故意讓玉面神李太郎運功偷聽。吳孟明分析,錦衣衛的九天飛鷂陳兆煞被人殺了又被人易容僞裝,東廠這方極可能就是玉面神爲臥底之人了。不管他是真玉面神還是假玉面神,總之得從他查起。
  玉面神果然中計,立即送出了假情報。他送完探折回來,遇到了吳孟明和孟大宇要截殺他於郊外。那一方,宋千戶和孟正陽則去追蹤那兩條黑影,以便順藤摸瓜。
  蒙面李太郎見前後均有人前截後堵,當下便當機立斷,當的一聲拔出長劍,一聲冷哼,閃電般地就向南星子攻殺過去。他以爲南星子武功不高,他如施展出他最得意的殺人絕招“幻魔千手殺”,准保一舉殺了南星子,他便可以奪路而逃了。
  可是,蒙面李太郎攻殺甫出,立即就慘叫而退,他的慘叫聲中充滿了驚駭之情,他的前襟和肩頭同時衣破肉傷,血痕滲流了出來。只一招之間,他便受了兩處傷。
  蒙面李太郎驚駭地問:“你——你不是南星子?你是誰?”
  孟大宇仗劍道:“在下不是南星子是誰?”
  “南星子的師父元元真人也不可能一招便傷了老夫,南星子哪有這等內力武功?而且南星子又哪會霸主宮的‘真陽貫日月’?閣下究竟是誰?”蒙面李太郎一邊說,一邊搶位站定一個斜角,面向官道西邊的吳孟明和官道東邊的南星子。
  吳孟明沈聲道:“李太郎,你將蒙面黑巾取下來吧。”
  蒙面李太郎明白自己的行藏完全敗露,當下一聲不吭將蒙面黑巾扯下丟了,露出了玉面神李太郎的臉孔。
  孟大宇沈聲道:“事已至此,閣下何不將人皮面具一併取了,大家明明白白打個痛快?”
  假李太郎道:“我若將人皮皮面具取了,你又取不取呢?”
  孟大宇想了想道:“你若取了,我也取下。”
  “閣下何不先取?”假李太郎說。
  孟大宇怒道:“千手道人,你這卑鄙無恥的畜生!你乃是明朝遼東千山的漢人道士,卻爲何投靠滿清、爲滿清當起臥底探子來了?大爺我何等身份?要與你這無賴狗才賴一句話?”
  李太郎一聽,頓時沈默無言。他明白這個假南星子跟蹤自己,已從輕功家數上和武功家數上認出了自己。李太郎還在猶豫時,孟大宇已經伸手一抹,藏起了人皮面具,露出了本來面目。
  頓時,李太郎和吳孟明都盯著孟大宇看,但二人都不認識孟大宇。
  孟大宇道:“在下孟三雄。”
  李太郎大驚:“你果然是霸主宮人?你就是孟三雄孟大宇?”
  “正是在下。”
  吳孟明長歎了一口氣道:“原來是山西大豪孟壯士。多謝多謝。本官懸著的那一半心終於可以放下了。”
  孟大宇道:“大人請勿分心,謹防這千手道人跑了。此時既不容他回東廠,又不容他跑回關外。今夜非將他殺了不可。千手道人,你將人皮面具取下來吧。”
  假李太郎到了此時,再也含混不下去,他伸手抹下人皮面具,霸出一張五十歲左右的臉孔。
  吳孟明道:“千手道人,是誰派你來東廠臥底的?”
  千手道人傲然道:“這個何須再問?普天之下,除了清朝皇帝本人,誰又請得動老夫?吳孟明,你將在下的兄弟怎樣了?”他不提大清“探王”,孟大宇也不點破。
  “他也死了。假陳兆煞是自殺的。”吳孟明道。“千手道人,你不會連打一場的勇氣也沒有就要自殺吧?”
  “嘿嘿嘿嘿!”千手道人一陣低笑道:“在下還想殺了你二人呢。”話音一落,千手道人突然飛身一縱,雙手急撒,頓時便有無數小團黑影打向兩人。孟大宇發現那東西的破空聲不含鐵器金戈聲,明白其中有詐,連忙飛身縱起五丈多高,同時大叫:“快躲!”
  話音一落,只聽二人所站之處,劈劈啪啪一陣爆響,頓時煙霧彌漫,地上炸出無數尺餘大的土坑。差幸吳孟明武功極高經驗豐富,已經飄身躲開,不然只怕已被炸斷手腳了。
  孟大宇飛身在空中,已經判斷于手道人打出劈烈彈後定會逃跑,這時見千手道人果然身形暴退,已經逃了出去,立即身形一折向千手道人追了過去。孟大宇手腕一抖,已將手中長劍向千手道人飛射過去。千手道人卻也利害,飛逃之中,仍能聽風認器辨位,當下身形向左一偏,同時右手長劍反絞,將孟大宇扔出的長劍絞開。
  可是孟大宇扔出的抛手劍力道特別猛,猶是千手道人的武功已臻絕流,但這內力的差距卻是武技很少能彌補的。千手道人只感到手臂麻軟,他雖然將孟大宇的長劍絞飛了,但他自己卻被震得身形踉蹌。就在他一踉蹌之間,身形慢了一拍,孟大宇的一記劈空掌力已經緊隨打出,正正打在千手道人的肩上,頓時打得千手道人跌倒在地。
  千手道人一倒地便知絕無倖免,一張口便向衣袍的領口咬去。吳孟明想擒活口,以便審問,最怕的就是這千手道人自殺。他沖上去便去卡千手道人的脖子,捏他的口角。可是,千手道人已經將衣領咬破,將衣領後面玉瓶內的毒汁咬進了口中。吳孟明卡住了千手道人的嘴,卻弄不出那毒汁來。
  吳孟明大喝:“還有誰是你的同夥?說!”
  孟大宇這時已經落在了二人身邊,他從懷中摸出一顆解毒藥,想要塞進千手道人的口中,可是千手道人已經頭一偏,悴然死去了。
  兩人相視一望,盡皆沈默。良久,吳孟明才道:“這清太宗已經死了,他派出來的臥底探馬卻如此害怕,一見有被活捉的可能,便立即自殺。這中間莫非另有名堂?”
  孟大宇默默搖頭,沒有進一步說明探王的存在。因爲他對吳孟明這種官家不太放心,怕他誤事,所以搖頭。好在臥底在錦衣衛和東廠的探馬已經查出並死去,總算將大清的探馬網破去了一部分。
  吳孟明將千手道人的衣服扯開,發現他的腋下也文身著一隻眼睛。搜他身上,除了還剩十幾枚劈烈彈外,一無所有。於是,兩人合力將千手道人埋了,再向東方搜去。孟正陽和宋千戶追蹤那兩條接情報的黑影去了,孟大宇和吳孟明要去接應。  
  孟大宇再將南星子的人皮面具帶上,與吳孟明在官道上邊掠邊談。
  “大明此時分崩離析,孟大俠卻能爲國出力,孟明好生敬仰。”
  “吳大人不心謝我。倒是在下有一事還想請教吳大人,盼大人實話相告。”
  “請問。”
  “朝廷害怕紅雪山霸主宮倒向義軍,所以派出高手和官兵,將其山莊屠殺殆盡,金銀財寶搶劫一空?”
  吳孟明一聽,頓時收勢站定,驚詫道:“此話怎講?紅雪山霸主宮在武林中或許是一股很重要很強大的武林勢力,可對於軍國大政,卻實在不是威脅。朝廷外有清番犯境,內有要闖造反,皆是動不動便興兵十萬二十萬,舉馬五萬十萬的大陣仗,朝廷根本不可能有興趣去對付紅雪山霸主宮那一二百號人!”  
  孟大宇道:“此話聽來卻也有理。可是,事發之前,錦衣衛的一個千戶叫王鵬舉的,卻離開了錦衣衛,事後也沒有再回來。而在屠莊現場,卻盡多打了官家烙印的死馬、火箭及其它官家痕迹。這又當如何解釋?”
  吳孟明想了半晌道:“孟大俠慘遭滅門之禍,孟明深表同情。但孟明確實沒有派人去紅雪山霸主宮屠莊。王鵬舉確實是錦衣衛的一個千戶,大權在握。他會不會背著朝廷幹武林私事?如若他幹了,出於什麽動機?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錦衣衛人員衆多,難免魚龍混雜。孟大俠請看,這玉面神李太郎和九天飛鷂陳兆煞,不是被人殺了又爲清番易容爲其人,臥底在錦衣衛和東廠打探軍機麽?總之一句話,錦衣衛沒有策劃屠莊之事。孟明如有半句謊言,定遭天遣。”
  “在下相信大人之言。但那王鵬舉今在何處?盼大人相告。”
  “我實在是不知道。”
  “這王鵬舉是什麽門派出身?是如何混到千戶高位的?”
  “王鵬舉是龍虎山道人。他是崇禎三年由龍虎山正一教第五十一世張天師張顯庸作保,薦入錦衣衛的。張顯庸當時加封太子少保,崇禎九年去世,時年八十一歲。他推薦來的人,武功又高,豈有不重用的麽?張顯庸死後,五十二世天師是張應京。此時在朝中領二品。”
  “明白了。多謝大人。”
  “大俠千萬別走。請爲國爲民計,務必將大清探馬一網打盡。屆時孟明一定奏明聖上,皇上定有封賜。”
  “爲國爲民計可以。封賜什麽的就免了吧。”
  “是。孟明庸俗,請孟大俠恕罪。”
  “大人言重了。咱們走吧。”
  二人重又上路,往東尋去。吳孟明道:“請問孟大俠,郭一陽可是霸主宮人?”
  “是。他是孟四雄。請大人不必將我二兄弟的身份喝破。”
  “孟明不敢。值此天下大亂。孟明倚重二位孟兄之處甚多,還盼二位孟兄不要過早見棄了孟明。”
  孟大宇詫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吳孟明在官道上站定。向著孟大宇一揖道:“孟明個人縱有殺身之禍,也不敢驚動二位孟兄。只是京城將破,皇上危急,孟明爲國爲民計,想請求二位孟兄在城破之時,一起保護聖駕南遷。”
  孟大宇驚道:“京城既危,何不趕快調兵勤王?”
  吳孟明垂下淚來:“無兵可調呀!縱有兵可調,也無可用之將呀!所以京師爲李闖所破,不過是三二旬月之事。”
  孟大宇沈默不語。如要他保崇禎,他實在不願意。只因大明朝的官吏實在腐敗透頂。而崇禎皇帝本人,表面幹得很苦,卻累累大事失用於人。何況他孟大宇從小就另有重任在身,從小就是爲了追尋神珠、神車而活在人世——這一君之亡一君又生的俗事,與他何關?
  吳孟明見他不語,知他不願意幫忙,心中一急,又掉下淚來。
  孟大宇道:“這事容後再談。咱們還是先去追查那接送探報的人吧。”
  二人複又向東追去。  
  兩人追了二三十裏,卻不見孟正陽和宋千戶的蹤影。看看快到通州了,卻仍然不見孟正陽和宋千戶的蹤影。於是,孟大宇開始留心尋找孟正陽可能留下的暗號。
  果然,不久孟大宇就發現官道旁邊有兩顆圍棋子兒——黑棋子兒擺在官道上,白棋子兒擺在小路口。不懂這暗記的人以爲這是亂扔的,孟大宇卻明白,孟正陽他們沿著這小路追下去了。
  再追下去大約二裏路在右,只見黑夜中有一座巨大的莊園靜悄悄地座落在田野中間。莊門緊閉,四野不見一人。孟大宇與吳孟明剛掠近,孟大宇就聽得孟正陽從附近以傳音入密功夫向他說話:“三哥,快過來!”
  孟大宇聽音辨位,與吳孟明向一片樹林掠去。他來到一棵大樹下時,孟正陽已從樹上落了下來。
  孟正陽向吳孟明作禮道:“啓稟大人,兩個大清探子進了這座莊園。宋千戶進莊園踩盤子去了。”
  吳孟明詫道:“這座莊園不是螳螂門的總壇麽?”
  “正是螳螂門總壇。”
  吳孟明道:“南星少俠,你看咱們是進去搜還是暗中監守?”
  孟大宇問:“宋千戶進去多久了?”
  “快有半個時辰了。”
  “這麽長的時間,裏面怎麽一點動靜也沒有?只怕有些不妙。吳大人,咱們不妨暗中進去看看再說。”
  吳孟明道:“我也這麽想。咱們不妨分三個方向進去,有什麽事以呼嘯爲號。”
  於是,三個人便從前面和左右二方越牆進入了螳螂門。
  三個人從各人進去的方向搜查,誰也沒有搜索到什麽,始終聽不到一點聲音。孟大宇展開地聽神功,也感到這是一座空宅。但誰也拿不定主意闖進廳堂中去。
  三人正在搜查時,突然,正門的大廳中間,無端、悄沒無聲地、驟然間燈火通明,同時,三個人的耳中同時響起一陣陰惻惻的冷笑聲音。
  其時,吳孟明在正門。孟大宇和孟正陽正在圍牆內的兩側搜索,二人一聽這冷笑聲驟然響起,立即向正門飛撲而去,只見吳孟明站在門外,手握劍把異常緊張地蓄勢以待,見二人過來了,方才長舒一口氣。
  吳孟明向門內喊道:“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有事查詢,請莊主開門一見。”
  廳堂中,燈火通明,卻無人回答。
  吳孟明大聲道:“請螳螂門掌門人孫啓岳開門一見。”
  吳孟明喊過話,裏面仍然沒有半點聲音。這時候已是四更時分了。是一天之中最靜最黑的時候。連一點昆蟲的叫聲也沒有,只有風從空中吹過,吹動樹枝樹葉,響起一陣刷刷聲。
  吳孟明喊過話,不見半點回聲,不禁大怒,雙掌擡起,站在二丈之外,猛地向著大廳的兩扇大門打出兩股猛烈的劈空掌力——門開之處,只見大廳正中,赫然端坐著一個雙目圓睜的人,身子靠在椅背上,滿目恐懼,口張著,卻沒有一絲聲音發出。那人的胸前,吊著一塊木板,木板上筆迹未幹,濃墨寫著幾個大字:活人鑒!
  這個人已經死了。一看他那一動不動的暴突的眼球,誰都毫不懷疑他已經死了——他,就是錦衣衛的宋千戶!
  吳孟明心中吃驚,口中卻說:“兩位兄弟站開,只怕裏面另有古怪,讓老夫去闖上一闖。”
  孟正陽道:“誰也別去。讓我用繩套試試!”
  孟正陽從身上摸出長繩飛抓,與衆人一起退後三丈,將飛抓繩的尾部打上繩套,隔著六丈距離向宋千戶的頭部抛去,正好套在宋千戶的脖子上。
  孟正陽道:“二位注意了:我如將宋千戶拖出來,只怕有暗器引發。”
  吳孟明道:“明白,拖吧。”
  孟正陽伸手一拖,只見宋千戶的身子剛一飛起,轟地一聲轟天炸響,震得人兩耳發聾,那機括引發的炸藥,連牆體、房柱、房頂盡數炸塌,宋千戶的屍體更被炸成了肉泥。如非三人退後得快,只怕還得受點傷。
  孟大宇大叫:“快將莊園封鎖住,別讓點燈那個人跑了!”
  三人分開,各守一處莊園角落,蓄勢全力以待。孟大宇全力發功地聽,就是聽不到發出冷笑聲的那個人藏於何處,而且,自從炸藥炸過之後,那人也就再也沒有半點動靜。
  天邊現出了魚肚色。天亮了。
  莊內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天亮時分,有一隊官兵巡邏至此,吳孟明令他們將宋千戶的屍體挖出來埋了。三人搜遍了莊園,始終不見半個人影。吳孟明大怒,令官兵挖地三尺,尋找地下室或夾牆密室之類,卻又根本找不到。那個在眨眼間點燃了十數支燭火、發出一陣陰惻惻冷笑的人,是何時走的,三個人中連孟大宇也沒聽到一點響動。三個人口中不說,但心中都明白,那人縱然利用了地形之利,但武功之高,卻也只怕在衆人之上,所以才能將三人嘲笑了一通之後又走得無影無蹤。
  線索又被莫名其妙地掐斷了。 

runonetime 2008-07-08 07:45 AM

第13章 崔公度講學

  孟大宇想,這“探王”果然厲害!莫非他們追蹤千手道人之時,“探王”就在左近或身後反追蹤他們?那麽,他爲何不救千手道人?莫非千手道人對他毫不重要?或者千手道人縱然被擒,也不能泄露出他來?或者他有恃無恐,知道千手道人就一定會自殺!
  孟大宇明白,他遇到了一個極強的對手。他得處處小心。
  回到京城,孟大宇找了一個藉口離開錦衣衛,回到了廣安門附近的秘密居處。孟大宇一回到居處,心鑒和尚就說:“兄弟回來得正好。崔公度正鬧得凶呢!”
  孟大宇大驚:“他鬧什麽?”
  “他要開館講學!”
  “什麽?他要開館講學?”孟大宇吃驚更甚,連忙到崔公度的房間去找崔公度。
  崔公度正在看書,看得出了神,連孟大宇回來他也沒聽見。直到孟大宇進入他的房間,他拉住孟大宇的手高興地說:“孟壯士,我正想見你,你到哪里去了?”
  孟大宇道:“先生請坐下說話。”
  坐下之後,崔公度道:“我的耳中,幾次有一個聲音說你是我的侍衛。請問壯士,這是怎麽回事?”
  孟大宇道:“是的。在下正是你的侍衛。”
  “那麽,我如有事,你會爲我辦好?”
  “是這樣。”
  “我想開館講學。請壯士爲我準備一處講學館。”
  “先生怎麽會想到要開館講學?”
  “還不是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它叫我開館講學。他說:‘你飽讀經史。值此亂世,何不開館講學,讓人們懂得生存之道?’”
  孟大宇立即反問:“何爲生存之道?”
  崔公度一愕道:“何爲生存之道?是呀,何爲生存之道?”
  “那個聲音沒有向你解釋麽?”
  “沒有。”
  “你沒有問它麽?”
  “他是誰?在哪里?我怎麽問?每次那個聲音響起,我就怕。”崔公度說到這裏,歎了口氣說:“其實,生存之道就是活下去、盡天年,這還用說麽?人生一世,圖個什麽?不就是要個安居樂業的家,可心相伴的人、穩定和平的國、健康長壽的身體?”
  孟大宇想了想道:“那麽,先生在五百七十年前何不圖個安穩清淨,何必偏要雇船去追那高郵湖上發光會飛的大怪珠?”  
  崔公度又一愕道:“你怎麽知公度當年去追過那大怪珠?”
  孟大宇笑道:“與先生同朝代的沈括,曾在《夢溪筆談》提到過你寫的《明珠賦》,後來到了本朝嘉靖年間,即大約百年前,陸楫先生編輯了一部《古今說海》,共一百三十五種,其中就有你的《珠賦》。到了本朝崇禎年,即本朝當今皇上這一代,壽甯知縣馮夢龍編記《古今談概》,也提到先生觀察和追趕‘大怪珠’。先生你自己反倒忘了麽?”
  “是呀,我自己怎麽反倒忘了?”
  “那麽先生當年爲何要去追大怪珠?”
  “哎!孺子好奇嘛!”
  “僅僅是好奇麽?”
  “或許還好名、好利吧。”
  “那麽這好奇好名好利是不是人性之一種?”
  “正是人性之一種。”
  “那麽,人性之種種所好是否與先生所講的寧靜淡泊的生存之道相悖?”
  崔公度想了想道:“確是相悖。”
  “那麽先生又怎麽去講生存之道這個題目?”
  “這個——”崔公度沈默了。
  孟大宇道:“先生如未將‘生存之道’這個大題目深思熟慮,又何必開館講學?”
  崔麽度默默無語。
  孟大宇從崔公度房中出來時,心鑒與蒙鄂格格均在門外站著偷聽。心鑒合十道:“兄弟爲武是絕流高手,爲文又學貫古今,心鑒與之結爲兄弟,實在是大受擡舉。”
  孟大宇苦笑道:“兄乃方外之人,又何苦爲‘情’所感?”
  心鑒於是合十道:“阿彌陀佛!”
  孟大宇道:“蒙鄂格格,我想洗澡,你去和老嬸爲我準備熱水。”
  蒙鄂格格答應著去了。
  孟大宇和心鑒進入密室,將這次殺了大清探王的兩個臥底探馬卻又被一個沒有現身的大高手掐斷了線索的事情講了一遍。
  心鑒道:“依老衲推測,這人當是探王本人了。老衲在鳥德鄰池時,曾要清海日月山日月王帶信去少林寺,找少林方丈傳書八大門派,讓他們盡出高手,追殺大清探王已布海。如若這已布海真在京幾一帶,卻爲何沒有八大門派的人在這一帶呢?莫非他們連探王已布海的一點影子都未捕到?”
  “兄長何不出去走走?看八大門派的人到了沒有?”
  心鑒答應了,立即便出去聯絡八大門派的人。孟大宇便去浴房中洗浴。
  孟大宇剛坐進浴桷,他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上神”的聲音:“崔公度要你爲他找一處講學館,你爲什麽不同意?”
  孟大宇一驚,急忙從浴桷中站了起來,抱拳作禮道:“小人正在洗浴,不便行禮。祈上神恕罪。” 
  “不必行禮。你繼續洗浴。你回答,你爲什麽不同意?”
  “小人正想請問上神,上神要崔公度開館講生存之道,卻讓他怎麽個講法?這京師學儒很多,別讓他鬧出笑話來。”
  “上神”的聲音說:“生存之道就是要和平不要戰爭。你沒看見你們那種大規模的兩軍對戰的野蠻衝殺,每一戰要死多少人?成千上萬,血流成河呀!你們爲什麽不懂得生命的第一個原則是生存?在銀河系的一百億個星系中、四十億顆恒星和上千億顆行星中,像你們星球這樣適合於高級生物種生存和發展的星球並不太多。你們卻不懂得一個高級生物種類進化爲智慧生物群落是何等的不容易!由於你們人類生命構成中的氨基酸、脫氧核糖核酸和脂肪酸等構成生命要素的元素自延壽命太短,太容易老化和衰亡,所以你們有一種根植於生命中的原始衝動。這種原始衝動構成你們人類的精神特徵,使你們的心理缺乏穩定,容易産生許多莫名其妙的怪異觀念。你們不懂得發展實用技術來解決你們人類的生存問題——哎,其實,由短壽命的生命元素制約的原始衝動,在你們掌握了高級實用技術後,不知是不是更不利於你們人類自身的生存——你們反而將全部智慧和體能用於掠奪、戰爭、欺騙同類、殘害同類等等可怕的生存競爭。雖然這種生存競爭是一種普遍的生物現象,但也只有你們人類,才將生存競爭弄成了一種大規模的有組織的可怕的戰爭現象。從你們的觀念開始産生文化起,戰爭的起因變得更加怪異一常常不是由於生存需要,而是由於觀念的影響發動戰爭。你們是智慧生物,有時卻迷亂得連生存之道在於和平這個最基本的道理都忘記了——從你們人類有文明史以來,你們有三分之一還多點的時間在進行戰爭。因此,有必要讓崔公度開館宣講生存之道。”
  孟大宇絕望地喊道:“神啊,你說的許多話小人都不懂!”
  “你不必急於弄懂。用你們東方宗教的一句偈語說,叫做‘天機不可泄漏’。”
  “可是,讓崔公度對他的聽衆講你講的那些話,整個北京的人,整個中原的人都會笑他的。因爲他們和我一樣聽不懂。”
  “你怎麽啦?你以爲崔公度講學像我們交談一樣隨便麽?不。他是一個儒學者。我們對他進行了 ‘智慧生物原體變異’試驗,他自己卻一點也不知道。他和你不同,你是在意識正常的狀態下成爲宇宙奴的。他卻是在休克中被做了核酸、蛋白質等多種生命元素的生理活性變異試驗。他完全可以從儒學的角度去宣講法治和善。善,這就是人類和平生存的最重要的一個因素。離開了它,連法治也不可能産生作用。”
  孟大宇一下子松了一口氣,他覺得他開始弄懂了:“我們武林人所倡導的俠義精神,不也是一種善嗎?”
  “不,它不是善本身。它只是善的一種異化現象。比如,以你來說,你這一生傷了多少人?殺了多少人?在你看來,你是在懲惡揚善,叫以殺止殺。可是,以殺止殺的限度在哪里?止境在哪里?以殺止殺的人一失去止殺的‘度’,就産生了新的惡。孟明達是你的祖先?”
  “是,他是小人的五世祖。”
  “他當年得到丌星人的太陽能綜合器,接受了等離子微粒流的輸入,成了一個體能上可發說是地球第一的人。他心地善良,可是,一憤怒起來就殺人無度。這就叫以殺止殺失度之後産生了新的惡。它的根源還是在於生命元素的快速老化沒有從物質活性上得到解決。生命特質中的原始野蠻衝動沒有消除,新的惡隨時會不自覺地産生。以殺止殺也就成了制裁惡的一種惡。所以,由教化産生的善,善本身,才是産生和平的最重要因素。”
  “神啊!”孟大宇大聲說:“你們既然有那麽高明的技術可以改變人的惡本性,何不將每個人都改變了呢?”
  “不可能。”那個聲音說。“單是把你們地球上的一個崔公度送去我們的空間站,我們的碟形飛行器就要以光速在宇宙中飛行一百三十二個小時。從空間站飛回你們地球,又要花去一百三十二小時。這樣在宇宙中航行就要費時十一天。以光速在宇宙真空狀態中飛行十一天,你們地球上就已經過了四百八十年。做一個原體變異手術或者做一個遺傳工程手術極爲耗時耗資。所以,不可能對你們地球人類進行普遍的種群改造。好了。立即爲崔公度開館。通話完畢。”
  “神啊,別走!”孟大宇大叫。
  可是,這以後,隨便孟大宇怎麽問,都沒有聲音再傳入他的腦海。孟大宇明白“上神”已經中止了談話,就不再問了。
  他陷入了沈思中。他坐在浴桷中,水變得冰冷,他也沒有感覺。他用力要記住“上神”所說的每一句話,並極力想弄懂它的含義。直到一雙手搭在他的肩頭上,一個聲音柔聲問:“你怎麽了?浴桷裏的水早冷了。”
  孟大宇回過神來,這才感到全身冷得發痛。他說:“蒙鄂格格,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
  “我服侍你穿不行嗎?”
  孟大宇想了想,默默站起,接過蒙鄂格格遞給他的衣褲,很快穿戴完畢,一起回到臥室。  
  霸主宮的老家人認爲“朱秀蘭”是孟大宇的妾,所以讓二人住一個房間。孟大宇也不做解釋。他意識到對蒙鄂格格的責任,不願再作多的感情反復。他已經不是十八歲少年了。事實就是事實。要麽接受,要麽摒絕,不能摒絕時,就乾脆接受。
  蒙鄂格格依在他身邊問:“累嗎?”
  “不累。”孟大宇說。“蒙鄂格格,你見過你的父親已布海嗎?”
  “見過。那時我很小。等我長大時,他已戰死了。”蒙鄂格格說。“只是我從四歲起就住在鄭親王府。”
  孟大宇頓時明白,她見到的實際上是已布海的替身。他問:“你父親是和明朝人作戰戰死的,你恨漢人嗎?”
  “你問這個幹什麽?”
  “你回答我,蒙鄂格格。”
  “兩國交兵,互有死傷,這中間的恩怨其實是國與國之間的。像我們這樣的情形很少。很少能具體到個人仇恨上來。所以,我既然愛你,也就無法恨你。咱們別說這個好不好?”
  “假如是我殺了你父親呢?”
  “怎麽會呢?你五年前不是還沒有出江湖嗎?你又沒有上過陣,你怎麽會殺了我父親?”
  “假如是呢?”
  蒙鄂格格笑了:“百毒教主說你一輩子要幹的事就是找神珠神車。那個下春藥的蒙面人把你綁在樹上時也叫你交出神珠。你怎麽可能會和我父王在戰場上交手呢?”
  “蒙鄂格格,不要回避。假如我殺了你父親,你會怎樣呢?”
  蒙鄂格格笑了:“我很小時父王就已死了。你殺我父王這種事,二輩子也不會發生。你老問這些幹什麽?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我……這個月……沒來月潮……”
  孟大宇一聽,頓時瞠目結舌。這就是說,一個漢族和滿族兩種血統的胎兒,已經正式形成在兩個民族的戰爭年代了!
  孟大宇坐起身子,撫著蒙鄂格格說:“蒙鄂格格,你聽好,我這一生是不可能陪伴在你身邊過一輩子的。我有我自己必須去幹的事情要幹,這些事,都是我不要身家性命也必須去幹的。你很純,毫無兒女作態。可惜霸主宮不存在了。不然我可以送你回霸主宮。我自己隨時可能會有意外。今天出去,明天不知還能不能回來。我現在要爲你做些安排。首先我讓老叔老嬸終身保護你跟隨你。我再告訴你,我在五臺山清涼寺的山頂上,在一處山岩下面,埋藏了一箱金銀珠寶,價值大約八萬兩金子。我若出了意外,這筆財寶大約也夠你母子過這一生了。隔天我給你畫一張尋找圖。最後,我傳你真陽通天經的家傳武功,你留著教孩子。”
  蒙鄂格格大受感動。她抱著孟大宇的脖子涕淚道:“別說喪氣話,你不會出意外的。”
  他沒有回答。語言不能說明還未發生的事。只有發生了的事,才可以用語言去說明。未來的吉凶預兆,只有直覺才能感應。
  第二天,他回到錦衣衛,向吳孟明說明他要在外面辦點私事,爲一個朋友開一家講學館,托吳孟明找一處會館。
  吳孟明大爲驚詫,如此戰亂紛紛,開講學館幹什麽?人們都忙著逃避或應付戰亂,誰還來聽講學?但他明白像孟大宇這種高人,要辦一件事總是有理由的。吳孟明沒有多問,便爲他選定了廣濟寺附近的一家會館。這家會館是廣東人在京的聚會之處,因戰亂不斷,很多人回南方去了。只有幾個人守著數十間廂房和一個大會廳。吳孟明派人去三言二語就談妥了,又派軍校去佈置成了講學館,並派人出去張貼講學海報。
  三天後,講學正式開始了。
  北京並不是一個多霧的城市。相反,它是一個多風沙的城市。但這天早上,一陣濃霧籠罩了街道。霧將街道隔絕了,人們看得到的地方只有十數丈遠。
  崔公度坐在一尊講學臺上。他的左邊蒲團上坐著心鑒大師,右邊蒲團上坐著易容爲南星子的孟大宇。二人一著僧袍,一著道袍,而崔公度一身儒服。這就給人一種儒釋道三家聯合宣善的陣勢。
  濃霧開始散了,聽講的人還不見來。這等動亂年頭,也不知會不會有人前來聽講。
  這時,從會館的講學廳外面,響起了第一個腳步聲。
  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身穿一件樣式奇怪的黑色布袍。這種樣式在中原極少看到。孟大宇和心鑒卻都認得,這是西土宗教耶穌會的傳教士服裝。這人沒有戴帽子,大約他不是來宣講教義的,而是來熟悉中國學術的。他的一頭短髮直硬地向上沖著,凸眉凹眼,高鼻闊嘴,一看就知道是一個西洋人。
  孟大宇暗道奇怪,料不到講學第一天,來聽講學的第一個聽衆是一個外國人。
  這個西洋人走到講臺面前,微一彎腰,說:“我是歐洲大德意志國的約翰·亞當·沙爾·封·白爾。我的中國名字是湯若望。我是耶穌會教士。我有幸看見了您的講學海報。人類生存之道——這是一個令人非常非常感興趣的題目。我很榮幸我是你的第一個聽衆。這除了說明我的敬意和誠意以外,還說明另一個問題:如果你所宣講的學術在理論上違背了天主的旨意,我將用天主的教義來糾正你。學術是沒有國界的。科學是沒有國界的。宗教也是沒有國界的。因爲它們面對的是同一個人類。它只有一個至高無上的主宰——這就是天主的真理、拯救人類的真理。謝謝。”
  這個湯若望說完,便去一個蒲團上面對崔公度坐下。
  三人對望一眼,一時均感到既奇怪又意外,還是孟大宇道:“我謝捧場。聽閣下的意思,似乎想以西學來征服東方漢學?不知道我的理解是否正確?”
  湯若望說:“閣下使用‘征服’這個詞來說明一種學術上對真理的探討,是不恰當的。比如,在你們大明朝,你們欽天監的官員們對天學的知識就非常淺薄。他們連普通的日蝕月蝕都不能準確預報,而一見日蝕出現,就連該做的事也不敢做了,以爲日蝕是一種不詳的預兆,會使所做的事情造成失敗。這就不是真理。而是迷信。”
  孟大宇簡單地說:“你錯了。”
  “我錯了?我錯在哪里?”
  “錯在你根本不懂得欽天監的官吏們爲什麽要那樣做。他們不是不懂。他們比你更懂天學。但是,作爲對老百姓的一種統治手段,有時必須那麽幹。”
  “你們將天學服務於政治?”
  “統治。你在東方,請用東方人的辭句:統治。”
  湯若望想了想說:“理解了。謝謝。原來你們的心理層次那麽複雜。那麽,你知不知道聲音是怎麽傳播的?速度是每秒鐘多少米?”
  孟大宇一笑道:“聲音是自然傳播的,這是連三歲小孩子也知道的。”
  湯若望笑了:“你在用自然這樣一個包羅萬象的大概念來掩飾你對自然科學的無知。事實上,你們東方人的思維還處於一種抽象的覆蓋型的不準確狀態,根本沒有像樣的分科體系。讓我告訴你吧——”
  這時候,有一個年輕的道人走進了講學廳。這道人不過二十多歲,但他故作老成,留起了鬍鬚。孟大宇認識,他就是全真教龍門派律宗的高陽望。
  高陽望微一稽首,便去一旁選了一個蒲團坐下。
  湯若望繼續說:“聲音,這是發音源通過一定的媒介物質向遠方傳播聲波的一種運動形式。比如,我說話,聲波通過空氣的媒介作用,你才能聽到。如若沒有空氣,也就沒有傳播媒介,你也就聽不到了。”
  孟大宇說:“是這樣。可是,你只懂得這一點麽?”
  湯若望驚道:“這是世界上最新的聲學理論了,莫非你還有更深刻的更偉大的發現?”
  “有。”孟大宇笑著說。他潛運真力,採用傳音入密的武學功夫,對湯若望說:“湯若望先生,你能解釋這種傳音功夫的傳播媒介是什麽嗎?”
  湯若望陡然睜大了眼睛:“誰?是誰在說話?”
  孟大宇笑道:“我。是我在對你說話。”
  “不會吧?這講堂裏沒有一點聲音,我腦海裏卻有聲音。這是怎麽回事?莫非是天主在對我講話?”  
  “要我把剛才對你講的話再說一遍嗎?”
  “請。這正是我此時最強烈的願望。”
  於是,孟大宇又傳音入密對他再問了一次。
  湯若望滿臉驚詫:“真的是你在對我說話麽?”
  “是。”孟大宇說。“在東方,這是一種特殊的聲學。你不會吧?”
  “不會。”湯若望沮喪地說。“你這種傳播方式是怎麽運動的?發音源怎麽發出聲波?依靠什麽作媒介?爲什麽空氣不産生振動現象?而發出的聲音卻能傳入受音體?”
  孟大宇笑道:“這是東方人的秘密,不能告訴你。”
  湯若望想了想道:“那麽你知道聲音的傳播速度是每秒鐘多少米?”
  孟大宇呆了一下,他實在不知道。但他立即反問:“那麽你可知道光的傳播速度是每秒鐘多少公里?”他修習過佛學,於思辯技巧多少還有些掌握,所以以反問法來掩蓋自己的無知,以另外的問題來反問湯若望。
  湯若望大驚失色:“甚麽?你們東方有人在研究光或者說閃電的傳播速度?太偉大了!太偉大了!尊敬的閣下,不,尊敬的先生,請你告訴我,在東方的什麽地方,是哪一位最偉大的科學家或者說是哪一位最偉大的博物學家,在研究光的運動形式以及傳播速度?”
  湯若望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走到孟大宇面前,行了一個鞠躬禮。
  孟大宇抱拳還禮道:“你請坐下。聽衆在開始陸續來了。你問韻事情是東方人的最高機密。我不能告訴你。我只能對你講,光,或者說閃電,它的傳播速度是每秒鐘三十萬公里。你請坐下吧。”
  湯若望失望地回到蒲團上坐下,一時間,神情間充滿了敬意。他知道光或閃電的傳播速度極快。在西方還根本就沒有技術去測定光的傳播速度,甚至無法解釋光或閃電的物理性質。他不明白這個東方全真教道士怎麽會懂這些?湯若望連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易容爲道士的人說出“上神”對他說過的話,實際上他自己卻根本不理解這話的意義。
  進來了一個僧人。
  孟大宇不認識。心鑒說:“這位是佛教禪宗臨濟派的憨璞聰大和尚。”
  孟大宇哦了一聲道:“久仰。”
  憨璞聰見座上三人一動不動,便伸手一招,禦使真力將擺在堂下的蒲團吸來六個,一時間,只見六個蒲團自己飛起,一個一個地自己疊在一起。六個蒲團疊在一起後,也就與講學台一般高了。然後,憨璞聰身子一晃,端坐在了蒲團之上。於是,他縱然坐在下面,也與講學臺上的人一般高了。
  憨璞聰沈聲問:“生存之道作何講?”
  心鑒大師一聲不響,袖袍一拂,頓時便有一股大力向憨璞聰的上身攻了過去。憨璞聰大驚,連忙雙掌擡起,打出兩股劈空掌力去與心鑒的推力相抗。哪知心鑒突然另一隻手輕輕一拂,憨璞聰坐下的六個蒲團,便有五個被拂飛出去,而且分散開來,擺在原來的位置,一絲不差,就像從未被人動過。憨璞聰因爲要運禦真力和心鑒對抗,。無法運功輕身吸住蒲團慢慢下落,於是,只聽砰的一聲,憨璞聰所坐的蒲團落了下去,便和高陽望、湯若望一般高於,比講學臺上的三人就矮了一截,體現了聽講人和講學人之間應有的差別。而憨璞聰推出去抵敵心鑒掌力的力道,發出時轟然有聲,發出後卻如泥牛入海,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心鑒大師道:“矮坐,勿爭法相。”
  心鑒這話的意思是回答憨璞聰所問的“生存之道作何解?”他的意思是說:與世無爭,便是生存之道。這對話和動作,頗有禪宗臨濟派打禪機說偈語的味道。
  憨璞聰道:“原來是本宗。請問大師這易筋經內力從何而來?”
  “從來處來。”
  “來處已空。莫打誑。”
  “遊子早歸,又何必告人?”
  “大師是心字輩?”
  心鑒垂了一下眼皮。
  憨璞聰起身、作禮、然後退開三步,坐於心鑒一方的下角地上,連蒲團也沒有用。他的神情一下子變得甚爲恭謹。
  這時,外面又進來了人。這一次隻聽腳步聲沙沙作響,進來了一群道士。爲首一人,身穿金絲道袍。不用多問,誰都知道是正一教的教主張應京天師到了。
  張應京進來一看,立即咦了一聲道:“儒生這樣子並沒有什麽驚人之處,卻敢在京華之地開座講學,想來應當有些門道。請問先生,一向隱居何處?爲何無人認得?”
  心鑒道:“高人不著相,著相非高人。相逢又何必相識?問道又何須追查師承?張天師請坐。”
  張應京並不坐下,卻望著孟大宇道:“上儒左釋右全真,這個講學的陣勢也可以稱得上是國粹了。只是這南星子輩分既不夠,又從未聽說他有講學的修爲。南星子上座便不爲禮。小輩下來吧!”
  張應京說完,擡起右掌,向著孟大宇一招,實際上是已經運用了無比強勁的隔空吸力,要將孟大宇從座位上吸拖下來。
  孟大宇淡淡一笑,隨手一拂,一股大力便從袖端湧出,隨著張應京的力道湧了過去。這一手功夫無名無姓,不過是孩兒遊戲,你要拖,我便推。可是,孟大宇在時間上掐算得很准,竟然使得張應京既不能躲避、又不能換力反擊。只聽得咚咚咚三聲腳步響,張大教主連退三步,方才拿樁站穩,
  張應京正想發怒,只聽得講學堂中響起一個聲音道:“無量佛!張天師來聽儒家講學,又何必與他的護衛較力較技?”隨著話音,在南星子面前三步之處,已經站定了一位白髮白冉的老道人。
  張應京詫道:“這儒生是何來歷?竟能使武當派的少掌門當他的護衛?元元真人請對此事加以說明。”
  孟大宇站起,向元元真人作禮道:“師尊來了。請坐。”
  這個老道人正是全真教武當派的掌門人元元真人。前幾天心鑒在京師尋找八大門派的人,找到元元真人時,就向元元真人說明了他有一個朋友要易容爲南星子辦點事,請元元真人不要揭破。元元真人當下便假作師尊道:“儒師講學,咱們何必多禮?你去原處坐下吧。”
  說完,元元真人又轉身對張應京道:“天師請坐。且聽這儒師講得有理無理。”  
  張應京道:“你這徒兒竟敢對老夫出手,你這作他師父的竟也如此輕輕揭過。未免有失公道吧?”
  “阿彌陀佛!”只聽一聲宣佛聲在會館大廳中響起。衆人又是只感眼前一花,廳中講學台前已經多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這老和尚一現身,堂中之人便咦了一聲。只因這老和尚乃是少林派掌門人明性大師,他二十年不出江湖,只是每隔數年,在嵩山開座講一次佛經。這一次他竟遠隔千山,跑到北京這家廣東會館來聽講學來了,實在令人吃驚。
  張應京詫道:“大和尚不在少林寺面壁明性,卻跑到這裏幹什麽來了?”
  明性大師笑道:“千里前來,正求明性。”
  明性大師說完,自去一角蒲團坐下。元元真人也去那處,與他並排而坐。
  如此一來,張應京再也不便攪局。他去另一角蒲團上坐下,他的十數名長老門人也去他的身後坐下。
  這時候,又進來了一個身穿便袍的人。這人一在廳堂中出現,崔公度便大失所望。他認得這人,這人正是在東北嫩江平原上下毒殺了四十名大清侍衛的日月王。
  崔公度不悅道:“怎麽這半天了才來這十數個聽衆?而且儘是武林人!這個日月王,他在關外下毒,一舉殺死四十個人,手段何其殘忍?這等大惡之人前來聽講儒家之宣善,豈不是叫吾白費唇舌麽?”
  日月王作揖道:“先生。人各爲其主,人各爲其家,人各爲其國,人各爲其民族。人世間自古以來就是這麽分的。天下殺人者甚多,先生又何獨責怪在下一個人?”日月王見心鑒大師坐于這人左側,不敢放肆不恭,但又忍不住不辯幾句。
  心鑒道:“日月王請坐下。崔先生喝破了你的行藏,可怪老衲不得。他是儒家法學者。他不懂武林人的規矩。你勿怪他。”
  日月王道:“是。在下不敢。”
  張應京在座上大聲喝道:“大和尚,你究竟是什麽來歷?連日月王也對你如此恭敬,你是武林至尊麽?”
  憨璞聰大聲喝道:“張應京休得對我師叔無禮!”
  張應京大吃一驚:“甚麽?禪宗心字輩還有人在江湖行走?怪了,明性掌門,你進來怎地不與他見禮招呼?”
  明性大師道:“二十年來,老衲連自己都懶得招呼,又何必招呼他人?那豈非著相了麽?”
  張應京又輸了一招口舌爭,默然無語。
  心鑒歎息道:“妙!”
  他這個妙字,指的是明性答得妙,還指崔公度無意中喝破了日月王行藏,而憨璞聰又無意中喝破了自己的行藏。這等無意的喝破,實在是發生得很妙。  
  正一道教副教主張應和這時候見他兄長有些下不了臺,便說:“這位崔先生既然開座講學,又怎地還不開講?”
  崔公度道:“這京城中的儒官學友爲何不見一人前來?”
  孟大宇道:“當朝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將軍帶人在外巡查警衛,大約見這講堂中武林人多了,萬一鬧起事來,傷及文入學士,反而不美,所以擋了些駕。今日乃是先生第一次開講,而來的卻多是高人,這些高人雖是以武學爲主修的高人,但文事修卻也不輸于京城中的上章擬折者。這位湯若望,萬曆四十八年到澳門,崇禎三年到北京,精通西學,著有《崇禎曆書》一冊,是繼西洋傳教學者利瑪竇之後的來華西學高人。那一位年輕的道長,乃是當今中原集道教武學、經學、醫學於一身的異人。中原武林人稱王半仙。這位憨璞聰大師,于佛典《心經》素有研習,在地方講學,從者如雲,所以,今日來人雖少,卻與一萬八千聽衆無異。好在先生今日只是開頭,以後遊學天下,自然聽講者就更多了。”
  崔公度歎了口氣,直了直腰,開始講學。  
  他講:“在坐以道家爲多,想必都知道《莊子·山木》篇裏的一個故事。莊子與弟子一齊去訪友,路上看見有人在伐木。這人伐了許多木材。但有一棵大樹卻留在木樁中間沒有伐斷,非常顯眼地存活著。莊子的學生問爲什麽這一棵樹你不伐它呢?伐木的人說:因爲它是廢材,既彎又遭了蟲蝕。到了朋友家中,朋友殺鵝款待他們。朋友說,這只鵝不叫,是只病鵝。於是,莊子的弟子問莊子:‘昨日的樹木因爲不成材保全了性命,今日的鵝卻因爲不成材送了性命,先生以爲有材好,還是無材好?’”
  “莊子笑曰: “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
  “這個典故,一直被後人用來說明一個人要善於全身、善於遠禍避害。人若處於夫材與不材之間,便不會因是夫材而像夫材木一般被伐,便不會因是不材而像不材鵝一般被殺。一個人如是處於夫材與不材之問。處事便可少了許多意外的侵擾。”
  說到這裏,崔公度停了一下,大約是在想如何接著講下去。
  高陽望立即接過話頭道:“先生所講,乃是全身避害的至理。家師也曾引用來勸化過世人。可是,在下也有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其實算不上故事,因爲它就發生在去年。
  李自成本來是一個受盡明朝官吏欺壓的好漢,活不下去,他便起來造反。他的義軍被明朝官軍圍剿。只剩幾十騎逃進商洛山中。他爲了發展義軍,對百姓很好,於是,百姓擁載他,紛紛加入他的義軍。可是,他有了百萬義軍後,他開始將全部心智用去考慮如何奪取天下。這時候,他對老百姓淡漠了,他因爲驕傲自大而忘了老百姓。
  李自成圍開封府時,久攻不下,便採用斷糧方法破城。駐在北岸的明軍親王周王想向開封運糧,用軍隊運不進去,便抓了幾百個青壯年老百姓去偷運糧食。明軍想的是,這些運糧的百姓縱然被抓,而義軍大約也就不會像殺官軍一樣殺這些運糧的百姓。而官兵就可不損一兵一卒,保存實力了。
  這些偷運糧食的百姓被李自成的大將郝搖旗抓住了。郝搖旗對李自成說:“我們自己存糧不多,沒有東西給他們吃。不如全部斬首,將屍體扔進黃河,使北岸和下游的官軍看見,以後再也不敢派人向開封接濟糧食。”
  “闖王李自成當時正在爲別的事心煩,沒有多想,就點頭說:‘可以,殺了吧。’”
  “闖王李自成的另一個大將田見秀忙道:‘這樣處置不好。老百姓並沒有罪。他們是被迫給開封送糧。殺了他們會失去老百姓的心。’”
  “牛金星、李岩也主張不殺。”
  “李自成最後同意不殺這五百個老百姓,但他卻補充命令道: “每人剁去一隻右手,讓他們也知道這種事以後不能再做。”
  “陽望想借這件事情說的是:這些百姓,恰好處於崔先生所講的夫材與不材之間。可是,他們做不到全身遠禍。爲什麽呢?因爲他們處身於本朝最大的大動亂之中,處於大劫之中。大劫,天下大亂之劫。大劫,兵荒馬亂之劫。大劫,民不聊生之劫。大劫,天地大悲之劫。此時的中原,關內關外,大江南北,皆是遍地喊殺。先生你卻在這裏講夫材、不材,講全身避禍之道,在下實在不明白先生用意何在?”
  孟大宇在一邊越聽越是心驚。只因高陽望講這種事,是對莊子典故的力駁。本來天下如此之大,人間事如此複雜,有什麽典事典理能用以解釋整個世界?
  誰知高陽望話音剛落,崔公度已經大聲說話了:“這就是‘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了。劫是怎麽生成的?道長能解釋嗎?”
  高陽望說:“劫憑天意生成。”
  “天意又是什麽?”
  “上天之意,蒼天之意。冥冥之中神靈之意。”
  “看得見摸得著嗎?”崔公度輕聲問。
  “你——?”高陽望驚道:“你怎麽會說出如此對上蒼不敬的話?”
  “因爲你援引事例反駁我時很正確,解釋一種惡産生的根源時卻錯了。我們在講人類的生存之道,當然要從人性的根源上去尋找解釋了。而你卻用宗教中最含糊不清的詞句來對劫的生成作最無聊的解釋。”
  高陽望想了想道:“這倒也是。我們在面對一件無法解釋的事物時,總是說這是天意。於是我們就心安理得了。先生請講劫是怎麽生成的,陽望恭聆教誨。”
  崔公度講:“人一生下來,便要吃奶。長大些時,便要吃飯。道法自然,這才是天意。人的天意就是人的人性。人的七情六欲就是人的本性。人的本性是希望得到滿足的,不滿足就會難受,難以忍受。這就是惡本源。老子說: ‘生之謂性’。‘食色,性也。’食,便是人之生命的生存欲望;色,便是人之生命的種種精神衝動。人的生命的種種生存需要得到滿足,便可能爲善,不去偷搶騙,不去掠奪他人的生存物質。可是這時候‘色’的活動卻就強烈起來。而獲得‘色’的滿足比獲得‘食’的滿足要艱難得多。以‘色’的最淺顯的意義去理解,它是指女人。你愛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卻不愛你,或者因爲其他原因得不到她,你會像餓極了一樣同樣地感到難過。於是人可能像偷搶騙食物一樣偷搶騙女人。這也是一種惡本源。食和色是兩種惡本源。生存的得不到保障會産生惡,而生命的生存得到滿足後,精神的衝動得不到滿足仍然會産生惡。由 ‘色’而生出的惡甚至比由 ‘食’而生出的惡更強烈、更可怕。”
  崔公度講:“於是,苟子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荀子是中國的持性惡論的老祖宗。他說,如若‘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一句話便將人類惡本源的惡表現說了個透。”
  崔公度講:“於是你惡我亦惡,你惡一分我要惡二分。於是惡的種類越來越多,惡的方法越來越陰險。”於是惡的人惡的事久而聚之,聚而大之,大而長之,長而劫現。”
  孟大宇大叫:“好!”他實在料不到崔公度會講得這麽透徹。
  下面的聽衆中,元元真人頷首微笑。明性掌門人說:“佛有四諦說,與儒家之說中解釋罪惡與苦難的見地有異曲同工之妙。”
  高陽望道:“惡多而生劫,這也說得過去。”
  崔公度再講:“莊子適逢其時,睹惡太多,勸人全身遠禍,最後幻想化成了蝴蝶,逍遙去也!那實在是個人的小‘全身遠禍’,在人的一生中面對現實中無法回避的生、死、榮、辱,大、小、壽、夭,不能自己,便希望超越現實。可是,避於大山、藏於巨澤,遠離人類,實在是大違人性的一種逃避人生,因爲人是一種群居性的智慧生物,是萬物之靈,又豈能退化到原始狀態?”
  聽到這裏,孟大宇已經明白了,這是“上神”在以“傳音入密”功夫提示崔公度!因爲崔公度在宋朝不過是長於詞、賦的文學家,他縱然寫過什麽《熙甯稽古一法百利論》而得王安石賞識,也不可能將“生存之道”講得如此有層有次。
  崔公度再講:“荀子深思了‘由惡而生劫’的人世人生由食色之性所生的種種罪惡,而提出了禮法兼治的政治主張。他說: ‘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後出於辭讓,合于文理,而歸於治。’治什麽?治惡。惡得治而劫不生。怎麽治?師法之化、禮義之道。這就是後來注家所注的教化之治與國法之治。”
  張應京大聲問:“誰來治?‘治之權’歸於誰?”
  憨璞聰笑道:“治之權自然是歸於天師了!”
  衆人大笑。
  張應京正待發怒,崔公度大聲道:“安靜!治之權,其實正是人類生存之道的根本之所在。從黃帝到堯舜禹,治之權還歸之於氏族、部落中之民衆百姓。大事皆由大家議而公決。以後不知從何時起,就開始歸於帝王了。治之權便明確規定屬於皇帝,名曰皇權。這皇權,實在是從強暴之中産生出來的。打天下的開國立國之君,誰不是南征北戰東伐西討?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君登極百將亡。弄到後來,皇權成了萬惡之惡。遠的不說,清軍俘殺大明百姓,動不動便是十萬八萬,幾十萬,青壯強入清軍,老幼分給清國的親王大臣爲奴,婦女便賞與八旗貴族作了玩物傭婦。這是何等巨大之惡?而大明朝的皇權呢?不但不用以治惡救民,反倒弄得貪官叢生,汙吏遍國,文官偷國庫,武官吃空餉。皇權不治惡,反而生大惡。弄得民不聊生,官逼民反。”
  崔公度更大聲講道:“而民反之後呢?不過又成了一些心機深遠者當作改朝換代,推翻舊皇朝,建立新皇朝的工具,又成了新的開國之君進行南征北戰、東伐西討的刀槍利刃。勝了,是新君登基,一個新皇帝用武力得到了治天下之權。於是,一個新皇朝又將歷史上的大惡重來演示一次,再一次由上升而走向腐敗,再演一次歷史劫。民反之軍如若敗了,那麽百姓更慘,被追捕得東藏西躲、日無甯時。”
  心鑒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老祖宗,心鑒佩服!”
  孟大宇翻身跪下道:“那麽,請先生訓講:人類的生存之道在哪里?”
  崔公度大約也想不到自己會講得這麽動人,他被自己的講學感動得熱淚盈眶。他前半生爲口吃之疾所苦,這次再生回陽,連口吃之疾也消失了。他大聲問:“神啊!請你訓示,人類的生存之道在哪里?”
  講廳中一片寂靜。
  崔公度點了點頭,講道:“首先在和平。然後在教化。最後是法治。而治之權,恐怕最後還會像上古一樣,歸還于百姓。如若能有和平之境,教化之本,便在勸人爲善。儒釋道三家,儘管出過許多貪儒、凶僧、惡道,但本旨還是在宣善,勸人爲善。善生而惡仰、善長而惡消。於是,由教化而生之善,便會化除劫殺,生成和平,人類也就得以生存,再謀發展。” 
  孟大宇涕淚道:“小人有生之年,定當追隨先生——”
  孟大宇一句話還未說完,只聽一陣馬蹄聲外面急促地跑過,接著傳來有人被撞倒的慘叫聲,隨後,一個聲音大叫:“居庸關失守了!守將唐通和太監杜之秩投降李自成了!”
  講學堂內,衆人大驚。
  高陽望首先站了起來,走到崔公度面前,深深一揖道:“先生所講之言,深合上古之訓。只是先生說的有一點,陽望還未領會。先生集古訓而言:教而化、化而善、善而治、治而存,是不是不能憑空而來?在當今這種亂世亂人亂心之際,還須先有一明聖國君來導引這種教化之善?”
  崔公度苦惱地說:“這也是無法之法吧。”
  高陽望又深深一揖道:“多謝先生,弟子告退。”高陽望說完,匆匆地走了。他以弟子自稱,實在是恭敬得無以復加了。
  張應京坐在蒲團上大聲問:“請問儒先生,道門諸仙諸聖,難道全不在先生眼中麽?”
  崔公度答道:“高神高仙高聖高賢受萬民景仰,更當以蒼生爲念,又何必步步香車,煙火緊隨?天師切記,老君說過:‘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道法自然’的含義,就是‘生而不有,爲而不持、長而不宰。’請天師萬勿持道自傲。”
  張應京一聽,怒火更熾:“臭儒!你將太上老君和莊聖祖揶揄了一番,你還本天師一個公道來。”說罷,身形一彈而起。
  心鑒大師身形一飄,輕如飄絮地向張應京飄去道:“張天師,你要甚麽公道?老衲奉陪!”
  心鑒一飄出,少林明性大師、武當元元真人等人便一齊退開,擋在崔公度身前,而孟大宇卻站在崔公度身後,只離二步。
  張應京喝道:“爾等退開!讓本天師會會少林心字輩的深淺。”話未說完,已經遙遙一掌向隔著三丈距離的心鑒和尚劈了過去。張應京掌刀一劈出,只聽得風聲尖利,已照直向心鑒斜劈過去。
  心鑒喝道:“正一真氣刀!好!”身形一側,一指點出,一道猶如朝陽一般的橙光一閃,聲厲如嘯,有形有質的真力猶如飛箭一般直向張應京射了過去。
  張應京識得厲害,連忙躲開。心鑒的隔空指力打在一根頂梁柱上,隔著三丈距離,竟將頂梁柱射出了一個小洞。而張應京的正一無形氣刀,也將地上的一個蒲團破爲兩半。
  “好呀!連金鋼指也使出來了!”張應京大怒。二人這一過招,雖未硬碰,但功力盡展,表面看來在伯仲之間,而心鑒那一指隨意點出,意態悠閒,竟使人無法判斷他究竟出了幾成功力。
  崔公度大聲說:“且慢!”
  衆人大驚,盡皆望著講臺上的崔公度。
  崔公度向張應京一揖道:“天師請上座。”
  “本天師上坐作甚?”
  “請天師上座宣道證經,題目嘛,不妨也講生存之道。公度也去地上坐而聽講。”
  衆人一聽,盡皆笑出聲來,料不得這崔公度竟如此機才。
  張應京一聽,頓時哭笑不得。他這一輩子一半的精力花在打熬內力渴望欽封上,連祖宗的《太平經》和《周易參同契》都未參熟,此時又哪能在天下高人面前,從道教的學術角度去講什麽生存之道?
  崔公度道:“講學之道,在於以思辯證真諦。思辯無能,訴諸武力,豈是君子風度?”
  衆人一聽,又是一笑!
  正一教副教主張應和見本教教主下不了臺,連忙上前道:“先生所講乃儒家之學,咱們所修有異,原不足以非要辯個輸贏。咱們另有要事,今日失陪。”說著,張應和扶住乃兄之手道:“教主金玉之身,何必與這寒儒嘔氣?”
  正一教十數名教衆,擁著張應京出去了。
  張應京一夥剛走,德國傳教士湯若望便走了過來,對崔公度笑著說:“崔先生所講的學術,我聽懂了大半。我很佩服你的哲學思想。只可惜你用的語言生澀難懂,以至我沒能完全領會你的講學內容。我希望能得到一份你手寫的講稿,我要將你的講學翻譯爲西方的文字,讓你的思想對西方的哲學思想和社會思想有所補益。另外,你很有雄辯和演講的才華,我誠懇地邀請你加入天主的宗教。你若願意,我將組織一次極其隆重的儀式,親自爲你舉行洗禮。”
  崔公度搖頭道:“我對你的宗教一點也不瞭解,也不願改信別的宗教。你住在什麽地方?我會請這位壯士給你送去一份手搞。”他指了指孟大宇。
  湯若望沮喪地說:“非常遺憾你不能成爲天主的信徒。我住在廣安門牛街禮拜堂。我隨時恭候你的大駕光臨。你如能告訴我你的住址,我將造防先生並請教東方的學術問題。”
  孟大宇連忙說:“崔先生目前寄居在朋友家中,住無常址,交友憑緣分,以後再說吧。”
  湯若望行了告別禮,走了。  
  這以後,明性大師、元元真人、憨璞聰、日月王和崔公度三人就在講堂中閒談,因爲孟大宇和心鑒要等天黑之後,才能將崔公度送回秘密居處。
  孟大宇一直悶悶不樂。眼看正一教主那麽狂傲,而自己的兒子還被扣在正一教手中作人質,此事只怕不好善了。自己易容爲南星子,也瞞不了多久,行蹤一暴露,正一教又會追殺上來。自己倒不怕,可崔公度怎麽辦?
  天黑之後,各人星散,自去追查大清探王。據日月王講,他在石家莊看見一個蒙面人,其身形很像混入日月宮作婿的那個人。因是黑夜,他追了一陣追丟了,所以才引了八大門派近六十名高手追來了京城,誓要殺了大清探王方才罷休。
  夜深人靜時,孟大宇帶著崔公度飛身上房,向秘密居處飛掠而去。心鑒跟隨在後面,查看有沒有人跟蹤。
  崔伯易回到住處後,便關進了他自己的房中,展紙揮毫,奮筆書寫,一寫便是三日三夜,連吃飯也叫送進他的房中。心鑒在家護衛他。孟大宇又去了錦衣衛便宜行事。
  一連數日,衆人查不到有關探王的半點痕迹,而這時候,李自成的前部兵馬,已經過了京師門戶昌平,直抵城下了。

runonetime 2008-07-08 07:46 AM

第14章 兵臨城下

  崇禎皇帝朱由檢,是明帝國的第十六任皇帝。甲申年是他在位的第十七年。他這一年是三十三歲。
  居庸關守將唐通和監軍太監杜之秩投降李自成後,不日昌平就被攻破了。總兵李守榮戰死,監軍太監高起潛逃走,督師李建泰投降。京師大震大危。京城週邊三大營兵馬,一看見李自成的部隊,便降的降,逃的逃,數日工夫,三大營軍馬便煙消雲散。
  李自成的兵馬還未攻陷居庸關時,崇禎便已令人飛馬召兵勤王。可是,沒有兵來。不知是遠水救不了近火?還是沒有得到傳召?還是不受君令?總之看不見勤王之兵。而李自成的大軍已經如飛將軍從天而降,將都城圍了起來,一下子便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天早上,天色朦朧之際,一個身穿風披的瘦削男子,在一大群錦衣衛軍校的保護下,登上了阜成門城樓。他一聲不響地走到城樓下的箭垛前面。他臉色蒼白,緊咬牙關,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遠處屹立在晨霧中約隱約現的一個巨大將台。
  這個巨大將台是李自成圍城之後令軍士用麻袋裝的泥土地一夜之間堆積起來的。它比京城的城牆略高一點,方圓卻有二十丈左右。四周是層層疊疊的營帳,錯落有致地一層一層向後布去,沒入晨霧之中。軍馬的嘶叫聲此起彼伏。炊煙四起,正是軍營中造作早飯的時候。那炊煙和晨霧滲合在一起,使人看不出百丈之外。這種煙和霧的封閉,使得被圍在城中的人感到更加窒息。
  那個站在阜成門箭樓下望著敵軍將台的人不說話,四周的人誰也不敢說話。
  這個瘦削的男子,便是崇禎皇帝朱由檢。他望著天。天是灰濛濛的。他的一生也是灰濛濛的。不管他怎麽勤於理政,他總是沒能將盛京瀋陽從滿人手中奪回來。朝中的大臣,不管他寄予了多少厚望,總是以失敗、變節、誤事來回報他。他令秉筆太監王承恩寫洪承疇的祭文,花了多少心血,他改了多少次?結果那狗才不但沒有全節,反而降了滿清。陳新甲本來可以議成明清之和,使他可以抽出兵力來剿平李自成,避免兩條戰線作戰,結果,陳新甲將議和條款放在書房,被那該殺的書僮當作塘報抄出去,弄得主戰派一片朝議。聖明君主又哪能向滿夷議和?和議只好作罷。而國內的平“賊”之軍更使他失望,不是變節如眨眼,就是逃得不知去向……。
  他心中是多麽失望啊!他的愛妃死了,他只輟朝五日,便又是四更半起床、五更拜天,然後上朝議事、下朝召見大臣,晚上更要批各地的奏摺。溫慧可人的乾清宮待女總管魏清慧,多少次在他疲乏欲倒時服侍得他動了感情,他將她摟在了懷中,扶在了膝上,最後還是將她推開,又去批閱奏摺……
  “天啊!”崇禎皇帝在心中喊道。“當你決定要滅一個人的時候,不管他怎麽勤政克己,你都不向他伸出救援之手嗎?”
  他突然想起了陳圓圓。
  陳圓圓還在蘇州走紅時,他便聽人談起來了。只是他貴爲天子,又要樹立聖明形象,不便召幸一個民間歌妓。後來,田妃與他父親爲了讓他一樂,將陳圓圓送進了宮中。哎!天呀,那不是女人,那是女妖!太美了!太溫柔了!太動情了!歌喉太甜了!眼波也太水了!她的一切都是那麽“太……!”唯其如此,他只聽她唱了一支曲子,便令人擡出宮去了。他不敢要!他怕亂性,怕爲她廢了朝政!他還想盡全力挽回大明朝殘破的江山!
  “天啊!”崇禎又在心中喊道。“勤王之兵爲何還不來呢?你真的要滅由檢于甲申年嗎?”
  突然,崇禎看見對面的土臺上出現了一夥人。爲首一個大漢,頭戴氊帽,在衆人的簇擁下走到將台邊上。由於隔得遠,加上晨霧中裹著炊煙,崇禎看不清那個大漢,就是號稱擁有百萬義軍的新順王李自成。崇禎聽人說,李白成今年是三十八歲,比他大五歲。
  那大漢在對面將臺上喊話道:“對面可是由檢老弟?”
  崇禎皇帝突然憤怒得全身哆嗦起來。他沒有說話,他更不能回答。他心中怒駡:好狂的亂賊!
  吳孟明道:“啓奏陛下,容臣射他一箭,看能不能誅殺了此賊!”
  崇禎的身子停止了哆嗦,點了點頭。他聽說李自成只有一隻眼睛,另一隻眼晴是在攻開封中了箭被廢了的。他擡頭望天,心中默默祈禱:天呀!讓李自成死于這支箭吧!
  吳孟明接過一名軍校遞過來的弓,僅用手指彈了彈,便道:“太軟。換一張。”
  換過了一張硬弓,吳孟明拉滿了它,幾乎要拉到弓弦折斷的地步,嗖地一箭射了出去,可是,那支箭只飛了五十丈多一點,便落了下去。李白成的將台太遠,看去約有八十丈左右。實際上由於霧和煙的原因造成的視覺差異,那將台是在百丈之外。因爲將台要防京師城牆上的紅夷大炮,所以築在它的射程之外,築得較遠。而最硬的常用弓,不過射一百五十步或一百八十步。三步一丈,也就是說,只能射五六十丈左右。
  崇禎輕聲說:“再射一箭!”  
  吳孟明再次搭箭拉弓,他想拉得更滿些,射得更遠些。可是,哢嘣一聲響,弦斷了。
  李自成在那邊哈哈大笑:“由檢老弟!鴻基替天行道,爲民請命,別說弓箭,就是紅夷大炮也打不死本王的!”
  李自成的部下一齊大笑。
  崇禎皇帝一聲不響,轉身就走。  
  崇禎回到宮中,他問東廠提督太監曹化淳:“朕昨日令你募兵守城。募到多少?”
  “啓奏皇上,連老弱一共募到三萬。”
  崇禎怒氣衝衝地道:“三萬?還包括老弱?那麽大營兵丁還有多少?”
  “大營……大營……”曹化淳有些口吃。
  “快說!”
  “大營兵在昌平失守後就散了。總共……收集起來,也不過一二萬人。”曹化淳一邊說著一邊就跪了下去。他怕崇禎一怒之下遷怒於他,使他不明不白地成了替罪羊。
  哪知崇禎一聽,反倒冷靜下來。
  “李自成圍城有多少兵?”
  “聽說……是二十萬。”
  “那麽,城中這幾萬兵馬怎麽抵擋得到勤王大兵到來之日?”
  “這個……”
  “再去招募!北京城百萬百姓,會找不到守城之人麽?”
  “是,奴才這就再去招募。啓奏皇上,軍餉……怎麽解決?”
  “依例國庫支取,這還用問麽?”
  “國庫……早空了!”
  “砰!”崇禎一掌拍在便殿的禦案上,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曹化淳伏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地發起抖來。連吳孟明和其他在場之人全都跪下了。誰也不敢作聲。
  崇禎閉上雙目他心中又一次喊:“天呀!你要亡由檢于甲申年麽?”
  良久,吳孟明奏道:“啓奏陛下,依臣之見,不如向北京城中的勳戚大臣曉以大義,讓他們捐資助餉。”  
  崇禎睜開雙目道:“也只好如此辦了。你們退下去吧。”
  吳孟明又奏道:“臣還有一言,不知可奏不可奏?”
  “講。”
  “勤王之兵,路途遙遠,且多阻隔。京中兵卒,又不足以守城。臣想,留得青山在——”
  “別說了。”崇禎打斷吳孟明的話。“你已經奏請過了。大明朝二百多年的根基,在這北京傳到朕的手中,朕如離京他往,縱能避一時之安,卻免不了讓後人恥笑。你們退下吧。多將精力放在守城上面。”
  這話雖然充滿了王者之“氣”,但崇禎心中明白,他不是不想走,而是無處走。他的軍隊,大部分都在守疆和平亂兩個戰場丟失了、潰散了。他一離京,李自成必在北京宣佈登基,登基後更會派兵四處追捕他,他將被追得如喪家之犬,結果還是免不了一死。崇禎覺得,他活著離京讓李自成在正統的皇城登基,和他死在京城,讓李自成在他死後才登基,吏官在寫史時,史論上是會完全不同的。
  吳孟明回到錦衣衛,立即派人去找“南星子”。錦衣衛三大台柱高手死後,他手下已無應變之絕世高手。如今他只有死死依賴“南星子”、“郭一陽”了。通過他們,可以將一大批八大門派的武林高手暫時拉過來爲“禦駕”所用。
  不時,那個軍校飛奔而來,報說南星子被正一教的道士們圍在唐花塢的假山上,正在爭淪不休,看樣子會打起來。
  吳孟明一聽,立即飛身向唐花塢飛掠而去。
  七個道人將“南星子”圍在一座假山上,爲首張應京、張應和,四周是正一教的三個長老和兩個堂主。
  張應和正在說:“南星少俠是武當派的掌門弟子,爲何連一招‘三旋身刺七星’都使不規矩呢?豈不是怪事?”
  “南星子”道:“在下隨意揮灑,何必強求什麽中規中矩?”
  張應京道:“不必多說,叫他先將崔公度交出來!”
  孟大宇一聽他想搶崔公度,不禁動了真怒,脫口罵道:“做你牛鼻子的春秋大夢!”
  誰知他這一脫口罵人,露出了本來的聲音。張應和一聽,立即大叫:“明白了!在下見了南星少俠後,一直在想,南星少俠的身材氣度像一個什麽人?如今在下可想起來了。啓稟教主,這南星子就是屬下在關外追蹤過的孟三雄孟大宇!”
  張應和話音一落,衆道人一齊大叫,各人蓄勢更盛,將孟大宇圍得更緊了。
  張應京詫道:“他真是孟三雄?”
  張應和喝道:“是!讓屬下去揭穿他!”說罷,張應和飛身一縱,身形猶如狸貓射牆,向站在假山上的孟大宇撲了過去,一柄長劍幻起無數劍花,向孟大宇身上七處致命大穴刺去。
  張應和使這一招“一幻摘七葉”的殺著時,直等身形射至孟大宇身前五尺才施展出來。這一招殺招的霸道就在距離上——中間只有二尺的距離空間連施七記殺招,快如閃電,密如雨點,對手如是不以得心應手的功夫應敵,那是要措手不及的。
  果然,只聽得當當當……七聲脆響,張應和的身形倒飛下來,落在假山下面,身形竟一踉嗆。張應和於這一招上輸了,卻高興得大叫:“教主可認得出這一招?”
  張應京呵呵一笑道:“‘真陽七腕花’!好!孟三雄,將你臉上的人皮面具揭下來吧!”
  孟大宇見自己已被喝破,當下便想摘下人皮面具。但他轉念一想,只有張應和見過自己,如是摘下面具,豈不是讓正一教在場之人都認得自己了?當下便不揭下,冷笑道:“在下是南星子也罷,是孟大宇也罷,都和各位無關。但在下既然被各位纏上了,說不得只好打一場惡戰。來吧!張應京,你以爲你設計將霸主宮燒殺一空了,便是天下第一高手第一大教了麽?” 
  張應京目露驚駭:“誰講是老夫設計燒殺了霸主宮?”
  孟大宇是何等心智?怎會看不出張應和目光之中的驚駭?他于喝戰之中,夾了一句“詐”言,那是順便詐張應京一句以探虛實,不想一試之下,張應京目露驚駭,明顯心虛,已經暴露出他與血殺有關,如若不是主謀,至少也是參與者。
  孟大宇道:“你若不是屠殺霸主宮的主謀者,孟大宇的兒子怎會被你正一教抓去龍虎山囚作人質?”
  張應京道:“霸主宮被屠時,老夫在泰山辦事。聽到消息時已是第三天了。老夫帶人連夜趕去,趕了兩天。老夫是在霸主宮被屠的第六天早上到達的。泰山上的僧道二家均可作證。老夫到達霸主宮現場時,官府已派人將死人埋了。老夫雇了三十個鄉民挖掘廢墟,要尋找八脈飛龍七十二式秘笈。不想挖出了一間地下室,找到你妻子和兒子。當時你妻子已死,她是將血管割開,以血餵養地窖中的小兒,所以你兒子才活到第八天時還完好無損。孟大宇,如若不是老夫,你那兒子頂多再熬三日,也是死定了!老夫實在還是你的兒子的救命恩人。至於老夫以他作人質,那也在情理之中。因爲百年前你霸主宮的始祖許小薇偷了我正一教的鎮山之寶八脈飛龍七十二式,老夫要你們以秘笈來換回兒子,難道也違反了武林道義麽?你事前會一點也不知道血殺的籌劃麽?”
  “無可奉告。因爲以老夫的身份,既不能對你說不知道,也不能對你說知道。”
  “那麽,我兒子此時在哪里?”
  “在龍虎山。說與你聽了,也不怕你去偷得走!你除了以秘笈來換回兒子,別無它途。”
  “那我只好捨棄兒子了。”
  “怎麽?你不願以秘笈換回兒子?”
  “沒有秘笈呀!你叫在下用什麽去換?”
  “當年不是你霸主宮的許小薇偷去的麽?你還要抵賴?”
  “抵賴什麽?縱有秘笈,你們不是已將霸主宮燒爲平地了麽?那秘笈又不是刻在鋼板上。寫在羊皮紙上的東西,禁得住一把火麽?”
  張應京一聽,頓時呆如木雞。
  張應和大聲說;“那神龍飛天的運氣和變勢法門,你不是已經學會了麽?你可以抄出來,仍然可以換回你的兒子。”
  “這個——在下作不了主。”
  “這什麽?”
  “只因霸主宮的霸主孟正流尚在人世,他不同意,在下可不敢隨便筆錄於人。”
  張應京大驚失色:“孟正流還在人世麽?他在哪里?”
  孟大宇一見張應京張惶失色,便失聲笑了起來:“他麽?他正在一處深山修練一種絕世邪功。那是霸主宮歷來禁止修習的。如今霸主宮遇難,只怕他要破戒了。我猜想他此時可以將八脈飛龍四十九式一口真氣飛空七十二式。等他能一口真氣飛空三十六式時,他便會到龍虎山來割牛鼻子了!”
  張應京的額頭上冒出了汗珠。這個孟大宇還講個理字。那個孟正流就不同了。那人比他的老祖宗水麒麟還邪門。一個眼色不合他的意。一聲冷笑便動手殺人,武功低的立時就丟了腦袋。他從不講理,只講理字的那個偏旁:王。他若能將神龍飛天七十二式一口真氣演完,那是二百數十年的功力,龍虎山還有誰能奈何他?
  孟大宇道:“你們好好地替我帶著兒子,在下此間事了,便要去龍虎山接他。那時不見了兒子,龍虎山那八百多個道士可不夠下酒。”話音一落,孟大宇已經飛身而起,運起了八脈飛龍七十二式的神功,在四丈高的空中沖升、平飛、折繞、迴旋、俯衝,再沖升、停空、下落、又再變式而起,做出了種種神龍飛空動作。孟大宇爲了節省真力,並不發掌擊爪,隔空抓打,只在他飛演到第十七式時,才在最後一式上發出一記神龍飛天抓力,將他飛起時所站的那一尊假石山,隔著四丈距離,抓得粉碎,那勢道實在是嚇人至極。
  孟大宇落下身形道:“百年來,正一道人只怕誰也沒有見過這門神功。在下功力不高,一口真力只能飛天三十六式。且速度不快。孟正流演練之時,那是一團灰影在天空翻騰,那才著實叫人羡慕。”
  孟大宇現這一手,自然是爲了威懾龍虎山道人。而且他瞎扯孟正流練成了絕世邪功,那更是爲了嚇唬張應京。誰知這一手功夫被趕來唐花塢的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看入了眼中,吳孟明立時現身出去,上前挽起孟大宇的手道:“大俠神功通天徹地,孟明好生佩服。”
  吳孟明轉身對張應京道:“張教主,李自成大軍壓境,皇上憂心如焚。張教主官居二品,還盼以皇上安危爲重,不要將武林門派之急或個人恩怨帶到這個國破君危的時刻來糾纏。”
  張應京正好趁此下臺,忙道:“大人所言極是。”
  吳孟明極爲客氣地攜手將孟大宇邀回錦衣衛,那是極高極高的禮遇了。以吳孟明身爲錦衣衛指揮使的地位,那是連朝中的一二品大臣見了也要拱手招呼一聲的,不然,誰遇到事情,皇上面前沒有個透點風的人,可不合官場上的處事之道。所以孟大宇明白,吳孟明一定是有事求他。
  果然,回到錦衣衛,走進吳孟明的書房,吳孟明請孟大宇坐下,竟然納頭便拜,孟大宇連忙還拜。
  “孟大俠請上坐,容孟明相拜。”
  “吳大人官居極品,孟大宇不過一介武林豪客,不敢當大人如此大禮。”
  “孟明有事相求,要拜過了才敢開口。”
  孟大宇忙道:“在下知道大人所求何事。但在下辦不到。所以大人叩一個頭,在下還一個叩頭。”
  吳孟明驚道:“你知道我所求何事?”
  “知道。你想求我去暗殺李自成。”
  吳孟明吃驚更甚。“你——你——哎!孟大俠文事武功,皆是當世極流絕流,只可惜咱們相識遲了,孟大俠不能早些爲君國效力。”
  孟大宇沈聲道:“大人認錯人了。在下表面溫文有禮,其實心中十分冷酷,爲了所負家族重任,連妻小也會硬著心腸棄之不顧。所以請大人不要開口相求。在下除了自己想辦的事,是絕不受人支使的。”
  “大俠怎知孟明求你刺殺李自成?”
  “早上大人拉弓射殺李白成時,在下夾在侍衛中間,便已估計大人會出此策。”
  孟大宇堅決地說:“絕不!”
  “那麽,求孟大俠看在皇上乃是大明正統,看在天下蒼生份上,請將李自成殺了,挽救大明朝於一線之機。”
  吳孟明吃驚道:“壯士爲何拒絕?孟明心中,壯士是一個忠君愛國之士呀!”
  “愛國是真。忠君卻未必。大人說看在天下蒼生面上殺李自成,這話不對。李自成的起義軍中百萬士卒,儘是百姓出身。那些百姓爲何要反大明朝?還不是因爲明朝太腐敗,官逼民反。那百萬義軍難道不是蒼生麽?”
  吳孟明失望道:“孟大俠追殺大清密探高手,如若不是忠君,莫非其中另有原因?”
  孟大宇搖頭道:“大明朝又不是崇禎一個人的,乃是所有大明漢人的。在下只要知道大清密探在,不用人請也要追殺。可李自成不是外族。李自成是漢人。他更是一部分被官吏逼得走頭無路的百姓的首領。在下怎敢與天下百姓作對呢?所以,在下絕不去暗殺李自成。”
  “可是,孟大俠想過沒有,只要暗殺成功,皇上對孟大俠的封賜將是極爲隆恩的。”  
  孟大宇打斷吳孟明的話:“大人別說了。這些都不在孟某人的眼中。孟某人爲人自有他的做人之道。”他一邊說,一邊自己站了起來,伸手一提,便將吳孟明硬提了起來。“大人請起。咱們都不必跪著說話。暗殺李自成的事,也請再勿提起。”
  吳孟明沈默半晌,道:“那麽京城被李自成攻破時,還請大俠幫忙,保護皇上南下,請大俠萬勿拒絕。”說到後來,竟掉下淚來。
  孟大宇道:“此事容後再議如何?吳大人,此時李自成圍困京師,差幸遼東方向目前處於新舊交替,清番暫時無暇顧及侵犯大明。設若大清密探迅速將。此消息傳回盛京瀋陽,清兵趁機進犯,豈不更危?所以當務之急,一是派人召兵勤王,二是嚴查大清密探。前一頭大人去忙,後一頭交與在下,大人以爲如何?”
  吳孟明無奈,只好作罷,自去佈置紫禁城的守衛、護駕。更作二步打算,萬一京城被破,便要擁駕南逃,再作負隅之爭。  
  孟大宇在紫禁城中暗查了一夜,卻不見大清探王有任何舉動。孟大宇心中明白,假玉面神和假九天飛鷂自殺後,大清探王已經隱身起來,不再動作了,只怕要查出他來,還真不容易。
  這時候的京城,就像一鍋開水煮活魚——亂成一團。城外殺聲震天,城內人來人往。到處都在拆房,要將木瓦磚石運上外城城牆上,以打擊攻城的義軍。
  這天清早,孟大宇離開了紫禁城,一大早便去了天壇附近的龍潭湖。他要去那裏和八大門派的某個人碰頭,看他們在他們所查的區域內是否有探王的消息。此時義軍集中攻打幾處正門,這挂角的左安門相對要平靜一些。下面的義軍只是將火箭射入城中,並不架雲梯車梯進攻,城上的守軍便不忙不緊地還以弓箭和火炮。
  孟大宇在龍潭湖邊的一個遊亭上找到了武當派的元元真人。
  元元真人一個人在亭中打坐。過往的軍民看見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人盤膝坐在亭中,以爲他在祈天保佑京華,誰也不來打攪他。孟大宇一走進亭中,元元真人便輕聲說:“孟大俠來了。請席地而坐。”
  孟大宇在他身側盤膝坐下,輕聲問:“前輩可有關於探王的消息?”
  “沒有。”元元真人輕聲說。“那大清探王此時還會輕舉妄動麽?假若大俠你是探王,你連失了兩名探馬高手後,眼看得城中到處是八大門派高手在追查你,你還會輕舉妄動麽?”
  “此言有理。那我們當怎麽辦?”
  “貧道和明性大師商議了很久,盡皆一籌莫展,正想向孟大俠討個主意。”
  “在東邊的螳螂門總舵附近安的暗樁也沒有消息傳來麽?”  
  “沒有。探王怎會再去那裏?孟大俠今日怎麽也一籌莫展了?”
  孟大宇苦笑:“在下一介凡夫俗子,又不是神仙,時常都一籌莫展呢。”
  “那麽,孟大俠守著一個神仙,何不問他一問?”
  “誰?誰是神仙?高陽望麽?”
  “孟大俠何必再瞞貧道?崔先生不就是當世的神仙麽?”
  孟大宇忙道:“崔先生一介學儒,哪里是什麽神仙?”
  “數日前崔先生講學時,講到後來,似乎在傾聽天上的上神傳諭,這是在場之人都看得見的。他講話時,講一句,頓一下,就像一個學子在等候教師提示一般,那如不是上神在提示他,又是誰呢?”
  “前輩真的相信這世上有什麽上神麽?”
  “貧道本來是不信的。可是,自從嘉靖年間神珠現世,被你孟家的老祖宗孟明達得去,成了一代神人後,武林中至今還有人在到處尋找神珠,你霸主宮從孟二氏族人更是五代人從未停過一日尋找神珠。這崔公度如若不是上神,也當與上神有些淵源。當此大明朝大劫之際,孟大俠爲何不用以爲大明朝解困,反而挾私自藏?”
  孟大宇目瞪口呆,萬萬料不到元元真人會在追殺大清探王時將崔公度牽扯進去,而且責怪他挾私自藏。他不悅道:“那麽前輩爲何不去請教王重陽、張三豐?”
  元元真人正色道:“孟大俠承認這崔公度與上神有關了?”
  “他不是上神,與上神也毫無關係。他只不過是一個學儒!”
  “那他在傾聽什麽?”
  “文人沈思之際,就是那種神態。”
  “他明明是在傾聽———”
  孟大宇大怒:“那麽是不是你元元真人在向他傳音入密,暗中支配著他講學?”
  元元真人頓時目露凶光,但這凶光一閃即逝,連孟大宇也沒看見。元元真人掩飾說:“那麽,孟大俠帶信讓八大門派的人到這京師來追殺大清探王,總得讓這六十人有目標可追吧?”
  孟大宇怒猶未減:“在下從未帶信讓你們來京追殺大清探王。那是我義兄心鑒自己作主令日月王帶的信。在下還請不動八大門派。元元真人願意爲國出力,請自己示找目標。元元真人爲漢民族出力,盡可回山清修。”孟大宇說完,起身出亭而去。
  孟大宇行到外街角,立即閃身到一處木棚後面,將身上的道袍脫下,隨手塞在棚中的一堆雜物中,然後伸手一抹,抹下了南星子的人皮面具,放進便袍裏面,再摸出另外一張人皮具帶上,等他從這處街角出來時,他已經是個一般的武林豪客打扮了。
  孟大宇加快腳步,再向亭子趕去。可是,亭子中已經沒有了元元真人。孟大宇在街角轉拐時還回頭望過,還看見元元真人坐在亭中未走。他去街角換裝易容,非常之快,不過就是眨十來下眼睛的工夫,而再出來時,元元真人已經失去蹤影了。
  孟大宇發瘋似地在附近搜尋元元真人,卻根本不見元元真人的蹤影。他已經對元元真人起疑了。他本來打算跟蹤元元真人,但轉瞬間已經失去了目標。  
  孟大宇更加起疑,更是四處尋找元元真人。他知道元元真人是一個悟道高人,想來不會無端爲難別人。而剛才那個元元真人,卻明明是在試探崔公度的出處,追查“上神”的蹤迹,那自然是爲了追查神珠。孟大宇開始後悔沒有當場發難了。
  孟大宇找了好久,找不到元元真人的影子,連八大門派的人也沒找到一個。於是他又去那處木棚將道袍找來穿好,戴上南星子的人皮面具,又去遊亭中坐下,等著八大門派的人來聯絡。
  半個時辰之後,少林掌門明性大師走進亭中,合十爲禮道:“少俠在這裏等候,可有什麽要事?”
  孟大宇一聲不響,盯著明性大師看,很久沒有回答。
  明性詫道:“孟大俠,老衲有什麽地方不對麽?”
  孟大宇見他面部肌肉牽動,自然而真實,方才歎道:“請問大師,元元真人在哪里?”
  “他到北城搜查。你找他有事?”
  “他早上在哪里?”
  “他早上和老衲一起在廣濟寺,一上午都和老衲在西門尋探王。孟大俠,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早上他在這裏和在下見了面,時間是辰時未。”
  “不對。元元真人那時和老衲在一起。”
  “是了!那一定就是探王易容的了。快,明性大師,快去找元元真人,讓他以後和我見面時約一個暗號,不以暗號對頭的,格殺勿論。”
  “阿彌陀佛!如此甚好。老衲這就去找他。”
  明性剛下游亭,孟大宇又叫住他:“不好!”
  明性回身道:“甚麽事令孟大俠驚慌?”
  “這大清探王只怕以後再敢不會易容成元元真人了!只怕他會像百年前的千面人魔一樣,千人千面,辦一件事換一張臉孔,每個地方換一張臉孔。八大門派的六十人中,誰知道他會易容成誰?暗號還不是當自己人通知他了。”
  “那我們怎麽辦?”
  孟大宇突然問:“假設大師你是探王,你在此時這種局勢下,會怎麽幹?”
  “我若是探王,我會按兵不動。因爲城門已堵死,城已被義軍圍斷。他若送探報出去,會被義軍截住。我若是探王,便會藏起來,等戰局有了結果再說。而且,李自成圍攻京城的事,天下皆知,不必探王送信,大清也會知道的。他爲什麽要去冒險?”
  孟大宇沈默了。此時城中戰亂不堪,隨便哪一處空宅,隨便哪一處人堆,都是探王最好的藏身之處,他若要藏起來不動,誰也無法引他出來。想到這裏,孟大宇腦中一閃:引他出來?他立即傳音入密對明性大師道:“大師,咱們設計引他出來。”
  “好計。可是有什麽事能引得動他?”明性大師傳音入密回答。
  “神珠!”
  “神珠?阿彌陀佛!”
  “正是用神珠引他出來。普天之下,武林人最夢寐以求的,不外乎是從上界之神的巡于神車中落入人世的神珠了……”

runonetime 2008-07-08 07:47 AM

第15章 日月棍

  這天晚上,義軍停止攻城。一種暫時性的休戰並沒有使京城安靜下來。到處仍在拆房,將圓木瓦石運上城牆,以備第二天守城用。到處是巡查的兵丁穿街走巷查胡同。到處都有哭聲在悼念戰死的人。到處又都豪飲的猜拳聲,而更多的卻是咒駡聲。因爲臨時招來守城的京中男丁,每人只給百錢,還要自己造飯吃,所以到處都是咒駡聲。
  京中三大營兵,在大同、宣府、居庸、昌平已經降的降死的死逃的逃。此時城中既無像樣之兵,也無像樣之將。各城統由太監督戰。錦衣衛的軍校侍衛,大都上城去了,許多皇家重地變得空蕩蕩的。
  天壇這時候就空得很。一二十個軍校守著偌大一個天壇,燭火不舉,到處一片黑暗。寒風刮過,樹葉低泣,就像一座廢園。
  這時候,從遠處的房頂上,一個蒙面人飛掠而來,越過高牆,落入天壇的園地上,便直向祭天的圓丘壇飛掠而去。
  蒙面人掠到祭天的圓丘壇頂,四顧無人後,便從懷中摸出一顆拳頭大小的晶瑩珠子,放在祭天臺上。蒙面人對著珠子跪下來,膜拜下去,祈禱了一陣,然後便將珠子請下來,平放在白玉石臺上,他便離著珠子兩步遠,盤膝而坐,面對晶瑩珠子,閉目而守。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突然從珠子身上射出一股柔和的晶瑩白光。光度不甚強,但射到那蒙面人的灰袍上,卻有一個小亮點。蒙面人便將自己的要穴去對準那道白光,開始引氣修練。片刻之後,蒙面人的頭頂上,便有一股白霧蒸蒸而起。
  這時,從回音壁方向閃出三條黑影,如飛一般向那用珠光引氣練力的蒙面人搶去。這三個人搶上祭壇,一人便去奪珠,另外二人便去攻打那蒙面人。
  那蒙面人聽得四周風聲有異時,便已收攻戒備。他竟能於瞬間收功,可見收發自如,內功異常精湛。只見他伸手一抄,那顆發光的珠子便已被他收入了懷中。然後蒙面人身形一晃,已經閃出了三人的合擊。蒙面人晃身之時就已拔出了長劍,他仗劍閃出三人的合圍後,立即不聲不響地向三人反攻過去,劍勢奇快,劍招奇詭,頓時便將三人逼開。
  那三人也甚蠻橫,發一聲喊,三個人揮舞兵器又合圍上來。那蒙面人一聲冷笑,突然身形一旋,手中長劍使出極爲奇詭的四個劍式,只聽得三聲慘叫短促而尖厲地一叫即止,接著是若干沈悶的響聲跌落在地,其中滲雜著兵刃落地的脆響——原來蒙面人使出了武當派的“旋身斬四方”的絕殺之招,竟於一招之間,將三個搶珠之人攔腰斬爲六截!
  好狠毒的招式!
  圓丘的拜臺上,頓時遍地流滿了三具屍體被腰斬爲六截後進流出來的血水和五臟六腑,明帝國祈天的聖地變得一片狼藉。
  那蒙面人也不多望一眼,又向圓丘的另一邊掠去,再將珠子放在地上,又盤膝坐於珠前。
  這一次那珠子放射出一種黃光。那蒙面人再將上身大穴置於黃光的照射之下。那蒙面人受到這黃光照射不久,頭頂又冒出蒸蒸熱氣,就像京城小食店的包子蒸籠起鍋時一樣。
  這時候,黑暗中又有一條黑影射出,從神廚方向的屋宇陰影中搶了過來。一個身形就如離弦之箭一般,直向蒙面人練功之處射去。這人輕功極高,身形無聲無息,直射到離蒙成人還有五六丈遠了,蒙面人才有些驚覺。這次他可來不及將珠子收好再打了。他於措手不及之中,回身便以劈空掌力向那人打去。一刹那間,兩道劈空掌力猶如閃電炸雷一般直向那人猛擊而去。
  那人識得利害,急忙身形斜掠,躲開了這一記殺著。可是,就在二人一攻一躲之際,已有另一條人影突然如貓射一般一撲,頓時就將壇座上正在放射黃光的珠子撲搶了去,接著就向祈年殿方向飛射而去。
  那個先現身的搶珠人見狀,便不再和蒙面人糾纏,躲開了蒙面人的劈空掌力後,身形不斷,一折便向搶珠人追去。蒙面人大怒,大喝道:“惡賊!還我神珠!”
  神珠!原來那發放出白光和黃光的晶瑩之珠就是天下聞名的神珠!
  蒙面人喝聲一罷,只聽得黑暗中陡然響起兩聲嘯聲。一個嘯聲高亢急燥,一個嘯聲陰慘低沈。搶得神珠那人一呆,身形一窒,便被後面那人追上,一掌拍中背心,搶得神珠那人頓時就如斷線風箏一般被打飛出去,跌在地上。發掌那人身形一抄,便從那人手中奪走了神珠,又再向前飛逃。
  那個兩次借神光修練內力的蒙面人,內力本來就高於那些奪珠者,這時已經追近了那個搶珠人,在飛掠之中一劍斬出。逃走那人也很了得,反手揮刀,左手中——柄單刀格了過去,卻不知怎的格了一個空,自己耳中聽得哢嚓一聲響,隨即便什麽也不記得了——他的頭顱整整丟了半邊!他的身子還未倒地,蒙面人已經從他手中奪回了神珠。
  蒙面人剛要奪路遠走,他面前突然無端出現了兩個人。這二人一身紅袍,虯髯亂髮,一胖一瘦,奇形怪狀,將蒙面人當頭攔住。
  蒙面人冷笑道:“遼東二惡,活得不耐煩了麽?”
  原來這二人是遼東赤發魔和綠發鬼,正是剛才發出嘯聲者。二人雖是遼東人,但二十年來橫行於關內外黑道,北六省的武林人——聽說遼東二惡便感頭痛,都不願意無緣無故地去沾惹二惡。
  赤發魔一聽蒙面人的話,頓時一呆,隨即仰天大笑,笑聲在京城這亂轟轟的夜聲中回蕩,震得夜空轟轟作響。赤發魔笑了幾聲,陡然止住道:“孟三雄,眨眼之間,你連殺四人。你將三人腰斬爲六段,再將一個腦殼砍爲兩半,這等邪魔根性,真不愧是霸主宮出來的人!這樣吧,看在你與我兄弟二人脾性相投的份上,我兄弟二人也不殺你。你將神珠乖乖交出來。就可以走了。”
  蒙面人一聽,頓時冷笑了幾聲。這幾聲冷笑已經貫注了近百年的內力,只笑得綠發鬼內力紊亂,意識模糊,情不自禁地一陣低笑,口角流出了唾液。赤發魔一見大驚,連忙上前,在綠發鬼背心一拍,綠發鬼才從蒙面人的邪功控制中回陽過來。
  赤發魔大驚:“你是誰?怎麽會昆侖一異的攝魂笑?”
  那人不答,趁赤發魔驚詫之際,突然身形一晃,長劍一抖,幻起七朵寒星,閃電般地攻向遼東二惡。遼東二惡同時發一聲喊,各自閃開,躲開了這一招。赤發魔一邊大叫:“小心!”一邊雙掌猛推,已經打出了一陣排山倒海的陽剛掌力,而綠發鬼在另一個側面,雙手捏成劍指、點出了六道隔空指力,攻向蒙面人的六處致命要穴。
  綠發鬼點出指力後,突然發現前面沒有了蒙面人,心中本能地感到糟了,急忙向赤發魔那方急閃過去躲避。猶是他躲閃極快,肩頭還是被刺中了一劍,綠發鬼大叫:“好身法!”原來蒙面人在赤發魔與綠發鬼的夾攻之下,展開奇詭身法,突然晃到了綠發鬼的身後,從他身後出劍刺去,刺中了他肩頭。
  綠發鬼受傷之後,惡性大發,一聲大喝,雙手從腰間取出一對奇形拐,展開六十四式奇門拐法,向蒙面人攻了上去。綠發鬼這一對奇門拐的拐尖是刺,拐頭是釘,內側是鋸齒,外側是利刃。北六省死在這對奇門拐下的武林人不下百人之多。但近十年綠發鬼已經僅憑肉掌便無往而不勝了,今日中劍,才又祭出了奇門拐,拐法一展開,只聽得場中風聲大作。而赤發魔也從身邊抽出長劍,在雙掌中一拍一分,一柄長劍也成了雙劍,展開一套奇詭絕倫的陰陽劍法,兩個人四件兵刃向著蒙面人合圍上去。
  蒙面人在四件兵刃的合圍下笑道:“遼東二惡也未免太擡舉在下了!”口中說著,手中長劍既守又攻,腳下行雲流水,在兩個魔頭的四件兵刃中遊刃有餘,守少攻多。
  赤發魔大叫:“霸主宮什麽人有這等武功?霸主宮霸主孟正流應世,也不過憑從孟十雄的母豬陣壓人。閣下究竟是誰?”
  那蒙面人聽了,又是一聲冷笑,並不答話,卻突然身形縱起,一式“神龍升天”,便斜斜射向附近的一棵大樹。
  遼東二魔同時大叫:“想逃麽?!”
  二人同時隨後縱起,緊咬在蒙面人身後,雙劍雙拐從蒙面人身後同時攻殺過去。
  哪知蒙面人將逃走當作誘敵之術,他在空中將“神龍飛天”式變式爲“神龍滾雲”,他那腰身一仰折,人在空中的飛式便從向上升飛變式爲向後翻折,頓時便從在前面被迫殺一下子變爲翻到了遼東二惡的身後,然後這蒙面人再變式爲“神龍遊空”,反而從遼東二惡的後面向遼東二惡迫殺過去。
  只見蒙面人手中長劍劍光一閃,一聲輕響,綠發鬼一聲慘叫,一條小腿齊膝而斷,從空中直落下去。蒙面人正欲變招再攻赤發魔.,卻突然聽得身後風聲有異,蒙面人大約早有戒備,急忙身形升空,同時如磨子一般身形打轉,好像腰間有一根軸一般自如運轉,刹那間便調回身形以頭部手部朝後應敵——只見一條人影猶如神仙直立騰雲似的從夜色中飛掠而來,手握一根短棍正向他揮打而來。蒙面人立即伸出長劍與之相格——驟然間,空中響起一陣金戈碰響之聲,然後兩條人影各自飄飛開去,各自落下地來,中間隔著三丈距離,相對而立。以神珠練氣的蒙面人,看見三丈之外站著另一個蒙面人。而赤發魔這時已經身形落地,正在照料綠發鬼。
  以神珠練氣的蒙面人仰天一聲長嘯。嘯聲未止,只見圓丘四周的大樹陰影之中,當先飄出四五條人影,飛掠過來將後現身的蒙面人圍在了中間。接著,祈年殿殿門大開,火光大作,五十多個武林人飛掠而去,均是身形快如飛鳥或奔馬般的大高手,奔出殿來,閃電般地搶到場中,再將場中諸人盡數圍了起來。火光之中,只見兩個蒙面人相對而立,八大門派的五個掌門人,臨濟派的兩個大高手及日月王等人將二個蒙面人圍在中間,後一步搶出來的五十多個八大門派高手立即又再圍了一層。
  以神珠練氣的蒙面人將蒙面黑取下,露出一張中年人的呆滯面容,對著手持鐵棍的蒙面人道:“在下孟三雄,幸會清番探王!”
  手持鐵棍的蒙面人冷笑一聲道:“孟三雄易容成這等醜樣,實在有辱孟三雄。”
  “無妨。值得慶倖的是終於將你這個大清探王引誘出來了。請將蒙巾摘下吧。”
  “不必摘了。摘了蒙巾,你還是看不見老夫的真面目。老夫先也認定今晚這一切是個計謀,可是經不住神珠的誘惑,還是現身搶奪來了。如今看來,你一手殺死的四個人,大約是從錦衣衛的監獄中弄出來設圈套騙老夫的死囚了?”
  “正是。燕山三煞關在死牢中已經三年,誰也記不得他們了。被在下砍破腦殼的獨腳大盜叢無雙,是令人將神珠現世的消息故意傳給他誘他來奪珠的。被叢無雙的掌力擊昏死的那人是突然鑽出來的,應該是你的人了,就像這遼東二惡是你的人一樣。”
  大清探王冷哼一聲問:“那麽,那神珠是不是真的呢?”
  孟大宇失笑道:“天下哪里有什麽神珠?那顆放光的珠子,是一顆極品夜明珠,外面罩上薄玉片,做成橢圓形,鑽上七個小孔,以透明的幹膠片染上畫師所用七彩之色,要什麽顔色光時,便以隔空吸力將遮住七彩幹膠片的紙布片吸掉,夜明珠的光通過彩色幹膠片,便成了帶顔色的神光了。”
  孟大宇說著,從身上摸出那顆假神珠,指頭一揩,放出紅光,再一揩,放出綠光等光,最後他將薄玉片捏碎,將一顆極品夜明珠托在手心道:“這便是所謂神珠。”
  探王道:“果然做得精巧極了。”
  人叢中的日月王正想喝問,武當派元元真人卻搶先說道:“探王,貧道想先問你,你那一手天梯殺的武功是從何處學來的?”
  探王笑道:“那是你武當派的天梯殺功夫麽?老夫從小就會,還不知道它的名字。”
  “你從小就會?”
  “是呀。老夫從小就會。”
  “那麽是誰傳你的?”
  “張三豐。”那蒙面人一口回答,乾脆極了。
  元元真人不悅道:“探王有大本事,雖然各爲其國,可也不該如此玩世不恭,失了高人風度。”
  蒙面探王冷笑道:“有大本事便該對和尚道士豬馬犬牛客客氣氣麽?”他這麽一開口罵人,將周圍的人都罵了進去。
  突然,一直蹲在地上爲綠發鬼止血上藥包紮的赤發魔,毫無理由地突然一掌擊在綠發鬼的心窩上。綠發鬼悶哼了一聲,身子一震便死了過去。衆人不禁大驚,齊齊將目光望向反常地擊殺自己人的赤發魔。
  就只那麽一刹那的注意力分散,手持鐵棍的蒙面探王已經身形一晃,就向人叢外射了出去。他一平射出去,眨眼間就是六丈遠,力道將盡時,已在圍困他的衆人的合圍邊沿,他再腰身一提,人便在一丈多高的空中直立起來,一步淩空虛步,又是二丈多遠。如此一來,他便已經飛掠到了圍困他的衆人的最外層。最外層持火把的是八大門派的一二流高手,見到黑影射來,少數反應過來了的便以手中兵刃出招阻攔,哪知那個蒙面探王在淩空虛步的同時,竟然彎下腰來,以其鐵棍將攔殺他的二三件兵刃打落。他的身形經過一平射,一提立,一淩空虛步,已經逃出了八丈多遠,仍未力盡,從最後二名圍困者頭部越過時,他的腳正好踩在那二個人的頭頂上。這一借力,又是平射出去將近五丈,一提腰身,人立之後,又再淩空虛步,又是二丈多遠,如此一個輕功架式施爲二次之後,他已於眨眼之間,便逃掠了十五丈左右之遠。
  這時,孟大宇和明性大師、元元真人等人已經反應過來。好幾個人各展輕功追了上去。孟大宇使的是真陽射輕功,身形如離弦之箭緊迫過去,元元真人使的是天梯縱,明性大師使的是達摩三飄雲,三人同時射出,越過衆人時已經有了差距,射過衆人後,在蒙面探王身後七丈緊迫不舍。
  這時候,四人各展輕功,拚命逃、拚命追,在大通道上追逐。四人奔掠了數十丈後,便看出了四人的功力差別——蒙面探王奔勢不減,反有所增。孟大宇一直咬在後面,始終是起追時落下的近十丈距離。明性大師卻落在了中間,元元真人吊在後面。如若大清探王奔到樹林中或是圍牆邊,就有可能逃掉。
  孟大宇一邊奔掠追趕,一邊發聲呼嘯。他一發聲呼嘯,真氣外泄,奔勢自然要打點折扣,他與蒙面探王的距離就又拉下了一點。
  正在這時,隨著孟大宇的嘯聲,天壇的樹木、通道上、屋宇中,到處燃起了火把、油筒,禦林軍和錦衣衛的高手紛紛現身。而在東天門、西天門、北天門、昭享門等門外,更是馬啼聲猶如滾雷,預先埋伏在附近的大批高手、騎校、弓箭手一群一群、一隊一隊地湧進了園中,數不清的火把,將天壇的園林輦道照得亮如白晝,而在一群群一隊隊的各色人等中,盡皆手握弓箭,有的箭尖上的油團束甚至已經點燃,只等發現目標,便向大清探王密集射去。
  大清探王一見數不清的馬步兵錦衣衛密集防守,當下便從輦道掠下漫坪,折身向牆根飛掠而去,他一邊飛掠奔逃,一邊揮舞手中的短棍。只見他將短棍從右上角向左下角不住地空劈,就像在擊打空氣一般。
  突然,蒙面探王手中那根鐵棍發出一道閃電一般的強光,就像夏季大雷雨前的閃電一樣,只是這道亮光成直線射出,一閃即逝,一點也不帶彎曲弧形。
  蒙面探王見狀,立即大呼大叫:“神啊,保佑我!神啊,保佑我!”他一邊奔逃,一邊呼喊神靈保佑。一邊繼續猛力空劈手中的鐵棍。
  這時候,蒙面探王的身後,數十名八大門派的高手已經成扇形散開追了上來。儘管起追時落得很遠,但蒙面探王在躲從輦道迎面截來的馬隊時折下漫坪,有人便利用彎道抄了過來,逐漸地又開始形成了合圍之勢。
  蒙面探王眼看要奔近牆下了,突然從牆根下面的陰影之中無聲無息地躥出了一條黑影,迎面向大清蒙面探王直射過去,只聽那人罵道:“已布海!你這畜生!”這人聲音清脆,竟是一個女人。
  蒙面探王一聽這個聲音,立即就又折身斜掠出去。他的身形快若閃電,只一折便閃開了那女人的劍刺,直向皇穹宇方向奔逃過去。然而、包抄的衆多高手,有的又抄近道截了上來,眼看對蒙面探王的包圍又要合攏了。
  日月山日月宮的日月王大叫:“大家加緊施爲!務必要將已布海格殺在日月棍發光之前!畜生!拿命來!”
  誰知日月王話音剛落,蒙面探王手中的短鐵棍突然發出一種瑩瑩之光,通體透明晶瑩,就像是一根長長的夜明珠。從這晶瑩短棍的尖端,有一條光柱直射而出。從前面包抄蒙面探王的人一撞上這根光柱,立即便像被閃電擊中一樣倒了下去。
  蒙面探王仰天哈哈大笑。立即身形一旋,以手中短棍所發的光柱去掃射其他方向的人。
  大清探王手中的短棍一亮,日月王便已停止了追趕,並且大叫:“日月棍發光了:各人快躲在樹後,或者趴在地上!快躲快躲!”他的聲音充滿恐怖。衆人被這充滿驚駭和恐懼的聲音震懾,身手高的,如孟大宇及八大門派的宗師者流,便紛紛躲避,有的躲在樹後,有的躲於輦道的欄牆下,更有的遠遠退後,躲入了錦衣衛騎校的馬隊中間。如此一來,蒙面探王手中的日月棍所發射的光柱,擊暈了許多人,但各派宗師卻一個也未被擊暈。  
  孟大宇大叫:“錦衣衛的兄弟快下馬!把空馬打痛刺傷,讓馬群去沖踩大清探王!”
  大清蒙面探王這時站在皇穹宇附近的漫坪中,仰天大笑不止,以手中的日月棍所發射的光柱不住地向四方掃射,凡是被光柱掃中的人,不論武功高低,一律便立即昏暈了過去。
  這時候的天壇之中,錦衣衛和禦林軍的騎校大約有一二千人,其中馬隊居多,弓箭手居多。有的甚至帶有從西洋進貢來的三眼槍。這些人中手持弓箭者,立即以箭遠射,壓住大清探王,其餘的便紛紛下馬,以掌力或刀劍將馬弄痛,讓馬沖上去踩踏大清探王。
  大清探王一個人站在大空壩中,毫無畏懼,一邊長笑不止,一邊以手中短棍所發的光柱去掃射那些沖踩他的戰馬。那些吃痛後瘋狂向大清探王沖踩過去的馬匹,凡是被掃中的,無不立即昏倒過去。可是,近千匹瘋馬痛馬有先有後成扇形沖踩過去。那光柱縱然靈活而霸道,可是前頭的馬被掃中後倒下了,後頭的又沖出去,從光柱不及之處冒出來,漸漸地有許多馬便沖近了。  
  大清探王在這數百上千頭痛馬的衝擊下,不禁産生了懼意。而且,這日月棍時靈時不靈,痛馬漸漸沖近了,卻不知這日月棍顯靈的時間還有多久。
  於是,大清探王一邊向皇穹宇方向後掠,一邊以日月棍所發出的神光光柱掃擊從圓丘、神廚、回音壁幾個方向不斷沖過去的馬匹。
  突然,丹陛橋方向馬蹄聲大作,顯然又有大隊騎校包抄了過來。蒙面探王大驚,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向皇穹宇奔了過去,遇到第一座宮殿,便飛身射了,上去。
  如此一來,下面吃痛發瘋的馬縱有千匹萬匹,便只在下面亂沖亂闖,再也踩不到大清探王。而追殺探王的那麽多人,卻既懼亂馬衝撞,又怕殺人光掃射,便只能將皇穹宇圍住,用火箭向屋頂射去。
  吳孟明站在附近,運足內力向衆人喊道:“點子在皇穹宇屋頂上,射箭!快射火箭,將探王燒死!”
  蒙面探王大怒,站在屋頂上用光柱向四周瘋狂掃射,一邊怒駡:“豬牛犬馬!統統死吧!”
  這時,上千上萬的羽箭和火箭不絕地射上皇穹宇殿頂,這些沒有生命的殺人利箭,絲毫也不懼那殺人之光的掃射,紛紛向屋頂飛來,探王窮于應付,開始思忖脫身之計。
  探王一邊以日月棍的光柱殺人殺馬,一邊用以格撥近身的羽箭,一邊便伸出左手去解開身上的黑袍。他出馬之時,將一切都預想了一遍,在黑袍下面穿了一身錦衣衛校的服色。如今他打算再次易容脫逃了。
  有一支羽箭呼嘯著射了過來,勁道奇大無比,探王以日月棍去格,他將羽箭格開了,但卻感到力道震人,他正驚詫這支羽箭的拉弓人內力之深,他手中的日月棍突然熄滅了。不知是他自己熄滅的,還是被那支強力的羽箭震熄了的,總之,那根發出將人照射昏暈的殺人光的日月棍,驟然之間便變成了——根普通的短鐵棍,再也不發出一點光芒,就像一根蠟燭突然被人吹熄了火頭,再沒有半點光彩,棍身的顔色呈黑灰色,既像是鐵,但仔細推敲,卻實在不知是何物打造,如今只能當一根短鐵棍使用了。
  大清探王心中大驚,急忙掠向殿宇的大頂蓋的另一邊,在屋頂上伏下來,迅速褪下黑袍、扯下蒙面黑巾。
  日月王和孟大宇在下面同時大喊大叫:“日月棍失效了!不能發射殺人光了!大家快沖上去,殺了探王!不要讓他跑了!”
  頓時,十數條人影如飛一般向屋頂射去。
  可是,屋頂上已經沒有了蒙面探王的人影。他褪下黑袍便是錦衣衛軍校服色,他退下頭頂上的員外巾,便是一頂軍校的盔頂,他扯下蒙面黑巾,頓時現出一張粗豪漢子的虯髯面孔,他刹那間成了一個地道的錦衣衛軍校。他趁著夜色從屋頂上飄出去,在痛馬群中幾個起落,便射進了一團花叢,將
  日月棍藏在衣甲下面,只等有人攻近,他便趁機混入人群中,由被追殺的蒙面探王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追殺蒙面探王的錦衣衛軍校了。
  衆人四處尋找,再也找不到身穿黑袍的蒙面人。孟大宇不用多想,立即明白蒙面探王已經易了容成了另一個人,說不定這時還弄了一柄單刀或長劍,舉著火把,正在四處尋找“探王”呢!
  孟大宇歎了口氣,與八大門派的幾個掌門人對望一眼,退出了人叢。
  大清探王逃脫了。

runonetime 2008-07-08 07:49 AM

第16章 皇帝亦有大悲時

  京城被攻破了!
  東廠的提督太監曹化淳,帶著幾千名兵甲,裝備著崇禎二年時由吏部左侍郎徐光啓從西洋返引回中原的火炮火槍,爲當時最爲先進的殺人利器,遠勝於彎弓利箭,雖然數量不多,可是,攻城的義軍卻在這些火器面前每次攻城都要死傷上千士卒。
  於是,李自成派投降了義軍的太監杜勳勸降曹化淳。像曹化淳這種貪生怕死的賊閹,怎麽經得起利誘?於是曹化淳開了彰儀門,義軍一擁而入彰儀門附近的大片房舍街區,開始攻打市區的據點,向紫禁城逼近。
  崇禎皇帝聞報大驚,立即令人去召駙馬都尉鞏永固入內。
  這時候的內宮,已是一片驚惶。太監宮女在外有門路的,已有許多開始攜帶家私逃出宮去了。周皇后已經將內袍及朝服穿戴整齊,命宮女以針線將全身衣裳密密實實地縫在身上。她怕城破後被亂民強姦。自古以來,敵對的兩軍總是將對方說得其壞無比。宮中的女子,對陌生男人懷著恐懼,何況義軍中的粗豪軍人,被皇家官府宣染得十分可怕,所以周皇后用線縫衣、包裹全身。這自然也是婦人之見。因爲如若有人真要泄憤,你便用鐵皮包起來又擋得住什麽?百數十年後的慈禧太后,還有當過仵作的士兵想要奸屍哩!
  駙馬都尉鞏永固進宮,伏在地上三跪九叩,三呼萬歲。這大約是崇禎在世時聽到的最後一次萬歲呼聲了。
  “愛卿,可有勤王大軍的消息?”
  “啓奏陛下,沒有勤王大軍的消息。”
  崇禎沈默半晌道:“那麽,破城只在一二日內了。愛卿可帶家將家丁及所能召得之部,護送慈娘南下。朕如有不測,可讓太子南面爲君,再爭天下。”
  鞏永固一聽,頓時流下淚來:“啓奏陛下,大明律度,親臣不得藏甲。臣的家中,老弱婦孺家人傭婦,總共不上百人,怎能保得太子南下爲君?”
  崇禎一聽,頓時默然,良久才道:“吳孟明現在何處?”
  “他在正陽門率部血戰。”
  “李國禎呢?”
  “他在朝陽門守城。”
  崇禎道:“速召吳孟明回宮,保太子南下。”
  鞏永固口口頭泣道:“遲了……遲了。”
  “什麽?”
  “李自成二十萬大軍,將外城攻陷後,已將內城圍得水泄不通。此時只怕傾盡兵甲,也殺不開突圍之路了。”
  崇禎一聽,頓時跌坐在龍椅上,以拳擊打扶手道:“天何滅由檢?天何滅由檢?”
  他那悽愴的聲音在乾清官的大殿上回蕩,顯得異常淒慘。他的雙目中淚水奪眶而出,令人不忍目睹。
  鞏永固跪在下面,一聲不吭,只怕一句話不對,雷霆之怒降臨到自己身上,此時宮中還有當值的太監和錦衣衛,崇禎要殺臣子,還是只在口舌之間。
  崇禎大叫了兩聲“天何滅由檢”之後,他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他閉目垂首,坐在龍椅上無聲地嗚咽著,良久他才對駙馬都尉鞏永固說:“你回去吧。”停了一下又說:“只怕朕也保你不住了,好自爲之吧。”
  鞏永固泣道:“內城如若爲賊所破,臣當以死報國。”
  崇禎默默不語,揮手令退。
  這時天已黑了。無數宮燈將乾清宮照得和平時一般亮。可是,進出的宮女既慌張又愁眉苦臉,碎步跑進跑去的太監傳報的儘是壞消息,越聽越令人絕望。乾清官內聽不到往日的燕語嬌聲,完全失去了所剩不多的祥和之氣。
  鞏永固退出後,崇禎便令近侍去召秉筆太監王承恩。
  王承恩是崇禎皇帝的第一秉筆太監。崇禎許多重要的擬旨,都出於王承恩的手筆,極得崇禎信任。而王承恩在衆多太監之中,也還算相對較爲自重的一個。
  王承恩應召來了。他手提一把從西洋傳進中原不久的三眼火藥槍,身上的宮袍已經不像平時那麽纖塵不染,而是沾滿了灰泥。他所堅守的城段,用火炮火槍弓弩雷木滾石拚死抵抗義軍攻城,竟殺死殺傷了義軍數千人。在那等各爲其主的亂世中,在歷史上極爲人所瞧不起的太監中,他算是一個死心踏地忠於崇禎的“死士”了。
  “啓奏陛下,曹化淳已開彰義門反降,陛下可聽說了?”
  “知道了。你速去召閣臣進來議事。”
  “遵旨。”王承恩說。“奴才有一事請皇上准奴才奏明。”
  “講。”
  “外城破後,守城的兵甲全部退入了內城,此時全數集結,尚有二萬之數。奴才斗膽懇請皇上爲百姓計,爲大明社稷計,先突圍南下,再與闖賊作天下之爭。”
  “別說了。朕是死亦不走的了。朕叫你去召衆臣上殿,便是要你們保太子突圍南下。”
  “陛下爲何自己不走?”
  “休要多問,快去召衆臣上殿!”
  王承恩心中其實早已明白崇禎死志已定,勸不回轉的了,當下跪地泣道:“奴才這就去宣大臣進見。奴才幹完這事,也就不離開皇上半步了。”
  崇禎抓住扶手,閉上雙目。
  王承恩小跑著出去了。
  崇禎靠在龍椅上,心中絕望地喊道:“天呀!你真的要滅由檢嗎?勤王之兵爲何連影子都看不到呢?”
  大明朝立國已經二百七十七年了。曾經經歷過許多外敵入侵、動亂、宮廷危機。但從來沒有經歷過目前這麽嚴重的危機。李自成攻破了外城,而勤王之兵不見一支打馬奔來。他們是沒有得到聖旨?是食祿不事?是中途遇到了阻擊?
  崇禎在心中咒駡那班遲遲不來勤王的將軍們。但他們不來,他貴爲皇上,也絲毫沒有辦法。人生無能爲力的時候很多,皇帝同樣如此。他的愛妃田妃病亡時,他就痛感到這一點。他有天下最好的禦醫院,爲什麽在命運面前還是束手無策?
  不知爲什麽,他特別強烈地想起了田妃。田妃愛他很深。她以她妹子進奉他,爲了讓他一樂,以她父親的歌妓陳圓圓進奉他,而不一味強爭專寵。  
  想到陳圓圓,崇禎苦笑了。他若早知道這大明朝的江山遲早不保,何不便寵倖了她?哎!只怪當時還想作回天之爭,只好將色好收斂起來。看來此生是與她陌路相逢了。
  一個太監慌慌張張跑進了乾清宮,那腳步聲又重又快!顯得無比不安!
  崇禎倏地睜開雙目,等這太監報說大幸或大不幸的消息。但一看太監那驚駭的樣子,他就明白一定是大不幸的消息了。
  “啓奏萬歲……內城已陷,皇上宜……速行。”
  崇禎大驚。儘管他已知道傳來的消息一定是大不幸,但也沒有想到,外城剛破不久,內城就陷了。如今就只有紫禁城還可暫守一夜了——天呀!你真的要亡由檢嗎?
  “大營兵哪里?李國禎在哪里?”崇禎一問出這句話,就立即明白這句問話是多餘的了。因爲大營兵戰死、散逃、投降,這些他不是不知道。李國禎是襄陽伯,總督守城事宜,天知道他在哪里?
  太監慌慌張張地說:“大營兵早已散了,李國禎不知去向!”太監邊說邊跑,一溜煙跑出宮去了。
  崇禎心灰如死。大明朝的京城,終於在他的手中被揭竿而起的災民攻破了。前面十五個皇帝,除了開國的太祖,其他十四位,誰也不見得有他那麽勤奮理政,誰也不像他那麽怕迷色自誤,見了國色天香的陳圓圓也只聽一聲曲便令人擡走了。蒼天爲何就不長眼睛,看不見這一切?爲什麽就不伸出扶持之手?上天既讓由檢受權於天,爲何又不讓他既壽永昌?
  崇禎皇帝想到了死。他已決意要死,以死殉他自己的國家。
  一想到死,崇禎的心緒稍微平復了一點。他曾無數次想到了死。從外城被攻破,他就開始不斷地想到死。京中已經沒有一個像樣的武將足以指揮守城。那時他就明白,如果勤王之兵遲遲不到,京城必被攻破無疑。城破之後,他怎麽辦?活著被俘?讓李自成做一架柵籠車,將他囚在裏面,在京城中那方塊型的大街小巷不住遊走,讓人觀賞?不!決不!朱由檢縱然敗了也是億民之尊,也是貴爲天子!他朱由檢寧死一千遍,也不願落到那個地步!
  王承恩回來了,手中仍然提著西洋的三眼槍,他的臉色也是那麽蒼白和駭怕。他照直走近崇禎,跪在他的腳邊,輕聲說:“陛下,閣臣都已散值了。”
  “讓他們去吧。這已經不重要了。內城已經被攻破了,是不是?”
  “是。”
  “吳孟明在哪里?”  
  “在佈置人堅守皇城。”
  “也難爲他了。”
  “陛下,城破之後,奴才反正是一死殉國殉君,奴才有話,陛下賜死奴才也要講。”
  “人死爲大。有什麽話?講吧。”
  “太子……太子的事,皇上爲何不早作安排呢?”
  崇禎良久不答,直到站起身來,才答道:“當時怕亂了人心,現在看來,是誤了自己。”他向後宮走去。
  “陛下要去哪里?可要備輦?”
  “不必了。朕想上煤山去看看戰況。”
  煤山,即今景山公園。在明朝它和皇城連在一起,沒有如今的景山前街將其隔離故宮。它是專供帝王後妃登高、飲宴、賞花的禁苑。煤山五峰雖小,卻珠瓏連綴。它處於京城南北的中軸線上,登高可俯瞰京城全景。
  從乾清官經坤甯宮、禦花園,出神武門,過禦河便是煤山苑了。  
  吳孟明已經得到報告,便帶著七八個侍衛從城牆防線上趕了過來。這時已是夜闌時分,李自成的大軍暫停攻打皇城。看起來,皇城還有一夜姓朱。
  這時候,是崇禎十七年甲申三月十八日夜。
  吳孟明帶著七八個侍衛趕來,卻被王承恩擺手止住。吳孟明便帶著人在附近暗護,並不走過去。孟大宇跟在吳孟明身後,望著正在王承恩的攙扶下吃力地登山的崇禎皇帝,一時間心中湧起無限的同情和憐憫。一個皇帝尚且會落到如此地步,百姓又更到哪里去找和平、安樂、長壽?命運真是無常。
  崇禎登上煤山萬壽亭,舉目一看,頓時呆如木雞。
  京城內外,到處是一片峰火,到處是一片沸沸人聲。在沸沸人聲中,傳來了馬隊急速奔過大街的轟響,猶如春雷滾過大地;傳來了啼哭聲和吆喝聲;木房燃燒的爆裂聲和轟塌聲,隨著火煙四處裂散,混成一片恐怖的死亡的戰爭的混響。
  崇禎泣涕起來,聲音壓抑,比大哭更多了幾分淒涼。他低泣道:“苦我百姓啊。”
  他這樣歎息時,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指的是受他皇恩吃苛稅騎馬坐轎呼奴使婢住深宅大院的那些人,還是指那些在戰亂災荒兵匪流離中瀕於死亡賣兒賣女的農民災民難民?崇禎歎息這句話時,有他淒苦的可憐成分,但也有嘩衆取寵的虛僞成分。他心中如是真有百姓,也不會逼反百姓了。他雖然在位十七年,也熟讀經史,其實許多概念他自己並未分清。比如大明朝的局面弄到今天這個地步,其實與“天”緣絲毫無關係,而是大明朝的暴君昏君淫亂之君二百七十七年的沈屙到了甲申年必然現劫。也就是說,朱姓皇族種下的一切惡困,要他來品味,要他來償還。劫。這是一個梵詞,意爲“長時”。相對人生短促這個意義而言,二百七十七年亦算一個“長時”。  
  孟大宇在附近聽得崇禎如此悲歎,心中不滿,不禁冷笑了一聲。他想反唇相譏,但想到這個人大限在即,又將相譏之言吞下肚去。  
  崇禎站在萬壽亭外面,沈默良久,心中鐵定了自殺的念頭。
  “王伴伴。”  
  “奴婢在。”  
  “宮中傳說煤山上有一棵國運槐,枝繁葉茂則國運昌盛,枝枯葉敗時則國運不佳。它在什麽地方?”
  “它在觀妙亭東邊的石級下面。陛下爲何問起這個?”
  “它的枝葉長得可好?”
  “好……不太好吧?奴婢很久沒去看過了。”
  “吞吞吐吐於什麽?國運壞到這個地步,那國運槐還會枝繁葉盛麽?”
  王承恩一聽,頓時嚇得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起來吧。甚麽時候了,還這麽多禮?這麽多太監,受恩也不比你薄。降的降,逃的逃,難爲你還一直陪在朕身邊。你起來吧。”  
  “是。”王承恩低泣。
  “哭什麽?明知一死在前,便沒有豪氣的人,也當做作些豪氣出來!休要讓史官寫孬了去!”
  “是。”王承恩說,站起身子,卻驟然放聲大哭。
  “不准哭!”崇禎大喝。
  王承恩一聽,頓時又跪了下去,舉手便要打自己的臉。
  崇禎歎道:“免了吧。平身。起駕回宮。”
  崇禎回乾清宮去了。  
  吳孟明對孟大宇一揖到地說:“孟明身爲人臣,不敢犯聖上聖體。求大俠制了皇上昏穴,爲他易容換裝,救他南下。”
  孟大宇讓在一邊,不受吳孟明揖拜:“這是天數。在下不敢妄爲。崇禎皇帝死志已定,何必再去救他,徒逆天意?”
  “請教大俠,何爲天意?”
  “民意便是天意。”
  “哦,原來孟大俠站在賊軍一方,倒是孟明看走眼了。”
  “大人說錯了。在下是漢人,君聖不敢不尊,民苦不敢不悲。在下在宮中停留,原是要追殺大清探王,除了爲國的意思,在下還認爲這大清探王可能與在下個人或家族有些恩怨,所以留在宮中繼續追查探王。如若在下在宮中無事可幹時,便會一走了之。朝代更叠,豈是在下一個人所能左右的?所以吳大人對在下千萬不可所求太過。”
  “難道讓孟明眼看著皇上死去麽?”
  “那又何妨?人誰不死?以大人而言,既不能保他突圍,何妨保他安然自盡,以免被俘受辱,失了君節。皇上臨危而能不貪生怕死,倒使孟某人好生敬佩。”
  “天生萬物,皆因有情。孟大俠何故如此冷酷?”
  “天若有情天亦老。吳大人請勿再作泛泛之論。否則,孟某人立即就走。”  
  吳孟明長歎一聲,進宮而去。孟大宇和衆侍衛隨在他身後,亦進宮而去。  
  崇禎回宮,先交待政事。他提筆寫道:“欽定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太子。” 
  以後的事情會怎樣演變怎樣發展?他實在一點也看不透。他寫這道手諭,有點像遺詔一類東西。他心中隱隱感到這樣寫有些多餘,不過他仍要例行公事。皇帝辭世,非同小可。
  崇禎書罷,即令內侍齎達內閣。  
  內侍持旨去到內閣,卻發現內閣空無一人。內侍自語道:“公卿文臣武將盡皆離去,好比大樹正在倒下去,猢獼飛鳥蟲子盡皆散去一樣。本公公又何必于此等死?”
  這個內侍將崇禎的手諭置於案上,匆匆逃出宮去了。如在平時——聖旨下——一聲吆喝,中官列隊而送,接旨人跪地三叩九拜三呼萬歲——而如今,手諭連接也無人接,這大約也是天下最受冷遇的一道聖旨了。  
  乾清官內,崇禎令召周皇后、袁貴妃、太子慈烺、定王慈炯、永王慈熜入內。
  各人進來,以例禮見過崇禎。太子慈烺這年也有十六歲了,拜畢起身,已是淚流滿面,他泣道:“城破在即,父皇何不覓機出走?”  
  崇禎強作笑容:“祖宗將大好社稷交到朕手裏,朕爲群臣所誤,還走什麽?就算僥倖出了重圍,又有何面目見天下父老?你們三人,慈熜慈炯可去周外戚家暫避、慈烺可去田家暫避。孟明。”
  吳孟明從站值處進來,拜道:“臣在。”
  “派人送太子、定王、永王去周、田兩家。” 
  “遵旨。”  
  慈娘道:“父皇不走,兒臣亦不走。”
  崇禎怒道:“甚麽時候了?還作兒女之態?快走!”
  吳孟明扶太子低聲道:“別惹皇上生氣了,快走吧。”
  周皇后上前,還未說話,已是泣不成聲。她拉起慈烺的衣袖道:“烺兒……千萬保重……”
  慈烺低聲道:“母后,兒臣去了,你——”
  “別管我,快走吧。”  
  吳孟明召來數十個錦衣衛軍校,將太子及二王擁出宮去,分送周、田二家。  
  太子三人出殿之後,崇禎對周皇后道:“你是國母,理應殉國。”
  崇禎說得很輕,很短,很快,但很堅決。說完這幾個字後,他雙目一閉,臉頰上頓時又流下了兩行熱淚。
  三綱五常三從四德這一類封建禮制在宮廷雖然暗地裏誰也不當它是回事,但在公開場合和關鍵時刻,卻被推崇到了極限。李自成的大軍已經攻破外城和部分內城,正在準備攻打紫禁城——即今日的故宮部分。紫禁城被破只在天明之後一二日之內。崇禎當此國破家族亡之際,不但自己不願被俘受辱,更不願自己的皇后和妃子受辱。因爲他自己被俘受侮,還只是一個皇帝的權威問題。如若後妃被俘,就可能成爲別人的妻室。他不能活著佔有這些女人時,他就要她們先他而死。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女人只在極個別的場合才有比較獨立的個性,絕大多數都只是男人的私有財産中帶著精神屬性的私有財産。
  周皇后十分明白自己的地位、處境、前途、歸宿都注定該死。她告別兒子的淚水已幹。她已變得十分平靜。她拜別皇夫道:“臣妾侍奉陛下,共有十八個年辰。十八年中,臣妾無數次向陛下進言,陛下何曾聽過一次?今日都城已被亂民攻破。陛下令死,臣妾哪取不死?臣妾身爲皇后,又哪能苟且偷生活著受辱?”  
  周皇后拜畢起身,退自殿側,取出預先備好的絲帶,結于梁架之上,投環自盡。  
  崇禎一直默默地坐在椅上,雙掌成拳置於扶手,雙目緊閉,不忍目睹被他賜死的皇后。但那種種聲音傳入他的耳中無比清晰,猶如親眼所見:置凳、抛絲帶于梁架上、結扣、套脖、到得周皇一雙腳蹬開凳子,那凳子倒下去的時候,那響聲在崇禎聽來,就如山崩地裂廣般地使他心驚肉跳,震撼心靈。那登子倒下去時的響聲,無異於一座宮殿倒塌、無異於一個皇朝崩潰!  
  良久,崇禎才睜開雙眼,環視殿中的吳孟明及其他錦衣衛。他的目光停留在孟大宇的臉上,立即調頭向吳孟明道:“他是誰?朕怎地從未見過他?”
  吳孟明連忙跪地奏道:“啓奏陛下,他是武當派的南星子少俠。臣想斗膽保陛下突圍,所以約請了一些武林高手到錦衣衛中作應急之用,保陛下突圍。”  
  崇禎苦笑道:“國盛帝威,國亡帝死。朕縱然突圍出去,又有何面目見人?這倒真有些多此一舉了。”崇禎將目光調向王承恩。“長公主在哪里?去帶上殿來。”
  王承恩垂首退出,去宣長平公主。  
  崇禎目視袁貴妃道:“你不隨皇后前去,還等什麽?”
  袁貴妃一聽,頓時淚流滿面。她實在不願意死。她怕死。但她一聽到崇禎那冷酷的聲音,明白自己實在沒有別的路走。她拜畢起身,走到另一處梁前,抛帶結環,投環自盡。
  長平公主進來了。崇禎賜給她伴讀的費珍娥跟在她後面。長平公主一見梁上懸吊著周皇后和袁貴妃的屍體,嚇得臉都白了。她今年才十五歲,處於深宮上下的愛溺之中,何曾見過這等場面?她跪見她的父皇時,嚇得說不出話來。
  崇禎皇帝道:“你站起來。”
  長平公主站起身來,泣聲道:“父皇……”
  崇禎皇帝這年三十五歲,將長平公主愛得就如掌上明珠。他望著亭亭玉立,美若嬌花的長平公主,想到自己立即便要賜她一死,心中那百種感觸、幹種亂情、萬般絕望,一時間化作了一句戰敗者的負疚之語:“唉……你爲何偏降生到我家?”言畢,已經泣不成聲。  
  殿中的錦衣衛、太監宮女們,此時盡皆默默悲傷,暗自流淚。如此辛酸的話,本來是尋常百姓在無常而又殘忍的命運面前、在豺狼虎豹一般的官吏惡霸盜賊欺淩時所常悲歎的話,不想威如億民之尊的皇帝,也將那戲文中的悲痛套話,情不自禁地便說了出來,說得那麽情痛意悲,連孟大宇這等從小受了上百名文武嚴師培訓出來的冷酷之士聽了,心中也湧上無端悲切,感到人在命運面前,實在是無能爲力的軟弱生命。  
  崇禎只怕時間長了,自己會一時心軟,讓愛女活著受辱,當下再不多說,站了起來,左手掩面,右手便拔出金刀,一刀向他珍愛了十五年的愛女砍去。
  這柄金刀是外城被破時,王承恩奉與崇禎挂在腰間的。長平公主早已悲得呆了嚇得呆了,當下被一刀砍中了左臂,入肉幾達半寸,頓時鮮血長流。
  “父皇,女兒必須死去麽?”長平公主驚駭地大叫,聲音異常悽楚,一邊慘叫,一邊不住後退。  
  崇禎看見愛女那般淒慘景象,手中金刀鐺地一聲落在地上,語不成聲地悲泣道:“你活著又幹什麽?還會有人珍愛你崇敬你麽?賊軍攻破皇城,等著你的不知是什麽羞辱,你真的不如死了的好!”
  長平公主這時還在倒退,身子倒退著撞在懸于梁架上的袁貴妃的屍體上。長平公主這時成了驚弓之鳥,撞上異物,本能地驚嚇著回頭張望,一見那翻著白眼、舌頭半伸的屍體,頓時慘叫了一聲,暈死在地上。 
  長平公主剛剛砰地一聲倒下,懸吊在梁上的袁貴妃突然從環套中被長平公主撞落下來,跌落在長平公主身邊。
  長平公主的伴讀宮女費珍娥一怔之後,驚醒過來,沖過去便要救長平公主。
  崇禎大喝:“不准救她!讓她死!”  
  費宮人拜伏地上,不住哭泣,卻不敢再去救助長平公主。
  殿上的錦衣衛、宮女、太監及其他嬪妃,盡皆拜伏在地上,只有孟大宇站在殿下,閉上了一對虎目。
  崇禎一生殺過許多人,但皆是開合一下嘴皮,由錦衣衛或東廠爲他去殺。他如今終於親手抄刀殺人了,而且殺的是他自己最珍愛的女兒。真是歷史的嘲諷!
  崇禎突然仰天大笑起來,那聲音在亢奮中含著嘶啞,狂怒中含著絕望,笑聲中夾雜著飲泣。
  “天呀!大明朝的曆祖曆宗幹了什麽缺德事?你非要滅它?你既要由檢受命於你,又何不指條路給他走?你既不讓由檢既壽永昌,又何不早些讓由檢省悟,遁入空門,也少了這許多作踐和瘋狂?!”  
  崇禎悲聲仰天喊叫,而跌落在地上未死的袁貴妃又漸漸蘇醒了過來。崇禎一見,頓時彎腰拾起金刀,走上前去,一刀砍下,砍在袁貴妃的肩頭,袁貴妃一聲慘叫,又昏死過去。
  崇禎砍翻了袁貴妃,望著刀刃上滴下的鮮血,突然仰天又是一陣狂笑,狂笑聲中,展開少年時健身所學的極爲膚淺的刀法,向著跪伏在地上的其他幾個嬪妃砍去。他這時類狀瘋狂,刀勢又准又狠,頓時砍死了召上殿來的數名嬪妃。
  血,産生了魔性。
  或者說,血喚起了一向僞作聖明的崇禎精神特質中隱而未發的魔性。  
  崇禎扔下金刀,大喝道:“王伴伴,快取酒米!”
  王承恩一聽,立即從地上爬起來,小跑著去取酒。崇禎平時心緒好時,常以“伴伴”稱貼身的親近太監。稱呼王承恩爲王伴伴的時候多些,大約喊順了口。王承恩作爲崇禎皇帝的第一秉筆太監。也算學富五車的了,可是,對崇禎此時的複雜心態及做作出來的豪氣,也感到無比驚異。
  崇禎向殿內的錦衣衛道:“你們起來吧。如有願逃命者,可以各自逃命去了。”  
  吳孟明道:“啓奏陛下,成國公朱純臣的王府中,甲士甚多,陛下何不前去暫避一時?”
  崇禎放衆人各自逃命,他自己也突然是又有了生之欲望。賜死後妃、又殺死數人之後,他心中灰死、狂亂、絕望的心情似乎一下子有了些緩解,似乎局面也不知剛聽說城破之時那麽嚴重了。  
  他沒有回答吳孟明的問話,但心中卻動了一動。
  王承恩托著一隻金盤,裏面有一壺酒,數隻觥杯,走了進來。
  崇禎命道:“斟上。”  
  王承恩斟了一杯。  。
  “將杯子都斟上酒。”
  王承恩將數隻酒杯盡行斟上酒。  
  崇禎道:“孟明、南星少俠,你們來賠朕對飲一杯。”
  吳孟明跪地道:“謝恩。”起身取了一杯。
  孟大宇一聲不響地上前取了一觥。
  崇禎接過王承恩遞給他的一觥後,道:“你也取一觥共飲吧。”他見王承恩似不敢取,便道:“黃泉路上無酒家,喝一杯吧。”  
  王承恩取杯在手,雙手微抖。
  崇禎道:“南星少俠,聽說在武林中武林人殺人如喝酒一般平常?”
  孟大宇答道:“黑道上是這樣。武林白道還是講理的。”
  “你是指講王法?”  
  “不是。是講理。”
  “講王法和講理還是兩回事麽?”  
  “是的,是兩回事。古人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就是“理”。而王法則常常是以強制百姓強索民財以富國利皇室官吏爲王者之法,所以實在是兩回事。”孟大宇道。“李自成大軍壓城,陛下已萌殉國之意,所以要賜死至親至愛。如非破城在即,陛下又願意殉國麽?又願意賜死至親至愛麽?”
  “你是說朕做錯了?”
  “這個……在下可說不清。因爲自古以來,講王法的時候。極多,講理的時候極少,於是王法就代替了理。王法自古由皇上制定,皇上多一些儒家法家的聖賢思想,百姓日子好過些,史家評價高些,於是流芳千古,反之則自然便遺臭萬年了。”   
  崇禎不悅道:“那麽依南星少俠的意思,朕屬於哪一種?”
  “在下說不清。”
  “朕賜死了自己的至親至愛,大違常理,自然是遺臭萬年了。你爲何不敢說?”
  孟大宇搖頭道:“陛下殺他們時以手掩面,全身亂抖,自然是迫不得已才有此殺人之舉。陛下怕他們城破後受辱於人。自古男尊女卑,女子失節、男人丟臉。將心比心,人同此理。別人處於陛下的情勢中也會賜死嬪妃的。所以在下才說說不清,而並非是不敢說。”
  崇禎大爲高興,“南星少俠”這一番話顯然爲他死前亂殺至親作了“倫理”上的辯解,他舉觥道:“難得南星少俠身爲全真道長,卻善解人倫常情。乾杯!”
  崇禎一連幹了三杯,道:“起駕,到成國公府去看看。”
  黃昏時分,李自成的大軍首先攻破了廣安門,右安門,佔據了西地一帶。而東北一帶尚未攻破。成國公朱純臣的府第在安定門一帶。這一帶還爲明軍所占。農民軍不熟悉京城的大街小巷胡同子,要等天亮以後再攻入這一片地區和進攻皇城。  
  崇禎從王承恩手中接過一柄三眼槍,在王承恩吳孟明等十數個錦衣衛和太監的簇擁下離開了皇宮,前往安定門附近的成國公府。  
  崇禎心中這時候充滿了生的欲望,聽說成國公府甲士甚多,便想親去成國公府商議。崇禎皇帝的性格中常有一些對立的東西矛盾著發生作用。陳新甲事件算是一個典型。他令陳新甲秘密與大清議和,泄密後,他將責任推給陳新甲,要陳新甲一人承擔朝野指責。陳新甲會錯了意,以爲只有拖上崇禎才能撿一條命,崇禎一怒之下殺了陳新甲。崇禎就是這樣矛盾:明知議和一方力克一方才是避免兩頭作戰的生存之道,他卻爲了維護表面的“聖明”讚譽,置生存不顧硬要承受兩頭作戰。如今李自成圍城,山海關一帶的兵力卻撤不回來,終於落了個京城被破的下場。 
  崇禎先是一心殉國自盡,急忙忙逼後殺女,而賜死皇后殺了愛女之後,又想死中求活了,深夜之中,起駕去成國公府。  
  成國公府大門緊閉,高牆上也架起了鐵角。
  一個錦衣衛軍校捶門道:“開門!皇上駕到!”  
  話音一落,門內立即有人大笑道:“笑話!城中兵荒馬亂,皇上不在宮中商討退兵之策,跑到王府來幹什麽?”
  崇禎一聽,頓時又心灰如死。是呀,皇帝如若拿不出救國退兵之策,反求助於成國公府,豈不成了“聖明君主”的笑柄?  
  吳孟明大喝:“我是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趕快叫朱純臣接駕:皇上駕到!” 
  裏面有人答道:“王爺守城疲累,剛剛睡下,誰敢去叫他?爾等快走,別擡出皇上的牌子嚇人,混進王府來避難,休要妄想!” 
  吳孟明道:“陛下,讓臣將這大門打爛了它!”
  崇禎歎道:“不必了!傳將出去,亦是笑話。走吧。”
  崇禎說著率先離去。離去時,他一路歎息,悲不可及。
  吳孟明大怒,沖上去便以雙掌擊門。可是那包了鐵皮厚重大門,裏面又用泥土袋堆堵得厚厚實實,吳孟明不過七八十年功夫,又如何將其擊打得碎?一聲響,反將吳孟明震下了臺階。
  孟大宇上前扶住吳孟明道:“皇上已經走了。吳大人就算將門震開,朱純臣那一二千死士,恐怕也改變不了局勢。走吧。”
  兩人追上崇禎,默隨其後。崇禎臉色鐵青,雙唇緊閉,走了好久,才又歎息一聲。  
  街上到處是抱著兵刃席地而坐乘休戰之機暫時歇息的軍民。有些街簷下成排成排地停放著白天戰死不能安葬的人。街上到處是土袋、鹿岩、刺馬樁,戰爭已經進行到了將要巷戰的慘烈階段。
  崇禎回到紫禁城,跟隨他的一衆錦衣衛和太監誰也不敢作聲。一直到崇禎經神武門回到大內,也沒有人說一句多餘的話。 
  回到乾清宮,一直緊閉雙唇的崇禎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王承恩道;“天已微熹,大約卯時了吧。”
  “鳴鍾,召百官上朝。”崇禎說,行至禦前殿上,坐在龍椅上等百官上朝。
  鐘聲響了。
  那悠沈的鐘聲,這天早上突然失去了它應有的平和與悠美音質,一反常態,顯得焦躁不安,顯得淒厲而悲壯。當鐘聲響起,驚動了正在造飯準備拚死巷戰的軍民時,它因爲過分急促而像在和什麽進行告別。當它消失時,就像一個王朝已經死亡了一樣。  
  沒有人上朝。  
  文武百官,沒有人上朝。
  崇禎皇帝鐵青著臉,坐在禦前殿上,雙目中猶如有火焰噴出,眼白上佈滿了血絲,他的雙拳握成拳頭,極力在克制全身的顫抖。
  “鳴鍾,召百官上朝!”崇禎輕聲吩咐。  
  鐘聲又響了。更急促、更淒厲、更悲壯。它久久不願消失,就像一個腐敗的王朝自己實在不願意滅亡一樣。 
  崇禎大吼:“忘恩負義的東西!”  
  吼聲一落,崇禎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可是,站於殿側的孟大宇,卻分明聽出這是哭聲,是乾號聲,是絕望的呼天搶地的哀鳴聲。
  崇禎笑著,笑了許久,笑得熱淚長流,笑得喘息不止。
  王承恩走上前去,輕輕地在崇禎的肩頭拍著,熱淚從他那鬆馳的蒼白的猶如老婦人一般的臉上流了下來。
  崇禎止住哭泣,輕聲問:“朕如橫屍長安道上,會不會有人爲朕裹革收屍?”  
  王承恩一聽,頓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呼道:“陛下!”
  崇禎驟地站起,揮拳仰天大呼:“天呀!朕如橫屍長安道上,那群受皇恩、沾封誥的文武百官,有多少人會來屍前拜。”
  禦殿上的人都跪下了。禦殿上靜靜的。只有王承恩的痛哭聲。  
  沒有人回答。
  天沒有聲音回答。沒有理睬崇禎的無數次呼喊。天道無聲,它以肅穆蘊含冷酷與公正。
  崇禎喃喃自語:“天呀,大明朝既是如此結局,你何不早些昭告由檢?說什麽‘受命于天既壽永昌’?說什麽‘皇權世襲傳之永遠’?如若一個皇帝城破殉國,竟沒人追隨,這皇帝還算什麽皇帝了豈不是連參枯禪的野衲子也不如?豈不是連尋訪蓬萊島的半仙道也不如?豈不是連唱《蓮花落》的叫化子也不如?豈不是連那苦極累極卻能醉一回農家樂的農愴夫也不如?”
  他喊累了,卻也喊得無名火起,他喊,他說,他喘息,最後無力地跌坐在龍椅上。
  王承恩痛哭慘呼:“奴才追隨陛下!”
  “很好。取一幅白娟來。”
  王承恩遵旨取來自娟,置於禦案,崇禎咬破手指,以指血在白娟上書寫:
  朕涼德藐躬,上幹天咎,致逆賊直逼京師,此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 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毋傷百姓一人。  
  書畢,崇楨將白娟卷起,藏於懷中,將皇冠取下,置於禦案之上,將皇袍也褪了,僅著一身藍袍,道:“王伴伴,去爲朕準備一條結實一些的絲帶。”
  王承恩取出兩條絲帶;輕聲道:“奴才取白娟時已經準備好了兩條。”
  崇禎明白他要陪死,臉上有了笑容。
  “很好。你派人去慈慶宮,請張娘娘自裁,勿壞了我皇祖爺的體面。”崇禎言畢,自顧離開了禦前殿,往煤山走去。他臨死之際,又賜死了一個人。差幸這人是一個皇太后,不是平民百姓。
  王承恩將此事向一個太監交待完畢,便小跑著追了上去。
  衆錦衣衛士遠遠地隨後跟去。
  這一天是崇禎十七年甲申三月十九日。這是農曆日,不是西元曆日。西元曆已由德國傳教士湯若望傳入中土,但還未被官方欽定作曆法使用。
  這時是辰時,在十二生肖中屬龍,是早上7——9時的時分。傳說皇帝是龍。龍亦當死在屬龍的時辰。這不是巧合,是崇禎最後的意志體現。 
  天已大亮。跟在他身後的人多了起來。但誰都明白這是崇禎最好的選擇。他不能挽社稷於己手,也只有悲壯殉國一條路了。
  更何況大明朝從朱元璋清君側大開殺戒起,歷代帝王兇殘淫亂昏庸暴戾,用盡了王者氣數,開罪于天意民意,縱是龍子龍孫,也當以龍命龍血去贖罪。
  崇禎登上煤山,由王承恩扶著他走到了紫禁城禁苑的國運槐下面。 
  “啓奏陛下,這就是那株國運槐。”
  “很好。將絲帶挂在主枝上,結牢了它。”
  “遵旨。”  
  王承恩平靜地說完,開始結環。
  崇禎撩起藍袍,對著蒼天跪下。  
  太陽升起來了,照亮了煤山的半邊山坡。
  這是陰退陽生的時辰,是天宇淨化的時辰。大明朝有那麽多的兇殘淫亂昏庸暴戾,而這一瞬間無疑是悲壯崇高的。
  “蒼天呀,求你保佑朱姓子孫,複國興旺。由檢願以生命去澆灌大明朝的國運槐,使她枝繁葉茂。”
  祈禱完畢,崇禎打散發結,走向挂在槐樹主枝上的絲帶環,踩上王承恩爲他備好的木凳,用手試了試絲帶及枝丫的牢固程度。  
  王承恩已先將絲扣套於脖子上,這時見崇禎一切準備就緒,便說:“奴才先走一步,在黃泉路上爲陛下喝道。”王承恩說罷,蹬掉木凳,自縊而死。崇禎的雙目中一下子湧上了熱淚,他呼聲喊道:“義奴伴伴,朕來也!”  
  吳孟明一聽,頓時哇地一聲痛哭起來,咚地一聲跪在地上,以頭以拳擊地不已。  
  衆侍衛內監跪倒二地,齊聲痛哭。
  孟大宇緊握雙拳,熱淚滿面。  
  崇禎將頭伸進套結,仔細地將長髮理過套環結,再將長髮打散,遮住龍顔,然後一蹬木凳,登時身子懸空,去了黃泉路上……
  朝陽照半坡。 
  萬里晴空,突然無端滾過一陣旱雷。
  那真是旱地驚雷麽?  
  不。那是義軍攻城的炮聲。因爲戰爭還在繼續。一個皇帝的悲壯,償不盡千百萬被苛稅榨幹了血汗的農民的仇恨,償不盡那些被貼了黃紙拖進王府的少女的血淚,悲壯的自盡是崇高的,卻並不能洗盡二百七十七年的沈屙和罪行,這
  個王朝的腐敗並沒有因這一點而得以淨化。繼崇禎之後執政南朝一年的福王更不堪言。歷史本身是一條長長的河流。剪不斷,理還亂。義軍開始攻城了。改朝換代。

runonetime 2008-07-08 07:50 AM

第17章 攝真陰陽煞

  吳孟明要去收殮崇禎屍體,孟大宇阻止道:“不可!”
  吳孟明大怒:“爲何不可?”他對孟大宇是尊敬的,可是此時雙目怒睜,似要拚命。
  孟大宇道:“李自成的軍隊攻進皇城,找不到皇帝的屍體,定要大事搜索,那不是又苦了百姓?”
  “老子才不管那些賤民呢!”吳孟明大吼。“皇上的萬尊之軀,莫非要爲他們而露屍光天化日之下?”
  “吳大人將皇上葬了,農民軍進城,還是要掘出來加以證實的。因爲他們不見崇禎的屍體,是不會放心的。你又忍心將皇上的屍身反復折騰?”
  吳孟明一呆,頓時明白此言有理。當下向孟大宇抱拳道:“多謝指點,後會有期。”
  吳孟明言畢,帶著衆侍衛走了。有不願與他一道的,各自星散。
  孟大宇目送吳孟明遠去,對站在身邊一直不曾開口的孟正陽說:“四弟,咱們可以把錦衣衛服色脫了,準備應敵吧。”
  兩回過身來,看見龍虎山正一教的張應京大教主已經帶著十數人欺身到二十丈之內了。
  孟大宇冷笑道:“張教主,你龍虎山世襲皇恩,你本人便是官居二品。如今皇上殉國,你不去叩幾個頭麽?”
  張應京同樣冷笑道:“崇禎皇帝麽?他寧肯信太監也不肯信神仙。正一教列代天師官拜一品極品的多哩,爲何本天師就該僅拜二品?不看亦罷。”
  “在下已經答應事完之後親去龍虎山與貴教作合理了斷,如今張教主卻又聚衆發難,豈不是太強人所難了?”
  “數十近百年的疑案,如今放著你孟三雄承認,應該爽爽快快有個交待。本天師可不願意夜長夢多。”
  “那你想幹什麽?”
  “請孟三雄這就同本天師一起去龍虎山。”
  “憑你這十幾個道士,以及埋伏在附近的弓箭手,便想拾奪在下麽?”
  張應京道:“單打獨鬥,比你略遜一籌。可是龍虎山在這煤山之上有數十個高手,你還想走麽?”
  張應京說完,一聲輕嘯,從四處站起數十個龍虎山道士,人人腰懸長劍,個個拉弓搭箭。如是孟大宇想以八脈飛龍七十二式從空中脫逃,他縱然變勢精巧,飛勢極快,只怕幾十個人鋪天蓋地的將箭矢射來,他還是要吃許多虧的。
  孟大宇心中暗驚,不知龍虎山別的還有什麽佈置?他冷笑道:“張教主投鼠忌器,只怕並不敢真的殺了在下!”
  “殺你幹什麽?咱們只需將你弄成重傷,帶回龍虎山慢慢炮製,不怕你會不將飛龍秘笈抄寫出來。”
  孟正陽怒道:“張應京,你好惡毒的計謀!”
  張應京一呆,隨即大叫:“好一位郭付鎮撫!原來是孟四雄!”
  “是又怎樣?莫非你還奈何得了咱兄弟二人?”
  張應京揮手道:“上!捉活的!”
  張應京話音一落,十多個正一教的副教主、長老、堂主、壇主之類便分從三個方向向孟大宇兄弟二人攻殺過去。
  孟大宇、孟正陽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習武,那是何等默契?兄弟二人雙背一靠,立即背靠背地向後方斜掠出去,向那些正一教的箭手弓箭手掠殺過去。
  那些弓箭手圍在二十丈外,見孟大宇二人殺來,卻不敢射箭,因爲正一教高手們正在攻殺孟大宇兄弟,怕射箭傷了自己人。孟大宇兄弟正好是利用了這一點,斜身飛掠過去,展開快攻絕殺劍法,一接近那些週邊的箭手,眨眼間就殺了四五個道士,頓時將週邊的口子撕破,向觀德殿方向逃了過去。
  二人身法奇快,飛掠而去。突然,身後破空之聲大響,數十支弓箭向二人急射而來。二人連忙回身以長劍格擋。這樣一來,身形減慢,等到弓箭手那一陣箭射過之後,張應京等人已經又將孟大宇二人合圍在牡丹園附近了。
  張應京站在一處石臺上冷笑道:“孟三雄、孟四雄,你二人想要活命,便乖乖地將神龍秘笈與我抄寫出來。我已令人爲你準備好了筆墨紙硯,抄好之後,我派人陪你去龍虎山接你兒子,很快就會父子團圓。你若頑抗到底,今日是不死亦要重傷致殘了!”
  孟大宇冷笑道:“真是大言不慚!在下孟三雄,從小到大受教文師二十名武師近百名,幾乎是學盡了天下的殺人手段,所欠缺的只是內力修爲還不入王霸。但以在下此時功力修爲,要擺平你這煤山上的五六十個牛鼻子,可以說是易如反掌。只是在下不忍立下殺手。”
  張應京就驚道:“你想用‘萬毒一拂’麽?你記住你兒子在老夫手中捏著哩!”
  孟大宇仰天大笑道:“你想以兒子要挾在下麽?在下固然很愛兒子,但在下絕不會爲情所制的。死一個兒子,在下不過悲痛一陣罷了,紅雪山從孟二氏還絕不了種。天下有的是女人,在下想要兒子,找女人生上一大群,比殺你這群牛鼻子還容易。張應京,你若逼人太甚,在下要下殺手了!”
  張應和出列道:“孟三雄豪氣幹雲,不才張應和想討教幾招。”
  孟大宇道:“江湖傳說龍虎山副教主張應和是正人君子,卻爲何要耍手腕?”
  “在下耍什麽手腕了?”。
  “你想絆住在下,好讓其他人于去召集高手前來合圍。”
  張應和臉一紅道:“這倒是真的。但在下是龍虎山人,當然爲正一教效力。”說罷,長劍一引,便攻了上來。他從容不迫地攻出,目的不求取勝,只求絆住孟大宇,與其打上幾招,使其他人乘二人打鬥閃動時將孟大宇孟正陽分隔開來,各個擊破。
  可是張應和的四劍攻出,立時暴退不叠。長劍揮舞處,只聽得叮叮叮叮四聲脆響,張應和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倒掠回原處時,左手捂住大腿根,指縫間有鮮血流了出來。
  只見孟大宇右手提劍,左手平握一架梨花弩,冷笑道:“張應和,你想將我兄弟二人隔開,各個擊破,其意當誅。在下看在你平日名聲不壞的份上,只傷你大腿。請好自爲之。在下這一架梨花弩內裝七十枚梨花釘,用的是緬甸彈簧機括,機引拉滿,可射百五葉步,中人立死,威力甚大。”
  孟正陽拍拍腰間道:“在下身上還有一架,不怕死的儘管上來。”
  孟大宇道:“兄弟,咱們走!”
  二兄弟身形齊晃,又是背靠背向觀德殿方向突圍而去。
  那些合圍的劍手見二人攻來,不敢擋攖其鋒,不約而同地虛應招式,向兩邊退去。
  張應京大喝:“三仙陣應敵!”
  這三仙陣是由飛沙、黑霧、狂風三長老各施其術,以真力駐靈符催方術以攻殺敵人。張應京喝聲一止,只見他身後飛身飄出三個長老,三人各持挑木劍,劍花挽動,挑在劍上靈符一燃化,頓時無端響起三股狂風的呼嘯聲,狂風中夾雜著毒霧和飛沙走石,隨著三人口中念念有詞、左手在空中連抓帶拍,這三股狂風便裹著黑霧和毒沙向孟大宇兄弟二人照直刮去。孟大宇、孟正陽只要被這狂風、毒霧、毒沙刮中,立時便會被這極強的獨門迷霧毒倒。
  孟大宇兄弟再次突圍後,再次向北掠去。可是,那些弓箭手的羽箭象飛蝗一般攻來,二人卻不能不回身格擋,一邊格擋一邊奔逃。如此一來,奔掠速度大受影響,頓時便被龍虎山的道士包抄過去又圍起來,同時,狂風、飛沙、黑霧三長老的三人迷魂煙柱也越攻越近了。
  孟大宇大叫:“四弟,快服解藥!”
  二人一邊格擋羽箭,一邊各自摸出解藥服下。霸主宮與正一教對敵近百年,自然會對正一教的毒物詳加研究,配製解藥。二人各自服瞭解藥,仍然不敢大意,見黑煙攻近,仍然閃避躲防。如此一來,二人只掠走了不到三十丈,便被圍在了觀德殿外的草坪上。
  張應京大喝:“不要近攻,將飛箭亂射過去,三仙霧加緊進攻,先將他二人弄傷再說!”
  刹時間,三仙毒霧向二人猛刮過去,數百根弓箭帶著火淬著毒也向二人射去,二人頓時危機大現。
  孟正陽大怒:“三哥,兄弟要使萬毒一拂了!”
  “煤山上各色人等都有,使不得!”
  “爲何使不得?別人要弄殘我二人,我二人不施殺著,更待何時?將這些牛鼻子殺了後,兄弟要練攝真陰陽煞了!”
  “那更使不得!咱們沒有走到絕路,可別忘了爲善積德的祖訓。”
  “霸主宮百六十口人一夜之間死於非命,還未走到絕路麽?”
  “那也算不得絕路!”
  “咱二人被困在這裏,抵擋三仙毒霧和羽箭要到什麽時候?還不算絕路麽?兄弟要下殺手了!”
  “勿使萬毒一拂!爲兄自有辦法突圍。”
  “那就施展出來,小弟等不及了!”
  “哎!只是殺人太多,爲兄實在有些不忍——”
  孟大宇一句話還未說完,只聽得從觀德殿的大頂蓋上,傳來一個冷如萬年寒冰的聲音:“小善、婦人善、迂腐善、酸臭善!可笑呀可笑!哈哈哈哈!”
  那極爲陰冷的聲音夾帶著至陰至寒的陰寒內力,以真力聲功夫攻向龍虎山正一教道人。這說話聲音一起,在場的正一教道人五六十個人個個都感到背脊上爬過了一條冰蟲,接著便全身發冷,打起了寒戰,只是從教主長老到教衆,功力殊異,感覺寒冷的程度不同。衆道士盡皆練的是純陽內力,急忙運功相抗,以至陽內力去鎮壓身體的寒戰。
  誰知衆人剛將至陽內力送入經脈鎮壓寒戰,那個聲音拖長著說完了“可笑呀可笑”這句話,立即便是一陣哈哈大笑,這轟天雷似的哈哈大笑聲已經不帶絲毫至陰至寒的內力,而是飽含著至陽至剛的內力。這種內力夾帶在聲音中發射出去傷人殺人,從至陰陡然轉變爲至陽,時間掐算得那麽准,正好是衆道士將丹田中蓄存的純陽內力送出去鎮壓至陰真力聲造成的寒冷時。如此一來,那些道士頓時感到全身如—被火燒。功力低的道士頓時面紅耳赤,全身血液亢奮,步態踉蹌,跌倒了十數人,被震得耳膜破裂,腦血管炸裂,昏死過去,縱然以後救醒,恐怕也是廢人了。
  張應京大驚:“攝真陰陽煞!天呀,攝真煞王怎會到了這裏?”
  此時所有的弓箭手已經無人再射羽箭,連施展三仙毒霧陣的三個長老也無力再施方術。如若這攝真陰陽煞的真力聲再發射片刻,或者由至陽再向至陰轉換一次,龍虎山的幾十個道士,除了教主長老,只怕其他的全都會不死亦會傷殘了。
  孟大宇大叫:“孟正流!不要笑了!你已大違祖訓!”
  笑聲陡然停止。
  張應京等人恢復較快,這時回過神來,才看見煤山觀德殿的大屋頂上,威然站著一個身穿鐵甲的義軍將領。這人臉如鍋底,粗眉大眼,國字臉上長滿了二寸長連鬢鬍鬚,他身高一丈,手長腳長,而且壯實粗大,就像一尊鐵塔,活脫脫是一個三義廟中的黑張飛!
  那人止住笑聲,身形一晃,已在孟大宇、孟正陽身邊。
  孟大宇、孟正陽跪拜下去,齊聲道:“屬弟參見霸主!”
  孟正流咧嘴一笑,道:“自己兄弟,參見什麽狗屁霸主?起來,看爲兄先將那三個施行方術的牛鼻子殺了,爲你二人出口惡氣再說。”
  孟正陽大叫:“好!”
  孟大宇大叫:“不可!”
  孟正流道:“這龍虎山正一教動輒就對我紅雪山人裝神弄鬼,搞什麽三仙煞。九十年前,在長城上,也是這狗屁三仙煞,對咱老祖宗孟明達大放臭煙。老祖宗脾氣好,沒有殺那三人。今日公然又用來殺我兄弟!老子爲霸天下武林,實在容這三個臭蟲不得!”
  他說到“臭蟲”二字時,已經身形掠出,說到“不得”二字時,場中已多了三聲慘叫,慘叫聲未止,他已回到孟大宇、孟正陽身邊,而張應京一夥中最快的三四柄劍才刺出來,卻刺了個空。然後慘叫聲止,才聽得咚咚三聲響,三個龍虎山道人才跌倒在地上。
  只見孟正流擡著右拳,一根食指猶如粗鋼釘,上面沾著血迹,正往下滴。孟正流又是咧嘴一笑道:“老子這根手指頭,如今多的錢不值,八百萬兩金子還買它不走。張應京,你知道這是什麽指麽?”
  張應京臉色慘白,恨聲道:“好!孟正流,算你霸道!你練成了閻王指,可你從此也成了武林公敵。你堂弟孟大宇好不容易使得八大門派對霸主宮人有了一點好感,如今你又使霸主宮成了武林公敵。好得很呀!”
  這時有人擡起了地上狂風、飛沙、黑霧長老的屍體,只見三人的喉結,已被孟正流的閻王指端端刺破。孟正流於眨眼之間,身形一閃之際,從十數丈外欺身攻向一群敵人列陣之處,於晃動之間殺了自己想要殺的三個長老。身形之快,連張應京之流也是在他回折身形時才刺也阻殺的快劍,其他人根本連孟正流動過沒動過都沒有看清。
  孟大宇臉色慘白,一聲不吭,知道張應京所說是真:霸主宮有人練成了天下武林憎惡如仇的攝真陰陽煞,只怕從此將被武林視作公敵了。
  孟正陽大笑著跪拜下去道:“霸主練成了攝真陰陽煞,請准許屬弟也修練此功。”
  孟大宇連忙阻止道:“四弟不可修練此功。當年孟海霞老莊主病在床上,召孟氏男丁入內,明令規定遇到急難時准許霸主一人修練此功,練成王霸流高手應變,其他人一律不准修練。二位沒有忘記吧?”
  孟正流道:“爲兄那會忘記?四弟,你從此跟著我不要離開,爲兄有的,你都有。又何必去練攝真陰陽煞?”
  孟正陽哼了一聲,失望至極。
  孟大宇向張應京道:“張教主,請你令屬下退去吧。地下被震昏的人,雖然從此失去武功,卻可以耕種一生,未嘗不是好事?此間事了,在下便去龍虎山接兒子,屆時自有一種交待,張教主請勿性急。”
  張應京見這孟正流露面後僅現了一手攝真陰陽吼,便震昏了十數個道人,再一手閻王指又取了正一教三個長老的性命,如此武功這時已是天下第一,自己這點兒人實在不是他三兄弟的對手。當下匆匆交待了幾句場面話,說什麽專等之類,便帶了衆人離開了煤山。
  正一教衆人走後,煤山上就靜了下來。兩軍爭奪城池的戰爭聲音傳到這裏也弱了許多。
  孟大宇問:“霸主來得如此及時,可是事先知道我兄弟藏在宮中?”
  “正是。數日前龍門派的高陽望從阜成門出城,是爲兄放了他一馬。他告訴我你二人在宮中臥底。三郎、四郎,你二人在此作甚?”
  孟正陽道:“啓奏霸主,屬弟想來查皇家是否與屠莊有關?”
  孟大宇道:“屬弟是來宮中追殺大清探王。”
  孟正流道:“好!先說追查屠莊之事。正陽,可有點眉目?”
  孟正陽說:“屠莊之事,不是皇家指使。三哥後來,倒比小弟多問出些眉目。”
  孟大宇便將自己查到的事講了一遍道:“屬弟懷疑此事與正一教有關,只是一無證據,二無足夠力量與正一教攤牌,所以至今沒有進展。如今霸主練成了攝真陰陽煞,正好想盡方法逮到王鵬舉本人,方能審問出一個結果。”
  孟正流道:“多謝三弟查到了如此重要的線索。爲兄在義軍之中暗訪,查出屠莊之事與義軍無關,然後便一邊暫避在義軍之中,一邊暗中攝取武林人的真力修習攝真陰陽煞。兩年之中,練成了絕世邪功。如今自信是天下武林第一人。爲兄一路隨軍打仗,一邊便將霸主宮在各地的勢力收集恢復起來。如今已將霸主宮的外堂勢力恢復到五成左右。那王鵬舉只要未死,不管他藏在龍虎山或其他地方,爲兄定要將他抓出來問個結果。三弟,你這些年外出尋找神珠神車,可有什麽結果?那大清探王又是怎麽回事?”
  孟大宇將大清探王的事說了一遍,卻隱瞞了崔公度的事和自己成爲宇宙奴的事。他信不過孟正流,而且“宇宙奴”的事根本就不能說,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孟正流不悅道:“三弟,孟氏族人,將那麽大的財力物力花在你身上,你卻去幹如此無聊之事。一者你將武林人絕不沾結皇家官府的道義忘了,二者將我從孟二氏與大明皇族的仇恨忘了。你不去尋找神珠興旺孟氏,卻爲無道昏君賣起命來。你對得起誰?”
  孟大宇一笑道:“這事三五幾句話說不清楚。只求霸主相信屬弟。崇禎皇帝已經吊死在煤山之上。大明朝算是完了。如今霸主已經內力天下第一,這複門查仇的事,正好由霸主接過手去。屬弟要告辭了。”
  孟正流與孟正陽同聲問:“你要到哪里去?”
  孟大宇道:“去幹我該幹的事。”
  孟正流想了想道:“三郎,你在家中實在是一個比霸主還特殊的人。我也不多問你的事。你說,你有什麽事要幫忙的?”
  “有。我在城中討了一房外室。義軍進城,如何能使我的家不受侵擾?”
  “那好辦。我給你一塊權杖,你拿去放在家中,有人來你家查詢,你只須將權杖給他們看,他們便會離去。”孟正流從身上摸出一塊權杖交給孟大宇時,奇詭地一笑道:“三郎記住,你的責任是爲孟氏族人找回神珠,造就絕世高人永霸武林。你別泡妞泡得喪了志忘了本才好。”
  孟大宇笑笑,轉身而去。走幾步,他又回轉身來對孟正流道:“屬弟聽說,兩年多前,兵部右侍郎王家彥到九華山進香,發現山頭白光進射。他連夜帶人上山去看,看見咱們的老祖宗孟海玉大禪師已經坐化在山洞之中三年了。由於他老人家有太陽神功護屍,肉身不腐。王家彥回京後稟告崇禎,崇禎十分崇敬,尊之爲大菩薩化身、地藏菩薩應世。崇禎賜匾額兩幅、大印兩顆。霸王不將此當皇恩看,亦當作人情看。崇禎皇帝的屍體就在煤山之上,請勿辱屍。”
  孟正流道:“兄弟未免將義軍看得太小氣了。義軍中異人雲集、高士如雲,不然亦不會就打敗了大明朝。義軍絕不會羞辱一個死人之屍,枉失了義軍的王者氣度。你若有暇,請來大營,爲兄引你去見大順王李自成,你會喜歡他的。”
  “好,屬弟一定前來。”孟大宇說,拜別而去。
  孟大宇走後,孟正流道:“他沒住在霸主宮的西門老堂口?”
  孟正陽答道:“沒有。”
  “那他住在哪里,你可去過?”
  “沒有。”
  “你這蠢才,怎不悄悄跟去看一看?”
  “霸主宮的家規規定不得干涉他的事,屬弟怎敢擅違?”
  “哎!他若利用霸主宮對他的優惠,到處泡妞,那咱們才真正成了冤大頭子了!”
  孟正陽笑道:“他泡什麽妞?他不知從哪里弄了個腐儒,叫什麽崔公度的,在京城開館講學——”
  孟正陽一句話未說完,孟正流已經一把將他揪了過去,喝問道:“崔公度?你說他弄了個崔公度在京城開館講學?”
  “霸主放手!你勒得我好痛!你認識那崔公度?”
  孟正流放開孟正陽,罵道:“你這花四少爺!你生長在紅雪山孟家,卻不讀沈括大人的《夢溪筆談》。咱們的老祖宗孟明達得到的神珠,普天下的億萬卷書中,就只有沈括大人提到過。崔伯易也在沈括大人的書中被同一篇文章提到過。沈大人提到的崔伯易,就是這崔公度呀!崔公度,這是宋朝人,六百年前的老古董,價值百萬兩、千萬兩、億萬兩金子呀!”
  說到這裏,孟正流身子一晃,已經朝著孟大宇離去的方向追了下去,倏忽不見。
  孟正陽呆站著,突然拍了一下後腦,大聲道:“天呀!我好混!三郎既然找到了崔伯易、自然也就找到了神珠。霸主宮的家規叫不得幹攏他尋找神珠,並沒有規定找到了神珠歸他一個人使用呀!如今神珠找到了,大家都該受那神光照射,當當神仙呀!”
  孟正陽一邊說著,一邊也追了下去。
  孟大宇離開時,是向北城方向掠走的。他留了一手。他知道孟正流的爲人從小就是任性慣了的,如今修練了攝真陰陽煞,更是心性大變。孟大宇怕孟正流跟蹤,所以混入正在進行巷戰的亂民亂軍之中,隱失其身後,才覓機南下,折回西門,回到秘密居處。
  攝真陰陽煞是一種專門吸人內力爲已有的邪功。它是昆侖攝真煞王的獨門武功,失傳三百年了,不知如何被霸主宮弄到了這個功法。吸人內力並不希罕,這個功法的獨特之處在於它能將別人的純陰內力或將別人的純陽內力吸收於自己一人的體內,分別貯於不同的經脈,練出種種陰陽倒換使用的邪功,使人在比鬥內力時防不勝防。
  自從老霸主孟海霞有一天忽然經脈裂斷後,霸主宮便沒有了王霸絕世高手應世。霸主宮被人血屠後,孟正流在南方聽到消息,明白敵人要斬草除根追殺他,他便混入了義軍避難,然後便悄悄修習攝真陰陽煞。他采人內力時,方式方法很溫和,先將人制暈,然後吸入數年內力,練化之後再另找人吸。被吸了內力的人有些還不知道,知道的也莫名其妙,所以沒有在武林中引起震驚。
  孟正流四十多歲,他自己從小服靈藥打熬內力,已有近百年內力修爲,受其父親度與他五十年內力後,爭得了霸主宮霸主之位,但在武林中還實在算不上第一。他修習攝真陽陽煞後,歷時兩年才練成此神功,共吸了近二十個武林人百五十年內力。他此時是身集將近三百年內力,與當年紅雪山莊的二小姐叢姍大成之後功力相近。如今實在已是仙流一般的人物了。
  孟大宇回到秘密居處時,已是中午時分。這時廣安門一帶已爲義軍佔據,大街小巷,房舍屋頂,皆有義軍守衛,孟大宇要硬闖,勢必麻煩。孟大宇遇到第一處盤查,便將孟正流的權杖亮出。盤查的將校一見這權杖,均道:“軍中第一力士神勇將軍的人,放行!”由此孟大宇通行無阻,順利回到了秘密居處。
  心鑒一見他回來,便道:“阿彌陀佛,兄弟回來了。京城已破,街上盡在混戰,你是怎麽回來的?”
  “孟正流成了義軍將領,他給了我一塊權杖,可以通行無阻。”
  心鑒大驚:“孟霸主現世?他是毫不克己的人,可別壞了我們的事才好!”
  孟大宇道:“不會的。霸主宮有家規,他不得插手的事。”
  “他知道崔公度的事麽?”
  “不知道。”
  “那就好。他若知道了崔伯易,只怕橫生枝節。”
  孟大宇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沒有作聲。
  就在這時,只見灰影一閃,孟大宇與心鑒二人中間,已經多了一個身穿軟甲的黑臉大漢,正是孟正流到了。
  孟正流大聲說:“好呀,三郎,六百年前的老祖宗現世,你竟不對爲兄說一聲,未免太不夠兄弟之情了吧?”
  孟大宇大吃一驚,立即明白崔公度開館講學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一般的人,有多少人去讀沈括的《夢溪筆談》?就算有人讀,誰又會注意到他書中提到的一個高郵人崔伯易?就算是有心人,誰又會想到崔伯易會在五百七十年後的今天突然現世?可是孟正流不同,他比誰都更相信這個真實的“神話”。因爲他有一個名叫孟明達的五世祖曾經從天車中得到過一顆神珠,受神光照射後成了神人,而且被上界神車吸上天去後。隔了六十年又放回了人間,後來自斷心脈而死。
  孟正流熟知這一切,一聽到崔公度的名字,頓時就會聯想到神珠。孟大宇明白,他一尾隨找上門來,從此將無寧日了。他那麽小心地避開孟正流,正在思忖南逃,結果孟正流這麽快就找上門來了。
  孟大宇不動聲色,大聲喊道:“朱秀蘭,快出來見過霸主兄長。”
  蒙鄂格格從裏面出來,她聽到孟大宇的喊聲才知道孟大宇已經回來了。她跑出來一看見孟正流那鐵塔似的虯冉面孔,不禁嚇了一大跳。
  孟大宇道:“別怕別怕。霸主對家中的人是不傷害的。快見過了霸主大哥。”
  蒙鄂格格行禮之際,孟正流大聲道:“好美麗的女子,難怪三郎五年不回家。”
  這時,秘密居處的兩個看守人從後面出來,一見孟正流連忙快步上前,拜伏在地道:“奴才叩見霸主爺!”
  孟正流道:“原來太行夫妻刀在這裏當看守,連老夫也被瞞過了。”
  孟大宇道:“老叔老嬸,霸主如今已是武林第一高手,功力深不可測,一身攝真陰陽煞的神功,說、吼、笑、哼,皆可傷人殺人。身法之快,已到幻影成風的高度,霸主宮複門尋仇,指日可待了。”
  他表面說給老叔老嬸聽,實際上是說給一旁的心鑒聽,他怕孟正流對心鑒不敬時,心鑒會出手發難。
  孟正流望了心鑒一眼,突然身子一晃,便向崔伯易所在的那間屋子飄去。他身高如廟中山神,體壯如山間野牛,可是,飄身而去時,卻像上古神話傳說中的武仙,全身端然不動,一團白霧從他的身上迷漫出來,聚在腳下,猶如雲團。而孟正流就像騰雲駕霧禦空而行的天神了。
  孟正流露這一手“陰陽飄”的絕頂輕功,目的便是威懾衆人。他一邊和衆人說話應酬,一邊運功啼聽,早已聽出崔伯易的呼吸聲從側廳旁邊的一間屋子中傳來。他一飄到那間屋子,便推門進去,只見一個年近五十的老者正在伏案疾書,連他推開門進去也毫無知覺。
  孟正流站在崔公度身後,崔公度仍然毫無知覺,仍在奮筆疾書。
  灰影連閃,先是心鑒,後是孟大宇,已經到了孟正流身後。蒙鄂格格要進去,卻被老者攔住,老者做了一個打鬥的動作,又擺了擺手。蒙鄂格格明白他們可能打鬥,便不敢過去,怕自己礙了孟大宇的手腳。
  身後站了三個人,加上孟大宇咳了一聲,崔公度終於回頭望了一望。他一望見孟正流,頓時嚇了一大跳,連手中的毛筆也落在了書案上。
  孟大宇忙道:“先生勿怕,這是我的堂兄孟正流。”
  崔公度乾笑了兩聲道:“好威武的一個壯士,就像淩霄寶殿上的金甲衛士一般!”
  孟正流一聽,頓時咚地一聲跪了下去道:“老老老老老老前輩從天上回到人間,晚輩孟正流好生崇敬。老老老老老老前輩什麽時候回天上,請務必帶上正流同去淩霄寶殿看看玉皇大帝是什麽樣兒。”
  崔公度一怔,詫道:“壯士患有口吃之疾麽?爲何老老老地老個不休?”
  孟正流道:“非也。老祖宗是六百年前的古人,百年一個老,晚輩理當連用六個老字。”
  “原來如此。那麽,你又怎麽突發奇想,要我帶你去淩霄寶殿看玉皇大帝?”
  “正流的武功只是地仙一個,上天還不行。前輩去過那兒,理當爲晚輩引見。”
  “我幾時對你說過我去過那兒?”
  孟正流起身道:“你剛才不是說我和淩霄殿上的金甲衛士一般模樣麽?”
  “我說你和淩霄殿上的金甲衛士一般模樣,並沒有說我去過那裏呀!”
  “你沒去過那裏,又怎知我和淩霄殿上的金甲衛士一般模樣?”
  “年畫上不是畫著麽?哎!壯士會錯意了。山海經、唐志異、佛門典、道觀堂,茶樓酒肆彈評說唱,都說金甲衛士身高十丈,壯士身高一丈,在凡人中間,已如金甲衛士一般威風凜凜狀若天神了。”
  孟正流失望道:“原來如此。那麽前輩是宋朝的崔伯易這沒有假吧?”
  “這個事想不得!越想越是撲朔迷離,連伯易自己都大惑不解。不提亦罷,不提亦罷。”
  孟正流一揖道:“但前輩總得將來路向正流賜明,是何洞何府的神仙,正流才好決定如何供奉老前輩。”
  “供奉?”崔公度又是一怔。“你供奉我幹什麽?我又不是廟裏的菩薩。”
  孟正流道:“老老老老老老前輩乃是六百年前的活古人活神仙,去上界仙界走了一遭,如今回到人間,正流有許多事情都要隨時就教于前輩,還盼前輩不要見棄。”
  孟大宇此時益加警惕。他明白孟正流一有不滿,便會發作。義軍縱橫天下,萬事還擡一個理度一個法度。這孟正流實在是混入義軍避仇練功的武林邪魔。修練了攝真陰陽煞後,更是魔性愈濃。他此時已有被“見棄”的感覺,只怕很快就會發難了。
  孟大宇忙道:“好叫崔先生得知,九十年前,我們孟家有一位五世祖名叫孟明達,他得到過一顆拳頭大小的神珠,每二百年發射一次神光,人若受了這七彩神光照射,便會內力大增,成爲神仙一流的高人,來去如飛,劈空掌力可打出三十丈外,中人立死。他後來在九華山被上界神車——也就是前輩你在高郵湖上劃舟去追的那種怪珠——吸走了,吸上天去了,過了六十年又放回人間來。家兄孟正流,想請前輩告訴他有關神珠的秘密,因爲他想得到神珠,成爲神仙。”
  崔公度驚道:“孟義士,咱們認識有半年多了,你卻爲何將這麽大一個秘密藏於心中,從不以實相告?”
  “一路上事情太多,在下還來不及相告。”
  “那麽,孟大宇你想不想得到神珠?”
  “想。自然是想的。”
  “那神珠有多大?”
  “有拳頭那麽大。”
  “可像大怪珠一般自己會飛?”
  “不。它不會飛。它藏於大怪珠中,只有大怪珠才會飛。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說:“‘殼中白光如銀,珠大如拳。’這如拳頭一般大小的珠就是神珠。”
  “令尊祖孟明達是怎麽得到神珠的?”
  “家先祖是在武林人爭搶時才陰差陽錯地得到的。其實早在宋朝,大約就是先生寫《明珠賦》不久,有一架會飛的上界神車附墜在黃山山谷中,這顆神珠落在草石中間,它爲一個九華高僧得到。但這九華高僧不知怎麽使用,一直不曾破解。先祖得到後才真正成了神人。請問前輩,前輩曾被吸進過上界神車,可曾在裏面看見過這麽一顆拳頭大小又會發光的珠子?”
  崔公度不悅道:“壯士問得好怪!伯易直到現在,連他自己爲什麽還在人間沒有死去,都百思不得其解,哪里見過什麽神車神珠?”
  就在這時,孟正流突然無端地雙掌一分,閃電般地拍在孟大宇與心鑒的肩頭上,將二人打飛出去。二人的身子分向兩邊飛了出去,撞在牆上,頓時便將牆壁撞破。而這時孟正流已經一聲大喝,伸手一撈,挾起崔公度便躥出窗去,飛身上了屋頂。他一邊從屋頂奔掠而去,一邊罵道:“好呀!你們串通好了來糊弄老子,惹得老子性起,一掌拍死了這個崔公度,誰也別想得到神珠。”
  崔公度大聲問:“誰串通好了糊弄你?”
  孟正流一怔,驚詫得連腳下也放慢了。他一怔之後問:“你——一介文士,竟然還沒有嚇昏死過去?”
  崔公度老實回答:“沒有。”
  “你練過武功?”
  “沒有。”
  “你練過內力?”
  “沒有。”
  “別忙,讓我試試。”孟正流一邊奔掠,一邊伸掌壓在崔公度丹田穴上,發出三十年內力去攻他丹田穴。一攻之下,他的手掌頓時被彈了開去。
  崔公度大叫:“你拍我肚皮幹什麽?”
  孟正流大怒:“好呀!原來老前輩身懷百七十年內力,已是舉世無匹的內家高手了。就是少林武當的掌門人,只怕內力還不如你這般深厚,你卻裝作一介文弱腐儒!好吧!你們要糊弄老子,老子是那麽好糊弄的?如今你已在我手中,看我如何消遣你們!”
  孟正流潛運內力,一指點在崔公度的暈穴上,頓時便將崔公度點暈過去。
  這時城中正在進行巷戰和街壘戰。義軍的大營和許多將領的營帳還在城外。所以孟正流挾著被點了暈穴的崔公度掠上房後,掠了一陣,就掠上了廣安門的城樓,沿著城牆飛奔,直向他在德勝門方向的營帳奔去。沿途城牆上的義軍,一見軍中第一力士神勇將軍掠來,紛紛讓道。在西直門的城牆上,一隊官兵正與義軍在爭戰,孟正流也不理睬,只是飛掠而過,不久便回到了他的將軍帳中。
  留守在帳中的軍士一見主將挾著一個文士回營,以爲主將俘獲了明朝的什麽大官,紛紛前來詢問。孟正流將其一一喝退,令衆人不得攪擾,便將崔伯易平放在自己身後的虎皮上,他自己則在前邊交椅上坐下,等著孟大宇和心鑒和尚追趕上來。
  不時,孟大宇和心鑒同時追進了營帳。孟大宇一臉陰沈不言不語,心鑒和尚則合十道:“阿彌陀佛!孟霸主沒有傷了崔古人吧?”
  孟正流道:“老和尚,你是誰?先報上名來,看你夠不夠格與本霸主周旋!”
  “老衲少林羅漢堂心鑒。”
  “呵!少林派心字輩還有人在江湖行走,這倒大出本霸主意料之外。老和尚,你且坐下。”
  心鑒也不計較,自去一旁坐下,孟大宇也去另一邊坐下。三人便成一個三角倚勢鼎坐在大營之中。
  孟正流道:“三郎,孟家的事,你爲何要讓外人插手?”
  孟大宇道:“這崔公度是心鑒大師先找到的。是心鑒寬容大師准我插手,並降輩與小弟結爲異性兄弟。霸主可別錯怪了人。”
  孟正流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看來心鑒大師還是有心人。大師,失禮之處,請多包涵。咱二人也結義一番如何?”
  心鑒搖頭道:“不必。”
  孟正流大怒:“甚麽?你瞧不起本霸主?”
  “那又何妨?”
  “好呀!你敢與本霸主手底見真章?”
  “奉陪。”
  孟正流這一下動了真怒,雙掌一招,便打出了二股劈空掌力。刹時間,只見兩股霧狀氣流湧出,發出刺耳的尖嘯,直向心鑒大師的上身攻去。
  心鑒見孟正流坐著發掌攻進,勢道已是如此猛烈,當下連忙潛運真力,雙掌猛推,只見兩道光柱一般的濃霧柱直撞過去——只聽得轟地一聲爆響,兩條人影各自向後飛出去,接著才是椅子碎裂的響聲哢哢響起,孟正流向後飛出,撞到畫屏上,頓時破屏落在屏後,而心鑒則被撞飛出去,撞破了營帳的桐油厚布,落在帳外的草坪上。
  心鑒身子一晃,又從破洞中射了進去,落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而孟正流也正好從破屏風中射了出來。將軍帳中,主位上只有一張交椅,孟正流倒飛出去時已經撞碎了,他便運掌力從附近接過一把椅子,又再坐下。
  “心鑒的易筋經內力果然純正有力。只是你口中的逆血,還是吐了的好。”
  心鑒將口中的逆血吐在一旁道:“吞無妨,吐亦無妨。孟霸主的逆血大約是吐在畫屏後面的了。”
  “是。但你的功力不如本人,你能不承認?”
  “不承認無妨。承認亦無妨。判生死時,功力並不是決定性的手段。你又能不承認?”
  “哼,要講殺人手段,普天之下,誰懂的殺人手段有霸主宮的人懂的多?”
  “這倒是真的。只是有一件事,孟霸主可能沒有忘記吧?”
  “哪一件事?”
  “二十年前,霸主宮有兩個人到羅田萬玉山中尋找正一道神霄派萬玉老人的仙遊秘笈。當時這兩個人幾乎連萬玉山的每個石縫都搜遍了,每個可疑的農民家也搜遍了。可是,仍然沒有找到仙遊老人的秘笈。所以,霸主宮收集的殺人手段中間,其他缺什麽老衲不敢肯定,但仙遊真力、仙遊劍法、霸烈火藥三種殺人手段肯定是不會的。”
  孟正流心中大驚,但臉上不動聲色。他沈聲問:“你會?”
  “會。”
  “可別誇口。”
  “請孟霸主擋在崔老前輩身前。”
  “你想用隔空指力繞過我爲他解穴?”
  “正是如此。”
  孟正流想了想道:“好吧。”他盤膝坐在崔伯易身前,擋住崔伯易的上半身。暈穴在上半身。解穴時要點震的相關穴位也在上半身。
  “孟霸主如怕老衲用無影無蹤的仙遊指力施加暗算,不妨運功護體。”
  “你不會彈出霸烈火藥吧?”
  “不會。那豈不是連崔古人也燒了?”
  “這倒也是。請。”
  心鑒慢慢擡起右手,屈起四指,僅伸出右手食指。他說:“普天之下,只有正一教神霄派的仙遊指力、四川魔殺天君的魔殺掌力、玉風門的飛劍術,能使內力轉彎抹拐。”
  “這樣說明是什麽意思?”
  當年嘉靖皇帝的國師陶仲文,只學會了仙遊射,卻沒有學會能轉彎的仙遊指力。”
  “你的意思是說,如今普天下只有你一個人可以禦使真力轉彎?”
  “正是想這樣說。魔殺掌力可以轉彎,魔殺指力就不能拐彎。當年天君上人和你們孟家的一清師太出海後,魔殺門後繼無人,連魔殺掌也無人會了。”
  “是這樣。我兩人做個交易怎樣?”孟正流說。
  “什麽交易?”
  “你將仙遊指、仙遊射的法門傳我,我連你的仙遊劍法霸烈火藥也不要,夠大方的吧?作爲交易,我和你以長江爲界,不,哎!就是黃河爲界,從此你是武林南霸王,我是武林北霸主,咱們井水不犯河水,這交易對你有利吧——嗨,當然對你太有利了!”
  心鑒笑了笑道:“老衲要出仙遊指了。”
  “請。”
  心鑒伸直手臂,坐在那裏,拳指不動,也沒有有形有質的真力射出,也沒有無形無質的氣流引起破空之聲,總之是無聲無息,一無異狀,就像從未射出指力一般,但崔伯易卻從孟正流身後翻身坐了起來,道:“這是什麽地方?”
  沒有人回答他。
  孟正流道:“果然是仙遊指力。大師的指力是從左邊拐的彎?”
  “好耳力。”
  “該傳功了。”
  “傳什麽功?”
  “怎麽?你想反悔?”
  “老衲又沒答應過你什麽,反什麽悔?”
  “你剛才不是已經默認以黃河爲界了麽?”
  “笑話!老衲方外之人,又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當那武林南霸主幹什麽?”
  “好呀!你敢耍本霸主?”
  “老衲沒這份閒心。老衲心想讓你知道,老衲作爲少林派埋伏在江湖上的黑馬,一生也是專學殺人手段,孟霸主不要爲所欲爲,壞了天下蒼生的大事。”
  “甚麽是天下蒼生的大事?”
  “崔先生。”
  “他與天下蒼生何關?”
  “有關。”心鑒說。“佛教有陰間神界說,道教有九洞天仙界說。其實這些都不是真的。只是教門製造出來的。所謂九洞天也不過是人間仙境住了個地仙高人。人世間只有令尊祖孟明達真真實實上過天。孟明達自震心脈而死後,這崔公度便是唯一上過天、被吸進過神車,與天界、神界、仙界、陰界有過接觸的人。咱們正好通過崔先生去瞭解人類至今並未真正見過的天界、神界、仙界、陰界是什麽樣子。所以老衲說這是有關天下蒼生的事。”
  “你想威脅本霸主?”
  “迫不得已時,老衲只好不擇手段先殺了你。”
  “那我只好先毀了崔公度。”
  “你不敢的。神會降天罰於你。”心鑒將神鬼說擡了來嚇孟正流了。他在鳥德鄰池與孟大宇爭論,說練武之人只見過武學的神奇,沒見過鬼怪的神奇。如今他卻連鬼怪學說也用上了。“你死後,你的靈魂將在黃泉路上受盡折磨,永世不得超生。縱然你兄弟孟大宇做好事爲你贖罪,你下個輪回也將投生變爲一隻——臭蟲!”
  心鑒說這一段話時,他的聲調一變,已經運出無上正宗佛門內力,暗含催眠神功。孟正流聽他聲調一變,便知心鑒搗鬼,立即潛運功力護住任督二脈諸穴。可是心鑒的催眠術已先搶入穴,也不知真力是從心鑒的什麽穴位射出去的,已經射中了孟正流的睡穴。
  可是孟正流何等功力?一聲大喝,已經從催眠之中脫困而出。他那攝真陽煞的邪功,對攝魂、催眠一類邪功猶有抗力。他那廣采而集於己身的內力沈穩不足、活躍卻有餘。所以喝聲起,神功發,頓時又是真力相提,二個人都同時爲之一晃。
  孟大宇好笑道:“算了,二位兄長別爭了。霸主,請問你將崔公度挾持而來,爲的是什麽?”
  “我要神珠。”
  “可是,崔老先生自己也——無所知。”
  “你們串通好了糊弄老夫,老夫不信。”
  “小弟和崔先生都可以發誓。”
  “不信不信!本霸主要糊弄人時,也常發誓,說什麽天打五雷轟之類。可是,幾時又真的天打五雷轟了?”
  孟大宇沈聲道:“兄長是成心不交還出崔老先生的了?”
  崔公度坐在孟正流身後的虎皮上,先問了一句這是什麽地方,見無人理他,他便靜聽別人爭論。如今孟大宇兄弟二人快要談僵,他便插話道:“他想挾持我,我沒長腳麽?”
  孟正流猛地回身道:“前輩想走?”
  崔公度道:“我腦中有一個聲音,對我說天下只有這位孟壯士才是我忠實的朋友和衛士。所以我只跟孟義士走。你這惡煞要挾持我,我寧肯咬舌自殺。”
  孟正流忙道:“不可!你還沒有交出神珠,怎可就死?”
  孟大宇明白,崔公度腦中那個聲音,正是“神車”中的“小矮神”不知從什麽地方傳給他的。孟大宇放心了。因爲“小矮神”知道崔公度被挾持,“小矮神”會干涉的。
  果然,孟大宇的腦中響起了“上神”的聲音:“宇宙奴不要呼救。我們的航天器不能在百萬大軍面前現形救人。因爲我們沒有能力爲如此衆多的群體消除記憶。進行隱形飛行救人又沒有必要。所以,你可以妥協。你們和崔公度一起留下去,有機會再思脫離。通話完畢。”
  孟大宇忙道:“崔老前輩,孟霸主是我的兄長,又是霸主宮的掌門人。他除了想得到神珠外,並不想加害於你。他不相信我們,我們可以暫時留在這裏,直到孟霸主相信爲止。”
  崔公度道:“壯士爲何要向這個惡人低頭服輸?你的武功不能勝他,連逃也逃不掉麽?”
  “不是。上神讓先生再回人間,目的是要讓先生向世人宣講和平、善、禮制、法治。咱們留在軍中,有機會正好講學於衆。又何必急著要走?”
  孟正流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來人呀!快上酒席,款待我的貴客。”
  在孟正流看來,孟大宇同意留下,是因爲他不便相幫任何一方,只好採取和事佬的態度。他怎知道:這是“小矮神”的決策?
  孟大宇三人便在孟正流的營中住了下來。

runonetime 2008-07-08 08:37 AM

第18章 大順朝的悲劇

  紫禁城共有八道城門,但有重大典事,基本上是從正南門進出,承天門是正南門的第一門。承天門後面是瑞門、過了瑞門是午門。午門後面,就是真正的宮禁之地了。在瑞門和午門之間,兩旁分別建有六科值房。從承天門外的金水橋進去,一條筆直的輦道構成了紫禁城的中軸線——承天門、瑞門、午門、太和門、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乾清門、乾清官、交泰殿、坤甯宮、禦花園、神武門,直通煤山禁苑。
  崇禎皇帝的屍體還挂在煤山的古槐樹上,已經過了一夜了。
  明帝國已經滅亡了。
  這天上午,李自成帶著大順王朝的文武大臣,正式入主紫禁城。
  吉時還未到來,衆人騎馬立于金水橋前,只等看好的時辰到來。
  李自成半身著柔韌異甲,半身著縹衣,頭戴氈笠,他望著高大的城牆,感歎道:“在商洛山中,咱們最初只剩下十八騎。那時可沒想到會有今天。那才是崇禎十一年的事,距今不過六年。十三年魚腹山大戰,咱們又吃了虧。六十騎突圍到河南,距今也不過才四年。這以後,咱們轉運了。咱們發展如此之快,大明朝算是完了。從此,大順朝將一統天下。二十年征戰之後,但願日後承平,將士們和天下百姓能過幾天安穩日子。”
  劉宗敏大聲說:“這明朝的遺老遺少還在街壘巷戰,據宅堅守,實在可惡。不將他們剿滅,實難天下承平。”
  郝搖旗道:“願降者令他們交戌歸編,拚死抵抗者,也只好格殺勿論了。”
  牛金星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李岩道:“自古以來,均是馬上打天下,馬下治天下。還是以招撫爲主好些。”
  宋獻策道:“制將軍所言有理,望新順皇陛下採納。”
  李自成笑道:“一個駐軍城內城外的問題,你們就爭了好些回。如今還未進宮,又爭起剿撫問題來了。明朝的主要兵力,都已經瓦解了。唯有吳三桂還有幾萬像樣的馬步兵,刀興不起風。盡可從容行事嘛,是不是?”
  衆人齊聲回答:“是。”
  劉宗敏道:“李將軍主張駐兵城外,平日不許進城,以免騷擾了百姓。主張有一定道理。可是李將軍忘了。我們的義軍士兵,本身就是百姓出身。他們受不了明朝的貪官污吏壓迫,起來造反,想要活下去,活得好一些!如今他們拚死打下了京城,卻不讓他們駐進來,只怕將士們心中會不高興吧?進宮之後,此事還望新順皇酌處。”
  郝搖旗道:“是呀!造反成功了,他們反倒不能駐進城來,還讓那些明朝的王公顯貴留在城中享福,那他們當初何必造反?”
  李岩道:“二位將軍誤會了。我的意思在幾次商議這個問題時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得民心者得天下。治理天下和打天下一樣,更需要鐵面無私的法紀和軍紀。如今城內戰事未盡,秩序很亂。咱人的數十萬大軍湧進城中,不利於維持秩序。因爲咱們的軍隊中收編了許多官兵,那些官兵的惡習沒有得到教化,難免良莠不齊。所以我才主張閣部督院和衛隊先一步進城,大軍佈防完置後,該進城的就進城。我從未說過咱們的士兵弟兄不能進城。”
  高一功見衆人爭執又起,忙道:“吉時快要到了。這些治國策,完全可以留到進宮之後再議。”
  李自成笑道:“是呀!以後日日早朝,盡有你們議事的時候。”說到這裏,他陡然看見了承天門正中懸書的“承天門”三個字,不禁又感歎起來:“你們看那個天字。”
  這時衆人駐馬在金水橋前,離承天門大約有九十步遠。
  “天字是上面一橫,下面一個大字。這個大字,就是萬千大衆,老百姓。而那一橫壓上去後,就稱爲天字了。如今咱們改朝換代了,可以踏踏實實爲百姓做些好事了。”
  牛金星道:“可是好事也別做過了頭,做得陛下的王朝現了危機。崇禎十四年,我們在河南提出‘三年免征’的政策,以致我們的軍餉來源一直沒有固定出處。強征豪坤大戶、攻破富裕山寨,抄沒地方惡霸,查收官庫官銀,這些都不是長久之計。”
  郝搖旗道:“先生何必憂慮太甚?大明朝紫禁城中,搜刮了二百七十七年的民脂民膏,珍玉金銀庫中堆也堆不下,咱們還愁什麽?”
  宋獻策道:“啓奏新順皇,吉時已到。”  
  李自成道:“好,列隊進宮。”
  這時候的宮中,衛隊已將死屍清理了一個大概。總的說來,宮女自盡的多,太監死的少。既然是改朝換代,既然舊皇帝死了,新皇帝總要登基的。新皇帝又總是要立三宮九妃九嬪八十一禦婦之類的。那麽,太監就必須要用。那又何必死呢?所以大多數太監都備了降書降表之類,守在宮中,準備投降。
  承乾宮掌事內監吳忠與進宮清理的衛隊猶其合作,他遞了降表後,有呼必應,有問必答,有吩咐則照辦。他事奉新主人猶爲恭勤。他很快獲得了義軍的信任。
  只是這個吳忠實在是假的。
  衛隊入宮之淩晨,有一個黑影潛入了宮中。這人對宮中的情形很熟。他照直摸進了承乾宮管事太監吳忠的內寢,一掌便將吳忠拍死在床上。然後他脫下吳忠的外衣,穿在自己身上。他在吳忠的屍體面前坐下,摸出一張人皮面具,又摸出一個易容盒,照著吳忠的臉仔細描畫。等他將這張人皮面具戴到自己臉上時,誰也不會說他不是吳忠了。
  然後,這人摸出一個玉瓶,從玉瓶中倒了些藥粉在死去的真吳忠身上,不久,吳忠的屍體就開始收縮,溶化爲屍水。大約一柱香的時刻,死去的吳忠的屍體,連肉帶骨頭都化成水了,只有少數頭髮沒有化完。  
  這人便是大清探王已布海,他拍死並將吳忠的屍體處置乾淨後,他便代替吳忠留在了宮中。他很快取得了衛隊的信任。他要等李自成入宮中。他要造亂,造一個大亂。
  義軍先以爲紫禁城的內庫之中,金銀財寶取之不竭。可是,等他們清點完內庫後,突然發現內庫空空無已,所得金銀,不足數十萬大軍一月之需。再事搜索,仍然一無所得。於是人們這才相信,據說崇禎皇帝從十六年起,便已面臨無兵無將無軍餉的局面,大約有八成應該是真的了。
  如此一來,原先在義軍中引起種種分岐的問題,諸如大軍駐在城外好還是進城好?治國以鎮剿好還是招撫好?新順皇登基是早些好還是遲些好?所有這些一下子都顯得毫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原來指望收繳大明朝內庫藏金以供給數十上百萬大軍的軍餉,以支應大順朝政權的龐大開支,如今全落空了!  
  那巨大的軍餉開支及政權開支從何而來?
  李自成召文武重臣集于宮中,商議這迫在眉睫的大事。
  牛金星官拜大順朝內閣大學士,他首先說:“此事看似來得突然,叫人措手不及,其實老臣還是有些直感的。月中也聽降官降將說了一些。大明國庫如非如此空虛,只怕經營了二百七十七年的京幾重地,也不會如此不堪一擊。如今我們對何以國庫空空如也不甚瞭解,何不先將降太子及降監、降官召來問上一問?”
  劉宗敏恨聲道:“如是有人將國幣轉移藏了起來,看我不把他碎屍萬段!”
  李自成道:“好吧。將那些人帶上來。”
  不時,降監曹化淳、杜勳、宣府降總兵王承允,隨在太子朱慈烺身後被帶了進來。
  前日晚,崇禎皇帝令人送太子至皇親周奎家,周奎家竟閉門不納,太子無處可去,爲義軍所俘。
  李自成道:“朱慈烺乃是大明帝統之人,應賜坐。”
  朱慈烺道:“謝新順王。”
  “太子。”李自成說。“本王有一事不明,想請教於你。”
  “多謝垂詢。”
  “大明朝二百七十七年根基,縱然外戰不息,內戰不止,也不至於國庫如此空虛。爲何如今國庫空虛,令人齒寒,是不是你們先將國幣藏起來了?”
  朱慈烺一聽,頓時明白李自成目前的處境在財政上十分不妙,同時明白了李自成追查此事的目的。他被義軍俘獲後,交付衆太監看管,外面才是義軍警戒。監禁之處,不時有新俘送進來。所以,他聽說了他的父皇深夜去朱純臣府第而吃了閉門羹的事。他聯想到自己叩周府門而不得入,頓時恨從心起。他咬牙切齒地說:“國庫麽?早就被社鼠偷光了!”
  李自成一怔,一時沒有聽懂。
  李岩忙起身奏道:“社鼠,城狐社鼠,指的是明著爲朝廷辦事,身居要職,暗地裏卻賣官鬻爵的貪官污吏。”
  李自成詫道:“乃父昏庸,竟不知除去麽?”
  牛金星道:“啓奏陛下,《晏子春秋·問上之九》曰:‘夫社,束木而塗之,鼠因往托焉。熏之則恐燒其木,灌之則恐敗其塗。此鼠所以不可得殺者,以社故也。夫國亦有社鼠,人主左右是也。’所以,不是崇禎帝不思除之,而是除之很難。”
  李自成聽後默然。自從商洛山整兵重出後,他已看出大明朝腐敗透頂,遲早會落下滅亡的下場。只是鹿死誰手?他當時還不能肯定自己能夠代替。直到他得李岩、牛金星等人後,他才從李岩爲他作歌“迎闖王不納糧”、以及宋獻策假託神賜讖言:“十八子主神器”中明確了自己的奮鬥目標。他在後來的鬥爭中已經明確到穩定政權比打江山更難,但沒想到,小小社鼠竟能傾倒龐大社稷!
  他想了想問:“依太子所言,你們是事先沒有轉移庫銀的了?”
  朱慈烺涕淚道:“放著一場保家衛國的戰爭尚且沒有財力去打,誰還將庫銀藏起來作甚麽?國亡人亡之後,還能帶去陰間麽?”說到這裏,朱慈烺放聲大哭。
  李自成道:“社鼠都有哪些人?”
  太子轉身,以手指著曹化淳道:“這賊閹便是一隻又肥又大的社鼠!”
  劉宗敏一聽,頓時大喝:“啓奏新順王:這賊閹開城投降之際,我便看他不順眼!這賊閹掌管東廠,不知殺了我義軍多少弟兄,殘害了多少百姓,多少忠良!這傢夥雙手沾滿了天下蒼生的血,又是賣主求榮之輩小人!不如將他殺了,抄沒其家產,以作義軍軍餉。”
  李岩立即大聲道:“啓奏新順王:這賊閹實在是罪該萬死!但臣以爲不宜馬上處死。只因大明朝還有許多文臣武將未降,此時殺了曹化淳,固然可解心頭之恨,但如嚇得別的人不敢投降了,豈不是於咱們義軍自己不利?所以,臣以爲可先將這曹閹拘禁起來,等大局已定,再殺不遲。至於曹化淳的家產,可令他自己獻出來給義軍作軍餉。
  郝搖旗大叫:“怕什麽?咱們大小千戰,哪一仗不是憑力氣憑本事打出來的?殺個雙手沾滿俺老百姓鮮血的賊閹,也有那麽多顧慮,又何必造反拚命?殺了殺了!”
  宋獻策忙道:“李制將軍所言有理,不可速殺,只可遲些時日再殺。”
  頓時,殿上許多人分成兩種觀點,議論紛紛。
  李自成擡起右手,止住衆人。衆人息議後,李自成說:“李岩兄所言有理。曹化淳,你速將家產獻出來作義軍餉,可免緩死。至於以後殺不殺你,要看你對義軍有沒有貢獻了。”
  曹化淳跪在地上,嚇得不住叩頭,應允不叠。
  李錦道:“啓奏新順王:這曹化淳身爲東廠的提督太監,專門打探別人隱私。誰家有多少銀子,這曹化淳十有八九都知道。可令他開一張名單,哪些社鼠又肥又大,可派兵去查抄了,那麽一來,咱們大順國的國家開支,以及五營軍餉,便有了著落了。”
  李自成道:“曹化淳,你先將那些大社鼠的名字說個大概。”
  曹化淳跪在地上,哭喪著臉道:“全城的王公貴胄,首富要推周國丈家和成國公朱純臣家這二家。”
  郝搖旗喝問:“那周家有多少銀子?”
  “現金現銀、珍幣珠藏、字畫玉器、古玩房産,加在一起,大約總有五百萬兩以上吧。”
  衆人一聽,頓時轟地一聲議論開了。那時,一個百姓家庭,以四口人計,每月有五兩紋銀,足資度日了。這周皇親之所有,足以讓五百萬個四口之家度一月生活,實在是富可敵國了。後來義軍從周皇親家中抄出現銀子就是五六十萬兩,足見其富。
  李自成的大軍圍困京城後,崇禎皇帝曾涕泣面諭各王公貴族捐金作餉,嘉定伯周奎,僅獻萬兩紋銀。崇禎到處諭人捐資,又搜庫銀二十萬兩充作軍餉。守城的兵民,每天只發制線一百文,即一百格銅制小錢。當時各地的兌換,大約是一千個制線爲一貫,值紋銀一兩。兌差不過二十錢賣命的軍民,一天才一百小錢,可見一兩紋銀的價值。而這些豪貴家中,藏金數十上百萬,甚或幾百萬。那才叫國窮民窮唯有他富了。
  李自成恨聲道:“還有哪些社鼠最富?”
  於是,曹化淳一一道來,一口氣報說了十數家。一逼之下,又報數十來家。如此一再追問,從王公到國戚,從文臣到武將,從外官到內監,竟有二百多戶,家資均在十萬至百萬之間。後來在太監王心之家中,抄出現銀子十五萬兩,金寶器玩又值數十萬兩。可見內官賣權收賄之凶。因爲他的月制,一月不到一百兩,不喝不吃,幾十代人也積不起那個數。這就是社鼠利害之處。
  李自成大怒:“該死的社鼠!本王年輕的時候做驛卒。每月才一千八百個製錢,月制不足二兩。這些人家中,動不動就是十萬兩、百萬兩!國窮、民窮,唯有這些社鼠富了。真該死!權將軍。”
  劉宗敏出列道:“臣在。”
  “從崇禎十四年起,我們的義軍每占一處,便告示百姓,三年不征苛稅。我們的本意,原是要讓百姓養生休息,好好種田生産。到今年爲止,只有極少數地方到了三年之期,而可能征得之稅也極少,大部分地方是才佔據不久的,二三年內不能徵稅。咱們只得將這群社鼠的所得贓銀,挨戶追索出來,作大順國軍國開支之用。這事就由你去辦吧。”
  “遵命。”
  郝搖旗大聲說:“劉哥,害苦了咱百姓的,皇帝縱然算是罪魁,這群貪官污吏卻不能不說是禍首。你千萬不要手軟!”
  劉宗敏恨聲道;“手軟?我劉鐵匠會手軟?笑話!我劉鐵匠生平最恨的就是這班貪官污吏,不然,也不會只剩十八騎逃入商洛山也不少我劉鐵匠在內了。誰要爲這班社鼠求情,我劉鐵匠先找他拚了這條命去!”
  這時,有人報道:“故明降官成國公朱純臣、大學士魏藻德、陳演,率降官求見新順王。”
  李自成道:“宣進來。”
  朱純臣等進來了,後面列隊數十人之多,竟全是崇禎皇帝的舊臣!
  這些人上得殿來,列隊站班,次序還是原來那一列尊卑。
  朱純臣領班說道:“故明降臣朱純臣、魏藻德率百官覲見新順王吾皇。吾皇大順王,德蓋堯舜,武邁湯武;雖秦皇而不及其功,雖漢武而不如其豪;唐宗不敢追其仁,宋主不敢慕其義——”
  郝搖旗氣得哇哇大叫:“這是念的什麽符咒?跪下!”
  朱純臣聽得郝搖旗那打雷一般的大吼大叫,早已嚇得將後面的頌詞忘掉了。他向大學士魏藻德對望一眼,二人率先跪了下去,後面的降官便跟著跪了下去,齊聲高呼:“新順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人一聽,頓時笑出聲來。只有牛金星、宋獻策、李岩等人未笑。義軍攻破襄陽後,擁立李自成爲新順王,已經開始奉行覲見禮,只是戰事不斷,大家兄弟又是隨便慣了的,李自成也不過分計較大禮問題,所以一直沒有正二八經地搞過正統那一套。如今只怕不搞也不行了。
  李白成也沒有笑。他面含微笑,笑中含威,威中含思。他聽得很仔細。
  朱純臣等人拜畢,將一封表奏遞了上去。牛金星接過表奏,呈與李自成。
  李自成接過表奏,打開一看,頓時微微一笑,越看下去,他臉上笑意越盛,看完之後,他仰天大笑起來。
  李自成笑著將那表奏遞與牛金星道:“先生將這東西傳下去,讓衆兄弟看上一看。衆兄弟猜猜這是什麽?這是一份勸進表。勸什麽進?勸自成登基爲帝——”他說不下去了,又笑起來。  
  劉宗敏大喝道:“狗屁狗屁!我兄弟隨著闖王打天下,出生入死大小千仗,就是要爲百姓爭奪天下,讓咱李哥做一個百姓的好皇帝。要勸進,百萬義軍輪完了,工匠農夫走販輪完了,也輪不到你們這群東西來勸進。啓奏大順王,將這群社鼠交給我吧。百萬義軍不可一日無餉!大順朝的一閣六部不可一日無餉,不能議而不行了!”
  “好。”李自成說。“權將軍將這些人都帶下去吧。”
  劉忠敏令人將這群社鼠全部拘留起來了。這等賣主求榮的社鼠,當日家國被圍,尚且不願多出一個子兒去助崇禎守城,如今又怎肯將百萬家產拱手交出?可是,當義軍的馬鞭打在他們身上時,他們才知道,他們平日靠暴力去維持的血腥統治,逼反了百姓時,百姓的暴力同樣是可怕的。
  根據史料,義軍“在北京共搞到七千萬兩銀子(在北京的軍政費用除外),在山海關戰役之前差將軍羅戴恩運往西安。運走前熔鑄成餅,每餅千金,共約數萬餅。
  越數日,李自成在武英殿即帝位。仍用大順國號,年號爲永昌元年。
  皇帝,這是人間人類最高的世俗主宰!他擁有普天之下的土地,這片土地上生活的所有人都是他的子民。他要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住最好的。最好聽的要讓他先聽,最好看的要讓他先看,天下最美貌的女人更是專屬於皇帝。
  馬背上硬打下江山的皇帝,這種意識更強烈。他或許會體會一些老百姓的疾苦,在治國策上制定採納一些有利於百姓的政策,但在權力上和作爲皇帝應當享受的種種特權上,他是不會克己的。隨著當皇帝的時日越久,會越強烈。
  所以,當承乾宮掌事內監吳忠,捧著一個銀盤,跪在李自成面前,戰戰兢兢地將銀盤奉上,似乎嚇得說不出話來,李自成除了好奇以外,絲毫不覺得其他有什麽異樣之處。
  “這是什麽?”李自成問。
  “啓奏萬歲爺,這是膳牌。”
  “膳牌?”李自成問,一邊伸手拿起一塊牌子,一看上面寫著“禦婦王翠娥”的字樣,李白成立即明白,這不是什麽夜膳的菜膳牌,而是皇帝選擇美女陪寢的幸事牌。古代帝王女人很多,隨煬帝後宮女子約六萬名,唐玄宗有四萬,嬪妃達萬人者也有十數帝之多。秦始皇選進宮的美女,有三十六年未得帝王金面一見者。皇帝睡女人,便依宮制,將輪值期內的女子製成名膳牌,皇帝選中,便將牌翻過來,太監便去帶人準備迎接皇帝的臨幸。
  “你是敬事房的王德化麽?”李自成問。
  “啓奏萬歲爺,奴才不是敬事房的公公。敬事房的公公都躲了。奴才是承乾宮掌事內監吳忠。”
  “你怎麽不躲?你不怕?”
  “奴才入宮前家中很窮。奴才可以說是賣身爲監的。奴才敬萬歲爺你是一個打天下的大英雄,所以情願留下來服侍萬歲爺。”
  “難得你這點心意。你站起來說話吧。”
  “謝萬歲爺恩典。”吳忠站起身來,將銀盤捧得更近了一些,彎腰立於李自成身側,以便李白成選擇。
  “這膳牌上都有些什麽人?”
  “這盤中有三位嬪娘,五位世婦,七位禦寵的膳牌。另外有幾位姿色較佳的宮娥,奴才也斗膽將膳牌收來了。”
  “皇后和妃子呢?果真都死完了麽?”
  “她們都被崇禎賜死了。”
  “這崇禎好毒,專弄死這些弱女子。”
  “是。活下來的這些都不錯。都是些姑娘。求新順皇爺愛她們多一些,她們會感恩不盡的。”
  “糊塗。我會欺淩弱女麽?”
  “奴才該死!”吳忠說著,又跪了下去。
  “起來。站好了說話。怎麽動不動就跪?”
  “是。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吳忠站起身子,說話還在哆嗦。這個假吳忠真大清探王,在中原武林、中原江湖和官場打滾了二十多年,那是裝什麽像什麽的。別說李自成這等單純的血性漢子識他不透,就是武林中專在下九流中討生活的門檻精也不是他的對手。假吳忠哆嗦著說:“求萬歲爺選定膳牌,奴才好去帶人。”
  “你叫朕怎麽選?”李自成爲難道:“我從沒見過這些人,連她們的高矮胖瘦都不知道。誰美誰醜,誰好誰歹就更不知道了。”
  “那麽,奴才去將宮中所有的女人帶來,先請萬歲爺過一過目,萬歲爺以爲如何?”
  “糊塗!哪能那般張揚?義軍弟兄會怎樣想?姿色好點的,悄悄帶一二個進來就是了。”
  “是。奴才明白了。”
  吳忠怯生生地出去了。他似乎連走路都很膽怯,腳步聲又碎又重。
  不時,他帶著三個女人進來了。
  三個女子的姿色都很平常。穿得華麗,珠翠滿頭,脂粉塗得連肉都似乎加厚了一層,別說李自成這等高人,連馬夫恐怕也不見得看得進心頭去。
  “聽說崇禎的上苑有三千宮女,怎麽就沒有像樣的國色?”李白成這樣問吳忠。他卻不知道,他已經中計了。大清探王有意讓姿色平常而又庸俗的女子去引申出美女。
  吳忠垂著眼皮,哈著腰卑恭地說:“啓奏新順皇爺,先皇的宮中不到三千宮女,而且包括各色女工、女官及歌妓、舞妓在內。皇城爲義軍攻破前,先皇就將皇后妃嬪賜死了好些個。下面的宮女,又紛紛自殺。魏宮人跳入護城河自盡時,隨死的宮女有一二百人,加上開禁放生,又逃走了許多,所以宮中這時宮女不多。”
  李自成默然無語。
  吳忠又說:“宮中的女子,除了經常接近先皇的,其餘的姿色都較平常。因爲先皇摒絕聲色,不太專注選美。前年田國丈爲了討先皇歡心,將他的寵妾陳圓圓送進宮中,獻與先皇,想讓先皇散散心——”太清探王引出了主題。
  “陳圓圓?”
  “是。皇爺您聽說過此人?”
  “聽說過。好像是京師的名妓?”
  “是。陳圓圓本是蘇州名妓,自從下水以後,一直豔幟高挂,豔名遠揚。只怕這世上不知道陳圓圓姑娘的男人,實在不多。”
  “她是幾時到京師的?”
  “有些年了吧。是逃戰亂來京的。她是山西太原人,本姓邢,名沅,字畹芬。哎!她的本名畹芬其實比藝名圓圓好聽。畹芬。這名字真溫柔、真美。”
  李自成還是默默無言。
  “皇爺,你猜崇禎他見了陳圓圓怎樣?”
  “怎樣?”
  “先皇一見陳圓圓,就咬緊了牙。”
  “甚麽?他咬緊牙幹什麽?”
  “他怕。”
  “他怕什麽?”李自成一問出口,立時恍然大悟。”他怕迷上這邢畹芬不可自拔?”
  假吳忠垂下了頭,聲音欲泣地說:“陳圓圓太美了。她真是大明朝的第一美女。先皇心中愛這陳圓圓愛得要死,可是,怕迷上這女子再也抽不出身來理順朝政,所以一咬牙就令田國丈擡走了。”  
  李自成哈哈大笑,笑聲豪勁而粗獷,與吳忠太監那卑躬的低下的聲音成爲鮮明的對比。笑畢,李自成說:“朱由檢之所以敗天下,便是由於其心狠而不硬,矛盾太深,處事失了取捨之度。試想這陳圓圓不過是一個美妓女,閑時相處消受,忙時去辦正事,有什麽不可自拔的?如是我呀,反倒是讓她流失在外,心中要生挂惦。”
  “是。”吳忠謙卑地笑笑。“新順皇爺您是大英雄,您自然可以取捨自如,毫不失度。不然,先皇又怎麽會敗在您的手下?”
  李白成聽了這話,心中很是受用。
  “這陳圓圓現在何處?”
  “現在吳三桂的父親吳襄家中。”假吳忠說,歎息了一聲。“哎!說來也是孽緣!先皇封吳三桂爲平西伯,吳三桂頓時紅得發紫。田國丈家道富有,美女如雲,怕戰亂怕得要命,便想拉攏一個大軍爺,戰亂來時有個避難之所。他將吳三桂請去家中飲酒。哪知吳三桂心中對陳圓圓早就懷有二心,一去之後,便趁機要挾田國丈,將陳圓圓從田家硬擡走了。田國丈氣得半死,卻無計可施。”
  李自成冷笑道:“原來妻妾也可以搶來搶去?”
  吳忠一聽,頓時又現出誠惶誠恐之色,似乎嚇得說不出話了。
  李自成道:“你將這幾個女子帶下去吧。”
  吳忠跪拜道:“奴才辦事不力,罪該萬死。”
  “哪來那麽多‘萬死’?退下。”
  “是。奴才這就退下。啓奏新順皇爺,奴才聽說吳襄已經投降了義軍。”
  “這又怎樣?”
  “這個——奴才不敢說。”
  “你究竟要說什麽?”
  “奴婢聽說權將軍劉爺已經從吳襄家中——”假吳忠欲言又忍,模樣怕極了,不住地向左右看視。
  “說!”
  “劉爺已經從吳襄家中擡走了陳圓圓姑娘。”
  李自成沈默了。默然半響,他揮手道:“明白了。你退下。”
  假吳忠帶著幾個女子退下去了。他已奸計得售。因爲他已說動了李自成對陳圓圓起了企慕之心。
  當年虎將袁崇煥鎮守邊關,清軍累敗于袁崇煥之後。於是設計陷害袁崇煥,在京師傳發袁崇煥與清軍私下議和的假消息,崇禎派太監去查,被清軍俘去,又設計讓太監聽去假情報,再故意放太監逃走。這種在中國歷史上戰國時期、三國時期用濫了的反奸計,卻被崇禎信以爲真,枉死了一代名將。清軍從此在軍事上節節勝利。
  吳三桂奪走陳圓圓後,大清探王認爲有機可乘,將消息送回盛京,讓範文程利用這件事再造奸計,離間崇禎與吳三桂的關係,乘機招降吳三桂或除去吳三桂,再除去大明朝一個鎮邊大將。可是,遇到清太宗去世,多爾袞的興趣又在皇嫂身上,便將這事擱下來了。
  如今大清探王見機會到了,便不失時機地下了手。吳三桂投降義軍的可能性很大,因爲京師被義軍攻佔後,吳三桂的家眷便成了人質。可是,這時候如能讓吳三桂和義軍打上一仗,那對大清是有利極了的事情。中原這時很亂。明朝亡了,崇禎死了,大順國缺乏治國經驗,經費又吃緊,幾大支義軍不能統一行動,與明朝的軍閥各占飛地,交叉作戰,亂得無法再亂。如若李白成再和吳三桂打起來,大清國就更有了可乘之機。
  陳圓圓就是製造這個混亂的契機。依據是人的食色本性,人對色的極端性和排他性。
  大清探王成功了。
  越日,陳圓圓被送進了宮中。
  吳忠,也就悄悄失蹤了。
  好幾種正式出版物記載了李自成與陳圓圓的事情。傳說李自成看見陳圓圓的時候,他睜大了那只沒有受傷的眼睛,那只受過傷的眼睛起了一陣抽搐。陳圓圓是一個妓女,佔有她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在古代的封建社會中,別說是妓女,正兒八經的女子也是沒有什麽地位的。有地位的女人也是以她的男人的地位的尊卑爲尊卑。
  “賤妾陳圓圓,叩見新順皇爺。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愛……卿……請起。”
  據說愛情越單純越真。
  李自成對陳圓圓的愛是單純的,出自一種純粹的愛美之心,甚至根本不顧她是不是處女、是不是妓女。這是一種單純的人類衝動。陳圓圓太美了,誰見了她都會産生衝動。
  李自成當時正在飲酒,有一隊臨時拚湊起來的宮廷樂隊正在奏樂助飲。陳圓圓很自然地笑著,笑得很甜,一個使女跟在她身後抱著一張琵琶。
  “賤妾有幸得見大王,無以爲禮,願奏一小曲,爲大王助飲。”
  “太好了。”
  陳圓圓奏了一曲《玉樹後庭花》。她且奏且唱。唱的是陳後主的深宮豔詞。她的歌喉百囀回腸,聲色柔情蕩漾。李自成一聽,頓時便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覺得骨舒意散,心中湧起陣陣閒適之意,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說:“夠了!夠了!二十多年的征戰廝殺,你還沒有厭倦麽?夠了!夠了!那麽多次出生入死之後,還不該過幾天太平好日子麽?”
  但李自成立即驚覺:這種沈迷是危險的!張獻忠西南稱帝,國號大西,年號大順。其他的義軍首領,也是擁兵占地自重。明軍將領更是藩王割據,想勤王的不想勤王的均在等待時機。難道《玉樹後庭花》能夠唱贏這一場戰爭事宜?
  他這時明白崇禎皇帝當日爲何見了這陳圓圓感到害怕了。這是一個十足的女人,使一個女人成爲國色天香的一切她都有。她能使一個國君整日整月甚至整年不上朝,直到她的姿色在不可抗拒的生老規律面前消失爲止,只是到那一天,這國君的一切也就隨之消失了。一個國君如是有大事要幹,若是征戰未完,若是不想亡國自殺,就應當遠離她。
  可是李自成心中立即又生起了豪氣。他不是優柔寡斷的崇禎!他可以取捨自如!他不要聽這《玉樹後庭花》,他要聽的是《大風歌》。他要效漢高祖。
  “畹芬,你的人這樣美,爲什麽唱歌卻不中聽?”李自成皺著眉頭打斷了陳圓圓的歌聲。
  陳圓圓頓時惶恐失措。多少王孫公子,誰不說他唱得空前絕後?這李自成爲什麽說不中聽?
  她抱著琵琶跪了下去:“賤妾冒犯大王,實在罪該萬死。”
  “誰說你罪該萬死了?起來。你唱《大風歌》吧。”
  “《大風歌》?這支歌妾不會唱。”
  “可惜。來,你坐我身邊來。我唱給你聽。” 
  李自成令樂妓奏西調,他自己則以掌擊案,聲音高亢地唱道: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李自成的聲音就像刀劍相擊時一樣清越,就像刀劍破物時一樣深沈,就像千軍萬馬一樣亢烈,就像猛士受傷時一樣悲壯。
  “畹芬,這段歌曲怎麽樣?”
  “這段歌曲只有天上才有。南方人是唱不出來的。”
  陳圓圓說得很誠懇。她實在被這壯烈歌聲征服了。這是她的二十二年的全部教養和傾好之外的加一種壯烈美、崇高美、宏觀美。她一直如小溪一般回流呢喃,幾時見過驚濤駭浪?幾時見過長風擊空?所以她的奉承實在是出於內心的英雄崇拜,毫無造作虛僞。
  李自成大喜。這女子是那般溫柔司人,實在是難得的傾國絕色,秀外而慧中,毫無一般美女的那種自持的醜態。
  李自成起身,攜住陳圓圓的手。
  “畹芬,隨我來。”
  二人向內寢走去。  
  他們在床第間有多少低喚低應?有多少愛撫親吻?有多少你征我服?
  “畹芬,你是屈從?還是願意真心跟我?”
  陳圓圓的雙目中湧上了晨霧一般美麗的淚簾。她那在嚴酷的戰亂中根本無法自持的弱女子的飄萍心態,猶如露珠凝聚著天地間的大悲之氣從她的雙目中化爲淚水流了下來。
  “大王,賤妾不過是一個青樓女子,一生任人買來搶去。但賤妾實在是崇拜像大王這樣的大英雄,只盼此生能最後跟定一個人。”
  這句話已經足夠了。足以讓一個男人忘我忘物地愛上一個陳圓圓這般美麗多才而又善解人意的可人女子。
  百萬義軍經過上千陣的激戰,終於推翻了以貪官污吏爲主體的大明朝,他們本來可以使新的大順王朝延續下去。可是,以這個女人和他們的領袖的這段孽情爲契機的一種可悲的遇合,使這一時期的民族的、階級的、各個軍事勢力集團的、戰亂期間處於崩潰狀態的經濟……種種矛盾,提前爆發了、尖銳地、以這種方式而不是別種方式,啓動了一場最悲慘的混戰,使百萬災民饑民浴血奮戰了幾十年死了幾十萬人才得到的政權毀於一旦。一片石大戰役之後又死了多少將士?和這兩個男女在床第間大戰的回合成不成比例?恐怕從來沒有史家去考證過。  
  愛是真的,可以使人忘記了他的社會責任感,忘記了對出生入死的弟兄們所負起的責任,變爲不善,又怎麽可以稱得上美?讓人推崇謳歌?
  只可惜了那些不知爲誰爲什麽而戰的義軍弟兄們……
  孟大宇是在孟正流的大營中和崔伯易、心鑒一起坐而論道時聽到陳圓圓被送進宮中獻與李自成這個消息的。他一聽之下,頓時驚嚇得跳了起來。心灰如死地頹然呢喃:“完了,完了……百姓作歌曰‘迎闖毛,不納糧’只望明主現世,百姓的苛稅得到減免,得以養生休息,過幾年安穩日子,誰知闖王卻去惹到一個禍根,不明不白地沾惹上什麽陳圓圓?”
  去年他在盛京瀋陽從莊妃口中聽到大清探王存在這個消息後,夜裏去大清軍師範文程的府中查找線索,親耳聽到大清探王令他的親信,將吳三桂從田國丈手中搶走陳圓圓的消息送回瀋陽軍師府,並口中加以說明,認爲這個事情運用得當,可以製造京官和邊將的矛盾衝突,造成明朝的國事混亂,給大清以可乘之機;收到當年除去明朝的鎮邊大將袁崇煥那樣的政治軍事效果。可是,正遇新舊皇帝交替,範文程無暇利用此事造亂。
  孟大宇一聽到這個消息,就猜到是大清探王在搗鬼。去年大清軍師範文程沒有實施的那個奸謀,如今由大清探王本人親手製造出來了。孟大宇感到在這個時候發生這件事,比去年發生更危險。因爲去年崇禎活著,吳三桂不受朝廷管束還受其他藩鎮掣肘。如今他擁王爵,握重兵,自成一方霸主,只怕再也沒有什麽道義或力量可以約束他爲所欲爲了。
  孟正流忙問:“兄弟,你在說什麽?”  
  孟大宇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
  孟正流聽後笑道:“我以爲什麽大不了的事!闖王出生入死,打下了天下,難道連一個女人也睡不得麽?吳三桂敢反?他的父親吳襄一家人全在義軍手中,他敢反?”
  孟大宇道:“兄長不知這吳三桂的爲人。這吳三桂鎮守山海關寧遠一帶,大清朝數次招降他,他不是不回答,就是回答時模棱二可。那是明擺著利用崇禎的軟弱無力的地位,擁兵自重,不拒絕大清,便是留有後路。這人大養死士,野心勃勃,加以好色成癖,只怕這陳圓圓便成了啓劫的契機。兄長還是將此事向闖王進諫一下的好。”
  “兄弟說此事是大清探王的陰謀,有什麽證據?”
  孟大宇想了半晌道:“沒有證據。”
  “那你叫爲兄以什麽理由去進諫闖王?總不成讓爲兄這等身份去空口說白話吧?”  
  孟大宇啞口無言。他想,這大約也是劫數使然吧。如若真是劫數,只怕人力無法回天。
  以後發生的事,幾乎每一種明清史籍上,大同小異地都有記載。  
  吳三桂在山海關駐防時,接到李自成派人送去的四萬兩犒銀和令他父親吳襄寫的勸降書,便答應投降。
  吳三桂將山海關交割給自己的部下和闖工派去的人,便帶兵回京,向李自成投降。
  吳三桂行到灤州,紮營休息,準備第二天再行。 
  吳十七求見。
  吳十七是吳三桂的千名死士中位居十七的一個死士,平日裝著吳家的家人,在京城臥底,將朝中的大凡小事報回山海關吳三桂本人。
  “啓稟主公,老太爺已被義軍擄去,家中也被查抄一空了。”
  “這個無妨。我既降了義軍,我一到京,我父親自然會被放回家,家產也自然會被發還。家中其他情形如何?”
  “現在京城中亂得不成樣子了。闖王入京拷逼大臣,苛索財物。宮內的皇后妃嬪,多數爲崇禎帝殉節,未死的宮娥彩女,被收爲妻妾。我家的姨太太,亦被闖王的人擡入後宮,不知死活哩!”  
  “哪個姨太太?”  
  “便是陳圓圓姑娘。”
  吳三桂一聽,頓時往後便倒。所愛被奪,吳三桂氣極攻心,急昏了過去。
  吳三桂的親信將吳三桂扶進後帳,施以急救。吳一夫在吳三桂的穴道上推拿片刻,吳三桂便醒了過來。
  吳三桂一醒過來,便憤聲大叫:“闖賊,從今以後有你無我,有我無你!我吳三桂不報此仇誓不爲人!”
  吳一夫沈聲道:“主公,當此軍國大事與家事交織在一起時,請主公節哀制怒,三思而行!”
  吳二死大叫:“你要我等的主公甘心受辱於闖賊麽?”
  吳十七更是跪在地上呼天搶地的大叫:“不將主公的愛妾奪回來,主公臉面無存,我們這些做主公死士的就更無臉見人了!”
  吳一夫厲聲道:“如若咱們和李自成翻瞼開恤,豈不給東虜以可乘之機?”  
  吳十二大叫:“主公仍堂堂大明朝平西伯,難道非要投降闖賊,甚至連愛妾也送去任人糟塌,才能苟且偷生麽?”
  吳三桂厲聲道:“你們不要爭了!我意已決。傳令下去,拔營回山海關。”  
  吳一夫歎息了一聲,不再多言。
  吳十七卻臉露笑容。他在出京之時,被一個蒙面人不明不白地制了穴道,將一種三日後才發作的慢性毒藥喂入他腹中,令他激怒吳三桂討伐李自成,不然,便不給他解藥。如今計成,他有活命之機了。
  吳三桂率兵回到山海關,逐走了留在關上的闖將,整兵討伐李自成。爲了收買人心,吳三桂假惺惺地令全軍爲崇禎皇帝服喪,他自己又親自設座遙祭崇禎皇帝,將他已經應允投降一事忘得一千二淨,更將爲了廣個女人被奪而翻臉開恤,蒙上了一層忠君的騙世外衣。  
  李自成在紫禁城中,正沈迷于陳圓圓的聲色。他和陳圓圓每一次歡愉之後,沈迷便更深了一層,陳圓圓的秀髮令人百看不疲,她的麗容更是令人撫之不疲。她的玉體透著一股似蘭的幽香之氣,潔白無暇,豐柔無骨似的,更令人不忍有些時分離。她是妓女出身,卻有貴婦的氣度。更懂種種聲色之技和媚人床技。李自成那孔武有力的愛撫弄痛她時,她會呻吟。這呻吟以她那初啼黃鶯似的聲音呻出來就成了歌,吟出來就成了情。這呻吟傳入誰的耳中,誰就會發瘋而不克自製。  
  所以,當李自成聽說吳三桂降而又反時,不禁大怒,衝動之下,決定發兵親征。
  李岩想要勸阻,被擋在宮外不得求見。  
  劉忠敏做了大順朝的權將軍,是衆制將軍、威武將軍、果毅將軍之中軍階最高的一人。李自成讓他節制所有文官,包括牛金星、宋獻策在內,但五營大軍卻歸李自成掌管。陳圓圓是他從吳襄家中帶走送進宮的。他是義軍中對明朝官吏仇恨最深的一個。凡是能夠向腐敗的大明朝實施報復的機會,他絕不會放過。他支援征討吳三桂。  
  牛金星忙著弄權,未將吳三桂放在眼中。 
  於是親征成行,二十萬本軍浩浩蕩蕩東征吳三桂。
  於是一場數十萬人混戰得血流成河的戰役,很快就要敲響了戰鼓。

runonetime 2008-07-08 08:42 AM

第19章 亂 倫

  山海關內一場大戰正在醞釀之際,山海關外的山野之間,一個身穿黑袍、面戴人皮面具,易容成中原文士的高身材中年人,正袖袍飄飄,繞過了寧遠,往綿西邊境行去。
  這人來到大清軍營的營門前,早有軍士包抄過去,大喝道:“什麽人?” 
  文士沈聲道:“範文程到了沒有?快帶我去見他!”
  軍士大喝:“你是什麽人?膽敢直呼我大清軍師的名諱?”
  “啪!”  
  一聲脆響,那軍士的左臉上不明不白地挨了一個耳光。一聲慘叫後,那軍士倒在地上,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內含三四顆牙齒。等他站起來時,那文士已經不在營門口了。
  軍士大叫:“快攔住那個刺客!”
  衆人只見灰影一閃,那人已經進了營門。在十丈之外直向中軍營帳闖去。
  那些在營門當值的軍士齊聲大叫起來:“有刺客!快攔住那人!”  
  那人高聲喊道:“范先生,你在哪里?”
  營中哄動了——一個身著明服的文士闖進了大營,那還了得?大清國軍師剛到軍營不到一個時辰,正在小飲,中軍營帳許多人都是知道的。軍師若是在這裏出了事情,誰又擔得起這個干系?
  無數軍士搶出來阻擊這個文士。
  可是,這個書生的身法異常靈動,刀砍劍刺,皆不著身。許多兵士甚至莫名其妙地倒飛出去。這個身著文士服的中年人直向範文程小歇的營帳掠去。
  範文程在六名大清一等侍衛的簇擁下從營帳中走了出來。一名侍衛大喝道:“什麽人?要行刺麽?” 
  範文程輕聲斥道:“休得多言!”說著,擡起右臂,揚起一個拳頭,對著那個陌生文士。  
  衆人盡皆莫名其妙。
  那個闖營的文士見範文揚揚起拳頭,便將左右手伸出屈起四指,豎起食指,將二根食指並排放在胸前。一根手指是個1字,二根手指若用兩隻手來表示,則爲11字。那是探王在易容的情形下取信于範文程時,很早就約定了的暗號:已布海是努爾哈赤的十一子。 
  範文程點了點頭,閉了一下眼睛。
  那文士將屈指放手,手心中用黃色顔料畫了一隻大睜著的眼睛。  
  範文程行平級見面禮道:“王爺請。”
  那文士也不客氣,平淡地一拱手,便進了帳內。
  範文程向他的六名一等侍衛道:“散開,五十丈內不許有人接近。” 
  衆侍衛隨著範文程急如星火地從盛京瀋陽趕來,一路上換車換馬不作停留地趕來邊關,一路上誰也不知道來邊境作甚麽。如今衆侍從也不問,只是將衆軍士驅開,守住四方,不准任何人接近。  
  範文程與那文士在營帳中單獨呆了一個時辰,然後二人手攜手地從裏面出來。大約在裏面已將要講的話講盡了,出來時二人誰也不再說話。範文程直將那文士送出營門,那文士便飄然而去。 
  範文程回到營中,立即吩咐侍衛備車備馬,馬上返回盛京。他連夜急如星火地趕了六百多裏路,到這裏僅呆了兩個時辰,立即就返回了。他在京中,得到探王的傳書,約他到邊境相見。這是探王到中原的近二十年中第一次約他見面。範文程明白定是事體重大。果然,探王將北京城中發生的一切敍述之後,範文程也大爲震驚了。探王走後,他便又急如星火在連夜趕回盛京瀋陽。
  範文程馬不停蹄,百二十裏路換馬一次。六七百里路程,一夜一個上午就趕完了。
  範文程回京,立即便驅車去多爾袞的攝政王府。
  多爾袞正在書齋中批閱奏摺,聽說範文程求見,忙令人延入書房。
  一見過禮後,範文程立即轉入正題,將自己得到探王的緊急約見,來不及通氣便去了邊境與探王相見,以及探王通報的北京城中所發生的一切,講了一遍後,他說:“王爺,李自成與吳三桂很快就要開戰了,這正是咱們出兵問鼎中原的好時機,請攝政王定裁。”  
  多爾袞攝政不久,先從皇太后、後從範文程之口得知探王存在這個事實,所以這時聽了也不感到意外。他只是在內心權衡:在自己所要達到的目的中,有多少是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達到的?
  範文程見多爾袞沈吟不語,便道:“王爺,老臣從跟隨太祖皇帝打天下起,曆太祖十年,太宗十七年,世祖半年,老臣可曾有過不忠之舉?”
  多爾袞忙道:“先生忠於大清,世人皆知。先生何出此言?”
  “老臣從李闖攻破明京,崇禎自縊之後起,至今已進言兩次,進書一次,正式奏摺一次,皆勸攝政王趁此時機一舉定鼎中原。可是王爺一直猶豫不決,不願出兵,直拖至今。如今李自成與吳三桂爲了陳圓圓,開戰在即。如此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事情,乃是大清探王已布海十一王爺一手促成,王爺你如若坐失良機,便將成爲大清皇族的千古罪人。”
  多爾袞聽得惶惶不安,而又有些不悅。
  範文程又道:“還有一事,老臣不敢不稟奏攝政王。”
  “先生請講。”  
  “探王十一王爺已從別的渠道將這事直接奏明瞭孝莊文皇太后。但這絕不是老臣的意思,王爺可以查詢,老臣也可以對天明誓,以明心迹。”
  範文程說著便要下跪,多爾袞連忙伸手扶住,連聲道:“先生請勿如此。容本王稟明皇太后之後,立即將決定告知先生。”  
  “如此,老臣告退。”
  範文程在大清朝早期,地位之特殊,幾乎是比清王室的成員還重要。範文程有一個年輕貌美的愛妾,叫鶯姑娘,美麗得使所有滿族的王公大臣盡皆心慕不已。清太宗皇本極在日,無人敢對範文程不敬。但皇太極一死,順治帝又只有七歲,豫親王多澤便開始打這鶯姑娘的主意。多澤趁範文程出門,令人去範文程家擡走了鶯姑娘,搶回了豫親王府,正要受用時,皇太后的懿旨來了,宣多澤立即進宮。多澤進宮之後,挨了皇太后和多爾袞一通責駡,罰他賠償範文程五千兩銀子。鶯姑娘,自然是早已又被宮監與侍衛擡回了軍師府。由此可見範文程地位之特殊。這也是滿皇族要用範文程的漢奸頭腦去征服中原之故,等於是一沖買智的手段和策略,有意布惠。  
  在山海關西邊,一個弱美妓女陳圓圓,被人用作造亂的契機,使得兩個強悍的男人正準備進行一場大戰——一場中國近古史上稱爲最不幸的可又是決定了漢民族被奴役數百年的可悲的戰爭。
  在山海關東邊,一個雙眼緊盯著皇權,不計一切手段也要使她的幼子成爲萬乘之尊的鐵女人,正要施展一切手段,迫使一個極富征戰經驗的大清王爺,利用山海關西邊的漢民族內部的階級戰爭,出兵漁利問鼎中原。
  可以這樣說,正是這兩個一東一西一強一弱的女人,陰差陽錯決定了一代歷史這麽演變而不是別種形式的延續。種種社會的、民族的、階級的、經濟的、軍事的、人文的、疆域的矛盾,固然是決定性的因素,但這兩個女人卻又偶然而必然地成了一代歷史這樣發展的契機。 
  “王爺來了。我正在等你。”皇太后說。
  內寢中沒有一個人。一切人都退了去了。宮中很靜。靜得連宮燈內的燭火的突突之聲也清晰無比。
  多爾袞摟住皇太后,先親吻了一通,才巴著嘴唇道:“上午處理奏摺,下午練了一陣弓馬,既汗又累,真想美美地洗浴一番。”
  “三十二支弓箭,竟然只有七支射中靶心。這可是少有的事情”
  多爾袞大驚:“你什麽都知道?”
  “知道。連你想洗浴是假,想我這雙手爲你按摩才是真,我都知道。”
  “既然如此,想必一切都準備好了?”
  “來吧,王爺。”
  皇太后在前,多爾袞在後,又進入了那間漢白玉建造的精致浴池。
  還是那間浴池,只是浴池邊上多了一張軟椅。
  孝莊文皇太后往軟椅上一坐,說:“王爺,你先下水去把身上的汗洗洗,我有事情要同你商量。”  
  多爾袞解衣下水,躺在水中道:“我知道你要談什麽。你要我出兵中原。你不明白麽?我遲遲不去中原逐鹿,正是舍不下你呀!”  
  皇太后正色道:“舍不下也得去!范先生的才識,先皇在世時佩服得言聽計從,大清才有今天的局面。他既然主張出兵,就不必多慮了。請王爺照他的意思行事就是了。”
  多爾袞一個身子浸在暖和和的水中,無比舒泰,歎息道:“人生如朝露。臣弟但得和太后長享快樂,已自知足。何必打仗爭那中原?戰場上若有閃失,豈不是連現成的福也享不成?”
  皇太后笑道:“這浴池還舒服麽?” 
  “自然舒服。太后何有此問?”
  “中原有座華清池,在西安附近。那地底湧出來的溫泉,洗浴一次,長壽一月,經常洗浴,可長生不老,百病消除。王爺不想去洗一洗麽?”  
  “想是想的。可是戰場上的事,你們女人是不懂的。手出慢一點,頭偏遲一點。立時是一個死。本王放著現成的福不享,去追那夢幻幹什麽?”
  “王爺,話卻不是這麽說。我國雖然統一了滿州,總不知中原繁華富美。我們如能趁此時中原大亂之機。去問鼎中原,所冒的險比平日出兵已經少了不知多少倍。再說,得了中國,我與你的快樂,何止今日這點?你今年不過三十多歲,已經是攝政王了,衝鋒陷陣均是將領們的事,你又有多少險冒?但你若爲大清征服了中原,成了大功臣,將來人人畏服於你,咱們就是比今日更快活十倍百倍,又有誰敢來饒舌半句?”
  多爾袞躺在池水之中,只在沈吟。
  孝莊文皇太后見狀,不禁大怒:“王爺,平日你要什麽,我便給你什麽。連你最不該要的,我最不能給的,也都給了你了!如今大清國要你出征中原,不要錯過了這唾手可得天下的大好時機,你卻吞吞吐吐,猶豫著不願出征,這究竟是什麽意思?”
  多爾袞見孝莊文皇太后急了、動怒了,這才攤牌,說出了他終於要說的話:“要臣出征不難。只是有一件事,臣卻放心不下。”
  “什麽事?說。”  
  “豪格那廝,平日仗著他是先皇長子,又手握二旗兵馬,處處與我作對,對我二人,也是橫眉豎眼。臣若出征去了,只怕他會對嗣君不利,趁機對皇太后你和新帝順治皇侄下手,所以臣實在不敢放心遠行。” 
  多爾袞心中,哪里會不明白李自成與吳三桂開戰時乃是他問鼎中原的最佳時機?他又何嘗不明白征服了中原就成了大清國的開國元勳?他故意拖延,等的就是攤牌的時機——皇太后會答應他的一切要求。  
  果然,皇太后一口答應:“我就知道你的心病!只要你答應出征,這件事任憑你處置。”
  多爾袞滿臉笑容,吞了一口口水,道:“還有一件小事——”
  “我知道。”  
  “太后知道?臣弟不是還沒有說出來麽?”
  “你想要一個人。”  
  “誰——?”多爾袞大驚:“誰對你講的?”  
  “還有誰講?你每次看見那個人,眼睛就定了,眼珠動也不動一下。那付色迷迷的情狀,誰還看不出來?”皇太后垂下了眼皮,眼睛成一條縫,望著浴池中升起的熱氣,輕聲說:“傳說肅親王成親那天,你喝醉了酒。你說:‘豪格這頭公馬真他媽豔福不淺!這樣的美人,睡一夜死了也值!’”
  多爾袞先是目瞪口呆,繼後被說中了心事,反倒弄得極爲尷尬。他正想對皇太后辯白兩句,皇太后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擡手止住他的話,輕輕拍了三下手掌,說:“只要你出兵拿下中原,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你不必說,我早已爲你準備好了。”  
  一陣梟梟的腳步聲走了進來。
  多爾袞大驚,猛地跳了起來,抓起一件衣袍,胡亂往身上套去,但他立即又停止了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先是一怔,繼而欣喜若狂雙目中露出了野獸般的光芒。葬,而一舉擊潰了阿巴亥親系勢力集團,使得阿濟格、多爾袞、多澤爲皇太極賣了十幾年的命。成了清太宗皇太極的徵兵戰將。他將這一切隱忍在心中,今天終於一一報復了回來——他先佔有了皇太極的皇后,如今又佔有了他的兒媳,明天就可以造一個藉口逮了豪格殺掉——多爾袞在狂笑聲中撲了下去,一把抓住他的侄兒媳婦的白嫩尖乳、在池水中任意姦淫起他的侄兒媳婦來……
  有位史家編了幾句順口溜論史:“漢經學、晉清談、唐烏龜、宋鼻涕、清邋遢。”指的就是多爾袞——皇太后——侄兒媳這種亂倫關係。
  封建社會的文人有封建文人的道德評價。  
  崇禎皇帝是個亡國之君,可是,人們對他充滿同情。他死時很殘忍,逼妻殺女,可是,近古文人卻並不大加筆伐,反認爲他死得乾淨、悲壯。數年後,有一個叫歸莊的文士,作了一首《萬古愁》的騷體曲子,唱得一代明朝遺民滿街嚎哭,唱得連大清的順治皇帝也唱,在其中體味人生的苦酒之味。
  多爾袞、皇太后勝了,勝得很徹底。可是結果怎麽樣?刀鋒殺人,人口殺史。當順治皇帝爲母親的作爲感到天地不容而且苦惱難熬時,便幹跪出家當了和尚去也!
  第二天,多爾袞栽贓豪格,買通大臣,告豪格方詞悖妄、亂政誹君。將豪格逮了下獄,定了死罪。
  哪知皇太后干涉,懿旨廢爲庶人。
  其實,皇太后是留了一步棋,看似閑棋,實爲殺著。
  第三天,多爾袞受大將軍敕印,領兵馬殺向中原。

runonetime 2008-07-08 08:43 AM

第20章 一片石大血戰

  傳說戰場擺在一個地名叫一片石的地方。這個地方大約在山海關西邊幾裏之處。
  吳三桂得報李自成率兵二十萬親征,正準備整軍迎戰,突然得到急報,說大清攝政王多爾袞領騎兵六萬,步兵四萬,已經開抵寧遠城外了。  
  吳三桂一聽,頓時惶急得失聲大叫:“天呀!內有闖賊,外有清兵,叫我如何應敵?”
  吳十七先被大清探王強服了慢性毒藥,事後探王給他服瞭解藥,露了幾手神功給他看,便將他收服,再令他去吳三桂營中臥底。這時便趁機道:“主公,崇禎皇帝當日便是窮於兩面作戰,難於應付,結果落個兵敗城破人亡。主公何不乾脆降了清兵,才好一心對付闖賊!”
  吳一夫大怒:“你這孽畜!怎敢勸主公降了清兵!主公的父親及一家老小,皆在李自成手中作質。主公若是降了清兵,那些人質怎麽辦?你想陷主公於不忠不孝之地麽?”
  吳十七道:“如今北京城又不是明朝皇帝當國,主公想怎麽幹,都說不上不忠。大清國中漢臣很多,縱然被人罵幾句,還不是照舊享盡榮華富貴?再說,大清國對主公可是客氣得很,數次勸歸,從不逼迫,哪像闖賊,動不動就扣人老父、搶人妻妾……”
  吳一夫大怒,鐺地一聲拔出長劍,便要殺吳十七。
  吳三桂喝道:“一夫師叔不可先造內亂!我意已決。如今也只有利用清軍去對付李闖王了。還是降清吧。”
  吳一夫歎息一聲,不再言語。
  於是,吳三桂修書一封,令副將楊坤、遊擊郭雲龍送往清軍。書信中竟然厚顔無恥,假託借兵討賊,爲先皇復仇,實際上字裏行間,儘是投降之意。
  多爾袞接到降書,即由範文程復信,許以藩王利誘招降了吳三桂。範文程要獻計慢慢進軍,要等吳三桂與李自成打得精疲力盡時,才一鼓而出擊敗李自成。
  清軍未到,報李自成的大軍已經先到城下了。
  吳三桂得報李自成大軍逼近,便令軍士將關內百姓趕進營中,他帶著精銳,登關固守,吳三桂坐在山海關的城樓下,城下一千死士執繮等候,六千騎兵亦整裝待發。
  吳三桂先是聽得一陣旱雷滾過天邊一般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越來越響,越來越近,漸漸地,馬嘶聲清晰入耳,馬蹄聲使得大地也震動了起來。然後,一頂黃蓋從千軍萬馬中越衆而出,一個鬚眉如戟,虎目龍准闊唇的主帥,立馬關前,聲傳裏許地喊:“吳三桂出來說話!”
  吳三桂坐在城樓下,見李自成根本未將他放在眼中,只氣得渾身發顫,雙手抓緊椅子的扶手,只聽哢嚓一聲,連扶手也抓斷了。
  吳一夫上前,在吳三桂的背心大穴上輕輕一拍,度入一股真力,歎道:“主公不可犯了兵家大忌。”
  吳三桂站起身來,以手執吳一夫的手道:“師叔對三桂的作爲多有不滿,三桂已令人備了金子一千兩,師叔可效師父,去雲遊四方,或去尋找師父。三桂這一開關迎戰,生死未蔔,咱們這就別過。”
  吳一夫大驚:“臨戰之際,主公要一夫走,豈不是將我看作了貪生怕死之輩?一夫縱然不滿主公所爲,但臨危之際,還能同生共死!”
  吳三桂長揖道:“多謝。”  
  吳三桂知道部下之中不願降清的大有人在。他如此故作姿態,不過是籠絡人心的手法而已。這人年輕時習武出身,混迹武林時,三流九教娼賭館皂,甚麽沒有見識過?後來考中了武舉人,又有做總兵的父親當後臺,便混入了上流社會,所以很會這一套假仁假義的手段。
  吳三桂喝道:“開關迎戰!”
  吳三桂下得城樓,登上戰馬,在一千死士的簇擁下、六千騎甲的跟隨下,殺出城來。
  吳三桂殺出城來。更不打話,拍馬揮刀,便直向李自成的黃蓋處沖去。
  李自成見吳三桂殺氣騰騰,不可理喻,便下令馬隊圍攻上去,活捉吳三桂,還想要招降這一路明軍。
  吳三桂在一千既長馬步戰又擅武林打鬥法門的死士騎甲簇擁下,左沖右空,始終抱著一個目的,想要衝擊李自成的黃蓋,活捉或殺死李自成。而義軍出陣迎敵的一萬騎兵,亦是百戰精兵,吳三桂又怎麽沖得過去?如此從上午直殺到中午,吳三桂眼見已方的七千騎甲已經人疲馬乏,而李自成的第二個騎陣,已有出動亦像,當下連忙下令退回城中。
  李自成恐城中另有伏兵,也不緊追,下令紮營。  
  這天黃昏,清兵到了關外。吳三桂入見多爾袞,竟行下拜禮。多爾袞假惺惺許諾要爲吳三桂報仇雪恨,吳三桂則表示願效犬馬之勞。多爾袞表示定鼎中原後以王爵相報,吳三桂再表示來日大戰願打頭陣。如此這般,一個吳三桂要引狼入室,一個多爾袞要入室強霸,二人眨眼間便狼狽爲奸了。
  第二天,二軍在一片石擺下了戰場。
  李自成排出了常用的“三垛牆”陣勢。
  所謂“三垛牆”,是後人對李自成自創的馬步兵協同作戰戰術的貶稱。
  李自成以三萬百戰精騎,每一萬爲一陣,成若干小方陣,以粗體形一字排列。三萬騎兵便構成了三道防線。每個騎陣之間,一般以二十丈至三十丈的距離隔開。交戰之際,第一道騎陣如若不敵,有多種變換方式,或退回溶入新騎陣中,或力戰不退等候新騎陣出擊支援,或兩分迂回包抄敵軍左右,與後陣協同包圍殺敵等等。如若三個騎陣均不能取勝,敵人太強,主帥可令騎兵假敗,讓埋伏在三個騎陣後面,從正面看不到的步兵,突然出擊,以長槍利槊,刺馬殺人。這時,騎兵再乘機殺回,定能獲勝。
  孟正流挾持崔公度于軍中同行,住則同一個營帳,行是同騎一匹馬。孟大宇與心鑒也被孟正流收羅在身邊的數十名武林高手監視,數次想劫走崔公度而不得成功,只好隨軍出發,伺機再作奪人的打算。
  孟正流的步兵右營,就隱伏在第三個騎兵陣的後面。
  李白成率謀臣親兵,挾著明太子朱慈及幾個明遺王公,設將台于一片石西邊山頭,指揮全局。
  多爾袞與衆人站在山海關上,見李自成列陣未畢,便對吳三桂說:“貴爵願打頭陣,請先攻入。清軍將於最佳時機出奇不意地殺出來,定能擊敗李闖軍隊!”
  於是,吳三桂率本部兵馬——騎甲一萬五、步兵二萬,開關出城,向著李自成的馬隊密集之處沖去。
  多爾袞則帶著洪承疇、祖大壽、孔有德、尚可喜等人登上一片石的東邊山頭,立馬停在一片樹蔭下悄悄觀戰。
  一片石在紅瓦店與山海關之間,又名九門口。在一片開闊地的四周,有一些小山丘。雙方的後隊不算,僅僅前隊直掃交鋒的便有七萬兵馬在右,吳三桂出本部兵馬二萬五,李白成的兵馬暫多一倍。
  沒有打話,雙方一見面就拚命衝殺。一衝殺便是雙方的騎兵一片混戰,所以,兩方的紅夷火炮都用不上。  
  吳三桂沖向對方,只見迎面兩員大將,率領騎兵迎了上來。吳十七大叫:“主公,這二人便是李自成的侄兒李過和李過的義子李來亨。李過武功很高。主公小心!”
  吳三桂一聽,立即一緊馬繮,大刀挽了一個刀花,大吼著沖了上去,一群死士緊緊地跟隨在吳三桂身周,迎了上去。
  李過又名李雙喜,號稱一隻虎,由這外號可以想像他的勇猛。李過使一杆長槍,重達四十八斤,乃是精鐵打就。他隨李白成出生入死,大小何止百戰?皆是身先士卒,衝鋒在前,千軍萬馬之中,槍挑劍砍,無人能夠近身。他的馬術猶其精湛,幾乎到了馬人合一的地步。這馬戰與步戰區別很大。如若戰將的身形招式與馬速和馬的動作不協調,勢必影響戰將本人出招的距離、角度、方位、力度甚至招式本身。而李過與他所乘的良駒靈性相通,手拍、繮帶、腳夾、腳跟敲、腳尖踢、喝聲、話語、皆能將他馳馬的意圖傳與座騎知道。而那座騎亦實在深通靈性,就像知道主人要出什麽招式一般,進退回轉,幾乎與主人招式中的攻防格殺合作得天衣無縫。
  李過與吳三桂二馬沖近,立即各施殺手。吳三桂手中的大刀以一式“斜劈華山”攻出,中途卻變式爲“橫掃千軍”。哪知李過早已看出這“橫掃千軍”也不是實招,而實招很可能是在兩馬相過那一瞬間時的一記“反手斬”。須知這二馬相過時的“反手斬”,就算斬不到馬上戰將,十有六七也可能斬上臀或馬腿。馬若受傷,無異于等於戰將受傷,因爲戰將的實力將大打折扣。李過一聲大喝,一槍便向吳三桂的門面刺去。這一槍可不管你三桂的刀法有多少變式,實招之中套多少虛晃之招,李過這一槍“霸王刺”,正是要搶在吳三桂的變招之前,以實招的搶施殺手,先機奪人。實際上李過根本不怕吳三桂變什麽“反手斬”。因爲他的戰馬從馬膝以上,皆穿著軟甲,刀槍弓箭不得而入。
  吳三桂大驚,身形往馬外側一個墜馬躲,方才躲過這一招快如閃電的“霸王突刺”。如此一來,身形被迫變之後,他的刀法變化便中斷了,後面的殺著就使不出來。
  與此同時,李過的手下戰將也與吳一夫、吳二死之類捉對廝殺起來。而李過的右腳跟一敲馬腹,那戰馬便一個右轉,咬著吳三桂的馬尾迫了上去。吳三桂大驚,急忙伸手從馬鞍後面摸出一支羽箭,以抛手箭的手法向李過打去,李過冷哼一聲,伸手一抄,便將羽箭抓住,順手向吳三桂抛射過去,吳三桂一手帶繮,一手舉刀反擋,“鐺”地一聲,格開羽箭,吳三桂的戰馬已經調過頭來,又迎著李過沖了過去。
  吳三桂交手失利,蠻性大發,連聲大吼,伸掌在馬背上一拍,那馬便如利箭一般直沖過去。李過一聲冷笑,雙腿一緊,他的坐騎以幾乎同樣快的速度對沖過去,兩馬相交而過時,吳三桂刀劈、李過槍挑,眨眼便是一個回合,根本不容馬上戰將這招。這全是實打實的招式,比力道、比速度,比方位角度的準確性。誰一失著,立時便是馬下亡魂。 
  “鐺”地一聲大響,二人的兵刃各被彈開。吳三桂的大刀重五十二斤,與李過的兵器重量大約相等。二人幾乎同時感到虎口發麻,沖過之後,又盤馬回頭,捉對再殺。
  吳三桂與衆死士從城中殺出時,帶一千死士五千騎兵沖向李自成的騎陣。李過帶人迎上來時,他那一萬名前陣騎兵便包抄過來,將吳三桂的六千人馬圍在核心。
  而吳三桂的後續騎隊一萬人,立即便從兩邊包抄過去,將李過的騎隊反包圍起來。可是李過的一萬騎兵,乃是百戰精兵,即使兩邊作戰,也毫無懼色,因爲大軍在側作應,衆人士氣又高。所以李過的騎隊被圍,絲毫不慌,反而士氣更盛,殺聲震天。一萬騎兵左沖右突,只殺得天昏地暗、塵埃遮天。馬蹄聲、馬嘶聲、金戈相擊聲、死者傷者的慘叫聲、吼叫聲、大喝聲……交合在一起,只震得地動山搖。刹時間,地上便染紅了一片。
  李自成在西邊山頭看見戰局對李過不利,立即下令第二個騎陣發動,大旗一搖動,第二個騎陣立即殺聲震天地衝殺上去,將第二層吳三桂的一萬騎兵又圍了起來。
  這時,吳三桂的另外五千騎鐵甲帶著二萬步兵,又從外面再包抄上來,頓時便將郝搖旗帶領的第二陣一萬騎兵包圍了起來。
  如此一來就形成了這種格局:
  李過與吳三桂在核心打;
  吳三桂的一萬騎兵包抄在第二層;
  郝搖旗的一萬騎兵再圍在第三層;
  吳三桂的五千騎兵和二萬步兵雨將郝搖旗圍在第四層。
  李自成在山頭看見,立即下令李岩率領的第三個騎陣一萬人馬再包抄上去,這樣就有了五層圍困與反圍困。
  李岩的一萬騎兵包抄過去後,從這個騎陣的後邊,頓時就現出了李自成的步兵。只見那一隊一隊的步兵,排成一個又一個的方陣,起碼有六七萬人之多,恍惚看去,似乎一望無垠,似乎有十萬之衆。
  多爾袞在一片石的東山上看見這個陣勢,心中暗驚,立即傳令清軍的騎兵準備,一萬繞到城北埋伏,一萬繞到城南海角處埋伏,二萬在城內準備出擊。他決心投入自己帶來的全部騎兵,務必要一舉擊退李自成的部隊。
  孟大宇與孟正流站在方陣前邊,孟大宇看得二裏之處的小山上,有人在指手劃腳,便潛運天視神功,仔細觀看。但他此時的功力未到仙聖一流,加以近七萬人在前邊拚命廝殺,弄得灰塵遮天飛漫,他只能恍惚看清那些人中有身穿大清制服頭戴紅頂花翎的人。他忙對孟正流悄聲說:“兄長,你此時的功力比小弟高了一倍,請兄長施展天視神功,看那東山之上都是些什麽人。”
  孟正流見他神色緊張,不禁詫道:“你擔心什麽?”
  “我擔心吳三桂已經降了清番,清番有軍隊在此。”
  “不會吧?吳三桂要降清兵也來不了這麽快。”
  “塵埃太濃,請兄長務必運功看看再說。”
  於是,孟正流潛運真力,運起天視神功,看了一陣道:“那東山上有二十多個身穿滿族大官制服的人,山後有數百名侍衛,山頂樹下爲首一人居中而立,紅頂二層,鑲東珠十顆,正中銜紅寶石一顆。”
  孟大宇驚道:“哎呀!那是攝政王的冠戴。莫非是多爾袞本人到了?那人多大年齡?”
  “大約三十多歲。”
  “正是多爾袞到了。”
  孟正流道:“改用傳音入密說話,可別亂了義軍這些窮哥們的軍心。”
  孟大宇肅然起敬,想不到孟正流在義軍中隱身二年,竟然對這些死中求活的義軍有了好感。可見孟正流平日殺人無數還是有分寸的。他以傳音入密道:“霸主,如若清軍的鐵騎出擊,只怕義軍這一仗不能取勝了。”
  “何以見得?”
  “那數萬鐵騎鋪天蓋地而來,騎者個個弓馬嫺熟,戰馬匹匹驃肥力壯。什麽軍隊能夠抵擋那狂沖亂射?”
  “義軍比明朝的官兵強多了,或許能夠抵擋得了。”
  “如若不能阻擋呢?”
  “兄弟的意思究竟是什麽?”
  “咱們從孟一族,有從孟一族的生存之道。咱們要辦的事情很多,咱們應該抽身出來,及早離開。”
  “我不走。”
  “你究竟留在義軍想幹什麽?”
  “你知不知道這一次劉宗敏向明朝的貪官污吏追索了多
  少銀子?”
  “多少?”
  “七千萬兩!”
  “天呀!這麽多?”  
  “是的。”孟正流說:“咦,我懷中這老祖宗怎地抖個不停?”孟正流說這句話時,已經不用傳音功夫了。他是指與他共乘一騎的崔公度抖個不停。  
  “哦,明白了。他從未看見過這種數萬人大廝殺大混戰的場面。喂,老祖宗,你害怕麽?”
  崔公度坐在盂正流那匹高頭大馬前面,渾身發抖,面如土色,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
  孟正流拍著他的肩頭道:“喂,老祖宗,別怕,有本霸主在,誰也傷不了你。”
  “這……這些人……人……在……互相……”崔公度說,突然口吃得厲害。
  孟正流咧嘴一笑道: “老祖宗,你是高郵人,口吃不能劇談,而內絕敏,書一閱而不忘。”
  崔公度道:“你……你在說……說什麽?”
  “我在背書。”
  “背……背書?”
  “是的。元朝人脫脫編了一部《宋史》,第三百五十三卷,一萬一千一百五十二頁,列傳篇中,有你的一則小傳。剛才我念的便是開頭一句。你是貨真價實的老老老老老老祖宗!”
  “是……是麽?”
  “是。請問先生,本霸主最先看見你時,你爲什麽不口吃?”
  “我真的……患……患了口吃吃吃……麽?”
  “是的。”
  “我怎怎怎麽……不記得?”
  “你問我?你的事問我?怪了!”
  孟大宇立馬於側,插話說:“先生,你別怕。我們都會保護你的。”  
  崔公度見孟大宇搭話,這才稍好一些,道:“孟壯士,這這……些人……”  
  孟大宇打斷他的口吃之語道:“這些人在打仗,先生沒有見過打仗麽?”  
  “沒沒沒有。”崔公度道,突然全身一震,一下子不口吃了。“他們爲什麽打得這麽凶?”  
  孟正流道:“爲了爭一個女人!”  
  “爭一個女人?孟霸主爲何開這天大的玩笑?”崔公度搖頭道。
  孟大宇道:“先生別聽霸主的憤激之言。這麽大一場戰爭,哪里會純爲一個女人?原因是很多的,爭女人不過是吳三桂的一個藉口而已。只是一時也說不清楚。”
  這時的戰場之中,數萬人分幾層互相包圍,你沖我突,混戰成一團。吳三桂被圍在核心,衝擊了數十次,想要帶人沖上西山,直接與李自成交手,都被李過帶人擋住。但李過卻也拿吳三桂無法,只因二人武功相差不大,吳三桂身邊有一群死士,李過身邊也有大批出生入死的患難弟兄,所以混戰多時,分不出勝負。
  多爾袞在山頭上看見數萬人一團混戰,在一片石的開闊地上衝殺不止,呼殺聲馬蹄聲只震得入耳膜幾欲破裂,地也在動,山也在搖,不禁失聲道:“好厲害!本王帶兵以來,與中原官兵作戰有好多次,從沒見過如此惡戰!”
  祖大壽在一旁道:“啓奏王爺,兩軍打了這麽久,盡皆有些疲乏了。這時正是大清騎兵出擊的好機會。”祖大壽是吳三桂的舅父,自然怕外侄兒吃虧。
  洪承疇道:“海風似乎從東邊吹過來了。”
  多爾袞詫道:“先生怎麽在此時說這種不相干的閒話?”
  洪承疇笑道:“非也!海風從東向西驟然刮來,必定要將這漫天的塵埃刮向敵陣,那時,李自成那排列在一片石西邊的數萬名步兵將士,將被風沙刮得連眼睛也睜不開,那才是我方騎兵突然殺出去的大好時機!”
  多爾袞大喜道:“真不枉先皇著愛了先生一番也!來人,傳令下去,令豫親王英親王等人速作準備,風向一向西刮,炮聲一響,立即衝殺李自成的後備步兵方陣。”
  這時候,步兵方陣前,崔公度突然嗅了嗅空氣道:“這空氣中怎麽儘是鹽味?”
  孟正流道:“這是風吹過來的血腥味。哪里是什麽鹽味了?”
  崔公度道:“不是血腥味,確是鹽味。”
  崔公度話音一落,孟大宇和孟正流齊聲叫道:“不好!”
  孟大宇道:“風向變了。這是從海面上吹來的東風!只怕東風將數萬匹戰馬踢起的塵埃一吹過來,咱們身後的步兵會盡皆睜不開雙眼。那時,右有清軍的鐵騎衝殺過來,以硬弓勁射,只怕這些步兵會不戰自亂。”
  孟正流一明白風向變了時,已經大感不妙,他的想法其實和孟大宇一樣。他立即回身向身後的數十名武林舊屬說:“各位記住,如若步兵受到衝擊,你們隨我往北方石門寨方向沖。一沖進大山,縱有追兵,也無法奈何我們了。”
  衆人答道:“遵令!”
  果然,這方才商議妥當,一片石東山那邊一聲炮響,炮聲還未停息,從山海關方向已經摶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接著,在一片震響不已的轟鳴聲中,又加上了一陣才發生出來悶雷。大地抖得更凶了。只見三路騎兵,一路從山海關正門沖出來,一路從山海關北城牆角繞了出來,另一路則從南邊海嶠的丘陵後面殺了出來。
  中間一路騎兵,直向混戰群中殺去,而南北兩路,卻直接沖向列陣未動的步兵方陣。
  大風刮起,將數萬匹奔馬踢起的沙石塵埃紛紛刮向步兵方陣,刮得士兵們連眼睛也睜不開。步兵們慌了,兵問夫長,夫長問隊長,隊長問將,將問將領,都在問:“怎麽辦?”
  沒有人回答。因爲西山上的李自成被這突然殺出來的騎兵驚呆了。他原來探明,吳三桂手中總共有大約六萬名軍隊,其中二萬五千人駐紮在寧遠至山海關的漫長戰線上,山海關只有不到四萬人馬。而這突然殺出來的三股騎兵,似乎永遠冒不完一般,不知究竟有多少。
  而且,更令李自成驚詫的是,這些騎兵,全部喊的是他聽不懂的語言,拖著長長的髮辮,督兵的都是些紅頂花翎的滿人。
  “這是滿州兵!這是滿州兵!”李自成大驚。滿州軍隊出現得太過突然,頓時在西山上引起一陣恐慌。
  “怎麽會有滿州兵?這山海關怎麽會有滿州兵?怎麽一點消息也沒有送來?”
  宋獻策道:“陛下快令步兵長槍手迎戰上去!”
  有人叫道:“風沙太大,步兵睜不開眼睛!”
  又有人喊道:“步兵後陣已經潰逃了!”
  李自成一看,這時數萬步兵,從一片石西邊,一直擺到紅瓦店附近。而那方塵土大盛,顯然士兵正在奔逃。列隊在後面的是明朝的降兵,每逢關鍵戰役,義軍對降兵不敢單獨作主力使用,怕他們不能勝任而誤事。
  李自成明白,這敗兵猶如山石滑坡一般,只要有人開溜,便會引起潰逃,不可抑止。他不禁歎道:“大勢去也!”
  宋獻策忙道:“既如此,陛下宜早退,再作謀劃。”
  這時,有一彪人馬直向西山搶來,爲首一個紅頂花翎的清將大叫:“圍住山頭,前騎放箭!”
  李自成的親兵們一見情勢危急,立即擁著李自成從西邊下山,幾個親兵將李自成推上戰馬,李自成心中挂著正在戰場上血戰的弟兄,不願先走,但那些由義軍親兵隊變成了禦林軍的將校們卻簇擁著他,飛騎而去。
  一片石!
  列於陣中的明軍降官兵,一聽得滿州語的衝殺聲,一看見紅頂花翎,拔腿就逃。後面押陣的義軍根本彈壓不住,以致陣腳一亂,陣勢便垮。  
  義軍在一片石戰役中死傷了四萬人。
  從歷史的角度看,這是明朝統治階級的殘餘勾結滿蒙貴族鎮壓農民起義,但爲何陳圓圓成了誘發種種矛盾的契機,而不是別的事物成爲誘發種種矛盾的契機?從人類學人性論的層次去挖掘,並不是毫無意義的。
  孟正流帶著數十騎馬,打橫裏沖向北方山區。一脫離東西橫向的主戰場,山區頓時就清淨了下來。
  衆人隨著孟正流,打馬向山區急奔,隨著山勢越來越崎嶇,那震動大地的鐵蹄聲和喊殺聲也似乎越來越遠了。
  心鑒和尚打馬走在孟大宇身後,從京師隨軍行到山海關,他一直很少說話。一片石大戰以來,他更是一句話也未說。這時,他傳音入密對孟大宇道,“兄弟,一歇下來,咱們就搶人。”
  孟大宇立即傳音回答:“好,怎麽搶法?”
  “乘他們燒火堆烤獸肉時,我發難用霸烈火藥殺人。你搶人。向南行。咱們先跑回少林寺再說。”
  “好吧。不過,你不能將孟正流燒死。霸主宮複門尋仇全靠他了。”
  “你放心。”心鑒傳音道。“不會燒死他的。”
  黃昏時分,他們已經可以遠遠看見從山海關伸到義院口的那段長城了。
  孟正流下令歇息。
  有人殺了換力馬,有人打了些野獸,開始升起火堆烤獸肉吃。
  天漸漸黑下來了。
  火堆的火舌吞吞吐吐,照亮了附近的樹林,反而弄得四周更加黑影憧憧。有一個劍手將一塊烤好的馬肉撕下來,遞與孟正流,就在孟正流伸手去接的時候,這個劍手的身上,陡然間無緣無故地轟地一聲,燃起了沖天大火。孟正流縱是絕世武功在身,也不禁嚇了一大跳。一瞬間的驚駭之後,他頓時明白這是心鑒老和尚使用了昔年陶仲文的霸烈火藥在殺人,他更進一步明白心鑒發難殺人的目的是要搶走崔公度。
  孟正流一見大火沖起,本能地倒縱而出時僅僅慢了一拍伸手一抄,想要抄起一直置於自己身邊的崔公度同時後縱,可是一抄之下,卻抄了一個空,而在十丈之外,一條黑影如閃電一般向林中射去。孟正流頓時明白,在心鑒發難燒死遞馬肉給他的劍手時,孟大宇已經閃電般地搶走了崔公度,如今正在逃去。
  孟正流一聲大吼,立即如離弦之箭一般追趕而去。可是孟正流剛剛射出,立即又是一聲大吼,身形一轉,回迂著斜掠出去。只見一道匹練一般的白光,擋在他的前邊——那是一柄劍芒吞吐的長劍,劍柄握在心鑒老和尚手中。心鑒將長劍指向孟正流,極慢地挽著劍花。可是,孟正流卻識得厲害,那是一招極爲霸道的達摩劍法,名曰“達摩證果”。別看它此時像遊龍一般悠閒,但只要敵手攻近,它立時可以化爲閃電萬千,構成一道劍網,一道由無堅不摧的易筋經內力催得劍體閃光,劍芒吞吐的閃電之網。它的變式至今不爲人知,只因見過這招劍法的人都被“證果”去了陰曹地府。據說它的一招十八個劍式使全之後,可同時取十八個高手的性命于眨眼之間。  
  “心鑒禿驢!原來是你搗鬼?”
  “正是老衲。孟霸主不服,可與你那三十多個屬下一起上。”
  “原來你如此狂傲,老夫成全你!”
  孟正流手一揮,立即有七條人影向心鑒射去。可是,七條人影隨即同時慘叫出聲,七個人已經變成了五個火團,有兩個火團裹著四個人在燃燒,另外三人相互距離較遠,各成了一個火團。而孟正流趁這七個人撲上去咬住心鑒時,他又打斜裏射出,要去追搶崔公度。
  孟正流滿以爲只要有人咬住心鑒拖上那麽一瞬,他將輕功展至極限,以他此時的功力,天下是沒有人迫得上的。誰知他剛追出去不遠,他又是一聲大吼,迂回著斜掠出去——那道匹練似的白光,那柄劍芒吞吐的長劍,又以一招“達摩證果”擋住了前面。
  孟正流大驚:“你……你竟有功力追上老夫?你上次打鬥時在內力上藏了私?”
  “藏了私又怎樣?”
  “你究竟有多深的內力?”
  “不知道。易筋經內力不以年計。”
  孟正流明白,不將這心鑒料理了,他是別想去追趕孟大宇的。他可不信什麽內力那麽玄,不以年計,當真深不可測,他慢慢擡起雙掌,掌心之中,頓時亮起一團瑩瑩亮光,就像他的每一隻手掌的掌心中鑲有一顆夜明珠一般。
  心鑒沈聲道:“孟霸主,你想以攝真陰陽煞邪功來對付老衲,你打錯了主意。老衲這身易筋經內力,你是吸不走的。老衲這一招‘達摩證果’,只怕會先將你的雙臂斬下。”
  孟正流不耐多說。他全身真力已經逆轉,早已發動了內吸功訣,只見他以雙掌隔著三丈的距離,遙遙罩向心鑒——陡然間,心鑒大師身周的空氣劇烈流動起來,直向孟正流的掌心湧去。這一手隔空吸人內力真元的法門,正是攝真陰陽煞的最爲霸道的法門,常人若是被它的吸力罩住,體內的內力便會急速地從數處穴道外泄出去,就像傷口流血一般,被孟正流吸進他的體內。被吸者很快就頭暈目眩,不能自主。
  可是心鑒大師早已真元內含,內力沒絲毫外泄,孟正流的巨大隔空吸力根本吸不動他的內力。而心鑒卻已借著孟正流的吸力飄身上前,劍式一展開,便是一招“達摩證果”攻了過去。只是他看在孟大宇的面上,不欲真殺孟正流,速度上放慢了許多。
  孟正流明知自己的功力吸不動心鑒的內力,仍然要吸,那是算定了心鑒會借吸力飄身上來攻殺自己。他的後著便是趁機奪劍。果然,在心鑒剛展開劍式時,孟正流身形一展,已經展開了一手奇詭絕天下的空手奪白刃功夫,雙手一伸出去,刹時間空中便出現了數十隻手掌,清晰可見地將心鑒的身形指定,從數十個不同的角度方位,向心鑒手中的長劍奪去。
  這時,從林中傳來一個喊聲:“師叔小心!這是陰陽千幻奪!”  
  其實,何須旁人的喊聲提醒?心鑒一見孟正流手掌伸出,便已變招。他的身形斜掠二尺,手中的長劍詭異萬千地一抖,那柄長劍陡然間就幻變成了數十柄長劍,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方位,迎著孟正流的數十隻清晰可見的掌影絞了過去。
  盂正流一聲大吼,身形急速後縱,直縱出五丈之外站定,才驚駭地道:“你——你究竟是誰?”
  “老衲少林羅漢堂心鑒。”
  “少林和尚怎麽也會攝真陰陽煞的禦劍奇術陰陽千幻絞?”  
  “這有什麽奇怪?老衲二十年前結識了攝真煞王的一個後人,于這套邪功中撿了幾樣見得人的法門學著玩兒。爲這一手功夫,還差點被革出了師門。”
  孟正流驚駭交加,沈默半晌叫道:“明性老兒,你出來吧。”
  “老衲出來幹什麽?”
  “你出來和心鑒禿驢一起上。”
  “何必那麽麻煩?”
  “你不敢?”
  “阿彌陀佛!真麻煩。”  
  “你們少林和尚,自稱名門正派,卻連邪派武功也兼收並蓄,其實和霸主宮差不多。”
  心鑒宣佛號道:“阿彌陀佛!佛門兩大修,證經修是思維修,專爲宣善濟世。可是,世上惡人太多,如孟霸主之流,殺之不盡,所以,佛門弟子不得不有人去真力修。真力修既是禪法,又是護教武功法門。如今這真力修加進了兼收並蓄的武功內容,宣善衛善的本旨卻沒有變。不掌握絕世武功,護教不力,思維修的大師宣善便不果。所以,孟霸主,老衲究竟有多深的內力,會多少殺人手段,普天下無人摸底。你還是識趣退走吧。”
  “原來你是少林寺埋伏在武林中的黑馬?”
  “黑馬白馬,能辦事就行。”
  “好。後會有期。你隨時提防著老命。”
  “無妨。不過你記住,今日老衲有三次可以取你性命,看在你三弟面子上,我沒有取。你日後如是在少林派弟子身上發泄,老衲是存了心下地獄的,不怕妄開殺戒。老衲以仙遊內力法門彈出霸烈火藥,空氣絲毫不産生振動,孟霸主你防不勝防。”
  孟正流冷哼下一聲道:“天下如此之小,老子就不怕崔公度藏到了天上地下去。”說罷,轉身一晃而沒。
  明性大師現身出來道:“師叔,高陽望在附近暗中跟隨。”
  “知道。”心鑒說。他突然改用傳音入密說:“你迅速回少林寺去,將太室山極北處的地宮收拾好,再加三道石門,裝好機關,我與孟兄弟要用。”
  “用來藏崔公度?”
  “正是。”
  “神珠可是著落在他身上?”
  “正是。你快走。我還得在這裏擋孟正流一陣子,防他繞過去。”
  明性走了。心鑒便在原地坐下來,展開天視地聽神功,將這一帶監視起來。
  他聽得有人來了。他知道是高陽望。
  “大師好功夫。連老鄰居都不摸底,真是活得太糊塗了。”
  “還是糊塗點好。”
  “只是糊塗得太多了一些。”
  “以後活聰明些就是。”
  “陽望告辭。”
  “請往回走。”
  “明白。”高陽望說,往回走了。
  粗人鬥力,高人鬥智。心鑒靠技功取了勝,其實內力要比孟正流低一籌。
  心鑒等高陽望走後,突然飛身而起,向著長城方向掠去。他已經聽出孟正流正在繞過去。心鑒一邊向北掠去,一邊運內力將聲音送出去很遠:“霸主行事爲何如此庸俗?”
  孟正流不等心鑒追近,又回身走了。  
  如此僵持到天亮,心鑒估計孟大宇已經挾著崔公度拚命飛掠到了四百裏外,方才照直向西南方飛掠而去。

runonetime 2008-07-08 08:46 AM

第21章 探王縱橫a

  九天後,嵩山少林寺的門口來了兩個騎馬的中年文士,其中一個對山門前的和尚說:“大師請了。在下想見明性方丈,煩大師通報一聲。”
  那和尚還禮道:“從昨日起,方丈室便有一位師叔在此等人。二位少待,他很快就來。”
  果然,話音未落,從裏面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和尚,這老和尚一見兩個文士,立即快步搶了過來,莫名其妙地迎頭便說:“黑——!”
  一個文士介面說:“——馬。”
  於是老和尚作禮道:“請。方丈已經等了二位一日一夜了。”
  那老和尚將兩個文士引進山門,過天王殿、大雄殿、法堂,直抵方丈室外,停步道:“啓稟方丈,客人已到。”
  “請。”隨著一聲請字,門口已經多了一位明性方丈。他揮退那位老和尚,將兩個文士引進方丈室,請坐讓茶這類俗禮一點未講,開口便道:“請二位揭下人皮面具,好談正事。”
  說話那個文人走到一直不曾開口說話的那個文士面前,從他臉上揭下人皮面具,現出崔公度的面容。而後,他揭下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現出了武當派南星子的面孔。
  他說:“在下孟大宇,這南星子少俠的臉孔還不能廢。”
  明性方丈道:“明白,孟施主請直去達摩洞。老衲隨後暗護,以免有人跟蹤。”
  孟大宇別過方丈,便與崔公度從側門出了少林寺,直去達摩洞。孟大宇老遠就看見心鑒大師正盤膝坐著等在那裏。
  心鑒道:“兄弟來了。咱們這就去住處。”說完,帶著孟大宇與崔公度,繞過達摩洞所有的山頭,翻山越嶺,向更荒涼的遠山走去。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下了一處懸岩,來到一大面陡削山壁的前面平臺上。孟大宇曾研習過機關製造,所以一眼就看出這山壁上有一處暗門。果然,心鑒擡手在暗門上捶了三下,那暗門便開了。  
  裏面有兩個武僧,各持兵刃守在石門後面,開門讓進心鑒等三人後,便又將門關上了。
  石洞是天然石洞,但經過人工修整,便成了地下洞府。石洞很深,共有五道石門。每道石門後面都有兩個武僧守衛,越往裏走,守衛的武僧武功越高。而從最外面起,十個守衛無一不是江湖宗師級的武學修爲。而且每道石門暗號不同,開啓方法不同,真可謂警衛森嚴至極也。
  孟大宇心中暗想,幸好大哥是得道高僧,如是奸人一流,他與崔公度豈不是要被困在裏面永不見天日了麽?
  偶然想到這裏,孟大宇即使與心鑒成了結義兄弟,心中又敬他是個正人君子,但也不禁起了三分疑心。
  石洞深處有一間石廳,石廳的佈置很典雅,不傍和尚的清修之處,倒像一個飽學之儒的書房。七個書架,五木二竹製作,全部堆滿了線裝之書。
  三人進了石室,心鑒便關上了石廳之門。孟大宇體會到石室內空氣並不氣悶。他仔細一看,看見無數竹管從不同的地方、高度徐徐送進山風,並且形成對流,所以這石廳內空氣很清新,而且一點也不潮濕。但竹管能送進山風,也說明這石室面臨另一面山壁,只是沒有打穿而已。
  三人坐下。
  心鑒道:“崔老前輩,外面很亂,到處都是戰亂。先生不妨先在這石室中讀一陣書。先生以爲如何?”
  崔公度一路南下,見沿途確實到處皆是戰亂,官軍、農民起義軍、地主豪坤的武裝,山大王、土匪、遊杆子、獨行盜……到處皆是,全仗孟大宇武功高絕,使毒、使弩機、使暗器,皆是一遇攔劫,便痛下殺手,方才一路急趕,九天中行了千多裏路,趕到了少室山少林寺。崔公度自己確實不想再出去擔驚受怕了。
  他說:“多承大師關照,公度確實想要安穩些時日了。”
  崔公度歇息之後,心鑒便與孟大宇退到另一間石室。這間石室大約歸心鑒使用,除了幾個蒲團,便一無長物了。
  二人對面坐下。  
  心鑒:“兄弟,如今咱們該想個辦法,使催公度說出他所知道的秘密了。兄弟有什麽良策沒有?”
  孟大宇道:“我一直在想,崔公度這個情況和九十年前先祖孟明達被天車吸走又於六十年後放回人間差不多,都是記不起這中間發生的事情了。崔公度在這中間隔的時間更長,達五六百年,他更是記不起來了。大哥不是用過催眠吐真術了麽?”
  “是的。老衲還想再試試。”
  盂大宇歎了口氣,沒有反對。他心中知道對崔公度是誘導不出什麽秘密來的。因爲崔公度不過是上神的試驗品,實在連他自己所知道的都不知。心鑒本來可以在頭腦清醒的情況下接近上神的,但他不願爲奴,不願當“宇宙奴”,所以被上神消除了記憶。孟大宇心中歎道:“你要幹大事,要查明天上飛的神是什麽,卻又不願忍辱負重,豈不是怪事?”
  隔了一天,二人走近石廳。崔公度正在看一套宋史。這是心鑒爲了佈置這間書房,專門令人去附近一個舉人家中硬討來的。崔公度在一片石戰場上嚇得舊疾發作,口吃異常,孟正流大笑著背了宋史中崔公度小傳的開頭幾句,譏諷崔公度。心鑒找來宋史,想試試反應。
  崔公度一見二人進來,便怒道:“有辱斯文呀,有辱斯文!脫脫其人以爲崔公度死了,蓋棺之定論可以由他亂做了……”崔公度只說完了這一句,便氣得說不出話來。
  孟大宇道:“先生稍安勿燥,如若始皇帝像先生一樣被天車吸走又放回人間,看見後人爲他所做的歷史定論,他豈不是要再氣死十回?”
  崔公度想了想,覺得此言有理,歎了一口氣,不滿中帶著深刻的頹喪說:“公度今日活在人世,實實在在用得上四個字:莫名其妙!脫脫說公度口吃不能劇談,辭茂才異①不做,公度卻連陽武知縣、幾處知州都做過了,哪里又有甚麽口吃之疾了?公度敬安石公乃一代儒法大家,改革青苗貸、均輸法、公市易、免貧役、興水利農田,乃是利國利民之舉,公度求教,脫脫不屑什麽?真是豈有此理!”
  ①茂才異:地方上專管秀才的小官吏。
  孟大宇想轉移話題,道:“先生一生經歷,十分奇特,何不筆錄下來,移益後人?”
  崔公度道:“甚麽一生經歷十分奇特?公度根本就弄不明白他自己一生的經歷是怎麽回事。甚麽妖怪生在北宋活在北宋死於北宋,卻又於五百年後還陽人間?這中間的事誰還記得?又怎麽筆錄?”
  孟大宇明白崔公度此時心緒很亂,正是催眠誘供的大好時機,便向心鑒遞了個眼色,讓心鑒施行催眠之術。孟大宇儘管根本不相信催眠吐真術會有什麽結果,但還是不反對試試。因爲他這時算是普天下對天車以及天車中的小矮神知道得最多的了,可是他根本就無法接近天車,無法進入天車,無法接近小矮神,更無法活捉他們。因爲他自忖他所會的一切氣功禦敵術、武技以及非武技制敵手段,都根本不足以和小矮神進行任何較量。他更不知道要怎麽樣,才可以進入天車去獲得“神珠”,或者得到天車裏面比“神珠”更厲害的神器、神物、神兵、神寶……。
  心鑒已經在施術了。他盤膝而坐,突然大聲地抑揚頓挫地念起一段經文,隨著挽掌花、合十等動作,他已經暗發真力射穴,不久,崔公度便靠在椅子上進入了睡眠狀態。
  孟大宇驚慌地喊:“老爺!老爺!那顆大怪珠又出現在高郵湖上了!”
  崔公度在睡眠中,身子抖了一下道,“那麽快叫船家!快,解纜開船!”
  孟大宇裝作崔大郎,連聲喊:“船家!船家!老爺吩咐開船。快去將那大怪珠追上了,查查它究竟是什麽物事!”
  崔公度沒有反應。
  孟大宇道:“老爺,那大怪珠好怪,又會發光又會飛,真是異物。” 
  崔公度吐實道:“是呀!這大怪珠好怪,竟弄得舉世吃驚!它時而如月之大,徐徐上升,時而如官道之車,在天上疾馳,時而如海市蜃樓中之大氣泡,大如斗室,懸凝不動於太空之中。它更像一顆千倍萬倍於價值連城之寶珠,數年飛行於揚州一帶,人皆想得之成爲巨富。追逐者多,得到者無。快!快劃!”
  “是,老爺!船家,將船再搖快些!”
  “啊,崔大郎,那怪珠就在前面。它停在湖面上空不飛了。崔大郎,快令船家備網。船一劃近,就與我將大網撒出去,務必要將那怪珠網住了,拖回家中,細加參詳!”
  心鑒一邊發功,一邊揚起眉頭,崔公度所說話,與他在長城山頂上所說的話一模一樣,只怕不會有什麽新東西。
  孟大宇答道:“老爺,網已備好了。”
  “快劃快劃!秘書少鑒孫莘老以八劃飛舟而不得近珠,伯易卻僅以三劃輕舟,就迫近了怪珠,真是天意。近了,撒網——啊!”  
  崔公度一聲慘叫,大汗淋漓而出,就是在睡眠之中,其恐怖驚駭的心態仍然躍然於臉上。一聲慘叫之後,就沒有了聲音。
  孟大宇連忙大叫:“老爺老爺,你怎麽突然飛上天去了?你快回來!”
  崔公度不回答,面色卻漸漸平靜了下來。  
  “老爺,你怎麽飛到大怪珠裏面去了?”
  崔公度不回答,隔了半晌突然說:“好冷。”這麽說了以後,就再也沒有聲音了。無論孟大宇換什麽角度,裝什麽人神鬼,都誘導不出崔公度一句話,就像當年心鑒和尚在山頭所裝的一切誘導不出半句話一樣。
  心鑒無奈,只好收功。面對著熟睡的崔公度,二人相視無言。
  孟大宇倒不怎麽失望,因爲這結果在他的預料之內。他所知道的,比崔公度何止多百倍?他如今追逐神車,和北宋時的揚州人追逐大怪珠——神車一樣是注定不會有什麽結果的。幸好他作了最壞打算,追不出結果也不後悔,反正這—生就賠給它了!
  他明白他在這裏守著崔公度實在是無事可幹的了。他必須另外設法追查“天車”的秘密,另外設法弄到“神珠”。他該走了。  
  “兄長,從崔公度身上甚麽也挖不出來,我想走了。”
  “兄弟要再去名山大川尋找神珠?”
  “不。我要先去龍虎山救出兒子。”
  “這件事確實該辦了。可要老衲同你一起去龍虎山?”
  “不必了。崔先生需要你保護。我只希望,我出去這段時間,兄長千萬不要蠻幹。催眠術顯然是誘導不出什麽秘密的了。它頂多只證明崔公度被神車吸上過天去這回事,而他被冷凍以後到還陽這段時間的事,他實際上根本就沒有記憶,所以誘導不出來。咱們還是多讀些史書,從古人的零星記載中去尋找線索吧。”
  “兄弟所言有理。愚兄一定聽從。”
  “小弟這就告辭。”
  “我送兄弟出去。以後兄弟回來,可先去見方丈大師,他會帶你來。這山洞的進出,皆有一定法門,不然會出事的。”
  “我知道。”
  二人在洞外互道保重,孟大宇便一個人下去了。
  孟大宇沒有走原路,他走的是太室山脈,直插登封。他想先南下至武昌。他在武昌東湖旁邊另有一處秘密居處。他從山海關回京城時,曾繞到京城中,通知老叔老嬸送蒙鄂格格到武昌等他,停留了一炷香的時辰。如果沒有什麽意外,他將在武昌和蒙鄂格格會合。北京那個居處算是放棄了。
  孟大宇繞過一處山角,立即從懷中取了一張人皮面具戴在臉上,頓時從“南星少俠”變成了一個一般的江湖豪客。
  孟大宇沿著太室山的山脊往登封行去。峰頂的路很難走,但極少碰到人。不比山腰的青石大路上儘是各色行人。
  行至與達摩洞遙遙相望的永泰寺後面的山頂時,孟大宇突然從迎面吹來的山風之中聽出前面有人說話。孟大宇一聽,頓時閉住呼吸,隱伏而行。從話音上他估計說話之處約有四五十丈,前行了十丈後,他不敢再欺近了。他已從話音上聽出,說話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是全真教龍門派律宗的高陽望,有一個是他師父。二人皆是內家絕頂高手。孟大宇便在四十丈外隱伏下來,運功偷聽。
  高陽望的師父是龍門派律宗第六代宗師趙真嵩。只聽他歎息道:“一片石一仗,義軍一死便是數萬,真是造孽,當年李自成在開封攻城時被射瞎了一隻眼睛,我就對你講過,此人恐怕不是真命天子。只因自古以來的真命天子,破相而穩坐江山的極少。”
  高陽望說:“李自成如今大約已退離京幾了。我在石家莊時,聽說李自成連通州亦失守了。我忙著回來和師父商議大事,後面的事還來不及打聽。”
  “李自成看來是成不了氣候了。還是那句老話,咱們趁這亂世,先將龍門派律宗興盛起來再說。”
  “徒兒就要說到這點子上來了。”高陽望說。“一片石大戰後,徒兒在附近多隱了一天。我打聽得吳三桂於當晚就剃了發,結了辯子,如今已是陰陽頭一個了。”
  趙真嵩道:“且慢——你的意思,是不是想利用這剃發的事情來做文章興盛龍門派?”
  “師父明鑒,徒兒正是這個想法。”
  “好。你先說說你的想法。”
  “徒兒想,大明朝被李自成滅亡了,李自成又被吳三桂引進清兵打敗了。清朝問鼎中原,已成不可逆轉之勢。徒兒估計,李自成一退出北京,多爾袞一進駐北京,就會著手將清番的都城從盛京瀋陽遷到北京,以定大統,然後才有名義佈置對中原進行全面的軍事征討。大約十年,也就會平定了中原。徒兒到北方去追王氣,發現清軍每攻佔一處,就強制漢人剃發爲陰陽頭,遼東一帶的百姓,特別是文士士大夫階層的人,最反感這點。他們以滿人的髮型強加于漢人,以滿族的禮俗來制約漢人,與漢人四千多年來的‘膚發受之父母’的禮俗十分抵觸,清軍所占之處的百姓猶可勉強,這士大夫們,許多人寧肯抛棄數百年的祖業也不願剃發,而這些人,恰好。是人中英傑,也就是有道種道根的良材美質。”
  “這個謀算很好,很有理。那麽,咱們正好利用這一點去拉攏士大夫階層中的傑出之士,以盛全真教。只是你想過具體作法沒有?你是拉攏這些人走反清複明之路呢?還是收復他們走占地立國之路?”
  “徒兒以爲這兩條路皆不可行。”
  “快往下講。”
  “拉攏這批人走反清複明的道路,一者是在大清的騎兵進剿之下,無異於拉他們走上死路。二者咱們只是教門宗師,既非王公大臣,亦非擁兵軍閥,這宗主權,怎麽排也落不到咱們手中,豈不是成了別人的墊腳石?割地立國亦然同理。所以這兩條路都走不通。”
  “快講你的想法,”
  “徒兒先求師父免死,徒兒才敢再往下說。”高陽望說著跪了下去。
  趙真嵩嘿嘿一笑道:“愛徒請起。你爲興盛我龍門一派,費盡了千辛萬苦,就算你做下了叛國之事,爲師也與你擔了。自古教門宗師,講的是一言止殺,濟我蒼生,猶如元朝的丘處機,於天數之中,擇主勸善,後人縱有謗言,又何損其日月之輝?爲師決定度十年內力給你。暫且寄下。你若興教有方,爲師說不定就將全身內力一併給你,又有何妨?”
  “徒兒不敢企求師父的正宗道家內力。還是讓徒兒說正事求師父定裁。”
  “快講。”
  “咱們依附大清而不歸順大清,借大清之力以興盛我龍門派。”
  “依附和歸順有什麽區別麽?
  “歸順者,純然爲他所用。依附者,互爲所用也。每一個
  朝代,立國之初,都會利用教門宗師爲其打下的江山做些穩定其江山的宗教宣證。所以開國君主對教門宗師比對降官降將客氣得多。龍門派律宗如能出一個絕世高手,勢必爲野心勃勃而又極富遠見的孝莊文皇太后看中,延聘爲他的兒皇帝的護駕國師。龍門派如若有人當上了順治皇帝的國師,便可以趁機行我自己的興教之舉了。”
  “滿皇族信的是薩滿教和喇嘛教,道教有把握取而代之麽?”
  “有。薩滿教太原始,其教義與道教相比,猶如兒歌與春江花月夜仙曲之比。滿人信奉喇嘛教者太多,喇嘛教勢力日盛,于滿蒙藏貴族聯盟中已經引起滿皇族的不安。黃教活佛雲丹堅錯失蹤一事,徒兒便懷疑是滿人的暗中所爲,只是事不關己,沒有去查。”
  “很好。爲師再送你十年內力。講下去。”
  “咱們第一步先取得孝莊文皇太后和順治皇帝的信任,然後在漢人反抗最激烈之時,抓住時機,在剃發令上做文章,可在降清大臣中選其說話有力者,進表皇族,說明可以採用中庸之法,實行幾剃幾不剃,比如百姓剃發,僧道人不剃發,如此一來,大批反清而又缺乏回天之力的士大夫中的良材美質佳子弟,便會僅僅因爲可以不剃陰陽頭而得以過後半生,而湧進我全真教龍門派。那時,龍門派何愁不得興盛?而且,龍門派將大批大明朝的遺民陰護起來,則漢人亦喜。所以,咱們不過是識天數順正統以言止殺濟世救人而半點也談不上叛國。”
  “好。好徒兒你轉過身去,爲師將將全身內力盡數給你。”
  “師父不可!”
  “有何不可?龍門派律宗興於你一人之手,爲師年事已高,活與不活皆是無謂之事,唯有龍門派必須興必須興!轉過身去!”
  “師父,徒兒身上還有三粒龍回丸。師父身上也還有三粒。這六粒龍回丸分六天服下,可使徒兒增加六十年內力。徒兒再有六十年內力,已經足也。徒兒絕不敢再受師父的內力。”
  趙真嵩冷笑道:“你便將這六粒龍回丸全部服用了,能打贏少林派的心鑒、霸主宮的孟正流、臨濟宗的玉林繡麽?大清還有個探王,你不是說他武功也很高麽?”
  高陽望沈默不語。
  “那麽,我龍門派沒有天下第一的王霸高手,又能去和誰爭武林春色?”
  高陽望沒有回答。
  “轉過身去。爲師年前已經將掌門之位傳給了你。你再受度了爲師的內力後,便可正式出江湖與天下高手一爭了。我這三粒龍回丸你先拿去,與你的裝在一起,以備以後不時之需。”  
  孟大宇隱於四十丈外,逆著山風慢慢地向前欺近。欺近過去幹什麽?想搶龍回丸?想廢高陽望師徒的盛教打算?他自己一時還說不明白。他只是直覺到自己應該有所作爲。
  只聽趙真嵩說:“陽望,你起誓吧。起完誓就可以度力了。”
  沈默了半晌,高陽望起誓說:“全真教律宗第七世掌門人高陽望,受度了師父的內力後,將以整個身心獻身于龍門派的興盛。可背天地、可叛國族,卻必須以恩師所度之力用於興盛龍門一派,律宗一門。如違此誓,死於刀劍之下、萬劫不得超生。”
  “好,轉過身去坐好了。傳四大護法前來山頂護法。”趙真嵩這後一句話是對附近的門人說的。
  一代絕世高人就這樣誕生了。高陽望後來當真成了順治皇帝的國師,直到康熙十九年才去世。由於辛勞過度,壽數不高,僅活了五十八歲。但龍門派之盛,與佛教禪宗臨濟派鼎立,被稱爲“臨濟龍門半天下。”這是後話。
  孟大宇走了。他明白自己不是敵手。對方戒備森嚴,將所做的一切事籌劃安排得滴水不漏,外人很難下手。何況他自己有事要幹,他要先救回兒子,然後利用崔公度與小矮神之間的特殊關係,設下計謀,誘天車臨地,誘小矮神下凡,誘出來之後怎麽幹?還要再謀劃。所以他實在不願意在這山頭去冒險。
  他走了。他驚駭于武林人心機之深,甚至深過朝中的謀臣,深過挺而走險奪天下者。如若李自成有高陽望一半心機,他亦不會了爲一個陳圓圓而兵敗一片石了。
  孟大宇南下走了。他要先去武昌,然後去龍虎山。
  從第二天過了禹縣起,孟大宇突然又像當日和蒙鄂格格從盛京瀋陽出來被人跟蹤一樣,又有了一種被人悄悄跟蹤的感覺。
  孟大宇此時不敢乘馬,因爲這一帶正處於義軍和明官軍各自爲戰,正在拉鋸爭奪的狀態,如若一人打馬急馳,農民軍會以爲你是官兵的探子,官兵會以爲你是農民軍的探子,引起許多麻煩。
  這天晚上,孟大宇特意在漯河附近的一個郊外客棧住宿。這是一間二層樓的客棧。孟大字要的上房在樓上。盂大宇一進客棧,說了要住店,便吩咐小二引自己去廚房,挑現成的熟食,自己動手撿了一大盤,自己端回房中。如此一來,被人下毒的可能性就小了許多。
  孟大宇要的上房在樓上,他一關上房門,就將梨藥弩裝滿,置於桌上,然後才開始進食。
  不時,孟大宇聽得有人進店,要的房間就在自己樓下。與此同時,屋頂上也有極輕微的響動。
  孟大宇此時的功力雖然未進仙流,但也很高的了。特別是他對禦使真力的種種法門,幾乎可以說是無一不精。他能地聽到三裏左右的聲音,天視到裏許之外。他這時運力天視,先看屋頂,只見那人正在屋頂偷聽。他再看下面,下面那人剛進房放下行李,就已從身上摸出三根小管,將三根小管接在一起後,便已經可以從地上伸到樓板。小管很細,可以穿過樓板縫,悄悄刺入樓上房間,吹去迷藥毒藥。
  孟大宇不失時機,拿起桌上的梨花弩,輕輕從窗口飄身而出,他一飛出窗口,一個神龍飛天變式,便已無聲無息地升上了屋頂。
  屋頂那人一見孟大宇陡然從屋內飛了出來,大吃一驚,轉身想走。那人身形剛動,只聽得卟卟卟幾聲輕響,那人脖子上背心上已被梨花釘射了進去,連躲閃的餘地都沒有,就已經仆倒在房上死了過去。
  孟大宇俯衝下去,落在那人的屍體旁邊,伸手一把扯下那人的外袍和內衣,擡起那人的手臂一看,那人的腋下赫然文身著一隻眼睛。
  孟大宇大驚:他又被大清探王的人盯住了!他一看那人的臉,更是大驚:這人竟是紅雪山霸主宮河南鄭州堂的一個堂主,好多年前曾來霸主宮當過值,叫什麽破甲錐。這件事使孟大宇立即想到,莫非大清探王將勢力發展到霸主宮中去了?
  孟大宇擡腿一勾,便將破甲錐的屍體勾下房去,重重地跌在地上。孟大宇借著這個響聲,向馬房方向飛掠而去。他進店之時已經查明了馬房的位置。他一掠進馬房,便扯下一根繮繩,拖出一匹馬,左手一揮,向其他三匹馬打出毒粉。他翻身上馬向大門沖去時,那三匹馬已經倒下去死了。
  店門未關,孟大宇打馬沖出客棧,飛馳而去。他根本不想和樓下那人糾纏,不管他是誰,他也不想去查。他只明白對方有備而來,來的人一定不在少數。而他只有一人,所以還是先走爲妙。  
  孟大宇打馬沖進黑夜中的官道,直往南沖。他聽得從客棧中響起一聲輕嘯,但清嘯聲響過之後,卻沒有人沖出客棧追上來。
  孟大宇開始覺得奇怪,但立即明白,這是大清探王第一次暗算他,可能先有規定:暗算不成,不必硬追,只以清嘯爲號,大清探王就另有追捕他的安排。當然,大清探王的目的,顯然還是爲了奪取神珠。
  孟大宇如今只有打馬飛奔,將大清探王的追蹤抛掉,另行從面部到服裝全部易容,說不定還能將追蹤人抛掉。
  孟大宇急馳了半夜,已經到了西平附近了。他聽得後面無人追來,看准了前面路邊上的一叢樹林,打馬從那裏經過時,他在馬身上重重地拍了一掌,然後自己飛身而起,斜掠進了樹林。那馬吃痛,發瘋似的沿著官道沖了下去。孟大宇卻已展開身形,掠過樹林,從樹林的另一邊掠走了。
  他掠到另一座更濃更密的樹林,開始仔細易容。天色微明時,孟大宇出現在另一條路上繼續南下,已經是一個二十來歲的書生模樣了。他的臉型,易容成了陌生的從未在江湖上出現過的一個寒酸書生的模樣。
  這一路下去,他裝著是逃難投親的書生,買了一匹瘦馬,中速而行。這一帶這時候還是大順朝農民軍的轄境。大順朝最盛時,轄地有河北、河南、山東、山西、陝西的全部和其他一些飛地。這一帶這時候轄管單一,所以比較平靜。
  兩二日後,過了信陽,前面就是武勝關了。過了武勝關,便是湖北境地了。孟大宇一路驚詫,這一路下來,竟然沒有人跟蹤他,大清探王的人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他從少林地洞中出來,就沒有以南星少俠的易容出現過,所以,探王的人似乎是追失了目標了。

runonetime 2008-07-08 08:46 AM

第21章 探王縱橫b

  行至武勝關,孟大宇在官道旁的一家酒樓中午膳。他登上酒樓,突然發現,日月王楊陽夫和他的女兒日月仙子楊麗萍坐在酒樓一隅,正在喝悶酒。
  孟大宇不便招呼,又不便退下,只好在另一角坐下,要了幾樣小菜吃飯,飯後好趕路。
  日月王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楊麗萍看了他這個窮酸書生一眼,又調開了頭。
  孟大宇這次易容成一個既瘦又醜的書生,背有些佝僂。爲了裝得像一些,他連腰懸的長劍也扔了。所以日月王父女一點也沒有看出破綻來。  
  只聽楊麗萍低聲說:“爹爹,那畜生會來追嗎?我真擔心我們這幾天工夫白等了。”
  楊陽夫說:“別擔心。孟三雄不可能帶著講學的那位腐儒去龍虎山救兒子。他勢必要將那腐儒找一個地方藏好。他能將那腐儒藏在哪里呢?只有少林寺。他從嵩山少林寺出來去龍虎山救他兒子,十有八九要從武勝關南下。所以,我算准了已布海那畜生會在這裏設下埋伏,對孟三雄下手。孩子,一根時靈時不靈的日月棍不是已布海那畜生追求的目標,他要的是神珠。他會來這裏截殺孟三雄的。”  
  “萬一孟大宇不走這條路呢?”
  “別慌。孩子,咱們再等兩天。如若孟大宇不走這條路,那畜生亦不在這裏現身,咱們便直去龍虎山。”
  “爹爹,咱們約的幫手恐怕不足以對付那個畜生。”
  “別怕。孟三雄在場,他會唱主角的。哎,咱們只要能殺了那畜生,洗清恥辱,就死了又有何妨?”
  “爹爹,都是女兒連累了你老人家。”
  “別說這些了。”
  “都怪孩兒對那畜生一見鍾情……”
  “別說了,萍兒。當日你就是帶一個乞丐回家,爹爹亦會遷就你的。怪只怪爹爹江湖閱曆太淺,看不破他的易容手法。”
  二人說到這裏,便不再言語。
  孟大宇正想起身離去,突然聽得樓梯上有人走了上來。孟大宇一看見上樓來的那個人,頓時感到哭笑不得——那是一個年輕道士,孟大宇曾經易容成這個上樓的人——這人便是當今青年俠士中名震江湖的武當派掌門弟子南星子少俠。
  他在武當派中是一位身手極高的極流高手,近些年武當派料理武林是非,皆是南星子出頭露面,所以他的武林聲譽比他的師父元元真人還響。  
  楊陽夫當日在北京崔公度講學時見過孟大宇易容成南星子。此時一見南星子出現在酒樓,就以爲是盂三雄出現了,立即便迎了上去。
  “孟大俠終於來了。老配楊陽夫,在此等候你兩日了。”
  南星子一聽,頓時目霸驚異,道:“且慢!日月王前輩稱在下是什麽孟大俠,只怕是認錯人了。”
  楊陽夫一聽,頓時以爲自己不當如此招呼,便立即改口道,“失禮失禮,原來是南星少俠。那倒真是老朽認錯人了。”
  哪知那位真南星子立即道:“認錯人了?只怕未必。青海日月山日月宮日月王是何等人物?怎會認錯了人?是不是有什麽隱衷?”
  楊陽夫一聽,頓時不知該怎麽回答。  
  楊麗萍一見,立即過來說:“家父近日偶感風寒,有時因頭昏認錯了人,也是有的。南星少俠請多包涵。”
  南星子立即還禮道:“不敢。姑娘可是江湖人稱日月仙子的楊麗萍?”
  楊麗萍苦笑道:“楊麗萍是真。什麽日月仙子,那就成了諷刺了。”
  南星子立即重新施禮,並向楊陽夫致欠。
  楊陽夫哭笑不得道:“少俠既已見諒老朽,可願賞臉讓老朽賠一杯不是?”
  南星子道:“晚輩正該奉請。”
  於是南星子令小二將殘席撤下,另上新席奉請楊陽夫。
  孟大宇見了暗自好笑。他是從南星子那前倨後恭的態度看出了南星子的爲人的。
  楊麗萍在五年前曾是中原武林中令無數俠士傾心的絕代美女,因她出身於日月山日月宮,便被武林人稱爲日月仙子。經歷了婚變之後,她如今憔悴了。可是,美貌依舊。而且那種因爲憂傷而更加成熟的美,也變得更加富有內涵而更加迷人。
  三人剛重新入席,還未容南星子向二人敬酒,樓梯一響已經又上來了一個道士。不過這是一個中年道人,而且不是全真教的,他身穿龍虎山正一道道袍,沾滿灰塵,正是正一教副教主張應和。
  張應和徑直走向南星子道:“孟三雄好悠閒!豈不知酒樓已被人圍了一個水泄不通了。”
  南星子大驚:“張真人此言何意?張真人是認得晚輩的,爲何以孟三雄相稱?什麽人又將酒樓圍得水泄不通了?難道是沖著我南星子尋仇而來?”
  張應和怒聲道:“孟三雄從來不是如此裝腔作勢之人,今日爲何到了性命攸關之際,反而裝腔作勢起來了?我張應和如在平時,打不贏你也要討還神龍秘笈。可今日這陣仗不對勁。圍樓的雖是黑白二道的中原高手,但背後操縱的卻是大清探王。張應和私心再重,也要先助你一臂之力再說個人恩怨,你快休要如此!”
  南星子大驚道:“前輩越說晚輩越是糊塗。晚輩確實是武當派的南星子,絕不是什麽霸主宮的孟三雄!”
  楊陽夫在一旁,眼看得南星子臉上喜怒笑驚,肌肉活動十分正常,絲毫不像是戴了人皮面具的人,不禁問道:“閣下真的不是孟三雄?”
  “不是。”
  “可是讓老夫摸摸你的耳際?看看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
  “這個——只怕既不合武林慣例,南星子也還放心不下。”
  楊麗萍道:“讓我來試試,南星少俠可放心得下?”
  “這個——南星子猶豫了半晌,道:“哎!罷了!爲取信于人,南星子只好冒險讓人查一查真僞了!”
  楊麗萍走過去時,南星子的雙目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的美麗面龐看。楊麗萍的手摸到他的耳際及下頜時,他的身子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楊麗萍放下手,退開說:“他沒戴人皮面具。”
  張應和道:“奇怪?孟三雄到哪里去了呢?他莫非另走小道直去龍虎山了?南星少俠,你的麻煩來了,好自爲之。”
  “什麽麻煩?”南星子驚道。
  楊陽夫道:“年初孟三雄在京城易容成你的樣子露面,如今追捕他的人大約是將你誤作是孟三雄了!”
  南星子大怒:“孟氏匹夫好生無禮!甚麽人不好裝,偏要裝作在下?”
  楊麗萍道:“盂大俠于小女子有救命大恩。南星少俠提到他時最好客氣一些。”
  南星子一聽,頓時泄了氣,說不出話來。
  張應和淡淡一笑,便要離去。他一調頭看著畏畏縮縮的那個窮書生道:“那位書生,無事快快離開此地。此地只怕要有一場惡戰,誤傷了你可不是玩的。”
  孟大宇裝出驚惶樣子:“學生……這就離開。”
  楊陽夫道:“張真人要做好事,何不做到底?樓已被圍他又怎麽走得了?”
  張應和道:“也罷。書生,隨我來。”
  孟大宇連忙起身,跟在張應和身後,走下樓去。
  酒樓外面,果然已經被圍。老闆及小二均已躲開了。孟大宇跟在張應和後面剛走出酒樓,便有兩個凶神攔了上來。孟大宇認得這二人是牛耳山雙煞。
  大煞道:“張真人要走,在下兄弟不便阻攔。不認識的人可不能帶走。”
  張應和怒道:“南星子就在樓上,你們怎麽不敢上去?攔這寒儒幹什麽?”
  小煞道:“什麽寒儒?誰知他是不是霸主宮的人要去找人來助拳?”
  張應和冷笑道:“貧道也是出去幫霸主宮找人助拳的,你又攔得住麽?”口中說著,手中寒光一閃,長劍已經揮出,刷刷兩劍,快逾閃電,已在小煞的衣襟上劃了一個X字。
  小煞身形後縱,大驚道:“張真人同夥在外,想要仗勢欺人麽?”
  張應和道:“你這等攔路賊,還不配貧道欺你。書生,隨我走。”  
  孟大宇裝作嚇得發抖道:“學生……還有匹瘦馬……如若不能帶走,學生……可走不到雲夢縣親戚家去。”
  “你快去牽馬,我等你片刻。”
  孟大宇上酒樓前,已經禦使了縮骨神功,身材看去很瘦。這時佝僂著背,誰還當他是高大俊逸的孟三雄?他發著抖解了馬繮,牽馬時嚇得幾乎走不動,被馬撞了一下,一個踉蹌跌在地上,別說大煞小煞笑了,連隱在周圍的人也從隱身處發出了笑聲。  
  張應和歎了口氣,等書生爬起來,就將他帶走了。周圍的人也沒有出來阻攔。正點子“南星子”在樓上,這書生的身材又比“正點子”矮瘦,確實沒有理由攔他。
  張應和帶著書生到官道上,走了大約半裏路,準備折回去隱伏看熱鬧時,他以手指南方道:“雲夢在那方,你快走吧。”
  孟大宇道:“道長不走麽?”
  “怎麽?你想賴著我送你到雲夢?”
  孟大宇輕聲道:“那又何妨?說不定雲夢就有飛龍秘笈在等著還你。”
  張應和大驚,雙目盯著孟大宇看了片刻後,歎息道:“原來是孟三雄。儘管你可能用了縮骨神功,但這一手也實在裝得高明,三十多個黑白兩道高手都被你騙過去了。”
  孟大宇道:“在下先走一步,道長隨後跟來,神龍三十六式也該還與道長了。”
  張應和大喜道:“在下信得過孟三雄。在下回去虛掩一下,這就追上來,與孟兄相見。”
  孟大宇騎馬走了十來裏路,聽得身後有人急追而來,回頭看是張應和,便打馬向小路行去。
  張應和不即不離,跟在後面。
  如此走了半個時辰,已經遠離官道了。這一帶地勢平坦,一些小丘陵不足以藏人。孟大宇好不容易看見一片較大的樹林,便打馬進入林中。
  張應和進來了,看見孟大宇席地而坐,便在他對面盤膝坐下,道:“南星子解釋不清,已經被打得逃向了西方。孟三雄今日怎麽願還秘笈?”
  “張真人大義大仁,在下佩服。”孟大宇一邊說,一邊將縮骨功散了,一陣輕微爆響,他的體形已經還原,只是易容未變。“不過,在下歸還秘笈,是有條件的。”
  “孟兄有什麽條件?”
  “第一,貴教教主張應京,爲人心術不正,神龍式還給你,你不能轉傳他。”
  “這個……好爲難!祖宗規定,八脈飛龍七十二式只有教主一人才准修練,在下如若瞞著教主修練,那可是觸犯教規的事。”
  孟大宇正色道:“張真人何必食古不化?張真人在酒樓上一腔抗清勢血,何其慷慨?在下是看在這個份上才願歸還秘笈的。”  
  張應和還在猶豫。
  孟大宇道:“第二個條件是要張真人將犬子從龍虎山偷出來歸還在下。”
  “這個條件好辦。第一個條件可否通融一下?”
  孟大宇沈默不語,不願通融。
  張應和歎息道:“好吧。在下都答應。”
  於是,孟大宇與張應和在樹林中相對而坐,以傳音入密功夫向張應和背誦功訣。
  可是,孟大宇剛背誦了兩句,突然閃電一般地伸出右手,只一抄便將張應和懸挂在腰間因盤膝而坐平擱在地上的長劍抽了出來,與這個動作同時施爲,他左手一掌反拍,拍在張應和肩上,將張應和拍出去幾近一丈遠。然後,孟大宇身形向前射出,長劍迎著偷襲的黑影絞去,當當當當一陣金戈之聲以後,他飄身落在一側,他的對面站定了一個人,一個身穿全真教道袍的年輕人,正是武當派的南星子。
  張應和被孟大宇反掌拍開,便已翻身彈起,這時先走向孟大宇一揖道:“多謝仁兄救命之恩。如非仁兄這一推,在下只怕已死于南星子的偷襲了。”
  張應和轉身指著南星子道:“南星子,你爲何要偷襲貧道?”
  南星子冷面冷聲:“你在酒樓中奚落了在下一頓,又將那黑白兩道高手指來追殺在下,還將這孟大宇從在下眼皮子底下帶走了,你得還在下一個公道。”
  孟大宇道:“張真人小心,這人武功功力很高,遠非南星可比,只怕是什麽人易容的!”說著,他將長劍調轉,遞與張應和。  
  那人趁二人遞劍時,突然身形一晃,一劍攻出,竟同時搶攻二人,劍招之快之詭,竟於眨眼之間使出了武當派的鎮山絕招“一風掃八坡”一招八式。
  可是那人劍招甫出,卻又暴退不叠,只聽一陣叮噹急響,七格梨花釘被那人的長劍格擋掉在地上。原來孟大宇早就防著他搶攻,所以將梨花弩暗藏袖中。那人身形甫動,孟大宇已搶先射出了梨花弩。那人的劍招詭變異常,竟能將“一風掃八坡”的快攻招式,於快攻之際變爲緊防。
  孟大宇大驚道:“閣下究竟是誰?竟有如此高的身手!普天下能在三丈之內躲過梨花弩的,實在是只有幾個人。張真人,請先用劍指住他,在下要找一件趁手兵刃。”
  張應和用長劍指住那人,防他暴起攻擊。
  孟大宇伸手向腰輕輕一拖,拖出一柄軟劍,迎風一抖,頓時又成了一柄三尺青鋒。
  孟大宇道:“張真人,咱們先合力拿下了他,務必要剝下他的人皮面具看看他是誰。”
  南星子冷哼道:“孟三雄,你仗著霸主宮積百年之久的各種殺人手段,今日想殺我南星子麽?”
  “你不是南星子。”
  “那你以爲在下是誰?”
  “你若取下人皮面具,在下或許認得。”
  “我已露了兩手正宗武當派武功,你爲何偏要載贓我是易容者?”
  “易容就是易容,何必由我栽贓?”孟大宇說著,將手中長劍一抖,腳下步法早已展開,一招武當劍法中的“抖腕刺”,抖出無數虛實無定的劍花,攻了上去。
  南星子大喝:“孟三雄,你竟敢用我武當派的功夫來殺我武當派人?”南星子喝罵著,一邊移形換位,步走偏鋒,長劍一翻,使出武當派的“下壓劍反削喉”招式,反攻孟大宇。
  刹時間,二人劍招不絕,頓時就搶殺起來。三個回合一過,二人的身形頓時變成了兩條虛影,皆以武當派的幾種劍法對攻,以快打快地滿場遊鬥。
  張應和已是武林極流大高手,更是使劍的名家。可是他卻越看越是心驚。場中兩人眨眼間互攻了二十多招,可是除了劍刃破空之聲外,竟然聽不到兵刃相碰的金戈撞擊聲。兩人中一人出招搶攻,對方立即變招,搶空門反攻。南星子使用“下壓劍反削喉”時,腋下腰肋空門大現,孟大宇已經變位由“抖腕刺”變爲了“反撩七星”。南星子一劍削空,立即變招爲“下翻格上反挑”,而孟大宇未等他的劍招格實在,已經變招爲“旋身刺腹”了。
  二人身法極快,張應和想要合圍假南星子,卻插不進手。他的功力比場中打鬥的兩個人差得太遠,身法就慢,出劍的速度亦慢,他看准假南星子一劍刺去,卻差點刺在孟大宇身上。他攻了兩招,弄巧反拙,只好退出圈子,在外押陣。
  孟大宇越打越是心驚,覺得這人的身法似乎很是眼熟。但他卻又拿不實在。這南星子的身法。是一種太極遊、八卦走、陰陽換、自由飄等等身步法皆含其中卻又四不像的身步法門。孟大宇明白,這種武學高人,均有自創的武學,絕不會拘泥於前人所傳的武學。這種獨特的身步法大約就是假南星子自己所創的了。
  二人正越打越快時,只聽得一個陰惻側的冷笑聲從林外響起,一個高大的頭陀落在這林中的空地上,站在打鬥圈的對面,對張應和連望也不望一眼。
  張應和大驚。他認得這人。這人是西藏紅教桑鳶寺的一個武僧教頭。他是漢人,是一個獨行大盜,後來被十二個白道高手聯合緝殺,被迫逃去西域。這人武功很高,在十二個宗師級的高手合圍下仍然逃了出去。他此時落在場中,一聲不吭,不知何意。  
  這時,只聽假南星子邊打邊問:“點子怎麽樣了?”
  頭陀行禮道:“啓稟主公,那點子是真南星子,並不是什麽孟三雄易容。屬下已將他的右臂砍了。以後孟三雄要再易容成南星子,他得先自斷一臂才像。”
  “很好。令人將林子圍了,不准這二個人走脫。”
  頭陀一聽,頓時揚聲高嘯,顯然是以嘯聲在呼令同夥。
  孟大宇大叫:“張兄快走!速去聯絡八大門派,前來追殺大清探王!”
  張應和這時已經猜出場中的南星子是大清探王,當下倒縱出去,向外便沖。
  那頭陀見張應京要走,一聲大喝:“哪里走?”身形一縱,便向張應和追殺過去。  
  孟大宇一見,頓時著急起來,一邊格擋大清探王的攻勢,一邊用左手將梨花弩指向頭陀,一按機括,七枚梨花釘便從後面向頭陀追著發射過去。
  幾乎與此同時,探王左手一揮,一把圍棋子兒打了出來,從橫刺裏向孟大宇的七枚梨花釘撞去,所用手法,極爲奇詭不但將孟大宇的七枚梨花釘盡數打落,而且有三枚圍棋子竟然莫名其妙地轉了一個彎,迎著孟大宇發射梨花釘的射線,悄沒無聲而又速度極快地向孟大宇的肩胸大穴撞來。
  孟大宇眼見得這三枚圍棋子兒轉彎打來,連忙伸劍格絞,將那三枚圍棋子絞得粉碎。兩人這麽一鬥暗器,那頭陀已經追著張應和出了林子去了。  
  孟大宇跳出圈子,大聲問:“已布海,你這一手‘回風撞’的暗器手法是從什麽地方學來的?”  
  假南星子一聽,頓時默然半晌,道:“你什麽都知道?”
  “不。我只知道大清有個探王在中原活動,名叫已布海,可就是閣下?”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你這手‘回風撞’的暗器手法是從何處學來的?”
  “當然是從霸主宮學來的了。”  
  “誰傳你的?”孟大宇幾乎是失聲問了。他一問出這話,頓時明白問得很笨,簡直就是在落人笑柄。
  果然,假南星子笑起來:“孟三雄呀孟三雄,武林傳說霸主宮在三代男丁中選了一個才智資質皆是上上之選者,加以特殊培訓,使之成爲武林中獨一無二可以尋找神珠的人。江湖傳說你文采武功皆是天下第一:論武功精通一切殺人手段,論文才更是連三個大學士加在一起也不如你!想不到你著急起來,連小孩都不如!”
  孟大宇一聲不響地聽他說話,他早就聽出這人的聲音是用內力逼變了的。他只希望這人得意忘形之時,或許會流露出本來的聲音,以便判斷自己認不認識這人。因爲他在天壇和這裏的兩次接觸中,他總覺得這人的笑聲,有那麽些瞬間,很像一個人——一個和他親緣關係非常之近的人!  
  孟大宇道:“我若告訴你誰告訴我探王的事,你還不願說出誰傳你的‘回風撞’麽?”
  “不說。”假南星子道。“儘管老夫是用錢去賣的這一手功夫,但買賣也還要講個信義吧?這是一。二,你是怎麽知道探王的,老夫根本不感興趣。老夫若是探王,自然會自己去查。不是探王,就更不必好奇。”
  說到這裏,探王提高聲音道:“陰山九煞、燕山雙凶、祈連五霸、昆侖二聖。”
  隨著他的喊聲,十八個年齡不同,穿著各異的武林高手,或空拳、或攜兵刃,以各種身步法,從四面八方、飄落場中。十八個人悄沒無聲地飄進林中,便將孟大宇密密實實地圍了起來。
  孟大宇一動不動。
  依常人看來,好像趁這十八個人合圍未成時沖出去,才是上策。可孟大字明白,探王站在一邊,他就沒有這種機會。所以直到十八個人合圍成功,各人站好方位,他連吭也沒有吭一聲,只是默默地仗劍站著,反倒將梨花弩亦藏進了懷中,又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提在了手中。
  探王退後三丈,站在六丈外的圈子外邊,沈聲說:“各位注意,你們合圍之際,他會以八方殺的暗器手法打出圍棋子兒,你們格擋躲閃之際,他便會施出萬毒一拂。你們都服瞭解藥沒有?”  
  衆人齊聲道:“服了。”
  “好。將他拿下了。我要活人。”探王說。“弄傷了他無妨,只是別弄死了。”
  十八個人中,以昆侖二聖武功最高。昆侖刀聖、劍聖中,又以昆侖刀聖武功略高。昆侖刀聖一聲輕嘯,十八個人一齊發動,同時攻了上去。  
  這十八個人大約預先被告知了合圍之法並且合練過,十八個人一發動,頓時便有四人飛身縱起,從天上撲下來攻擊;四人以地趟功夫從腳下滾殺過來;其餘十人是以常立態發動攻勢,層次分明,前後有序,預定的打法是一沾即走,輪番出招,使孟大宇防不勝防。  
  與此同時,十八人中,更有會使邪功者,發出各種吼聲、嘯聲、笑聲、哭聲,猶如鬼哭狼嚎,聲勢煞是嚇人,而且雜含真力聲亂人心性的功夫,同時攻殺孟大宇。 
  可是,十八個人攻勢甫出,只聽一聲輕嘯,孟大宇的一個身形旋轉著猶如陀螺一般向上拔起,速度猶如閃電一般,十八個人中,連速度最快的刀聖、劍聖都慢了一拍。空中攻擊的四人中,兵刃遞了進去的人,只聽哢嚓輕響,兵刃皆被絞斷,猶如將刀劍伸進賓士的馬車鐵輪被絞斷時的情形一樣。只見孟大宇旋轉著的身形幻化成了一股旋頭風似的灰影,而他的兵刃由於真力貫注而像一柄光劍一般裹在灰影外面一這是一招在多人合圍之下最爲有效的突困劍法,不但刀劍遞不進去,暗器射不進去,連水也拔不進去。  
  十八個高手撲了一個空。但誰也不驚奇。因爲這是預料中的事。
  孟大宇的身形直旋起五丈多高,方才止住上旋。他這時已經旋出了樹林的枝葉,上了樹林的頂梢,立即便變式向南方飛掠而去。
  十八個高手發一聲喊,有飛上樹梢緊迫的,大多數沒那麽高的功力,便在林間猛追。
  樹林不大,衆人很快就追出了樹林,只見孟大宇已經在山野間飛掠。衆人發一聲喊,一齊猛追過去。  
  假南星子大叫:“他搶了上風,注意他使毒!”
  假南星子話音未落,孟大宇已將捏在左手中的東西向後打出來。這時候,他們正在兩個丘陵的低谷中追逐。山風吹得很強勁,十八個人又追得緊急。孟大宇左手中的東西一打散開來,山谷中頓時就像起了一陣霧一般,緊追不捨的人便紛紛鑽進了這片灰霧之中。
  衆人頓時又咳又吐,連眼睛也睜不開。十八人服了萬毒一拂的解藥,可是沒有用。因爲這東西無藥可解——不是這粉塵無藥可解,而是因爲它太普通太常見,誰也想不起要爲這粉塵準備解藥——這是一種由白石灰和硫磺灰碾細後摻進其他一兩種毒粉混合成的毒粉,由孟大宇以內力將其震散打出,充滿了整個山谷中的空氣,誰也免不了要吸進一點去。衆人又咳又吐睜不開眼睛,許多人互相撞在一起,追勢大爲減弱。
  孟大宇展開輕功,如飛奔掠,直掠得山風刮臉,耳中風聲猶如雷鳴。這速度比奔刀還快。這個速度只有大清探王才有功力追趕。而他爲躲毒粉,須要繞道,勢必就慢了一拍。十八人中功力低者,只當他已一晃而沒,倏忽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孟大宇一口氣飛奔了近百里,也不管大白天是否驚世駭俗。他一直飛奔到禹王城附近,才放慢了身形,要找一個農家或寺廟道觀,重新易容換裝。
  誰知他剛一停下來,正在四處探看時,陡然看見“南星子”已經追到了身後十丈之處。
  假南星子大叫:“孟三雄如喪家之犬,跑得亦累了。何不大家都歇上一歇,再決一死戰?”
  孟大宇心中吃驚,但表面卻鎮定如恒。他說:“這個建議很好。那麽探王,你何不將你偷日月王的日月棍祭出來呢?”
  探王道:“別急。到了老夫以武功制你不住時,自然會將日月棍祭出來的。老夫覺得有些奇怪,你的內力增長這麽快,大約有什麽奇遇吧。”  
  “你想知道麽?咱們一換一。”
  “那就不必了。”
  “將日月棍祭出來吧。”
  “急什麽?”  
  “大約它此時不靈,祭出來沒有用,頂多當一根短棍使。”
  “快靈了。它已經快靈了。我比日月王多懂一些禦使之術。我若用武功擒你不下,就要祭出日月棍,用神光將你弄成癡呆後,再慢慢逼你交出神珠的下落或者尋找神珠的線索,那時也不怕你敢不吐實。”
  孟大宇冷笑道:“中原人都不相信天下有什麽神珠了,大清探王卻還深信不疑。豈非咄咄怪事?”  
  “有什麽可怪的?只要你們霸主宮從孟二氏相信,我就相信。傳說你們的祖宗孟明達臨死之際,悲憤過度,一縱向天,竟然縱起三十多丈高,發動真力自斷心脈時,全身陡然發亮,就像一顆隕星一般。他如不是受了神珠的神光度化,天下有什麽內功心法可以便人修練成那等神人?從孟二氏又何必花那麽大的財力物力人力去調教孟三雄,送他出江湖去四處尋長神車神珠?”
  孟大宇越聽越是心驚:這人竟將霸主宮的底細打探得這麽清楚,莫非他真與霸主宮有什麽親緣?  
  孟大宇道:“你什麽都知道,我非殺了你不可。”
  探王說:“好極了。”“了”字一落,他突然仰天尖嘯了一聲,顯然是在呼喚他的部下。同時,探王長劍一抖,一劍刺了出來,嗤地一聲,竟是一招直搶中宮的劍法。
  孟大宇腳踩偏門,長劍反刺探王的耳下大穴。
  兩人這一次鬥劍,一上手便是各施殺著,其快異常,而且所使武功早已不限於一門一派的招術。探王想生擒孟大宇,可是,他功力比孟大宇高一些,武技卻不如孟大宇。他每使一種招術,孟大宇均能識見破解。數十招一過,他在招術上已經處於下風,便只有靠較高的功力去催動一個“快”,以“快”來戰勝孟大宇。只是他所用的招式,孟大宇皆能識破,便以一個料敵機先去對付他的快。這樣一來,探王的快也就不成其爲快了。
  打到近百招時,孟大宇一聲輕嘯,身形沖天而起,他已經運出了“神龍沖天”式,準備以飛龍七十二式的武功來格殺探王了。百招之中,他雖能料敵機先,但在一個“快”字上卻搶不贏探王。如今他沖天而起,看准在下面遊動走閃的探王,一記劈空掌力就打了下去。
  可是,這記開山裂石的劈空掌力不能打中探王,而打在了地上,探王已經擡腿一跨,身形飄空而起,手中長劍展開了天梯殺的絕殺之招,直向孟大宇搶來。
  孟大宇所禦使的神龍飛天之勢,全靠真力走脈,手位腳位與全身的體位配合,全身的體位又受走脈的真力禦使,而變化出三十六個飛天姿式,再套以格殺動作。
  但大清探王所使的武當三豐派的天梯殺武功,懸空跨步,虛登上天,雖然姿式單一,但體形不變常態,猶如人直立行走一般。傳說張三豐當年能跨七步,即以直立跨步的常態姿式,虛步登高,動作悠閒自如,猶如在閑庭前信步行走一般,七步虛登,能憑空登上紫霄宮的大殿屋頂。
  如今孟大宇見探王一步跨至,要變式勢必落制於人,當下便不變式,以手中長劍絞殺過去與之硬絞,同時左掌拍出,拍向大清探王的胸部大穴。
  只聽一片金戈之聲響之不絕,同時一聲轟然巨響,二人的手掌硬對了一掌。兩個身形各自向後飄去,各自落在三丈外的地上,探王嘴角沁出了血痕,孟大宇卻哇地吐出了一口逆血。兩個人都受了內傷,各人站在那裏盯著對方,暗自運氣調息。
  就在這時,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探王大喜,立時揚聲呼嘯,招引同夥。
  孟大宇一聽這嘯聲,仍然是用內力逼變了而發出來的。孟大宇禁不住又想:這人處處不忘以內力逼變聲音,究竟怕什麽?莫非他與自己真的有親緣關係麽?  
  孟大宇一聲大喝,長劍之上,陡然劍芒大盛,劍芒呈純白色,吐出長劍竟達兩尺之外。探王一見,頓時大驚,身形後縱,不住遊走。他怕這劍芒麽?不。他並不怕劍芒。他自己的功力幾達二百年許,能在劍上逼出的劍芒,還不止二尺。他怕的是孟大宇將內力從劍關逼射而出,形成百年前中原一代邪神靈猿真人的真力彈丸或者是正一教神霄派的陶仲文的仙遊射,一射一大串,罩及四面八方,可不好對付。他卻不知,孟大宇愛惜內力,不願使用這種極耗功力的功夫。
  探王倒縱躲閃的同時,以手中長劍當作暗器向孟大宇扔射而去,趁孟大宇回格之機,他已伸手在腰間一抄,祭出了日月棍。
  孟大宇一見探王祭出日月棍,立即扭身便逃。當日在北京天壇,數十名八大門派的宗師及高手,加上錦衣衛的侍衛騎校二千多人,尚且奈何不了大清探王,被探王手中的日月棍所發的殺人光掃射而中,昏死過去的馬匹達近千匹,昏死過去的人達四百人。過後這些人或馬都活了過來,可馬也成了廢馬,人也成了神智低劣的廢人。所以孟大宇十分害怕這根日月棍發出殺人之光。
  孟大宇剛逃出去百丈不到,探王已經擋在了他的前面。冷笑著橫著日月棍攔著他的去路,然後,又是一聲尖嘯喚人。
  馬蹄聲一陣轟鳴,四十多個武林豪客,打馬飛奔,已經到了百丈之內了。
  孟大宇回身又逃。他這次奔逃,已經不是向南方,而是向西方奔掠。因爲這時刮的是西風,他要搶上風頭。
  探王哪有不明白孟大宇用意的?他勃然大怒,揮棍猛追上來,於二十丈內竟然追上了孟大宇,從孟大宇身後揮棍便向孟大宇的後腦劈打下去。
  突然,探王回棍不叠,將擊打孟大宇後腦的日月棍回了轉來,急忙忙使了一招密集防守型的招式。原來,孟大宇一邊奔掠,一邊掐算好時機,將手中長劍,於奔掠之際,從肩頭向後抛射而出。如此一來,探王等於是正好自己飛掠著向急射而來的長劍撞去。如此近的距離,又是兩頭向中間對撞,當日在鳥德鄰池的藥泉山下,假活佛便死于這一招。差幸探王武功高強,比假活佛高明了許多,加之他對孟大宇的某些殺著比較瞭解,這才險險地回棍格住了倒射而來的長劍。
  探王雖然回棍格飛了長劍,但他自己卻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而且被震得手臂發麻。如此一窒,孟大宇已經順著山谷的走向轉向了東方飛掠而逃。
  四十多騎武林豪客追近了,沿著山谷追了下去。
  探王大叫:“小心!又是下風!謹防他撒毒粉毒灰!”
  有人回答:“主公放心!我們吃了一回虧,不會再吃二回虧了!”  
  孟大宇邊奔邊道:“好!你們能預防毒粉毒灰,咱們再來試試暗器功夫。”說這話時,孟大宇正好奔上穀口的坡頂,他站在穀口,回身便向緊迫的人打出十數枚圍棋子兒。他用的是天女散花的暗器手法,棋子兒打出時聽得勁風很急,其實有快有慢,十數枚圍棋子分打前面的的十個騎者,幾乎同時打到各人身前。  
  衆人聽得風聲勁急,知道爲道很大,連忙揮舞刀劍或其他兵刃去格擋——只聽得一陣清脆響聲,孟大宇打出的十數枚圍棋子兒均被格飛,而且,這些圍棋子兒一被格中,盡皆成了碎片——原來這些圍棋子很薄,它的裏面是空心的,這空心的部分便內含了迷藥的藥水,這迷藥的藥水一破裂出來,見風就被吹散。頓時,緊追孟大宇的二四十騎武林豪客,均被這無色無味的迷藥迷倒了一地,幾十匹馬和幾十個人亂七八糟地順著山谷倒了一地。只有最後數騎武林高手見機得早,及時閉氣,沒被迷倒。可是,馬被迷倒後,也將衆人摔了出去或抛了出去。但這幾個人一見孟大宇那種種殺人手法越來越是邪門,叫人防不勝防,比邪派人物的邪門殺人手法更邪門,不禁都有了懼意。
  探王站在旁邊的一個山崗上,被如此霸烈的迷藥嚇呆了。他回過神來時,丘陵穀口的高坡上,已經不見了孟大宇的身影。探王大怒,將手中的日月棍用力地從右上方向左下方不住斜劈,就好像它裏面有什麽東西被塞住了,使神光發射不出來,他要將其摔通一樣。他一邊斜劈一邊大叫:“神呀!月月向你祭拜,天天給你燒香,你就不能在小人有急用時,賜給小人一點殺人之神光嗎?”
  孟大宇向東逃走了。
  他縱然還有許多殺人手段沒有用,可是,他怕制服不了探王。他更怕日月棍發出殺人之光時,再逃就晚了。所以他趁探王手中的日月棍不靈時逃走了。
  他不能再去武昌和蒙鄂格格會合,一者怕那秘密居處暴露出來,二者怕蒙鄂格格和探王已布海見了面,更惹出無限風波,更加難以作乾脆的生死了斷。
  他在麻城附近的官道上遇到兩個騎馬的武林人,他突然飛身而起,一記“分水掌”便將兩個武林人打飛向官道兩邊的田野上,他已落在一匹馬上,調轉馬頭,猛拍一掌,向東
  奔到天黑,他已到了大別山的南部山區。這一帶溝壑縱橫,騎馬不便,孟大宇便棄馬而行,隱進了山區。
  半夜時分,他潛入了一戶農家,偷了一捆衣物,但卻留下了十兩銀子。
  他找了一個山洞,換裝易容成一個農民腳夫。他從身上摸出一張人皮面具,仔細選出一張粗豪漢子的人皮重新易容。這種粗豪的農民腳夫,在大別山的鄉鎮上很常見。他很容易消蹤隱迹。
  他照直往九華山行去了。九華山有幾所寺廟與霸主宮淵源很深。而且,最主要的,還是九華山的佛門弟子,都是孟海玉大法師的門人。孟海玉大法師的門人會幫助孟海玉大法師的後人的。他可在九華山暫避一時,也可在九華佛門找到助拳之人,共同對付大清探王及其屬下的追殺。

runonetime 2008-07-08 08:49 AM

第22章 奎神復活a

  九華山這時香火隆盛。
  自從唐朝末年唐武宗滅佛之後,九華山荒絕了五六百年。海玉大法師使九華佛門復蘇了。崇禎末年,兵部尚書王家彥到九華進香,晚上看見蓮花峰的一處山上有白光閃現。王大人連夜帶人上山,找到發出白光的山洞,看見一個老和尚已經在山洞中坐化了。
  衆人查看他的洞室,見諸物皆已腐爛,但其肉身,以及海玉大法師以其鮮血所寫的血經《大方廣佛華嚴經》和自傳,卻完好如初,好象從未受過山野間濕露的腐蝕一般。
  這當然不是什麽神話。
  這是一種極爲高深的禪修法門。佛門有兩種修行,一種是思維修,這就是經辯經證以及再創佛典。另一種是真力修。這是調攝心身,以求長壽的一種法門。這種法門修練到通玄地步,會産生許多特異功能。
  海玉法師涅槃時,將一身通玄的太陽真力用特殊法門先將其經書自傳封閉,再以特殊法門真力遍佈全身,然後坐化圓寂。這種涅槃與通常所說的生命死亡有些不同,它使大法師介於死和不死之間。說他死了,他肉身不腐。肉身像活著時一樣對大自然的腐物之力,還有充分的抗力;說他未死,他卻又不吃不喝不動不便。
  所以說,佛門高僧的這種以真力去回護肉身死後不腐的涅槃法門,實在是一種奇特的景觀。
  崇禎皇帝得報九華山出了如此神僧後,便賜建百歲宮肉身殿。其時從孟二氏的族人大部分都去參加了奠基法事。孟大宇沒有去。他當時在海上。但他聽孟明達講過,肉身殿的住持是釋靜修。他是認識這位元釋靜修的。霸主宮曾經還請釋靜修到霸主宮來爲他講過佛經。他與釋靜修還有那麽一點師生之誼。
  孟大宇在九華山外再易容爲書生模樣,便繞開其他寺廟,直去了肉身殿。  
  他在肉身殿門口被一個年輕和尚攔住了:“施主請留步。殿內正在塑像,謝絕膜拜。”
  “連香資也不收麽?”
  “可在廟外進香。菩薩同樣會保佑你。”和尚指著其他香客道:“你看他們,他們都是在廟外進香。”
  孟大宇只好直說了:“我不是遊客,也不是香客,我找靜修大師。”  
  那人一聽說是找靜修住持的,頓時神色一緊:“哦,原來是靜修師父的朋友。請。”  
  “不。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他的俗家侄兒,前來投親的。”
  和尚道:“失敬。原來是靜修大師的侄子。請進。”
  孟大宇道:“小師父請先去通報,我有一件行李,放在石台下面的樹下,我這就去提了過來。”
  孟大宇說著,便下石台去提行李。其實他哪有什麽行李?他謊稱他是釋釋靜修的俗家侄兒,那靜修自幼孤兒,又哪有什麽俗家侄兒?如是廟中和尚,應當知道這一點。那和尚不知道,說明他是外人。
  孟大宇明白廟中有異。他要走了。可是,他剛轉過山角,立即聽得有人跟來的腳步聲。他回頭一看,看見那個和尚跟在他的身後。那和尚見他突然回身,急忙閃身躲在一棵大樹後面。
  如此一來,孟大宇深信肉身殿已爲探王所控制,立即加速向山路上掠走了。
  他聽得那人發出了急促的嘯聲。那個和尚顯然是在向廟中報信。孟大宇回速飛掠,向芙蓉峰方向飛掠而去。
  孟大宇一邊飛掠,一邊更加懷疑這大清探王與自己究竟有什麽淵源?爲什麽對自己的行蹤如此瞭解?他原來打算在九華山尋得強援,不想探王搶先了一步,佔據了肉身殿。靜修大師一夥,不是被殺了,就是被控制了。他不知道大清探王究竟帶了多少人來九華山追捕他。他可不敢以有爲之身去窮作周旋,鬥智鬥力,他必須另作打算。他在南京另有一處秘密居處,他想先潛去那裏,再後打算。
  這時已是黃昏時分了。峰下的山口中間,迎面站著七個武林豪客,爲首是昆侖二聖——刀聖劍聖,身後站著祈連五霸。
  這些人都是在禹王城附近中了孟大宇的迷藥昏迷過後,爲探王救醒又受令追了上來的。
  刀聖道:“孟三雄,無論你怎麽易容,你都逃不脫我家主人的追捕。因爲他對你霸主宮的底細打聽得太清楚不過了。我刀聖不和你比功力。因爲昆侖神刀門可沒有那麽多銀子去買靈藥打熬內力。我和你比兵刃武技。你撥劍吧。”
  孟大宇站在那裏面對刀聖一夥,耳朵卻沒閑著。他聽得四處腳步聲響,他已經被數十名武林豪客圍在了芙蓉峰下。他更聽得後面有大隊騎兵急馳的馬蹄聲,他聽到一個聲音在大叫:“弓箭手將芙蓉峰圍住,務必將那化裝爲書生的大清奸細拿下了!”
  孟大宇一聽,頓時明白這是官軍。這一帶此時尚歸大明軍鎮割鋸。這附近的明朝將領,不知是受大清探王收買了,還是懾服了、還是欺騙了,反正已將自己當作了大清的奸細探馬,要加以捉拿或者格殺了。
  孟大宇明白情勢嚴重。他孤身一人。圍捕他的第一層探王屬下就有四五十個高手。第二層大明官兵的弓箭手大約有數百人。而最主要的是,孟大宇還不知道大清探王本人在什麽地方。所以他還不敢冒動。
  奇怪的是,衆多的圍攻者,明明已經完成了合圍之勢,可是並不進攻,只是防著他脫逃而已。 
  孟大宇卻不知道,大清探王這時正在擺弄他的日月棍,要一舉拿下孟大宇。
  大清探王這時易容成了一個大明朝的軍官,竟然身穿鎧甲、頭戴戰盔。他正在離芙蓉峰不遠的一處山坳中,他的面前站著十個內家高手,均是修練陽剛內家真力的人。大清探王手握日月棍的把手,將日月棍的棍身遞給這些人中的一個,令他外發出陽剛內力,在棍身上不斷地摩擦。每個人均是弄得精疲力盡時,又讓下一個來。直到十個武林內家陽剛高手都摩擦過了,大清探王將日月棍迎風一晃,那日月棍的尖端,突然就發射出了一道白光。
  大清探王一見,頓時欣喜若狂。
  這道白光直沖上天,猶如一道閃電,在已經黑了下來的夜色中,射向很高,頓時被正在包圍圈中以天視地聽神功查找探王本人的隱身之處的孟大宇發現了。孟大宇一看見那道白光從遠處的山坳中沖天而起,一閃即逝,立即明白大清探王已將日月棍祭靈了。他該拚命突圍走了。
  孟大宇身形一晃,已經拔出長劍——這是他在過了長江後在貴池城買的——展開招式便向刀聖劍聖攻了過去。他一攻過去,便是將七成內力貫注劍身,施出霸道絕倫的“八方風雨”絕殺之招。
  只聽得幾聲慘叫——刀聖劍聖不敢攖其鋒芒,一見他攻過來便閃開了,想走偏門攻擊,而站在刀聖劍聖身後的祈連五霸,卻被這一招貫注了百年內力的絕殺之招殺得血肉橫飛。這五個一方之霸,屍身尚未倒地,被斬斷的零碎還未落地,孟大宇已經沖了過去。
  前方的合圍者剛剛冒出身來,孟大宇那裝滿了弩釘的梨花弩已經暴射出無數弩釘、頓時又是一片慘叫之聲。
  遠處的大清探王聽得這方慘叫連天,立即明白孟大宇看見了白光,已向十王峰方向沖走了。探王連忙展開輕功,追了過去。
  黑夜之中。那些官兵可沒有夜視功力、火把之中,只見一條黑影沖來,猶如鬼魅一般快捷,於是那些官兵便將羽箭亂射過去。  
  可是這九華山山高林密,草深如林,只因它從唐武宗滅法以來,六七百年山門不升、道場不興。近幾十年有了廟宇,但集中在化城寺一帶。芙蓉峰以南還儘是荒山。所以孟大宇的身形既快又飄忽不定,三晃二晃便從樹林中間如遊魚如飛鳥一般飛掠了出去。那些射向他的亂箭,多數射空,半數被樹擋住,縱有幾枝指向黑影,也絲毫不起作用。
  孟大宇自從一見到那道沖天而起的白光,心中便大生恐懼,急於逃走,根本無心戀戰。黑夜中他幾乎有些不辨方向,只想先逃出重圍和大清探王的追殺再說。
  孟大宇展開輕功,如飛逃走。可是大清探王功力高絕,又是搞打探追蹤一類事情的專業高手,以至孟大宇縱是在黑夜之中,仍然沒能逃出追蹤。他逃過了十數座山峰,便聽得身後有樹枝折斷的聲音,他明白這探王實在厲害,已經追上來了。
  突然,孟大宇看見有一道白光,從他身側閃過。他明白大清探王動了真怒,正在以日月棍發出的殺人光想先射昏了他。
  孟大宇大驚,連忙以之字形的走法,以彎形飛掠向前奔逃。這樣一來,探王的日月棍所發的殺人光便時常射偏,射在岩石樹木上。  
  但孟大宇以彎形飛掠,速度大受損害,不久就被大清探王追近了。  
  一片樹林出現在前面時,孟大宇身形一折,射進了林子中間。他立即閉住呼吸,躲在一棵大樹後面啼聽。
  探王追近了。他站在林子外面,一時間沒有動。他在查聽孟大宇藏身的方位或是否也穿林而過?可他沒有查聽出來,他開始走進樹林。
  孟大宇正是想引他進來。孟大宇聽得他踩在腐草上的輕微響聲,立即將早已摸出、扣於指間的霸烈火藥向大清探王彈去。這霸烈火藥彈是心鑒大師送他的,共送了五枚。他一直藏在一個玉盒中,以棉花隔離著,怕的是它受到震動,小玉珠一破,便要燃起雄雄大火。  
  大清探王一聽,見輕微響聲,立即閃身在一棵大樹後面。
  樹林太密,枝丫縱橫交錯,孟大宇的霸烈火藥彈丸一彈出去,在探王身前一丈處碰到了樹枝,玉珠破裂,轟地一聲,森林中陡然無端地燃起了一團大火。
  當年陶仲文在京師玄極門掌門梁建成家中,以這種火藥去燒躲於一棵大樹上的孟明達和翠薇仙子,那一棵孤零零立於院中的生濕大樹,竟被燒得精光。可見這火藥藥力之猛。
  如今在森林中間,千萬棵樹林互擠爲林,枝丫有幹有濕,加之遍地野草,到了這初夏的季節,又遇到這種霸烈絕倫的燃燒火藥,頓時那團大火便越燒越大。
  探王大驚,只因這團大火來得太突然、太霸道。他的日月棍射出的光射不到躲身在樹後的孟大宇,而這片大火卻能燒到他。大清探王心中很急,卻不得不退出森林。
  孟大宇正好趁這機會,穿林而逃了。
  探王站在林外,猶豫了片刻後,便開始繞林飛奔,查找孟大宇。
  孟大宇剛剛穿林而過,尚未翻過一座山頭,大清探王又追上來了。
  這一路追殺下去,大清探王占了日月棍射出的殺人之光的便宜,追得孟大宇不敢回身應戰。而孟大宇卻占了九華山到處是樹林竹林,他又有霸烈火藥的便宜,儘管因爲缺少無聲無息的發射內力,總能被探王察覺躲開,但他也每次均能躲過迫近了的追殺。  
  孟大宇唯一希望的是大清探王手中的日月棍快些不靈,那麽,他就可以回身和他決一死戰了。
  如此兩座森林著火後,已經到了下半夜了。孟大宇不知越過了多少山峰山坳山谷,也不知逃到了哪里。
  前面又是一道高山擋道了。
  這山異常險峻,一條青石級路沿山岩往上彎曲延伸, 下面是如淵絕壁。孟大宇無路可走,大清探王不住用日月棍的殺人光從後面射殺他,也追逼得他慌不擇路。他的五顆霸烈火藥珠已經用了三顆,還剩下二顆未用。如若到他用完時,大清探王的日月棍仍然還能射出殺人光,孟大宇明白,自己的其他防身手段可抵敵不住。
  山路崎嶇,誰都得照看著腳下。山路曲折,林木竹樹又多,大清探王不住用日月棍的光去射殺孟大宇,卻均被山岩、竹林、樹木擋住。幸好大清探王怕日月棍失靈,不敢盡情使用,孟大宇亦因此得以逃上了山頂。
  突然,孟大宇瞠目結舌,站在山頂上呆住了——前面是一處懸崖,下面是深淵,不知有多深。別說這時是黑夜,就是白天,只怕也看不到懸崖之底。
  大清探王的聲音在後面響起:“好得很呀,孟三雄!你逃到天臺頂上來了!你記得麽?這天臺頂正好是你的五世祖孟,明達升天的地方!這是神意,還是偶然的巧合?”
  孟大宇一聲不吭,身形一晃,躲到了岩壁下面。
  大清探王從下面的彎道上慢慢欺了上來,一邊走一邊冷笑。上得天臺頂的邊沿,他隱身在道口的一處岩石後面,隔著二十丈左右的距離,亦不敢十分進逼。因爲他不知道孟大宇還有沒有霸烈火藥。短暫的僵持後,大清探王決定等到天明之後,他的屬下趕上山頂來時,再作進攻。那時,他可以令武林高手再以內力搓烤日月棍,可保日月棍更靈,同時,白天也可以更準確地射殺敵人。
  孟大宇躲在山岩後面,一邊注意聽大清探王的動靜,一邊思考應付之法。他此時根本不敢去感歎祖先和自己的遭遇的聯繫在哪里,他首先是要想法使自己活上來。
  片刻之後,大清探王仍然沒有動靜。孟大宇略一思索,便明白大清探王是要等天明再攻。那時他的日月棍可以準確無誤地發光照射殺傷敵人。那時他的屬下來了,人多勢衆了。弓箭隊也會追來。他那時前面是百丈懸崖,後面是探王一夥的追殺,就會危機百現了。
  孟大宇決定跳崖。
  他有正一神龍飛天三十六式的絕藝在身,這百丈懸崖還不在話下。就算是千丈懸崖萬丈深淵,他若施展飛天之式下落,也可以在勢盡時近崖歇息。落到淵底,不過是多些起落飛式而已。
  孟大宇身形一縱,便從岩壁藏身處對直射出了平臺。
  大清探王在那邊啼聽動靜,立即便聽出了孟大宇射出去時的極輕微的破空之聲。他身形一晃,三個起落便到了岩邊上。他看見孟大宇的身形正在下落,已經下落了三四十丈,一個身形正在作勢下沈。
  大清探王一聲冷笑,擡腿一跨,便往懸崖下面垂直落了下去。他的右手拿著日月棍,可並不防礙他作勢減緩下落之勢。這個大清探王,由全真教在關東的道教教友介紹到武當山學藝,偷學了武當山三豐派的鎮山絕藝“天梯殺”,真氣禦使時,人在空中直立行走,就如人上樓梯下樓梯一般自如。傳
  說張三豐有一次當衆演練,七步跨登,淩空登上了紫霄宮的殿頂。至於張三豐究竟能登多少步天梯,無人知道。而大清探王此時的功力可登四步。他只消在離地十丈左右作勢運氣,便可用天梯步減緩直落之力道,斜跨出去,便能消盡上一段下落之勢的墜落之力。四步下梯式演完,他已可以穩穩地落在平地之上了。
  孟大宇下落到七十丈左右時,聽得上面風聲有異,百忙中回頭一看,果然看見易容爲軍官的探王正在隨後下落下來。
  孟大宇本來可以施展神龍飛天之式使身形在空中遨遊,然後以霸烈火藥或其他飛天殺人的手段去燒殺大清探王。可是他懼怕探王手中的日月棍,不敢在空中毫無遮掩地和探王作戰。眼看探王墜落追來,他只好加快下落之勢,並作勢使身形向遠離崖壁的山野突飛出去,準備一落下去,便向山野中奔逃出去,快速奔逃,直逃到探王的日月棍失靈之時,再回轉身來,以一些從未使用過的特殊殺人手段,再和探王決一死戰,務必要以霸烈火藥或其他殺人手段殺了大清探王,奪下日月棍,除一勁敵。
  可是,孟大宇的身形加快下落之勢時,卻天巧不巧地照直落入了一個垂直的地下深洞之中。一下子從地面上失去了蹤迹。
  原來,孟大宇看得下面是草坪時,便知離地已近。加之他此時真力的禦使運轉之勢,已處於運使一次真力的末梢。他見離地不過二丈便不再繼續強行運氣,而是照直往地下面的亂草中落下去,準備站穩後就飛掠出去。
  可是他的雙腳一落在那亂草中時,卻突然感到腳下一陷,整個身子便毫不受力地照直往地底落去。
  當眼前那微弱的夜光消失後,他頓時明白自己落入了由樹枝長草天然掩蓋了的深洞之中。他連忙強運真力,作勢減緩下落之勢。他此時的大腦之中,本該想到觸物借力飛縱出洞去的,可是他的大腦中卻奇怪地浮起一個念頭:五世祖孟明達不就是沖天而起震斷心脈後落入這個洞中的嗎?
  這個念頭消失後,他才想起應該找物借力射出洞去。但想到大清探王這時已經落到了懸崖腳下,出去正好與之驟然撞個照面,倒不如藏在洞中,等他和他的屬下追下洞來,在洞中與之周旋,反正自己身上的殺人手段加起來對付幾百人還是辦得到的。孟大宇想著,乾脆便照直落了下去。
  直洞不算太深有二十來丈高。孟大宇念頭還未轉完時,已經落到了洞底。他連忙向斜洞平掠過去,怕的是上面有殺人光照射下來,或有石塊砸下來。
  他掠出去後,到了安全地帶,便連忙盤膝坐下,急運真力調息三個周天。他此時真力發動極快,片刻之間,便已調息完畢。  
  這時候,直洞上面才有腐木爛草泥土成團地直落下來。然後,孟大宇看見有殺人光從上面照射下來。很亮。猶發閃電。孟大宇連忙向洞內躲了進去。他要先佔據一處有利地形,再以有利地形作負隅之抗。
  孟大宇離開調息之處時,先布了第一道毒障。
  洞道很長,有寬有窄,有高有矮。但最窄最矮之處,也堪稱是一個大地洞,有二丈方圓。孟大宇在斜洞口布了毒障後,便直向洞內探去。在二十多丈後面,直洞不遠處的那條溫泉河又出現了,但流了幾丈又伸入了石壁。孟大宇再往前走。  
  他這時已向洞中走進去了四十丈左右,在一處彎道處,孟大宇剛轉過一處石壁,突然驚駭異常地站住了。
  從洞道裏大約三十丈遠處的一條筆直的洞底,有兩盞燈,正在緩緩地向洞的這一端慢慢移動過來。
  孟大宇大驚:這洞中怎會有人?如有人,又是友是敵?
  可是,仔細一看,孟大宇立即明白那不是人,也不是燈籠。因爲不管什麽燈火或燈籠,它的光線應該是散射的。而且看上去那兩個亮光點也不太大,不過雞蛋一般大小而已。
  孟大宇再一思索,頓時更爲驚駭!如不是酒桶一般粗大的巨蟒,便可能是其他的龐然異獸。反正屬於猛獸巨蟲一類的東西才有那麽大的眼睛和能夠射出異光。
  孟大宇連忙在前面布了一層毒障,再將霸烈火藥準備好,一邊便向後退去。
  當他退到一面石壁處時,他聽到從洞的進入方向傳來了極輕微的腳步聲。他明白是大清探王下洞來了。探王已經在斜道口破了他的毒障。他用“萬毒一拂”之毒粉布下的毒障,不知探王爲何竟有破解之法?或者說他有解藥。因爲人如有解藥,只消服了,自然也就不畏毒障,根本用不著去破毒障本身。
  這時候,孟大宇靠在一處石壁前邊,內有巨獸巨蟲擋道,外有探王那鬼神皆懼怕的日月棍的殺人之光。孟大宇真是險極危極也!
  探王在悄悄欺進來。
  巨獸巨蟲在慢慢地從裏面移動出來。
  孟大宇被夾在了中間。
  一邊是人類中的敵人,要追捕他逼出神珠的秘密。一邊是大自然中的人的天敵,憑兇殘本能要生吞活吃了他。
  孟大宇心中歎道:“天呀!莫非我孟大宇不死於人手,也要斃命於獸吻麽?”  
  孟大宇這時正好站於地洞彎道的彎道中間,他緊貼在Z字形的彎道的中間石壁上,亂石下面有一道粗大的溫泉水流從石壁下面的溢口湧出來,向洞內流去。洞內的洞道很寬大,溪流旁邊的石地也很寬敞。那條巨蟲爬得雖然緩慢,卻在不停地爬出來,而探王也越欺越近了,幾乎欺到了十丈之內。
  孟大宇伸出手去,向探王那方的洞道中彈出一顆霸烈火藥珠。
  這珠子沒有射中探王,卻彈在一塊岩石上,立即燃起了一團大火。這火團一燃燒起來,頓時將那一段洞道照得很亮。
  孟大宇瞥見探王手持日月棍,身形一晃,便躲在了一塊岩石後面。
  幾乎與此同時,孟大宇感到空氣有異——從洞內湧來一股狂風,呼嘯著向他刮來。孟大宇調頭一看,原來是那條酒桶粗的巨蟒看見映照進洞去的火光,受了驚嚇,身子一停,頓時上下抖動起來。它一抖動不打緊,洞中那靜止的空氣受到震動,刹那間就形成了颶風,猶如一個三五百年功力的內家大高手向孟大宇發出驚天動地的、或怒濤拍岸一般的掌力,把孟大宇的身子刮得向後直飛了去。
  盂大宇的身子緊貼在岩壁上,怎麽會被刮得向後直飛了去呢?
  原來,孟大宇背靠的石壁後面是空的。是一些石塊加泥漿封閉了的一個岔洞。孟大宇承受到巨蟒抖動造成的狂風衝擊,既不敢向探王那方躲避,一時又有些驚惶失措,本能地更緊地貼在石壁上。只聽嘩啦啦一片響聲,颶風加上孟大宇的靠力,那堵石壁牆向後倒去,孟大宇頓時不明不白地就被颶風刮進了岔洞裏面。
  這個岔洞,就是當年被九華佛門的複門高僧海玉大法師以石塊和泥漿封閉了的那間石洞室。
  孟大宇的一個身子,被巨蟒抖動造成的颶風刮進了岔道洞室內,力道仍然未減,直飛了進去,再飛了二丈左右之後,才力道消盡,身子落了下去。
  孟大宇感到自己的身子落下去,突然撞到一個柔軟度像是人體的物件上——忽然間,他又被猛地彈了起來,直向岔洞室的洞頂飛去,撞在洞頂上,然後又昏頭昏腦地落下來,跌在一個石台的邊沿上,滾翻在石台下面的斜坡上。他連忙伸手抓住石塊,才沒有翻滾進石台斜坡下面的溫泉溪流中,給弄成個落湯雞。
  孟大宇雙肘支撐,擡起上身,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他傷得實在不輕。
  這時候,孟大宇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在問:“你是什麽人?爲什麽要撞在下?”
  孟大宇擡頭一看,只見石臺上有一個年輕人,正在慢慢地從石臺上坐起身子,一邊向他發問。
  孟大宇招頭盯著那個年輕人尚未回答,突然那個年輕人。大聲自語道:“咦,我怎麽又能說話了?我又活了?怪事。真是怪事。那個夢好長。那個在夢中和我說話的人又到哪里去了?可是海玉說完話又走了?喂,請問閣下,你是誰?你受傷了麽?”年輕人說的後一句話是對孟大宇問的。
  孟大宇瞠目結舌,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那個年輕人寬眉大眼,隆准闊唇,方下巴,國字臉,膚色正常。孟大宇目能夜視,於這暗洞之中,也視物如同白晝,他越看心中越是驚駭:這個年輕人的形像,與他紅雪山霸主宮的祖宗殿堂上供奉的孟明達一模一樣。
  霸主宮的祖宗殿中,供奉著從於淳、從北池、從姍、孟明達等列祖列宗。孟明達的塑像,是天津泥人世家的張海堂專程到霸主宮來雕塑的,直塑了半年,到五世祖從夢薇哭著說與活人一樣一樣了,方才算塑成了。
  那年輕人又說話了:“閣下受傷不輕。哎,都怪我。你撞在我身上,我的護體神功會自己發動。我當時正在做夢。又不能自己控制護體神功不發動,所以將閣下反震了出去。我這裏有魔殺門的療傷藥,閣下可來取一粒去服了,我再度力爲你療傷,大約還不礙事的。”
  孟大宇終於弄明白了,這是他的老祖宗復活了。
  五百七十年前,“神車”將崔公度吸走凍死,然後放於火山地穴之中,以地熱爲其解凍,使一個五百七十年前的古人復活了。
  他的五世祖孟明達也是被“神車”吸上天去,過了六十年又放回人間。他因大悲人生命運之變化無常而自震心脈自殺了。孟海玉將他的屍體置放在這溫泉的旁邊石臺上。從他自震心脈時算起,過去了三十多年,如今他的心脈神奇地自己愈合攏了,或許正是因爲自己那一撞,使他那正在癒合的心脈驟迅地接合上了。於是,又一個古人復活了。
  天下的怪事都讓他碰上了。這就是緣分。
  孟大宇起身,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叩下頭去,說:“孟氏家族五世孫孟大宇,叩見五世曾祖孟明達老大人。”
  孟大宇一說話,頓時哭流滿面,聲音哽咽。他也不明白爲什麽自己會哭。
  那年輕人大驚:“甚麽?閣下說什麽?孟明達怎麽成了甚麽五世祖了?”
  “老祖宗是不是孟明達?”
  “是,在下名叫孟明達。”
  “那麽,我就是你的五世曾孫孟大宇。沒有錯。”
  那年輕人一愕之後,哦了一聲道:“哦,記起來了。海玉兒獻身佛門,終身未娶。海霞女兒卻奉夢薇之命,與她的丈夫生養了許多兒女,並令三個男孩子改姓孟。所以我孟明達才香火不斷,有了五世孫。好。宇兒,你起來。你來石臺上盤膝坐下。快將外面的事情對我說了。”
  孟大宇起身道:“老祖宗,宇兒被人追殺,此時大敵在外,宇兒可沒空和你老人家叼話家常。”  
  “那好。我同你去先將敵人打退或者制住了,咱們再慢慢說話。”孟明達說罷,便要出去。
  孟大宇忙道:“老祖宗且慢。外面有兩種敵人。”
  “甚麽兩種敵人?你是說有兩個敵人?”
  “不是。追殺我的是大清探王。阻擋著想將我生吞活吃下肚的是一條巨蟒。”
  “你怕什麽?我看你的功力,當在百五十年之上。那大清探王莫非比陶仲文還厲害麽?”
  “他的功力只比孩兒高二三十年,但他手中有一根日月棍,可以發射一股閃電一般的白光殺人——。”
  這時,從外面傳來一陣劇烈的抖動,抖動得連大地也震動起來了。
  兩人頓時停止了說話,側耳傾聽。
  這時,孟大宇突然看見孟明達的頭上,發射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波,直向洞外射去。孟大宇明白,他正在展開天視神功,查看外面的動靜。
  果然,孟明達一邊發出天視神功查看,一邊說:“好厲害!酒桶粗的一條大蟒,竟被一個身穿鎧甲的本朝武官,以一股怪光照殺死了。宇兒,你說那是日月棍?”
  “是。孩兒懷疑那日月棍可能亦是早年從上界神車中落出來的神物,就像老祖宗早年得到的神珠一樣。”
  “大約是了。那股光那麽神奇,大約也不是什麽凡人造得出來的機巧玩意。那麽,咱們要怎樣才能破它?”
  “孩兒不知道。孩兒一路奔逃下來,均是以少林寺羅漢堂心鑒義兄所贈的早年陶仲文用過的霸烈火藥賴以逃生。如今那火藥珠只剩一粒了。”
  孟明達想了想道:“那東西留到最後再用。你跟在我後面,讓我出去以劈空掌力打他,把他嚇走再說。”
  “那探王現時在洞外的什麽地方?”
  “他就藏身在洞外的轉拐處,他以日月棍的神光照殺死了大蟒後,此時正躲在一塊岩石後面偷聽。”
  孟大宇忙道:“老祖宗別去。還是讓孩兒以器械藥攻去對付他吧。”
  “甚麽藥功?我孟家的人怎麽可以使用毒藥?站開!”
  孟明達說著,走近破壁洞口,側身站在未倒盡的石牆後面,發話道:“大清探王,你別躲了,站出來說話。”
  探王在外面以日月神光殺死了大蟒後,聽得岔洞室內有人說話,正在啼聽。此時聽到有個嗓音陌生的聲音發問,便答道:“你是誰?”
  孟大宇連忙傳音入密道:“老祖宗不可泄露了真面目。”
  孟明達聽後道:“我……是這九華山的和尚。”
  “好。和尚,你叫老夫站出來別躲,你爲何又要躲著說話?”
  “我怕你手中那根能發射殺人光的日月棍。”孟明達說。他已經想好了辦法去對付大清探王。只要探王站在他看得見的直線之內,他便可用無聲無息的魔殺指力在三十丈內制他穴道,或以真力箍功轉彎施爲。而魔殺掌力能轉一個彎,卻打不到處於兩個彎道之後的探王。而且,孟明達也不想一復活就開殺戒。
  這時,從地洞的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和腳步聲,接著,只聽數十個人齊聲道:“參見主公!”
  大清探王說:“免禮。辛苦你們了。完事之後,本王皆有重賞。”
  刀聖說:“霸主宮那賊子在哪里?”
  探王道:“在轉拐處的一個岔洞之中。那洞中不知爲何,竟然另外有人。”
  刀聖說:“小人前去探探。”
  “別去。”探王說:“孟大宇有當年陶仲文的霸烈火藥,十分厲害。而且他究竟還有多少從不示人的殺人手段,我們也不十分知道。好在他藏身的地方是個死洞。咱們困死他易如反掌。你們出去準備柴火,圍得不耐時,咱們用毒煙熏死他。”
  孟明達在洞內聽得大清探王得意洋洋地從容佈置,不禁怒道:“好歹毒的東西!探王,你別逼在下開了殺戒!”  
  大清探王哈哈長笑道:“九華禿驢!你算什麽東西?霸主宮的孟大宇會盡天下殺人手段,又有百五十年以上的內力,老夫尚且打得他滿天下飛逃!老夫逼你開殺戒,你能殺得了老夫麽?真是不知深淺的死賊!”
  孟明達大怒。九十年前,他剛出道,在蠻依司因爲大潛龍辱及天君上人,爲一句話就拔劍與大潛龍拚命。後來在龍虎山攻打陶仲文的陷神陣時,他才不管什麽勝敗生死,硬是闖進陣中,打了再說。他不像孟大宇,爲了所負的使命、爲了畢生的追求,甘願忍辱負重。
  孟大宇在旁邊看得他雙眉一豎,接著便感眼前一花,只聽得哢嚓一聲響,那方山洞中已經傳出了大清探王的驚叫:“什——啊——!”
  這大清探王正在得意,驟感風聲有異,急忙想喝問,“什麽人?”一個“什”字剛出口,便慘叫著直向洞內飛去。
  原來孟明達盛怒之下,忘了大清探王手中有一根日月棍。他僅憑氣勢作戰對敵,心意一動,身形已動,就像閃電一般直向大清探王射去。大清探王正在得意,已經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站在衆人前面,手中的日月棍垂在身邊,聽得風聲有異發問時,已經被孟明達一反把揪住,直向洞中扔去。

runonetime 2008-07-08 08:50 AM

第22章 奎神復活b

  大清探王這一被扔出去,扔飛速度之快,直如一支羽箭被射出去一般。一直飛了二三十丈,才落下地去,卻又無巧不巧,恰恰砸在那長達二十丈長的巨蟒的尾巴上。偏生這巨蟒被他以日月棍的殺人之光照射在頭部,昏死過去,被探王砸在尾巴上,頓時又醒了過來。蟒身一動,尾巴一抖一甩,又將大清探王向洞裏再抛出去。
  孟大宇在破洞口前,看見大清探王一個身形被他的老祖宗抛進洞去,他便射出破洞口,要去捉拿大清探王,搶奪日月棍。誰知他剛射出去,便聽得探王落下去砸在了大蟒尾巴上,那大蟒一醒過來,雙眼一睜,又是兩盞亮點,嚇人至極地睜著,盯著孟大宇,微微昂起了頭,發出一種怪叫聲。
  孟大宇一見,連忙本能地後退不叠。而這時候,他又聽得大清探王驚駭無比地慘叫著,再被巨蟒尾巴把他向洞底直抛出去,良久才聽得裏面傳來咚的一聲濺水響聲。這個大清探王,大約是被巨蟒尾巴扔到洞深處的溫泉陰河的水中去了。
  孟大宇連忙向洞外奔去。
  這時候,孟明達剛剛以迅快無比的手法點了那三十多個武林豪客的動穴,三十多個武林豪客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手中的火把有的還拿在手裏,有的則落在地上。
  孟大宇奔來大叫:“老祖宗,那條巨蟒又活轉來了,快走!”
  這時,那巨蟒正發出陣陣怪吼聲。它每一抖動,便震得山洞頂上的松石鬆泥直往下落。一陣沙沙聲,那條巨蟒大約。正在遊爬出來。
  孟明達大叫:“糟了,這些人怎麽辦?”
  孟大宇叫道:“這些投靠清朝的賊子,讓大蟒將他們吃了也罷!”  
  孟明達怒道:“胡說!俠義道豈能見死不救?”一邊說著,一邊迅疾無比地晃動著,在每人的左肩拍了一下,眨眼之間,又將三十多個被制穴道的人盡數解了穴道。
  孟大宇大叫:“大蟒來了,各位快逃!”
  於是,三十多個人發一聲喊,便向洞口一湧逃去。
  那巨蟒不知是受了那殺人光的刺激,還是受了這喊聲的刺激,此時移動陡然加快,怪叫著遊了出來。
  孟大宇大叫:“祖爺,快走!”
  孟明達道:“好。咱們走!”
  二人跟在衆人的後面掠至洞口,只見那洞口垂著二根長繩,人們正在那裏爭先恐後地攀繩而上。已經有六七個人吊在每根繩上了,而人們還在爭著沿繩上攀爬。
  孟明達大叫:“別吊人太多!謹防繩子吃力不住,要斷!”
  孟明達句這話剛剛說完,只聽哢地一聲,一根繩子斷了。上面的人全跌了下來。於是,人們又去爭搶另一根吊繩。
  孟明達罵道:“不可理喻的人!他調頭向孟大宇道:“宇兒,你先上去,接著他們。”說罷,伸手托起孟大宇,向上一送,便將孟大宇高高抛起,直向洞口飛去。
  孟大宇感到一個身子被抛了起來,力道其大無比,根本用不著他運氣作勢,便已飛出了近二十丈高的直洞,只在他已被抛出洞口時,他才看見天已大亮了。他一作勢,便站在了洞口邊上。
  孟大宇剛剛站定,便看見日月山日月王楊陽夫和他的女兒站在不遠處。
  楊陽夫身形一晃,已經欺了過來,以長劍指著孟大宇道:“你易了容。你是孟三雄還是已布海?”
  孟大宇道:“在下孟大宇。”
  楊麗萍道:“爹爹,這是孟大俠的聲音。”
  楊陽夫問:“孟大俠,那大清探王呢?”
  孟大宇道:“被巨蟒摔到洞底水中去了。
  只聽孟明達在洞下喊:“宇兒,站穩了沒有?”
  孟大宇回答;“站穩了。丟出來吧。”
  只聽“嗖”地一聲,從洞內丟了一個人出來,孟大宇站在洞邊,一把抓住,扔在一邊。
  楊陽夫詫道:“這是在搞什麽名堂?”
  正問間,下面已比接二連三地丟出人來。孟大宇一把一個,接住就丟在一邊。  
  孟明達在下在大叫:“巨蟒遊近了,快!”
  隨著喊聲,只見兩個兩個的人接連從下面飛了出來。孟大宇抓不過來,便以劈空掌力去推。一見人影飛出,便是兩股劈空掌力推去。那從洞下面飛出來的人受了掌力推擊,便落在洞邊的草坡上,自己站起來。  
  如此從洞下面抛出了三十七個人,盡數被孟大宇抓或推救落在洞口旁的草坡上,最後孟明達一個身形沖天而起,輕輕地落在洞口邊上。  
  這時候,從洞口下面傳出了巨蟒的怪叫聲。
  孟明達歎道:“好險!差一點兒就被它那幾尺長的毒須掃中了!”
  衆人站在洞口邊上,只見下面一個方桌子一般大小的巨蟒頭,正在昂了起來,向著洞口的天空怪叫,口中吐出陣陣黑氣。
  衆人正在驚歎,只見一個中年人走到孟明達身邊問道:“請教這位恩公,剛才將我們抛出來的那位老前輩怎麽沒有出來?”    
  孟大宇罵道:“瞎了你的狗眼!就是我這位祖爺救了你們,哪里還有什麽別的老前輩?”他一說完,立即後悔,生怕被人瞧了出孟明達的身份。
  只聽刀聖問道:“這位小恩公如此年輕,怎麽會是孟大俠的祖爺?”
  孟大宇忙道:“這位恩公姓祖,單名一個椰字。椰,是椰子樹的椰。”
  刀聖道:“這名字不好。誰招呼他時,不是先要吃些虧麽?幸好他是我刀聖的救命恩公,我刀聖吃點虧也無妨。祖大俠,在下想求你一件事。請祖大俠務必答應。”
  “什麽事?”
  孟明達一邊問一邊心中暗自好笑。他心想,今後就叫祖椰這個名字也好,省了許多詢問,許多解釋。他一邊又覺得這個五世曾孫實在頭腦靈敏。
  刀聖道:“祖大俠內力通神,必定大有來頭,在下也不敢動問。在下想求祖大俠將這條巨蟒殺了,好爲山民除一大害。”
  楊陽夫立即冷笑道:“好一個爲民除害!廣刀子,你是想得巨蟒上腹腔中的那顆蟒珠吧?”
  刀聖大怒:“日月王你要揭短,老夫可不怕你!”
  孟明達見二人爭吵,立即喝道:“且慢!請問日月王,那蟒珠用來幹什麽?”
  楊陽夫道:“好叫小哥知道,那蟒珠,只有這種千年巨蟒才長得有,又叫蟒靈石,是一種珍奇靈藥。如是用在平常醫藥上,任你什麽高燒高熱的疑難病,服用指甲刁那麽一點,包管藥到病除。這巨蟒有毒,可那蟒靈石卻可解百毒。更奇的是,內家高手服用之後,內力可增長百年以上,和什麽龍血靈芝、千年參王、極品雪蓮之類一樣。所以請小哥千萬別上這廣刀子的當。小哥,老夫有一個大仇人,就是那大清探王已布海。求你將巨蟒殺死了,我出五千兩金子買那一顆蟒靈石。”  
  孟明達尚未回答,只聽得衆人已經紛紛叫開了:
  “祖大俠!我出六千兩!”
  “祖大俠!我出一萬兩!”
  “祖大俠!我出……!”
  孟大宇大喝道:“住口!你們這班見利忘義的降清狗賊!你們去偷銀子搶金子來買蟒靈石,服用成內家高手後,又去作更大之惡?你們誰下去殺了巨蟒?我出十萬兩金子!誰去?”
  孟大宇這麽一喝,頓時將各人鎮住了。
  孟明達展顔一笑道:“明白了。”隨著話聲,只見他身形連晃,眨眼之間,又將在場諸人盡數點了穴道。然後他說:“宇兒,你將這些降清的敗類扔出去!”
  孟大宇道:“遵令!”
  孟大宇將那三十七人盡數提到遠離洞口的要樹林旁邊,站了一排,然後回來問:“祖爺,你想格殺大蟒?”
  “正是。放著蟒靈石這種奇遇,爲何不替你弄上?你若成了內家王霸流高手,又哪會再被什麽大清探王追殺得到處跑?”孟明達說,突然他的眼光從站在附近的楊麗萍臉上掠過,立即又調了回來,盯著楊麗萍看起來。
  楊麗萍先是站在人堆外面,所以孟明達一直沒有注意到她。直到此時,他才看見她。
  楊麗萍先是羞澀地笑了笑,但是孟明達盯著她看,雙眼一眨不眨,接著他就皺起了眉頭。孟明達仍然盯著她雙眼一延不眨,她就有些不快了。
  “秋萍……。”孟明達輕聲呼喚。
  “你叫誰?誰是秋萍?”楊麗萍大聲問。“我叫楊麗萍,是日月王的女兒。”
  孟明達一震,回過神來,立即道歉說:“得罪得罪。你真像秋萍。我將你認作秋萍了。”
  “秋萍是誰?”  
  “是翠薇仙子董秋萍。”
  “翠薇仙子?”楊麗萍心想,自己被江湖人稱是日月仙子。“不認識。我怎會像她?”
  楊陽夫突然大聲道:“小哥別開玩笑!你武功高絕,聞聽未聞,想是隱世高人的子弟。爲何卻如此浮浪?”
  孟大宇忙道:“日月王請勿動怒。容孟某人過後解釋如何?”
  “好吧。”日月王悻悻地說。
  孟大宇道:“請問祖爺,你準備如何殺這巨蟒?”
  “我用隔空指力射他眼睛。”  
  孟大宇道:“不妥。你將它眼睛射瞎後,它吃痛不住,亂動起來更難對付。請問日月王,那蟒靈石在巨蟒的什麽部位?”
  “據說是在巨蟒的七寸後面七尺之處。”
  孟大宇想了想道:“有辦法了。祖爺,那巨蟒身子太粗,太重,太長,如今是爬不上豎洞,退回去亦難,所以才一直在豎洞口怪叫。咱們不必格殺它。咱們將一方萬斤巨石推下,便可輕易地將蟒頭砸爛,而又不會壞了蟒珠。”
  孟明達大喜,立即四處張望道:“好。上坡那兒正好有一方巨石,咱們只消挖好引槽,一推它就可以順著引槽落下去洞去了。”
  於是,孟明達和孟大宇便過去挖引槽,以免巨石推動之後,四處亂滾。
  楊陽夫看那一方巨石,何止一二萬斤以上!他不禁搖頭道:“這等巨石,天下有誰能推動它?如若有人能推動它,天下造機關的人造的就不是千斤閘、而是萬斤閘了。合咱四人之力也休想動它一動。”
  可是他立即驚呆了。他想建議讓那三十多個武林大豪一起來推,話到口邊也吞了下去。他看見孟大宇以劍挖引槽,而那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祖椰,卻站在那裏以手掌成抓狀向著泥土虛空而抓。他每抓一爪,那地上便有大量泥土石塊飛了起來,落在一邊,在上立即就是一條大土槽。他抓得快時,只見那泥土紛紛飛落在旁邊,一條三丈多長,五尺多寬的大引槽,不過片刻工夫就讓他虛空抓出來了。
  楊陽夫驚得大張著嘴,許久說不出話來。
  那三十七個被點了動穴的武林豪客,更是驚駭得各種表情都有。
  直等孟明達挖完了引槽,楊陽夫才走到孟明達面前,深深一揖道:“在下曾聽家師講過,說是百年前有一位天君上人,在第二次五臺山大戰時,以隔空抓力隔著幾丈的距離虛抓墓坑。請問祖大俠和那位天君上人老前輩是什麽淵源?”
  “那是家師。”
  “甚麽?”楊陽夫大驚。“少俠請勿取笑老朽。老朽對天君上人和你祖大俠可是一片恭敬。”
  孟大宇忙道:“祖爺的意思是說,他們是隔世師徒。”
  楊陽夫道:“哦,原來是這樣。”
  哪知孟明達一聽,頓時熱哭盈眶,向著西方跪拜下去道:“師尊,弟子命途多舛,大成之後,不能侍奉茶水,咱們倒真的成了隔世弟子了。不知你此時還在不在人世?有沒有後人?弟子俗事一了,就來尋你。”說完,對著西方恭恭敬敬叩了九個頭,然後才起身走向坡上的巨石,準備推石下去砸蟒頭。
  他這麽一拜西方,頓時又叫楊陽夫如入五里霧之中了。
  只見孟明達走近那方巨石,站在巨石後面,以肩頭頂住巨石的一處突點,說:“宇兒,你看著洞底,巨蟒可還在?”
  楊陽夫接話道:“正在擡頭怪叫。快推。”
  孟明達一聽,立時真力發勸,只見他的全身頓時發出一種瑩瑩白光,在早晨的天光下也叫人的肉眼能十分明顯地看出來。  
  少時,運功完畢,只見孟明達腰身一挺,那巨石便從土中被硬扛了出來。
  孟大宇預先搶了一塊石頭,墊地下面。孟明達將頂肩的力點換低後,再運氣一頂,那方巨石便從山坡上翻滾著滾了下去。
  孟明達推動巨石滾下後,再以雙掌發力猛推,那巨石頓時加快滾速,照直落下了洞口。
  刹時間,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十王峰懸崖下面的這片山坡,頓時震動起來。巨石擊物和大蟒臨死時的劇烈抖動,震動得這片山坡猶如發生了地震一般。
  衆人向洞下看去,只見巨石落下去將大蟒砸死後,又順著斜坡從大蟒旁邊滾下了斜洞去。那巨蟒被砸破了頭,抖動一陣,再也一動不動了。
  孟明達道:“宇兒,你和日月王下去取蟒靈石,我在洞口守著,以免有人發難。日月王,蟒靈石由宇兒取,煩你守著洞的裏面方向,以防大清探王未死,從裏面發難。宇兒取到蟒靈石後,分小半給你。”
  日月王大喜,忙道:“萍兒快與爲父一起跪下道謝。”
  孟明達雙手一托,二人便跪不下去。孟明達說:“不必拜謝,你們以後在江湖上多幫宇兒一把就行了。”
  楊陽夫和孟大宇下洞去了。他們是攀沿探王屬下布的吊繩垂下去的。
  楊麗萍走向站在洞邊的孟明達,問:“祖大俠,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請問。”
  “你爲何叫孟大宇孟大俠爲宇兒?”
  “哦,這個……哎,說不清……哦,記起來了,他的小名叫宇兒,喊慣了,改不過口。”
  楊麗萍笑道:“恐怕不是這樣吧?不過,既有難言之隱,也就算了。那麽,翠薇仙子又是你的什麽人?”
  “她……她是……。”
  “她是你的夫人?是不是?”
  “是。”
  “那麽,翠薇仙子現在哪里?”
  “她早死了。”
  “早死了?這是什麽意思?你還這麽年輕,難道成親十年八年?她早死了?”  
  “早死了就是早死了!你別問好不好?”
  “她和你剛成親就死了?”
  “不是。”
  “那她去世有幾年了?爲什麽我在江湖行走,從未聽人說過?”
  一個武林豪客在那方說道:“江湖上只聽說日月仙子,卻從未聽說過翠薇仙子。祖大俠,尊夫人一定比這日月仙子還美吧?”  
  孟明達怒道:“住口!你若再多話,我廢了你!”  
  那人頓時嚇得不敢再打哈哈。  
  楊麗萍道:“祖大俠不說,莫非又有什麽難言之隱?”
  “你爲什麽一定要問到底?”
  “因爲你說過我像她嘛。”楊麗萍說,笑了一笑。她最早以爲這個“祖椰”是個浮浪子弟,但看見他向西跪下,遙拜師尊,她才明白這人是個至情至性之人。所以她動了好奇心。
  孟明達道:“那你先告訴我,今年是哪位皇帝,多少年?”
  “今年是崇禎十七年。可惜崇禎死了,大明也亡了。”
  “那麽,今年離天啓元年有多少年?”
  楊麗萍不熟悉這個,有些作難。
  刀聖在那邊回答:“天啓七年,崇禎十七年,共二十四年。”
  “那好。我告訴你。翠薇仙子死了二十四年了。她死時是八十二歲。”
  楊麗萍一聽先是一怔,隨即笑了起來:“祖大俠你真會捉弄人。你不願回答,也不必賭氣亂講。算了,我不問了。不過我告訴你,我總會弄明白的。”
  不用她去費力查,熟悉武林典故的人中,已經有人弄明白了。那三十七個被制了動穴的武林豪客中,有一個中年人已經大叫出聲了:“老老前輩孟大俠,請你解了小人的穴道,小人要給你叩頭。”
  孟明達道:“你是誰?你想搗什麽鬼?”
  “小人是六安飛刀門的後人。小人的曾祖父謝楠柱曾經與翠薇仙子董秋萍比武失敗,輸賭爲奴。跟隨過孟大俠你做家將。”
  “你認出我來了?”
  “小人早就認出來了。小人的家中,至今還供奉著你老人家的神像。只不過那是一尊紅臉奎神的神像。只是小人沒有聽到你與日月仙子對話前,想破十個腦袋也不敢想像你老人家還在人世,而且一點未變,還是那麽年輕,只不過臉色已經由紅臉變爲常人膚色了。”
  “我的臉色不是綠顔色麽?”
  “綠色?不是。怎麽會是綠色?當年孟大俠你臉紅如火,在江湖號稱奎神。哪里會是什麽綠顔色?”
  孟明達一聽,大爲奇怪,想不到自己這次復活,連膚色都變爲正常人膚色了。他擡手對著那人遙遙虛點,無聲無息,隔著十幾丈的距離,解了那人穴道。
  那人走到孟明達面前,恭恭敬敬叩了九個頭道:“小人謝五燈,求孟神仙收下奴僕。”
  孟明達道:“你不是搗鬼想謀取蟒靈石吧?”
  “小人不敢。老神仙已成金鋼不壞之身,已經上天爲神,成了上界天神。小人怎敢在大天神面前搗鬼?小人只求大天神收小人爲你的奴僕,讓小人終身侍奉你老人家。”
  這時,只聽孟大宇在洞下喊:“祖爺不可收他。”
  孟明達道:“爲什麽?他是孟家舊人呀!”
  孟大宇道:“這等反復小人,收在身邊要壞事的。六安飛刀門本是紅雪山霸主宮的屬臣,你問他爲何降了大清探王?”
  謝五燈連忙又跪下道:“啓稟三霸主,那人是武當派元元真人。小人可是被他打服的。”  
  孟大宇道:“那是他易容成元元真人。”
  謝五燈道:“小人可不知道。三霸主請勿怪罪小人。”
  孟明達道:“你爲何稱呼他爲三霸主?”
  謝五燈道:“紅雪山霸主宮當世霸主孟正流後面,依次還有九位武功高強者。十人聯手,天下無敵。孟大宇大俠占三,所以小人稱他爲三霸主,武林稱他爲孟三雄。”
  孟明達歎道:“打得贏幾個人便算霸主了麽?這武林中怎地老是如此?以後不准再稱呼他爲霸主了。”
  “小人不敢。”
  “不敢甚麽?”
  “不敢對三……三主公不恭。”
  “哎,你怎地如此沒有出息?”
  “啓稟大天神,小人的六安飛刀門是個小刀門,夾縫中討生活,就是這個樣子。小人一個人硬氣了也算不得好漢,因爲武功不如人,弄不好惹怒了什麽人,個人生死事小,滅門亡族卻是大事。這種事武林中多得很。求大天神收留小人。”
  “我不收奴。”孟明達道:“你可重行歸順紅雪山莊,求得保護。”  
  “這個——哎!只怪小人命薄,無緣拜大天神爲主人。好吧。紅雪山霸主宮什麽時候複門,小人傾門前去捧場。”
  孟明達詫道:“紅雪山又出什麽事了?”
  孟大宇在洞下喊:“祖爺不要多問。完事之後,孩兒會一一詳告祖爺的。”
  “那好。弄到蟒靈石沒有?”
  “弄到了。”  
  “向上縱,我吸你們上來。”
  於是,孟大宇和日月王先後向上縱起,縱到幾丈高時,由孟明達運吸力將其硬吸上來。衆人見此神功,無不心驚肉跳。
  孟大宇將手掌攤開,手掌中擺著一顆雞蛋一般大小的黑色珠子。這就是蟒珠。
  孟明達問楊陽夫道:“請教日月王,這東西怎麽服用?”
  日月王道:“這東西很硬,硬如鐵礦石。要輾成粉末後,用天水吞服。”
  孟明達問:“要特別泡制麽?”
  孟大宇道:“不必。現服最好。”
  楊陽夫歎道:“其實在下真是多嘴。孟三雄學富五車,比在下懂得多。”
  “好。宇兒,你服六成,日月王服四成,就在這裏吞服練氣,以免離開此地後,又引起紛爭殺劫。”孟明達說,拿過蟒靈石,放在手中一搓,頓時那塊蟒靈石就成了粉末,然後,他叫孟大宇和日月王攤開手掌,分了六成給孟大宇,分了四成給日月王。
  日月王熱淚湧眶道:“萍兒,你快來叩頭謝過大天神,然後,你將這蟒靈石吞服了,咱們這就下洞去找大清探王報仇去。” 
  孟大宇道:“且慢。昨夜有官兵追殺在下。如今這官兵哪里去了?萬一練氣到龍虎交會時,官兵出現了怎麽辦?”
  謝五燈道:“官兵發現幾十人追殺一人,孟三主人又跳了崖,以爲三主人已經死了,於是官兵就走了。”
  孟明達道:“好,你們快打坐,我爲你們護法。”
  楊麗萍走過來,對著孟明達下拜道:“原來是奎神現世,麗萍想不明白,還纏雜了半天。只是這等神意神奇,確非小女子的智力所能想通,至今還糊塗著呢。瑤兒受了這蟒靈粉後,得報大仇得雪奇恥之後,定將大天神神像供奉日月山,日日燒香膜拜。”
  孟明達笑道:“膜拜一個老不死的粗人幹什麽?你不如日後在江湖多做好事善舉。”
  楊麗萍飲泣道:“是。萍兒知道了。”
  “你們快服了蟒靈珠各自練氣吧。宇兒,你練的是什麽功法?”
  “孩兒練的是真陽通天經功法。”
  “很好。以真陽內力催功,倒也是甚麽武技都能禦使。快練吧。”
  於是,二人就在洞口旁的草坪上盤膝坐下,服食了蟒靈粉後,便各以本門功法練氣。
  二人各自打坐了兩個時辰,直到午後方才收功站起。這時間,只苦了那三十六個被點了動穴的武林大豪。謝五燈陪坐在孟明達身後,那日子就好過的多了。
  孟明達見二人練功完畢,便向那三十六個武林太豪抱拳道:“得罪各位,很對不起,請各位這就回家去吧,莫要再跟隨什麽大清探王了。他大約已經死了。”說罷,手指一陣遙點,解了衆人穴道。
  三十多個武林大豪中,不乏武功已臻極流者,站了大半日,各自以內力沖穴。可是,那以普通點穴手法所制的穴道,就像被塞了鋼珠一般,怎麽沖穴,也休想沖通一絲真氣。於是衆人這才明白,這個被謝五燈和日月王稱爲大天神的年輕人,實在厲害至極。
  衆人再拜救命之恩,然後各自離去。刀聖劍聖眼看千年難遇的靈藥被人吞下肚中,練爲內力,只恨得咬牙切齒,卻也無法。
  孟大宇對謝五燈道:“謝兄請回六安去吧。”
  謝五燈涕淚道:“小人已經重行歸順,如若單人再厲江湖,只怕活不了幾天。”
  孟大宇想了想道:“我這裏有一架梨花弩,送給你防身罷了。”  
  謝五燈道:“這梨花弩從第一次顯現威力起,武林中便引起了千百人的羡慕。小人帶在身上,只怕死得更快。”
  楊陽夫怒道:“這等貪生怕死,還來武林中混什麽?”
  謝夫燈一聽大怒:“在下跟的是大天神,又不跟你楊陽夫,要你多什麽嘴?我謝家的神祖堂中,供奉奎神像一供就是八十四年,年年大祭,月月小祭,日日燒香,遇事祈告,那蟒靈石倒讓你撿便宜撿去了,憑的是什麽?不就是日月仙子有些像我謝家的老主人翠薇仙子麽?我才不相信甚麽轉世姻緣哩!你還要來罵人,真是豈有此理!”
  孟明達大受感動,連忙道:“好了好了。你留在我身邊吧。”
  衆人見孟明達開了口,便不敢多說了。謝五燈大喜過望,連忙叩頭謝恩。
  孟明達道:“宇兒,那棵樹離此約有七丈之遙,你何不以真陽洞金指試試?”  
  “遵命!”孟大宇說著,擡起右手,以食指遙遙點去,只聽嗤地一聲厲嘯,一道白光一閃,點在樹幹中間,竟將那碗口粗的松樹點穿了毛筆管一樣大小的一個小洞。孟大宇此時功力突飛猛進,從家中出門時已有八十年左右內力,走遍天下尋找神車時也未停止練功,服了心鑒的大還丸、高陽望的靈藥後,內力已逾八十百年,後來服了千年參王,數月之中反復化內力,已逾百年,如今服了蟒靈石粉,內力已在二百五十年之上了。他此時經脈中真力鼓漲,玄關盡通,罩門越來越少,幾乎已近仙流。
  楊陽夫道:“恭喜孟大俠。孟大俠如今已是王霸流高手了,複門報仇綽綽有餘。萍兒,你何不也試試你的掌力?”  
  楊麗萍道:“孩兒的功力突飛猛進,但比孟大俠仍然差得太遠。”說罷,走到離那棵樹三丈左右,潛運真力,一記劈空掌力打去,只聽哢喳一聲,那棵樹已攔腰折斷。
  楊麗萍走近孟明達,跪了下去,雙目熱淚長流道:“多謝大天神成全。萍兒是個苦命人,被大清探王已布海始亂終棄。萍兒今生今世不能報答,只盼來生能夠相報。”
  孟明達道:“何必將人生說得如此淒苦?你若知道我的一生都遭遇過一些什麽,只怕會哭也哭不出來了。總之一句話,苦人生亦當歡樂過。相報什麽的話,從此休要再提。”
  孟大宇道:“好了。咱們該下洞去找那大清探王的屍體了。這樣吧,請日月王父女和謝掌門守住洞口,我和祖爺下去尋找大清探王的屍體。”
  楊麗萍咬牙切齒道:“我非要手刃此賊,方才甘心!”
  楊陽夫道:“咱們武功太低,進去礙於礙腳,能留此地守住洞口,已經不錯了。”  
  孟大宇道:“在下一直想就日月棍請教日月王,一直沒有機會。今日可否請日月王談談它的秘密?”
  日月王道:“大約十年以前,我到青海海心山去閉關練氣,閉關一月之後,我又留在海心山以上修練水功。有一天,我潛到水下大約五丈時,正在感到耳鳴劇烈,受不了海水的壓力了,準備上浮時,突然看見一塊海底岩石上有一根鐵棍。我感到奇怪,這人迹罕至的海心山水下,怎會有鐵棍。我便順手將它取了上來。取上來揩幹後,我才發現,這鐵棍其實不是鐵棍,不知是什麽金屬打造而成。搖動之下,裏面似乎有響聲,可是整個棍上卻找不到一條合縫之口。我將它帶回了日月山。我想將它打開,可是它沒有縫口,似乎像一根整鑄的生鐵棍。我用劍削斧砍,連鐵屑都不見掉一點兒,斧卻缺了,劍卻斷了。我當時很惱怒,便抓起它的握手把猛揮。哪知揮動之際,一道白光從裏面射出去,站在旁邊的兩名弟子,被這白光從身上掃過,頓時便倒地死去。我知道撿回異物了,便將它藏了起來,一邊張羅爲死去的弟子辦喪事。可是,剛開始做道場,那兩個弟子卻又活了過來。可是,其中一名弟子被白光掃中頭部,卻從此成了白癡,現在還在日月宮內養著。至於這日月棍爲何會發光,爲何會中人立昏,又爲何在那水下擱著,在下實在想了十年,也想不通。以後它被大清探王偷走,孟大俠是知道的,在下就不多說了。”
  “日月棍這個名字是你給取的了?”
  “是。附會日月山而命名。”
  孟明達道;“好,宇兒,咱們下去。”說罷,一跨步便落了下去,孟大宇隨在後面,跳了下去。
  孟大宇一落下去,就施展真力仙家吞吐中的仙家下飄身法,將真力從數處穴道外發出去,聚於腳下,托著自己下落,如此下落之勢一慢,著地之時,力道便極易消除了。可是,他在後面,眼見得孟明達在前面說落就落,並不作勢,猶如下一步石階一般容易。他明白,真力蓄積到孟明達那種水平,根本就不必作勢借力或消力了。
  兩人進洞將洞內查了一個遍,卻絲毫不見大清探王的蹤迹。直查到洞底,才看見那條溫泉陰河,到了洞底便垂直地向洞底的一個深洞落下去。整條陰河就在這裏流入更深的地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孟大宇道:“老祖宗,你的地聽神功能夠聽出這條陰河下面的情形嗎?”
  “不能。隔物地聽需要很安靜的環境。這水流落下去時卻很響,似乎到了二三十丈下面,就落入了一個地下潭中,再流出去,下面就聽不出來了。”
  “那大清探王一定是隨著陰河沖走了。溫泉位置在這裏很高,說不定會在山下的什麽地方冒出地面。探王若會水功,說不定還不至於就真的淹死了。”
  “未淹死也不怕。只要他一露面,我便可以輕易制住他。咱們還是上去吧。”
  二人回到洞口,向日月王三人說明情況後,孟明達道:“宇兒,如今咱們該辦甚麽事了?”
  “孩兒要去龍虎山正一教救兒子孟氣和。”
  “你兒子孟氣和?那是我的六世曾孫了。”
  “正是。”
  “好。咱們這就去龍虎山。日月王,你去哪里?”
  日月王拜道:“執繮扶鐙,終身相隨。”
  大天神又收了一個奴僕。
  於是,五人便向龍虎山而去。
  從九華山到江西龍虎山,只需過了景德鎮江西境,兩天路程就到了。上了從京師直通龍虹山的官道之後,孟大宇買了五匹馬。五人便打馬南下。
  路上,孟大宇與孟明達與日月王三人相距百丈左右前行。孟大宇將一切情形向孟明達講了一遍。從明清戰爭、李闖滅明、清軍又敗義軍,到霸主宮被人第三次屠莊,目前尚未查出頭緒,到孟海霸老霸主突然經脈寸斷、自己所負的家族使命,以及他連對心鑒都從未講過的關於神車和小矮神的一切,以及蒙鄂格格和大清探王的關係等等,都詳細地講了一遍。
  孟明達聽完這一切後,長久沒有作聲。過了很久,他才說:“其他都不說了。朝代更替,這是天數。非個人的人力武功所能改變。我倒想問,你以爲那天車上的小矮神究竟是什麽神靈?”
  孟大宇道:“孩兒根據自己與小矮神的數次交談,日夜思索,孩兒認爲,他們不是神,他們是人。是從天上的星星上乘天車飛到我們這裏來的人。”  
  孟明達大驚:“人?天上的星星上有人?”
  “是的。從我們這裏看出去,星星很小,小如鵲蛋。可是,那是因爲隔得太遠的緣故。實際上天上的星星,許多都比我們腳下的大地大得多。我們腳下的大地,也是一顆飄浮在天上的星星。”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確是不可思議。孩兒也是剛有所思。”
  “人怎麽造得出天車那等神物?人怎麽能駕馳那等神物飛上九天遨遊?”
  “造得出。祖爺,你看我們的祖先,能造出比頭髮還細十倍的金絲、蠶絲,用之混和織物。一床大紋帳,收攏之後。不過雞蛋大小。我們的祖先造了測震儀,觀天儀。諸葛亮造木牛流馬。孩兒自己亦能造梨花弩,一按機括,七枚弩釘成品,字形打出十五丈遠,中人立死。袁崇煥用紅夷大火炮,炸傷了努爾哈赤。這些都是技能。我們古人的技能很多。天上的星星上的人,只不過技能比我們更高。他們能將閃電裝進鐵筒,放出來電死人電昏人。或者說他們能製造閃電。他們技能高,造的東西匪夷可思。但仍然是人。”
  “但天車太過神奇,恐怕不是技能造得出來的機巧玩意。”
  孟大宇知道他這曾祖讀書不多,見了當世人所不能爲的事情,便只有從“神”的迷信角度去尋找解釋。
  他說:“孩兒讀過一部書,名叫《拾遺記》。是東晉人王嘉所著。在第四卷上,王先生記述了一件事,說是秦朝的始皇帝有一天接見了宛渠國的使臣,這些人乘坐螺舟而到天朝。這種螺舟,舟的形狀像螺,沈行海底,而水不浸入。名叫‘論波舟’。①文中說:‘始皇與之語及天地初開之時,了如親睹。’這些宛渠人長十丈,日遊萬里。以‘如粟之珠’‘輝映一堂’。如將此‘如粟之珠’丟入小河,則‘沸沫流於數十裏’。祖爺,這些宛渠人其實就是天上星星上的人。他們的技能比我們高千倍萬倍,造車可飛於天空,所以叫天車,造船可在海底潛行,所以叫‘論波舟’。而我們的祖先,忙著打戰爭,忙著爭權奪利、忙著享受女色,所以沒有精力去發明新的技能。”
  孟明達聽後一直沈默不語,好一陣才說:“你說那天車的
  ①這種‘論波舟’,其實很可能就是我們今天的潛水艇。外星人造的飛碟和航水器,其空氣動力學形狀和水力學外形,一直使我們二十世紀的科學家大惑不解:依據我們所知的技術原理,碟形的航天器或螺形的航水器,其形狀設計是很不科學的。直到當代物理學中對“湮沒”現像的研究深入之後,當代科學才逐漸開拓了更大的視野。 (獨聯體)俄羅斯的一個作家才在《紳士報》(1993年 NOll)上提出了假設說:飛碟周圍球繞的火焰狀光暈是一個低溫等離子層,等離子層周圍會出現“湮沒”現像一即通過微量爆炸使正粒子與負粒子相互抵消,這種微量爆炸發生時,瞬間內在飛碟周圍形成真空,它就在真空狀中進行各種航速的飛行,既不必管它的形狀是否符合空氣動力學技術原理,又不必擔心它會在光速中飛行因與空氣産生摩擦高溫而自燃自爆。由此也可以解釋:爲什麽飛碟能進行全自然態飛行——宇宙空間、大氣層、水下、穿透冰層……等,而且不産生衝擊波。基地在極北方的一個湖,叫貝加爾湖?”
  “是。當地土人叫貝加爾湖。其實它是本朝大明國土,在瓦刺汗韃靼汗的境內,叫北海。小矮神傳音叫我不要輕易呼救時,說漏了口。”  
  “那麽,咱們救出和兒後,就和心鑒、崔公度一起去極北地查那天車。”
  孟大宇大喜:“有祖爺一路,雖不說肯定能查個水落石出,但也可保平安無事了。”

runonetime 2008-07-08 08:53 AM

第23章 龍虎山宗師戰

  第三天,五人到了龍虎山附近的鷹潭。
  出了鷹潭不遠,只見前面官道上塵土飛揚。六十騎道人舉著龍虎山的教旗、神幡之類,早已迎了上來。
  爲首一人,正是龍虎山正一教副教主張應和。張應和一看見孟大宇便道:“孟兄弟易容成了蘭袍文士,在下沒有認錯吧?”
  孟大宇道:“張兄長好眼力。”
  張應和又望著孟明達道:“這位年輕前輩可是聲名才傳遍武林的大荒天神孟明達?”
  孟明達笑道:“甚麽?武林中已經給我命名爲大荒天神了麽?”
  張應和一聽,連忙下馬拜道:“龍虎山正一教副教主張應和,恭迎奎神古老前輩。”
  孟明達道:“昔年陶仲文之子陶世恩也是到這附近來接人的。他卻將在下引進了陷神陣中。今日龍虎山不會亦有陷神陣吧?”
  張應和作禮道:“晚輩武功低微,連孟三雄都打不贏,哪敢設什麽陷神陣?龍虎山自從當年失去了八脈飛龍七十二式,一直沒有絕世高人應世濟世。還望大天神垂憐,勸孟三雄將神龍飛天秘訣還與正一教。”
  “他不是已經答應傳你了麽?”
  “是。可是消息走漏,教主知道了,晚輩可不敢一人獨受。”
  孟大宇說道:“好說。我那和兒在哪里?”
  “護於教內,敬若天人。”
  孟明達道:“多謝。咱們這就去接他。”
  於是,一行人便直插龍虎山正一教天師府。
  天師府前,正一天師張應京早巳帶人等在那裏。正一教十大長老在北京煤山被孟正流弄死了三個,已經補了上來。如今還是十大長老,排于張應京身後。
  到了天師府前,張應和帶去迎接孟大宇的騎士便繞道走了。孟大宇見張應京態度倨傲,目中無人,便在五丈開外站定不過去。一路上孟明達見孟大宇才智超群,絕非自己可以比擬,便處處言聽計從,他見孟大宇站定,便跟著站定不過去。
  張應和大爲尷尬,忙趨向張應京道:“啓稟教主,客人已經接到。這位蘭袍文士便是孟三雄。這位看去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俠士,便是武林盛傳的再世奎神孟明達前輩。”
  誰知張應京說:“武林傳說奎神再現人世,焉知不是紅雪山買通了什麽人放出來嚇人的口風?年輕人,你究竟是誰?”
  孟大宇勃然大怒:“牛鼻子如此傲慢,仗持的是什麽?”
  張應京冷笑道:“本天師甚麽也不仗持。聽說孟三雄服了蟒靈石,功力又增加了數十上百年,本天師想討教兩招。”
  張應和大驚,忙道:“教主不可挑戰!”
  張應京雙目倏地圓睜,頓時精光暴射,喝道:“你與他私下有了交易,中了孟大宇的離間之計,還敢在本天師面前多嘴?退下!”
  張應和一聽,頓時明白自己受了如此猜忌,只怕從此難以在教中立腳了。而且他從張應京的雙目中陡然暴射而出的神光中看出,張應京此時的功力比在京師時陡增了不下百五十年。如此功力陡增,除了使用正一教的仙龍接力大法,將教中子弟的內力吸入他一人的體內蓄存,別無它法。
  “孟明達用了仙龍接力大法?”
  “是又怎樣?”
  “這等大事,爲何要瞞著小弟?”
  “你與孟大宇私下交易,爲何又要瞞著本天師?”
  張應和頓時無言以對。當日如不是假南星子偷襲打斷了傳功,只怕他已私受了神龍飛天口訣。他確是有愧於教規。
  張應和對著天師府跪下,叩頭道:“正一教列祖列宗在上,弟子張應和,當日迫于孟大宇的條件,而又急於追回八脈飛龍七十二式,確有私受秘訣的行爲。但弟子出以公心,而且被人偷襲,卻又確實沒有私受到口訣。弟子此心可對天地,可對列祖列宗。”
  說到這裏,張應和右掌一回,便向自己的天靈蓋拍去。
  衆人大驚,想不到張應和如此烈性,要以死昭雪心迹。可他動作太快,人們又根本想不到服會有此舉,眼看他立時就要死於自己掌下了。
  突然,張應和的手停在了空中,拍不下去了。只見孟明達右手虛抓,張應和的手掌便拍不下去。孟明達,已經使用真力箍功夫遙遙抓住了張應和拍向自己的手腕。
  孟明達道:“聽說張義士一片抗清複明之心,卻爲何爲了一點小事如此輕生?死于疆場豈不比死於教規更有價值?”
  張應和的右腕被無形力箍抓住,怎麽使手也拍不下去,不禁回頭道:“大天神用的是真力箍功夫。”
  “是。這是我魔殺門的真力箍神功。”
  “好。請你放開,我不死了。”
  “我若一放手你又拍自己,大明朝豈不少了一位義士?”
  “不會了。在下這就去北方尋找抗清的王族或大臣。”
  “好。”孟明達說,收回了真力箍力道。
  張應和死志一去,便起身道:“啓稟教主,弟子發誓永不沾惹飛龍秘笈,可否求免一死?”
  “你去吧。”張應京說。“護法長老不會追殺你的。”
  於是,張應和向張應京拜了四拜,揚長而去。後來他輔佐樂安王朱議明抗清複明,於順沼十一年被殺,那是後話。本書也沒有篇幅再去敍述他了。
  張應和走後,張應京道:“天下真有什麽真力箍麽?只怕是做戲!”  
  孟大宇道:“祖爺,這人太狂傲,求你抓他一箍嚇嚇他。”
  孟明達道:“他不配。宇兒,你拿他喂喂招吧。”
  “是。”孟大宇說,走進場中。“張教主啓用了仙龍吸力大法,有了狂傲的本錢。咱們還得真的過兩招試試。你挾持了小兒,今日是非還不可的。你若傷了小兒,你張家的子弟就十分危險了。今日我受孟家五世祖的嚴令,要還你龍虎山的八脈飛龍秘笈。可是你必須以一個人作交換。”
  “你還了秘訣,老夫自然還你兒子。”
  “在下的兒子,你是非還不可的。在下要的是正一教道人王鵬舉!”
  張應京一聽,頓時大驚失色。一驚之後,立即抵賴道:“正一教沒有這個人。”
  孟大宇冷笑道;“你想抵賴麽?這更證明你心中有鬼。王鵬舉是龍虎山道人,於崇禎三年由你龍虎山第五十一世天師張顯庸作保進入錦衣衛,因武功高強,保人又硬,第二年便升了掌刑千戶。屠殺紅雪山莊的侍衛、捕頭、官兵,以及所用的火牛、火箭、火藥,全是他一手操辦的。此事已由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爲我查證清楚,你是抵賴不了的。”
  張應京心中越聽越驚,但口中卻說:“龍虎山沒有這個人,你買通了錦衣衛來誣陷正一教,這可有些不齒于天下武林了。”
  孟大宇怒極反笑道:“看來你是抵賴到底的了。那麽,咱們武功上見了真章再說。”說罷,走進場中。
  張應京身後的飛龍長老剛跨步想應戰,張應京擡手止住,自己走進場中道:“孟三雄一直以內力取勝老夫,如今又服用了蟒靈石,內力更進王霸之流,大約已能將八脈飛龍七十二式一氣禦使了。”
  孟大宇明白他的意思,說:“你放心。使用正一教武功勝正一教人不算本事。”那意思自然是要使本門武功勝他。
  二人隔著四丈距離,同時擡起了雙掌。
  孟大宇深吸一口氣,頓時體內百脈呼合相應,真力流動,全身陡然出了瑩瑩白光,猶如一隻瑩火蟲正在飛翔。孟大宇此時已進入了真陽通天經的第七層。
  張應京功架一擺,大喝道:“天地玄黃,唯我正一!”
  這幾個字,乃是正一降魔神功的總訣。武林中誰都知道這八個字,但對它的八部練氣法門,誰也不知底蘊。它是一套繁複而又極爲正宗的道家練氣法門的總訣。應敵之際,他用什麽武功應敵,該用八字之中的某字訣,則六陽經、六陰經和任、督、帶、二維、二蹺八脈內蓄積的真力應當往哪處運集、通過什麽路線搬運、怎樣發放、力度如何調節等等,皆可因“天地玄黃、唯我正一”這八個字所歸類的八種修練法門去控制。最後一個“一”字,是九九歸一的意思。在遇到強敵時,則將八脈十二經中的真力,強集於掌心,打出驚天動地的正一掌心雷,威力之大,石破天驚。歷代張天師,極少使用八脈飛龍七十二式,只消使出正一掌心雷,便已可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了。  
  這和紅雪山莊真陽通天經分七層修練真是大相徑庭。真陽通天經以真力蓄積水平爲標準,多少年內力水平禦使那些內家武功,多少年內力修爲才能進入仙家吞吐?水到渠成,毫不勉強,將氣功水平和技擊術等同起來。
  而正一降魔神功則不同,真力修爲只要過了極流,就可以強行九九歸一,使出正一掌盡雷。只是功力水平低了,威力受了限制不說,強使者還有岔氣脫力之類危險,後患無窮。
  所以各門各派皆有自己獨特的真力修練法門和禦氣技擊法門,這二者合起來就是一種獨六功法。門及閘派與派之間的功法總是各有優劣。
  張應京運起天字訣,人已飄然而起。天地無風,而他腳下生風。身形飄起之後,形飄左卻實飄右,形直進實偏移。那身法是只見人飄,不見腳動,升降迴旋進退如意猶如一隻彩蝶,實在是詭異無比。
  張應京身形一起,雙掌使拍出了配套武功——左掌掌力有形有質有光有聲,呼嘯著閃電般地攻向孟大宇,而右掌卻無聲無息地砍削斬切,完全是無形掌刀的刀法刀勢。任何一招,任何一式,中人立死。  
  孟大宇喊道: “好一個‘仙人飄’!好一招‘神仙陰陽斬’!”
  孟大宇叫出第一個“好”字時,人便已經飛身縱起,一縱起便是六丈多高,身形剛停,他便腰身一斬,向著張應京俯衝下去。雙掌回環一搓,兩股掌力成圈形發出,立時造成一波一波的旋轉,將張應京裹住,便要將張應京旋轉失根。
  這就是真陽通天經的真陽旋風掌。孟大宇在盛京曾用此掌對付過康巴日隆。康巴日隆的功力遠不及此時的張應京,但那時的孟大宇也遠不及今日的孟大宇。但另一方面,—張應京卻不是康巴日隆可比的。張應京、正一教主,中原第一大教,歷時二千多年而不衰,它的教主豈會不知道這旋風掌的破法?
  只見張應京身形一旋,便順著孟大宇所搓的方向旋轉起來,可是,他不是被動地旋,他也沒有被旋得七暈八素,他是順著孟大宇的旋風掌力向上拔起,拔得很快,猶如離弦之箭——他利用了孟大宇的力道,反攻孟大宇。他在孟大宇的旋風掌力中自旋,卻早已運集了正一神功的九九歸一正一掌心雷神功,身形射向孟大宇時,將畢生功力運集於掌心,只聽嘩喳一聲,雷電火閃一般的正一掌心雷已經攻向了孟大宇。孟大宇如若受實,任他功力已臻仙流,只怕也會不死即傷。
  可是孟大宇的旋力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人已空翻了出去。孟大宇算准了張應京會利用他的力道反算他。武林大高手在武林中敵手不多,但能成爲他的敵手的,卻幾乎都有一二手絕活,誰都在研究破解敵手絕活的方法。孟大宇早就一百遍想過種種應變之策。所以他見張應京拔起並向自己發出正一掌心雷,他立時便空翻了出去。
  如此一來,張應京的絕殺一擊,便擊了一個空。正一掌心雷的閃電一般的雷電之擊,便從孟大宇的身後擊向了藍天白雲。
  而孟大宇身形一翻,便從頭下腳上的俯衝變成了腳下頭上的直落。這時候,孟大宇擡手向著張應京,雙掌的食指,同時射出了兩道穿樹洞壁的真陽洞金指隔空指力。
  孟大宇射出這兩道指力時,他和張應京的身體都處於體位急劇變化的空中運動中,根本不可能十拿九穩地攻擊敵人。可是,這種攻擊機會換准來電不會放棄。
  張應京利用孟大宇的力道旋身縱起發出正一掌心雷,身形處於劇烈旋轉之中,他一發現孟大宇空翻出去後,便想變勢,可是慢了一拍,被孟大宇的一道指力射中少陰心經的少海穴。張應京感到一陣鑽心疼痛,爲了避免再被攻擊,連忙作勢空翻出去。等到二人部落地站穩後,雙方距離拉遠了。
  張應京望著自己手臂上被點出的一個血洞,不禁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輸了。二人只過了兩招,他在第二招上就輸了。他啓用了仙龍接力大法還是輸了。
  孟大宇說:“張教主求勝心切,將全身真力用作雷霆一擊,所以沒有餘力防守或變勢閃躲。”
  張應京道:“老夫要閉關想想,內力和武技究竟誰最重要。來人,帶孟公子。”
  眨眼工夫,一個八歲小兒被從天師府中帶出來了。
  張應京道:“孟公子,那是你父孟大宇,你跟他去吧。”
  孟氣和望瞭望孟大宇道:“他不是我父親,我父親不是那個樣子。”  
  孟大宇道:“和兒,爹爹帶了人皮面具,你是懂這些的。”
  “我不信。你揭開讓我看看。”
  “這裏人多,有朋友也有敵人,爹爹現出本來面目以後不好辦事。和兒,快過來。”
  張應京牽著孟氣和的手走近孟大宇道:“孟大俠,你的兒子還你了。在下輸了武功,可沒輸道理。王鵬舉,是張氏以外唯一升任正一教長老的人。他是上任天師張顯庸舉薦的,在下確是毫不知情。他從不在龍虎山值職。在下升任教主後,幾乎是與他從未謀面。總之,在下確實沒有參與屠莊。那飛龍秘笈,隨便你還與不還。”
  孟明達道:“宇兒,還他。他話中有話。他有難處。”
  孟大宇從身上摸出一疊紙道:“這是在下在來此的路上於客棧中抄定的。曾祖有令,秘笈不敢不還。但王鵬舉的事,可還沒完。我孟大宇無暇和你糾纏沒完,孟正流卻是專管複門尋仇的。你小心了。”
  張應京接過秘笈抄本,喜憂參半道:“多謝贈還。從今以後,但願爲友,不必爲敵。”他討回了秘笈,爲人也不那麽火躁了。
  “如此甚好。這就別過。”
  “這位真是令尊祖孟明達奎神大俠麽?”
  孟大宇不願回答,淡淡一笑,與衆人帶著孟氣和一起走了。
  張應京閉關了:療傷,打熬內力,參詳八脈飛龍七十二式。
  孟大宇一行六人,往河南嵩山少林寺行去。
  孟大宇和孟明達要去嵩山少林寺會合心鑒與崔伯易,一起前往極北地的“北海——貝加爾湖”,去探尋上界神車的秘密。孟大宇憑著讀了大量的古籍記述,雖未進入過“天車”內部,卻能判定它不是什麽鬼神之物。和古籍記述中許多學人的見解一致,他認爲這是一種“異”,一種地球之外的“異物異人異事”。  
  孟明達和崔公度都進入過“天車”,但記憶卻模糊,淡薄而混亂。無論怎麽回憶,就只有那麽一點事前事後的零散回憶,大約也是因爲外星人在消除他們的記憶時,於記憶腦細胞的生理磁場的臨界部分消除得不那麽徹底的緣固。反倒是孟大宇,因爲成了外星人的“宇宙奴”,反而比進入過“天車”成了外星人實驗品的孟明達、崔公度所知道的要多百倍千倍。可他卻仍然不能破解此迷;神車是什麽?神人又來自何處?爲什麽要吸人上天?爲什麽不和地球人類生活在一起?等等。
  孟氣和乘坐在孟明達的馬上,與孟大宇並馬而行。日月父女居中,謝五燈殿后。
  孟大宇問:“和兒,那些道士打過你沒有?”
  孟氣和道:“沒有。”
  “家中被人燒殺的事情,你還記得麽?”
  “不記得。我睡著了。我只記得,我和媽媽的床落進了地洞裏,猛地一震,我就醒了。裏面很黑,我叫媽媽。我剛一喊,媽媽就捂住了我的嘴,叫我不許出聲。我聽得地室上面響聲很大,亂七八糟地響了一夜,然後轟地一聲,就什麽也聽不見了。媽媽說是房子倒了,壓在了地洞室的翻板上,所以就聽不到地洞外面的聲音了。
  孟大宇回頭道:“五燈,你去前頭探路。”
  謝五燈明白主人不願他聽,便打馬上前,前行一裏左右。
  日月王父女對望一眼,也準備打馬暫避。  
  那知孟大宇道:“日月王請勿回避。咱們還得湊湊前因後果。和兒,地洞裏除了你和你媽,另外有人嗎?”
  “沒有。”
  地洞裏的情況他是知道的,他也不忍多問,陡惹傷感。
  “你姑姑呢?她爲何不和你們一起下地室去躲。”孟大宇問的是他的姐姐孟正梅。
  “她出事前回北京了,不在家中。”
  “聽說你姐姐和你姑爺吵架,是賭氣離開了紅雪山莊的,你知道這件事嗎?”
  孟大宇這樣問,是因爲孟正流和孟正陽對他講過,他們離開霸主宮出門辦事前不久,他的姐姐孟正梅睹氣出走,事先沒有一點兆頭。霸主宮的人間孟正梅的丈夫徐九銘,徐九銘說他也不知道。然後徐九銘就離開霸主宮去找孟正梅去了。孟大宇的父親這一房,就只有他們姐弟二人是同胞生出。
  這徐九銘是京城五候世家出身,他的遠祖就是明朝開國功臣徐達。當年孟正梅行走江湖時,與之相遇,一見傾心,便帶回了霸主宮。  
  霸主宮見他是王侯世家出身,武功又好,一手徐家槍、常家劍出神入化,外門功夫倒也登峰造極,能與內家大高手比美。霸主宮派人到京城徐家攀認,也確是有根有底的人。霸主宮便同意了這樁婚事。
  婚後不久,孟正梅嫌在徐家住不慣,便回了紅雪山,一住下來,就再沒有走了,直到紅雪山出事前才離去。
  孟大宇想從孟氣和口中間問這事。
  “姑姑和姑爺沒有吵架呀!”孟氣和說。
  看來,要想從孟氣和口中問出一點什麽,是不可能的了。因爲他當時太小,才五歲多點。孟大宇離家時孟氣和才三歲。霸主宮出事時,孟大宇在海上尋找神珠。
  孟大宇說:“祖爺,和兒有些倦了,讓他靠在你懷中睡一會兒吧。”
  孟氣和貪看山水,說:“我不睡!我不睡!”
  孟明達明白孟大宇的意思,以手指按在孟氣和的睡穴上,輕輕一敲,孟氣和便靠在他身上睡了過去。
  孟大宇道:“請教日月王,令媛和已布海成親是在哪一年?”
  日月王道:“八年前。那時小女才十八歲。”
  “那是崇禎九年的事?”
  “正是。”  
  “楊姑娘。”孟大宇說。“此事一經回憶,必然會引起你莫大的悲傷。可是爲了查明大清探王的秘密,在下還是想請你回憶一下。我估計那大清探王被巨蟒尾巴抛入陰河後,可能未死。因爲祖爺扔他出去時,並沒有先行擊傷他。他在被扔出去時,大受驚恐,那叫聲已經是本來的聲音了。他被巨蟒的尾巴摔出去時,更加恐怖,大約已經記不住用內力逼變聲音了。所以,我一聽之下,大吃一驚——探王的聲音,竟與我那姐夫的聲音十分相似!”
  日月王大驚:“你姐夫——?”
  “是的。如若大清探王真是我姐夫徐九銘的話,那屠莊一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幹的了。”
  “那麽。”楊麗萍問:“有什麽事孟大俠要問,就請儘管問。”
  “你和已布海是怎樣認識的?”
  “崇楨九年,我出來歷練江湖,在崆峒山附近,被狂徒調戲,正在打鬥時,是他救了我。這樣就認識了。”
  “他當時使的是什麽武功?”
  “武當劍法。太乙八卦掌。”
  “可曾易容?”
  “沒有。本來面目。”
  “什麽樣子?”
  “二十七八歲左右,穿一身錦袍,很……英俊,劍眉星目,不愛笑。”
  “不愛笑?是了。他是易了容的。只是手法太高超,你看不出來。連日月王也看不出來。因爲照已布海的年齡來推斷。他是大清太祖皇帝努爾哈赤的十一子,比清太宗皇太極小不了幾歲,在崇禎九年,應當是四十歲左右了。”
  孟大宇說完,想了想又問:“他當時是以什麽身份出現的?”  
  “他說他是本朝開國元老曹國公李文忠的後裔,叫李基。”
  “甚麽?”孟大宇大驚失色。
  “孟大俠,有什麽不對麽?”
  “有。癥結可能就在這裏。你先說完,成親之時,你們有沒有去京師查過他的根底?”
  日月王歎息道:“老夫只有這一個寶貝女兒,不忍她離開,便想招婿上門,怕李家不同意,所以並未知會李家,所以就讓他在日月宮內成親住下了。”  
  “這是哪一年?”
  “崇禎十年初。”
  “他又是什麽時候偷了日月棍離去的?”  
  “當年年底就偷了日月棍逃了。”
  “這就是說,你父女二人在江湖中悄悄找了這人六年多,一直沒有聲張?直到碰見心鑒大師,才第一次對人講起此事?”
  “是。日月宮蒙此奇恥大辱,又怎好向人講起?另一方面,也怕知道的人多了,無端爭奪日月棍,把事情弄得更亂。”
  孟大宇沈默了。
  日月王道:“孟大俠想通了什麽?請賜告在下。咱們同仇敵愾,請萬勿相瞞。”
  孟大宇想了一陣道:“好吧。我將一些蛛絲馬迹串連起來,推理一番。但卻沒有事實證實,請暫勿當作定論。”
  孟大宇道:“努爾哈赤爲了侵略中原,與他的軍師範文程共謀,在他的兒子之中,選了一個資質較佳的王子,就是十一王已布海,送去關東道教高人處學藝,藝成之後,又由這位高人薦至武當山學藝。這人在中原學藝期間,努爾哈赤選了一個替身,當作已布海帶在身邊,作真已布海隱形的掩護。所以,滿朝文武,除了努爾哈赤,範文程,皇太極三人,竟別無一人知道此事。
  “已布海在中原學藝其間,開始著手建立他的探馬網。他武藝高、心機深,又有用不完的金銀財寶,所以他幾乎沒有辦不到的事。探馬網建起來了,他把大明朝的各種軍機源源送往範文程處。
  “喇嘛教在滿蒙民族中勢力日盛,大約引起了皇太極的不滿和不安。便令已布海以武林手段除掉或挾持黃教活佛雲丹堅錯。當時雲丹堅錯住在西寧塔爾寺。於是,已布海便將曹國公李文忠的後人殺了一個,自己再易容成李文忠的後人李基。與楊姑娘相遇顯然是一種預謀,是想通過你們招婿上門,以便在西寧立腳幹那件殺死或劫持黃教活佛的大事。偷走日月棍不過是他一箭雙雕之舉。
  “這事幹完後,他因得到日月棍而喚起了對神物的崇拜。於是,他把下一個目標定在紅雪山莊,目的是想查明並得到神珠。  
  “於是,崇禎十一年六月,他與家姐孟正梅在江湖中偶然相遇,且一個傾心。他與家姐相識時,身份是本朝開國功臣徐達的十四代後裔徐九銘。他內功不算精深,但外門功夫很高。徐家槍法和常家劍法已臻化境。他沒有易容,看去年齡較大,有三十出頭。但人長得很端正。或許他易了容。不,應當說他肯定易了容。因爲他殺了真徐九銘,將家姐娶去北京徐府,他如不像徐九銘,哪會不露破碇?”
  “崇禎十二年初,徐九銘與家姐成了親,將家姐接去了北京徐府。但數月後,家姐說在徐府住不慣,回了紅雪山莊。於是,徐九銘跟著家姐住進了紅雪山莊。要家姐住不慣而又不露痕迹,自然是有許多辦法的。而已布海成爲徐九銘,自然可能是又採用了僞裝李基的辦法,將真人殺了,再僞裝其人。
  “崇禎十三年初,我離家外出尋找神珠。據孟正流和孟正陽講,這以後,徐九銘時常回京城徐家,出時常去江湖行走,一年之中,倒有八九個月不在霸主宮內。他是探王。活動的中心自然是在京城了。
  “崇禎十五年末,霸主宮出事的前兩個月,家姐孟正梅突然離家出走。孟正流當時還未去南方,問徐九銘孟正梅爲何一人獨走?徐九銘說是爲了點小事賭氣,然後便離莊去找孟正梅了。孟正流雜務繁多,於這兩口子吵嘴的事也沒太放在心上。
  “徐九銘離莊後兩個月,霸主宮便被血屠了。憑這一點當然不能說徐九銘與此事有關。我們懷疑他,是因爲他是莊內唯一在出事前不久無端出走,出事後又從不露面的一個人。
  “已布海易容爲開國功臣李文忠的後裔李基騙了楊姑娘,自然也可能易容爲另一個開國功臣徐達的後裔騙孟正梅。這種忠良之後的身份,是最吸引你們這種姑娘的。
  “我從孟正流口中聽到徐九銘的事後,曾去過一趟徐府。徐府的人告訴我,徐九銘幾年都未回過家了,也不知是生是死。
  “我開始在江湖留心尋找此人。”
  “霸主宮出事後,各地的分堂分舵還在。徐九銘如在,應當與他們聯絡,但他始終沒再露面,自然是易容者覺得再也沒有必要以徐九銘身份出現了。”
  “我和探王數次交手,他每次總是運氣變聲,把嗓音逼變了說話。他在天壇以日月棍的殺人之光掃殺衆人時,曾得意大笑,有一瞬間,我覺得那聲音好熟。但當時一瞬即逝,也叫人捉摸不定。直到已布海被祖爺抓起扔出去,他因恐懼過度,忘了運氣變聲,我才敢斷定他就是徐九銘。
  “因此我推斷,李基是探王易容的,徐九銘也是探王易容的,甚至於龍虎山道人王鵬舉也是探王易容的。他叫張顯庸將他安插進錦衣衛和東廠,既可探得明朝的軍機,又可利用皇家的人力物力去辦各種事情。他對付霸主宮,可能有幾種目的:一是想搜神珠;二是如無神珠,便搜刮霸主宮百年之中積聚的財富;三是探王算定他大清問鼎中原後,他在武林的威脅,會來自霸主宮,所以先行除掉。”
  孟大宇說完,日月王大叫:“這個猜測很對。孟大俠,可否叫謝五燈來問問,他當日是怎樣被收服的?”
  “問過了,他是被武當派元元真人收服的。已布海對不同的人使用不同的手段,問十個人可能起碼有五種說法。”
  “那咱們以後遇到元元真人,倒要小心些。”
  “他只怕不會易容爲元元真人了。”孟大宇歎道:“他會每幹一件事就易容一種身份,就像百年前靈猿門的千面人魔一樣。”
  衆人一路感歎,卻也無法可施。
  傍晚時分,衆人到了余江。
  一到余江,便有十名正一教道人,在正一教飛龍長老的帶領下迎了上來。  
  飛龍長老一揖道:“正一教飛龍長老奉五十二世天師之令,恭迎孟大俠及大天神。教主吩咐,孟大俠及大天神一行在江西境內的食宿,概由正一教供奉料理。以報孟大俠歸還神龍秘笈之情。正一教已將余江城中最大的客館包下來了,請孟大俠和大天神賞光。”
  孟大宇道:“如此厚意,可不敢當。”
  孟明達道:“當年是張應京將和兒從地室中救出來的,雖然他的本意是將和兒作質,其意不善,但到底也算救了和兒一命。咱們還欠正一教一點情。迎送什麽的,就免了吧。”
  飛龍長老忙道:“大天神快勿這樣說。張教主嚴令供奉孟大俠一行,神色之間似有欠意。龍虎山如是心中對人沒有真實敬意,還不屑搞這一套迎送供奉。孟大俠知道,一二千年來,正一教除了在龍虎山境內迎送供奉皇上,在江西境內供奉別人,這還是第一次。”
  孟大宇道:“這倒是真的。祖爺,咱們卻之不敬。”
  孟明達道:“好吧。”
  這一晚的酒席無比豐盛,是百道宮廷大菜,客人略一享用,便撤了下去,再上新菜。正一教十個大高手,將從廚房到餐桌這一段路,封了個透死,外人一近左右,立即吆喝開去。孟大宇略一運功查看,整個大客館,全是龍虎山道人,連老闆也回避了的。可見正一教人心意吝誠。
  這一路下去,全是正一教人接送,或包客館,或住正一教堂口,沿途全是這等高規格的接待。
  孟大宇感到詫異:“請教長老,這一路換了近六百個菜式,無一重復,何處的廚子能有這等本事?”
  飛龍長老道:“崇禎皇帝的正禦廚。”
  孟大宇哦了一聲,頓時體會到,張應京對屠莊之事心中有疚,所以才有這番做作。只怕飛龍長老一路陪伴,還有話說。
  果然,到德安是出江西境的最後一站了,當晚飛龍長老一人來到孟大宇房中,略事寒暄,飛龍長老便以傳音入密功夫說道:“教主令在下送大俠到德安爲止,明日咱們就要分手了。教主令在下轉述幾句話。”
  “關於王鵬舉的事麽?”
  “正是。王鵬舉不是正一教出身的人。他是教外歸投正一教的。其實他也不是投靠正一教,而是與前任教主張顯庸師叔有某種個人淵源,至今不爲人知。或許是買通,或許是挾持,或許是矇騙,或許是交換,總之由張顯庸師叔將他當作正一教長老推存給錦衣衛,他從不來龍虎山供職,張顯庸教主也令教屬不得去煩攪他。所以這王鵬舉究竟是什麽路數,連當今教主張應京也摸不明白。王鵬舉是前張教主在崇禎二年薦入錦衣衛的,崇禎九年,前張教主去世。當今教主張應京接任教主後,當然不服,便去查王鵬舉其人。誰知教主去查了回來,竟諱莫如深,從此不提此事此人。也不再將此人當教中人看待。這次教主令在下前來,也沒有更多的話說。教主只叫在下轉告孟大俠一個地名。”
  “只轉告一個地名?”
  “是的。這個地名叫四方山。”飛龍長老說完後,便沈默了。
  “王鵬舉在四方山?”孟大宇問。
  “在下不知道,話已說完,不敢妄加解釋。請孟大俠自己深思。”
  “好吧。四方山在哪里?”
  “不知道。張教主也沒再進一步說話。說實話,在下也這樣問過張教主,張教主卻說,他也不太明白。並叫在下不必多問。”
  “那麽,多謝張教主了。”
  第二天,飛龍長老送孟大宇出了德安城,衆人便回龍虎山複令去了。飛龍長老道:“再行半日,便是湖北境地了。請孟大俠恕罪,在下要回山複令了。”
  孟大宇道:“請長老代爲拜謝張教主。家祖在世,當能抑制孟正流胡作非爲。”
  飛龍長老雙目中閃過笑意,一言不語,對著孟明達一揖拜,倒退三步,再揖拜,方才轉身離去。這是見五省巡撫亦沒有的禮節,由此可是龍虎山人感激之深。
  出了德安,行了大半日,便是湖北境內了。孟大宇要先帶衆人去武昌東湖邊上的秘密居處尋蒙鄂格格,再集衆北上,去嵩山會合心鑒和崔公度。
  六人剛進湖北境,孟大宇和孟明達便感到有人在附近打馬賓士。二人對望一眼,也不說破,只是沿著官道行去。
  行不到五裏路,就看見前面官道上居中站著十一個年齡不等的粗豪漢子和一個十八九歲的美麗少女。
  孟明達一看見那個少女,頓時失聲叫道:“夢薇!”
  孟大宇一聽,心中暗暗吃驚:霸主宮的三世霸主從夢薇,莫非又與這個年輕女子長得十分相像了麽?  
  “祖爺,前面攔路的十二人,合稱鄂東十二王,或者又叫鄂東十二刀神。爲首一人,是九宮山一帶的大地主,又是一個武林一方之霸,家有山一百座,河十五條,田畝上萬,名叫封子敖,江湖上稱鄂東刀神。另外十個粗豪漢子是他的結義兄弟,也是他的屬下。那位少女,是封子敖的獨養女兒封丹紅。”  
  這一段話說完之後,孟大宇又傳音入密道:“祖爺,造物弄人,或許這女子與我家祖宗水夢薇面容相像,但祖爺請勿看她,千萬別又弄出楊姑娘那等笑話來。” 
  孟明達一聽,頓時垂下了頭,對那女子一眼也不瞧。
  孟大宇說:“五燈,喝道。”
  謝五燈打馬上前道:“在下的主公大荒天神從此路過,封刀王阻在路中,有何指教?”
  封子敖站在前面,冷笑道:“甚麽大荒天神大天神?真是欺人之談!陸地神仙如呂洞賓、張三豐之流,活到百歲,縱是童顔,亦爲白髮。哪有百年前的奎神轉世,還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相貌?老夫不信邪,要見識見識大天神的絕世武功。”
  孟明達一聽,頓時明白當日少了點心機,冒然暴露了身份,以後行走江湖,只怕麻煩不小。單是自己活著,活了一百多年,受神光、上天宇、回人世、斷心脈,又復活,而一點不見衰老,這些反常現象,根本無法向世人解釋。以後或許會人見人問,永遠也纏夾不清,而又根本不爲人世接受,誰都會把他當作妖怪。可是,如果此時再掩飾身份,勢必又要被人恥笑爲騙子。孟明達想,或許只有以武功證實自己的身份,才是唯一避免糾纏的上策。
  孟明達道:“五燈,退下。”
  謝五燈立即打馬跑回來,列馬衆人身後。  
  孟大宇見高祖發話,就不便多嘴了。
  孟明達說:“封刀王,你上前一丈站好。”
  封子敖大怒:“孺子好狂傲!縱是孟正流霸主由此路過,亦當大家以禮相待。你真以爲自己是大天神、武功天下第一麽?”
  “你不是想見識在下的武功麽?”
  “那你下馬,拔出兵刃過來。”
  “何必下馬過去?封刀王,你離開衆人站出來,以刀幕護身,在下就在這裏馬上,露一手隔空奪刀或隔空制穴的武功給你看。”
  封子敖大奇:“你說甚麽?隔二十丈遠,你要隔空奪刀或隔空制穴?”
  “正是如此。”
  封子敖一聽後頓時仰天大笑。他一仰天大笑,那十個鄂東王便跟著大笑,只有封丹紅沒有笑,不知她呆呆地望著孟明達,在想什麽。  
  只有孟大宇心中叫苦:“莫非那姑娘心靈上有了感應?莫非這是隔世緣?”
  封子敖笑畢,道:“好吧。老夫不信邪。你縱然會邪術,老夫亦要試試。”封子敖說著,上前一丈站好,將腰刀拔出來,扔在腳下的地上說:“老夫早年遇一遼東奇人,授了老夫這手刀法,敵人攻至身前三尺處,老夫亦能拾起地上之刀取他首級。你若會邪術,老夫又還學過一二手破解之法。年輕人,使出來吧。”  
  孟明達歎息一聲,伸手一抓,隔著二十丈距離,封子敖腳下那柄刀突然無端地飛了起來以刀尖朝著封子敖,刷刷刷刷便是一招魔殺門的“四方斬”。
  封子敖一見刀光,便已本能地後退、斜跨、同時伸手奪刀。可是,他不論怎麽退和斜跨,不論他奪刀的手法何等高明,那柄無人握柄、懸空自動、詭異無可名狀的刀,竟將一招魔殺門的“四方斬”刀法從容使完,就像一個大高手在以這招刀法傳授門人一般不快不慢,使完之後,那刀猛然一退,便懸空凝停在二丈外的空中,離地五尺,刀尖仍然指著封子敖,一動不動。那情景甚爲詭異無比。
  封子敖滿臉灰白,驚駭得不可名狀。他那一手空手奪白刃的手法,別說是一柄刀,就是十個高手圍攻他,有十柄刀攻他,他也奪下來了。可這一柄刀,他始終懸在空處,竟連刀柄也沾不到一點。
  封子敖低頭看自己胸前,錦袍已經破了兩條口子,一條在左胸,一條在右胸,再看左右肩頭,同樣是一邊一條破口。他中了四刀,四刀都是斬破了他的錦袍,而沒有傷及他的肌膚,說明力度之準確,已如神奇一般。
  封子敖不明所以,以手指去挑了挑錦袍的破裂之處。直到判明錦袍確實被斬破了,他才開始感到後怕。那額頭和鼻尖上,才開始慢慢沁出了汗珠。 
  “這……這是……什麽邪術?”他口吃著問。
  “這是四川虎跳峽魔殺天宮魔殺天君老祖爺的絕技,名叫‘真力箍’。這是一種極爲上乘的內家禦氣手法,以無形力道遙遙握刀。施展刀術。剛才那一招叫‘四方斬’。”
  封子敖大驚:“傳說四川虎跳峽地震,魔殺天宮已經被倒塌的山體壓塌,早已不存一人一技。怎麽……世上還會有魔殺門的武功現世?”  
  “這就不是爲你所道了。”孟明達道:“這以後你該讓道了吧?”
  封子敖往道旁一站道:“大天神請便。” 
  鄂東七王叫道:“大王勿被他的邪術鎮住了!大王快奪回刀,咱們一湧而上,擺平了他!”
  鄂東刀神封子敖怒喝道:“住口!爲兄使出生平奪刀絕技,卻連刀柄都沾不到一點,還纏鬥什麽?大天神,請還在下兵刃。”
  孟明達收回真力箍力道,那柄刀便“砰”地一聲落在地上。封子敖抱拳一拜,拾起刀鞘,歸入鞘中,打了一個手式,十二王便分退路的兩邊,讓出了道來。  
  衆人打馬向前時,孟明達說:“有四人心中不服,帶有殺氣,各位小心暗算。”
  孟大宇一直在暗中注視那個封丹紅,見她那雙大眼一直一眨不眨地盯著孟明達在看,便笑道:“祖爺自己小心,只怕不帶殺氣的更難對付。”
  孟明達垂著頭,只是不望那個美麗的年輕姑娘,心中卻在呼天搶地的大喊:“天呀!上神呀!夢薇還活著。她是轉世爲人了嗎?你安排好了她這時長大成人,我這時復活,就是讓那未了的情緣作一個了斷嗎?”
  六人打馬從鄂東十二王中間穿過,只見封丹紅越衆而出,大聲說:“大天神,你若真的有禦使二十丈真力箍的內力武功,只怕當真是天下第一人了!”
  說到“只怕”二個字時,她突然雙臂一振,從她的衣袖裏面,機括操縱打出十二柄扁葉飛刀。其中右臂六柄打向孟明達的上身和頭部,左臂六柄打向孟明達的坐騎。封丹紅站在離孟明達不足六尺之處,那扁葉無柄飛刀是機括彈射,快如閃電、簡直比眨眼睛快不知多少倍。如說孟明達武功通神,可憑內力武功將打向他本人的六柄飛刀化掉,他的坐騎沒有武功,只怕難以倖免了。
  誰知這十二柄飛刀射出封丹紅的衣袖不過三尺,便盡數被一堵無形的氣牆擋住了,一彈便落在了她自己的面前。衆人打馬而過時,孟明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心中幾乎是悲鳴地喊道:“天呀!上神呀!她就是從夢薇呀!她不但外貌與我那夢薇十分相像,就連這爲所欲爲、刁蠻兇狠的性格,也與當年的夢薇是那麽相像。天呀,神呀,這是爲什麽?”
  他心中喊著,口中卻一聲不吭,只是埋著頭不望封丹紅,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孟大宇笑道:“封姑娘,你的袖弩機括力道不強,我估計不過半馬力而已,①根本射不破我祖爺的罡氣牆。本朝的機弩大師就在湖北你最好去求他賜你一架三力弩,再來試試。”
  ①原計量功率的單位。一馬力等於在一秒鐘內將150斤物體推進一米的力道。扁葉飛刀一般重約一兩,所以公式爲秒/一兩/1500米,約等於一馬力的機括簧可將扁葉飛刀1秒射出150丈遠。半馬力可將扁葉飛刀射出75丈遠。初速快,所以機弩實爲當時的先進冷兵器。
  說罷,衆人打馬揚長而去。封丹紅站在那裏,呆呆地望著孟明達一行人遠去。她望瞭望地下落的零亂不堪的扁葉刀馬力,驟然放聲大哭起來。她無緣無故射殺別人,受了奚落後,不怪自己,反而對未被她射死的人充滿抱怨。她將綁紮於手臂上的袖弩機括扯下來扔掉,用腳踩破,一邊用力跺,一邊大叫:“甚麽狗屁大天神?!那麽狂傲,竟敢對我連望也不望一眼!?”  
  封丹紅一邊罵著,一邊向九宮山方向飛奔而去。
  十二王中有三個人追上去勸阻她,卻被她回轉身來,拔刀一陣亂砍,誰也近身不得。 
  封子敖喝道:“別攔她!由她去。她任性慣了,過幾天會回來。”  
  封丹紅大哭著跑遠了。
  封子敖歎道:“哎!這年輕人如不是傳說中的奎神,哪會有那麽高的內力?如不是傳說中的集善武于一身的孟明達,又豈會對咱們的阻殺毫不介意?”
  經此一仗,孟明達的聲名不幾天就傳遍了湖北。
  不日,六人到了武昌。
  此時的武昌在義軍手中,湖北一省,大部分也還都在義軍手中。李自成在北京已經敗走西安,準備集兵再戰。
  在北京,多爾袞已將孝莊文皇太后和順治皇帝,從清都盛京瀋陽迎來了北京,正式建立了大清王朝。
  而福王朱由崧,卻在南京登半壁之基,自承大明正統,改元弘光,繼續大明王朝。
  這種格局是異常混亂的!清軍既要與義軍和明軍作戰,義軍也要獨對清軍與明軍;明軍就還要麻煩些,不但要對清軍與義軍作戰,各部軍鎮各擁藩王,各自占地擁爲正統,內部紛爭不斷,軍事上不能統一行動。
  這種格局是異常血腥的:三股勢力互相絞殺,爭城奪地,時而你勝了我,占了甲城,我又轉戰乙地,勝了他,占了乙城;他又集兵攻丙,再勝你……
  這種格局只苦了百姓……
  但總的局勢是清兵仗著兵強馬壯,又有大批降明軍和降明文臣武將依附,正在節節推進,四處蠶食中原疆土。
  孟大宇等人到了武昌,直抵東湖邊上。
  孟大宇此時一身內力接近仙流,加上更有一位大天神同行,亦就不像在北京那麽小心,而是與衆人直去東湖西邊的一所獨院大宅叫門。
  孟大宇在門前揭下人皮面具,恢復了本來面貌,敲門喚道:“老叔開門!”  
  一個老態龍鍾的聲音在裏面問:“誰呀!”
  孟大宇回答:“三郎!”  
  裏面一聲驚叫,立即將門打開了。一個老頭比在北京看守秘密居處的太行夫妻刀更老,大約有七十歲左右了,拄著一根拐杖。他一看見孟大宇,立即便伸直了腰丟了拐杖,雙膝跪地拜道:“老奴參見少主人。”
  孟大宇道:“老叔別拜我,先拜咱孟家的五世祖奎神孟明達。”
  那老人疑惑地望著孟明達,但還是拜了下去:“紅雪山霸主宮家奴、竹劍洪皓拜見奎神老主公。”
  孟明達尚未答話,日月王已經大驚失聲問道:“閣下是昆侖派失蹤四十年的掌門人、竹劍殺洪皓?”
  老者歎道:“往事休提。老主公,三少主,請進。”
  孟大宇問:“太行夫妻刀來了沒有?”
  “太行夫妻刀尚在人世麽?哦,明白了。啓稟少主,他二人沒有來。”
  孟大宇大驚,明白出事了,當下一聲未吭,便和衆人隨洪皓進了莊子。孟大宇由此又多了一重心事。算起來,蒙鄂格格懷孕數月了。
  第二天,衆人便離開了這座湖邊莊園去河南嵩山少林寺,洪皓隨行,只留他的一個徒兒及僕人看守莊園。
  從黃鶴樓經過去江邊渡日時,孟明達極力克制自己不去觀望黃鶴樓,可是那回憶卻是斬不斷的。他記起他坐在黃鶴樓前,等著水夢薇現身。等了一個黃昏和一個晚上,午夜時,水夢薇才現身出來和他相見。二人拚命朝對方跑去,飛奔入懷……
  可是如今,水夢薇和董秋萍——他的兩個患難妻子,早已老了死了,而他卻還是那麽年輕,還是和兩個奇女子奇戀之時那個模樣。他每思至此,便自己也感到大惑不解,更覺得自己活在這個世上不但不像傳說中的神仙,而更像一個妖精,活下去實在是無聊透頂。兩個外貌極像董秋萍與水夢薇的女子,在他復活再世的時候,先後出現在他面前,這更加使他感到震驚。他不明白上蒼上神或命運又在搗什麽鬼,又要怎樣使他從經歷到心靈,再受一種什麽磨難?
  兩天後,七人行至了武勝關。過了武勝關,便是河南境內了。
  七人在武勝關南邊官道旁邊的大酒樓上午餐,準備餐後過境,繼續趕路。
  酒樓上客人不多,七八張桌子上稀稀少少地坐著幾個食客。孟大宇等人一上樓,孟大宇便注意到窗口前的一張桌子上,一個面容呆滯的人,一看見他就倏然睜大了雙眼。
  孟大宇立即傳音入密問道:“兄台戴著人皮面具,可是在下的熟人?”
  那人立即傳音道:“在下吳一夫。”
  孟大宇傳音道:“吳兄不便相認麽?在下是方便的。”
  吳一夫立即走了過來作禮道:“相遇孟三雄,甚幸甚幸。”
  孟大宇起身讓坐道:“當日蒙兄台相助,在下一直記在心中從未忘懷。今日容在下敬兄台一杯。”
  “不敢。請問這一位……可是武林盛傳的大荒天神?”
  孟明達道:“不敢當。兄台請入坐同飲。”
  吳一夫立即揖拜道:“前輩不可如此稱呼,羞殺晚輩了。”
  孟明達一聽,頓時又想到,自己的壽數大得對誰都是“前輩”,相貌卻又年輕得對誰都是“晚輩”,他不禁啼笑皆非。乾脆便閉口不言。
  孟大宇知道他的祖爺爲難,便引開話題道:“吳兄爲何一人在此獨飲?”
  “我已離開吳三桂了。”
  “一夫兄不在吳三桂營中輔佐他了麽?據在下所知,你們好像不是師叔侄關係哩!”
  “甚麽狗屁師叔侄?在他心中,我純粹是一個死士而已!吳三桂冷酷無情,爲了一己的享受,別說是國人族人,戰將死士,他連自己的父母妻室都會全然不顧。一片石大戰,他仗著清軍的兵力,打敗了李自成,他領兵追到北京城下,李自成令人將他的父母妻室推上城牆,挾持吳三桂投降。從李闖王那一方來講,一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爲之,二是這等挾人逼降的手法,自古以來爲兵家所常用之策,這樣做不算違理。孟兄猜這吳三桂怎樣?他在城下,先是連呼不降不降。守城的農民便令吳三桂之父吳襄勸降。吳襄被綁在城頭,涕淚道:“兒呀,你快投降了吧。你父母的性命,全在你一句話上。兒呀,你想想你身從何來?你不降,你忍心看我吳家三十多條人命,死在你眼前麽?”
  孟大宇道:“江湖上早就傳遍一這事,說吳三桂爲了一個女人,連父母妻小都不顧了。只是不知道這些細節。”
  吳一夫寒聲道:“當時我在一旁,悄聲勸吳三桂爲了父母,降了吧。可是吳三桂竟然振振有詞,厲聲大叫道:“父母深思,非兒不知。但兒與闖賊勢不兩立,今日有闖無兒,有兒無闖。若是闖賊敢害我父母,兒誓把闖賊生擒活剝,償我父母的性命。”  
  日月王拍桌罵道:“好一個文過飾非的狗賊吳三桂!”
  吳一夫道:“正是如此!吳三桂如若稍有人子之孝心,亦不會見父母落此處境,反倒威嚇激怒李闖王手下的士兵。這時候,清軍的騎兵遠遠奔來,城上的李闖士兵一見清兵,頓時大叫要爲在一片石死去的弟兄報仇,便將吳家老小一併殺了。”
  孟大宇道:“其實正是吳三桂一手促成了他自己的父母慘死。”
  吳一夫道:“縱然不全怪吳三桂,可吳三桂起碼也要擔九成責任。吳三桂不忠不孝,又何來仁義心腸?所以在下悄然離去了。”  
  孟大宇拍桌道:“一夫兄深明大義,在下好生敬佩。那麽一夫兄今後有何打算?”
  “雲遊四方。”
  “一夫兄可有什麽要在下效勞?”  
  “多謝孟兄,暫時沒有。孟兄等人要去何處?”吳一夫問。
  “我等想要北上,去京城找人。”孟大宇這麽說,是不想泄露出崔公度的藏身之處,所以順口說了個去北京。誰知這一順口,反倒順口說出蒙鄂格格的消息來了。
  “孟兄可是找同你一起到甯遠時的那個姑娘?孟兄真是性情中人!”
  “怎麽,一夫兄知道她的消息?”
  “知道。她不是濟爾哈郎的女兒麽?京城被攻破前,聽說她和一對老夫妻一起南下,在涿縣遇到包抄李闖王的清兵,清軍中有軍士想要強暴她,被那對老夫妻殺了三十多個,正危急間,被那姑娘以滿語喝出了身份,立即嚇得清軍罷戰,請來了軍官,軍官將她三人帶去了濟爾哈郎的軍營。從那以後,那位郡主就留在了濟爾哈郎的身邊了。”
  孟大宇一聽,放下了一件心事。
  吳一夫問:“孟兄爲何娶了大清王爺的郡主爲妻?”
  孟大宇道:“此事說來話長,隱情甚多,不說亦罷。不過在下絕不會做清王爺的女婿,更不會爲清軍效力。蒙鄂格格也將成爲一個真正的漢家女子。一夫兄請放心。”
  “好。在下信得過孟兄。大清已將京城從瀋陽遷來北京,順治皇帝已正式登基,入主中原。目前清軍已占了河北、河南、山西的大部分地區,由此北上,過了漯河,便是清軍的天下了。孟兄小心,別走官道。”
  孟大宇道:“聽說李自成集兵潼關,準備最後一戰,可有此事?”
  “有。只怕就在這三五天內就要打一場大仗了。雙方的軍隊都調動得差不多了。”
  這時候,孟明達突然插話道:“有大批馬隊朝武勝關開過來了。”
  衆人大驚,仔細傾聽,卻甚麽亦聽不到。
  孟大宇道:“祖爺,這些馬隊在哪個方向?還有多遠?”
  孟明達發動天視地聽神功,從他的頭部,立時有一圈一圈的光波了射出去,從窗口向北方發散。
  衆人見此神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孟明達天視地聽了一陣道:“這批騎兵有三千人左右,目前已行至雞公山附近了,順官道而來,離此大約有三十裏,馬隊中間,有無數大車,用雙馬拉行。”
  竹劍殺洪皓搖了搖頭。吳一夫雙眼驚疑。
  孟大宇笑道:“老叔你不相信咱家祖爺能夠天視地聽三十裏之外?”
  “老奴不敢。老奴知罪。”
  “甚麽知罪?咱們名爲主仆、實爲侄叔。只是老叔一輩子打熬武功,均爲殺人爲主,偏離了仙異修爲,所以於此道一點不懂。還在宋朝以前,古人就已經懂得‘虛能納聲’的道理,部隊每逢重大戰事,營中要設一地聽軍官。就是把牛皮做的箭筒放在地上,人的頭枕在上面睡覺以耳貼之,能聽到數裏以外有沒有軍隊調動。這是因爲土石所傳的聲音比空氣傳得遠,而且比在空氣中傳得快;還因爲盛箭筒內是空的,聲音産生共鳴,這就叫虛能納聲。地聽神功,也是應用了土石傳音及遠且快這個道理,將真力以特殊法門沿著要聽的方向,循著土石發放出去,仔細分辨聲音的類型、多寡、遠近、將地聽對像的情況判定出來。試想一個不會武功、更不懂仙家修爲的軍營地聽官,僅憑一隻箭筒,便能聽出好多裏路遠,咱們祖爺功力神通,法門精湛,地聽三十裏路又有何難?”
  洪皓垂頭道:“老奴真正服了。”
  吳一夫道:“孟兄此時功夫比在甯遠時又猛增了許多,你能聽到麽?”
  “能。我已能聽到馬蹄轟鳴聲。只是山多路遠,天視就看不到了。我所發射的氣波力波爲山所阻、爲霧所阻,天視就大打折扣了。”
  日月王道:“請問大天神,那是清兵,還是明軍或者義軍?”
  孟明達道:“許多人穿的是本朝將士戰甲戰袍,有許多卻穿的是百姓服色。”
  “那當是農民軍的軍隊了。咱們回避吧。”孟大宇說。“那都是些走投無路、死裏求生的百姓,咱們應避免衝突。”
  孟明達道:“從平靖關方向飛速沖來了一隊快騎,有八百人左右,其中絕大部分穿的是武林服色,其中有許多和尚道士。直向那支押大車的騎隊沖去。”
  吳一夫大驚道:“孟兄弟,我想起來了!”
  孟大宇道:“吳兄想起什麽?”
  “這支李闖王的農民軍,可能是李過與果毅將軍羅戴恩押送的金銀餅車隊!那支快騎,可能是武林豪客,爲一方武林霸主支使,想去打劫金銀餅。”
  孟明達問:“甚麽金銀餅?”
  孟大宇忙道:“啓稟老祖宗,農民起義軍起義之後,一者李闖王想收買民心,二者也是農民起義軍的掌權集團沒有忘本,所取城池土地,農民手藝人三年不納糧不納稅。這樣一來,農民軍軍餉均無固定的正當收入,全靠打土豪、打富匪、取官庫維持百萬起義軍的開支。李自成打下北京後,開支緊缺,糧餉無著,所以將明朝的太監中官、王公大臣的家財抄歸公有,山海關大戰前夕,將這些抄得的金銀共七千萬兩鑄爲金餅銀餅,每餅約合千兩左右,差果毅將軍羅戴恩運往西安。如今潼關大戰在即,大約義軍又留了一手,先行將這批金銀餅轉移,以防西安失守,軍餉被劫。祖爺,此事只怕咱們不得不管。”
  “爲什麽不得不管?”
  “只因帶了八百武林人前去打劫農民軍軍餉的人,是你的五世孫兒孟正流。”
  “甚麽?是他?”
  “祖爺不信,不妨再運天視神功查看,爲首一人,是不是身高一丈,形如鐵塔?”
  “正是這黑張飛一般的漢子打頭飛奔。”
  “那就是孟正流了!”
  “李過擅長馬戰,于武林人所會的那些機巧打鬥便遜色多了。只怕不是孟正流的對手。”  
  “孟正流爲什麽要搶這批金銀餅?”
  “祖爺呀!”孟大宇歎道:“你視金銀如糞土,竟以爲打劫金銀的人還要什麽正當理由?孟正流貪婪好財,還有北京時就在打主意,只是一時不便下手。他如今帶去八百名霸主宮的武林屬臣,儘是武林一二流好手,李過那三千騎兵縱然是百戰精兵,只怕也不是對手。”
  孟明達大怒:“這些農民死裏求生,已經夠悲壯了,孟正流這畜生,竟想去搶他們的飯吃!你們隨後快來!”這句話一說完,只聽他坐的那張凳子“咚”地一聲倒在酒樓上,而酒樓上已經不見了他的影子。
  衆人根本未見他以任何向輕功動作作勢離去,甚至未看見他身形晃動,只聽風聲一響,樓上已經不見了他的人影。人們這才真正體驗到武林人常說的“來去如飛,倏忽不見”是什麽樣子。傳說中的神仙亦不過如此而已。
  孟大宇丟了一錠銀子在桌上,大叫:“快走!跟上去!”
  衆人下得樓來,上馬之際,孟大宇向吳一夫說:“一夫兄請勿跟去,咱們這就別過,後會有期。”
  吳一夫道:“你怕孟正流以後找我麻煩?”
  “得罪得罪,在下是有這個意思。”
  吳一夫身形一晃,已在孟明達離去後的空馬上,道:“一夫怕死,亦還怕不到孟正流分上。這具臭皮囊,就給了他也沒什麽了不起。大天神所施神功,卻是千載難逢,在下不能不一睹爲快!”
  孟大宇大叫:“好兄長,不枉咱們結識一場!”
  楊麗萍將孟氣和抱在她的馬上,衆人打馬向北邊官道急馳而去。

runonetime 2008-07-08 08:55 AM

第24章 天車下凡

  李自成在山海關一片石兵敗之後,被親兵擁上坐騎,奔回了京城。過後撿點部卒,一片石一戰,竟死傷了近四萬人,失散二萬人。起義軍節節防守,卻累被清兵攻破,一直被清兵逼到了北京城下。
  李自成這時深悔當日沒聽李岩之言。李岩當日面諫不成,上奏摺一封,勸李自成以陳圓圓送歸吳三桂,以息兵戈,以示招撫。可李自成沒有同意,一意親征。他一是沒將吳三桂放在眼中,根據他的經驗和探報,此時大明朝已經沒有可以和他抗衡的將帥和兵力;二是沒有想到吳三桂竟會倒向清兵,那麽快就將清兵引進來了。
  如今遲了。
  他退出京師時,舍不下陳圓圓的絕世美色,想將她帶在身邊。
  宋獻策一聽,連忙進宮求見。
  “軍師何事如此驚慌?”李自成問。
  “馬——巍——坡。”宋獻策行了君臣之禮後,站定說。一字一頓,意在引起注意。  
  果然,李自成驚愕了。
  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故事,在民間流傳很廣。彈評說唱,茶樓酒肆,史志書藝,都有述及。李自成是知道這個典故的。
  “你說陳圓圓是楊貴妃一類招禍的女子?”
  “請新順王陛下恕臣直言,陳圓圓,禍水也!陛下何不捨棄?”
  李自成良久未語。
  宋獻策知他難舍絕色,便道:“陛下如能穩住江山,能得天下絕色,何止一個陳沅?何況這女子乃是一個妓女,一個殘花敗柳,一個許多男人睡過的女人。陛下何不棄之如潑水?”
  李自成還在猶豫。
  “陛下,一個女人竟不如一個江山那麽重要麽?咱們九死一生、幾敗幾起、興兵百萬,到底爲的是什麽?爲了百萬饑民有一溫飽,爲了殺盡大明朝的貪官污吏,還是爲了——一個女人?陛下,數十萬義軍弟兄會怎麽看?”
  李自成一聽到“數十萬義軍弟兄”這幾個字後,明白自己無論如何應當果斷處決此事了。義軍不是鐵板一塊,義軍弟兄也不是唯“李哥”馬首是瞻的盲從之輩。每個人都長有一個頭腦。每員戰將又都有一批同生共死、被一股“義氣”連結在一起的弟兄們組成一股勢力。如若他帶走了陳圓圓,只怕會真的再發生一個他李自成自己的“馬巍坡”。那時,他李自成縱然能征善戰,只怕也沒法對付了。
  李自成咬咬牙道:“賜她死吧。”
  宋獻策大驚:“新順王何不將他送還吳三桂,招撫吳三桂去對付清軍?”  
  李自成倏地睜大雙眼望著宋獻策,欲言又忍。
  宋獻策大著膽道:“文人愛妾可以贈人,武將更將愛妾換馬,陛下爲了江山,竟不能以一女子招撫吳三桂麽?”
  李自成沈聲道:“不行!送還陳圓圓討得一時平安,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一片石戰敗,我百萬義軍不過死傷散走六萬左右,義軍元氣尚在,又何懼三桂及其清兵?此計不可行!此計不可行!”
  他的聲音逐漸高起來,在乾清宮內回蕩,顯得煩燥不安。
  宋獻策見他動怒了,便不再言語。實際上宋獻策已經達到了目的了。他已說動李自成捨棄陳圓圓。而且,一片石戰敗後,義軍中已有人鼓噪陳圓圓是禍水,要殺陳圓圓及吳家老小爲一片石死去的弟兄報仇。如若真的把陳圓圓還與吳三桂,只怕弟兄們也不會答應。軍人就是在生死之間討一口氣、討一口飯,既然有了“一片石”,已經勢成水火,誰還甘願屈辱求安?
  陳圓圓被帶出來了。
  受令去帶陳圓圓的親兵恨眉怒目。陳圓圓已經明白她的處境是怎麽回事了。她飽經風霜,一生在男人的眼色之中過日子,在男人的爭奪之中過日子,甚麽人她沒有閱曆過?她一生就是在別人的臉色上討生活。李自成在一片石戰敗後,她就明白自己成了義軍數十萬士兵的憎恨目標,她就明白自己可能會有什麽下場。當吳襄及其家人在城樓上被殺之後,她明白下一個就是她了。
  李自成盯著她看,一聲不吭。
  陳圓圓自知必死,卻早已想好了對策,她心中不慌,可畢竟有些害怕。一種羞怯哀怨的情緒,使她的臉看上去無比淒清而動人。
  良久,李自成說:“桌上有一杯毒酒,你喝了吧。”
  陳圓圓笑了。
  “多謝大王。”她說。“陳沅一介弱女,活在這亂世之中,早已感到無比吃力。好累呀。好多時候,在受到男人瘋狂愛撫時,大王,你猜我在想什麽?”
  “你在想什麽?”
  “我想出家做女尼,或者出家做一個女道士。我想有一間雲房,能讓我度過這多磨多難的一生。那時,精神好時,頌頌經修點來世,精神不好時,亦有一處安靜的地方,使我可以歇息。好久時間了,天天看別人臉色過日子,別人笑我得跟著笑,別人不笑我得花力氣費心思讓別人笑。好累呀。要是真有一處道觀,真有一間雲房屬於我自己,那多美。”
  李自成一聲不吭,只感到一陣揪心之痛。陳圓圓那鶉鬟閃光的秀髮,含淚如秋水之波的大眼,淺笑時泛起的令人心醉的笑渦,比古代任何最美的春宮詞更像一首春宮詞,比古代任何一幅最美的仕女圖更像一幅仕女圖、比古代任何一支相思曲更令人相思相戀……。
  “這樣死亦好。”陳圓圓走近毒酒杯。“這樣死倒也可以免了身首分家血濺五步。免了許多作嘔。可是,大王,有一件事,你和這位宋先生不知想到沒有?”
  “什麽事?”
  “聽說大王已經準備撤離京城,可有此事?”
  “有此事又怎樣?”
  “聽說吳三桂本來是打算歸降大王的了,只是因爲大王不肯交還賤妾,所以他才降而又反。大王如將陳沅帶走,吳三桂必然窮追不捨。大王賜死了陳沅,吳三桂亦會因此而成爲大王死敵,窮迫不舍而事仇無止。大王可想過這一層?”
  宋獻策大聲說:“你想我們把你送還吳三桂麽?”
  “小女子怎敢作如此妄想?賤妾知道民軍官兵恨死了陳沅。而且民軍士兵個個都是寧肯戰死也不肯苟且偷安的好漢子!”  
  “那你想怎樣?”李自成問。
  “大王何不將陳沅留下自生自滅?你自己西去再謀決策,還可再爭天下。賤妾留在城中,見了吳三桂,可以勸吳三桂不要追趕,以報大王的恩遇。那時,大王從容撤軍,防亦好、攻亦好,盡可從容行事,于大王豈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陳圓圓端起毒酒:“如此留下陳圓圓,於民軍的威望絲毫無損,又可使吳三桂停軍不追。豈不是不露痕迹,而對義軍大大有利?”
  李自成調頭去看宋獻策。
  宋獻策點了點頭。
  李自成道:“那麽,你出宮去吧。”
  陳圓圓將毒酒置還桌上,離宮而去。
  於是,義軍西去後,陳圓圓便留在了城中自生自滅。陳圓圓爲妓未被田國丈買走之前,曾有一個“賣油郎獨佔花魁”之類的平民傾慕者,陳圓圓離宮後便藏在了這人家中。
  吳三桂進城後,四處找她。她探得吳三桂傾慕是真,毫無虛假了,方才送信去讓吳三桂派人來接。那個平民藏美有功,吳三桂賞了他五百兩銀子,著實發了筆小財。
  陳圓圓派那平民送給吳三桂的信,極爲有趣。這封信不知怎地保留到了後世,竟被史家載入了別傳之中,後來累見於野史豔史拾遺之類籍冊。
  陳圓圓寫道:
  賤妾陳沅謹上書我夫主吳將軍下:
  妾以陋姿,猥蒙寵愛,爲歡三日,遽別征旌。妾雖留滯京門,魂夢實留隨左右,陌頭之感,不律難宣。三月經旬,闖賊東來,神京失守,妾以隸于將軍府中,遂遭險難,以國破君亡之際,即以身殉,夫亦何惜?妾以未見將軍,心迹莫明,不敢遽死。闖賊累圖相犯,妾以死拒,幸闖賊猶畏將軍,未下毒手,令妾得以瓦全,妾之偷息以至於今者,皆將軍之賜也。及闖賊舉兵西走,妾得乘間脫逃,期一見將軍之面,捐軀明志,乃聞將軍複出追寇,不得已暫寓民家,留身以待,今幸將軍凱旋,將別後情形,謹陳大略,伏維垂鑒,書不盡意,死待來命。  
  陳圓圓在信中將自己僞說成一個沒有失身於李自成的守貞烈婦,固然可笑之至,但卻也可以看出,一個薄命紅顔,生於亂世之中,縱然美絕天下,傾國傾城,卻也並不容易。她想有一道觀有一雲房安靜歇息,此時不行,還須等到紅顔褪盡,姿色自行消亡,再也引不起男人興趣,那時就可以與雲房合而爲一,得到寂靜了。
  到了晚年,陳圓圓在昆明出家爲女道士,法號寂靜,字玉庵。而李自成在石門夾山寺當了和尚,法號奉天玉。李自成出家在先,取法號奉天玉在先。陳圓圓取法號寂靜,字玉庵,在後。這一個玉字,是否有些微妙?吳三桂生平愛的是妙齡少女,陳圓圓自然大受冷淡,這時候,她或許想起了那個擊案高亢《大風歌》的豪爽漢子,想到了那個爲她而死了四萬士兵的偉大愛情。  
  李自成西去時,將強迫貪官污吏交出的七千萬兩金銀分類溶爲金餅銀餅,每餅千金,共鑄約七萬餅左右,各軍領用了部分,運往西安約有六萬餘餅,從西安轉運出來約有四萬余餅作爲五軍主力之軍餉,特派三千百戰精騎押運,管車的軍士尚在三千之處,共約五千人左右押金而行。
  李自成籌劃潼關大戰時,因敵人過於強大,便令李過押銀先行,向義軍的密集地帶撤退。如若潼關一戰勝了,再運加大營。如若潼關一戰敗了,此金便作招幕新軍之用,向西南覓地以圖再起。
  這一天,李過押著金銀餅到了離武勝關二十裏的地方,便被一隊蒙面騎兵攔住了。
  這一隊蒙面騎兵,大約有八百人左右。爲首一人,身材高大,坐下一匹大宛神駒,也是高頭長腿長身,這一人一馬,竟比其他騎者連人帶馬高出一半。這人未帶蒙面黑巾,卻帶了一張人皮面具。這面具亦怪,用各種顔料勾畫出一張黑張飛的臉譜。臉頰紅黑相間,鬍鬚上翹,眉毛畫得猶如火鉗般又粗又黑,額頭正中用朱色畫了一個王字。
  李過身經百戰,又正值三十不到的青壯年華,一身外門功夫登峰造極,天不怕地不怕,但見於這人,卻莫名其妙地感到心驚。但他是主帥,又怎能臨陣退縮?心驚歸心驚,但一聲大喝之後,仍然打馬上前。
  “甚麽小丑?裝神弄鬼想幹什麽?”李過大聲喝問。
  花臉大漢吼道:“俺乃雞爪山山大王是也!留下車輛買路錢,可放爾等過境!”
  任何一出大戲的山大王出場,都是這個腔調,加之這人又用內力逼變了聲音,所以還真叫人聽不出他是誰來。
  李過一聲冷笑,打馬沖了過去。
  花臉大王一見,立即打馬沖了過來。
  李過的馬跑的是右邊,所以李過的長槍持的是左架。
  那花臉大王也是手持一杆長槍,他的馬跑的是左邊,但因爲是與李過對面相沖,他的長槍亦當是左架。誰知他直到二人的馬匹對沖至十丈時,還是將長槍提於右手,也不作架擺式,亮出攻擊或防守意圖。直到眨眼間二人的馬匹已沖至只距離八丈時,他突然將持於右手中的長槍向李過飛擲而出,直向李過的門面射去。
  李過一聲冷笑,將手中長槍一挑,便將那花臉大王抛射而來的長槍挑飛了出去。而且,這只是一招中的一個槍式。李過一挑開敵人所扔射的長槍,立即搶尖一抖,抖出一片槍花,這是再防敵人還有其他暗器打出來。然後二騎交錯而過時,他才一槍刺出——。
  可是,李過一槍刺出時,敵人的馬背上卻已經沒有人了。那花臉大王早已趁李過以槍挑槍之時,飛身離馬縱起,施展武林人慣用的飛空之勢,到了李過的頭頂,伸手一抓,便抓住李過的腰間皮帶,將李過從馬背上提了起來。另一隻手再一指點出。連點李過身上三處動穴。饒是李過外門功夫登峰造極,皮肉堅如鐵石,被這花臉大王以內力貫注的手指一點,李過頓時便不能動彈,被這人提在手中,落在地上。
  可是,花臉大王提著李過剛剛落在場中,尚未站穩,他的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這人手指一抖,頓時就點了花臉大王身上的三處動穴,挾手從花臉大王手中奪過李過,隨手又解了李過的動穴,然後將李過扔回他的本陣,說道:“李將軍請招呼部屬,休要混戰。”
  李過的身子輕快地飛了十來丈遠,落在他自己的陣前,他剛站穩,尚未明白過來,他的陣中已有數十人大叫起來:“五軍第一勇士!五軍第一勇士!”
  原來,那個年輕人一制了花臉大王的穴道,便伸手從他臉上揭下了人皮面具。那人一露出真面目,立即被李過的部下認了出來。原來這個花臉大王,正是百萬義軍中的第五軍第一勇士孟正流!
  年輕人問:“你叫孟正流?”
  孟正流被人制了穴道,又揭破了身份,早已氣得七竅生煙。他怒道:“你是什麽人?竟敢偷襲本霸主?”
  年輕人奇道:“我怎是偷襲你?我從你的馬側迎面奔來,你自己看不到,怎麽反怪我偷襲你?”
  孟正流大驚:“你迎面奔來,我怎麽會看不到?”
  “你功力不高,所以看不到。這也怪不著別人。”
  孟正流突然盯著年輕人,雙目一瞬不眨,看了許久。
  那年輕人道:“你可認出我來了麽?”
  孟正流道:“你先解了我的穴道。”
  年輕人道:“好吧。你是我的曾孫。我讓你如此出醜,本來也有失長者之道。”  
  年輕人說著,隨便在孟正流面前一跺腳,一股大力從孟正流的湧泉大穴傳過來,震開了孟正流被封制的動穴。
  孟正流感到穴道一被震開,立即便是一爪向年輕人的喉頭抓去,另一爪向年輕人的下陰抄抓過去。他這一招,是“攝真陰陽煞”大邪功中的“陰陽雙絕抓”十六式的絕殺之招了,右手抓喉,右手抄撈下陰,真是陰毒至極。以他此時的功力,這一爪抓出,普天下應該是沒有人能夠躲開。孟正流有一次說,大約心鑒、高陽望、玉林琇能夠躲過半招。因爲這“陰陽雙絕抓”十六個抓式,共抓三十二個死穴,均是每一式抓兩個死穴,一陰一陽。不管你怎麽暴退閃躲,他均能隨形附影,不容你躲,不容你閃,非要抓到你制你於死地才罷休。
  可是,孟正流這一“抓喉撈陰”比閃電還快地抓出之後,卻仍然抓了一個空。同時,孟正流感到肩井一麻,又被人制住了穴道。這一次,他被制穴道時,姿式正好是他以側架上抓下撈的姿式,就比他剛才站著被人點了穴位時,樣子不雅觀多了。
  那年輕人慢慢從孟正流身後轉了出來,說:“你將你的部屬止住。不然我一掌斃了你這畜生!”年輕人這樣說時,孟正流的屬下中,已有六人翻身下馬,想沖過來救孟正流。
  孟正流連忙大喊:“不要過來!”
  那六人頓時就不敢過來。
  孟正流道:“你究竟是誰?天下有誰這麽年輕,卻又有這等內力武功?”
  年輕人不回答,怒衝衝地打量孟正流。
  孟正流被看得全身發毛,訥訥說,“你……你像我紅雪山霸主宮列祖神殿中的老祖宗孟明達。可是,你這易容奸賊,你忘了,我霸主宮五世祖孟明達,是紅臉奎神。那像你這等既年輕又一臉風霜?”
  那年輕人道:“我孟明達從虎跳峽出來時就是這個樣子。你沒到過那片大山,不知金沙江的河風山風有多大。我的臉變紅過,還變綠過哩!可是,如今怎麽又變回了本色,實在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你如要我取信於你,可等宇兒到來。他馬上就要到了。”
  “宇兒?這是指誰呢?”
  “孟大宇嘛。”
  “你見到他了?”
  “還是他撞活了我的哩!”
  “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
  “你先解了我的穴道好不好?”
  “我一爲你解了穴,你又要搗鬼?”
  “我不搗鬼了。我等三郎來了再說。”
  這時,遠處傳來了孟大宇等人的馬蹄聲。年輕人一聲清嘯,那馬蹄聲響得更快更急,如飛而來。
  孟大宇一到,便從馬上飄身而起,飛落到二人面前。孟大宇道:“啓稟霸主,這是我孟氏氏的五世祖孟明達大天神。你可見過了?”
  孟正流道:“見過了。你沒看見我被他點了穴道?”
  孟大宇向孟明達跪下道:“求祖爺解了正流兄的穴道。”
  孟明達又是一跺腳,傳力出去,解了孟正流的穴道。
  孟正流一被解了被制的動穴,立即大聲問:“三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孟大宇道:“啓稟霸主,這事既離奇而又複雜,說來話長。而且,祖爺爲什麽自己震斷了的心脈能癒合而復活?實在也沒有人能夠說清。你先拜過了祖爺再說。”
  孟正流道:“我不拜。莫名其妙就要我孟正流向人叩頭?辦不到!”
  孟明達道:“叩頭是小事,不拜就算了。孟正流,你先叫你的部下退走,讓李將軍的軍隊過去了再說。” 
  孟正流道:“這可不行!我紅雪山霸主宮被人燒殺一空,我還等著取了這批銀子回去修宮複門哩!”
  孟明達道:“這不行。別人那銀子,是幾十萬農民軍的飯碗。你憑什麽要用幾千萬兩金銀?”
  “我才不管這許多哩!”孟正流道:“你不是孟家的老祖宗麽?爲何不幫孟氏家族,反幫別人?”
  “孟家要興盛,亦不能吃死那麽多人來興盛自己。何況你圖的是什麽興旺?當霸主?奴役武林?甚至搶劫戰敗的農民起義軍?”
  孟正流抗衡道:“孟家可不興講這一套白道的大道理。咱孟家的母系孟于淳老祖宗,到從北池老祖,到從夢薇、從海霞老祖,都是這個樣子,爲人就是要爲霸!我不霸武林,誰來霸?讓別人來霸?讓別人來奴役孟家?那麽上蒼又爲何生我孟正流這九尺大漢一條?”
  孟明達大怒:“你這畜生!你已入魔道,不堪救藥也!”說罷,伸出手去,便要將孟正流抓住扔出去。
  孟正流這次可是十足的防範了對方的懲罰。他一見孟明達眼中有了怒意,他便先行腳踩陰陽步,這套步法極爲繁複,是當初陰陽煞王從“太極魚陰陽步法”中演化而出,看起來,他是以陰陽魚的陰陽交界線的線路暴退,但卻不知在哪一點上突然轉踩陽步,再迷幻一般地腳踩陰步,一下子就轉到了孟明達的身後,一肘撞去,結結實實地撞在孟明達的背胛骨上。
  一聲慘叫,一條人影飛了出去,跌在三丈開外,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場中之人,除了孟大宇看清了孟正流以陰陽步法套反肘撞招式擊打孟明達,連李過和日月王吳一夫等人,都是直到聽到慘叫,看見一條人影倒飛出去,才明白二人又打起來了。直到那條人影落在地上,人們才看清,孟正流被孟明達的護體神功反震出去,受了重傷。 
  孟明達挨了一肘,雖然絲毫未損,但亦踉蹌了一步。他站定之後,摸摸腦袋道:“他的武功好高呀!”
  孟大宇連忙跪在地上道:“孟正流懷疑祖爺不是真的,是什麽人易容而來,所以才敢撞擊祖爺。他並不是有意犯上,求祖爺饒他的死罪。”
  “死罪?這又是從何說起?”
  “祖爺不懲罰孟正流了?”孟大宇爲他的大度所感,欣喜地說。
  孟明達道:“這等已入魔道的畜生,我不斃他,但要廢了他的武功,讓他不能作惡。”
  孟大宇一聽,頓時又叩下頭去,大聲道:“祖爺不可廢他武功!紅雪山從孟二氏百六十口人,從孟嫡系七十多個,如今就剩下四個了。求祖爺千萬不要廢他武功!”
  “可他那一身邪功用去作惡,害人必多,又當怎處?”
  “祖爺可令他起誓,不可無故傷人。”
  “他肯麽?”孟明達走向孟正流道:“你肯麽?”
  孟大宇跟著過去,再跪求道:“孫兒再求祖爺千萬不可廢了孟正流。孩兒要陪祖爺走遍天涯海角,這複門報仇的事就全靠他一人了。”
  孟明達一怔,頓起想起他和孟大宇要去極北之地尋找“上界神車”的基地,不可能留在中原幹這複門尋仇的俗事。當下他長歎一聲道:“罷了!孟正流,你招呼你的屬下離去吧,不要難爲這些起義求生的兄弟了。”
  孟正流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明白這個年輕人是孟明達無疑了。只是他怎麽也想不通,爲何這個人被“天車”吸上天時是二十歲,隔了六十年被放回人間,還是二十歲?而自震心脈死去時是二十歲,隔了二十多年復活回來,還是二十歲模樣?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孟正流想不通,可還是拜了下去。他默默地拜了四拜,站起身來,心中納悶得慌,仰天一聲大吼,嚇得無數戰馬亂跳,人立起來,悲聲嘶鳴,不知這是什麽天敵到了。孟正流吼罷,帶著屬下回山西紅雪山複門去了。
  李過重任在身,見自己能抽身站開,便不願過來。直到孟正流帶隊退走,他才走了過來,向孟明達拜了下去,道:“多謝這位少俠援手,救了李過一命。這位少俠一身武功,連孟霸主亦不是對手,何不加入我們義軍,爲將爲帥,爲天下苦人謀一點安樂?”
  孟大宇連忙接過話頭道:“將軍不必稱謝,亦不必相邀。在下祖孫另有大事要幹,不能留在中原。咱們這就別過。請將軍路上小心,這麽多金餅銀餅,只怕想要搶劫的人,不止孟正流一拔。”
  孟明達道:“只怕清軍要搶,明軍的藩鎮更會眼紅。”
  李過道:“多謝二位俠士提醒。李過是苦兒出身,對軍中的苦人弟兄一片赤心,對天下苦人也是一片赤心。只要李過命在,斷不會讓這金銀被人搶去。”
  李過對苦人一片赤心,後來獨擋一面高舉反清義旗時,易名爲李赤心。
  孟大宇道:“李兄,咱們這就別過,請多保重。”
  孟大宇等人站在官道旁邊,直等這五千車馬騎步兵過完方才回身北上。
  吳一夫道:“大天神和孟兄要去天涯海角,一夫反正孤孑一身,願跟隨前往效力。”
  孟明達尚未開口,孟大宇已道:“多謝一夫兄厚愛。只是此去海外,太過遙遠,而且異常兇險。十個大天神加上十個孟大宇,只怕亦是有去無回。加上此行純是孟家的私事,實在不敢勞累一夫兄。”
  吳一夫失望至極,強忍心中的失望道:“一夫無緣追隨大天神,這就告辭。”
  孟大宇感動道:“咱們是好兄弟,千萬別說什麽追隨不追隨的話。吳兄,後會有期。”
  吳一夫別過衆人,向南方獨自飄去。飄遠之後,他對著荒野大哭了一場——好孤獨的人生!好難得遇到一個令你傾倒的人!哭完之後,他去武勝關酒樓,將大天神坐過的桌子包了,一個人大醉了三天,以不能追隨大天神爲憾爲恥,然後離去,從此不知所終。
  孟大宇一行七人,再向嵩山行去。
  在武勝關酒樓中,吳一夫對衆人說過了漯河城是清軍佔領區,誰知他們僅在信陽前面的長田關過了一夜,第二天北上時,下午時分在駐馬店,便看見大批難民湧向南來,一打聽,原來是清軍已經打到遂平城下了。
  孟大宇道:“祖爺,看來咱們得繞道豫西山地去嵩山了。”
  孟明達道:“這些事你作主好了。”
  於是,衆人繞道豫西山地而去嵩山少林寺。
  一路上,好在有個孟明達,凡是前後左右有不管那一方的軍隊行動,他都能老遠地聽出動向來,或回避、或繞道,如此一路行去,倒也平安無事。
  他們是從嵩山西邊經南天門、玉皇寨、二祖庵上山的,沿途看見衆寺廟秋毫無損,和尚們照常念經,孟大宇稍微放心了一些。他沿途都在擔心,如若清軍佔領了河北河南,說不定會對少林寺不利。他倒並不是怕清兵佔領了河南會和少林僧衝突。不是。因爲他明白道觀寺廟一般都不介入大規模的兵家之爭。和尚們一般都持比較超然的態度,明哲保身。而兵家的勝方,有奪取天下的打算,又勢必要利用教權作爲統治的輔助手段。他實際上怕的是心鑒和崔公度有什麽意外。因爲當日在九華山的深洞中,大清探王實際上並未受重傷,孟明達將他扔進洞中,落在大蟒尾巴上,大蟒一抛,又落入陰河中,均是“嚇擊”而非“死擊”。如是那陰河不久就流入附過的九都河或其他小河,以探王的武功,要閉氣內息在水中潛行個把時辰,完全是淹不死他的。他既然一路跟蹤孟大宇南下,還會不知道孟大宇去過少林寺?他若活著,肯定會去少林寺報復的。
  到了少林寺,孟大宇向守山門的和尚說要見少林方丈,那和尚見孟大宇雙目神光內蘊,已近反璞歸真的程度,知他不是俗類,連忙進去通報,不時,方丈便親自迎了出來。
  “阿彌陀佛!孟施主來了。這位年輕施主可是武林傳說的大天神?”
  孟大宇知道少林寺有它自己的探報網,早已知道復活了一個孟明達這件事。當下便不再隱瞞,爲方丈作了引見。
  少林方丈行晚輩禮道:“奎神前輩當年除去妖道陶仲文,八大門派因事關皇家,不便出面,敝師祖心中一直不安,但又無緣致欠。哎,奎神再現人世,真不知又是什麽神意,又會再曆什麽劫難!”
  明性大師因奎神現世而十分不安。
  人上天之後,又再返地上人間;人自殺之後,又復活再現人世,這本來就是一個誰也想不破的謎。
  一個人生老病死,這是正常態。
  佛教認爲,一個人活完了他的一生後,死了,靈魂去十殿閻王處接受善惡評判,然後主管靈魂世界的神,根據這人生前所作所爲中的善惡正邪的多寡,決定這個靈魂在陰間所受的待遇的好壞,決定這個靈魂轉世爲人的時間的長短,決定這個靈魂轉世爲人後的命運的好壞,甚至決定這個靈魂是不是還夠格轉世爲人,或轉世爲十二生肖中的其他生物。這就是佛教的靈魂審判學說和轉世輪回學說。它是勸善學說的補充手段,是一種迷信。但卻一度成爲佛學思維修的主流。並在佛教的實踐活動中佔據了支配地位。
  而孟明達生而上天,上天後又返回人間,返回人間後自殺而亡,自殺而亡後又復活過來,中間共歷時百年。而百年過去了,卻還是那麽年輕。
  這個謎不但超越了人生的正常態,而且超越了佛教的靈魂學說和輪回轉世學說。用正常態無法解釋這種生命現象,用佛教的迷信學說也無法解釋這種怪異現象。
  所以,少林方丈驚歎古奎神再世,必是某種更高的神意的安排、神意的體現、和神意的執行。而這又必然會和某種劫數聯在一起。
  這個謎要再過三百年,才開始有人專門研究。在明清換代這樣的時候,到處是一派動亂、戰爭、血殺,人類文明在進步和倒退這二者間都被扭曲得不成模樣。三百年後,由戰爭導致了飛速發展的科學開始轉而更多地思索人類的生存。這時候,人類才發現在地球人類的以戰爭爲主的文明之外,還有從別的星球飛來的地球的地外文明存在。這個地外文明因爲恐懼戰爭,所以不敢和地球人類建立聯繫,而一直游離在暗處窺探地球人類。崔公度、孟明達,其實只是外星人的一種科學實驗。一種對地球文明的認識積疊與適應企圖。
  衆人在少林寺略作停留,便一齊往後山行去。
  經過達摩洞,又走了一個時辰,才到了心鑒所住的那個絕壁上的山洞面前。
  孟大宇等人一到達那面絕壁上的洞門前,頓時便驚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只見那道洞門還是原來那個樣子,緊閉著,似乎沒有什麽反常。可是洞門上,卻用人血畫著一隻人體一樣的大眼睛。
  眼睛,這是大清探王的徽記。
  在這只眼睛下面,另外又畫了一隻張開大笑的嘴巴。
  大約畫這只嘴巴的人怕別人看不懂,還在這只嘴巴旁邊寫了四個大字:哈哈哈哈……!這分明是表明他在得意大笑。他本人走了,便以畫上的嘴巴笑給孟大宇等人看。
  四周沒有人笑,孟大宇卻感到四面八方都是探王的得意狂笑。
  冷汗從他的額上冒了下來。
  少林方丈是知道探王存在的。他一見之下,也是大驚失色。他失聲道:“孟大俠,裏面肯定出事了!”
  孟大宇立即問:“這門怎麽開法?”
  “只有裏面才能夠打開。從機括一裝置完畢,裏面便沒有缺過人。”
  “既然大清探王已經進裏面搗過鬼了,他可能破了原來的機關,說不定還安了反機關對付我們。”
  日月王道:“孟大俠是機括大師,相信一定能破。”
  孟明達道:“何必費神去破?你們站開,我在老遠用石塊或劈空掌力去擊破石門,豈不簡單便宜?”
  孟大宇道:“這倒是一個好辦法。固定機括的有效殺傷力一般都比較窄,一般不超過十丈以內的殺傷範圍,因爲它要對付的都是近距離的人。祖爺可在二十丈以外用石塊或劈空掌力擊破石門,引發機關。只是這石壁外面乃是絕崖,而在二十丈深的石台懸崖下面發力,又擊打不到石門,這卻有些犯難。”
  孟明達道:“這有何難?你們退開。”
  日月王道:“大家不妨退上山頂去。如若這個平臺的泥石下面被大清探王埋了炸藥,退在邊上也躲不開的,那就太冤枉了。”
  於是,衆人全體重返崖頂,然後,只見孟明達一人站在山頂的懸崖邊上,背向崖外,深吸一口氣,全身真力流動,猛地倒縱出去,平平地後掠出去二十多丈,然後從空中垂直落了下去,落到與洞門基本平行時,孟明達猛然翻掌,打出兩股劈空掌力——只見兩道白光一閃,兩道力逾幹鈞的掌力遙遙擊打到石門上面。果然,事情被日月王不幸言中,只見孟明達的掌力擊破石門時,擊破石門的震響聲響過一瞬之後,埋在石門前的泥石地下的火藥轟地一聲就炸開了!
  幸好衆人避上了山頂,而孟明達又垂直落下了石門外面的平臺外面的懸岩下面,探王已布海在平臺上所埋的幾處炸藥,炸開之後卻連一個人都沒有傷到。
  炸藥炸起,泥石滿台飛濺,等這一切平靜下來時,孟明達已經從懸崖腳下飛縱上了平臺,站在平臺的泥石上,喚衆人下來。
  衆人下來,只見洞內不遠處躺著兩具屍體,那是兩個守大門的中年和尚的屍體。謝五燈和洪皓想過去查看,卻被孟大宇拉住道:“別去!謹防還有反算機關。”
  於是,孟明達以劈空掌力一路遙擊,或由孟大宇以其他手法行事,將大清探王所安的反算楊關盡行破去,衆人方平安地抵達洞底的石室。沿途只見守衛幾處內門的和尚盡行死去,從進門到洞底這長長的通道中,探王離去時,竟安裝了近十道反算機關,可見他在洞中行事的時間非常充足。孟大宇第一次來時,知道五道石門後面各有兩個內家極流高手守衛,如今他們都死了。他們是先被日月棍的殺人光射昏死,再被人用長劍挑破喉管死去的。探王來時,大約還帶了親信。
  洞底的石門也是大開著,只見心鑒斜靠在石壁上,耷拉著頭,已經死了。而崔公度躺在床上,喉管爲劍挑破,血從喉管中流出來,幹結成了一個長長的疤塊,很顯然也是死了的了。
  孟大宇大驚,只驚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儘管他一路上見守衛的和尚盡數死去,心中已預感到心鑒和崔公度大約也逃不脫厄運,但他親眼看見二人死去時,仍然不能接受這過分的殘酷現實。心鑒行事,還可說在善惡之間,糾纏不清。可崔公度一介文士,復活之後,惹過誰來?他被外星人做了“智慧生物同體變異”手術,改變了生理結構,因而也改變了心理結構,地球人人性中共存的善本能和惡本能變得一派平和。他與誰爲敵了來?探王爲什麽連他也給殺了?
  孟大宇大吼:“先生!”他吼叫就要衝過去,他已經氣得失去理智了,幸好孟明達一把抓住了他,使他動彈不得。
  孟明達大叫:“那大清探王在洞中安了那麽多反算機關,這裏怎會不安?你怎麽連這一點也忘了?”
  孟大宇冷靜下來,痛哭失聲,情不自禁地就失聲哭喊起來:“我怎麽向上神交差?我怎麽向上神交差?”
  孟明達輕聲說:“住口!”他說這兩個字時,聲音雖然低,但真力貫注,震處得孟大宇微一眩暈,隨即清醒過來。
  孟明達對衆人說:“探王安在這最後一處的反算機關可能十分霸道。爲免意外,各位請退出洞外去吧。”
  衆人見了孟明達的神功後,早已對他十分崇敬,這時就遵令退出山洞。
  孟大宇也冷靜下來,開始慢慢查找探王所安的反算機關。
  孟明達道:“宇兒,探王如是用了炸藥,將火藥引線連在屍體上,咱們一動屍體,豈不連屍體辦炸飛了?”
  孟大宇問:“祖爺會不會隔物透視神功?”
  “不會,天下真有什麽隔物透視的神功麽?”
  “不知道。不過宇兒想,祖爺既能天視,又能地聽出數十裏外,爲何就不能隔物透視?”
  “我確是不會。此說真是聞所未聞。地聽不過是將真力集中發射在山脈的脈向上,聽到從遠處傳來的聲音。探王如在二人的屍體下埋了炸藥,炸藥未炸開之前,毫無動靜,又怎麽地聽?只有從地皮上去尋找有沒有什麽痕迹。”
  “可是炸藥若埋在屍體下面,有痕迹屍體也給壓住了,又怎麽看得見?”
  兩人商議良久,最後決定由孟明達以真力箍功夫輕輕抓住二人屍體,猛地後拉,於瞬間將屍體拉離爆炸範圍。
  於是二人退至十幾丈遠處,孟明達開始運功。
  突然,孟大宇大叫:“且慢!”
  孟明達驚道:“什麽事?”
  “心鑒大師身上,藏有九十年前陶仲文使用過的霸烈火藥。心鑒大哥死了,那霸烈火藥會不會爲探王所用?”
  這事極爲兇險。探王如將那霸烈火藥據爲已有,作爲反算手段,置放在屍體的某處,那麽,只要一動屍體,屍體就會燃燒成一團大火,秧及移動屍體的人一起被燒入火團之中。
  二人無計可施,只因那火藥珠由極薄的玉珠裝盛,一觸即燃。想了許久,孟大宇才說:“祖爺,咱們動用最後一著吧。”
  兩人退出石洞,來到洞外的平臺上,孟大宇向少林方丈道:“明性大師,探王將心鑒大師身上的霸烈火藥珠置放在屍體上面,只要屍體被稍一移動,立時便會燃燒。如今在下想在這石臺上辦點事情,求大師與衆位朋友退出二裏之外;最好是暫回少林寺去,還請大師別問緣由,給於方便。”
  明性大師見心鑒與崔公度均已死了,自己在此也實在無事可幹,宣了一聲佛號後,便飄然上崖而去了。
  等日月王等人隨後上崖退開時,孟大宇道:“洪老叔,請你持劍將山崖的獨路封鎖了,任何人不准下來。
  竹劍殺道:“遵命。”
  等衆人退出裏許之外,孟大宇在平臺上跪了下來,向著北方大聲說:“神啊,神啊,宇宙奴有重大事情,要向上神啓奏。”
  孟明達見孟大宇開始祈求上神,連忙在孟大宇身邊並排跪下。他默默無言,但卻一臉虔誠。
  孟大宇再叩頭奏道:“奴才孟大宇,因去南方打救兒子,便將崔公度藏於山洞之中,托義兄心鑒大法師照應。奴才以爲心鑒義兄的武功比奴才高,照料崔公度當是萬無一失。誰知奴才回來,發現義兄和崔公度均已被人害死了。神啊,求你快來。”
  天空一片晴朗。  
  這時已是盛夏。嵩山在長江以北,黃河以南,靠近黃河不遠。這些天是連晴高溫,連山野間也似乎沒有半絲風吹過。烈日高挂,正頂的空中連雲絲也沒有一片。只有在遠處靠近黃河那個方向的萬山叢中,才隱約有一片黑白相間的雲層。
  孟明達跪在旁邊,心緒不寧。他想見神車,又怕見神車。怕被再吸上天去,怕又被神消除了記憶——他聽孟大宇講過小矮神以神光消除人的記憶這件事。他甚至想過,在神車出現時龜息裝死,以便逃過再被神車吸上火去的幸運或者不幸。
  孟大宇見天空還是一片死寂和空曠,還不見神車出現,便大叫了一聲:“神啊,請救崔公度!”。
  這時,從遠方的天空中,無聲無息地閃過一道白光,還不容人的頭腦中有什麽反應,嵩山少林寺達摩洞以北四五十裏處的這座懸崖峭壁上的平臺外面天空中,已經驟然淩空懸浮著了一個銀灰色的大圓盤。
  孟大宇見神車出現了,立即恭恭敬敬地叩了四個頭,然後大聲說:“神啊,奴才罪該萬死!奴才的兒子,被人劫持,奴才去南方搭救兒子,將崔公度託付給義兄心鑒照護,誰知奴才辦完事回來,崔公度和心鑒卻被人殺死了。”
  這時,跪在一旁的孟明達,等孟大宇一說完,立即說:“神啊,我是孟明達,我是你們的神珠所發神光度化過的孟明達。”
  孟明達的腦海中響起了一個聲音:“你錯了。你所接受的強化體能的等離子微粒流輸入照射,並不是我們的航空器的技術行爲。那是從另一顆行星進入太空的宇宙飛行器。它在你們的星球上爆炸了。你得到了從它裏面掉出來的一顆恒星能綜合器。這顆綜合器很先進,具有數十種功能。輸入強化體能的射線給智慧生命,是它的一種功能。”
  這個聲音在孟明達腦海中響起時,它同時在孟大宇的腦海中也響起了。
  這個聲音繼續說:“只可惜你在接受了它的等離子微粒流射線輸入後,將它破壞了。你們地球人就是如此令人失望。你們將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歸於‘神’、‘奇’,而不願花力氣去探究它的發生和運動規律,歸納出應用技術。所以你們至今還沒有科學。”
  孟大宇叩頭道:“神啊,你們有那種神珠嗎?” 
  “有。”那個聲音無聲無息地傳入孟大宇和孟明達的腦海中。“可是,我們在應用上沒有賦于它那麽集中的多功能。我們有別的儀器從恒星能中去分離和集聚自由電子、自由基、離子……等超微粒物質。我們有更先進更簡便的輸入技術。當我們選定你爲宇宙奴時,曾經考慮過強化你的體能、使你成爲地球超人。可是,電腦在對你的心理進行分析時,顯示出來的模糊心態太多,而且是在堅強意志掩飾下做作的心態模糊。經過進一步的鑒定,發現這是一種以僞裝的忠誠掩飾起來的,想探查我們的秘密的複雜意圖。幸好你只是想探查秘密,沒有更進一步的惡意。不然,我們不但不會選你當宇宙奴,還會早就消除你的記憶了。由於你雜念太多,不可能專一地爲我們服務,所以我們托辭拒絕了你想成爲超人的要求幫助的要求。”  
  孟大宇嚇得冷汗直冒,良久說不出話來。
  “不過,你不必緊張。”那個聲音說。“我們不打算消滅你。因爲你構不成對我們的威脅。啊,等一下,我們的遙測器已經查出來了,崔公度和那位和尚已經完全死亡了。所謂完全死亡,是指血液和造血系統裏面的活性物質全部死亡。它是比心臟停止跳動、腦細胞停止活動更不可救藥的一種死亡。他們已經無法救活了。那位和尚先死三天,是被一種光電武器電昏死後,再被人割斷了喉管而死去的。崔公度多活了三天,顯然那人想從他口盤問什麽,失望之後將他殺了。當時我們正在北極海域進行海底勘探,感測器受到深水層的阻隔。如今我們也無法再救活他們了。你們就依照你們地球人的方法安葬他們吧。”  
  “他們身上被人安置了霸烈火藥珠沒有?”孟大宇詢問。
  那個聲音反問:“是一顆指頭大的玉珠?”
  “正是。它裏面是空的,盛著一種霸烈火藥,一觸動就破,就燃起一團幾丈高的大火。”
  “有。每具屍體下有一顆,安置在和尚的左腋下的崔公度的右腋下。”
  “上神能夠將那珠子排除了嗎?”
  “何必冒險去排除?人已經死了,沒有價值了,又何必再讓活人去冒險?你們地球人不是有些人喜歡火葬嗎?將那火藥珠引燃,正好完成一次火葬。”  
  孟大宇一想有理,便道:“多謝上神指點。”
  停了一下,他又問:“上神如何處置奴才呢?”
  “神車”裏面的“上神”沒有回答。那只大圓盤就那麽一動不動地懸挂在那裏。那個直接傳入孟大宇兩個人腦海裏的聲音問:“是誰有那種光電武器可以電昏二人?”
  孟大宇回答:“是一個名叫已布海的滿族人。他是清國皇族派來中原專門打探中原人秘密的探馬首領,叫探王。”
  “明白了。原來是他有這種恒星熱能武器。那是一根短棍發射白光,是吧?”  
  “正是那樣。”  
  “那根光電棍是pi星人在外星球進行科探時用以防身的一種恒星能光電武器。這個探王殺人成性麽?” 
  “正是一個動不動就殺人的魔頭。”
  “他在哪里?”
  “不知道。奴才正想找他報仇呢。還盼上神指點出他的藏身之處。”  
  “你以爲我們是萬能的麽?不。我們亦有局限。你自己去找吧。用你們自己的方法去找。” 
  “那麽,”孟大宇欣喜道:“上神不會因爲奴才失職而懲罰奴才了?”
  那個聲音說:“處罰你於事無補。崔公度死了,我們雖然被廢了一個科研專案,但我們的事情還多。責怪你也沒有用。因爲你們的社會組織不健全。你們是智慧生命。但你們的智慧卻基本上用在了互相衝突、互相殘殺之中。山海關一片石那場大戰就是一個例子。”  
  孟大宇大驚:“一片石那場大戰?神啊,你們也看見了嗎?”
  “看見了。我們用了隱形技術。我們的飛行器就懸停在戰場上空,觀察戰爭,而你們卻看不見。你當時騎在一匹馬上,戰在一個步兵方陣前邊?我們的思維跟蹤螢幕上,不斷地閃現一組數碼語言,那是你對那場戰爭的評價。你不斷地反復地想:“天呀!爲了一個女人!這場戰爭是爲了一個女人!如若不是爲了一個女人,也是以一個女人爲契機!天呀,十數萬人在一個戰場上廝殺,就因爲他們的主帥爭奪一個女人!天呀,人們怎麽可以爲了這麽愚蠢的行爲去拚命?生命竟這樣沒有價值麽?天呀,一戰下來,數萬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就因爲一個美女引起兩個軍事首領的爭奪?這種對美女的追求究竟是一種情、還是一種欲?如若是一種情,它是善的嗎?如若是一種欲,爲什麽不能更簡單些?因爲如果是一種欲,那就應該是別的女人也能提供滿足,爲什麽非要如此固執地定向在一個陳圓圓身上?這什麽要造成如此慘烈的結果?宇宙奴,你一連在心中喊了四十二個‘天呀’!一種深刻的苦惱在折磨你,一種深沈的絕望在折磨著你。你的思想中有一種比較文明的呼聲。”
  “神啊,你是指文化嗎?”  
  “不是。文化是一種知識概念。文明是一種精神狀態概念。各種最真美善的文化觀念組合在—起,才構成一種文明。因爲你們戰亂不斷,戰爭不息。戰爭是一種最反文明的原始行爲。難道你們不明白這一點嗎?”  
  孟大宇的雙目中,淚水奪眶而出。
  “神啊,你們用什麽……技術……改造崔公度,就是讓他回人間來宣善的嗎?”
  “有這種意圖。不過這不是我們的明確意圖。我們最早是想改變人體生命元素結構比例,以便確定某種比例和某種心態構成之間的生理——心理關係。”
  那個聲音說到這裏,那個大飛盤的下部突然發出一種若隱若現的紅光暈,飛盤開始緩緩地向前向下移動,離山洞比較地接近了,離孟大宇他們大約有十丈高,二十丈遠。
  孟大宇大驚,跪著挺直了腰:“神啊,你要消除奴才的記憶嗎?”  
  “不會。沒有那必要。你的大腦中有我們的生理電感測器,你的思維對我們有用。沒有必要破壞一個完整的意識,沒有必要截解一個有價值的意識之流。我們靠近山洞,是要引燃探王安置在崔公度身上的火藥珠。它的屍體不能落入別的外星生物的手中,否則,我們的科技秘密會被另外星球的智慧生物破解。”
  一道白光從那個懸浮在天空中的大圓盤中的一處邊縫裏射出來,一直向洞內射去,只聽轟地一聲,洞的深處傳來了燃燒的炸裂聲。
  孟明達的頭上射出了光環,他已經展開了天視神功,向幾近一裏深的洞內看去,他看見石室中燃起了兩團大火,將兩具屍體裹在火團中燒了起來。  
  白光消失了。“神車”中的“神”發射出“神光”,引燃了洞底深處的心鑒和崔公度身上的霸烈火藥,完成了對兩具屍體的火葬。  
  兩個奇人消失了。  
  孟明達的腦海中響起了“上神”的聲音:“你是一個奇怪的組合體。你自己是一個氣功大師,又接受了冗星人的太陽能綜合器從太陽光能中分離、集聚出來的等離子微粒流輸入。因此,你的經絡特別強健。你的經絡網中,從主到次、從粗到細,從深層到表層,氣的生化過程特別活躍。各種超微粒子毫不衰弱地不斷地重新排列它們的正負電荷,永遠保持一種十分穩定的電中性。因此,你體內的生理電微子的生化現象和傳遞速度,比你的任何同胞的水平都高。所以你是一個人類中的超人。但是,你卻因此原因而有一天死得既突然又很悲慘。”

runonetime 2008-07-08 08:56 AM

第25章 再逢愛妾

  孟明達大驚,失聲問道:“死得很慘?神啊,我會死得很慘嗎?”  
  “是的。你的經絡網中的等離子微粒流很濃。據我們的儀器在這半小時中對你的測定,你的經絡中的等離子體,也就是氣,已經形成了一種‘膠狀物’。你們地球人類身體經絡網中的氣,即等離子微粒流,本來是一種稀化的能傳導生理電的氣體,而這種氣體在你的經絡中生化活性過分活躍,不斷撞擊並産生新的等離子體。因此有一天你的經絡網都儲不下,而漲裂了經絡本身。”
  孟明達道:“經絡破裂,武林人時常發生,有什麽稀奇?這一天什麽時候來?”
  “大約再過一百二十年。”
  孟明達一聽,頓時哈哈大笑。連孟大宇聽說他祖爺還要活一百二十年才經絡破裂,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笑什麽?你們練氣,不就是爲了追求長生不老麽?”
  孟明達笑罷道:“追求什麽,小人自己也說不明白。還有一百二十年可活,也實在太久了。古代傳說中的神仙或妖怪亦不過如此而已。神啊,當年在九華山十王峰天臺頂上,是你們這一架神車,將我吸上天去的嗎?”
  “是。當年就是因爲我們的遙感遙測器捕捉到你展開天視地聽特異功能時發射的生理電波和氣波,所以才將你吸上我們的航天器進行檢查,查出你是丌星人和地球人的奇異組合後,又將你放回了地球上。”
  孟明達大怒:“好呀!原來就因爲你們的無聊好奇,造成了我夫妻三人分離六十年!等你放我回人間時,我的兩個嬌妻早已老了,快要死了。你們究竟是正神還是邪魔?”
  “很抱歉。”那個“上神”的聲音說。“如果有可能,我們希望能夠補償你。”
  孟明達怒不可遏:“好!你們還我嬌妻!”  
  那個聲音還是那麽呆板而不動感情地輸入孟明達、孟大宇的腦海:“真可笑,她們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了,誰又能再將原人原形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不過,我們的人類遺傳密碼破譯遙測系統剛剛發現了一個偶然,你們人類的遺傳現象有時確實很令人驚異,而且,人與人之間的際遇組合也實在有一些解釋不清的離奇排列——在山頂上,有一個年輕女人,外貌與你當年的一個妻子十分相像,而在那邊山溝的草叢中,另外還有一個年輕女子,外貌又與你當年的另一個妻子十分相像。”  
  孟明達大驚,失聲道:“那是誰?”
  懸浮在平臺對面上空的大圓盤開始慢慢上升,同時“上神”的聲音說:“你很快就會知道。”  
  這一句數碼語言輸入一說完,那個大圓盤上升了十丈左右後又停住了,從它的圓盤邊沿分別從兩個方向向山頂和山溝中射出兩道混色光,然後,光影晃動,兩個女子,一個從山崖頂上,一個從山溝深處,奠名其妙地被“神車”發出的混色光柱吸罩著,憑空飛落到了山洞前的平臺上。
  孟大宇一看,立即認出,二個女人,一個是青海日月山日月宮的日月仙子楊麗萍;一個是九宮山鄂東十二王之首封子敖大豪的女兒、鄂東二王封丹紅。
  而孟明達,一看見兩個女子,早已目瞪口呆:一個日月仙子九分象當年的董秋萍,一個鄂東二王封丹紅,活脫脫與當年的水夢薇十分相像!  
  孟明達,當日在九華山深洞口失聲喊出了“秋萍!”十數日後又在湖北境遇到鄂東十二王攔路時失聲喊出了“夢薇!”
  如今兩個女子莫名其妙地被“神車”之“混色神光”吸到了平臺上,孟明達定力再高,也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聲來:“秋萍!夢薇!”
  他一喊完,立即明白又受了“上神”的嘲弄,他勃然大怒,雙掌一翻,便向停在空中的“上界神車”猛地拍出了兩記劈空掌力——只聽得轟地一聲炸響,只見兩道白光劃破長空,直向天空中的“上界神車”擊打過去。孟明達,他向“上神”宣戰了!
  只是在原來懸停“神車”的地方,早已沒有“上界神車”了。  
  天空一片晴朗。  
  天上仍然沒有什麽浮雲。  
  而太陽已經開始偏西了。 
  神車已經倏忽不見了。
  孟明達突然飛身一縱,便向對面的山頭縱躍過去。他那大吼大喊的暴怒而煩燥的喊聲震得四山嗡嗡作響,充滿回聲:“秋萍!夢薇!你們轉世爲人了嗎?還是你們根本沒有死?秋萍!夢薇!你們在哪里?!”
  孟明達消失在群山之中不見了。
  造化弄人!一至如斯!  
  世間還有比這更奇的事嗎?  
  有。  
  因爲有奇事,必有奇情。
  奇情應該比奇事還奇!  
  孟明達狀似瘋狂,在群山之間奔掠縱躍,一邊奔路一邊大叫:“秋萍!你在哪里?夢薇,你在哪里?”
  他是向北方跑去的。嵩山以北,直至黃河邊上,都是一片連綿大山,嵩山與黃河北面的焦作鎮相對,都是斜向西北,過了孟津,就是太行山的南脈了。
  四山都在回響著他的喊聲:“秋萍,你在哪里?夢薇,你在哪里?”
  他不知道,當年他被“神車”吸走後,董秋萍在九華山的群峰之間,也是這麽瘋跑瘋喊:“明達,你在哪里?”
  孟明達一直跑到黃河邊上,才猛然在一處高崗上站了下來。  
  正值汛期,滔滔不絕的黃河之水在河床中奔騰撞擊,濁浪洶湧,兩岩的黃泥陡岸似乎被江水的凶勢驚駭得說不出話來一般肅然無聲。一群大雁向遠方飛去,頭雁長啼,群雁齊啼,似乎也在爲這絕世的驚天之情發出哀鳴。
  孟明達驟然哭出聲來。他哭著,捏緊了拳頭,對命運充滿了無可奈何的絕望。對這種命運不落在別人頭上而正巧落在自己頭上感到無比憤怒。可是他又無處發泄。“上神”可不比當年的陶仲文有處可尋。“上神”在天上飛,來無影、去無蹤。他想拚命也無處拚。  
  “秋萍!夢薇!……”
  江風把他的喊聲帶子出去,傳了好遠……。
  哭了一陣,他不哭了。但一種哭泣發泄不盡的悲哀,深深地窒息了他的心靈。那顆心靈是人的,永遠是人的,充滿了人的種種弱點。他偶然得到了神珠輸入的神光,卻並沒有因此而失卻人的生理和心理特性。他雖然聽了“上神”輸入他腦海的那番話,可他卻根本不懂。他還是從虎跳峽出來的那個孟明達,心中除了天君上人教化的“善”,他對人生的理解還是那麽直率、單純而善良。“神”的捉弄引起了他的憤怒,而更多的還是迷茫,不明白“神”爲什麽要捉弄他。爲什麽要將他的生活弄得亂七八糟,不堪回首,稍一觸及往事,便感到揪心疼痛。
  他不是已經自震心脈自殺殉妻了嗎?爲什麽又活了轉來?他活轉來不就行了、爲什麽天蒼蒼又要讓兩個和秋萍!夢薇長得一樣的女子出現在他眼前?折磨他——直至一百二十年?
  孟明達仰天大吼:“天呀!你是公道的嗎?孟明達一生行善,唯有在破陶仲文的陷神陣時誤殺了一些人。可是我不是以血書寫了《大方廣佛華嚴經》了嗎?海玉不是更以血書寫了幾十年的經文嗎?你要懲罰孟明達,何不一刀將他劈了?何不一劍將他殺了?何不打雷將他炸死?何不以閃電將他燒死?”
  他吼叫的聲音直傳出去,只震得四山轟鳴,似乎也在爲他不平。
  金沙江虎跳峽的景色以灰岩綠山爲主體,顯得淒清。黃河兩岸卻是黃泥山坡爲主,更多了幾分寂寞。
  天黑了。
  孟明達還像泥雕木塑的一般,站在黃河邊上的泥山上。他的喊聲既喚不回死者,又揮不掉苦戀。那苦戀充塞了他整個心房,佔據了他的整個大腦。每一滴流動的血、每一匝迴圈的真氣,每一呼,第一吸,都是一絲揮不去,斬不斷、總不了、說不出的苦戀之情。
  死者是生者的不幸。
  有人追上來了。
  最先追上來的是孟大宇。然後是日月仙子楊麗萍和鄂東十二王中的二王封丹紅。第三拔是日月王和竹劍殺,竹劍殺的背上還背著少主人孟氣和。謝五燈最後到。
  奔掠的速度與內力成正比。不知爲何,封丹紅的內力,竟與楊麗萍不相上下。而且,兩個年輕女子的內力,竟比日月王和竹劍殺還高,著實令人感到莫名其妙,連兩個女了自己也感到無比驚奇。
  孟大宇一聲不響地站在五丈遠處,不敢近前——像他祖爺這樣離奇的遇際,這樣巨大的悲哀,實在不是任何語言可以勸慰的。他實在找不到語言去安慰他那位元在天上人間深洞底下反復折騰了百年之久的年輕祖爺。
  反倒是兩個年輕女子,一到之後,就直接向孟明達走了過去。
  日月仙子楊麗萍,心中告誡自己該稱他爲大天神,但一喊出口,卻情不自禁成了另一種稱呼:“明達,你別難過。天下苦人甚多,你……還算好的哩!什麽事都要想開些才好。”
  她不知道,百年前,紅雪山莊的二小姐從姍,以同樣的話安慰過盂明達的師父天君上人衛靈壁。楊麗萍口中安慰孟明達,心中卻想到自己被人始亂終棄,反倒先流下了一腔熱淚。  
  孟明達回過頭來,望著日月仙子輕聲問:“你真的是楊麗萍楊姑娘嗎?”  
  “是。”她小聲說,立即又補充:“可是,你若覺得我像當年的翠薇仙子董前輩,不妨……就……當我是她……。”
  封丹紅立即反唇相譏道:“嗨!這麽快就想鵲占鳩巢了!”
  別人動了感情的時候,她卻說風涼話。尖酸刻薄,一至如斯。其性格之刁鑽古怪,猶如當年的水夢薇。
  楊麗萍愛上了孟明達。因爲她是被始亂終棄過的女人,孟明達那百年專一之苦戀,就顯得像愛情本身一般動人。這天下有多少男人,一天愛上一個女人,甚至眨眼之間就變了心,都是太平常了的事。而百年專一,就連想也叫人想不到了。
  楊麗萍被封丹紅一語揭破了心事,不禁惱羞成怒,氣得臉都蒼白起來,下意識地就伸出手去按住了腰間的長劍。
  封丹紅冷笑道:“幹什麽?姑奶奶可從來沒有怕過人!”
  封丹紅搶先殺人,雙手一擡,袖中的弩線一扯,機括牽動,已經打出了左右各三支袖中弩鏢。
  楊麗萍見識過她的脾氣和打法,早有提防,一見她擡手臂,便已拔劍絞去。可是,她剛拔出長劍,已經感到身子一緊,被人抱著斜掠了開去。封丹紅的六支袖弩,頓時盡數打了一個空。  
  原來是孟明達怕她應付不了封丹紅的袖弩,伸手一抄,抱起她閃了開去。
  封丹紅嫉妒得頓腳大叫:“明達!快放下她!你怎麽這般不知羞恥?你快放下那個賤人!”
  孟明達一聽,頓時明白自己幹下了違反男女大防之事。在古代的正人禮教中,這是大違道德的。“男女授受不親。”這還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驟然記起了老年水夢薇在九華山千王峰天臺頂服毒自殺前,對他提出的一生之中最後的一個要求。  
  當時,水夢薇強忍著毒發之痛說:“你這半神半人的人,你會再活六十個甲子。只是你答應我一件事——!”
  “是。我答應你。”他扶著她說。
  “我還沒有說什麽事,你就答應我了?”幾十歲的水夢薇白髮蒼蒼,倚在年輕的、重返人間的孟明達的臂彎中說。  
  “說吧。不管什麽事,我都答應你。”
  水夢薇說出了她一生中最大的一個嫉恨:“不要再……抱著別的姑娘……在中原大地上……瘋跑……。”  
  如今在黃河邊上,孟明達一聽封丹紅喊她放下楊麗萍,立即就回憶起了這段話,記起了水夢薇對他的唯一的最後要求。他立即放下了楊麗萍。他雖然沒有抱起另一個女人在中原大地瘋跑,但他卻已經違諾抱起了另一個女人。他對不起水夢薇。  
  而封丹紅,從外形到內質,都是那麽像年輕時的水夢薇,就好像是上天讓水夢薇轉世投生爲封丹紅,專口來人間監督他孟明達是否違約的一樣。  
  孟明達的雙目中一下子湧上了淚水:“薇妹……我……對不起你。”
  “誰是薇妹?”封丹紅大聲說:“我是封丹紅!你想求姑奶奶把你瞧在眼中?好。你立即把這日月仙子殺了。姑奶奶可不耐煩整天與別的女人爭風吃醋!你將日月仙子殺了,姑奶奶立即娶你爲夫,帶你回九宮山!”
  孟明達一聽,頓時目瞪口呆,頓時明白一切都弄錯了,錯得前後倒置,啊,不,簡直是錯得一塌糊塗,甚至錯得誰也說不清楚究竟是怎麽錯的?又錯在哪里?又該怎樣去糾正這個錯誤?  
  孟明達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孟大宇卻是旁觀者清,明白這性格一柔一鋼、脾性一純一刁、做人一正一邪的兩個女人,即像當年的董秋萍和水夢薇,又同時愛上了孟明達。他的祖爺孟明達,忠厚純撲,可不知怎麽應付這千古奇絕的怪戀情。  
  孟大宇立即傳音入密對孟明達道:“祖爺,請你快刀斬亂麻!”
  孟明達正在不知所措,立即傳音入密道:“怎麽斬法?把她們殺了?那可不行!”
  “誰讓你殺她們?你點了她們的穴道,然後你將和兒帶走,先去北海——貝加爾湖附近等我。我把大清探王殺了之後,就到貝加爾湖去找你。走吧。祖爺。一走了之。”  
  孟明達一聽,頓時大喜。他立即身形一晃點了兩個女人的動穴。兩個女人見孟明達雙眼望著孟大宇,明白二人在以傳音入密商議,但絕對沒有想到孟明達會突然點她們穴道。封丹紅想到了這一點,但防的也是孟大宇。等到她們穴道被制,明白過來已經遲了。楊麗萍穴道被制,已明白孟明達要一走了之,頓時淚水就奪眶而去,默默地流了下來。而封丹紅則大叫大罵,氣得連鄂東土霸王的髒話都罵出來了。 
  孟明達走近背著孟氣和的竹劍殺,對孟氣和說:“和兒,跟老祖爺走。”  
  “老祖爺要帶和兒去哪里?”孩子問。  
  “去——”孟明達說。
  孟大宇立即打斷了孟明達的話,說:“祖爺帶和兒出海去找祖爺的師父天君上人。祖爺的師父往在東海蓬萊仙島,今年一百三十歲了,是活神仙,活神仙會傳和兒一身武功,等和兒回到中原時,便已天下無敵了。”
  孟氣和立即身子一撲,撲到孟明達懷中,快活地說:“快帶我去!快帶我去!”
  謝五燈立即道:“讓奴才來背少主公吧。”
  孟明達道:“不必。你先跟隨大宇兒去京城辦事。”
  孟明達說完,便順著黃河南邊的黃土山路向東方、向黃河下游快步走去。他走出去時速度不快,那是爲了讓兩個女子看清方向,好向東方追去。
  衆人立即跪下送行。等衆人擡起頭時,孟明達已經走遠了。  
  楊麗萍眼見得自己傾心相愛的人離去,絕望得熱淚長流。她明白這點子是孟大宇出的,心中對孟大宇充滿了幽怨。
  封丹紅一見孟明達離去,立即大叫起來:“喂!大天神,你別走!你別走呀,我讓你!我讓你還不行嗎?我讓你抱她!你可以娶她做妾!我不吃醋了!喂,明達,你別走呀!”
  等到封丹紅終於看不見孟明達的影子,明白他從此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封丹紅頓時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衆人站在黑夜之中,誰也不說話。只有兩個女人被點子動穴,站在那兒一個低泣,一個大罵大哭,如此過了半個時辰,孟大宇計算孟明達大約已在百里之外了,或者在中途以什麽方法過了黃河了,方才走近兩個女人。
  “請問楊姑娘,你的內力好像增長很快,比在九華山十王峰腰服食蟒靈粉後還增加了一半不止。從你比令尊還快許多這點來看,你此時已有百八十年內力。這是怎麽回事?”
  楊麗萍:“我也不知道。”
  封丹紅大聲道:“我知道!”
  孟大宇道:“那是怎麽回事?”
  “你想知道麽?你先告訴我,大天神究竟往何處去了?”
  孟大宇笑了:“原來你要談條件的!”
  封丹紅道:“眨眼之間,我增長了百年內力!好奇妙的事啊。簡直就是今古奇觀。孟三雄,你真不想知道是什麽原因麽?”
  孟大宇何嘗不明白,這是上界神車中的小矮神,在以光柱將兩個女人從遠處吸到山洞前的平臺上時,在吸動的同時,於混色光柱中,在瞬間奇異地向兩個女人輸入了“等聲子微粒流”,即輸入了氣。這種輸入方法、比之丌星人的“神珠”的輸入法每二百個太陽年輸入一次,顯然又高明了許多。
  “上神”爲什麽要增加兩個女人的內力?
  簡直是莫名其妙,亂七八糟!“上神”究竟在搞什麽鬼?
  但孟大宇已經沒有興趣問個不休了。
  “封姑娘,你手臂中換上了一馬力的袖弩?”
  “是又怎樣?”  
  “你找到那個造弩的大師了?他肯給你?”
  “他不給,我不會偷麽?”
  “哦,原來是偷的。我若解了你的穴道,你去哪里?”
  “你管得著麽?”
  “這倒也是。”孟大宇說,解了封丹紅的穴道。  
  封丹紅被制的動穴一被解開,立即一聲大吼,向東方飛掠而去,轉瞬間就消失在黑夜之中,追趕孟明達去了。
  楊麗萍大叫:“孟大俠!”
  孟大宇歎了口氣,過去又解了她的穴道。
  楊麗萍動穴一解也是立即便向東方追去。可是,她只掠出去二十丈,便停了下來。她慢慢折了回來,走到日月王身前跪下,低泣道:“爹爹,孩兒定力太差。丟了爹爹的臉,請爹爹殺了孩兒吧。”
  日月王苦笑道:“丟什麽臉?我若是個女人,也會愛上大天神的。只是孩子,你記住你還有奇恥大辱不曾雪清。你還是留在爲父身邊,跟孟大俠去殺了探王再說吧。”
  楊麗萍道:“是。”  
  孟大宇道:“好了,咱們這就去北京,追殺大清探王。”
  日月王驚道:“你怎知道探王在北京?”
  “在下猜想,既然滿清皇族都已進駐北京,探王作爲大清王爺,能不去那裏分享一份榮華富貴?”
  於是,衆人連夜尋了一隻渡船,渡過黃河,進京而去。

runonetime 2008-07-08 08:57 AM

第26章 大園滿心髓神功

  北京這時正是仲秋季節。這一年是順治二年。如以其後不久開始推行的西元曆計,這一年是西元一六四五年。
  順治皇帝在沈阻登基繼承滿清大統之前,德國傳教士湯若望曾去東北傳教,推行西元曆。奇怪的是,多爾袞對此竟很有興趣。所以滿清入主中原後,湯若望竟躋身進了大清皇朝,主持欽天監。 
  孝莊文皇太后與少年順治帝于九月二日從瀋陽啓程,移都北京時,儀仗龐大,如巨蟒般遲緩而行。有時一天所行,不足三十華里,真是一路上擺盡了排場。
  多爾袞在迎候的隊首,接到移都之師時,不禁目瞪口呆:出師時被他羅織謗君之罪而下獄的肅親王豪格,竟然一臉冷然地跟隨在皇太后身後,仍然穿著親王服色——戴二層冠、頂銜紅室石、著石青親王服、繡王爪金龍四團圖案。
  多爾袞頓時明白,豪格複出了! 
  孝莊文皇太后這位宮廷政治鬥爭的大高手,明白一個最高統治者不能專一地倚重一位權臣或一派政治勢力,那樣會造成權臣弄權,飛揚跋扈。  
  歷代帝王多有利用派系之間的相互鬥爭去抵消各派的勢力,造成各派在派系鬥爭中勢均力敵,自知既不能集中力量篡位,還得討好最高統治者,在最高統治者的支援下對付其他的爭權派系。於是,最高統治者——皇帝——便可淩駕於各派勢力之上,穩穩地把持皇權、操縱一切。
  孝莊文皇太后用的就是這種手段。  
  她不是皇帝。可是,她必須使用皇帝的種種手段去穩定她的七八歲小兒子的皇權。
  於是,豪格作爲均衡棋局中的一隻棋子,複出了,重主正藍旗。
  清太宗皇太極死時,豪格作爲統率正藍旗兵馬的“虎口王”和皇長子,他想嗣位,孝莊文皇太后利用多爾袞將豪格壓了下去。  
  如今多爾袞成了征服中原的問鼎功臣,勢力日盛,孝莊文皇太后不得不考慮要扶持多爾袞的敵對勢力,以取得朝廷中的力量平衡,使多爾袞失去壓倒優勢。一個濟爾哈朗是不夠的。於是她又啓用豪格來抗衡多爾袞了。  
  當晚,多爾袞進了內宮。他在這裏和在盛京瀋陽一樣,宮禁對他並不存在。
  “我真想你,皇嫂!”多爾袞抱著孝主文皇太后,一陣狂吻。
  皇太后回報著熱吻。她既滿足了被愛的歡愉,也享受了自己所需要的愛人的欲望。欲話說,女人的性欲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孝莊文皇太后正在如狼似虎的年齡。比她小兩歲的多爾袞正合她的口味。
  “你沒想錯吧?”孝莊文皇太后換氣時說。“中原美女如雲,一個比一個漂亮……”
  多爾袞打斷皇太后的話,說:“中原美女,味同嚼蠟!簡直是味同嚼蠟!不是嚇得發抖,就是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不是強作歡笑,就是故作呻吟令人心煩。哪里及得上咱們這種你貪我愛?”  
  “真的麽?可別口是心非。”
  “出生入死的人,還要口是心非過日子?未免太沒味了!”
  於是,巫山倒了,雲雨彌漫了後宮……
  只有這個時候,孝莊文皇太后才沒有她那儀態萬方的威嚴,才沒有她那比皇帝多了十分憂思的深沈。這時候,她那芳香的色澤閃亮的柔發秀髮,才沒有被皇太后本人特有的九鳳金珠冠所罩壓,才零亂地披散在床毯上,被多爾袞咬在口中,或裹在她自己的臉上,使那張猶如妙齡少女的十分美麗的臉龐,更增加了十分嫵媚。
  這時候,她擺動如玉體橫陣,翻滾如浪裏白條,多爾袞是她的最佳對手,雖然最後總是她的手下敗將。
  她開始陶醉得雙目朦朧時,呻吟聲也出來了。  
  “太后,爲什麽又啓用豪格了?”多爾袞突然問孝莊文皇太后。
  “什麽呀?這時候是談豪格的時候嗎?”她仍然醉眼腥松,但已經停止了呻吟,她的意志正在迅速恢復。
  “是。只有這時候談他最合適!”  
  “好嗎。”孝莊文皇太后推開多爾袞,坐起身來開始整理,頭髮。她的臉上又恢復了比九五之尊還要更多九五之尊的威嚴之色。她說:“因爲戰場太寬,必須啓用他。” 
  “戰場太寬又怎樣?咱們還少戰將嗎?”  
  “能夠用去對付張獻忠和李闖的戰將,實在不多。此時正值用人之際,哪能讓虎口拔牙的‘虎口王’吃閒飯?滿王族誰不在出生入死?爲什麽要讓他閑著?”
  “可他想嗣君呀!”  
  “帝位定了,正統定了,他想嗣位也無從想起了。再說,不是有你在嗎?王爺,你作爲攝政王,你怕他嗎?”
  “哼!笑話!”
  “那麽王爺又何必計較?”  
  “那你打算怎麽用他?”
  “給他正藍旗。讓他去對付張獻忠。不是傳說張獻忠是天煞星下凡嗎?恐怕也只有虎口王豪格才對付得了張獻忠了。”
  “這是誰的主意?”
  “范先生、洪先生、鄭親王都提過這事。他們爲大清著想,王爺總不至於遷罪他們吧?何況這主意也不是他們最先想出來的。”  
  “誰?誰最先想出這主意?”
  “已——布——海,探王爺!”皇太后說。
  多爾袞沈默了。  
  他突然又驚道:“十一王回來了?”
  “他回來幹什麽?”皇太后笑道:“四方山比這裏舒服多了。”  
  “四方山?。四方山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多爾袞匆匆走了。已布海才是他的勁敵。相比之下,肅親王豪格不但算不上是將帥,連車馬炮都算不上,只是一個稍有威脅的過河兵罷了。他要回王府去佈置一批高手在身邊,以防探王爺暴起發難。
  這時候,移都之師剛到,要到下個月準備好了才祭天祭地,請迎大清歷代神主,奉安太廟。
  孟大宇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到達京城的。
  濟爾哈郎主管鑲藍旗,兵駐南郊,要等十月順治祭天之後才帶兵出征。他的鄭親王府,暫時沒在南城一處故明朝的王府中。後來聞名于京師的“大八家”親王府郡王府,這時候還沒有起意哩!
  這下下午,鄭親王濟爾哈郎的王府中,來了五個人。爲首一人,正是濟爾哈郎見過的孟大宇。其餘四人是日月王父女、竹劍殺洪皓、謝五燈。
  濟爾哈郎一見孟大宇,不禁大喜。他以爲有了孟大宇和蒙鄂格格這層關係,孟大宇必爲他所收用了。
  古代的將帥,處世用人的原則也就是“爲我所用”這麽四個字。異化了的觀念比後世的人要少得多。濟爾哈郎卻不明白,他遇到的孟大宇,既不是練成武藝下山尋仇的衝動少年,也不是只求揚名闖蕩博取江湖虛名的武林豪客,更不是謀取榮華富貴的逞勇死士。霸主宮令他從小文武雙修,是要他畢生致力於尋找神珠。他自己讀書萬卷後,卻連自己也不明白地就潛移默化地發生了變化,將簡單的武林正邪人間善惡觀念,變成了一種自己也說不出意義的素質。更將單一的尋找神珠的目標,變爲了想要探明神車、神珠、神人之謎的更高追求的理想。  
  前一個目標已經是注定不可達到的悲劇了,而後一個目標,無疑是悲劇的十倍百倍。  
  蒙鄂格格見孟大宇找來了,不禁喜極而涕,她挺著一個肚子,快要臨産了。太行夫妻刀跟在她身後寸步不離。她說:“你……你終於……找回來了……”  
  孟大宇一看見蒙鄂格格的大肚子,心中就湧起了一陣絞痛。他罵自己:孟大宇你算什麽東西?別人一心相許,爲你守空房懷孩子,你卻一肚皮壞水,要利用蒙鄂格格去引出大清探王,引出蒙鄂格格的父親已布海,然後加以格殺。  
  格殺已布海真的是那麽重要麽?他是大清探王,在中原活動,目的是要使大清擊敗大明。可是,作爲大明朝的死敵,只有他一個人才該殺麽?多爾袞、濟爾哈郎、多澤、豪格……誰不是大明朝的死敵?誰的手上又不是沾滿了漢人的鮮血?爲何又一定要格殺已布海而傷害對自己一心相許的蒙鄂格格?
  “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蒙鄂格格見孟大宇一臉悲痛之色,不禁問道。
  “沒什麽。”孟大宇掩飾道。“想起了一些往事。來,秀蘭,讓我扶你進去歇息。別傷了胎氣。”
  孟大宇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兒子或女兒的喜愛。他已經決定退出血殺了。大明朝被李自成的農民軍滅亡了。李自成又被大清擊敗了。這個爭殺動不動就是十萬人百萬人的大劫殺大兵家之爭。他孟大宇可以憑絕世武功多殺一個大清王爺,並不能就將在戰場上衝殺致勝百萬大清騎兵盡數殺盡。那麽,多殺一個大清探王又于事何補?他有自己要幹的事,畢生追求不一定會有結果。那麽又何必執著地要殺已布海,最後傷害了蒙鄂格格?  
  他決定放棄追殺探王已布海。他準備天明就隻身北去北海——貝加爾湖,與他的祖爺會合,探尋“上界神車”的秘密基地。  
  可是,人類的遇際,永遠是一個無盡的複雜組合。能化不是劫數,是劫數不能化解。想殺大清探王的人到處都有。而大清探王卻又自己找上門來了。 
  子夜時分,屋頂上面一陣響動。響聲很大,顯然是故意踩給下面的人聽的。
  其時孟大宇正在床外側打坐。蒙鄂格格已經在床內側睡下了。孟大宇想了一想,隨手在蒙鄂格格的睡穴上輕輕一拂,讓她從自然睡眠進入被制睡眠。
  這時,孟大宇聽得隔壁的竹劍殺和謝五燈首先掠了出去,然後日月王掠了出去。然後,濟爾哈郎及其六個貼身的一等帶刀侍衛出去了。但孟大宇沒有動。他不動,太行夫妻刀也未動,楊麗萍也未動。
  孟大宇透過窗戶,看見一個四十左右年齡的人從屋頂上以武當派的禦風飄落輕功身法落在花圓之中,先後出去的人,在他的前方和左右方分三方站定。日月王身子微抖,顯然是在極力克制自己。這裏是王爺府,王爺濟爾哈郎既然已經現身了,他不說話,誰也不先開口。
  濟爾哈郎滿臉迷惑地問:“你是誰?”  
  那人歎息了一聲道:“連爲人厚道一點的鄭親王也明知故問,這究竟是爲什麽?”那人說著伸出手掌,手掌正中,赫然:畫著一隻眼睛!
  “十一王兄!”濟爾哈郎驚異地失聲大叫。他成爲攝政王後,探王的事情也照會他知道了。
  “正是本王。”那人說。“王兄沙場征戰,竟能安然無恙,實在不易。本王這次來京,可以說是遊子歸家。想回家來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可是我一回來就覺得不對。范老兒勸我去南方協同對付張獻忠,本王讓他帶路去見皇太后,他卻支支吾吾。本王一人去慈甯宮,王兄,你猜是誰守在宮外?高陽望!張應京!本王大聲呼喚大玉兒,她出來了,幾句話一說完,又退走了。慈甯宮中起碼有二百個大高手四外潛藏。
  王兄啊,在這群炙手可熱的權勢人物中,只有王兄你身邊沒有延聘漢人高手。只有你心懷稍微坦蕩一點,不怕本王回來討一座王府,要一份王爺俸、圈幾丈旗人賞地、享一點王爺的榮華富貴?”  
  濟爾哈郎一聽,頓時作禮道:“十一王兄言重了。這大清朝問鼎中原,能有今日,王兄你也有一份功勞。王兄的功勞有多大?我不知內情。但絕不會在我等之下。”  
  那人冷笑道:“如是孝莊文皇太后和多爾袞王兄也這麽看就好了。他們防著老夫回來分一份王權。孝莊文皇太后延聘了中原道家的絕頂高手,多爾袞更是甚麽百毒頭蛇、紅黃教內家高手、陰山邪派人物搞了一大堆。不知要花大清國庫多少銀子。范老兒不搞這一套,因爲他知道老夫不會對付他。老夫不能對太祖不忠,是不是?”
  “是。王兄深明大義,本王好生敬佩。”
  “哎!要是他們也這樣看我已布海就好了。只可惜他們對本王充滿戒備。這戒備來得好早好快啊!本王在中原出生入死,孤軍作戰,連安穩覺也少有一睡。本王累了乏了,時常是以內家氣功法門調息一下,就又幹事情去了。可是,他們在內宮中都幹了些什麽?”
  濟爾哈郎大驚:“幹了些什麽?”  
  “他們利用事先講好的僞裝方法,說已布海戰死了。於是把本王的獨養兒女送到你的王府中由你收養。實際上是將蒙鄂格格藏在你的王府中,必要時作人質要挾本王。王兄,是不是這麽回事?”  
  濟爾哈郎驚駭道:“不知道!我不知道這些事!太宗皇帝對我說這是王爺的遺孤,托我照管。我當時根本不知道你還活著。其餘的也沒人向我透半點口風。”  
  “這倒可能是真的。因爲這是他們的心計,心計是不可能告訴別人的,不可能對別人講明的。本王原來一直以爲蒙鄂格格在宮中,直到問起皇太后,她才說從小寄養在你處了。哎!探王探王,探馬之王,天下應該沒有他不知道的事。他卻連自己的女兒從小被人藏起來作了長線人質也不知道。這個跟鬥栽得真大。”  
  “王兄誤會了。”濟爾哈郎道。“如說是將蒙鄂格格作了人質,爲何至今又沒有人來押管她呢?可見王兄誤會了。”  
  “何必押管呢?順其自然不是更不引人注意麽?何況皇嫂又將我的事向山西紅雪山霸主宮的孟三郎捅了出去,她算准那人作爲中原武林精英,知道了這消息,必然要來中原查殺我。哎!皇嫂呀!你竟比三朝元老范軍師的心計還厲害呀!”
  已布海的聲音悽愴而悲憤,孟大宇在室內聽了,心中也不禁爲這皇家爭權的謀術之高超之深沈之駭人之殘忍而感到驚心動魄。 
  孟大宇早已用傳音入密功夫傳話穩住了日月王和楊麗萍。他告誡他們父女二人,全力一擊的時機未到,切勿輕舉妄動。  
  濟爾哈郎的聲音結巴起來:“我……不知道……你說的這些事……”
  “你當然不知道了。王兄,我女兒呢?你叫她出來,我要帶她走。”
  “是。來人,請郡主出來見她父王。”濟爾哈郎吩咐道。
  一個侍衛應了一聲,正要離去。
  突然,濟爾哈郎一聲大叫:“不對!”
  已布海驚道:“什麽不對?”
  “十一王,你剛才提到過一個甚麽孟三郎?”
  “是。那人叫孟大宇。”
  “他追殺過你沒有?”
  “追殺過了。只是他沒能殺了老夫。怎麽啦?你認識他?”
  “這……這……”
  “究竟怎麽回事?王兄快講!”
  “他……他和……蒙鄂格格……”  
  “怎麽啦?究竟怎麽啦?”已布海大聲問。
  濟爾哈郎冷汗直冒,掙扎般地大吼:“他們結爲夫妻啦!”
  探王已布海一怔,下意識地反問:“他們結爲了夫妻?”
  濟爾哈郎的身子微微發起抖來。他沒照管好蒙鄂格格,這個禍可惹大了。陰差陽錯,蒙鄂格格嫁給了她父王的仇人!傳說這探王的武功在中原也是罕逢敵手,他如發怒殺人,可沒有人攔得住!  
  探王大吼:“說呀!他們可是結爲夫妻了?”
  濟爾哈郎被這吼聲震得頭腦一暈,幾乎便要倒了下去。他的六個一等帶刀侍衛連忙擋在濟爾哈郎身前。
  探王已布海到了這時候,終於弄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他怒極反笑道:“好得很呀,王兄!老子在中原出生入死,東征西戰,全是一個人四處玩命。你們倒好。你們怕我回來分大清一份基業,你們將我的獨生女兒從王府弄進宮中,又從宮中轉藏在別處。皇太極死了,他的文皇后更凶,乾脆把老子賣給了孟三郎。你,鄭親王,你受皇太極之令代養我女兒,卻又愛管不管,以至讓霸主宮的孟三郎將她拐走!你先死——”
  探王一邊大吼,一邊伸手去腰側取日月棍。可是,他最後一句話:“你先死吧”的“吧”字還未說完,只聽遠處傳來一個中正平和的聲音:
  “且慢殺人!皇太后駕到!”
  馬車聲轔轔、馬蹄聲得得,一陣車馬從遠而近,到了王府外面。首先列隊進王府的是數十名大清一等帶刀侍衛。然後是兩名道人——高陽望、張應京,然後是多爾袞的王府死士百毒頭陀、陰山邪王、千山九道、遼東雙煞等。然後是一群頭戴黃帽、紅帽、白帽、花帽的西藏密宗的喇嘛和尚們,大約有二三十人之多。最後,孝莊文皇太后走了進來,她的左邊是多爾袞,右邊是一個身高五尺身材瘦削的黃教喇嘛,大約有六十多歲。  
  大清朝另外兩個重要人物順治皇帝和軍師範文程沒有來。  
  走進王府的這六七十個人,在離已布海二十丈外站定。衆武功高手將皇太后、多爾袞、黃衣老喇嘛擁在中間,高度戒備。高陽望和張應京站在兩邊。  
  已布海一直一動不動,雙目盯著衆人魚貫而入,臉上一無表情,雙目一眨不眨,身形更是猶如鋼釘入地,一動也不動。但他心中雪亮,明白天底下人世間清皇朝滿王族裏面,一幕因果關係最奇特、含義最豐富,內情最複雜、結局最意外的一段歷史,到了清算的時刻了。 
  已布海更明白,他在以爲他的全盛時期即將到來,即將以一個功臣的身份回來滿皇族中,分一份王權、占一份威勢,逐漸攝取最高皇權時,結果卻是別人一見面就開始對他進行清算的時候。  
  這一切他能理解。因爲在算計和反算的對抗中,誰都有出奇制勝的機會。他唯有一點沒有想通——他一生致力於偵探別人的秘密隱私並加以利用,而且從沒失過手,爲何如今別人在他的身邊撒開了一張網,他卻一點沒有察覺?他的偵探網中,人多的是,爲什麽竟沒有一個有些察覺而提醒他半句?
  他望著文皇太后右邊的那個黃教喇嘛道:“黃教四世活佛雲丹堅錯。你怎麽到了這裏?” 
  原來這個喇麻和尚就是西藏密宗失蹤已久的四世活佛雲丹堅錯。他又矮又瘦又老。他雙目無神,看去似乎沒有武功根底,而且疲倦極了。
  去年孟大宇在鳥德鄰池曾經和假活佛假雲丹堅錯交手,以梨花弩釘射殺了他。那時康巴日隆說真活佛失蹤了,不想他今日卻突然地出現了這個夜晚,這個地方。
  黃教活佛雲丹堅錯合十道:“依照十一王的意願,老衲應當在四方山的地牢中終此一生?十一王卻不知道,老衲命不該絕死在四萬山。從崇禎十年老衲被你秘密囚于四方山地牢之日起,老衲便專修火龍神功,終於被老衲練到了九層。這一次你離開四方山達半年之久,老衲便以火龍指力燒斷了鐵鏈條,逃了出來。如今咱們該作個了斷了。”
  已布海道:“將你囚作人質,是太宗皇帝皇太極的手令。他死了,他的皇后還在,兒皇帝還在,你爲何不找他們了斷此事?”  
  活佛道:“滿皇族從上到下,無一不否認有這回事。無一不指證是你個人自作主張,胡作非爲。老衲若去和才屆入齡的世祖皇帝纏雜不清,又讓你來撿便宜麽?”  
  探王已布海氣得連聲冷笑道:“好好好!原來你們早勾結好了。老夫從太祖皇帝起,受令少小離家,去本溪水洞踩水仙人處投師學藝,其後去中原,所幹每一件事,無不是爲大清昌盛著想。如今大清終於入主中原了,卻容不下老夫了。大玉兒、十四賊,你這猖夫淫婦!你二人把持朝政,唾手撿得列祖諸王死戰得來的江山,清君側竟先拿本王開刀!老夫要是活著與你們爲伍,實在也太厭惡得慌。老夫死不足惜,只是有兩件事要弄明白。”
  多爾袞道:“你有哪兩件事要弄明白?” 
  已布海道:“老夫一生,專事偵探別人,結果自己落入你們的算計,卻一點預感也沒有。這件事未免太過奇怪。” 
  孝莊文皇太后笑道:“王爺,這事怪不得別人,說來說去,還是要怪你自己。”  
  “爲何要怪我自己?”
  “你太貪心,一心撲在追查神珠那件事上,將其他的事都不放在心上了。”
  探王長歎了一聲道:“大玉兒,你竟甚麽都知道?原來又是你趁我一心追查孟三雄,趁我精力轉移時,收買我的探馬網?”  
  “王兄真聰明。” 
  “可是,誰有能力去實施這一詭計?老夫的手下,又豈是簡單的金錢地位能收買的?實施這一詭計的人,如無絕世功,又哪能得逞?”  
  高陽望拱手道:“釜底抽薪者,區區在下。”
  張應京道:“本天師也算一個。”已布海恨聲道:“原來是你兩個狗賊幹的好事!你們爲什麽不去恢復明朝宗室,卻要來幫助大玉兒、十四賊這對姦夫淫婦?”
  高陽望道:“在下幫的是世祖。只盼他長大後親政時成爲明君,使天下蒼生少吃些苦。” 
  “文過飾非的狗才!”已布海調頭問雲丹堅錯道:“請教活佛,老夫那四方山還在不在?”  
  多爾袞道:“那些美女已選進宮中,那些金銀財寶已收歸國庫。四方山嘛,已用火炮火藥炸成亂石堆了。”
  已布海歎道:“幹得真漂亮。老夫本來想以四方山誘殺孟大宇,誘殺中原武林諸班宗師高手,不想卻毀在你這狗賊的紅夷火炮與黑色火藥之下。哎!只可惜了老夫那七十二道機關。老夫花了七年時間,綁架了中原十二個機弩大師。耗金達二十萬兩。不想卻毀在你這狗才的手下。哎,幹得真漂亮。”
  “王兄過獎了。”
  “不必客氣。到老夫開始殺人時,你是第一個該死的。你最好像濟爾哈郎王兄一樣,讓你的死士侍衛之流擋在你面前,還可多活片刻。”  
  多爾袞冷笑道:“今日不必本王操心。你的敵手已經夠你對付的了,你又哪有閒心來對付本王?”
  “十四賊,你不相信?好吧。到本王開始殺人時,你就明白本王想殺誰、想怎麽殺,幾乎沒有人能夠改變。”
  高陽望笑道:“探王所仗持的不過是一根日月棍和從心鑒大師身上搜去的幾顆霸烈火藥罷了。在場諸人之中,有一個人不怕這二種東西,你知不知道?”
  探王奇道:“普天之下,有誰能不害怕這兩樣東西?日月棍乃是上蒼神物,以神光照殺凡人,中者立昏立死。心鑒身上的霸烈火藥,比紅夷大炮還利害,裹身燃燒,連水也撲不滅。又有誰能不怕火燒?”
  西藏佛教密宗四世活佛道:“崦嘛呢叭眯哄!那是老衲。”
  探王一聽,頓時呆了半晌,才道:“家師踩水仙人曾對本王說過,佛門有一種‘大圓滿心髓神功’,比百年前京師佛門唯識宗的高僧佛陀大禪師所練的太陽神功還利害,神功練成之後,不但練功人可以發出閃電一般強烈的殺人光,還可以經受雷暴閃電擊中卻安然無事。大活佛會這手神功?本王卻從不知道,這跟鬥亦栽得太大了。不過,陶仲文的霸烈火藥他也怕麽?那就未免太誇口了!”
  雲丹堅錯道:“老衲的火龍神功已同時練成,全身所發出的紅光罡氣罩,可以將火團隔離開去,燒不著老衲的肉身。”
  已布海心中吃驚,口中卻說:“很好。這兩種神功集于大和尚一人之身,真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下第一了。咱們兩人才真正是互爲克星,是不是?”
  雲丹堅錯雙掌合十,又念了一遍六字真經咒。
  探王道:“本王還有一事,辦完之後,大家便可放手一搏了。孟大宇,你出來吧。”  
  探王話音一落,孟大宇已在場中了。日月仙子比他慢一拍,在武功低的人看來,卻幾乎與孟大宇一起現身。她現身後站在她父親日月王身邊,暫時按兵不動。她的心思和她父親一樣,一是怕妄動殺不了探王,二是也想多等等,看這謎團究竟有多深?還有些什麽出奇的意外之處?
  已布海望著孟大宇道:“本王去後宮找大玉兒正名時,大玉兒告訴本王,說蒙鄂格格在鄭親王府。本王來時,還不知道你已到了。看見日月王時,才明白你可能在這裏。你和蒙鄂格格成親了?”
  “是的。不過是在片刻之前才真正成親的。”
  “此話怎講?”
  “因爲在下去年將蒙鄂格格帶來中原,雖說愛她是真心實意的,但用她來誘殺你卻是真正的意圖。後來我不忍心傷害她了,所以一直未走這棋。”
  “對了,在天壇追殺老夫失利後,你本來可以走蒙鄂格格這著棋。”
  “在下之所以未走這步棋,是因爲蒙鄂格格太純真了。我實在不忍心傷害她。到了現在,蒙鄂格格這著棋永遠也不會走了。不是因爲你已現身在這裏,一個原因是因爲蒙鄂格格快要臨盆了。”  
  “甚麽?她快臨盆了?”  
  “是。所以我點了她的睡穴,以免驚嚇了她。洪老伯,請你和謝五燈退回室內,和太行夫妻刀一起保護夫人。今生今世,要死也死在夫人的身前身後。”
  竹劍殺和謝五燈一聽,立即飛身縱回室內,場中少了兩個人。  
  孟大宇又道:“鄭親王,你爲人比其他王爺正派一點,請你退回府中,從此以後,莫讓蒙鄂格格受半點委屈。”
  濟爾哈郎正在求之不得想離開此地,立即道:“孟大俠放心。本王自己養大的女兒,情同親出,這女兒和外孫,就永
  遠住在本王府中了。我進去看看她睡得可還安穩?”說罷,帶著他的六名侍衛退了進去。場中又少了七個人。
  探王問:“你剛才說蒙鄂格格臨盆是一個原因,莫非還有其他原因使不走那步棋?”  
  “有。你太可憐了。”孟大宇說。
  探王一聽,頓時默默。是的,他爲大清王室賣命一二十年,臨到大清問鼎中原成功了,他卻成了皇室第一個要除去的目標,比他在中原的敵人還巴不得他早些死去。
  孟大宇說:“看來,今晚你是難免一死了。蒙鄂格格從此也將成爲真正的孤兒。她從此才算真正的無依無靠。我與她既然有了後人,又怎能不將她當家中人看?所以,今日事了之後,我若未死,定要將她明媒正娶,迎去紅雪山莊定居。”
  “你若死了呢?”
  “水孟二族,少了照料她的人麽?”
  “你又何必一定死呢?本王本來是打算饒你一死的了。”
  “仇深似海。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孟大宇說完這句話,突然大喝道:“徐九銘!你將人皮面具摘下來!”
  探王已布海一怔,隨即仰天大笑。那一串一吐即止的笑聲猶如狼嚎虎嘯。他一笑即止,然後沈聲道:“好二弟,你不是在盛京三清觀中救過麗萍麽?怎地到了此時才想通其中關竅?”
  衆人大吃一驚,場中一共七八十個人,只有日月王父女知道內情。皇太后多爾袞那一方的人盡皆不明白探王已布海怎麽又叫徐九銘了?探王本身已經是一個深不可解的謎了,孟大宇怎會和她的女兒成了親?爲何又要喝叫他爲徐九銘?徐九銘爲何又要稱呼孟大宇爲“好二弟”?
  孟大宇道:“各位休要驚疑。孟三郎是以武排行,在下居三。但水孟大族中,家父這一房人,在下占二,上有一姐,嫁與本朝開國功臣徐達的後裔,名叫徐九銘。其實,那個真徐九銘早已被已布海殺了。已布海冒充徐九銘的身份,易容成徐九銘的臉型,混入霸主宮中,成了三年前血屠紅雪山莊的策劃人。已布海,你是怎麽策劃的?”
  已布海笑道:“好兄弟,細節就不必多講了。因爲講起來話太長,講到天亮也講不完。只是有一點,你該叫我姐夫呢,還是岳父?”
  探王已布海這一調侃,使孟大宇勃然大怒,但他的怒氣轉瞬即逝,代之而起的是一種深沈沈的悲哀。
  “孟正梅在哪里?”孟大宇問。
  “她已死了。是自殺的。”  
  這一點倒不使孟大宇感到意外。他沈默半晌,道:“已布海,你將人皮面具揭下來,看過之後,咱們就好決一死戰了。”
  已布海道:“免了吧。死戰亦好,想著本王的廬山真面目亦好,都免子吧。兄弟請退開一步。等我將多爾袞和雲丹堅錯殺了,咱們再覓地決一死戰,如何?咱們何必在這裏殺,驚了蒙鄂格格?”  
  孟大宇想了想,退後一步,表示同意。他和已布海這種關係,從敵與友、情與仇、利與害……這些角度看,太說不清楚了,纏雜得太複雜了。  
  孟大宇傳音入密向日月王道:“已布海如若戰敗,由麗萍搶回日月棍,我搶人,你斷後,到妙峰山相見。”
  然後,孟大宇又傳音入密向楊麗萍說:“已布海如若戰敗,我搶人,你奪日月棍與令尊一起斷後,妙峰山相見。”
  二人不動聲色,表示默許。  
  已布海伸手在腰間一拍,已經取棍在手。
  已布海的對面,黃教四世達賴活佛雲丹堅錯,已經運功在身,只見他的身體四周,陡然間爲一層厚達一尺的肉眼可見的橙紅色光幕籠罩。這就是火龍神功的罡氣罩。
  雲丹堅錯道:“十一王,當年你以十一王的身份,和老衲促膝證經,正在談得投契時,你突然出指點了老衲昏穴。今日咱們正大光明,公平比武,你請儘管施爲。”
  雲丹堅錯說話時,未見他有任何身形作勢,一個身形卻陡然間向前飄了近十丈遠,穩穩站在打鬥場中。就像商量好了一樣,多爾袞與孝莊文皇太后卻在幾個貼身侍衛的護衛下,退出了王府大門。
  已布海雙目望著雲丹堅錯,右手所握的日月棍橫空一劈,那日月棍的棍身頓時就發出瑩瑩白光。  
  留在場中的武林高手如高陽望、張應京、百毒頭陀、陰山邪王、康巴日隆之流,立即從各人的背上取出一付物件,三抖二撐,頓時成了一付長條形的擋箭牌,握在左手之中,右手持械,各人分開,蓄勢以待,顯得異常緊張。
  探王厲聲道:“那是什麽東西?”  
  高陽望道:“這是一種木制牌,可擋你的日月棍所發的殺人之光。”
  原來,這高陽望不但內力深厚,武功高明,處事應變的心機也是異常地機敏而靈活。他得知雲丹堅錯練成了“大圓滿心髓”神功,便求他演示雷鳴閃電掌力。雲丹堅錯開始不肯,但聽說和已布海的日月棍有關,就演示了一遍。只見雲丹堅錯運功完畢,右掌一擡,嘩哢一聲爆響,一道閃電般透亮的白光直射出去,就和夏天雷雨時大自然中的閃電一樣。這一道閃電般的掌力打在十丈開外的一匹戰馬身上,那戰馬立即昏死過去,掌力所中之處,皮肉焦裂,如被自然界中的雷暴閃電所擊一樣。
  高陽望立即找來一些物件,有鐵板、木板、棉絮等,分別擋在馬匹身上,承受閃電掌力。最後只有木板擋身時,馬匹中而不死。於是高陽望便制了這種折疊式的木制擋光板。
  再試驗時,果然木板雖碎,人卻不爲火閃電擊。“大圓滿心髓神功”的修練者,須從日光之中吸取光質修練神功。雲丹堅錯被困前,已修至六層,被困四方山的密牢中,卻正好面臨東方,處於山腰的一間囚室,兒臂粗的鐵條密封了一道小窗口,陽光卻一個上午都能直接照射進來。所以他得以修練完第七層神功,所發掌力竟與自然界的閃電一般厲害。
  探王聽說這種木板能擋日月神光的射殺,不禁大奇道:“木板能擋日月棍的神光射殺?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說著,一抖日月棍,那日月棍便發出殺人神光,直向衆人橫掃過去。
  高陽望等人一見,各人頓時將那木制的擋光牌迎著殺人光的來向去向橫向擋住,攔在身前,果然,那日月棍發出的殺人光從木牌上掃過,各人卻沒有倒下昏死。
  只有雲丹堅錯,這個來自青藏高原的日光神功修練者,沒有使用任何遮掩物,而且站在最前面,那道殺人光從他腰間橫掃而過,他卻硬受了下來,沒有昏死過去。 
  已布海大怒,伸手再一抖,他手中那根日月棍所射出的殺人光,便照下向雲丹堅錯的雙眉之間射去。探王想的是,漫射殺你不死,射穴總要將你射昏死!
  雲丹堅錯見他刺棍直射,便知他要以光射穴,當下左掌一擡,以發出一團吸咐在掌心智吐不定的虹光去阻擋那道日月棍的殺人光,那道日月棍的殺人光射在雲丹堅錯掌心的虹光之上,頓時便失去了中人立昏的作用。
  與此同時,雲丹堅錯一聲輕喝:“呔!” 
  隨著喝聲,雲丹堅錯右掌一揚,從他的右掌掌心,嘩哢一聲炸響,猶如雷暴響起一般,一道閃電一般的白光,直向已布海的頭部擊打過去。
  已布海大驚。他平日仗著一身深厚內力和一身中原道家武功,仗著大清國庫用之不盡的銀兩,仗著非凡的智謀,在中原確是罕逢敵手。他得到日月棍後,更是有恃無恐。他卻忘了驕兵必敗。因爲他的殺人手段從第一次殺人之後,江湖上就有許多高人在悄悄地尋找破解之道。恰逢雲丹堅錯在這個時候逃了出來,找進宮中追尋十一王,孝莊文皇后便抓住機會不放,利用他來對付探王已布海。這一晚人家是什麽都算計好了安排好了有備而來,大清探王還在自恃日月棍之能,未免有些昏頭昏腦。
  他平日動不動以日月神光中人昏死後,再以劍挑破別人喉管。如今殺人光射人被擋,再被雲丹堅錯以閃電掌力擊打頭部,頓時便有些驚慌失措,心中本能地對佛門高氣功陽光修功夫發出的閃電擊充滿恐棋,情不自禁地便向旁邊躲閃。
  已布海這一瞬驚惶失措的舉動,哪怕極短,猶如眨眼般短,但已經足以使他死上一次了。他剛一閃躲雲丹堅錯的閃電擊,驟然間,兩條銀灰色的人影,如幻影如幽靈,與閃電擊的速度一般快,分從左右兩方,直向探王已布海射去。
  只聽“嘭”地一聲悶響——
  已布海驚惶地躲閃雲丹堅錯的閃電擊,哪里防得到中原道教全真教、正一教的兩個大宗師高陽望、張應京,竟然不顧一切地要殺探王,一個不惜以三百年功夫行偷襲手段,一個不惜以二百四十年功力行偷襲手段,目的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包括宗師的名譽——殺掉探王,使漢人少受一些殺劫。這兩個二三百年功力的王霸流大高手要偷襲人,誰能躲得開這閃電般快的致命一擊?
  只聽“嘭”的一聲悶響,兩柄長劍同時刺進了探王已布海的胸腹之間。  
  哪知大清探王也不是弱者。他躲閃雲丹堅錯的陽光修心髓力閃電掌時,已瞥見兩條灰影向自己攻來,百忙中小臂和手腕一挽,已使出了一招近身格擋套近身擊打的招式,這一招名曰:“挽格挑打”。探王使這一招時,前半招沒有格擋住兩柄長劍,因爲兩柄長劍快了一拍先已刺入了他的身體,幾達一尺多深,連劍尖都從探王的身後冒了出去。這時候,探王的日月棍才完成“抑格”動作,力道很猛,竟將兩柄長劍格斷成了兩截。劍峰在他體內,劍柄在二個道人手中。
  這時候,探王雖然中劍,但還有力道使完這一招的後半招。他的日月棍挑打出去,日月棍的光柱,頓時從高陽望和張應京的肩胸部掃過,兩個道人身形一窒息,便慢慢地軟倒了下去。
  幾乎是在兩個道教宗師偷襲的同時,孟大宇已經發動身形,斯近了探王已布海,已布海那個“挑打”動作剛完成,日月神光剛剛掃中高陽望、張應京,兩個道人還未倒下,孟大宇已經挾手從探王已布海手中奪走了日月棍。與此同時,楊麗萍已經抓住了已布海的背心,拖住已布海的身子,倒縱回去,退回日月王身邊時,又順手點了已布海身上三處穴道。
  而孟大宇奪得日月棍後,便留在了場中斷後,冷眼看著從皇族陣營中撲出來準備搶日月棍的百毒頭陀、陰山邪王一夥。孟大宇那不攻不守、全身儘是空門、卻又無一處是空門的殺勢,頓時嚇得那一夥人呆然站住了。
  日月王怕夜長夢多,加之報仇心切,便對楊麗萍說:“乖女兒,這探王已布海不是一個可憐的人,而是一條可憐的毒蟲,讓爹爹一劍將他殺了吧?!”
  楊麗萍雙目一閉,兩行清淚從她的雙目中流了下來。
  日月王手起劍落,已布海一顆人頭便從脖子上落了下來。楊麗萍雙手一松,已布海的屍體就倒在了地上。楊麗萍退後二步,險些昏倒在地。
  日月王急忙扶住她。
  楊麗萍猛地哭泣起來。她不敢多看那具屍體一眼,也不忍心不願意多看那具屍體一眼。這個人曾博得了她的芳心相許,騙得在日月山住下來後,卻悄悄幹他那綁架活佛的勾當。幹完了,對愛他的人便始亂終棄了。走時還偷了日月王的日月棍,氣得她父親一下子老了十歲。如今這人死了,她父女倆的仇也報了。可是她心中並不快樂!爲什麽?
  日月王扶住她說:“乖女兒,堅強些。等孟大俠辦完事,咱們就回西域去。”
  這時,門外的孝莊文皇太后和多爾袞又進來了。二人一見探王已布海身首異處,二人同時笑了,多爾袞笑得出了聲來。二人去了一大心腹之患,紫禁城中的龍椅,至少少了一個爭著要坐的人了。  
  多爾袞說:“多謝活佛。”
  孝莊文皇太后說:“來人,將高道長和張道長擡回車上,先送進宮中治療。”  
  衆侍衛過去擡人,孟大宇退在一邊。
  孝莊文皇太后笑著招呼孟大宇道:“孟大俠,別來無恙?”
  孟大宇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聲不吭。
  多爾袞怒道:“什麽東西?敢對皇太后無禮?”  
  孟大宇怒道:“甚麽狗屁王爺?意敢對我孟大爺無禮?”一邊說著,一邊便以左手朝著多爾袞一揚,一道臂空掌力,隔著十丈左右的距離,無聲無息地湧了過去,眨眼間打在多爾袞的肩頭上,將多爾袞打得飛了出去。差幸他手下人多,前後左右都是人,衆人急忙扶住他,才沒有跌在地上。
  陰山邪王身形一晃,便向孟大宇沖來。孟大宇隨手以日月棍一揮,看似以殺人光掃他頭部,陰山邪王忙以木牌一擋,誰知那道光突然變爲貼地掃來,掃中陰山邪王腿部,陰山邪王頓時便昏了過去。
  孝莊文皇太后急忙喊:“孟大宇手下留情!”
  孟大宇冷哼道:“你可令黃教活佛前來殺我。何不下令?”
  孝莊文皇太后愁眉苦臉道:“我對孟義士充滿尊敬,怎會令人殺你?”  
  孟大宇冷哼一聲,轉身想走。
  雲丹堅錯道:“孟兄弟!”  
  孟大宇回身道:“活佛複得自由,而且練成了絕世神功,可喜可賀。只可惜貴族與清廷關係太深,活佛你本人,也不知還是不是十年前與在下在官道旁席地面而坐談古論今的那個高僧?咱們這就別過。” 
  雲丹堅錯連忙道:“孟兄弟暫且別走。咱們是忘年之交。你于公於私,都理當留下來爲我作個人證。”
  孟大宇疑惑道:“你要作甚?”
  雲丹堅錯不回答,卻轉身向孝莊文皇太后道:“皇太后,你先要老衲和十一王交手,老衲講定了不要別人插手,你卻爲何又安排高道友、張道友偷襲十一王?如若天下人認定是我雲丹堅錯與人串通暗殺十一王,本活佛又有何面目再見世人?”
  孝莊文皇太后搖頭道:“二位道長出手殺十一王,我事先二點也不知道。如今人也死了,活佛又何必如此拘泥?”
  活佛道:“錯了。我黃教在西北西南西域有數十萬信徒,我身爲黃教活佛,豈能與任何不可見人的無信無義不公不正的醜行聯在一起,招人非議?”
  雲丹堅錯一表明了心迹,便不再多說,就習地盤膝坐在地上,將頭上的黃帽取下來,置於身邊三尺之處。  
  雲丹堅錯說:“孟兄弟,當年你從青海路過,我二人在官道上一見如故,老衲心中早已當你是忘年之交。老衲請你作證於天下人,老衲本想憑本事與十一王一見高低,以雪被囚之恥。不想兩個道人趁機偷襲,這事可與老衲無關,此心昭昭,可鑒天地。”  
  雲丹堅錯說到這裏,全身陡然發出一陣七彩瑩光,這瑩光一閃即逝,然後從雲丹堅錯的頭頂上,突然沖天而起,射出一道七彩虹光,猶如雨後的彩虹一般,在黑夜的王府花園中,卻更像是一道焰火。
  雲丹堅錯的弟子們一見,頓時齊聲痛哭。紅帽黃帽花帽的各色僧人,圍著雲丹堅錯紛紛跪下,一齊以額著手,以手著地,沒有哭的盡皆念起六字真經咒來。刹時間,念頌“崦嘛呢叭咪哄”六字真經的聲音響成了一片。 
  雲丹堅錯輕喝道:“呔!哭甚麽?”  
  衆弟子經此一喝,便不敢大哭,抽泣中一齊念起六字真經來。 
  在一片頌念密宗六字真經的聲音中,只見雲丹堅錯的全身陡然發出一陣紅光,他身上的衣物陡然間便化作了一陣輕煙,無端消失得無影無蹤,連鞋襪也一起同時被燒化成輕煙了,現出了一具瘦小的皮包骨頭的身軀。這時,人們才發現雲丹堅錯的身體變得小多了。
  從雲丹堅錯的頭頂又射出了七彩虹光,在黑夜中顯得異常醒目,比火把還亮。那根七色光彩的虹柱,射起達二丈多高,就像新皇帝登基時所放的焰火禮花。這道虹光一股一股地射上天去,每射一股,雲丹堅錯的肉身便小一些,如此發射了數股虹光後,雲丹堅錯的身子已經小如幼童之軀了。
  孟大宇早已垂首抱拳,彎腰揖拜了下去。日月王父女從未見過這種事情,只有日月王還多少聽說過一點有關“虹化”“升天”的事,這時也跟著孟大宇彎腰揖拜。
  那虹光開始連續不斷地噴射了。只見虹光不斷噴射,而雲丹堅錯的身子則不斷縮小,漸漸地便小如嬰孩之體了。
  孝主文皇太后和多爾袞的侍衛,多數信奉薩滿教和喇嘛教。當時滿蒙蒙族藏族的人幾乎都信奉這二個教派。這些人一見活佛虹化升天了,早已恭敬得跪了一地,以肘臂著地頭伏在小臂上,掌心向天,跟著雲丹堅錯的弟子們念頌密宗的六字真經。
  只有孝莊文皇太后一臉冷峻,站立如樁,誰也沒有注意她,更沒人去猜想她此時的心境。多爾袞猶豫了半晌,也跪下去了。只有孝莊文皇太后沒有屈膝,始終沒有跪下。她心中充滿了恐怖,自己覺得身子在發抖,但她苦撐著,就是不肯跪下去。她對這種虹化升天的神奇事充滿恐懼,但還不願屈服。她的身份是皇太后,若信迷信說法,她也是上神下凡轉世投生者,而且,她不跪,還因爲她是一個——鐵女人!
  虹光消失時,雲丹堅錯的整個五尺之軀,已經由變爲幼童變爲嬰體而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全部虹化成氣體消失在空氣中了。在他盤膝而坐的地方,只有十征手指甲和十片腳趾甲以及無數毛根,留在地上沒有與身體一起虹化、光化爲氣體溶入空中。
  此時在場的黃教諸人,以康巴日隆地位最高。他擡起頭來,向著西方的天空大聲念道:“崦嘛呢叭咪哄!”
  然後,康巴日隆起身,將僧袍撕下兩大塊,先以一塊攤在地上,將雲丹堅錯的二十片指甲撿起放好,再將毛根也收好了,仔細包好,交給一個弟子捧好;他再將另一塊僧袍攤在地上,將雲丹堅錯所坐之處的泥土,用手指挖起一層,放於僧袍布塊中,仔細包好了,又交給另外一個弟子捧好。
  然後,衆喇嘛再對天地禮拜之後,衆人便護著兩個包袱,一路念著經文,一段梵語,一段藏語地交錯念頌,轉著手搖法輪,出了王府徑直步行投西而去。  
  他們要一路步行,一路禮拜,將雲丹堅錯虹化升天後所剩下的遺物:活佛帽、毛舍利、指甲舍利,送回西域的黃教神廟中供奉。  
  雲丹堅錯這種死法,就是佛經上記載的高氣功修虹化圓寂現象。  
  這種虹化肉身的現象,實質上是一種純陽真氣從人體內部火化肉體的自我完成過程。人體的水質、肉質、骨質,都被那溫度相當高又相當內含而集中的發光過程氣化熱化光化了。
  但是這種光化肉體的法門——用今天的語言來說,就是方法,技術程式——在佛經上和武學典籍上一直不見有詳細記載。只有一些文字玄粵的抽象記述,零星散失在浩如煙海的佛教文字中。悟性不同的人會有毫不相同的理解,實踐上偏差更大。這種純粹依靠吸取太陽之光來進行氣功修的修行,歷來修成的人少之又少。因爲“大圓滿心髓功”專密性太高。  
  這中間有一點很令人深思:修習“大圓滿心髓神功”的人,純粹以攝取太陽光來進行修練,修練到自己能夠發放出太陽光芒的時候,自然也就是他的體內積蓄太陽光達到飽和極點、並且可以通過體內生理——心理調節技術,使吸收進體內的太陽光轉化爲人體光能。這和外星人以高技術從太陽光中分離。聚變出類真氣的“等離子微粒流”,真有點異曲同工之妙。  
  沒能虹化盡的(氣化、熱化、光化)毛髮指甲之類,成了教徒的神物,成爲舍利子,受到供奉、膜拜。
  “舍利子”本來特指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本人圓寂火化後的殘餘骨燼。未火化盡的佛骨爲佛骨舍利,餘爲佛發舍利、佛牙舍利。相傳釋迦牟尼圓寂火化後,有八國國王分取捨利,建塔供奉。可是佛祖舍利有限,不夠衆多神廟供奉。於是佛教內創立宗派的宗師或有特異功能、高深學識修的法師之類的遺骨,也就成了某一宗的神物。舍利子有時還會引起教內的爭奪與血殺。  
  康巴日隆一行奉著舍利於走遠了。
  孟大宇向教莊文皇太后道:“皇太后,過去的事,在下不想再提。你利用了我,那是在下自己愚蠢。蒙鄂格格要留在鄭親王府中,你和攝政王,誰也不許報復她,否則,在下將大開殺戒。”
  皇太后和多爾袞一言不發,表示默認。
  孟大宇回身向日月王和楊麗萍說:“咱們走吧。”
  孟大宇說完,伸手攜住日月王的手臂,帶著他飄然而起,一飄就是七丈,一個空中變式天馬漫步又是七丈,勢未盡時,又在中途的一架假山上一借力,再一縱步、一漫步,又是十四丈。從他起步之外算起,到大花園的外圍牆,將近三十丈,如此一縱便到了牆頭,只嚇得孝莊文皇太后和多爾袞瞠目結舌。其他武林高手更是自歎不如,慶倖自己沒有冒昧出手,自找苦吃。他們看見孟大宇身影妙曼,不疾不徐全身白光包裹,速度不快,用力未借助“勢道”,才更顯示出功力之深厚。那兩個一飄縱一漫空行走,一氣呵成,是失傳已久的“仙人渡二界”的神仙功夫,意思是說這一飄一跨,簡直可以渡過陰陽二界。
  楊麗萍知道孟大宇要示威,當下飛身一縱,斜掠而起,在三丈的斜角內,拔高卻達五丈多,然後身形一變,一式飛鳥投林,向前直射出去六丈多遠,途經一棵樹時,伸手一撥,又射出去六丈多遠,直撥得那棵樹向後彎腰下去,幾乎折斷。如此一路借力,比孟大宇挽著日月王還先到牆頭。  
  她飛掠的輕功架式剛勁有力,速度更是快如離弦之矢,衆人只看見一條綠影射出,一路急響未停,人已到了牆頭。
  等孟大宇到了牆頭,三人再一晃,便已倏忽不見了。
  三人向西飛掠,從北京城的屋頂上直向西方掠去。三人飛掠到黎明時分,已經早就過了蘆溝橋了。
  突然,孟大宇站住了。日月王父女也站住了。
  在黎明的微光之中,前面的田野上,在離地十幾丈高的空中,淩空懸浮著一個大圓盤。這一次,這大圓盤的底部噴射出紅光,恍乎一聽,似乎有極輕微的響聲,仔細一聽,卻又沒有任何聲音。它底部的紅光,將田野中間的官道照得很亮。  
  孟大宇陡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天車”就像一個攔路打劫的強盜,日月王和楊麗萍是第二次看見“天車”。第一次是在少林寺後山的石崖前。父女倆鑒於日月棍的神奇,對神車一類傳說信得很深。此時一見“神車”,孟大宇還未跪下去,他二人早已在孟大宇身後跪了下去,膜拜如儀了。
  孟大宇的腦海中響起了一個聲音:“你得到了丌星人的光電武器,請交給我們。”
  孟大宇立即大聲反抗:“不!這日月棍是另一架‘神車’上的神物,不是你們的,不能交給你們!”
  孟大宇這句話一說完,那“神車”中久久沒有聲音傳入孟大宇的腦海。
  日月王父女跪在地上,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卻聽到孟大宇無緣無固地說了那麽一句話,不禁感到驚奇,便擡頭去看孟大宇。他們正好看見孟大宇手中的日月棍無端地飛離了孟大宇的手,直向天空中懸浮著的大圓盤“神車”飛去。 
  孟大宇感到有一股吸力在吸奪日月棍,便死命抓住,可是那日月棍仍然從他的緊握中被吸飛上天而去。
  孟大宇無可奈何,便站著不動。他明白自己沒有能力擊落大圓盤“神車”,又害怕被它吸上天去,冷凍成隔世人,更害怕惹怒了神車上的小矮神,被他們發光消除了記憶,所以他只好按兵不動,裝著失望至極。
  其實他心中確是失望至極!
  那“神車”也不管他,吸走了日月棍後,便開始冉冉向天空升高,然後,倏忽遠去了,瞬間便消失在空中。
  日月王突然明白過來,大叫道:“孟大俠! ‘神車’搶走了日月棍!”  
  孟大宇輕聲說:“是的,它奪走了日月棍。可是,又何必驚慌?”  
  日月王呆子半晌,長歎一聲道:“是的,又何必驚慌?上界神物,被上界‘神車’收回去了,有什麽好驚慌的?在下與神物無緣,得而複失,只當從未得過罷了。只是孟大俠,咱們以後幹什麽?”
  孟大宇道:“日月王可帶令媛回日月宮去。在下可要告辭了。”
  楊麗萍忙問:“孟大俠要去找大天神?”
  孟大宇忙道:“不!在下要回去接蒙鄂格格。在下快做父親了,二位不道聲喜麽?”
  孟大宇說罷,一聲輕笑,身子一晃,倏忽不見,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這一消失,就整整消失了八年。

runonetime 2008-07-08 08:58 AM

第27章 少年狂欲

  這是清世祖順治六年初的一天,一支宮廷狩獵隊伍,大約百騎左右,踩著殘雪向狩獵區行去。  
  順治皇帝這一年是十三歲。他無比厭惡那些無休止的晨昏參拜,祭祀叩首,傀儡似的坐朝;三經五典的枯燥講學。
  他最喜歡的活動就是狩獵。在疾走或狂奔的駿馬上,他心中的鬱悶得以舒散。他每射中一隻飛禽或走獸,就好比他已經射殺死了他對之一直既不敢怒又不敢言的大仇人,他就欣喜若狂,他就亂喊亂叫。但只要侍衛將獵物一撿來讓他查看射中的部位和爲他收回羽箭,他的狂喜會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鬱悶會又籠罩住他的少年心靈。
  考慮到他年齡不大,皇太后在門頭溝、石景山、香山、妙峰山劃了一塊地作狩獵區,專供皇上使用。每逢皇上狩獵,便有許多士兵將飛禽走獸向皇上狩獵之處捉放哄趕過去,讓皇上有獵可狩。  
  順治帝穿著緊身的狩獵裘服,他的近身侍衛倭赫等人緊隨著他,中間夾雜著多爾袞派出來監視他的心腹黨羽鞏阿岱、錫翰、席納布庫等人。
  這一天不知爲何獵物一直很少,順治皇帝手氣又不太好,連射幾次,都沒有射中。狩獵隊伍漸漸進了山區。
  有幾隻鹿在山谷那邊出現了。那幾隻鹿一見這邊有人,立時就向山上逃去。  
  鞏阿岱大叫:“皇上快追上去射殺那鹿!”
  倭赫立即怒聲道:“山道崎嶇,你怎可煽動皇上去曆險?”
  錫翰諷道:“我大清從太祖太宗到攝政王,誰不是馬背上的大英雄?皇上連山路都怕走,怎能征服天下?”
  這話將太祖太宗的威風擡出來了,擠兌得順治想發作也無從發作,何況這幾人是多爾袞的人?
  少年順治打馬就向逃鹿追去。倭赫等人緊隨,卻被錫翰等插在前頭,欲行不得。  
  順治身後,傳來他的心腹的呼喊和多爾袞的人的嘲笑。
  鹿子登山,和岩羊一樣敏捷,順治的馬怎麽追趕得上?如是平地合圍,這些鹿當然無法逃脫。可在山道上,那幾隻鹿很快就無影無蹤了。
  而少年順治,卻陷入了困境之中。
  山路崎嶇,馬行不穩。馬的前蹄時高時低,馬背上的騎者必須適應馬的體位的變換。少年順治騎術不精,因爲他從小嬌養,年齡木大。看著那高高的斜坡和陡峭的山崖,順治帝頭腦眩暈起來。  
  “喔——!喔喔喔!”後面傳來了凡阿岱等人的呼喝聲。加上後面的人催馬急行,順治帝的馬頓時便加速奔行起來,順治帝立時便上下前後甚至左右顛簸起來。
  倭赫和霍都等人,立即飛身下馬,從斜道飛掠上前,要去控制順治的坐騎。  
  鞏阿岱一馬鞭打去,喝道:“搶什麽道?”
  這時候,少年順治的馬還在斜坡小道上急竄。山道既窄,又多石塊泥坎,突然,一隻白兔從順治帝的馬前幾丈遠外的草叢中躥出來,立時驚嚇了馬匹,那馬頓時直立起來,——衆人大驚,誰都明白,十三歲的順治皇帝這一番肯定會摔下馬來,滾下坡去,不死也受重傷,絕無倖免了。
  等到那馬還原四蹄站立時,馬背上已經不見了少年順治,——順治皇帝站在離馬三丈遠的一個斜坡上,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年齡不大,但卻頜留長須的道士,這個道士,正是全真教龍門派律宗的掌門宗師高陽望。
  是他從驚馬上救走了少年順治。
  沒有任何證據,但這明顯是一場陷害,一次謀殺。
  其時多爾袞權傾朝野,他的親信也趨炎附勢,趾高氣揚。多爾袞入關之後、進京之時,乘坐的是只有皇帝才能坐的輦。他入武英殿升座,故明降官俱拜伏墀下,口呼“萬歲”。弄得關內關外,只知有多爾袞而不知有順治。
  多爾袞這年三十八歲。但他的瘋症開始日漸顯露。入關後,他大肆姦淫漢族女子,縱欲無度,加上一攬朝政不願有半點外染。他已體弱神疲,未老先衰了。
  他急於要廢帝自立。但他又怕別的尚存于朝的王公勢力,更怕已下臺但人未死勢猶在的別的王公的反對。所以他想,皇上如能“自然”死亡,他就好辦事了。如若皇上不“自然”死亡,他則要另建新城,讓皇上遷去新城居住,他要獨佔紫禁城總理朝政。  
  用德國傳教士湯若望後來寫的回憶錄中的話來講,多爾袞想“把皇帝當作一個俘囚遷移其中。”讓他先形同虛設,以便廢除。  
  順治帝這時已經十三歲了,他怎會不明白這一切?他直覺到今日從山谷趕鹿上山,到自己的馬在山路上受驚,皆是一種人爲的安排。
  他想發怒駡人,但才張口,高陽望便阻止住了他:“陛下息怒,何必爲這點小事傷了萬金之體?”  
  “小事?想要……”
  “陛下,來,讓貧道扶你下山。”高陽望望著遠處的多爾袞心腹,輕聲道:“不是發怒的地方,別壞了大事。”
  這句話對一個皇帝而言,簡直是莫名其妙,可是少年順治卻能理解,並且在瞬間讓自己的感情服從了理智。他不罵了,他在高陽望的攜扶下下了山。 
  一個身材高大,目陷鼻挺,但卻身穿大清官員制服,留陰陽頭辮發的男人快步走了過來:“陛下有驚無險,臣湯若望好生高興。請陛下停止狩獵,這就回京城去吧。”  
  少年順治經此一嚇,自然亦不再堅持狩獵,回了京城。
  他照直去後宮,要向皇太后稟告今日的遭遇。
  這時是晚上的亥時末,已到了大多數人入睡的時分。守宮的太監“請”皇上明日再來,說是皇太后已經安寢,實在不敢去通報。四個太監一字排開跪在門當中,就是死不讓道。
  順治帝險些跌下崎嶇山坡,心中的怨恨又無處可說,這時是抱定了非要見到皇太后,痛哭一場的決心。他推開擋道的太監,闖進了坤甯宮。  
  太監氣急敗壞,跑前報信而去。
  到了內寢外面的便殿,幾個太監和宮女齊齊跪在順治腳下,苦苦哀求萬歲爺饒他們一死。到了這裏,順治也不便過分造次了。便站在便殿上,等太后出來。
  皇太后衣冠不整地出來了。
  順治跪道:“皇兒請皇阿媽晚安!”  
  皇太后面色含怒,向太監和宮女們道:“一齊退下。”
  等衆太監和宮女們退下後,她問順治:“甚麽事這麽急?就不能明白再說麽?”  
  順治沒有立即回答,卻含淚問道:“宮中就只皇阿媽一人麽?”  
  孝莊文皇太后厲聲道:“問這幹什麽?”  
  順治經此一喝,心中的種種鬱悶、仇恨、委屈、悲憤,再也控制不住了,他驟然哭出聲來。
  孝莊文皇太后嚇了一大跳,忙問:“出甚麽事了?”
  順治抽泣道:“皇兒……險……些不能……見皇阿媽的面了……”  
  孝莊文皇太后還更早些時候就已經知道狩獵時發生的事了。她心中比順治皇帝更明白上午發生的山道驚馬事件的性質,但她絲毫不動聲色,一個晚上與多爾袞在一起飲酒取樂,聽多爾袞講後,都假作毫不在意。
  此時多爾袞就睡在內寢中,當然更不能讓順治盡情哭訴,說出惹怒多爾袞的話來。她立即止住順治帝的哭訴,裝作漫不經心地說:“哦,我知道了。打獵時馬受了驚,險些跌了一跤,我聽人講了。我已經令人給你另外備了一匹好馬,以後狩獵時用。哎,都怪那只野兔。可是那又有什麽好怪的?”她說話時,臉上甚至挂著笑容,其實,她心中卻只想哭,只想擁著她的皇兒一起痛哭。 
  多爾袞問鼎中原的成功,使他獨攬朝政,兩白旗是他的嫡系,因此實力大增。連其他旗中,也多有他的心腹。一個已現老態的多爾袞原不足慮,值得憂慮的是他的勢力。孝莊文利用多爾袞出師中原時,也曾想到這一點,但她無能同時限制多爾袞的勢力。她唯有以柔情作黃繩,將他拴在溫柔鄉中。等她的皇兒長大,長大到能夠親政的時候。
  到法定的親政時間還有五年,而多爾袞已經開始動手了。應該說孝莊文皇太后的焦慮比順治還重,因爲順治不能意識整個事態的全部含意,而孝莊文皇太后卻能全部體會、完全意識,還得獨自設法去扳轉這威脅。  
  從內寢的那個地方傳來一聲咳嗽。
  順治整個身子抖了一下,孝莊文看在眼裏,頓時熱淚盈眶,但她強忍著不讓淚水滾下來。她反而笑了。
  “神臨,你皇叔父在這裏和我有一些軍國大事要商議,你先回宮去吧。”  
  多爾袞的聲音傳了過來:“是皇上嗎?我正想問問那匹驚馬的事。”
  多爾袞出現了,他的身材還是那麽瘦削高大,他的臉上,連鬢胡又濃又密。但他的下眼泡有些浮腫,眼神也顯得有些疲倦。  
  孝莊文皇后立即回身向多爾袞道:“那匹驚馬換過不就是了?還問什麽?別誤了商議江南的軍國大事。”  
  多爾袞怎不明白孝莊文這麽說是想掩飾他們的私下關係?他笑了。他偏要讓他們母子都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
  “我一個人睡不著,出來問問又有何妨?”多爾袞昂頭反問。
  少年順治看見多爾袞的臉色,聽見他這麽說話,他頓時明白了,那些傳聞,那些交頭接耳,那些深垂著竊竊私笑不敢和他正視的頭,都是在說這件事——這件皇叔妻嫂,或者說皇嫂夫叔的醜事!
  他膝安道:“皇兒攪了皇阿媽商議國事,皇兒告退。”
  順治走了,一路抽泣,一路強忍著不要大聲哭喊出來,他走過他的隨侍們時,有一個太監覺得好奇,沒有垂手恭候,被他打了一個耳光,嚇得這個太監叩頭不叠,而他早已沖過去了。  
  乾清官內,十三歲的少年順治下令滅了大部分燭火和宮燈,爲的是不願意有人看見他流淚。等他控制住自己時,他又出了一道聖旨:下令除了貼身的兩個太監外,其他當值的太監一律退下,換爲去年選秀進宮的宮女們當值。
  清朝宮制,入宮服侍皇上的秀女,年齡從十三歲到十七歲,過了十七歲,就叫逾歲,沒有入選秀女的資格了。而且,最重要的一條,秀女不在漢人中選,只在滿族旗人中選。
  秀女換完太監後,兩個太監將秀女們依次喚了進去,大約二十名秀女,被依次問了旗屬。  
  “擡起頭來。”少年順治對跪在地上不敢擡頭的第一個秀女問。  
  少年順治是什麽時候破的處男?這個事在任何有關的書籍中都找不到半點資料。但順治在十三歲時,肯定已經是欲場老手了。這歸功於太監的引誘。
  這一時期的順治,在對待女人的態度上,處於一種“欲”本能的態勢。要到二董——董鄂妃、董小宛——出現時,他已經爲漢文化陶冶了,“欲”才升化爲“情”。當然,這個“情”仍然是多少有些變態的。
  跪在地上的第一個秀女擡起了頭。姿色一般,只算七分美麗。順治問:“你父親是什麽旗的?”
  “回萬歲爺,是鑲白旗的。”  
  “很好。”順治說。他心中狂喜,心中大叫:“多爾袞你這奸賊!你跑不脫了!”但他面色不露喜怒,他輕聲說:“太好了。你到內寢去等我。”
  那個秀女含羞大喜,皇上臨幸,這是前程似錦的吉兆。
  第二個秀女進來了,是正黃旗的,這個秀女比第一個美,十分美麗,但順治讓她走了。
  如此將二十個秀女依次問完後,八旗中其餘的盡皆揮退,只留下了四名正白、鑲白旗的秀女。
  正白、鑲白二旗,是多爾袞的嫡系屬旗。順治要將滿腔的屈辱,全數發泄在這四個無辜的少女身上。
  乾清宮的內寢之中,宮燈高挂,燭臺通明,四個秀女被喝令脫光了所有衣裙,一排躺在寬大的睡床上。兩個秀女窘得捂住臉,蜷縮著身子;一個秀女斜躺著,大膽地望著少年順治,她比順治還大二三歲;而最先被順治叫進內寢的那個秀女,她坐在床上,兩個堅挺的秀乳大膽地、毫不知恥地裸露著,逗引著少年順治。    
  少年順治心想:“就拿你開刀吧。”  
  他握住那個秀女伸過來的手,將她掀翻在床上。少年人的心性是簡單的,報復的方式和手段也是毫無花樣的。他開初心裏充滿仇恨,甚至不能正常縱欲。他發怒了,抓住那個秀女的乳房用力搓扯,弄得那個少女殺豬似地大叫起來。這時候,一種狂喜死死鉗住了他的心,他笑出了聲來。
  “皇上,求求你,你輕些……。”
  “輕些?爲什麽要輕些?再輕還有什麽味?”
  順治少年時接受的教化不多。因爲多爾袞怕順治智通慧達,威脅到他的攝政。都察院承正滿達海、給事中郝傑等人,多次疏請選擇博學之士,對皇帝“朝夕誦講,及時典學。”洪承疇、馮銓等人上疏,稱“帝王修身治人之道,盡備於六經,……伏祈擇滿漢之詞臣,朝夕進講。”但多爾袞一律回拒了。他操縱了少年順治的教育:不講便不講,講則既深不可及,又不切實際。所以少年順治到十四歲時,還“閱諸臣奏章,茫然不解。”  
  可是少年順治對宮廷最腐化的一套卻知之甚熟。他與孝莊文皇太后一牆之隔,卻幾個月見不到一面,他日日爲奶媽、太監、秀女、雜役包圍,宮廷雜碎,不學也看會了。
  他抓住那個秀女的頭髮,開始在她的臉上狂吻亂咬。“多爾袞!我要咬死你!我要X死你!”他心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喊。
  狂暴的心性,加上少年人的生理機制並不成熟,他早泄了。他一怔之後,突然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你爲什麽這樣無能呀?爲什麽呀?你騎不穩行走山道的馬,你不能在二白旗的女人身上盡情發泄,你究竟有什麽用?你的母親所受的恥辱,你竟無能去報復回一點麽?你這沒用的東西!  
  他狂怒起來,他爬起來,騎在那個秀女的小腹上,摑了那個秀女一個耳光!
  那個秀女嚇得哇地大哭起來。  
  太監被驚動了。有一個太監跑了進來。 
  太監是被迫女性化了的男人,在女人面前他們是“男人”。但在皇帝面前,他們是“女性人”。所以在特殊場合,他們可以出入內寢。  
  那個太監一看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四個秀女中,有三個完璧如初。而皇上已經沒有能力破瓜了。太監從身上摸出一個紙包打開,裏面有一顆藥丸,他遞給少年順治,輕聲說:“皇上別急,服了這藥丸,皇上便能衝鋒陷陣了。”
  順治明白,這就是所謂“春藥”,是專門爲想征服女人而又沒有能力的人預備的。他服了。  
  四個秀女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在藥性沒有發作時,順治坐在床上,望著四個秀女,雙目中充滿了仇恨。這種複雜的隱含在心靈深處的報復行爲,是這些秀女們不明白的。就算有知情通慧者明白,又能怎樣?他縱是傀儡,但畢竟是皇上,而且有一個利害無比的皇太后在一邊保護他!  
  那物事又勃起時,少年順治哈哈大笑了。他那還未完全失去童音的尖利笑聲,充滿了復仇的喜悅。他因爲服用了春藥而獲得了二倍三倍五倍的性能力,他抓扯秀女、揉捏秀女,咬她們、掐她們,他甚至扯掉秀女的陰毛。到他終於發泄完畢,到太監將秀女們引了出去,他一個人疲倦已極地躺到床上終於睡去時,他的少年人的臉在睡夢中顯得很安祥。他終於有一次戰勝了那個壓制他、暗算他、羞辱他的狗賊……!
  真正悲慘的當然是那些秀女。太監在引這些秀女出去時,輕聲問皇上:“啓奏皇上,留與不留?”  
  這意思是問:“如有秀女懷孕,要留嗎?”這是宮中的幸事規矩。如果皇上說了“不留”。這秀女便要被帶到另一間密室,由太監在光身秀女的後股穴道上按摩,使精液流出,不能受孕。還要以一種藥草,塞入秀女陰內,使之不能懷孕。
  順治恨聲道:“狗雜種!留什麽?”
  這裏“雜”的含義當然不是指多男一孩,而是指“精神不能共一”。由此可見,少年順治的情感、意志是多麽複雜而堅定。
  多爾袞想廢掉順治,但礙于孝莊文皇太后的“情面”。和某種他不太摸底的潛在力量,礙于王公中還有較大的敵對勢力,使他不能毅然廢帝自立。
  他設想修建一座新城,將順治“當作一個俘囚遷移其中”(德國來華傳教士湯若望語。)他自己則雄踞紫禁城,獨理朝政,作爲一種過渡。
  多爾袞開始搜掘國庫,添征新稅,調集工匠和勞力,只等吉日擇定,便要開始修建新城了。
  擇定吉日,是欽天監的事權。
  欽天監的監正是德國傳教士湯若望。  
  湯若望和高陽望、張應京一樣,是一種宗教思想和宗教勢力的代表人物。他們有一個共同點,是要依附皇術,影響皇權、利用皇權去發展自己的宗教。正如明世宗年間正一教神霄派道人陶仲文利用“日蝕”天象扳倒大學士夏言,暗中扶持了嚴嵩一樣,湯若望也想利用自己的特權支援皇太后和順治。因爲他不喜歡多爾袞這樣的“殘暴者”。相比之下,孝莊文皇太后和順治使他認爲是實現他的宗教影響的更好物件。  
  這天早朝,多爾袞又問起了這件事。
  “沙爾,你選定吉日沒有?”
  湯若望的漢譯全名叫約翰·亞當沙爾·封·白爾,簡稱沙爾。湯若望是他爲了行教方便而取的漢族名字。
  湯若望身爲清朝的欽天監監正,是因爲他引進了西元曆,使清皇族相信西元曆更準確,更能適用當時的西方科學解釋地球與太陽的關係和其他一些星象現象與人的政治生活、社會生活的關係。
  “啓奏攝政王,”湯若望出班奏道,他剃著陰陽頭,穿著滿清朝服,除了五官上的差異,他幾乎與一個清朝人沒有什麽區別,“臣受令爲新城的建造擇定吉日,臣立即日夜工作,翻閱了大量資料,觀察了大量異常的星象現象,更收集了中原四方近年的天文人文,地理災變現象,臣湯若望,欽定欽天監監正,不敢有半點匿藏不報,臣將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奏明臣的所察,供皇上和攝政王裁奪。
  “一、日食和月食。在我們西方,曾經有一個天文學異常發達的時期,這就是距今三千五百年的古巴比倫人發現的日月食重復周期。每次交食之後,經過六千五百八十五天零三二天,即大約十八年十一天,太陽、月亮和地球白道與黃道的交叉點差不多回到原來的相對位置,前一周期內的日月食又重新出現。每一個重復周期平均有七十一次交食,這七十一次交食中,日食有四十三次,月食有二十八次。從去年到今年和明年,這三年時期,是這個周期交替的時候,這同你們東方人的甲子學說一樣。據你們東方人的觀點,六十年爲一個甲子,三個甲子組成一個大甲子,每逢上元、中元、下元甲子交替時,那就異常兇險。重復日月食的重復轉換期,猶其兇險。如果東方人認爲一個偉大的政治家或者偉大人物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那麽,日,即太陽,應當指的是掌握皇權的人。攝政王當然明白,這就是指皇帝本人或者代替皇帝攝行皇權的人。”
  “所以,從日蝕活躍期這個角度看,新城實在應當緩建。破土不當,謹防引起日蝕煞。
  “二、臣近日以臣從西方帶來的七百倍天文望遠鏡,觀察到獅子星座無數次地無端抖動,而且星移斗轉、呈獅子擡頭趨勢;獅子,這是一種懶惰而兇殘的動物。它有一個特性,它除非餓極了,絕不自己撲食動物,它常常是在別的動物撲殺了被獵動物時,獅子才走上去將勝利者嚇跑,撿食被別的動物撲殺死了的動物。星相學上的‘獅子擡頭’意味著什麽?臣不敢妄加推測,奏請攝政王自己裁定。”  
  這時,一個聲音大喝:“太后駕到!”  
  於是,朝中一陣忙亂,見禮如儀。皇太后很少臨朝聽政,這日不知爲何,卻臨朝聽政來了。皇太后在隔簾後面坐定道:“先生請繼續講下去。你講的前兩點我在外面已經聽到了,很感興趣。先生請續講。”  
  多爾袞道:“當今天下的軍政要人中,誰屬獅子星座?”
  湯若望首:“臣不知道。東方人喜歡攀附星座,臣可說不清楚。這一點,或許范宰相知道。”  
  範文臣皺起了眉頭。湯若望扯天論地,無非是要阻止多爾袞修建新城以廢順治。多爾袞看不出來,範文程哪會不明白?話題栽到他頭上來了,卻叫他又如何應付?說不得他也只好胡扯一通了。他想了想,又假裝用右手大指甲掐捏其餘四指,裝出一付神仙掐算的神態,實際上心中正在權衡皇太后順治與多爾袞相互間的勢力輕重。過了一陣他才說:“當年臣在遼東,曾與一個異人說古論今,他說這獅子者,當數川陝匪首張獻忠。如今李自成已在九宮山被鄂東十一王封子敖一刀殺了,張獻忠也死了,他的義子李定國,卻擁兵二十萬,與我大清抗衡。臣妄加推測,只怕這獅子擡頭,會不會應在這李定國身上?太后皇上攝政王,如能先剿賊首,緩建新城,那自然是定邦定國的上上之策了。”
  多爾袞默然半晌,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簾後的皇太后。他建新城的藉口,是說想讓漸漸長大了的順治遷出宮去,以免在紫禁城中礙了他與皇太后二人的眼,不方便行樂。他見皇太后今日出來後一直不作聲,心中便一直在揣測皇太后的態度。
  皇太后道:“王爺,還是讓沙爾講下去吧。”
  多爾袞道:“沙爾,你接著奏來。”  
  湯若望道:“交食期不宜破土,這一點東西方均有共見。獅子星座擡頭抖動,亦是凶兆。臣更擔心破土構築新城,會沖犯天象,惹動煞光!須知所建新城,遠非百姓家修房造竈可比,新城所住的乃是皇家貴胄,萬一發生蝕煞!再來祈禳可就遲了。”
  多爾袞懼然道:“還有其他說法沒有?”
  湯若望道:“有。去年山西河南大旱,三個月滴雨不下;山東卻又暴雨成災,河堤垮了二十四處,淹死軍民逾十萬人;兩個月前,黑龍江鳥德鄰池火山爆發,火山塵漫天飄飛,遮黑了六十平方公里的天空,堰塞了河流,成了三個堰塞湖,當地人稱爲三大連池。只怕不知哪一年,還會有火山爆發,又會堰塞出新池來。今年開年,甘肅地震,塌房屋十二萬間,死傷數萬人。臣更聽人說,數日前煤山崇禎皇帝上吊處,夜晚有鬼哭聲,太陽一出,便又消失。爲何太陽一出,這鬼哭聲就消失了呢?這就應了東方人的一句套話‘真龍如日’。有皇帝和攝政王在這紫禁城中,便有鬼也怪不起來。如是另建新城,皇上或攝政正遷出了紫禁城,只怕鬼魂便會作崇亂了龍氣也說不定了。
  其時,張應京不在京城,高陽望卻站在班中,他大聲道:“此言有理!”
  其實煤山上的鬼叫聲,便是皇太后私下請他去裝的。湯若望那一番“災變”說,也是高陽望數日前潛去他的教堂,與他私下計議好的。這一切,又都是出於孝莊文皇太后的秘授。
  高陽望這時還未被封爲國師,因爲順治還未親政,“救駕”有功人等的封賜是以後的事了,這是後話。他這時是以皇上的道常導引身份站朝,平日挂單在靈佑宮。
  在古代的宮廷生活和政治活動甚至軍事活動中,充滿了“神”對人的影響,因而對“政局”也時有制動。後來有許宏唯物主義史學家,純以古代政治、經濟、軍事、人際等角度去解釋古代史案,生怕從“神”的角度去探討史案遭至“迷信”之嫌,卻對“古代迷信乃是古代文化結構的一部分”視而不見,未免就失之偏頗了。
  高陽望奏道:“湯監正所說的一切,貧道也曾想說,只是不在其位,不言其政。如今南方明朝的民軍和李闖、張獻忠的余部聯合抗清,戰事正烈,又何必大耗軍餉,建什麽新城?何況甲子轉元,交食換期,其凶無比。自古一國建一都,一都一皇城。建兩座皇城勢必召動煞兆!徒壞國運。”
  在這裏,百萬鐵騎、穿甲之戈、洞胸之矢都不起作用了,起作用的是智慧對“文化”的利用。
  高陽望奏完太后要他說的“話”,開始塞私貨了:
  “哎,其實,倒是漢人爲何明明戰敗了,卻抵死不歸從,
  皇太后立即隔簾問道:“道長有話,何不直言?對我大清有利之言,難道我大清還會當作耳邊之風,敢不從善如流麽?”
  高陽望抱拳揖道:“不敢。貧道以爲,關鍵就出在這剃發令上。”
  多爾袞眼見得新城構建無吉日可擇,心中正在惱怒,不禁發作道:“剃發令怎麽了?錯了麽?”
  高陽望冷笑道:“從滿族皇家的角度看,自然一點沒錯。只是漢人的見解,膚發受之父母,無端落發,便是大不孝,所以只好拚死抵抗了。啓奏皇太后、皇上、攝政王,貧道以爲,政令不和,當以中庸之道調和之,方才能夠政通人和。”
  多爾袞怒道:“大膽非議大清政令,與我拿下!”
  高陽望大怒:“誰敢來拿貧道?找死麽?”說著,右腳在地上一跺,頓時便將太和殿上的大理石跺碎了十數塊,他跺腳之處,頓時便出現了一個一尺多深的土坑,同時,他一抖道袍衣袖,兩道隔空掌力便從袖端發出,只聽轟地一聲大響,大殿上的地下,頓時泥石飛濺,出現兩個三尺見方的土坑。這一手功夫一現,嚇得上來拿人的禦前侍衛誰也不敢動彈。
  多爾袞瞠目結舌之際,皇太后隔簾站起,道:“侍衛休得妄動,須知高道長所言,乃是爲大清打天下著想,爲輔佐攝政王爺攝政著想。皇兒,快謝過道長。”
  順治坐在殿上,從來說話輪不到他,都是多爾袞一人獨專了。這時他見皇太后站起身稱謝,忙站起身道:“多謝道長。道長請暢所欲言。只是朕以爲,滿族的衣型髮型,乃是我滿族太祖太宗所定。先皇父太宗皇帝,有一次對諸臣講過:‘如我等於此,聚集寬衣大袖,左佩矢,右持弓,忽遇人挺身突入,我等能禦之麽?若廢騎射,寬衣大袖,待他人割肉而後食,與尚左手之人何以異耶!’另外,由皇族在朕初年和二年頒發的剃發令,已列爲國策,作爲漢人歸順大清的表現。如若朕採納道長之言,廢去剃發令,豈不陷朕於出爾反爾之可笑境地?這一點,還盼道長指教,要如何才能兩全?”
  順治皇帝這一席話一說出口,滿朝文武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皇太后見她的皇兒如此聰慧,早已激動得熱淚盈眶。範文程見狀,立即便在皇太后的馬屁上拍吹起來。
  只見範文程率先跪下,口呼:“吾皇英明,萬歲萬歲萬萬歲!”文武群臣一見,頓時跟著跪了下去,各人七嘴八舌,大唱頌詞。
  皇太后怕這一來激怒了多爾袞,立即道:“各位請起,皇上能有這點長進,全靠攝政叔王教導有方。”
  於是,各人又向多爾袞跪拜,大拍馬屁,多爾袞的臉色才慢慢緩和下來。
  高陽望道:“貧道於政令之類,很少思習,朝中謀士如雲當有人能想出一個中庸之策,爲皇上代思解勞。”
  這時,只見一個五六十歲的文官出班奏道:“臣金之俊,累蒙聖恩,官至吏部尚書兼太傅,理當爲皇上效力解勞。臣斗膽以爲,中原列朝,治國皆以孔孟之道爲本,政令從實爲標。如是本標結合,何愁天下不治?臣以爲,剃發令既已頒發,當然不能收回成令。但臣以爲,考慮到亡明遺老遺少頭腦中之成見,可頒發一道剃發令的補充規定,以中庸之行,暫補亡明遺老遺少之不適,以減緩亡明愚忠者的抵觸對抗之情。臣以爲,可補充一個十剃十不剃,如:男從女不從、生從死不從、陽從陰不從,官從隸不從、老從少不從、儒從而釋道不從、倡從而優伶不從、仕宦從而婚姻不從、國號從而官號不從、役稅從而語言文字不從。如此一來,亡民遺老遺少中的死硬反抗者,有一生路可循,便會少了許多反抗。”
  江南總督洪承疇一聽金之俊說完,立即出班奏道:“金太傅之言極爲有理。臣在江南督兵,累遇劇烈反抗,多根植於此。政治的征服可以金戈爲導,文化的征服是心靈的征服,則必須假以時日,方能完成。臣奏請聖皇恩准金太傅草擬奏摺,詳加闡述,再由皇太后皇上和攝政王裁定,‘從’以何度爲准?‘不從’又以何度爲准?再頒行天下。”
  順治此時還未坐下,便道:“皇太后和皇叔父以爲如何?”
  孝莊文太后道:“此議很好,王爺,你以爲如何?”
  多爾袞敗得很慘,卻發作不出來,當下便沈聲道:“好!讓金太傅先將奏摺擬上來再議。退朝!”
  多爾袞濫發權威,連“退朝”二字也由他來宣示。
  孝莊文皇太后導演了這一幕“以神壓人”的阻建新城的喜劇,她當然明白對多爾袞的刺激,還須補以其他手段去緩衝,才能不致激反多爾袞。她採用的是“下嫁”的謀略,更進一步阻止手握百萬軍權,勢力遍佈關內外的多爾袞廢帝自立的企圖。
  這天晚上,多爾袞破例沒有住在宮中,而賭氣回了他的王府。他正在氣惱之時,孝莊文皇后差人前來,請他立即進宮。多爾袞還在做作時,孝莊文皇后又差人來請他進宮了。
  多爾袞乘車進了紫禁城後宮。
  孝莊文摒退左右道:“王爺夜中有什麽事?爲何遲遲不進來?”  
  多爾袞怒道:“高陽望竟敢在大政殿上耀武揚威,你還爲他撐面子……”
  孝莊文皇后不等他說完,便上前握住多爾袞的手道:“王爺這麽小氣,哪里是做福臨兒的皇叔父甚至皇父的氣度?”
  多爾袞一怔:“皇叔父就是皇叔父,甚麽皇父?”
  “你應該說不止是做福臨兒的皇叔父了。自從小玉兒大鬧宮禁,將咱們的事抖之於衆後,朝野也是一片人言。”孝莊文皇太后幽幽地說,走到一面琉璃鏡前,將珠翠摘下,解散了頭髮,兩行清淚從她的玉容上流了下來。
  孝莊文皇太后這一年是三十六歲。她爲清太宗皇太極生了二女一子,但她養尊處優爲天下第一,頤養完美,三十六歲的人,看去不過二十三四歲,實在是動人之極。她腰身一擺,那一頭瀑布似的秀髮便如微波蕩漾般地柔光閃動,實在誘人之極。
  小玉兒是多爾袞的原配神晉,是孝莊文皇太后的親妹妹。自從多爾袞居宮不歸,小玉兒醋性大發,跑到宮中來找,宮人不讓她進去,她便在宮外大嚷大叫,將皇嫂與皇叔私通一事嚷得沸沸揚揚。
  多爾袞在宮中擁著孝莊文皇后,只是不出,讓她吵了半個時辰。當晚多爾袞回到王府,從百毒頭陀處討了一點安魂散,第二天便傳出了福晉去世的消息。
  明眼人誰都明白這中間的因果關係,只是盡皆不說罷了。但背地裏誰又不嘀咕幾句?
  孝莊文皇太后道:“王爺不覺得人言可畏麽?如若在王公大臣中,有人藉口咱們間的事來攻擊王爺,王爺這攝政叔王的寶座豈不有些受人非議麽?”
  “那麽,你以爲應當如何處置?”
  “除了正式成親以外,咱們還有別路可走麽?”
  多爾袞一聽,頓時百感交加。他如若和孝莊文皇太后正式成了親,那麽,他便成了順治皇帝的繼父,由攝政王叔一變而爲攝政皇父,這可是前無古人的大事。如若記入史冊,後人可要將皇太極笑得靈魂不安了。當年太祖努爾哈赤去世,他多爾袞作爲太祖的愛子,本來也是極有希望繼承皇位的,但由於他的親母佟氏殉葬太祖而失去內應,以至爭位失敗,至今他還耿耿於懷。如今他不但霸佔了他八哥那令人垂涎的妃子,還將成爲他八哥的兒子的正式繼父,一想起這點來就叫人感到妙不可言,樂不可支。
  “如此甚好,皇嫂。”多爾袞輕聲說。背地裏他這麽稱呼孝莊文皇太后,實在是含有一種戲謔的味道。
  孝莊文皇太后道:“你明日回府去,將范先生、金之俊和內院大學士剛林請到你的王府,讓他們想想法,如何才能從禮儀上講得過去?如今信奉漢家習俗的人多了,咱們辦事,還得顧著點人言。偌大一個中原,要靠咱二人合力統治,可別讓南方那些反清複明的遺老遺少撿去了口實。”
  第二天,多爾袞依計而行。他將三朝元老範文程、內院大學士剛林、禮部尚書金之俊請到府中,邀入內廳,設宴共飲。酒至半酣,多爾袞將範文程請到別室,斥去左右,然後附過頭去,在範文程耳邊輕聲耳語起來。
  只見範文程先是一驚,繼而眉頭緊鎖,然後是凝神沈思,直到多爾袞說完,他仍是一派沈思狀:緊閉嘴唇,連雙目也眯了起來。
  多爾袞知道他在思古證今,要從古人的先例中尋找援引,便不去打攪。
  可是,範文程一直想了兩個時辰,仍然想不出良策,便去將剛林和金之俊請了進來,由他轉告金之俊與剛林二人。
  三人心中都明白孝莊文皇太后失節下嫁,實在是保住她的皇兒的帝位乃至性命的唯一手段,心中對皇太后的謀略和勇氣敬佩得五體投地,更加想從古今儀注上爲孝莊文皇太后尋找到佐證。只是古無同例,倒叫三人著實費了一番思索。
  第二天,從古到今絕無僅有的一道奏摺出籠了。這道奏摺由金之俊擬稿、範文程領頭啓奏,說是皇父攝政王的福晉去世,皇太后又獨居寡偶,秋宮寂寂,二人盡皆孤單寂苦,不合乎當今皇上以孝治天下之道。依臣等愚見,宜請皇父皇母,合宮同居,以盡皇上孝思,伏惟皇上聖鑒。
  由衆大臣以“皇上盡孝”的名義奏請皇太后和多爾袞合宮同居,這就成了順治帝“以盡孝思”,“爲母尋嫁”。這等以“孝悌”掩肮髒的手法,也只有金之俊這等老官吏方才想得出來。而皇太后以“失節下嫁”的手法以求自保以及在這種自保心態中包含的對兒子的至愛至情,在當時又有誰真正知道呢?  
  十三歲的順治皇帝坐在殿上,聽著奏本的奏宣聲,雙手漸漸地握成了拳頭。他明白一個巨大的網張開了,要使對他的羞辱由背地變爲公開。公開了,他還一聲也不能呵斥。因爲這非常明顯是出於皇太后與攝政王的安排,否則,作爲臣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如此放肆,自作多事的。
  十三歲的少年天子緊咬著牙,一聲不吭,強忍著喊叫,將滿腔的淚水往肚裏吞去。他直覺得站在右邊的多爾袞正在打量自己。他恨透了這個暗中霸佔了他母親許多年,如今又要公開地、合法地成爲他的後父的瘦高個王叔。他已經十三歲了,六年中,他看見漢族女子從一而終,夫亡,則代夫養子,將“事二夫”看作倫常恥辱,子女背地裏受人恥笑,如今這種恥辱卻落到他貴爲天子的頭上來了!他在心中大喊:皇阿爸,你爲什麽不等兒長大再走?皇阿媽,你爲什麽這樣快就有了新歡,忘記了皇阿爸的恩情?
  範文程垂目奏讀,不敢正視殿上的少年天子。他的眼圈有些發黑,他明白他對不起太祖太宗,不但目睹而且參與了清皇族最見不得人的亂倫醜事。他一夜不曾合眼。但他又明白,他必須將此事幹得盡善盡美,不得惹動任何朝議。將皇太后母子保下來,事孝莊母子爲至尊,比事殘暴荒淫的多爾袞要好一千倍。
  奏章念完了。順治木然地一無表情。多爾袞含笑道:“事關本王,本王理應回避,請衆王、大臣議覆。退朝。”
  少年順治退朝之後,一聲不吭地快步還宮,他強忍著淚水不讓它流下來。他退回乾清官,他只想一個人呆著,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常侍太監依例爲他退袍,卻被少年順治摑了一個耳光,這太監不知道剛才在朝廷上發生的,不知道自己爲何惹怒了皇上,急忙跪下去求饒不叠,頓時惹得順治怒不可遏,一腳踢出去,將這個太監踢翻在地,順治大叫道:“拿鞭來!”
  他叫取鞭子,可沒有人敢違令。於是,鞭子送到了皇上手中,那個太監被踢翻後,已經又爬起來跪地叩頭求饒,其他的太監和宮女,見皇上盛怒,盡皆嚇得拜伏在地。
  少年順治此時正在悲憤之中,在他眼中看出去,一個個跪地的人儘是他的仇人多爾袞。他揚起鞭子,便向那個常侍太監打去,啪地一鞭抽在那個太監的背上,那個太監一聲慘叫,被打得趴在了地上。
  順治帝怒火更熾,他一鞭又一鞭地朝太監抽去,他打昏了一個,又打別的太監,這些太監成了他發泄心中悲痛和恥辱感的物件。
  突然,順治皇帝的鞭子被人抓住,打不下去了。順治帝回頭一看,看見他的道常導引高陽望道長,握住他的鞭梢,輕聲說:“陛下請息雷霆之怒。”
  順治一看見高陽望那充滿同情的含淚的雙目,就像看見了親兄弟一般,頓時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高陽望輕聲道:“請陛下先斥退衆人。”
  順治抽泣著道:“退下!”
  衆太監宮女如蒙大赦,頓時溜了個乾乾淨淨。
  高陽望道:“陛下,人在世上,是很孤獨的,人生更是很悲慘的。陛下貴爲九五之尊,有委屈尚有下人可資發泄。如是尋常百姓受了欺淩,那又當何處?”
  順治抽泣道:“可是我該怎麽辦?”
  “忍!”高陽望輕聲但卻堅定地說。
  “忍到哪一天?”
  “忍到你有能力親政那一天!”
  “高道長!你武功那麽高,爲什麽不能爲朕將他……”
  高陽望捂住了順治的嘴,耳語道:“有人監視,陛下切勿暴露心中所想。須知此事絕不是僅憑武功高低能解決好的。那人勢力很大,八旗之中,皆有其親信掌握實權,惹動了兵戈,遭殃的還是百姓。陛下且先忍著,慢慢再作計較。”
  順治一聽說有人監視,立即就極力控制自己。宮廷生活對他來說,不是他先欺淩別人,反而是他最親近的母親夥同皇叔來欺淩他。處於這特殊境地中,他已經鍛煉出了一種在忍受欺淩的同時,又在太監、宮女、秀女身上尋求發泄的畸形性格。
  衆王、大臣議覆之後,于順治六年冬月,由內閣頒發了一道上諭:朕以沖齡踐祚,撫有華夷。內賴皇母皇太后之教育,外賴皇父攝政王之扶持,仰承大統,倖免失墜。今皇母皇太后獨居無偶,寂寂寡歡,皇爰攝政王又賦悼亡,朕躬實深歎疚。諸王大臣合詞籲請,僉謂父母不宜異居,宜同宮以便定省。斟情酌理,具合朕心,愛擇于本年某月某日,恭行皇父母大婚典禮,謹請合宮同居。著禮部屬恭將事,毋負朕以孝治天下之意。欽此。
  於是,清太祖努爾哈赤第八子皇太極的愛妃孝莊文皇太后,便以她兒子的盡孝的名義,下嫁給了努爾哈赤的十四子、皇太極的同父異母親兄弟多爾袞。  
  這種事在清代的官方史書中刪削殆盡,是因爲後來順治皇帝的第三子玄燁完全接受了漢文化的貞操榮恥觀念。直到二百年後,到了清末富統皇帝初年,內閣收藏檔案的庫房“垣圯”,即牆垣倒塌。大庫閣讀劉啓瑞奉命檢查清理,從中“得順治時太后下嫁皇父攝政王詔,”此事才從官方的文書中得到了佐證和確認。
  這封王詔當然不是出於順治本人之手。因爲他對多爾袞的仇恨太深了。他只要不公開反抗,這些事也不會有人逼他親自動手。
  從此,每日早朝,皇父多爾袞設座于皇帝右面,同受百官跪拜,同享三呼萬歲,儼然比少年天子還多幾分威權。
  此時豪格已死於獄中,多爾袞將豪格的妻子也占爲了王妃。多爾袞沈溺於溫柔之鄉,暫時便將廢帝自立的念頭擱置了起來。
  天道不爽,好色者死於色,這就叫“因爲果”。
  一日,朝鮮國王遣使進貢。朝鮮是當時的清國的番國,因倭人入侵,想築城垣防禦,特來奏請清國批准。
  多爾袞坐在殿上,猛然記起,七年前他隨皇太極征朝鮮,攻克江華島時,在俘獲的朝鮮王族中,見到兩個垂髻童女,十分秀美。多爾袞推想這兩個童女此時已是及笄之年,定然已長成絕色。當下退朝之後,便令外事大臣何洛會私下與來使商談,要朝鮮國王進獻二位公主,作爲允許築城的交換條件。
  朝鮮國王迫于無奈,只好同意進獻二位公主。
  一月之後,多爾袞以赴山海關一帶狩獵爲名,帶了萬騎隨從,到了甯遠。衆王大臣一路隨行,皆不見紮營狩獵,直至到了寧遠,又駐連山驛,何洛會才說明真相,衆王大臣一聽說是采花之行,不禁相視而笑,放下心來。
  朝鮮國的專船已停在連山驛外的河口,岸邊已備好了兩頂彩輿,護花大臣與清大臣見禮後,便從船中請出兩個高綰鬢雲,低垂鬢髮,及笄年齡的姊妹花。這對十五六歲的姊妹花那才真叫閉月羞花,沈魚落雁,使千萬女子自漸形穢。只是大姊面含憂色,老是回頭望著東方,那是隔著遼東海灣和遼東半島而在千里之外的朝鮮本土。
  只聽得二公主輕聲說:“大姊,別望了。你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你了。事已至此,認命吧。”
  大公主一聽,雙目中頓時迷蒙了滿腔淚水。朝鮮國的護花大臣輕聲催道:“請公主上車。”
  大公主一聽,頓時垂下眼皮,兩行清淚,從她那嬌嫩得吹彈即破的白玉一般的臉頰上滾了下來。
  護花大臣輕聲說:“國王已經下令補償崔公子,賞了他良田千頃,美女二十名。他會過得很快活的,大公主還是上車吧。”
  大公主上車走了,護花使者和接花使者一齊走了,只留下大公主一個人的遙思,無聲無息停在這沙灘上……

runonetime 2008-07-08 09:00 AM

第28章 日月仙子中原尋夫

  在朝鮮的新安州,有一個姓崔的皇親公子。他站在西朝鮮灣海邊的一處高岩上,望著隔了兩個大海灣、一個大半島的西方,在海岸上整整站了五天了!
  他整日望著西方,思戀著他從小傾戀著的大公主。
  他和大公主還未出世時,便由皇族中的雙方家長指腹爲婚。後來他們長大了,在宮廷的集會上也常見面。二人年齡相當,男俊女麗,誰都說是天生的一對。
  他們已經快要成親了。
  突然,國王下令兩個公主出使大清。誰都知道,這是美女外交的代名詞。崔公子是在船離岸之後才得到消息的。他打馬飛馳到海邊,只見白帆點點,早已遠去。他欲哭無淚,心如刀絞,好半天才大叫一聲:“你——回——來——!”
  愛情的大悲劇都有政治背景或政治色彩,經濟的作用反而隱而不見了。
  崔公子在海岸上一站五天。到了第五天上,他已經搖搖欲倒了。皇親、國戚、家人、友人……來了一群,勸不回去,走了,又來一群……。但都沒人能勸得崔公子回去。
  第五天早晨,他的家裏人將數輛彩車開到了附近,從車上引下來二十個美女,這是國王賞給崔公子的。
  崔公子的父親崔國舅說:“勇兒,天涯何處無芳草?你爲什麽非要戀著一個人?你看這些美女,哪一個不是如花兒一般嬌豔?”
  崔公子一聽,頓時大喊大叫:“我不要!我不要!甚麽如花似玉?那與我有什麽相干?”
  他一邊喊叫,一邊順著海灘向南方奔跑。
  他一下子不知哪里來的力量,他跑得很快。他不知跑了多久,他瘋狂了,他一邊奔跑,一邊大喊大叫:“天呀!你還有公理嗎?”
  “有!”
  有個聲音,異常冷峻地從一處岩石下面傳來。這聲音一傳入崔公子的耳朵,崔公子就全身一震,情不自禁地站了下來。他只感到突然間變得一派平和,似乎有一陣海風,將他心中的狂暴和絕望一掃而空。
  崔公子回頭向發聲處看過去,看見一個四十左右的男人盤膝坐在海岸上的一方岩石上,面前放著一柄長刀。
  “是你在說話?”崔公子問。
  “是。”那人回答。
  “你說天下還有公理?”
  “有。”
  “哪里有公理?”
  “這裏。”那人以手指了指他面前的那柄刀。
  崔公子一怔,頓時明白了,這人是一個武功高手,是一個想以武功來伸張正義的俠士。
  崔公子問:“你用你的刀來伸張或維護人間公理?”
  “你很聰明。”
  “你是日本武士?”
  “是。”
  “你願意爲我報仇?” 
  “願意。”
  “你要多少銀子?”
  “我不要銀子。”
  “那你要什麽?”
  “我甚麽也不要。”
  “奇怪。你意然什麽也不要?”
  “不奇怪。我看你在岸上站了五天。你這樣的情種,天下所剩不多。所以,我想幫你。”
  那日本武士說完,站起身來,徑自向北方走去。
  突然,崔公子說:“你不能去!”
  日本武士站住,回頭問:“爲什麽?”
  “是大清國皇帝多爾袞搶了我的未婚妻。你打不贏他的千軍萬馬,你會死的。你不能去!”
  日本武士冷笑一聲,突然揚起手掌,向八丈以外的一塊岩石遙遙作勢一揮,頓時,海岸上似乎起了一陣柔風,向那一人多高二人合抱粗的岩石刮去。
  柔風刮過之後,那岩石似乎晃了一晃,但卻一無異樣,仍然立在原處。  
  日本武士向崔公子道:“你這白癡,我是前去中原尋死的麽?你看好了!”
  日本武士說完,撮口一吹,這次只聽一聲尖嘯,一道強風向那岩石卷去,那岩石頓時就成了粉末,直向海岸下面的海水面上飄落而去。那岩石粉末一化開,就如一片浮雲,澆在海水面上,也浮了一層。
  崔公子驚駭道:“這是什麽神仙法術?”
  “甚麽神仙法術,對你講你也不懂。”
  “求你一定告訴我!”崔公子彎腰屈膝,便要跪了下去。“求你了!”
  日本武士大怒:“你這笨才!你只會吟詩賦詞蕩秋千哄姑娘!你哪里是學這等神功的料子?”說罷,身形一晃,倏忽不見。
  崔公子嚇了一跳,腳一軟便跪了下去,大聲問:“恩公請留下大名,崔勇好爲恩公膜拜祈禱! ” 
  空中傳來一個聲音“介之推!”
  這個日本武士就是數年前在長白山天池與孟大宇比武失敗後,約於七年後在杭州夕照山等孟大宇再次比武的日本劍道高手介之推。  
  他與孟大宇之約還有一年多。他可以從容地繞道朝鮮、遼寧、河北、山東、江蘇而至浙江杭州。他到朝鮮新安州時,見崔勇哭泣著向海邊不要命地奔跑,便好奇地跟去看,一見之後,便出手管了這件事。  
  他一路遊山玩水,慢慢行去,八百里路,他整整行了十日,方才到達盛京瀋陽。到了盛京,他也不慌,遊玩了一二日後,才向關東道教的道觀三清宮找去。
  上午,三清宮香火很盛,進進出出的人很多。
  介之推往門口一站,運出罡氣牆,將大門封鎖。那無形無質的罡氣牆,頓時就使進出的人莫名其妙地被阻在二方:出的人出不去,進的人進不來。
  衆人一起哄,立即引得一個道人過來干涉。這道人一見介之推當門一站,兩方的人盡被彈開,知道來了高人,連忙進去稟報觀主郭守貞。
  不時,七八個道人隨著一個中年道人來了,走到離介之推三丈處站定,說:“貧道三清觀住持郭守貞,不知兄台有何見教?”
  介之推說,“我要找一個人。”
  “兄台找誰?”
  “孟大宇。”
  “你是找山西霸主宮的孟三雄?”
  “正是。”
  “這可難了。孟大宇從江湖失蹤,已有數年之久。據說他於本朝二年、也就是順治二年初在北京格殺了大清探王以後,當夜便不知所蹤,從此便音信全無。”
  “你將觀中道士派出去,替我尋找孟大宇,告訴他,介之推來了。”
  “介之推,你是東瀛人?”
  “是。”
  “貧道憑什麽要聽你支配?”郭守貞大怒。但他養氣功夫好,沒有貿然出手。
  “憑這個。”介之推說著,側身擡掌,向六丈外的一堵照牆一揮。那照牆似乎搖了一下,可是,卻沒有倒。
  郭守貞冷笑道:“傳說東瀛有一種合氣道的功夫,集柔風一般的粉碎神功和颱風一般的吹吐之力而稱合氣道。閣下何不將這一手合氣道神功使完?”
  介之推道:“我不使完,你大約還不會派出觀中道士去找孟大宇報信。”說罷,介之推撮嘴一吹,只聽一聲尖嘯,那堵照牆頓時便成了一片紛塵,向附近的民房漫飛過去。
  郭守貞目瞪口呆,明白這介之推已得合氣道真傳。他學的氣功本來可以抗衡合氣道,但他功力不夠,許多神功使不出來。簡而言之,他的氣功修爲還未達到仙家高度。他可不願逞匹夫之勇。
  郭守貞問:“你爲什麽要找孟大宇?”
  “我曾敗在他手下。我要勝回來。”
  “你練成了合氣道的陰陽二氣合的最高法門?你要殺孟大宇?”
  “不一定殺他。但一定要打敗他。”
  “你勝不了的。因爲他紅雪山的真陽神功,本來是中原道家練氣的至上功法之一。他可能早就練成了比你還要王霸的護體罡氣。”
  “這一點你不必管。請派出觀中道人去尋他報信,就說我介之推在杭州夕照山等他。拜託了。”介之推說完,微一點頭,轉身而去。他先來一手硬的嚇人,後來又求之於禮。如若郭守貞還不依言行事,他就要殺人了。  
  介之推如此一路尋找武林門派的武林人,或以至上氣功修行嚇人,或以合氣道的摔技、空手技、搏擊技、刀技與人過招,總之是從盛京瀋陽打到山海關,大小二十多仗,一路慢行,足足走到夏天也過,秋天到來,才到了山海關。而在中原,已經是沸沸揚揚,誰都知道有個日本國的合氣道高手,要來找孟大宇較技了。
  這一天,介之推到了山海關。他走進山海關的一家大酒樓午膳。他上樓之時,這家酒樓的樓上樓下二十幾張桌面,已經很少有空座了。介之推上得樓去,看見其他桌子上都是或三或五的客的混桌各飲各食,只有一張桌子上,有一個大約二十五六歲的姑娘一個人獨坐一桌。她的面前擺滿了酒萊,她的對面空坐上卻擺了一套食具,酒杯裏還盛滿了酒。這姑娘本人,一付落魂寂寂的樣子,望著那空中,不知在想什麽?
  介之推感到奇怪,站在樓口,假作尋找座位,其實卻在暗中觀看那個姑娘。
  小二走過來:“爺台是飲酒還是吃飯?”
  “飲酒。”
  “請。小人爲爺台找個寬點的坐處。”店小二一哈腰一肅手要把介之推引向一處窗下。
  介之推不動。
  “爺台請。”
  “那姑娘一個人一張桌子,不是很寬嗎?”
  “那可不行。那姑娘買了滿滿一桌酒菜,這叫包桌。” 
  “哦,原來如此。”
  這時,只見那姑娘端起一杯酒,向著她桌子對面的空座一照,輕聲說:“大天神,請。”她一說完這句話,突然雙目中無端地就湧上了滿腔淚水。
  介之推心中一驚!朝鮮的崔勇已經是少見的情種了,莫非這姑娘是更奇的情種?
  介之推悄悄走向一處空桌,要了點酒菜慢飲,暗中卻一直在注意那姑娘。
  他在嘈雜的酒樓上,聽得人們小聲議論那個姑娘。而那姑娘卻一直專注在她的思緒中,對人們的議論不見不聞。
  那姑娘一口飲幹了那杯酒,又斟了一杯,呢喃道:“你在哪里呀——你?我在陸地上找了你四年,在海上找了你兩年,每個海島、每個海灣,我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你啊。你——你到哪里去了?”
  她低聲呢喃著喝了一杯。她正在斟酒時,樓梯急響,上來了兩個旗人。
  這兩個旗人一上來,環視了一遍樓上的酒桌,便照直向那個姑娘桌子走去。
  店小二大約得了那姑娘的賞銀,連忙攔路道:“二位爺台,這邊請。”
  其中一個旗人伸手抓住店小二,輕輕一送,便將店小二扔出去三丈多遠,重重地跌在樓板上。店小二跌在樓板上的重重響聲和慘叫聲,使那姑娘吃了一驚,終於從沈思落寂的情態中回到了現實中來。
  兩個旗人已經走近了桌子,正要伸腳去勾板登,要想與那姑娘同桌而坐。
  那姑娘怒斥道:“滾開!”隨著斥責聲,她的雙掌隔著桌子虛空輕拍,只見兩個旗人一聲大叫,頓時便倒飛了出去,直跌到三丈外的牆上,才撞在牆上跌落下來,哇地一聲,兩個人同時各自吐了一大口鮮血。
  兩個旗人身子一彈,湧身而起,一個旗人大叫:“小妞好橫!”
  隨著喊聲,這個旗人拔出了腰刀,沖上前去,刷地一刀便向那姑娘當頭砍去。另一個旗人卻沒有動作。
  刹那間,只見一棵人頭淩空飛起,那個旗人一刀砍出,他自己的頭顱卻無端地離開了他自己的脖子。只有介之推看得明白,那旗人一刀砍出,卻被那姑娘身形一側,伸手抓住了旗人的手腕一回,那刀便在旗人自己的手中回了轉去,斬飛了旗人自己的頭。
  介之推大吃一驚:這姑娘武功好高呀!尤其是她的功力之深之精,輕輕淩空一拍,便將兩上大漢拍飛出去三丈多遠,力度含而不野,那已經是宗師級的修爲了。她是誰呢?
  只見那姑娘將那旗人還未倒地的屍體抓住,順手從旗人身上扯下一塊衣襟,走到酒樓的一面畫牆下。這面牆壁上畫了一幅淡雅山水畫。那姑娘卻用旗人的衣襟塞進旗人屍身的脖子洞口中,吃飽了鮮血後,就以旗人的血,在那幅淡雅的山水畫上大書了七個鮮紅的大字:
  大天神,你在哪里?
  落款是:鄂東女神封丹紅。
  那姑娘寫完之後,將那旗人的屍體從窗口扔了出去,然後走向那個嚇呆了的旗人,說:“你去報官,是我殺了人,與店家無關。”
  那旗人雙膝一軟,就跪了下去。
  可是,他的面前已經沒有了那姑娘的影子。那姑娘已經走了。
  介之推看見那姑娘身影一晃,就從窗口中飛掠而去,他立即晃身隨後追去,他在大白天在房上追蹤那姑娘,隔著二十丈距離,若即若離地想要多看一點秘密。誰知那封丹紅異常機敏,大約是知道後面有人跟蹤,那姑娘到了一處人聲喧嚷處,便往下直落下去,等介之推追過去時,才發現下面是個騾馬市場,上千人馬如潮而動,卻已沒有了那姑娘的影子。
  介之推本來也不是認真要追那個封丹紅,便作罷不追,再向關內行去。可是,他還未到撫寧,就聽說多爾袞已帶著兩個朝鮮公主又到喀喇城狩獵去了。
  於是,介之推又回身出關,往喀喇城尋找多爾袞去了。
  多爾袞帶了數千騎侍及一些心腹謀士,紮營在一處大草坡上。這一天上午,他正在營中擁著兩個朝鮮公主飲酒取樂。
  多爾袞自從得到兩個朝鮮公主後,將孝莊文皇太后和豪格的愛妻一古腦兒抛在了腦後。爲了躲避孝莊文皇太后的耳目,他時常外出狩獵,每次均是帶了兩個公主同行。
  這兩個朝鮮公主,正是二八佳齡,又是傾國傾城的絕色。更妙的是大公主憂鬱的臉上有一種清新的神韻,二公主嬌美的笑臉卻像初升的太陽。從形體上說,兩個公主均是絕色美女,從神情上說,兩個公主卻代表了兩種精神美。而這兩種美都是人間難尋的佳境。
  多爾袞每逢飲酒,總是將兩個公主同時擁在懷中,一左一右,親一親活潑嬌笑的嬌陽臉,又親一親那淒清如幽谷百合的幽思臉。每逢此時,多爾袞便想,人生得此快樂,再爭那帝位又有何用?
  這一天他又在營中擁著兩個朝鮮公主飲酒作樂。他剛摟著二公主的嬌陽臉親了一陣,正想調頭去親幽谷百合的嘴唇時,多爾袞突然發現,酒桌對面的營帳中間,無端多了一個中年男人,無言站立在那裏。
  多爾袞大驚,立即驚問:“你是誰?你從哪里進來的?”
  多爾袞的營帳外面,起碼有幾十個一等二等帶刀侍衛守護,營帳中間卻莫名其妙多了一個陌生人,卻沒有任何稟報。這還了得?
  “我是日本國人介之推。”那人說。“聽說王爺丰采天下第一,豔福也是天下第一,草民特來仰視一番。”
  他沒有說他是從哪里進來的,他說話時面含微笑,他又是赤手空拳,沒帶任何兵刃,多爾袞多少放下了一些心事。
  “你只爲仰視本王丰采麽?沒有惡意麽?”
  “沒有。我與王爺素不相識,無怨無仇,能有什麽惡意?”
  “太好了。”多爾袞含笑說,突然提高了聲音大叫:“來人!”
  介之推眯起了雙眼:“王爺爲什麽突然喚人入帳?”
  營帳軟簾門一掀,立即沖進來了六個一等侍衛,這些侍衛一見帳中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陌生人,盡皆大驚,一齊拔出刀劍,將介之推團團圍住。
  多爾袞道:“這人是誰放進來的?”
  領的侍衛道:“啓奏太上皇陛下,奴才等人……怎敢放他進來?他一定是偷偷溜進來的。”
  多爾袞怒道:“拿下了!仔細拷問!”
  介之推歎了一口氣。
  六個侍衛一聽多爾袞叫拿下,立即有兩個人從介之推身後沖上去,一把擒住了介之推的雙手。哪知介之推身子一蹲,雙臂一擡,那兩個侍衛就從介之推的肩頭仰面向前摔了出去,一齊重重地摔在介之推腳下。
  其他侍衛大驚,作勢便要衝上來動刀劍了。
  介之推道:“且慢動手。”
  四個一等侍衛經此一喝,幾乎是同時感到身子一震,一齊有一種脫力的短暫感覺,頓時就不敢輕舉妄動。
  介之推抱拳向著多爾袞作中原人行禮狀,說:“王爺爲何怕見生人?是不是心中覺得有什麽事太過虧理?”
  多爾袞怒道:“本王馬背上打天下,做甚麽事都可以爲所欲爲,哪有什麽事做了還要虧理?真是一派胡言!”
  介之推笑了:“明白了。強權之下,沒有公理。”
  介之推說完,向多爾袞作了一揖,道;“多謝指教。”他作這一揖時,多爾袞只感到有一陣柔風向他當胸吹去,吹過之後,卻又一無異狀。他以爲是從帳外吹來的山風,也沒往心上去想。
  介之推借揖拜之機,暗發力度適中之柔風掌力,已將多爾袞的肺部盡行震碎,只是要在適當的時間,地點,以病態的形式爆發出來,得“病”暴斃。這和點穴制人死地的道理一樣。下手者不想太張揚地殺人時,便以適當的力度中人死穴,使之在幾個時辰後或者幾天後死去,下手者便可以遠去或者逃脫干系了。
  介之推揖拜之後,便向營帳外面走去,幾個侍衛巴不得他退出營帳外去打,以免動手時誤傷了王爺,便一齊跟在介之推的身後走出了營帳。
  可是,衆侍衛出了營帳,卻見介之推身形一晃,便已在營帳旁邊的一棵大樹上,再一晃便已消失在樹林之中,等衆侍衛追進樹林時,介之推早已掠過山頭去了。
  衆侍衛追不上介之推,瞎折騰半日,回營挨了一通臭駡,加強了警戒,倒也一日無事。
  這天晚上,多爾袞在營帳中的大床上力戰二公主,那才真像是野史上描述的“巫峽層雲,高唐雙雨”,說不盡的風流快活。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多爾袞在“射箭”之際,突然感到喉頭一甜,忍不住一口鮮血就吐在了二公主那張紅噴噴的麗容上,頭口血一吐之後,立時便止不住地連連吐起血來,一咳之後,多爾袞手捂胸部,痛得失聲呻吟起來。
  隨行的禦醫連忙診治延藥,誰知藥石下去,就如火上加油,咯咳咯血一發不可收拾,第二天下午就雙腳一伸,去了陰間。
  訃至北京,順治皇帝的臉上裝出一副震悼之色,心中卻欣喜若狂。當天晚上,他以到教堂爲皇父做祈禱爲由,去了湯若望的南堂。
  密室中沒有旁人時,順治輕聲喊了一聲“瑪法”,立即就熱淚盈眶了。
  “瑪法”是滿語“爺爺”的音譯。湯若望成了孝莊文皇太后的精神支柱後,被孝莊文皇太后尊爲“義父”,順治便尊他爲“瑪法”。特別是湯若望借助星相學和“日月食交食期重復,不宜動土,以免觸犯蝕煞”,以及災變說等理由,成功地阻止了多爾袞修建新城之後,順治對湯若望就更加親近了。
  湯若望輕聲說:“恭喜陛下。”
  順治說:“多謝瑪法。朕該怎麽辦?”
  “替多爾袞把喪事辦得尊榮至極。”
  “爲什麽?”順治皇帝尖聲嚷叫起來。“我恨他!你知道的,我恨他!”
  湯若望將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還是輕聲說:“正因爲你恨他,你更要辦得尊榮至極。這是對多爾袞的二白旗和其他心腹的穩兵之計。”
  順治皇帝一下子心領神會了:“瑪法的意思是怕二白旗謀反?”
  “正是。這樣做,在你們東方,叫穩住政敵的穩兵之計,在我們西方,叫做爭取政治上的和平過渡。多爾袞一死,陛下就不必等到十八歲,就可以提早親政了。等陛下在親政之後,不動聲色地培養自己的親信,利用多爾袞平日的政治上的敵人,逐個地剪除多爾袞的心腹,經過這個收回皇權的過渡期後,陛下就可以得到政治上的自由了。”
  順治抱著湯若望的腰,激動地說:“你對我真好。你毫不轉彎地教我,你說的話我都懂了。謝謝你,瑪法。”
  湯若望把在中國傳播基督教的希望寄託在順治身上,這時見順治露出一種通達人情的純真,他也不禁激動起來。
  湯若望說:“陛下是皇帝。陛下記住,以你的身份,千萬別輕易對人說‘謝謝’,兩個字。因爲那樣一來,會使你在感情上受制於人,失去政治上的行政自由。”
  順治擡頭笑了:“你又教了我一招,瑪法。謝謝。”
  順治皇帝這一年十四歲。他依從湯若望之計而行。迎回多爾袞的靈柩時,縞服迎出五裏之外,“跪尊三番,爲之大慟”,以帝禮發喪,追諡睿親王多爾袞爲誠敬義皇帝,廟號成宗。
  可是多爾袞的政敵怎會看不出十四歲的順治做的是表面文章?不到二十天,多爾袞的政敵,以鄭親王濟爾哈郎爲首發難了。濟爾哈郎告發多爾袞私制皇袍,私藏禦珠,罪行多達幾十條款。
  於是,順治皇帝提早報復了。不到一個月,他就下令逮殺了何洛會等人,並挖開了多爾袞的墳墓,開棺暴屍,銼骨揚灰。
  十四歲的順治皇帝,正式親政了。
  介之推辦完了他對崔勇承諾的事後,南下時加快了行程。他不怕清官兵,但也不想和清官兵糾纏不清,誤了他找孟大宇比武的正事。不出十日,他經過了河北、山東,進入了浙江境內,沿途竟無人爲了多爾袞的事和他糾纏。他慶倖自己以柔風掌力暗算了多爾袞,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無人知曉。於是他又一路慢行,只須在七年之約之前到達到達杭州夕照山,他就不算違約了。
  約前數日,介之推到了杭州西湖。他先在西湖附近的一家酒樓交了一百兩銀子,囑酒樓每日三餐送酒送飯到夕照山來給他享用。然後,他就去西湖夕照山的一方岩石上坐下來,將長刀放在膝前的岩石上,坐下來專等孟大宇。
  介之推到中原來找孟大宇印證武學一事,早已由於介之推沿途囑武林人代信而鬧得沸沸揚揚。介之推在夕照山的岩石上坐了不到三日,夕照山便擠滿了專程來看熱鬧的武林人。介之推坐在岩石上,垂目靜等,一派中原武林高手的風度。
  他雖垂目靜等,耳朵可沒閑著。他聽得四周的武林人由少而多,由隱伏觀看而漸至公開聚集在他坐等的岩石周圍。到了七年屆期這一天正日子,這一帶竟聚集了數百個武林人,只等孟大宇現身,等著要看這一場曠世絕戰!
  從這天早上起,介之推便睜著雙眼等孟大宇現身。孟大宇沒有來。過了正午,介之推便每隔一個時辰大喊一聲:“孟大宇,你在哪里?”或喊:“孟大宇,你來沒有?”
  但這一天孟大宇沒有來。
  第二天正午一過,介之推又開始喊話了,他用中氣將喊話平平送出幾裏之外:“孟大宇,你在哪里?”
  這時候,只聽得南屏山方向傳來一個女聲問:“誰找孟大宇?”
  隨著問話聲,一個身穿白袍的女子,大約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從山野間飄然而來。
  夕照山周圍立即有幾十個聲音大叫起來:“日月仙子!”“楊麗萍!”
  來人便是青海日月山日月宮的日月仙子楊麗萍。她當年隨父親日月王回日月山居住,勉強住了半年,便一人離開了日月山,出來尋找大天神孟明達了。  
  她是毫無定力一點不能自持的人麽?她是離開了男人便不能獨自度日的女子麽?都不是!這不知是一種什麽緣分。不知爲什麽,那孟明達望著她一喊“秋萍!”她就從此一往情深了。她在日月山住了半年,每天藉口打坐,均是在日月山頂上最高峰日月岩上仰望蒼穹或遙望四方。她結過婚,也曾真心愛過,可是被人始亂終棄後,她自以爲從此遠離了“愛情”。可是那一聲陰差陽錯的深情呼喚,那一聲“秋萍”,所包含的一種百年深戀,竟使她情不自禁,愛上了那個百年前便是武林第一人,後來上了天、再回人間、又死去、再活回來的“怪神怪人”!
  她從日月山出來,估計孟明達會反其道而行之,形東而實西,於是便不向東找,而去了西域、波斯、南亞,以及其沿海島嶼。可是她根本找不到孟明達半點影子。在這麽廣裘的地域海域找一個人,也只有愛得發瘋的人才會去身體力行。
  她沒找到孟明達,最後去普陀山玉鳳門詢問。可是普陀山玉鳳門式微了,她也問不出半點眉目來,她便從寧波附近登陸,到了杭州。她一到杭州,便聽說了介之推的事。
  —楊麗萍飄身到介之推所坐的岩石下,沈聲道:“是你要找孟大宇?”
  介之推居高俯視著日月仙子道:“是我要找他。我是扶桑國的介之推。七年前在長白山天池與他比劍戰敗,我要和他再戰一次。”
  “我代孟大俠陪你打這一場。”
  “你的武功比孟大宇高嗎?”
  “遠遠不及。”
  “那你來出什麽頭?”
  “我的武功比孟大俠遠遠不如,比你卻不一定低。試試嗎。”  
  “你是他什麽人?爲什麽非要代他出頭?”
  “什麽也不是,武林同道而已。”
  “刀劍無情,你還是退下吧。”
  “既然碰上了,這一場又怎能不打?死亦好,活亦好,又有何妨?”楊麗萍說完,拔身而起,一個身形就如沖天大鳥一般,眨眼間就站在了六七丈高的巨石邊沿。 
  楊麗萍拔出長劍道:“介之推,拔刀吧。”
  介之推道:“要勝你何必拔刀?儘管攻吧。”
  楊麗萍沈聲問:“你真的有那麽自信麽?”
  這時,只聽四周一片喊聲:
  “殺了他!”
  “將他廢了,丟下錢塘江去!”
  “殺了這倭寇!”
  所有這些吼叫的人,都是介之推從北而來,沿途以武力打壓過的武林人。這些人被介之推打服,出去四處尋找孟大宇,但誰也沒有找到。這些人將報仇的希望全寄託到了孟大宇身上,但孟大宇沒有現身。如今日月仙子出現了。從她一拔而起六丈多高的功力來看,她的功力當在二百年左右,已是舉世罕見的內家高手了。
  楊麗萍長劍一引, 一劍刺出,直取介之推喉頭致命之處。
  介之推盤膝坐在巨石上,一動不動,直到楊麗萍的長劍將要近體,他才倏地伸出指頭,向楊麗萍的劍身夾去。
  楊麗萍見介之推擡手伸指來夾劍身,連忙變招爲回斬,可是她變式未成,那介之推已先變指夾爲指敲。只聽當的一聲,介之推的二指駢敲已經將楊麗萍手中的長劍敲斷成了兩截。
  楊麗萍大驚,飄身後退至巨石邊沿,她將百年內力貫注的劍上,別說是青綱劍,就是竹劍木劍也照樣斬金斷鐵。可是介之推的內力比她強,只駢指一敲,便將她的長劍敲斷。這一來,楊麗萍不但輸了內力,而且輸了招式。二人對招太快,周圍的人誰也沒有看清,只看見楊麗萍身子一晃,斷劍聲便已傳來,接著便看見楊麗萍站在巨石邊上,臉色木然。
  高手過招,實在沒什麽熱鬧可看。
  這時,在夕照山的一片沈寂之中,一個聲音冷然道:“介之推,你這一手駢指斷金功夫是從哪里偷學來的?”
  隨著說話聲,只聽得一片哢嚓聲響,從一棵大樹的樹叢之中,從內向外,斷飛出無數樹枝,現出一個身材高大,臉色漆黑的中年男子來。只見他盤膝坐在一丫樹枝上,那樹枝不過竹尖粗細,他那二百多斤重的巨人身軀,竟穩坐在上面,樹枝不顫不抖,猶如無物一般。 
  這人一現身,只聽得四面八方至少有上百人齊聲大叫:“參見霸主!”
  介之推問站在岩石邊沿還未走的楊麗萍道:“霸主?這位就是紅雪山霸主宮的孟霸主?”
  楊麗萍見這介之推武功奇高,卻中斷她的劍而不傷她,心中略有好感,便回答道,“正是孟霸主。這回吃敗的該是你了。”說完,飄身下了巨石,退至十丈開外。
  介之推調頭向孟正流道:“原來是孟霸主到了。甚麽‘駢指斷金’?在下不過隨意施爲而已。”
  “不見得吧?這一手指功,仍是中原正宗道家功夫,你是從何處學來的?”
  “孟霸主是中原武林世家出身的大高手,須知氣功修到極高水準時,便可以不注重武功的形質,也就是不拘泥於所謂招式,以天上氣功所修爲出來的內力,可以使人一舉手一投足,皆是無堅不摧的王霸武功。因爲氣功使人內壯和行動敏捷,速度和力度自然而生,根本用不著像尚武新手一般,以一門一派的武功招式中規中矩地使用於實戰。”
  “很好。”孟正流說。“老夫來試試你。”
  孟正流說著,隨手一招,頓時樹枝晃動,樹葉紛紛飛離了樹枝,被吸到了孟正流的掌力。然後,孟正流掌力一吐,便隔著六丈遠的距離,向介之推擊打過去。
  刹那間,空中一片破空之聲驟然響起,那百十片樹葉,就像百十枚金錢鏢一般,以漫天風雨的暗器手法,向介之推擊打過去。
  介之推一聲不吭,隨手抄起他面前的長刀,連刀鞘一起,在空中揮了一個弧形。那百十片金錢鏢一般迅急打向介之推的樹葉,便叭叭叭叭地一陣響著,紛紛被附吸到了介之推的刀鞘上。介之推運內力吸完了這百十片樹葉後,輕輕一抖刀鞘,那樹葉便成一個一字,整整齊齊地擺在了介之推面前的巨石上。
  孟正流道:“這手合氣道倒還看得。”
  介之推道:“獻醜。不過,我們日出之國,不時髦你們中原這等故弄玄虛的打鬥。你們這種所謂的神仙法門,多少有些嘩衆取寵的味道。咱們講究真才實學,殺人是一招,制人也是一招,孟霸主何不這來試試?”
  “你要老夫到你那方巨石上來?”
  “這裏實在些。”
  “你的輕功,不足以在這樹枝上站立移動並且過招打鬥?”
  “何必做得那麽驚世駭俗?何必嚇唬四周這些武林中的‘人之初’?”
  “但老夫要你過來在這樹上打這一場。老夫要考究一下你的功夫深淺,不然你還真以爲中原無人。”
  介之推勃然大怒:“你這狗才!說這麽多空話,究竟要掩飾什麽陰謀?”
  孟正流一生在江湖中何時被人喝過?他當年混入義軍,連大順王也對他禮遇有加,這時被介之推喝吼,不禁大怒,當的一聲拔出長劍,身子一飄便向介之推飛身攻殺過去。
  介之推幾乎也是同時雙腳在巨石上一縱,長刀已經出鞘,飛身便向孟正流迎擊過去。
  孟正流所坐的大樹,離介之推的巨石有六丈遠,樹頂比介之推所坐的岩石略高。二人飛身對搶之時,孟正流向下俯射搏殺,介之推向上迎面射去。二人在空中對掠而過。孟正流一招急手殺直取介之推眉心大穴。介之推由下而上,長刀一絞。面對功力已達飛花落葉中人立死的孟霸主,介之推可不敢避攻搶攻,所以他以長刀去絞孟正流的長劍——刹時間,只聽得金戈之聲震響山野,遠在蘇堤北端,也刺得人腦中難受。
  人影交射而過,孟正流換位到了巨石之上,介之推換位到了大樹頂端。  
  孟正流站在巨石上,望著手中被絞斷了半截的斷劍發呆。
  介之推卻站在樹頂之上滿臉怒氣,大罵道:“孟正流!你這卑鄙小人!我與你刀劍相搏,一招對一招,你爲何要以真陽洞金指力悄悄偷襲於我?”
  介之推的肩頭衣服上有一個小洞,那是真陽洞金指力射穿的。但這指力僅僅射穿了介之推的衣服,卻沒能創傷介之推的膚肌。原來孟正流知道一劍搶攻殺不了介之推,便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左手以真陽洞金指力,從介之推的刀幕空檔中襲進去,射中了介之推的肩頭。誰知介之推功布著全身,護著肌膚,那肌膚堅逾鐵石,連孟正流的指力也奈何不得。
  孟正流冷笑道:“生死相搏,還講什麽君子之風?你這蠢才!你是要與老夫見個生死呢?還是等孟大宇來與你作斯文比試!”
  介之推怒猶未息:“大言不漸之徒——你去將你兄弟找來吧!?”
  孟正流明白,自己一劍刺他眉心,見他出刀來絞,就立即變式斬他手臂,但自己的變式無論怎麽快絕下去,卻還是被他絞斷了長劍,可見介之推在刀技上確是要勝一籌。
  孟正流冷笑道:“你等著,可別走!”說罷,身形一晃,倏忽不見。
  介之推大叫:“孟大宇,你在哪里?”

runonetime 2008-07-08 09:01 AM

第29章 長歌當哭

  這一年是順治八年初了。清軍大局已定,已經佔據了中原的主要之地。唯有西域邊陲,尚有李過的義子李來亨和張獻忠的侄子李定國在反清複明。
  清軍定鼎之初,強制執行圈地、剃發兩項嚴令。一時間,農民流離失所,到處是難民。而明朝那些遺忠,卻因不願剃那前頂光、後腦辮的陰陽頭而到處躲逃。
  在中原腹地,湖北宜昌的長江河面上,從西陵渡上的北面到南邊,一架浮橋隔斷了上游和下游的正常通航。
  這道浮橋,是由數十隻大船,用繩索鐵鏈連結在一起,上面鋪以木板,作爲清軍的馬隊南下的通道。清軍要將數萬馬隊,由宜昌南下去對付東南一帶的南明永曆帝和西南一帶的李定國、李來亨。
  浮橋兩邊的河岸上,都有清兵駐紮。
  在西陵渡的河邊上,一長溜擺著六副剃頭擔子。凡是尚未剃陰陽頭的人,一經被發現,便由清兵抓過來,強迫剃發。如有反抗者,便立即砍下人頭,挂於剃擔的竹竿上。
  在剃擔不遠處,有一條渡口街道,街道上多有茶樓酒肆和商號。在下河的石梯旁邊,有一間大酒樓。
  這一天從早上起,便有清軍的騎兵、步兵不時集隊從浮橋上過河南下。
  這一天從上午起,酒樓上便來了十來個各種酒客。
  中午時分,一個身穿緇衣、頭戴僧帽、三十多歲的中年和尚走進了酒樓。他在樓口一出現,便有五、六酒客從各人的酒桌上不約而同地站起來,一齊向這個緇衣僧帽的和尚抱拳行禮。
  一個腰懸彎刀的清軍文員道:“歸先生來了,可肯賞臉與生員同席共飲?”
  那和尚一見那人頭剃陰陽頭,腦後懸著長辮,便冷笑道:“閣下如是頭頂前面有頭髮,歸莊原可與你共飲。閣下如是頭腦後面沒有頭髮,歸莊亦可與你共飲。閣下既是此時這個樣子,那就免了,各飲各的吧。”  
  那清軍文員一聽,頓時垂頭喪氣,歎了一口氣,坐了下去。
  那和尚一聲不響,對其餘幾個人的作禮,只是淡淡地作了一個四方揖,算是答禮。然後走向窗下的一張空桌,要了幾樣酒菜,自斟自飲起來。
  這個年齡不到四十歲的和尚,就是明末清初極爲出名的一個大文豪歸莊先生。他與另一個大文豪顧炎武,被當時的人稱爲文壇一奇一怪,歸莊爲奇,顧炎武爲怪。
  歸莊是江蘇昆山人,他在家鄉參加了明軍,與清軍血戰。昆山被攻破後,死傷者達四萬餘人。歸莊眼見得同胞慘死,外族統治,便憤而出家做了和尚,浪迹江湖,四方漂泊無定,也不入清仕。他年前作了一首《萬古愁》曲子,在南京玄武湖一家酒樓上一唱,頓時便唱哭了上千個大明朝的遺老遺少。一時間,《萬古愁》曲不脛而走,到處都可聞明朝的士大夫們拍案悲歌,只是誰也不如歸莊唱得動人。
  此時宜昌西陵渡江邊酒樓上的七八個武林豪客,不管是剃陰陽頭也好、光頭的和尚也好、道髻高挽的道人也好,都是四面八方漂泊無定,便乾脆尾隨歸莊,想聽他酒酣之時唱一曲《萬古愁》的有心人。
  這時,從長江的上游處,順水流漂下一隻客船。
  這是從四川境內經三陝出川的客船。這艘客船上,有許多人此時還是明朝裝束。這艘客船還在翠福山附近時,就已發現了西陵渡處的攔江浮橋,便打舵想要靠岸。誰知兩岸均有清兵以箭射擊,這客船無奈,便向西陵渡劃來,被迫靠在西陵渡的沙灘上。
  船一靠岸,立即便有一隊清兵,迅速撲上船去。刹時間,船上便響起了抓人聲,打罵聲,不一時,十幾個身穿明朝服色、梳明朝髮型的男子,被從船上押到岸上來,推到那六副剃擔前,強令剃發。
  一個身穿明朝文士服色的男子大叫:“我不剃!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爾等豈能陷我於不孝?”
  旁邊一個清兵一掌劈去,便將這個文士打倒在地上。
  這文士不服,掙扎道:“你們這些滿人,還講不講理?”
  另一個清兵大怒,手起一刀,便砍下了這個文士的人頭,隨手扔給一個剃頭匠。那剃頭匠爲清人所養,看見殺人多了,毫不爲奇,接過人頭,抓住頭髮挽了一個結,便挂在他那剃擔的挂竿上。那文士的人頭上,鮮血還未凝固,還在一汪一汪地往下流滴。
  其他人一見清兵如此殘忍,便不敢反抗,一個個被推上剃擔的木凳上,被剃頭匠剃成了陰陽頭。
  這時,從西陵渡近的那家酒樓上,驟然傳來了一個蒼勁的歌聲:
  混沌元包,
  卻被那老盤皇無端羅唕。
  生喇喇捏兩丸金彈子,
  撮幾粒碎瓊瑤。
  雲是鳥飛兔走,
  五嶽也山號。
  並蛀幾條兒界蟲路,
  挖牛掌兒蛙岑道。
  黃河九曲來天上,
  江漢千支入海潮,
  弄這虛枵。
  這歌聲一起,江邊的清兵和各色人等都似乎爲之一驚。可是這歌詞太文,又是唱的“老盤皇”,一時間,誰也沒有在意。倒是那最先請歸莊同桌共飲而被拒絕了的“生員”,此時在酒樓上一聽到坐在窗前擊桌高歌的歸莊那蒼勁的歌聲,便泛起了滿腔熱淚。
  西陵渡口,那六副剃擔的六張凳子上,坐了六個漢人,正在清兵的刀劍威逼下,被剃頭匠剃了陰陽頭。旁邊還有一些人在清兵的押解下等著剃發。
  這時,船上有人大喊:“船上客艙中有一個絕色美人,快報與尼堪王爺知道!”
  船上喊聲一起,立時有人飛馬入城,前去報信。
  酒樓上,歸莊那蒼勁的歌聲已經帶上了淒涼:
  那老女蝸斷甚麽柱天鼇?
  那老巢氏駕甚麽避風巢?
  那不識字的老包羲畫甚麽偶和奇?
  那不知味的老神農嘗甚麽卉和草?
  更可恨那惹禍招非的老軒轅,
  彌天擺下魚龍陣,匠地掀成虎豹韜,
  遂留下把萬古殺人刀。
  從西陵渡口那方的西陵老街上,傳來了一陣喝轎聲和馬蹄聲。
  從河邊那艘船上,幾個清兵押出了一個哭哭啼啼的婦女。那女子以袖垵面,在清兵的拉扯下被帶上了沙灘。一個男子從船艙中追出來大叫:“娘子!”
  那女子回頭掙扎著大叫:“官人!”
  一個清兵手起刀落,將那哭喊“娘子”的男人一刀砍死,又一腳踢下了河去。
  酒樓上,和尚歸莊仰天大笑,笑聲充滿了淒涼。笑畢,他大聲向那最先請他同桌共飲的帶刀人說:“侯朝宗!你投靠滿清,文人仕,武帶民,好威風呀!”
  歸莊喊聲一完,又高聲唱道:
  笑笑笑!
  笑那成天平地者唐堯,
  怎不把自己丹朱兒教導?
  笑笑笑!
  笑那封山浚水者虞姚,
  終日裏咨益稷,拜臯陶,
  命伯禹,殺三苗,會玉帛,舞蕭韶,
  到頭來只博得湘江淚雨悲新竹,
  衡嶽枯骸葬野蒿。
  試向九嶷山前聽杜宇,
  一聲聲不如歸去唱到曉。
  在歌聲中,那個被歸莊喝叫做侯朝宗的人,緊閉著雙目,手捏著酒杯,一聲不響,一臉木然。
  其他幾個在酒樓飲酒,先與歸莊見禮的和尚道士,這時盡皆滿腔熱淚。有一個道人,更是熱淚長流。
  從西陵老街出現的轎子下了西陵渡口的石階,從轎中鑽出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王爺。他的身後跟著數個貼身侍衛,另有馬隊隨在他身後,從浮橋上直接過河南下。
  王爺道:“將那女子帶過來。”
  衆清兵急忙將那女子押過來,推到王爺面前去。
  王爺道:“將她的手拿下來!”
  一個清兵過去將那女子掩著面的手,一把扯下,頓時露一張絕色的梨花麗容來。
  尼堪王爺失聲道:“真是絕色啊!”
  一個清兵的哨官諂笑道:“不是絕色,哪敢請王爺來鑒賞?”
  尼堪王爺道:“帶走!”說著率先進轎。  
  於是,幾個清兵將那女子推進轎中,坐在王爺懷中。
  轎簾放下,轎擡走了。從轎中傳出傳出那女子的哭喊聲:“官人……!”  
  酒樓上,歸莊的歌聲突然間變得猶如低聲歎息:
  可憐那崇伯子股無毛,
  轉眼兒被寒家滑吏奪頭標,
  找一出沒下梢的禁死南巢。  
  那小於履真無道,
  聽一個老耕夫把共主剿,
  並雲三宗享國能長久,
  七聖風流難盡描。
  誰知道六百年夢一覺,
  冤家對,緊跟著。
  瓊台萬焰青磷冷,
  只首孤懸太白高,
  方通道因果昭昭。
  仗黃鋮,陣雲高,逞鷹揚,戰血漂,
  誰知有同室鴟呺,破斧興謠,天顯揮刀,
  只這些兒早被商家笑。
  縱有那薄伐南仲,
  清風尹吉岳降申甫,
  怎救得驪山一燦宗周燎!
  咸關半夜催書到,
  泗濱片刻淪神寶。
  試聽那搖搖行邁《黍離》歌,
  依稀是漸漸麥秀狡童調。
  尼堪王爺帶著騎兵走了浮橋,過河去了。那絕色美女就這樣眨眼間失去了恩愛夫君,成了尼堪王爺的床上俘虜。
  這時,從西陵老街行來了一隊馬隊,爲首一位官員,正是南方總督洪承疇。
  洪承疇一聽這且吟且唱的歌聲,頓時大驚失色,失聲道:“《萬古愁》?”
  洪承疇將馬繮一帶,打馬讓在一邊,他的幕僚、從官、侍衛等隨後讓到沙灘上,讓後面的馬隊通過浮橋。
  一幕僚稟道:“總督,這是歸莊在唱《萬古愁》。”
  “是的。他前年在南京就唱哭了玄武湖中的上千遊人。如今不知怎的,又到這宜昌來唱子。哎,只可惜這宜昌知音太少,沒有人陪著他哭了,哼!”
  洪承疇說完了這一句話,乾笑了兩聲。乾笑過後,卻陷入了傾聽和沈思之中。
  歸莊的歌聲突然間又變得蒼涼了:  
  笑笑笑!
  笑那喜弄筆的老尼山,
  把二百四十年死骷髏弄得七顛八倒。
  笑笑笑!
  笑那好鬥口的老嶧山,
  把五帝三皇束的寬頭巾說得沒頭沒腦。
  更有那騎青牛,談玄妙,夢蝴蝶,汗漫逍遙。
  還提不起許多秦關楚嶠, 
  靈譚鬼笑,蛙鳴蟬躁,長言短調,
  大都是扯寬皮斬不了的葛藤,
  騙呆了弄猢猻的圈套。
  洪承疇冷笑道:“口氣很狂呀!若不是他唱了先皇,誰能依了他饒了他?陪著他唱陪著他哭?玄武湖那些大明朝的遺老遺少,誰能讓他將老祖宗一個個扯出來比下去?”
  一個幕僚道:“大人,這唱曲的人,好像朝廷有官文出來,叫抓起來送進京去。”
  “是有這回事。來人。”
  一個侍衛官在馬後道:“屬下在。”
  “帶五百步兵去將酒樓悄悄圍了,聽我令下,便將這唱歌的人拿下了送過來。”
  侍衛領令,下去安排去了。
  一個滿族的官問:“大人何不傳令立即將這歸莊拿下了?爲何要聽憑唱下去繼續攪亂人心?”
  洪承疇道:“哦,大人不知道咱們的少年天子順治皇上喜歡這支曲子麽?大人何不耐著性子聽聽這支曲子究竟妙在何處?何況這歸莊不過借酒澆愁而已,還怕他唱反了咱們大清的百萬精騎?”
  那個旗人官沈默了,一時摸不透這洪承疇究竟是什麽意思。歸莊去年在南京玄武湖唱這曲子,被人抄錄了下來,將詞送到北京,呈給了皇上。聽說皇上盛讚這道《萬古愁》才氣橫溢,一看之後,竟然愛不釋手。人們又傳說少年天子十三歲時,連寫得文些的奏摺都看不太懂,不知爲何,這支曲子《萬古愁》,竟讓他一看就起了共鳴。
  洪承疇下馬,立於沙灘之上傾聽。
  衆人跟著下馬,站在沙灘上傾聽。
  只聽得歸莊以掌擊桌的節拍聲變得狂暴起來,而他的歌唱變成了低吟,充滿了嘲笑:
  咸陽氣正豪,
  六雀巢俱掃。  
  琅琊碑鐫不了秦官號,
  綠雲鬟狀不了阿房俏,
  人魚膏照不了山泉奧,
  童女郎采不了長生料。
  怎知一霎時有赤帝子蛇當道,
  鉅鹿北,士戈倒;
  函關上,旌旗耀;軹道旁,嬰前導。
  試看那咸陽三月徹天紅,
  枉惹得關東六主泉台笑。  
  洪承疇喟然歎道:“開國君主秦始皇,竟被他如此渺小!哎,大明朝的皇糧,竟有如此金貴麽?”
  一歎之後,洪承疇陷入了沈思:他不也是曾食祿大明朝的皇糧麽?而且是皇恩浩蕩,位極人臣?
  西陵老街的街口,不知何時,陸陸續續出現了許多漢人,盡皆是頭剃陰陽,身著清服,但人們的臉上,卻因對歸莊歌聲的傾聽而充滿對大明朝的幽思。  
  剃頭擔前,剃頭的匠人與被剃頭的人,都傾聽起來。
  稍遠處的一座道觀裏,回廓中、窗戶前、甚至屋頂止,到處都是道士在傾聽。
  屋頂上,一個年輕的道人,卻留著三綹青須,聽得極爲仔細。這道人,正是當今皇上少年天子福臨皇帝的道常導引高陽望大宗師。  
  歸莊在酒樓上,唱完了“枉惹得關東六主泉台笑”這一句後,突然抓起一個碗,從窗口扔了出來,摔在河邊的石灘上摔得粉碎。
  歸莊的人影出現在窗口,他一看見洪承疇站在渡口的沙灘上傾聽,不禁一怔,隨後陡然爆發出一陣狂笑。
  “呀!那不是我先皇崇禎的寵臣洪承疇將軍麽?哎呀,穿了那麽一身關外狗皮,剃了一個陰陽頭,拖了一條婦人辮,要多醜有多醜!難看死了!”歸莊說完,啐了一口。
  酒樓中傳出了一陣哄笑。
  歸莊以掌擊窗臺,敲出節奏,仰天吟道:
  更有那莽亭長唱《大風》一套,
  遂做了漢家天子壓群豪。  
  更有那小秦王勝枯棋幾道,
  遂做了唐家大帝擁神臯。
  更有那香孩兒相接知幾老,  
  遂向那陳橋古驛換黃袍。
  當時將相蕭曹,文學虞姚,
  草詔儀陶,
  共道金甌無缺,玉燭長調。
  誰知道那醜巨君早募捐了金滕詔,
  小曹瞞早逼寫了山陽表,
  碭山崴早鑿開了九龍沼,
  五國城已預備下燈菜料,
  臯亭山明欺著孤兒藐。
  只剩得來央春老,華清秋早,六陵樹遝,
  到如今狐蹤兔迹,
  更何處覓五代六朝。
  歸莊吟完了這一段的最後一句,他的身後突然傳出了五六個人齊聲合唱的聲音:
  惟我那大明太祖定鼎早……
  歸莊一聽,頓時熱淚狂湧,雙掌緊握,向天揮舞:
  惟我那大明太祖定鼎早,
  收貔虎,禮賢豪,
  南片北討,霧卷雲消。
  將那個不見的山前山後洗剔得風清月皎。
  將那個極天險的龍蟠虎踞妝足做東京西鎬。
  正是那南沖瘴海標銅柱,
  北碎冰崖試寶刀。
  更喜得十七葉聖神孫子,
  一個人垂裳問道,食旰衣宵。
  歸莊唱這一段時,只唱得歌聲高亢,手舞足蹈。酒樓上,五六個和尚道士,自南京玄武湖聽了歸莊一曲《萬古愁》後,便一直尾隨在歸莊身後,暗作保護。同時也是想再聽歸莊唱一曲《萬古愁》,緬懷大明往昔時光。此時這五六個和尚道士在酒樓上跟著歸莊同唱,猶如伴和一般。同時將桌子樓板擂得天響,猶如戰鼓轟鳴。
  衆人唱到這一段的後一句:“更喜得十七葉神聖孫子”時,想起了崇禎皇帝十七年“食旰衣宵”,仍然挽不回大明朝的失敗和滅亡,不禁于高吭之中,喚起了一腔悲壯。
  歌到這裏,衆人陡然沈默了。歸莊低聲吟道:
  誰知大孽牙風波鬧?
  生幾個翦毛,換幾把短刀,
  不提防衝破了咸陽道。
  望秦川旄頭正高,
  望燕台旗槍正搖,
  半霎兒把二百七十年舊神京平踹做妖狐淖。
  歸莊這一段指的是農民起義軍推翻了大明正統。他是明朝士大夫階級的典型代表。他祖父歸有光,世代書香,深受國恩。他只記得承平年間,文士風雅。而這一切往昔的懷戀,正是被他所不理解的被官逼反的“民”所“踹平”的。他心中在痛恨清軍的同時,將義軍也視作了“翦毛。”
  歸莊低聲吟完了這一段後,突然仰天大哭起來:
  痛痛痛!
  痛的是十七載聖明天子橫屍在長安道。
  痛痛痛!
  痛的是詠《關睢》頌徽音的聖母抛首在宮門
  沒有一個老宮娥私悲悼。
  痛痛痛!
  痛的是掌上珍的小公主一劍向昭陽倒。
  痛痛痛!  
  痛的是有聖德的東宮砍做肉蝦蟆。
  痛痛痛!
  痛的是無罪過的二王竟填了長城窯。
  痛痛痛!
  痛的是奉寶冊的長信宮隻身兒陷在賊營杳。
  歸莊在樓上唱、哭、悲、喊,酒樓中傳出了一片哭聲、嚎叫聲和喊聲。而在宜昌西陵渡的老街口,此時聚集在西陵街與西陵渡的石階上的數百個漢人,早已大多哭得泣不成聲了。大明朝的官吏再汙再貪,都比異族的統治要好得多,都比這清軍的燒殺搶掠姦淫豪霸要文明得多。他們因爲憎恨剃發令和圈地法,而更加懷戀大明朝。
  沙灘上,一個旗人軍官大叫:“反了!反了!”
  一個幕僚對洪承疇小聲說:“大人,趕快下令將歸莊抓起來吧!旗人要生事了。”
  洪承疇咬一咬牙道:“好。令他們活捉歸莊。”
  幕僚打個手勢,一個副官立即拍馬奔出去傳令。
  這時,歸莊在酒樓上咬牙切齒地罵道:“我好恨呀!”
  恨的是左班官平日裏受皇恩,沾封誥,
  烏紗罩首,金帶圍腰,
  今日裏向賊庭稽賴得早。
  那如鬼如蜮的文人,狗苟蠅營,  
  還懷著幾句勸進表。
  那不爭氣的蠢公侯,如羊如豕,
  盡斬首在城東嗅。
  那嬌滴滴的處子,
  白日裏姿淫嬲。
  俊翩扁的縉紳們,  
  牽去做供奉龍陽料。
  更可恨九衙萬姓悲無主,
  三殿千宮慶早朝,
  便萬斬也難饒。
  在歸莊那咬牙切齒的恨罵聲中,數百名騎兵將酒樓包圍起來,數十名官兵持刀握劍,沖上了酒樓。
  酒樓上,一個中年道士仗劍擋在樓口。
  爲首上樓的將官問道:“什麽人?膽敢擋道樓口?”
  那道士道:“貧道行不改名,坐不換姓,金陵詹守椿是也!”
  那將官一聽,頓時大驚:“哎呀!道爺可是京師高陽望道長的弟子?”
  “既然知道,還不退下?”
  “可是道長的師父既然擁立大清皇上,道長你爲何又維護這反清的和尚?”
  “這個麽?”詹守椿道:“講與你聽,你也不懂,退下吧!”
  那將官一聽,頓時向旁邊一人耳語道,“快去報與總督知道。請示定奪。”
  如此一來,雙方在樓口上便暫時僵持了起來。
  而在酒樓上,歸莊卻熟視無睹,照舊慷慨悲歌,
  沒一個建旌旄下井陘張天討,
  沒一個鞭鐵騎流黃河使賊膽搖,
  沒一個痛哭秦庭學楚包,
  沒一個灑淚新亭傲晉導,
  沒一個擊江揖風湧怒濤高,
  沒一個舞雞鳴雲靜月痕小,
  沒一個擁孤城碎齒在睢陽廟,
  沒一個噴賊血截舌似常山果。
  大都是黑夜風聲盡遁逃,
  把青徐袞濟拱手兒送得好。
  歸莊這一段唱的是崇禎帝上吊自縊後,文臣變節,武將不勤王。這一段頗爲偏激,極爲不公。史可法諸人,還對不起大明朝麽?江南使臣左懋第,大喝多爾袞道:“頭可斷,發不可斷!”這不是氣節麽?嘉定軍民,被屠三日,尚拚死抵死,這不是民氣麽?江陰典史閻應元寧死不降,江陰軍民拚死抵抗,近二十萬軍民,僅存五十三人,這不是義膽忠魂麽?
  這時候,歸莊唱得悲從心起,竟嚎啕大哭起來。
  這時候,洪承疇下令立即拿人,誰擋道殺死誰!
  樓口的將官得到命令,發一聲喊,便仗劍向守在樓口的詹守椿攻了上去。刹時間,樓口處便傳來了一陣震耳的金戈擊打聲。
  歸莊一聲大叫,一拳擊在酒桌子上,怒聲吟唱道:
  誇定策號翼戴鐵券兒光耀,
  倚狐明樹狗黨蜩蛄般喳噪。
  巴掌大的兩淮供不起群狐吵,
  更半壁江南下不得諸公釣。
  反讓那古建州做了興義帝的隆准公軍容素縞,
  可憐那圖雪恨的將軍做了絕救兵的李都尉辮發纓帽。
  無的不悶殺人也麽哥;
  兀的不悶殺人也麽哥,
  尚敢貪天功在秦淮渡口把威風耀。
  樓口處,詹守椿一劍刺中爲首攻打的那將官。後面的一個侍衛飛身一縱,從詹守椿的頭頂上躍過,一刀砍在詹守椿的肩頭。詹守椿身子一踉蹌,斜沖了出去。樓口失守,官兵們便一擁而上。
  另外一個和尚一個道人,立即各持武器,攻打了過來。
  可是,清兵太多,兩個和尚道人立即被分隔開來,遭到圍攻。幾個清兵侍衛立即向窗口的歸莊搶去,要去捉拿歸莊。
  眼看歸莊就要被清兵拿住了……
  就在這時,只見從窗外的天空中,無端有一個人影飛撲進酒樓的窗口來。這人的人影剛撲進酒樓,便見他雙掌遙遙擊向那撲過去捉拿歸莊的清兵侍衛,只見兩道白光一閃,酒樓中無端響起嘩嚓一聲劈響,那五六個前去捉拿歸莊的清兵侍衛,頓時齊聲慘叫,向後倒飛出去,撞在對面的酒樓牆上,再跌在酒樓的樓板上,一聲不吭了。
  樓上打鬥的衆人,頓時被驚呆了,驚得停止了械鬥。
  只見一個身穿大明朝文士服色,頭戴束發冠,滿頭黑髮的中年人,站在酒桌對面,向歸莊抱拳作禮道:“在下山西紅雪山莊孟大宇,見過歸義士。”
  歸莊驚喜道:“傳說有一個姓孟的人殺了大清探王已布海,可是閣下?”
  孟大宇道:“已布海被殺之日,在下在場。但已布海不是在下殺的。他死於別人。”
  歸莊笑道:“是不是孟義士殺的,這又有何妨?孟義士早被江湖傳爲天神了,歸莊好生敬仰。”
  “多謝。”孟大宇說,“我在隔壁樓上聽先生擊桌歌唱《萬古愁》。我在西域時就聽說此事了。聽說先生去年在南京玄武湖唱哭了上千大明遺民,先生何不接著唱完。”
  歸莊道:“歸莊不唱完,心中正在難受至極也!”說完,歸莊又唱起來:
  再不向漢南庭釋獻投降表,
  再不向錢神國苦納通關鈔,
  再不向醉鄉中跪進精揮暴。
  拔盡了虎狼毫,
  椎碎了陳元寶,
  萬石君到處抛,
  堵先生絕了交,
  我自向長林豐草,
  山蹊海島,一曲伴漁樵。
  歸莊一開始再唱《萬古愁》,那些清兵便如夢驚醒,又攻了過來。
  孟大宇一動不動,只在那些人攻近時,才突然身子一晃,接著便見那攻上來的十來個侍衛,一個一個地被他從窗口丟出去,一個個跌在酒樓窗口下面的沙灘上。
  其他清兵嚇得呆了,發一聲喊,便從樓梯口逃了下去。
  那兩個被圍鬥的和尚道士要來見禮,被孟大宇擡手止住,要他們別攪了歸莊的歌唱。直到歸莊唱完這一節,孟大宇才說:“好一個‘我自向長林豐草,山蹊海島,一曲伴漁樵!’歸先生,還有麽?”
  歸莊泣道:“有。義士聽好了!”
  他又唱道:
  遇著那野衲子參幾句拌機妙,
  遇著那老道士訪幾處蓬萊島,
  遇著那乞丐兒唱一回《蓮花落》,
  遇著那村家夫醉一回田家樂。
  悶來時,登高山,淩絕壁,
  將我那殉社稷的君王和淚也把孤魂吊,
  將我那沒祭祀的小東宮奠一碗涼漿和麥飯也澆,
  將我那死忠義的先生們千叩首,萬合掌,
  便號啕哭倒。
  孟大宇擊桌叫道:“好!好一個‘將我那死忠義的先生們千叩首,萬合掌,便號啕哭倒!’歸莊先生,洪承疇調來了箭手,要以火箭燒樓了,咱們走吧。”
  孟大宇伸手挽住了歸莊的腰,身子一縱,便從窗口躍了出去,徑直向浮橋口飛掠了過去。
  歸莊驚道:“孟義士,咱們朝哪里走?”
  “過河去。”  
  “大隊清兵剛剛過河,咱們不是追上去送死麽?”
  “不是送死。是去看著清兵要幹什麽?”
  歸莊在孟大宇的攜持下,只感到河風撲臉,眨眼間便已在浮橋口了。歸莊感到莫名其妙,這幾十丈遠的距離是怎麽飛過來的?火箭又射到哪里去了?  
  這時,一隊清兵打馬向他二人沖過來,孟大宇袖袍一振,打出紅雪山莊霸主宮的萬毒一拂。頓時河風便將藥粉送了出去,只見那幾百名騎兵,頓時像倒柴塊子一般,紛紛中毒,連人帶馬,一齊昏死在河灘上。其他清兵嚇呆了,便不敢再向前攻了。
  孟大宇攜著歸莊,站在浮橋上,向遠處的一座道觀問:“高道長殺了大清探王已布海,爲何要將英雄讓與在下當?”
  道觀上的高陽望遙遙答道:“貧道從沒說過半句。至於是何人說的,孟大俠猜不到麽?”
  孟大宇想了想道:“是皇太后麽?”
  高陽望道:“心領神會,何必挑明?”
  孟大宇大叫:“糟了!我那蒙鄂格格豈不恨死了我?”
  高陽望笑了:“你跑到哪里去了?一去七年多!你其實當時便該想到這一層。實話告訴孟大俠吧。你身邊的歸莊先生是江蘇昆山人。昆山一戰,昆山人死傷四萬多。孟大俠可知道那一戰的督陣將軍是誰?”
  “是誰?”孟大宇大聲問,隱感不妙。
  “是一位女將軍。”高陽望大聲說。
  “是一位女將軍。”孟大宇反問。
  高陽望大笑道:“便是你妻子蒙鄂格格!”
  孟大宇一聽,頓時目瞪口呆。
  歸莊在一旁大聲問:“甚麽?血屠昆山的清兵將軍是孟大俠你的妻子?”
  孟大宇忙道:“高陽望挑撥離間,歸先生切勿上當。先生,你那《萬古愁》唱完了麽?”  
  “沒有。還有一節。”
  “先生何不且走且歌。咱們這就過河南下,殺清軍一個痛快如何?”
  歸莊喜道:“歸莊可沒那等武功。傳說孟大俠是天神再世,孟大俠殺一個清兵,歸莊便作一首詩吟唱。”
  歸莊說罷,便踩著浮橋向江走去,邊走邊唱。他的歌聲被河風送出去很遠:
  春草生,天桃笑。
  黃鸝鳴,竹影搖。
  涼風吹,織織月色照寒袍。
  彤雲布,六花綽約點霜毫。
  倚梅梢柳梢,
  玩花飄葉飄,
  宿僧寮佛寮,
  聽鍾敲磬敲,步山坳水坳,
  見日高月高,  
  挂詩瓢酒瓢,
  對江濤海濤,
  任意逍遙,物外遊邀,勘破塵囂,擺脫煩勞,
  到頭來沒些兒憂愁煩惱。  
  真個是大海龍,淩空鳥,  
  翻身兒直透出碧雲霄。
  便有銀青作餌,金紫爲綸,
  恢天布網,密地張羅,
  呸呸呸!
  我老先生擺尾遙頭再不來了。
  孟大宇跟在歸莊後面,聽得面色凝沈,他心中卻在想著:“蒙鄂格格!蒙鄂格格!你恨我,便帶兵去殺漢人?”
  他猜對了。當年蒙鄂格格醒來,聽說孟大宇又走了,當時便號啕大哭。數日後,她臨盆了,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孟氣通。又數日後,皇太后來看她,便告訴了她,說她父親未死,是大清功臣,卻被一個名叫孟大宇的人殺了。於是蒙鄂格格便將兒子孟氣通的姓名改了,改成滿族姓名慕布海。然後便從軍爲將了。
  孟大宇心中慘叫道:“天呀!我怎麽向歸莊先生解釋呢?”
  歸莊唱完了,孟大宇說:“先生,咱們得快走,後面有騎兵追來了。這時江風向下游吹,我的萬毒一拂不順風,絲毫作用不起,那就危險了。”
  說罷,孟大宇攜起歸莊,展開輕功,眨眼間便過了河,避開官道,向山區飛掠進去。清兵追來,不見了二人,在周圍搜尋不著,只好作罷。
  孟大宇攜著歸莊一直掠進了山區。孟大宇聽得無人追來了,方才刹住身形,放下歸莊。二人這時在一座山梁上,極目遠跳,只見鄂西山地山林莽莽。孟大宇整理衣冠,對著歸莊作揖道:“先生的昆山城被清兵血屠,在下的妻子蒙鄂格格實在是擔了很大干系。負罪之處在下也不多作解釋了。在下心中很想追隨先生,只是急於到北京去找蒙鄂格格問個究竟,咱們這就別過。我這裏有一架梨花弩,送與先生作個防身之用吧。”
  孟大宇說著,從懷中摸出一架梨花弩,遞與歸莊。
  歸莊道:“孟大俠的妻子蒙鄂格格是滿族女子?”
  “是。”
  “這中間的故事一定既多又複雜,只怕孟子俠也不願輕易告人。歸莊不問。咱們這就別過。”
  孟大宇從身上摸出一包梨花弩釘,一併送給歸莊道:“先生可知這弩機的用法?”  
  “略知一二。”
  “好。請先生順著這山往西走,西南一帶,多有明軍和義軍在反清複明。在下留在這裏斷後,多守一時。”
  歸莊揖道:“大俠面色憔悴,心中淒苦定多,還請多多保重,遇事要想開些。”  
  “是。”
  “歸莊去了。”
  “先生保重。”
  二人相互一揖,在山梁上揮淚而別。孟大宇站在山梁之上,垂首長揖相送,雙目含淚,自忖對昆山死去的幾萬軍民負罪太深,連頭也不敢擡起。
  歸莊迎著山風,向西而去,只聽他高聲唱道:
  “遇著那野衲子參幾句禪機妙,
  遇著那老道士訪幾處蓬萊島,
  遇著那乞丐兒唱一回《蓮花落》,
  遇著那村家夫醉一回田家樂。……”
  孟大宇擡起頭,大聲問道,“先生可是在禪勸在下?”
  歸莊頭也不回,仰天大笑。然後又高聲唱道:
  “步山坳水坳,
  見日高月高,
  挂詩瓢酒瓢,
  對江濤海濤,
  任意逍遙,
  物外遊邀,
  勘破塵囂,
  擺脫煩勞,
  到頭到沒些兒憂愁煩惱。”
  歸莊唱完,又是一陣仰天大笑,然後消失在一片山林中間了。
  孟大宇一臉肅然,直等歸莊去遠了,才回身向後面道:
  “高道長跟著在下,欲要何爲?”
  高陽望現身,順著山梁飄來,見禮道:“陽望想帶孟大俠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
  “見誰?蒙鄂格格?”
  “非也。陽望想帶大俠去見一個與大俠毫無相干,卻又肯定想見的人。”  
  孟大宇冷笑道:“縱有恢天布網、密地張羅,孟大宇又豈是怕人之輩?”
  高陽望道:“孟兄誤會了。陽望想與孟兄相交還攀不上哩!孟兄請。”
  二人展開身法,向南方照直飄去。二人越行越快,眨眼間便在山野間飛掠起來。高陽望將輕功展至極限,就如離弦飛箭一般,向前直掠。可是,孟大宇卻似閑庭信步,始終踉在他身邊,一點也不吃力。
  高陽望直飛行了一個時辰,方才止住身形,揩了揩額上的汗道:“孟兄的內力,比在北京追殺大清探王時高了一倍尚有不止。孟兄究竟有什麽奇遇?”
  孟大宇道:“說不請。在下自己也還想不明白。不說也罷,對面那座寺廟是何去處?”  
  高陽望道:“那是石門夾山寺。”
  從宜昌出來,二人飛掠不到兩個時辰,用今天的話講,就是等於是三個小時,飛掠了近三百里路。少林寺專修易筋經的大師採用少林寺的陸地飛行術,只怕也不過爾爾了。千里馬日行千里,一小時也不過八十裏地。二人三個小時飛掠了三百里山地,可見二人的速度之快,功力之高。
  孟大宇道:“你帶在下來這裏見誰?”
  高陽望一字一頓地說:“李——自——成。”
  孟大宇一怔,失聲問:“傳說他不是在九宮山被鄂東十一王殺死了嗎?”
  “那是傳說。可是貧道知道他未死。李自成的部下放出李自成已死的消息,是爲了避免清兵的追殺,李自成好由公開轉入暗中,悄悄策謀東山再起。”
  “你是說李自成兵敗之後,悄悄藏匿在這石門夾山寺,準備再策動起義?”
  “李自成的部下是這樣爲他謀劃的。可是,李自成自從藏入石門夾山寺後,卻完全失去了鬥志,而且逐漸失去了他那班弟兄們的信任、支援和擁戴。”
  “那他此時藏在夾山寺中幹什麽?”
  “表面上他是在修禪。他已出家爲僧,他的法號是奉天玉和尚。但他實際上卻是在私心中懷戀一個女人。”
  “陳圓圓?”
  “對!他在遙戀陳圓圓!”
  孟大宇失聲喊道:“孽緣!”
  高陽望道:“是的。這正是孽緣。爲了一個陳圓圓,本來可以成爲一個新王朝的大順國,只存在了兩年,便從歷史上滅亡了。天呀!這是何等罪孽深重的孽緣?”
  孟大宇道:“這人倒是必須一見!”說罷,向山下的石門飄身而去。
  夾山寺,在此之前這是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寺廟,可是,自從李自成在此禪隱的事情,在李白成從順治二年底到此禪隱了三十五年圓寂之後大白於天下,夾山寺便被各種演義書寫了進去,多有描述。歷史上對李自成失敗後的去向質疑甚多;有的說死於九宮山下,有的說死於通城……在一九八零年湖南石門縣在修復夾山寺以及挖掘奉天玉和尚之墓時,發現了李自成所寫的梅花百詠詩的木刻殘版,才證實了李自成確實在此禪隱過,不久,又挖掘到一個地下宮殿。在這地下宮殿的出土文物中,有許多皇帝所用的物品。這更證實了李自成確實曾禪隱於此。
  孟大宇和高陽望來到寺外,便被廟中和尚阻攔在廟外面。
  “二位施主請留步。”一個和尚合十道:“廟內正在整修,十分零亂,請二位施主改日再來。”
  孟大宇施禮道:“在下山西紅雪山莊孟大宇,特來拜見奉天玉大禪師。”
  那和尚一聽,眼皮一擡,雙目中頓時精光四射,他大聲道:“大寺只有一位釋無爲禪師,哪有什麽奉天玉禪師?孟施主找錯地方了。貧僧聽說武林可有一個不正不邪、不明不白、不忠不奸、不倫不類的孟三郎,在中原四處行走,卻實在不知他在幹什麽?說他是漢奸吧,他卻又到處追殺大清探王已布海;說他是大明忠臣吧,他卻又結交大清孝莊文皇后;說他是貪圖皇后美色拜倒在石榴裙下吧,他卻又能將大清第一美女蒙鄂格格棄之如敝履,六七年不知去了甚麽地方。似這等夾帶式人物,不交也罷!”
  高陽望怒道:“出家人爲何對俗事如此纏夾不清?孟三雄爲人處事,有他自己的準繩,何須俗物褒貶不休?老夫高陽望,天下人皆罵老夫是大清走狗。可老夫行事,又何須管天下人怎麽說?老夫已將三百多個大明朝的優秀子弟,收入全真教中,善加保護。這些人固然盛了我全真,可我全真也算是救了他們一命。功也好罪也好,又當如何評說?我全真祖師丘處機,結交元太祖,一言止殺,救中原蒼生何止以百萬數計?這濟世奇功,又哪是爾等這些只知以暴反暴的人懂得的?”
  那中年和尚被此一喝,了時竟無言以對。
  孟大宇道:“這位高陽望道長,知道奉天玉大禪師是誰,但他身爲順治皇帝的道常導引,卻從未對滿人多半句嘴。廟中誰主俗事?快請出來說話。”
  這時,只聽得廟內有人答道:“請孟大俠、高律師裏面相見。”高陽望是全真教龍門派律宗的宗師,所以又叫高律師。
  高陽望聽後道:“這是高一功的聲音,孟兄請。”
  那和尚一聽,頓時大驚,這才明白二人甚麽底細都是知道的。
  二人進了夾山寺大雄寶殿,只見殿外站著一個身材高瘦,身穿長袍的中年人。這人正是從西南戰場來此向李自成彙報戰況的高一功,適逢其會,聽到外面爭論,便約二人入內。當初看見二人站在對面山頭時,就已將來了生人的事稟過李自成了。
  高一功將二人帶到殿后一處石岩前,在光整猶如刀削,一無人工痕迹的石岩前默默站住,一聲不響。孟大宇、高陽望見高一功不願交談,便同樣一聲不響默默等待。
  果然,片刻之後,石壁裏面一陣軋軋作響,石壁突然無端向兩方分開。分開到一尺之後,高一功當先入內,一邊說:“洞內一切機關均已關閉,二位只管隨一功前行。”
  於是,高陽望在前,孟大宇在後,二人便隨在高一功身後向洞內走去。二人剛一進去,那石門便自動關閉了。孟大宇聽得洞門下面有軋軋聲作響,明白這洞道旁邊便有石室,石門的開關,就是從石室中操縱的。
  進洞一丈,便是一條地道,這地道斜斜向地底伸去,每隔一丈是十級石梯,這一丈沒安石級的間隔平臺,便是泥地。連孟大宇這等機關行家,也看不透機關是在石梯上,還是在泥地平臺上。  
  洞道的頂上,每一個彎道的洞頂都有一顆夜明珠用以照明。用夜明珠照明,並非是講排場,而是爲了避免油筒燭火壞了洞內的空氣或是誘發了火器機關。
  洞道成不規則的彎形曲形向地下伸去,三人步行了一柱香的時間,連孟大宇也不能判斷在地底的位置與地面的什麽地方相對了。
  終於又到了一道石門面前。  
  高一功三人一到石門前,這道石門就向一邊滑開了。只見裏面是一進大殿,大殿上有十二個鐵甲武士分兩列站值,一邊六人,皆是腰懸長劍、手執長槍大刀。
  高一功將三人引上大殿,照直向一道石臺階走上去,這時一道黃色的幔垂拉開了,現出了台基幔垂後面的正殿。
  這間正殿的內部構造和京城的皇極殿基本相似,只是規模縮小了許多。但瀝粉金漆柱和蟠龍藻井都和京城中的十分相似,台基上的繪龍金柱也耀然生輝。只是大殿上沒有龍椅,而只有一個蒲團。在蒲團上,盤膝坐著一個身材高大、臉型剛健的光頭和尚。奇怪的是,他的僧衣十分陳舊,而且這地下宮殿的正殿上,除了他一個人,另外竟一個人也沒有。
  高一功上前跪拜道:“參見新順王。”
  那和尚開口道:“還是那麽拘泥。這一套其實早就可以免了。你們就是改不掉。自從一片石大戰後,新順王就已經死了。一功,請二位朋友坐下。”  
  高一功搬來兩個蒲團,放在台基下面的右邊。  
  “你自己呢?何不一起坐下?”
  高一功又搬了一個蒲團,在孟大宇、高陽望對面坐下。
  和尚道:“二位來此,有何見教?”
  高陽望道:“貧道高陽望,比昔日的新順王少些纏身俗事,多些旁觀機會。比今日的奉天玉大禪師少些慧根,卻又多些苦思。陽望自以爲參透了一點天機,想來和奉天玉大禪師的玄思印證一下。”  
  “請講。”奉天玉禪師道。“貧僧洗耳恭聽。” 
  高陽望道:“衆所周知,全真教創始人王重陽,前半生崇儒尚仕,卻無奈‘天遣文武之進兩無成也’。四十八歲後才得異人授以真訣,創立全真道教,以宗教濟善世人。重陽老祖在《金關玉鎖訣》中說: ‘太上爲祖,釋迦爲宗,夫子爲科牌’。他主張三教合一。因爲‘天下無二道,聖人不兩心’。既然道釋儒都以濟世爲本,又何必各塑各神,叫世人無所依從?崇禎十七年,孟大俠曾在崔神仙于京師下堂講學,講題爲人類的生存之道,主張文化救世。其實,要以 ‘文’去教‘化’世人,達到其心歸善,哪有以教規約束世人來得快?因爲人的本性爲惡,要其以文自化向善,反倒可能不得爲善。那又爲何捨近求遠,不以宗教之善規去約束世人?”
  孟大宇歎道:“這是治標,不是治本。”
  高陽望道:“標,治夠了,也就達到了治本之目的了。”
  奉天玉和尚奇怪道:“二位到此作學問之爭,究竟爲了什麽?”
  孟大宇道:“高陽望想說的是,大順王領百萬饑民起義,只是爲了求自己一生存。爲活命而急反,這就勢必造成很大的局限,沒有事先想好,造反要達到什麽目的?武功上要用些什麽手段?文治上要定些什麽法令?改朝換代成功後,如何安邦?如何定國?如何對待貧富不均之百家之姓,以利於安邦定國?這些事,大順王你事先並沒有通盤想過,是不是?”
  高陽望歎道:“孟兄太性急了。何必談得這麽陡?”
  奉天玉道:“大明朝太過腐化,官逼民反,並不是民先成了心要反,所以,這位孟義士說對了,造反之前,確實是誰也沒有通盤想過。鴻基認爲,兩位剛才所爭的文化之治、教規之治,都不是百姓想要的。百姓想要的是一個好日子,豐衣足食,妻小平安,不會今日苛捐,明日雜稅,後日豪強霸妻,災病也沒有人管。甚麽教治、文化向善,都太遙遠,其中有很多儒家空談,釋道野心。百姓要的,首先是活下去,然後是一個好皇帝。”
  高陽望抓住話把道:“大順王說得太好了。貧道和大順王想的其實並沒有什麽矛盾。貧道也認爲百姓要的是一個好官府,一個好皇帝。那麽大順王推翻了崇禎帝後,爲什麽不做一個好皇帝?”
  “做了!我對百姓免稅三年,古往今來有多少皇帝辦到過?從京城退出來,我聽人說我對明朝的王公權貴太凶了,不策略。可是百萬義軍弟兄沒有軍餉,我不找他們要,難道又去向百姓逼稅?我不是不想安邦定國,不是不想做一個好皇帝,可滿漢權貴不容我做。我才做了多久皇帝?這滿漢權貴便勾結起來,大兵壓境了……。”
  孟大宇大聲說:“滿家貴族問鼎中原的野心是由來已久的了!吳三桂不是已經答應投降的了麽?爲什麽又反了?還不是因爲一個陳圓圓!”
  高陽望道:“大順王爲了一個陳圓圓而失去江山,以後的作戰,便已不是正義之師、王者之師。大順王你個人失去了做皇帝的機會事小,百萬農民失去求活命的機會才是大事!此時此刻,大順王是否有些內疚之感?”
  高一功大怒:“高陽望!你來此說這些狗屁話,究竟是什麽目的?”
  奉天玉大禪師道:“高陽望想以陳圓圓的事使貧僧感到負疚,後半生深感不安,最好是立即橫劍自刎,或回掌自擊天靈,那才稱了滿漢達官顯貴的心意。”
  孟大宇搖頭道:“非也。高陽望如是想要逼死大順王,只消將你藏身於此的事漏半句給洪承疇和尼堪,數萬鐵騎要不了大半天,就可以從宜昌趕來石門。在下理解高陽望的意思,是想從兩個女人身上去說明大明朝滅,大順朝亡,以至落個滿清坐收漁人之利……這樣一個大劫的因果。是這樣嗎,高陽望?”
  高陽望道:“是這樣。大順王不會沒有興趣聽一聽吧?”
  奉天玉大禪師雙唇緊閉,從牙縫裏吐出一個字:“講!”
  高陽望道:“這個因果劫中有兩個至關重要的女人,一個剛強,一個柔弱。孝莊文皇太后深蘊宮廷鬥爭,將榮華富貴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爲了替兒子爭得皇位,她不惜使用了許多卑鄙手段。她挑動多爾袞的淫欲,將豪格的福晉出賣給多爾袞,以此加深了豪格與多爾袞的權力鬥爭和私人仇恨,她卻因此淩駕於兩個權臣之上。她更以色相爲手段,將多爾袞、洪承疇抓在手中。關外在進行這一切的時候,還不知道中原的局勢會變成什麽樣子。這時候,一個弱女子在關內所起的作用,正好和關外那個鐵女人所起的作用遙相呼應,配合得天衣無縫。鐵女人在關外想盡辦法要主使局面,一個弱女人卻在關內成了漢人分裂爲兩個板塊的契機。似乎冥冥之神以他那啓劫之手,二手造成了這次劫難,只會這樣生成而不是別的樣子。鐵女人是孝莊文皇太后,弱女人是陳圓圓。貧道每天夜深人靜之際思索這個大劫的各個環節,總是每一次思索都有每一次的驚異。陳圓圓是山西太原人,爲何偏偏是田國丈將她買到北京而不是別的人將她買去別處?爲什麽田畹將陳圓圓送與崇禎,崇禎不要,偏偏又被兵鎮大員吳三桂從田府強要了去?吳三桂擡走了陳圓圓,他父親吳襄爲什麽又怕崇禎有一天可能會想起要回陳圓圓,硬將陳圓圓留在了北京而不能隨三桂去寧遠上任?爲什麽劉忠敏從吳襄家中擡走了陳圓圓,又落在了大順王你的手裏?如說最後這一點因果是大清探王已布海種下的,那麽前二系列因果又是誰操縱發生的?不是冥冥之手是什麽?”
  高陽望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地下宮殿回蕩,似乎這聲音來自地底,來自陰間,聽得人驚心動魄。
  “貧道每每在想,如若大順王你不寵倖陳圓圓,吳三桂會被迫歸順你。因爲你手裏有他父親這張人質牌。那時,你的七十萬農民軍,加上進京後再降的二十萬明朝馬步軍,百萬馬步兵以五十萬陳兵山海關寧遠一帶,滿清又豈能得逞?漢人的國土上又豈會到處是一片陰陽頭辨子兵?”
  “住口!”奉天玉大禪師陡然大喝。
  高陽望不說了,正殿之中變得一片死寂。
  良久,奉天玉和尚才說:“一功,送客。”
  高一功冷笑道:“豈能容他二人活著出去?”
  奉天玉和尚歎了口氣道:“休作殺人想。你不見他二人的武功之高,天下少有?猶其是這位孟壯士,坐在那裏,並未運功,可是真氣外發,十分充盈,滿殿皆是他一個人的氣感。他若是有意運功傷人,只怕一舉手一擡足皆可殺人於無形之中。這種高人豈會是多嘴之輩?”
  高一功起身道:“二位請。”
  孟大宇道:“高陽望的話中有一層意思,不知大順王明白沒有?”
  奉天玉大禪師道:“明白。他是想勸貧僧勿要再作天下之爭,以免天下生靈多有塗炭。其實,又何須他勸?一片石大戰之後,四萬義軍弟兄死于一旦,新順王又有何顔再去禦使他們?”
  奉天玉大禪師說到這裏,垂下了雙目。他那一隻在攻打開封時受傷的病眼,被垂下的眼皮遮掩,頓時他的臉形之上的破敗之氣和苦煞之氣一掃而空,泛起了一種淨化一種平和一種昇華的祥安之氣。  
  孟大宇敏感到,與其說他因爲一片石的四萬義魂使他負疚太深,還不如說是他因爲一次奇特的戀情而消除了殺氣。
  奉天玉禪師輕聲說:“你們去吧。”
  孟大宇抱拳一揖。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麽要對奉天玉禪師抱拳一揖。
  兩人隨在高一功身後,出了地下宮殿,出了地道,出了石門,離開了夾山寺。
  半年後,高一功代替李過指揮義軍,卻在行軍途中被張獻忠的部下孫可望攔截殺死。  
  高陽望和孟大宇離開夾山寺後,分手時,孟大宇問高陽望:“請問王兄,蒙鄂格格此時在哪里?”
  高陽望道;“你不先去杭州夕照山?”
  孟大宇大驚:“介之推應期來了?”
  “來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才從西域回中原來。”
  “你去西域幹什麽?”
  孟大宇沈默了,過了好久才說:“別說你問我去西域幹什麽,我連怎樣到西域去的,也莫名其妙。你先回答我,蒙鄂格格在哪里?”
  “在京城濟爾哈郎王府中。”
  “多謝告知。武林中還有什麽新聞?”
  “介之推從盛京瀋陽出來,便走一處打一處,打服一處後,便叫那些武林人出江湖來找你,帶信叫你去西湖夕照山比武。聽說日月仙子楊麗萍上去應戰,一招便被敲斷了長劍。然後孟正流又去比試,一招便被介之推的長刀絞斷長劍。孟正流的真陽洞金指力射仲介之推肩頭,卻無損介之推絲毫皮肉。介之推練成了合氣道九層陰陽和合之氣,如今只有大天神和你才能克制他了。大天神孟明達呢?他在哪里?”
  “不知道。”
  “你怎會不知道?”
  “你別問好不好?武林中還出了些什麽事?”
  “還有一件大事。”
  “請快講。”
  “在北方,最近出了一個年輕女子,長得很美,但卻十分刁蠻潑辣。她到處行走,遍天下尋找一個人。每遇薄幸男子欺負她,或者調戲她,或者有時非禮地多看了她幾眼,她就會拔劍殺人。殺人之後,她便以死人身上的衣袍,吸了死人身上的血,在官道上、牆上,街房上、山野的岩石上,到處寫字。”
  孟大宇越聽越是心驚:“寫什麽字?”
  “這個年輕女子殺了十二個薄浮男人,在十二個地上寫下了同樣的七個字。”
  “七個字?哪七個字?”
  “大天神,你在哪里?”
  孟大宇驚駭失聲:“那是封丹紅?”
  “落款正是鄂東女神封丹紅!”
  “天呀!這是什麽愛情?這是什麽孽緣?她在尋找我的祖爺孟明達,她要嫁給他!她找了七年,找得火起,便藉故殺人,然後以人血大書尋人啓事。天呀!這是什麽孽緣?這樣殺下去怎麽得了?何時才是一個完?”
  “她找到大天神就不會殺人了。孟大宇,大天神究竟去了哪里?”
  “不知道!”孟大宇大叫。“我說過了我不知道!你問我,我問誰?”
  “那麽,你就該代替你祖爺孟大宇,去收拾那個殺了人又以人血書寫尋人字樣的殘酷局面,使之有個中止!”
  孟大宇頹然叫道:“你快告訴我,那封丹紅此時在哪里?”
  “她此時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八大門派已將她列爲了武林公敵,正在派出數十名高手,不惜使用一切手段,也要抓住她,或者殺了她,以免她再到處殺人留字。”
  孟大宇大叫:“好,我去少林寺!”
  高陽望站在他的對面,孟大宇大吼的聲音震得他也略感頭昏。普天之下,只有高陽望的聲音震得別人頭昏。如今他師徒合三百多年功力于高陽望一身,竟被孟大宇震得頭昏。
  孟大宇吼聲一畢,人已倏忽不見。
  高陽望發了一陣呆,長歎一聲,回京師而去。

runonetime 2008-07-08 09:03 AM

第30章 三大宗教爭奪戰

  孟大宇身形飛掠,也不管是不是光天化日,會不會驚世駭俗,就如閃電一般向北方的少林寺飛掠而去。
  傍晚時分,他從宜昌下面的宜都附近覓船渡過了長江,再飛掠了半小時辰,到了宜都至當陽之間的鴉雀嶺,覓了一家客棧住下,準備吃點東西,打坐個把時辰,又再趁夜趕路。
  他要了一點酒菜,在房中飲用。
  順治二年初,他和他的祖爺在少林寺後山查看心鑒與崔公度被殺時,孟大宇拜請來了“上界神車”。“上界神車”見崔公度死了,無可奈何,離去時,將封丹紅和楊麗萍吸過來補償孟明達。以至三個人爲一段死去了幾十年的戀情,發生了隔世糾葛。孟明達無奈之際,採納了孟大宇的意見,點了兩個女人的動穴,獨自飄然而去。
  孟大宇在京成尋找到蒙鄂格格,留下竹劍殺四人照顧蒙鄂格格後,他也去了極北地的貝加爾湖。他如今能記得的就只是他在黑龍江的鳥德鄰池和孟明達、孟氣和會合後,祖孫三人就去了貝加爾湖。
  他們找到了貝加爾湖——北海,在一片原始森林的湖邊水面之下,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深洞。他們正在窺視這個水面巨洞時,突然莫名其妙地昏睡了過去。  
  孟大宇醒過來時,突然發現自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海灘上。他經過巡視,才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大海之中的海島上。海島上住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人,靠遊牧生活,有部落聯盟,成片的瓦板房和一種奇特的獸皮帳篷連成一片。這些人的農業和山海關外的滿人差不多,還是刀耕火種。
  孟大宇在海島上住了一段時間,才知道那裏的土人叫他們的地方作毛利國,族人叫毛利人。孟大宇的神奇武功,使毛利人崇拜他爲天神。一年後,毛利人造好了一條船,將孟大宇送到了一個叫澳大利亞的大陸。他在那裏又漂泊了一年,才搭上一條英國船,到了非州的好望角,在英國人爲他開列的旅行圖上,他沿著非州東海岸行走,到達了埃及的開羅。然後從歐州經波斯回到了中原。
  如此一繞,七年過去了。
  他當年在貝加爾湖昏過去後,醒來便到了毛利國,即後來英國人爲之取名爲新西蘭的海島中。
  他醒來時,根本記不起他和“上界神車”以及“小矮神”所發生過的一切交往,因爲他已經被“上界神人”用他們的“法術”消除了他頭腦中關於這一切記憶。直到幾天後,他從他的衣袍的夾層中,發現了他沒有失去的記憶時,悄悄用蠅頭小楷寫下的一切,他才明白,他莫名其妙地到了毛利國,又是“神車”的傑作——“上界神車”不願意他和他的祖爺去探查他們的秘密,將他們用神光照昏後,將他消除了記憶後,弄去丟在了南太平洋的毛利國,卻不知道另外將他的祖爺孟明達和他的兒子孟氣和弄去丟在了哪里?
  三保太監鄭和在一四○五年起七下西洋,可最遠也只航行到紅海的天方城和非州東海岸的慢八撒,他甚至可能還不知道毛利國在何方。每思至此,孟大宇便不禁苦笑。他同時明白,他不管武功如何高,卻根本不是“小矮神”的對手。因爲“小矮神”的“法術”不是人的肉體所能施出的神奇氣功所能企及的。幸好他當初留了一手,悄悄將他未失去記憶時的經歷用文字留下了記載。如今憑文字而知道“天車”“小矮神”的基地在北海——貝加爾湖。
  只有一點值得慶倖。孟大宇從在毛利島的海灘上醒來時,便感到他的內力,比服食了蟒靈珠以後更增加了近幾倍,幾近達到五百年的氣功修爲。他在巡視海島時,在一個地方看見毛利人正在進行血親復仇戰爭。數百人用原始的長矛、木棍、石斧相殘殺。孟大宇站在一棵孤樹的樹巔上,一聲大喝,暗含了真力聲的功夫,使數百人盡皆脫力,然後孟大宇站在樹巔上發出劈空掌力,將地上隔著十五丈距離打出了一個深坑,就在毛利人嚇得目瞪口呆之際,孟大宇施展八脈飛龍七十二式,一個身形猶如神話中的神一般在天空飛舞盤旋。毛利人頓時黑壓壓地跪了一地,將孟大宇崇爲天神。
  圖騰崇拜是人類共有的文化經歷。神文化是人類的一種共有現象。跪拜禮大約更出於人類的一種原始恐懼的本能。
  孟大宇想,大約是“小矮神”將他消除記憶後,將他弄去丟在數萬里之外時,作爲補償,爲他輸入了“等離子微粒流——真氣”,使他成了功力通神的超人。
  孟大宇此時坐在客棧的樓上房間內飲酒,數裏路外的動靜他都聽得一清二楚。這時候,他感覺到一裏路外,正有一個夜行人向鴉雀嶺飛掠而來。
  孟大宇此時對夜行人十分敏感。他立即展開天視神功,查看那人。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原來那人是一個和尚,正是他在北京崔公度講學的時候見過的臨濟派大師憨璞聰。
  只見這憨璞聰從南邊匆匆而來,到了鴉雀嶺也不投宿,徑直向北方飛掠而去。
  孟大宇想:他奔掠得如此匆忙,是不是去北方參與圍殺封丹紅?
  想到這裏,孟大宇立即丟了一點碎銀在桌上,從窗口直掠出去,尾隨憨璞聰向北而去。
  一路上,這憨璞聰概不投宿,不管過寺廟還是過客棧,皆是望而不入,不分晝夜地趕路。每次飲食,皆是吃飽以後,便帶上一些乾糧,吃完飯後又立即趕路。
  孟大宇如法炮製,一路尾隨。
  憨璞聰如此從宜昌附近的鴉雀嶺一路急趕,向北飛掠了整整三夜二天,足足奔行了千里之遙,到了第三天上午,已經趕到河南嵩山下面。
  孟大宇在石門聽高陽望講了八大門派要捕殺封丹紅的消息後,這時見憨璞聰連夜急趕奔至少林,更加相信憨璞聰與此事有關,於是孟大宇便更不露面,要暗中查看。
  誰知憨璞聰卻並不往少林寺去,卻越過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腳,過了少林河,直往太室山的後山飛掠而去。
  孟大宇一時間給搞糊塗了,但他仍不灰心,而且更加想看看個中究竟。他尾隨在憨璞聰後面,繼續追蹤。
  只見憨璞聰從登封上山,經過了無極老姆洞,經過二仙洞,繞過白鶴觀和天爺廟,竟直撲禦筆峰,直向禦筆峰的峰頂飛掠而去。
  禦筆峰三面絕壁,萬丈深淵,只有天爺廟白鶴觀這方一條通道。孟大宇知道憨璞聰要去峰頂與人約會,便不再直接尾隨,而是從天爺廟前面便改走山崖外面的險道。這山崖外面,其實根本就沒有路。只是在陡峭的懸崖上有些凹凸之處或松樹吊藤之類。但是,只要有這些東西,對於孟大宇來說,簡直就和平原地上的大官道一般康莊好走了。
  孟大宇沿著天爺廟外邊的懸崖縱躍、攀越、貼行,實在毫無借力之處,他便以八脈飛龍七十二式飛行過去。如此片刻工夫,他就已經到了禦筆峰峰頂的懸崖外面了。他竟比憨璞聰走正山道還要先到片刻。
  孟大宇悄沒無聲地隱身於峰頂懸岩外面的一處凹坎中,展開天視神功,查看峰頂的情形——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只見峰頂上成圓形團團坐著七個和尚,均是四十歲以上七十歲以下的武功修爲極爲高深的高僧,如非此時孟大宇的功力已成地仙之流,恐怕早已被峰頂的七個和尚發現了。
  七個和尚成圓形席地而坐,但卻一個個垂眉閉目,一聲不吭,山頂上只聽得從長空吹來的風聲,除此而外一無異響。這時候,憨璞聰從禦筆峰的正面飛掠上來了。
  憨璞聰一到峰頂,便大聲說:“我來遲了。各位恕罪。”
  一個比憨璞聰年輕一些,大約五十歲左右的和尚,坐在上面,睜開了眼睛。
  其他和尚一起睜開了雙目。
  那個坐在上面的和尚便是浙江吳興報恩寺的住持玉林繡。他說:“不遲。老衲算准了你接到飛鴿傳書後,如是晝夜不停地趕路,應當在今日申時趕到此地。如今才巳時末,你早到了整整一個半時辰。一席空地,專爲汝留。你請坐下。”
  於是,憨璞聰在爲他留的空地上坐下,八個和尚剛好合圍成一個圓圈。
  玉林繡說:“禪宗臨濟派長老會議,人已到齊。京師海會寺住持玄水呆長老請進會旨。”
  八個和尚之中另一個大約五旬的和尚說:“貧僧受京師佛門弟子委託,前來南方尋訪高僧,去京師宣講佛學。這次北方的佛門弟子委託貧僧來南方約請有道高僧,背景就是因爲一個高陽望、一個湯若望,領盡了教門風騷,將我佛門弟子視若無人。”
  “要說清此事,得從滿清進關說起。”  
  “滿清未進關前,全真教龍門派的高陽望和德國基督教的傳教士湯若望,就去過關外盛京與滿族權貴暗中交往。交往的細節和隱情無從查清。但能否查清,已經完全不重要了。因爲這二人都成了大清的要人,這才是對佛門的威脅。
  “從順治二年初,高陽望就以他的武功爲仗持,以宣道爲口實,以發展龍門派爲目的,開始接近孝莊文皇太后和少年順治皇帝。從順治五年起,便執領道教事務,名爲道錄司左正,實爲順治帝私人道常導引。如今他在京師公開傳道,清廷並不干涉,由此教門大振,弟子已逾千人之數。高陽望得隴望蜀,更將弟子中能說會道者,派往各省設壇傳戒,廣收弟子。
  “說到高陽望廣收弟子廣開教門一事,老衲要提請各位高僧注意,高陽望所收弟子之中,有我明朝遺士大夫子弟,這些人慧根獨具,皆是尋常百姓之中萬中難求一人之上上人選。如是從興盛教門,廣羅人才這個角度看,高陽望獨具慧眼,已比臨濟派先走了九十九步。
  “另一個教門人物湯若望,他對滿清皇族的影響更大。他成了大清國欽天監監正,官領正三品。這一點倒不值一提,確是過眼煙雲。但有一點只怕省外的佛門弟子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湯若望利用他在權力鬥爭中對孝莊文皇太后影響,在華夏大開基督教門,以致德國基督教會在中原長軀直入,西方大批天主教、基督教的傳教士摩肩接踵擠入中國,在中國獲得了自由傳教的權利。全國此時領受異教洗禮,加入天主教、基督教的人數,說出來要嚇諸位大師一跳,竟達十數萬人之多!”  
  “兩個月前,湯若望的一個弟子,也是個德國傳教士,公然在北京南堂公開宣稱:‘伏羲也爲亞當子孫,而系來自猶太國者。中國之哲學如果和基督學說的赫赫之光相比較,則僅爲瑩火之明。’”
  憨璞聰大吼道:“真是欺人太甚!這些洋鬼子不過是依仗皇權欺壓中原佛教而已!待貧僧到北京去,將少年順治皇帝度化成光頭和尚,到那時再來看誰是瑩火之光!”
  “好!”
  八個和尚中,有六個和尚不約而同,大聲叫好。只有玉林琇一個人沒有出聲,但也沒有反對之辭出口。他顯然是默認了的。
  孟大宇運功吸附在禦筆峰外岩壁凹坎處,聽到這裏終於弄明白了,臨濟派八大高僧聚會,不是要商量對付封丹紅,而是要商量對付來華侵佔宗教領地的西洋基督教會。
  這時,只聽京師海會寺住持玄水杲說:“聰大師願去度化順治皇帝,真是太好了。據老衲所知,這順治皇帝慧根獨具,他此時才十四歲,可是,他已比同年齡的任何人成熟。這一點可以從三個方面去看:
  “一,少年順治所學很雜。他既從範文程、洪承疇、金之俊等漢臣太傅處,學了許多儒家的治國策和漢文化的雜學,又從高陽望那裏接受了道家的許多老莊思想,更從湯若望那裏學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西學。”
  “二,他本人的經歷很不幸。孝莊文皇太后爲了替他弄到皇位,並保住皇位,耍盡了種種見不得人的手段。她本人以身侍多爾袞,更縱容多爾袞霸佔毫格之妻。這些事引起了許多親王大臣的不滿。這些親王大臣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將鄙視流露過,順治自己也深感恥辱。加以多爾袞仗勢欺淩少年天子,所以這順治皇帝的性格和感情均很複雜,很敏感。他恨他母親,恨一切欺淩過鄙視過他的人。恨,這是厭世出世的慧根基礎。”
  “三,順治皇帝對女人很荒淫。這一點一者是出於太監的引誘,二者是他本人心中的怨憤無處發泄,所以借女色而泄隱憤。如此大肆縱欲之後,身子空虛,正是靈魂不安之際。這時候,也正是慧根萌發之時。”
  “有這三點,度化順治應該是能夠得手的。”
  玄水呆說完之後,玉林誘道:“阿彌陀佛!靈魂因憎恨和苦難而不安,正是它想尋求解脫的時候,這時候,佛法便大有用武之地了。何況此時此際,我們另外也無路可走了。我們除了也去敲皇宮之門,與基督教、道教放手一爭之外,難不成靠野廟的晨鍾去喚來皇上自求信奉麽?”
  憨璞聰道:“只是有一點,臨濟宗八大家住持,皆無一人的武功內力,可以和高陽望一搏。高陽望服食了太行石髓,又得他師父度與的一身內力後,已臻仙流。難不成臨濟僧以心修禪,還要廢去幾位兄弟,搞搞灌頂大法來對付佛門法難麽?”
  這時,只聽禦筆峰外面的懸岩下有一個聲音說:“高陽望由我來對付。”  
  隨著話聲,只見一個著大明朝文士服、滿頭黑髮以束發冠束住的中年人,從百丈懸崖外面的空中冉冉升起,升出懸崖後,仍在繼續上升,那身形既不王霸、又不飄逸,卻說不出的隨和自然,只見他的身形高出懸崖三丈後,微微一抛袖袍,他那身形便向峰頂的八個和尚上空以直立式平飛過來,飛到八個和尚中間,他的身形便比直地落了下來,正端端落在八個和尚中間盤膝而坐。
  “孟大宇!”憨璞聰大聲喊道。“他是孟大宇!”
  八個和尚一齊合十道:“阿彌陀佛!”
  玉林琇作爲臨濟宗的宗師,又是最大寺廟的住持,等孟大宇一坐下,便說:“江湖上對孟大俠褒貶不一,咱臨濟宗的僧人卻對孟大俠向來心儀。話說回來,孟大俠要插手此事,總該有個理由,臨濟僧才能放心。”
  孟大宇道:“各位如能將順治皇帝度化成光頭和尚,實在是太妙不可言了。滿蒙貴族以六十萬鐵騎征服了我大漢民族,這中間有種種天意,種種劫數,實在非人力所能挽回。這種外族征服之所以成功,首先是漢人自己內亂不已,國力財力人力物力早已內耗一空。加上大明朝在關外的三次大戰役均行失敗,弄得兵員大損,已沒有足夠的兵馬戰將去對付大清鐵騎。  
  陳圓圓並不是劫數之環,不過是一隻啓劫之手而已。”
  幾個和尚一齊合十道:“阿彌陀佛!”
  孟大宇又道:“滿蒙皇族在軍事上征服了我大漢民族,我大漢民族五千年文明可不能被他弄個以劣代優。相反,你們如能以佛教文化使順治皇帝化去兵家戾氣,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再進一步看,我漢文化如能同化異族,使他們在語言、習俗上皆與我漢族無異,豈不是將一場軍事上打敗了的戰爭,又以習俗同化爲漢方而勝了回來?所以,你們以佛法去敲皇宮之門,高陽望由在下對付。”
  玉林繡道:“阿彌陀佛!孟施主願爲佛門效力,何不便皈依了我佛門?”
  孟大宇一聽,頓時失笑道:“大和尚真是機心敏捷,只可惜你會錯意了。在下此生根本就不會爲誰效力。不過,既然咱們在這件事上志同道合了,何妨就同心協力?在下先去京師找高陽望,叫他不得干涉諸位大師的作爲。請了。”話音一落,場中已經不見了孟大宇的影子。
  八個和尚皆是大宗師,皆是佛門思維修、氣功修、性命雙修的高僧。孟大宇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竟無一人看清他怎樣來的、怎樣走的。加之孟大宇留下一席妙論,比之臨濟僧們的門派之見又高了不知多少。頓時,幾個和尚同時失聲喊道:“大天神!”
  只聽憨璞聰道:“高陽望有人對付,咱們可以商量如何接近順治皇帝了。”
  玄水杲道:“海會寺座落在皇宮與南苑的中途,京師佛門弟子已集資準備重修。一年之內一定完成。那時聰大師便可來海會寺等著見皇上了。”  
  孟大宇從禦筆峰下山,便對直去了少林寺。他準備找少林方丈明性大師直接談一下封丹紅的事。
  孟大宇掠行到少室山東邊的少室峰時,突然看見從北方的天空中,遠遠飛來一隻飛鴿。孟大宇心中一動,頓時明白這是少林寺派出去辦事的人放回來的飛鴿。
  孟大宇立時展開輕功,一個人形頓時快得就像一團光影,就從那樹巔石頂飛掠過去,竟然比那飛鴿早一步到達少林寺外面,正遇到飛鴿從空中俯衝下來,要向少林寺裏面飛去。
  孟大宇身形一晃,已在少林寺的高牆上面,擡掌向那十數丈高空中的飛鴿一招,那飛鴿立時就不由自主飛翔,一頭向孟大宇的掌心栽了下來。孟大宇手掌一抄,那飛鴿便已在他的掌力之中了。
  孟大宇略一查看,便發現信鴿的腳杆上綁著一張紙條。孟大宇取下紙條,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鄂東女魔殺了五行、六合掌門人。八大門派四十人只剩下十八個。火速增援來山東半島。”
  孟大宇看完後,仍將紙條綁回信鴿,然後將信鴿放走,他自己卻身形一晃就下山走了。
  孟大宇知道這個消息後,反而不急著去找封丹紅了。他繞過少室山,便從嵩山後山趕到黃河,渡河向北京趕去。他算了一下,去北京辦完事後,再去山東找封丹紅不遲。他聽高陽望說封丹紅殺了人,八大門派正在追殺她,他捫心自問,他是追去制止封丹紅殺人麽?不。其實他是怕深愛著他祖爺的封丹紅吃虧。他的名字叫孟大宇,其實卻完全爲私情制約,一點也不正義。正義,其實也只是一個中性名詞,誰都可以說擁有它,卻又誰也說不清它究竟屬於誰。
  四天後,他趕到了北京。
  一路上,孟大宇每過城池關卡,總要受到清兵的騎隊追緝他。此時的北方,已是清軍的一統天下。哪里還見得著穿大明服色,滿頭黑髮,完全是明朝裝束的男人?縱然有時可以看見穿大明朝袍服的人,可也是剃了個陰陽頭。所以他除非不現身,一現身總要引起騷動,引起追緝。可是誰也追不到他。
  孟大宇到北京之時,是黃昏時分,他在城外找了一個地方藏身,不願意因爲袍服發飾和清兵發生衝突,徒廢時間。到了天黑,他便飛越池牆,躥房越脊,向宣武門外的白雲觀飛掠而去。
  到了白雲觀,孟大宇飄身落在觀中的香鼎台基旁邊,揚聲向內喊道:“高道長如在觀中,孟某人但求一見。”
  他和高陽望在湖南石門分手,高陽望如是直接回京,路上不因事耽誤,應該是已經回到京師白雲觀了。
  高陽望平日住在白雲觀。
  果然,高陽望在裏面答道:“陽望晝夜急趕,就是想先一步回京恭候孟兄。”
  隨著話聲,高陽望出現在大殿門口。
  “貧道先到兩個時辰。貧道一路聽說有一個完全大明朝穿戴的人,滿頭黑髮從不受剃,被清兵一追,馬上就失去蹤影。弄得沿途的清兵疑神疑鬼,戒備森嚴。孟兄以後想在中原便宜行走,何不接受陽望一樣饋贈?”
  “在下明白,那饋贈是道袍一領,道冠一頂。多謝。”
  “孟兄請。”  
  二人進入觀中,分賓主坐定。高陽望道:“孟兄是來找蒙鄂格格的?”  
  “是。只是另外還有一事。”
  “請講。”
  “臨濟派的和尚要來紫禁城敲門,請高道長勿要和他們爲難。”
  高陽望一聽,頓時大驚:“這……這……這話怎講?”
  “臨濟派的大師們見不慣湯若望的教黨在北京和中原肆行無忌,要來和湯若望一爭高下,以佛法取代基督教、天主教。在下以爲,你們何不聯手對付了基督教、天主教後,龍門、臨濟各半天下,井水不犯河水?”
  高陽望沈吟半晌後道:“這樣也好。省得貧道一人對付湯若望的教派費力太巨。只是,臨濟派的和尚們如若得寸進尺,陽望又當怎處?”
  “不會吧?”孟大宇道,“崇禎和李自成鷸蚌相爭,清軍來個漁人得利,結果亡了國。總不成到了今日,道佛還想大打一場教門恤,讓天主教、基督教坐收了漁人之利去?漢人已經鬧了個國土盡失,總不成還要鬧一個儒釋道全軍盡墨吧?”
  高陽望一聽,頓時離座站起,向孟大宇一揖道:“孟兄如是代臨濟僧而來,各半天下的事就算說定了。”
  “如此甚好,在下告辭。” 
  “孟兄此去鄭親王府尋找蒙鄂格格,只怕有些麻煩,可願陽望同去作個和事佬?”  
  孟大宇一揖道:“此事當真還須高兄作個證明。否則她若一口咬定是在下殺了他父親,只怕在下還當真有口難辯。”
  二人出了白雲觀,又再上房越脊,直向濟爾哈郎王府掠去。
  自從多爾袞暴斃在喀喇城以後,僅僅過了二十六天,少年順治就將他的雷霆之怒發作了出來,將多爾袞挖墳暴屍,銼骨揚灰。這以後濟爾哈郎又成了朝中的炙手人物。孝莊文皇太后對濟爾哈郎放心得多,要用他去除盡多爾袞的黨羽。濟爾哈郎的王府,此時車水馬龍,燈火通明。
  孟大宇從白雲觀出來,已經套了一襲道袍在外面,頭上套了一頂道冠。二人掠至鄭親王府,便在王府對面屋頂隱身下來。
  這時王府客人正多,七八個各色人等正在廳中議事。本來親王大臣在府中嚴禁聚官議事,可濟爾哈郎這時成了首席攝政王,王法自然又寬容了許多。
  高陽望在對面傳音入密向濟爾哈郎說道:“王爺請辭退客人,高陽望爲王爺帶來了一位貴客。”
  濟爾哈郎陡然一聽到高陽望的傳音,先是吃了一驚,繼而便向衆人抱拳道:“本王忽然想起了一件要事,今晚就談到這裏。各位請便。”
  這時期,清中期和清晚期盛行的“端茶送客”的官風還未盛行,濟爾哈郎即便逐客,還算客氣的。等到衆人離開王府後,濟爾哈郎向外拱手道:“高道長請將貴客帶來一見。”
  濟爾哈郎一句話未說完,只感眼前一花,他面前已經多了兩個道人。濟爾哈郎定睛一看,立即認出了孟大宇。
  “孟大俠——你回來了?”濟爾哈郎倒吸了一口氣,說。
  “是的。我回來了。”
  “你來找蒙鄂格格?”
  “她可在府中?”
  “在。但你走吧,她不會見你的。”
  孟大宇搖了搖頭道:“她會見我的。愛亦好,恨亦好,她總是會見我的。請王爺令人去請她出來吧。”
  高陽望道:“孟氣通都七歲多了,王爺就讓他父子見上一面吧。”
  濟爾哈郎沈吟半晌,終於令人去叫蒙鄂格格前來相見。
  那人剛去不久,一個滿裝女子手提長劍,急如風火地沖進了大廳。她一沖進來,對著孟大宇便是一陣急殺——快刺、橫削、反挑、斜劈,這一招四式的峨眉劍法“風湧雲急”攻完之後,因孟大宇早有準備,被孟大宇閃了開去,她便將後殺之著源源使了出來,急攻猛殺,毫不設防。
  “蒙鄂格格!是我!是孟大宇!”孟大宇一邊躲閃,一邊輕聲說。
  “蒙鄂格格要殺的就是孟大宇!你這騙子,你還有臉回來?”蒙鄂格格惡狠狠地罵,手上越攻越快,殺著越來越狠。
  孟大宇歎了一口氣,只好不住躲閃,先讓蒙鄂格格攻累了再說。他將道袍運內力吸附在身上,猶如穿了一件緊身的夜行衣。蒙鄂格格那快如風火閃電的劍招,一口氣攻了一百餘招,竟連他的袍角都沒有沾到一點。他的身形,常常就在蒙鄂格格的劍網下以毫釐之差閃避開去。
  蒙鄂格格一口氣攻了一百餘招,見殺他不了,又氣又怒,長劍一回,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孟大宇一伸手,拿住了蒙鄂格格的腕脈。蒙鄂格格全身發軟,再也使不出力來。
  她大罵:“奸賊!惡魔!騙子!你殺了我父親!你殺了我父親!”她罵著,驟然哭出聲來。  
  孟大宇輕聲道:“蒙鄂格格,我沒有殺你父親。高道長可以作證。”
  高陽望輕聲道:“蒙鄂格格郡主,貧道可以作證。不是孟大俠殺的你父親。”
  蒙鄂格格大叫:“我知道!我知道是你和張應京殺的!我還知道是皇——”
  濟爾哈郎一聽蒙鄂格格要抖出皇太后,大驚失色,急忙上前一把捂住蒙鄂格格的嘴,大喝道:“下人全都退下!快!退下!”
  在王府大廳中當值的下人,頓時一個個退得千乾淨淨。只有竹劍殺、謝五燈、太行夫妻刀四人,帶著七歲的孟氣通,見主人夫妻相殘,不便勸阻,便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濟爾哈郎放開手道:“蒙鄂格格,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皇族做的事是不容議論的,皇太后是不容反對的。竹劍殺他們已將當年的事原原本本告訴過你了,你也曾找過高道長,弄清了當年除去探王的原因——”
  “父王你別說這個!皇太后怕我父王威脅皇權,一見面就下了手,比我父王在中原武林的敵人還狠毒,這一點我明白。父王你讓開,我要問孟大宇另外的事。”
  “只要你不牽扯皇族,你問吧。”濟爾哈郎退在一邊。政界無親情——大權在手,榮華富貴都有了。大權一丟,身家性命都失了——所以濟爾哈郎在這一點上毫不讓步。
  蒙鄂格格問孟大宇喝道:“放開我,你這騙子!”
  孟大宇放開蒙鄂格格的腕脈,退後三步,站在蒙鄂格格對面。
  “孟大宇,我問你,你從盛京瀋陽帶我進京時,知不知道我父王是大清探王已布海,而且沒有死這件事情?”
  “你問這個幹什麽?”
  “說呀!你知不知道?”
  “知道。”盂大宇不想再欺騙她。
  高陽望在一邊大急,忙傳音入密道:“別說實話!”他想的是,只要愛是真的,又何妨用欺騙來維持它?此時此刻,反而是這個從不近女色的全真教道士還看得清楚些。
  孟大宇裝作沒聽見。
  蒙鄂格格又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孝莊文皇后告訴我的。那時她還不是皇太后,因爲皇太極還沒死。”
  “她爲什麽要告訴你?”  
  “她想借刀殺人。你父王是探王,手下有一個探馬網,盡皆武功高強。你父王如若功成回京,對皇權是一個威脅。所以她使了個借刀殺人之計。”
  “你以後當真進關追殺起探王來了,你得了她什麽好處?”
  “我是漢人。追殺大清探王,責無旁貸。要什麽好處?這一點,我早就告訴過你。這是公恨。當年在大青山,我就反復向你講過,我們倆人所屬的民族,正在進行民族的疆土戰爭。我們相愛,會是一個悲劇。你不信——”
  蒙鄂格格打斷孟大宇的話:“你說了公恨,還有私仇,那又是什麽?”  
  “以春藥暗算我,拷打我逼問神珠的那個人,是你父王的得力手下。他在逼問時失言,說我的一切都處在他們掌握之中。所以我當時就有些懷疑,山西紅雪山霸主宮被血屠,是不是與他們有關?所以,我要查出探王。”孟大宇說到這裏,爲往事弄得很難受。每一次想起那個包容了偵探、皇權爭鬥、愛情糾葛、人際盤纏、血殺、奇遇以及無窮心計的複雜故事,他就幾乎要失卻定力。“蒙鄂格格,求你不要追問這些好不好?所有這些,我本來是想一個人隱忍至死、不必對你講的。我不願意你跟著我時時難受。我愛你,這感情一點也不是假的。”
  “住嘴!你到現在還騙我!你若真的愛我,當初爲何不對我講?你還不是想把我當人質騙到北京,用我去引誘我父王出面,受你追殺!”
  “我沒有走這一著棋呀,蒙鄂格格!”
  “你這樣打算過,是不是?”
  孟大宇猶豫了一下道:“是。”他怕否認這一點使她更反感,所以說了實話。
  “奸賊!騙子!”蒙鄂格格大罵著,又驟地哭出了聲來。
  “蒙鄂格格。我想過,但我從來沒有使用過。因爲我後來真的愛上了你。”
  “騙子!你愛的不是我!你愛的是我當時所懷的孩子。”
  孟大宇目瞪口呆,無言以對。既然蒙鄂格格要這麽看,而時間背景心態事實又都正好合榫,這又叫他如何解釋?
  “你沒話說了麽——你這騙子!”蒙鄂格格大叫著一劍向孟大宇刺去,孟大宇斜跨一步,向旁邊閃開。誰知蒙鄂格格一劍刺空,卻並不變招,而是身形的沖勢不變,一支長劍使向由四個家將護著跪在地上的孟氣通刺去!
  蒙鄂格格氣得失去了理智,竟然想將七歲小兒孟氣通刺死,以此來報復孟大宇。
  孟大宇大驚,由於精神上毫無準備,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幸好高陽望在一旁看得明白,攔截上去,伸手一抄,便將蒙鄂格格的長劍奪了過來。而跪在孟氣通旁邊的竹劍殺洪皓,經驗老到,一見蒙鄂格格仗劍直撲,明白她失了理性,要不利孟氣通,已經伸手一抄,挾起孟氣通飄了開去。
  孟大宇一把抱住蒙鄂格格,雙目熱淚長流道:“蒙鄂格格,虎毒不食子。你不能這樣。”  
  “那不是我的兒子!不是!那是你的兒子!是你這個騙子的兒子!我殺不了你,我只好殺了他!”
  孟大宇熱淚長流,大聲說:“蒙鄂格格,我想殺探王,但一直沒有殺到他。最後內力增長了,超過他了,能夠一舉格殺他了。我又一直沒有出手。因爲你們皇族要除掉他,比他的武林仇敵更迫切,更急不可待。如果你恨我起了心追殺探王,甚至因此要殺孟氣通,那麽,你父王殺了我紅雪山莊一百六十條人命,這個仇又該找誰報?你父王化名徐九銘,欺騙了我姐姐孟正梅,成了我姐夫並殺了孟正梅,這個仇又該找誰報?這一切我都沒有計較,你還不明白我的心麽?”
  蒙鄂格格大叫:“我不信!你編出這套謊話想叫我良心不安,我不會上你的當!”
  孟大宇道:“你可以去問張應京。你父王買通了五十一世張天師,易名王鵬舉,混進了錦衣衛,私下調集了錦衣衛、東廠及官府內的捕快高手,明裏說去對付李自成的農民軍,動手時才講明是對付霸主宮,一舉血屠了我霸主宮一百六十多口人丁。這等血殺,也只有你父衛才策劃得出來!”
  “我不信!”
  “你去問張應京吧。”
  “張應京此時在哪里?”
  高陽望道:“正在龍虎山天師府內閉關。”
  蒙鄂格格哭泣道:“放開我!我要到龍虎山去查對此事!”
  孟大宇放開她,向太行夫妻刀等人道:“請三位老叔嬸和謝兄一起陪夫人去龍虎山,不知幾位肯否?”
  洪皓四人叩頭道:“主人對老奴等人總是這麽客氣,老奴等人實在擔當不起。老奴等人立即收拾,明晨即隨夫人同行。”
  孟大宇從身上摸出一顆夜明珠道:“將這珠子換成金銀,作沿途用度。”
  洪皓接過珠子道:“遵命。”
  這顆夜明珠,起碼換金五萬兩,走一趟龍虎山作用度,怎麽揮霍也用不完。
  謝五燈道:“小主人怎麽辦?隨行否?”
  蒙鄂格格道:“將他留在王府,誰也不准帶走!”
  孟大宇道:“是。我先到山東辦點事情,然後去杭州夕照山會介之推。以後我就可以到龍虎山來找你了。”
  孟大宇對蒙鄂格格說完後,轉身對高陽望一拱手道:“多謝。”言畢,身形一晃,倏忽不見。  
  蒙鄂格格失聲大叫:“你——”你什麽?她沒有喊出口,卻猛地失聲大哭起來……
  山東登州海邊有座丹崖山。
  丹崖山上有座蓬萊閣。
  蓬萊閣外面有一方臨海懸岩,古人稱爲觀日岩。岩上有一座小亭,古人稱爲觀日亭。亭中坐著一個年輕姑娘,在這裏已經坐了將近十天了。
  蓬萊閣周圍,四處隱隱約約躲藏著大約二十多個八大門派的武林高手,他們要等強援到來,然後一舉格殺這個年輕姑娘。
  這個年輕姑娘,就是四處殺人、以血留字找人的鄂東女神封丹紅。
  封丹紅自從在嵩山北面的黃河邊上失去了孟明達的蹤迹後,她就一直順著黃河追了下去。她追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想到孟明達可能早已渡過黃河去了山西紅雪山莊。
  封丹紅追到霸主宮。
  霸主宮其時正在孟正流的指揮下修復。孟正流心中對孟明達一肚皮不滿,見封丹紅熱火火地來找大天神,便譏諷了封丹紅一頓。二人打了一架,封丹紅不敵而逃走了。
  孟正流在譏諷封丹紅時,嘲笑說孟明達去天竺修習佛法去了,因懷戀亡妻而準備出家當和尚。哪知封丹紅信以爲真,當真去了天竺,找不到人時,便滿世界地尋找起來。從陸上找到海上,再從海上找到陸地上,最後因八大門派的追殺,來到了蓬萊閣。她想從這裏再次出海,再去海上尋找孟明達。她在大陸上到處寫下了血字找人,孟明達如在大陸,應當現身,他沒有現身,說明他不在大陸,所以她再去海上找人。
  孟明達望著她喊那一聲“夢薇”,比含著深情喊她自己的名字更叫她怦然心動。那麽深遠而真純的情感,只可惜是屬於一個叫水夢薇的死了近九十年的人。如果這種感情這種愛是屬於封丹紅的,封丹紅真是死上一萬遍也毫無怨言了。
  她租了一隻大船送她去東瀛,那大船要檢修,她必須在此等候。她一路上與八大門派的人打打走走,她已經厭倦了這種毫無意義的打鬥。
  觀日亭的前方海面上,廟島、長島、大黑山島、北長山島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在萬頃波濤中就像幾顆碧綠的翠玉石。一陣柔風從海天一色的水面吹來,那樣輕柔地撥動了她心中的情弦,她的雙目中情不自禁地湧上了一眶熱淚,她低喚:
  “明達……你……在哪里……?”
  這時,有一個腳步聲從她身後傳來。她沈聲說道:“是誰?退回去!再走一步我叫你立死無疑!”
  她沒有回頭去望那人,卻已慢慢擡起了手,準備向身後走來的人打去隔空指力。
  “二王別打!我是九王龍生!”  
  “龍生?”封丹紅驚異道,回過頭去,“果然是你。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鄂東十二王之九王龍生走上前來,笑道:“我可以在你身邊坐下嗎?二王!”
  “坐吧。你怎麽找來了?”
  “哎,還問!你十天前格殺了五行、六合掌門人,這事情已經轟動了整個武林。如今誰不知道你在這裏?所以,你父親就令我先來看看。他們隨後一齊都要來。”
  “他們來幹什麽?”封丹紅皺了皺眉。
  “哎!你已經七八年沒回家了,你父親想見你呀!”
  “誰要他見?你回去,叫他們速回九宮山去!我租的船今天已經修好,明天早上就要出海了。”
  “出海?你出海去幹什麽?”
  “這你別管!”
  “你租的海船?”
  “嗯。”
  “你哪來那麽多銀子?”
  “淮縣官庫取的。”
  “哦!二王原來還是在幹老本行。”
  封丹紅沒有接話頭,說:“你快快回去,在路上攔住父親,叫他們速回九宮山去,謹防在這裏和八大門派的人發生衝突,給日後引來不少麻煩。”
  “二王,你究竟出海幹什麽?”  
  “你問到底,要幹什麽?”
  “我總該對你父親講清楚呀!”
  封丹紅猶豫了一下,方才說道:“我要去找一個人。”
  “找孟明達?”
  “你都知道了,還問什麽?”
  “我當然知道!整個中原,十五座城中,被殺了十五個人。這十五個人的血被寫成了同樣的七個字: ‘孟明達,你在哪里?’二王,真帶勁!這些人真該殺!只是,二王呀!那個孟明達真的值得你喜歡,值得你到處去尋找嗎?”
  “住嘴!”封丹紅說,“誰讓你來說這個?”
  九王龍生抖了一下,似乎很怕封丹紅,他向後退了一步,道:“是大王叫我來勸你回去的。”
  “你替我立即滾回去!”封丹紅氣得發抖,公然有人敢來和她談論她的尋找“值不值”,真是找死了!封丹紅擡起手來,本能地便想擊打龍生。
  龍生連忙抱頭縮肩,大叫道:“別打別打!我們是結義兄妹呀,你也要打嗎?”  
  封丹紅收回手掌,垂下手臂道:“你快走吧。你去叫爹爹他們趕快回山。”她一邊說著一邊回轉身,又面向大海坐下,繼續說道:“我的事——啊——”
  封丹紅一句“我的事不用你們管”還未說完,突然一聲大叫,整個身子便向觀日台下面栽了下去。鄂東九王龍生,趁封丹紅賭氣地回轉身去時,雙臂輕擡,從他的衣袖下面打出了兩簇各五枚弩釘,十枚弩釘齊齊打在封丹紅的雙肩上。封丹紅在毫無防範的情形下,真力鬆馳,儘管在弩釘打進她雙肩後她的內力起了本能反應,但她整個人已經被十枚弩釘的巨大衝力打得撲了出去,整個身子便直向日光岩的下面栽去。
  鄂東九王龍生不等封丹紅栽到岩底,已經右手一抖,一條天蠶絲編織的長繩抛了出去,套在正在下落的封丹紅的雙腳踝上,將封丹紅提了回來。封丹紅雙肩後面被弩釘射中,只因她內力太過深厚,所以入肉不深,她的雙手仍能動彈。封丹紅雙腳踝被套,再被鄂東九王提起,她便伸手去抓套她腳踝的天蠶繩。只要她一抓住蠶繩,便可與鄂東九王龍生對搶天蠶繩了。  
  誰知龍生似乎早已算准了她有這一著,便將他握住的天蠶繩交左手,他的右手又抖出另一根天蠶繩無聲無息地繞過去,正好套在封丹紅的脖子上。
  這時封丹紅正在折腰去抓腳踝上的天蠶繩,不提防一個結套從她的腦後無聲地驟然套住她的脖子,使她頓時感到呼吸不順。當她正準備擡起手去抓住脖子上的天蠶繩時,套在她腳下的天蠶繩已經彎了上來,將她從背上到腳後像捆蝦子一樣地捆成個U字形,頭和腳被捆在了一起。套在她脖子上的那根天蠶繩再一抖動,又反過來再捆了她一遍。這樣一來,封丹紅縱然還未昏死過去,卻已不能動彈了。 
  這時,只聽得嗖嗖聲不住響起,一條又一條的人影不住掠來,觀日亭上頓時就擠滿了八大門板的人,足足有四五十人。
  原來,八大門派的強援不住趕到,卻按兵不動,直到一切都籌劃好了,才依計而行。如若這一手失敗,後面還會有種種計謀不住施出,縱然封丹紅上船出海了,那船也將是她的葬身之船。  
  鄂東九王龍生伸手在臉上一抹,現出一張仙風道骨的臉形。易容爲鄂東九王龍生的那人歎道:“封姑娘,爲了擒住你,只可惜了老道頜下這五綹青須和一生英名。但你內力太高,爲人又太毒辣,逼得老道非下此毒手不可。封姑娘,如今老道代表八大門派賜你是一顆化功丸,你服用之後,就可以回九宮山去了。看在大天神的份上,咱們也不取你性命。你以血寫字,你殺了十四個人,其中有九個漢人,四個八大門派的人,然後又殺我八大門派兩個掌門人,十二個門人,重傷八個門人,這筆債本來要你死二十六遍才可抵償!如今咱們也就不再計較,兩相抵消了。”
  原來這老道是武當派的掌門人元元真人。五行、六合兩個掌門人被封丹紅殺了以後,逼得武當掌門人親自出手,還得易容僞裝。封丹紅敗了卻也值得。
  元元真人將一種天下絕無僅有的化功散藥丸捏碎臘封,點了封丹紅的動穴,再將她脖子上的活套鬆開,其他捆綁處卻還不敢放鬆,將其仰起放在地上,這才將化功散丸喂入封丹紅的口中,以內力送下封丹紅的腹中。
  然後,四五十個八大門派的人便在蓬萊閣觀日亭上分數處坐下。有的圍住封丹紅,防她有異;有的散在亭外,以防莫測。
  封丹紅被綁成對折形,成一團倒在地上。她此時正感到藥力化開,內力正在莫名其妙地逐漸消失,自己正在由一個內力幾達二百年修爲的王霸流內家高手變爲一個普通女子。以後就算活著,就算沒有受傷,那些使慣了的武功招式將有許多根本就使不出來。使得出來的招式,由於沒有內力,速度和力度也毫無威力,還不及一個孔武有力的操刀屠戶亂揮亂砍足以致人死命。
  想到這裏,封丹紅雙目中的熱淚默默地流了下來。隨著內力被逐漸化掉,她肩後被打在肉中達一指厚的弩釘處,傷口已開始疼痛得她不能忍受起來。邊時,從八大門派的人堆中,走出一個中年人,這人提著一個藥箱,在她身邊蹲下,將藥箱打開,先以一種紅色藥液抹在她肩上的弩釘周圍,然後將弩釘一枚枚拔出來,再爲她止血敷藥。這一切弄好以後,已是將近兩個時辰過去了。
  這時候,封丹紅已經被完全化掉了內力,成了個尋常女子。她那一身莫名其妙由“上神”在轉瞬間輸入她體內的“等離子微粒流”類真力,已經被人間的奇藥化散得乾乾淨淨。如今她比從九宮山跑出來時還不如得多了,簡直就和一個操鋤鏟地的農婦一般了。
  元元真人道:“來人,解開她身上的天蠶絲繩。將她的穴道解了。將她放了。”
  元元真人的兩個弟子走上前去,收回天蠶絲繩。封丹紅肩背上十處傷口,這時痛得她不住呻吟,躺在地上竟然不能支撐起身子站立起來。
  元元真人一聲令下,八大門派的人便從觀日岩上退下岩去,離開了蓬萊仙閣,下了丹崖山,起程回山了。
  這時候,封丹紅躺在觀日臺上,她滿面流淚,望著無邊的大海,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天……神……!”
  觀日岩口傳來一聲陰惻惻的冷笑,一個聲音陰陽怪氣地說:“大天神救不了你了,鄂東女神。”
  封丹紅回頭一看,頓時大驚,只見兩個四十左右的中年武林豪客,正在滿臉淫笑地走了過來。封丹紅認識這兩個人。這二人和曾經被她殺掉的另一個人合稱爲滄州三虎。老大斑爛虎有眼不識真人,幾個月前想淩辱她,被她揮掌一拍,便擊碎了天靈蓋。如今老二黃毛虎和老三吊額虎找她報仇來了。
  封丹紅大驚,急忙以手肘撐地,就要從岩邊爬去,想要跳岩自殺。
  二虎哈哈一笑,幾個起落便跳到了岩邊。黃毛虎一把抓住封丹紅的衣服,一把將她提進亭中,順手便在她的臉頰上抓了一把,哈哈大笑道:“小妞,你此時這付雨打梨花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俺大哥想嘗你的美味,結果被你一掌拍死。不想我二兄弟豔福齊天,竟撿了天大一個便宜。”
  黃毛虎一邊說著,一邊便抻手去扯封丹紅的衣襟。
  這時,只見人影一閃,,亭中已經多了一個灰袍道人。這人雙手一伸,便將兩隻淫虎提了起來,掄起一撞,兩隻邪虎兩顆頭頓時撞在一起。砰地一聲,兩隻邪虎的天靈蓋頓時陷了下去,立時死去。
  那道人撞死二虎,再提著二虎向著大海的方向雙臂一送,便將二虎遠遠地扔了出去,跌在十幾丈外的山岩海邊。
  道人彎下腰去,望著躺在地上目瞪口呆的封丹紅,輕聲問:“封姑娘,你如今內力全無,這是怎麽回事?”
  封丹紅這才驟地哭出聲來:“孟大俠……你……怎麽才來?大天神呢?”
  “我也在找大天神。你先回答我,你失去了內力,這是怎麽回事?”
  “元元真人易容成鄂東九王龍生,將十枚弩釘打進我雙肩,以天蠶絲繩將我綁起來,強迫我服了化功丸。如今我又成了一個廢人,孟大俠,你快一掌將我超度了吧!”
  孟大宇恨聲道:“好一個俠義道!將一個年輕姑娘弄成廢人,讓她任人淩辱,何不將她一劍殺了更爲仁慈?封姑娘,我帶你去找元元真人,討回公道如何?”
  “不!你一劍殺了我吧!”
  “何必尋死呢?我起碼可以叫元元真人送你回九宮山,你還可以重新練武,可以照舊生活下去。哎!封姑娘,亦怪你殺孽太重了些。走吧。”
  孟大宇伸手一抄,抄起封丹紅,便向丹崖山外追了出去。
  追出去二十裏左右,孟大宇便在蓬萊至黃縣的官道上追上了元元真人所帶領的八大門派的門人。孟大宇從斜裏飛掠過去,往路中間一攔,將封丹紅輕輕放在地上,囑咐道:“你先坐著別動。記住,別尋短見,在下自有安排。”孟大宇感激封丹紅對他的祖爺的一片深情,故對她特別關心。
  孟大宇往路當中一站,合十道:“掌門人久違了。”
  元元真人一見到孟大宇,頓時大驚。孟大宇從宜昌西陵渡口救走歸莊的事,還未傳入這一帶。如今一見孟大宇擋道,頓時心中忐忑起來。
  元元真人潛運內力,抱拳作禮道:“孟大俠回來了?貧道這方有禮。”
  “掌門人不必多禮。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請教掌門人。”
  “孟大俠何事不明?”
  “這位封丹紅姑娘,在江湖行走,並不多事,只是默默尋找一個她所尊敬的人。有一些狂徒欺她單身行走,見她人又美麗,便起了邪念,欲行非禮。封姑娘出手狠毒,是殺了些狂徒,這中間大多數是該殺的邪淫狂徒。有幾位八大門派的弟子,不弄清原由,自以爲伸張正義,要除去封姑娘。結果技不如人,枉丟了性命。這也是事出有因,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以後八大門派集四十名高手追殺封姑娘,打鬥之中,多有死傷。這武林人性喜械鬥,八大門派要報仇,盡可將封姑娘制住之後,一劍殺了,倒也乾乾淨淨,以命抵命,在情在理。在下不明白的是,掌門人明知她是一個單身女子在外行走,被你以化功丸化掉了所有內力居,便成了一個毫無抗惡能力的普通姑娘。在下趕到蓬萊閣時,便見得滄州二虎正在非禮封姑娘。掌門人明知這一層道理,卻爲何要這麽做?”
  “哎!”元元真人歎息道:“孟大俠真是誤會貧道了。八大門派被封姑娘殺死近二十人,傷了近十人,貧道看在大天神面子上,並未取她性命,已是仁至義盡了。孟大俠爲何反要責怪貧道?”
  “掌門人有理由殺她,卻不殺她,藉口甚麽看在大天神面子上,卻又不對她成爲廢人後可能被仇家辱而後殺作點安排。甚麽看在大天神份上的話,恐怕有些不實吧?”
  “這個……封施主可能被仇家辱而後殺這一點,貧道實在沒有想到。”
  “哼!好一個沒有想到!八大門派在場的人,無不是久走江湖的高手,竟無一人想到這點,豈不太過奇怪?”
  “孟大俠如要這麽想,貧道等人真是有口莫辯。”
  “掌門人想讓她活得比死去更慘,恐怕這才是真的吧?”
  “貧道分辯不清也就不想分辯了。”  
  “元元真人,你在潛運內力,你也知道麽?”
  “甚麽?老道潛動內力,你也知道麽?”
  “是的,在下對敵手的真力運使是非常敏感的。你現在正在加緊運氣了。你在將真力源源運往足六經。嗯,你是想對在下施展你那天梯殺?”
  元元真人沈聲道:“孟大俠將貧道稱做爲敵手?孟大俠想與八大門派爲敵?”
  孟大宇一聽,頓時仰天大笑:“元元真人,你一人可以代表八大門派麽?你這僞君子!你要殺封丹紅是占了理的,你要讓她活著受辱,這手段就太卑鄙了。拔劍吧!在下就以空手會會你的天梯殺。”
  元元真人拔出長劍道:“孟大俠如此逼迫老道,老道還真的沒有退路了。”他口中說著,腳下早已離地飄身而起。
  元元真人的身形飄起三尺高後,突然左腳一跨,右手長劍便遞出了招數。這一招是專爲天梯殺苦思出來的“滿天飛虹”,是在中距離出劍,以真力運使在劍上,埕出劍芒威懾敵人。
  敵人見了劍芒,勢必慌亂。要移形換位出招以對。這時,施出天梯殺的人便可以空中移步換位,猶如在地上一般靈活,卻比在地上移步換位更加飄逸和詭異。由於配合第一步天梯走的“滿天飛虹”太過淩厲,那一招六式一經展開,劍芒就如飛虹一般構成一道劍芒的光網,中人立死。敵人只要步法一亂,施出天梯殺的人便有機可乘,立即變招。在大多數情形下,只需走出奇詭絕倫的第二步天梯步,施出第二招“天隕一星”,即可制死敵人。  
  如今元元真人使出了“滿天飛虹”,一招六式,分成六個角度將摧山裂石的劍芒煞向孟大宇身上六處要穴攻去。
  誰知孟大宇見了這一招六式,式式要人死命的劍芒煞,非但不躲不閃,反而伸出手臂,袖袍一拂。只見他的袖袍上驟然亮起一團白光,猶如一團球形閃電,頓時便將元元真人那霸道無比的劍芒煞盡皆擋在外面,根本就攻不進去,只聽得一陣嗤嗤聲,發散出去,轉瞬便消失在空中。
  元元真人大叫:“好一手真氣屏障功夫!”口中叫著,卻早已斜跨一步,人在空中猶如天馬行空一般自如,而手中的長劍絲毫不慢,早已一劍刺出。只聽“砰”地一聲爆響,從元元真人手中的劍尖上,脫射出一點指頭大小的白光,猶如夏夜從天而落的流星一般快,一般亮,直向孟大宇的心窩射去。
  孟大宇擡起手指,迎著那一丸白光一點,只見他的食指尖上,同樣脫射出一丸白光,迎著元元真人從劍上射出的光彈撞去。這一次不是嗤嗤嗤響了,而“叭”地一聲爆響,緊接著是一聲尖嘯,然後那真力光彈才消失在空氣之中。
  元元真人不再說話了,他緊接著再跨出一步。這時他已在空中連跨了三步了,步步升高,每步一尺,這樣他的腳在空中行走的高度已經超過盂大宇的頭部的高度了,而且,人已經繞位到了孟大宇的身後。只見元元真人手臂一掄,長劍如閃電般地在空中一劃,只聽一聲尖嘯,一道閃電從上而下,直向孟大宇的腰部斬去。這一手氣劍斬,也只有武當山的道士們才使得出來。封丹紅未被化掉內力前,她的內力與元元真人不相上下。可是她除了以霸道無比的臂空掌力和快捷絕倫的劍法縱橫江湖外,那一身內力實在不知怎麽變成奇詭無空的仙人招術。元元真人就不同了,武當山駐了道家四個流派:隱仙派、淨明派、武當山本派、正一教分舵,每日裏吃飽了飯就專事思仙悟道,竟將道家武功修行發展到了一個極高的高度。世人見了,不知人怎麽可能修行出如此神奇只有傳說中才有的武功,便崇爲地仙。
  其實這不是“仙”,正如幾百年後人們就會知道“上界神車”,其實也只是一種地外文明的宇宙飛行技術而已一樣。
  元元真人這一手氣劍斬功夫,便是合抱粗的大樹被其斬中,也會成爲兩截,切口平整,猶如桌面一般。孟大宇知道其厲害,可是他此時的功力比元元真人高出一倍不止,武技更是比元元真人高出十倍不止。在他而言,他可以有一百種技擊法門另加一百種閃避步法來應付這一招,可是他見元元真人的招術越來越發淩厲,下手越來越見兇狠,不禁動了真怒。當下手臂反揮,手掌向上斬去,一道真力刀法的有形氣刀從他的掌緣發出,迎著元元真人的氣劍斬硬碰上去。
  只聽一聲慘叫,元元真人手中的長劍被震成了六節,飛落在附近的田野裏,而元元真人的身軀,直被震飛出去三丈,方才落在八大門派的衆人面前。武當派早已搶出了兩個人,將元元真人的身軀接住,元元真人這才沒有跌落在地上。
  元元真人站好之後道:“貧道輸了。孟大俠但有所令,貧道一人無不遵從。”
  孟大宇道:“多謝相讓。請掌門人送封姑娘回九宮山,交給她的父親,以免她一人在路上受人欺負。”
  元元真人回身向八大門派的人道:“衆位朋友請各自回去。武當派的人隨貧道送封姑娘回九宮山。南星,你去前面找一輛馬車來,讓封施主坐車回家。另外請一名丫環,沿途照顧封施主的起居飲食。”
  很多年前在武勝關被大清探王的部下斬去了一隻手臂的南星子,領令而去。
  孟大宇蹲下身子,對封丹紅說:“封姑娘,請你先回九宮山去,在家中先住一陣子。養好傷後,可以重新修習武功。一年之後,等你的體能恢復正常,我會令人給你送兩粒藥丸來,助你增長四十年功力,恢復你從九宮山出來時的武功。請你就住在家中,不要再出來尋找了。我找到大天神後,會將你的事情告訴大天神。如若你們真有緣分,大天神或許會來九宮山找你的。”
  “我能相信你的話麽?”
  “請相信在下。”
  “好吧。我等大天神到九宮山來。”
  “我可沒答應你這個。大天神也從來沒有對你有過什麽承諾。不過,既然大天神還可能活在世上,你又尋什麽死?”
  “誰說我要尋死?”
  “不尋死就好。掌門人,人交給你了。”孟大宇說完這句話,那個地方也便失去他的人影。他已於眨眼間倏忽不見了。
  武當派的人,從元元真人到門下弟子,一個個噤若寒蟬,均被這絕世武功所震懾了。

runonetime 2008-07-08 09:04 AM

第31章 武癡之敗

  夕照山。  
  杭州西湖夕照山,自從介之推在那方巨岩石上盤膝坐下等候孟大宇後,武林人便川流不息,來來去去,每天少說都有數十人遠近圍觀。一有甚麽高人一到了杭州,人們便蜂擁而至,只盼能先睹爲快。而武林高人們時常都有來此和介之推比試的,因爲武林人都不信邪,都不信介之推有傳說的那麽厲害。於是來的敗了走了,又有高人到來……
  如此大半年下來,一二十名武林高手,來自大江南北,來自各門各派,可是,都敗下陣去了。介之推在此等孟大宇二試高低,結果,孟大宇沒有來,夕照山卻成了介之推擺下擂臺的地方。隔個十天半月,總是有人要找上來打上一場。
  這天又有人來打擂了。
  來的人是一個短小精幹,雙目精光四射的中年人,這人剛一走到岩石附近,立即有人大叫:“雲臺山猴拳王!他是雲台山水簾洞的猴拳王!”  
  這雲臺山在江蘇北部,座落在連雲港的東邊海中,是一座海中仙山,山上充滿奇峰異石,奇樹異果。誰若居住在此,要想慢邁方步,確實找不到幾尺平坦之路。這裏是猴拳門的單傳秘處。明代吳承恩寫孫悟空出世,就將這海中仙山前雲臺山上的花果山、水簾洞寫了進去。它在順治八年之時,還與大陸分隔著,要到晚些時的康熙年間,才因地殼變化,與大陸連成一片。
  有人在附近大聲道:“侯地仙出山,介之推滾回東瀛去!”
  介之推連贏數十場,使中原武林大失面子。如今雲臺山的侯地仙出山了,引起了一陣極大的興奮。但許多人並不看好,因爲這侯地仙平日從不在江湖走動,實在是沒有名氣。加之身材毫不偉岸,如不是有人稱他爲侯地仙,說他是雲臺山的猴拳王,只怕還不會有人認爲他是習武之人。
  侯地仙默默走到六丈的岩石下面,雙腳一踮,身形已經飛射而起。他的身形射起時,雙手成抓形放在頭側。他練猴拳,身形一層,自然而然便形成猴形,但他的雙腳一站到岩石邊沿時,他背手而立,立即便淵亭嶽峙、紋絲不動了,這才顯出了侯地仙的本色。四周的百數十個武林人見了,立即齊聲喝起彩來;頓時嚷成一片。
  這六丈高的大岩石,是誰都能上去的麽?它呈下小上大的倒立形,包食的酒樓送飯給介之推,均是用提籃吊上去,等介之推吃完後,再放下空碗之類。一般人休想上去,如非功力足以一縱數丈高,連五丈外沿的一處斜凸處都抓不到。總不成打擂的人還要搭起樓梯登上去吧?所以能否飛身而上這巨石頂,實在是有沒有與介之推決鬥的前提。
  介之推將長刀輕輕一丟,放在岩石的邊沿上。他慢慢站了起來,雙腳分開,略比肩寬,雙手略微擡起,雙掌相對,似乎抱著一個看不見的球體。
  介之推明白猴拳的近身搏擊動作很多。可以說,猴拳高手就算修練到了真力外發、花樣迷人的高度,處於實戰狀態時,卻不搞那一套。他們寧願將真力貫注於四肢百骸,使整個軀體變得猶如精鋼一般,使靈動自如的軀體能獲得精鋼的硬度,攻可摧山斷鐵,抗擊打則能若無其事。
  這是真正內外兼修的武功,與道家某些流派的仙家手法相比,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搏擊技法。
  介之推決定以他從未使用過的合氣道固定不動摔敵技法,來對付侯地仙的猴形近身搏擊法。他對中原的形意武功曾著意研習過,當然知道這猴拳靈動異常,實在比龍形虎形之類更爲可怕。
  介之推這合氣道固定不動摔敵技法,說到底是和形意拳的站樁動作“三體式”一樣,即簡單又深奧。它的全套技術分爲兩個大類:進身技法和外轉技法,可是實作時卻變化萬千,與太極招式一樣,表面上有式無招,實際卻式式爲招。
  介之推道:“來吧,侯地仙。”
  猴拳王道:“好。”話音一落,便彎著膝走起圈來。他的雙手仍然背在身後,走圈也不快。但介之推眼盯著猴拳王,身子卻慢慢隨著轉動,顯得毫不輕敵。
  猴拳王越走離介之推越近,而介之推仍然隨著猴拳王的走圈慢慢轉體,直到猴拳王背著手走到高地五尺時,他仍然一點不攻,可見其定力之高。
  這時的情景異常詭異,猴拳王矮著腿走猴走圈,雙手背在身後,上身挺得筆直,雙眼盯著介之推的動作。直走近介之推五尺之地,仍然一無攻擊之舉,仍似閑庭信步一般,雙目盯著介之推,就像一隻靈猿發現了一樹鮮果,正在慢慢欣賞一般。
  猴拳王如此走圈,直走到介之推雙目中驟地露出一絲不耐和驚異,猴拳王才倏地伸出手掌,在電光火石一閃即逝之際,一記“餓猿奪食”五爪便向介之推的門面抓去。
  介之推一直隨著猴拳王轉體,轉久了,定力受到考驗,終於露出了一絲不耐。這一絲不耐,在高手對招來說,就是浮燥的表現。而猴拳王就抓住這一戰機,倏然出手,以“餓猿奪食”的招式攻了進去。
  介之推的武功修爲是何等之高!一個人從北打到江南,從未輸過,任你“猴抓”閃電般快,卻又如何抓得到他的門面。可是,介之推心中不耐之時,在“意”上已經輸了一籌。這時頭一仰、身一側,擡手便向猴拳王的手腕擒去。
  只聽“咚”地一聲擊響後是“拍”地一聲悶響,兩個人的身形突然一齊向石岩下面飛去……
  原來,猴拳王一招“餓猿奪食”去抓介之推的門面,乃是虛招。它是離介之推三寸之際,突然變成了側直拳加介腿踹。這一招已經根本不是猴拳招式了。這就是說,猴拳王擺出一副猴拳架式,卻根本沒有以猴拳對敵。那一拳直擊,擊在介之推的肩部,將介之推打得倒飛了出去……可是,介之推一翻手卻又一把擒住了猴拳王的手腕。猴拳王一拳擊中,本能地回原變招,那動作是何等之快,卻根本變不回來,剛一擊仲介之推便被擒住了。介之推的身子飛出去,卻將猴拳王的身子也帶得飛了出去。這時候,從“力”的角度來講,已經不只是介之推被擊飛時的倒飛之力在起作用,介之推已經加上了“意念之力”,所以才將猴拳王的身子帶得齊飛了出去。
  圍觀之人中沒有一個看清兩個身子爲什麽飛下岩去。只看見猴拳王在走圈,突然身子一閃,二個人便一齊向岩石下面飛了出去,落地之後,只聽哢嚓一聲,猴拳王手腕折斷,介之推也不進一步傷殘猴拳王,雙腳一縱,已經又飛回了岩石之上。
  介之推飛縱回岩石之上,突然一怔,便呆站在岩石邊沿上,一動不動了……只見在他大半年來盤膝而坐的地方,已經另有一人盤膝而坐。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苦等不來的孟大宇。
  孟大宇道:“介兄請坐。”
  介之推道:“多謝。”
  介之推在孟大宇一丈之外坐下來,二人相對而坐,就像老友久別重逢。
  “介兄這一手功夫,已經超出了合氣摔中的‘倒拔柳’招式,而含有一種靈機應變的智慧武功的隨意性。介兄在空中的變體動作,尤其精彩,猴拳王施展‘靈猿纏樹’,竟不能纏上你的任何一個部位,而一著地後,便被順勢折斷了手腕。介兄得勝即退,這一點尤其令人敬佩。介兄從北而南,打敗了近百人,卻未傷殘一人,在下好生感謝。”  
  “我是武癡。但不是殺人魔王。”
  “那麽,咱們怎麽印證?”
  “請問孟兄,你懂合氣道功夫?”
  “聽說過一點。”
  “孟兄是從日本國人直接聽說的,還是從中原武林人中間栳聽說的?”
  “在下在非州的尼羅河古國埃及遇到過一位日本國武士,他從大金字塔下面取了什麽東西,被埃及法老以咒語制住,在下出手幫了他一把。”
  “那人是誰?”介之推睜大了雙目問。
  “黑山二郎。”
  介之推一聽,頓時垂頭道:“萬分感激。那是我的師父。”
  孟大宇笑道:“在下知道。他和在下說起過你。他講合氣道時說,柔風掌力和合氣吹,其實並不是合氣道的本來武功。它實際上來源中中原魔殺門的天魔內裂掌和百毒教的真力吹。不過令師將掌力‘內裂’頓悟爲‘內碎’,這就將天魔內裂掌化成了一種新的內家武功。但是,如若有人內力比你強,護體罡氣密度更大,你便對他不起作用了。”
  孟大宇說到這裏,回過身去。這方巨石後面是一個陡坡,離巨石頂有大約七丈遠的陡坡邊上,有一塊磨盤樣大的頑石,孟大宇轉過身去,對著那塊如磨盤大的頑石,雙掌成合抱狀發出掌力,頓時就將那塊磨盤大的頑石虛空抱起,吸了過來,放在他和介之推的中間五尺之處。
  孟大宇說:“在下發出內力將它包裹起來,介之推兄不妨以柔風掌力和合氣吹功夫試試這塊頑石。”
  介之推道:“介之推本當知難而退。不過好武成癖,見了高人忍不住要試一試。這一場就算是內力比試吧。”
  “如此甚好。”
  “孟兄請先以內辦包裹石塊。”
  孟大宇道:“已經包裹好了。請。”
  介之推大驚:“你的手掌放在膝上,包裹石塊的內力從何發出?”  
  “能度入真力的穴道,便能外發真力。”
  介之推驚疑道:“原來如此。”說罷,慢慢擡起雙掌,潛運內力,向著那塊磨盤大小的石塊輕輕一拍,兩股柔風便向那磨盤石吹飄過去……只聽嗤的一聲,那股柔風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嘯,猶如脫繮野馬一般直向大半年前孟正流所坐的那棵大樹射去。只聽一陣劈劈啪啪的響聲,響過之後,那棵大樹的枝丫折斷落下了一大片,掉在大樹下的地上。
  介之推道:“多謝孟兄手下留情,沒有將我的內力激變之後反震向我。我輸了。”
  “既然不論生死,又何必論輸贏?孟聖賢曰:‘一善在念,皆是朋友。’聽令師說,兄台自創了一套刀法,連他也感到難以應付,在下倒想見識見識。”
  “孟兄以空手對拆麽?”
  “不敢。在下用劍。”
  “你的劍呢?”  
  “周圍衆多朋友,大多帶有刀劍。哪位朋友,借柄劍給在下一用?”  
  四周立即有十數人同時動手解下長劍。孟大宇隨手一招,十丈外一位武林人剛從腰間解下的長劍便從劍鞘中被隔空吸了過去,眨眼之間,已到了孟大宇的手中。
  孟大宇仗劍站起道:“兄台請。”
  介之推起身,默默走向岩邊,彎腰擡起長刀,然後便一聲不響地站在那裏,左手握刀鞘,右手握刀把,雙眼盯著長刀,一聲不響地沈思起來。
  孟大字明白他在思忖打法,便站在岩石的另一邊,一聲不響,並不去打攪他。
  介之推沈思著,慢慢地將長刀拔出,慢慢地將刀鞘伸出去,手一松任它落下懸岩。然後雙手慢慢地仔細握把,慢慢地轉回身來,慢慢地以刀尖指向孟大宇,開始慢慢地移動。
  孟大宇右手將長劍伸出,腳下同時開始慢慢移動。
  突然,二人身子同時一閃,只聽一聲兵刃相接時的金戈之聲響徹山野,巨石之上,頓時只見兩條光影不住飛閃,不住起伏躥動,不住繞圈盤施,而周圍圍觀的人群之中,除了猴拳王等二三人尚能看清孟大宇與介之推拆招外,而其他的人,縱然如宗師之流,已經根本看不清二人所用的招式了。
  突然,從巨岩石上飛出了一簇石塊,猶如發石機發出的石子一般淩厲而快捷,向十數丈遠飛射而去。立時,從那方傳來兩聲慘叫,人們一見孟大宇與介之推的刀劍上真氣外發,激飛石塊,頓時便向後退,武功低的,直退到了夕照山的山頂。
  這時,巨石上的打鬥越來越烈,刀風、劍氣將巨石上的石面一溝溝一層層地刮起,有時一縷刀風或一股劍氣從岩石邊沿擦過,頓時就掉落一整塊岩下去。
  四周的武林人,本來是想來看二位絕世大高手比試武功,想從中學得一招半式,慢慢切磋成自己的武功,誰知二人比試內功時就只看見一股狂風刮向大樹,折斷了無數樹枝,外人根本摸不著半點門道。
  如今二人以刀劍比武,身法快如閃電,連人形都快得變成了光影兩道,誰又看得清那刀或劍的招式?許多人驚駭之餘,又不免有一些失望。
  這時,巨石之上,只見得被刀風、劍氣所激碎的石塊石灰向四處亂飛。而在迷漫的沙石中間,那刀風、劍氣更是漫天晃動。人們覺得,似乎那塊巨石,已經都變得不如原來那般高了。
  陡然,一切都停止了。
  只見介之推以刀拄地,雙尹壓在刀把上,似乎在以刀支撐自己。他身上的外袍上是一條一條的刀口,竟有四五十條之多,左肩上更有一個血洞,在汨汨地流著鮮血。而站在他對面的孟大宇,僅道袍的下擺被削掉了兩塊,除此而外,好整以暇,就好緣從未和人劇烈地打鬥過一樣。
  介之推擡起頭來,向著孟大宇彎腰道:“多謝指教。我要回去了。”
  孟大宇還禮道:“恕不遠送。”  
  “我要回去好好沈思你的劍法,然後創立一種劍道。”
  孟大宇默默無語。
  介之推跳下岩石,拾起刀鞘,將刀還入鞘後,提著刀鞘便揚長而去。數日後,介之推從上海附近的金山衛雇船出海,直接回到日本,越十年,他創立了日本劍道。
  孟大宇等介之推走遠了,才跳下那尊巨石。他剛跳下巨石,就看見一個人站在巨石附近向他微笑。
  孟大宇大叫:“祖爺!”
  那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是在貝加爾湖和他失散了八年的孟明達。孟明達的身邊,站著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孟明達含笑道:“這是你父親,氣和。”
  孟氣和上前對著孟大宇跪下,叩頭道:“孩兒孟氣和,叩見父親大人。”
  孟大宇一看這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是當日帶到貝加爾湖去的孟氣和。孟氣和當時七歲,事隔八年,已經十五歲了。這孩子和順治皇帝幾乎同年,但在孟明達的照顧下,經歷雖廣,卻從來沒有吃過苦頭,心中是一腔純潔,一種親情。孟大宇不禁喜極而涕,伸手扶起孟氣和道:“和兒……”只喊了一聲後,便再也說不出活來了。
  孟明達道:“宇兒,想不到你的功力已有如此之高,幾乎可以直追我了。”
  孟大宇尚未回答,突然笑道:“楊姑娘來了。”話剛說完,三個人的身邊已經多了一個楊麗萍。
  盂大宇小聲說:“衆目睽睽,楊姑娘休要說話。咱們走吧。”
  於是孟大宇帶著三人,向靈隱寺方向掠去。孟明達攜著孟氣和的腰部掠走,楊麗萍隨後而去,孟大宇走前向四方作了一個團團揖,大聲道:“多謝捧場!”話音一落,人也不見了,只留下那一尊似乎矮了半尺的巨石,和散落在四周的亂石頭。
  四人離開夕照山,一齊向西飛掠。這一帶人煙甚密,好在此時已是薄暮時分,不然,孟明達和盂氣和二人一身明朝袍服,一頭青秀黑髮,挽成明朝男式,又不知要引起多少清兵追捕強剃了。
  天黑過後,四人已經進入天目山區。天黑之後,這一帶鮮見有人,家舍都關門閉戶。四人在東天目山上找到了個山洞,進洞歇息,敍述離情。
  楊麗萍見了孟明達,見他仍然是在黃河邊上分手時那個樣子,心中不禁有些辛酸。同時又隱隱感到有一絲不妙。但不妙在何處?她一時還不能完全明瞭。她在大陸和海上尋找了孟明達七年,如今見面了,卻羞於望他。她只是默默地聽著他們談話。
  孟大宇問:“祖爺,你這些年到哪里去了?”
  孟明達回答道:“哎,真是奇怪的事都讓我遇上了。我記得我們二人帶著和兒去了極北地的貝加爾湖,去尋找上界神車。我記得我們已經找到了那裏。我們沿著湖找了將近一個月,有一天,突然一下子昏睡過去了。醒來之後,你猜我與和兒到了何處?”
  孟大宇搖了搖頭:“孩兒只怕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孟氣和大聲說:“我們醒來後,到了大海的正中間,叫火奴魯魯!?”  
  孟大宇笑道:“不足爲奇。爲父到了毛利島,比你的所到的火奴魯魯更遠。祖爺,我在一艘英國船上見到過一張航海圖。”孟大宇一邊說,一邊從身上摸出一張圖,“這是那個英國人送我的。你們看,你們被‘神車’弄到了這裏,我被弄到了這裏。”
  這張航海圖,是孟大宇在英國船上救了船長的命,鎮壓了海員的暴動,船長臨別時送他的。圖很精確,基本接近二百五十年後世人所繪的世界地圖。
  衆人察看航海圖,盡皆驚異無比。孟大宇見孟氣和在漆黑的山洞中,公然和他們三人一樣目能夜視,將海圖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大爲驚異。仔細一察看,原來孟氣和小小年紀,已經氣達三焦、三花灌頂,竟然內功大成。孟大宇一時想不明白的是,這是“上神”的“等離子微粒流”輸入造成的,還是孟明達度給他的?反正他小小年紀,功法再好,八年時間也修練不到如此高度。
  孟明達道:“八年來,我一直在想,這又是‘上界神車’在作怪,只有它才有這等本領將我們從極北地的貝加爾湖弄昏,帶了我們飛到火奴魯魯,丟下我與和兒後將你丟得更遠。我與和兒在島上一住七年,才有一艘葡萄牙的探險船,將我們帶到了東瀛。才又乘別的船回到上海。一回到上海,就聽說有個介之推在杭州夕照山擺擂,我帶著和兒又坐沿來杭州,以免清兵老是追著要我二人剃發。到了夕照山時,正遇到你和介之推正要開始打鬥。於是,我們便藏在人群中,沒有露面。宇兒,咱們現在怎麽辦?”
  孟大宇道:“孩兒想再去貝加爾湖!”
  孟明達大驚:“還去呀?”
  “去!宇兒活著,就是爲了弄清那‘上界神車’究竟是什麽?”
  孟明達想了想道:“好吧。咱們孟家的人,既然和‘上界神車’扯上了淵源,不將它弄個明白,只怕活在這世上也不是味道。但這一次,咱倆兒去,和兒可不能再去了。他應當留在紅雪山莊裏讀書,他還年輕,在荒島上,除了教他練氣練武外,我可沒有幾個字教他認識,不能誤了他一輩子。”
  孟大宇道:“如此甚好。楊姑娘,麻煩你送和兒回紅雪山莊,你可願意?”  
  楊麗萍搖搖頭道:“不。要找人送孟公子回紅雪山莊,那在孟大俠你真是易如反掌的事,南京就有霸主宮的堂口。我要隨你們一起去貝加爾湖。”
  孟明達大叫:“不行!那太危險。那‘神車’動輒就將人弄去丟在幾萬裏外;不然就是消除人的記憶、或將人冷凍起來,過幾十年幾百年又將你丟回人間;弄得你面目依舊,人事全非。你不能去!”
  楊麗萍一聽,頓時雙眼直直地望著孟明達道:“我要去。不管被‘上神’如何無端折磨,我都去!”她停了停,補充說:“誰叫你大天神望著我楊麗萍喊我叫‘秋萍’?”
  孟明達沈默了,頓時雙目呆怔,刹時間又湧上了無限的思愁。
  孟大宇輕聲低喚:“祖爺!”
  孟明達抛開思緒,問:“什麽事?”
  “楊姑娘在大陸和沿海荒島上找了你整整七年。”
  “什麽?”孟明達大叫一聲,一蹦而起,整個身子一下子向上飛升上去,撞在山洞的沿頂上,將洞石也撞落了一大片。
  他落下來,沮喪地說:“孽緣。這又算是哪門子孽緣?我孟明達再回人世,莫非是要來了卻這一段孽緣的麽?”說到這裏,他突然大吼:“不!我孟明達寧願被‘神車’吸上天去永不回人世,也不願再……”
  他突然停住了。他看見楊麗萍的雙目中默默流下了熱淚,臉色無比淒涼,他後面的話就說不出口了。儘管他沒說出口,但孟大宇和楊麗萍都明白孟明達想說的是什麽。
  孟明達囁嚅道:“楊姑娘……我……不是有意想傷害你。我……實在是……忘不了……嘉靖年間的那些事……”
  楊麗萍默默地揩幹熱淚,站起身來說:“孟公子,走吧。我送你回紅雪山莊。”
  沒有挽留她,儘管這時是夜晚。對有高功夫的人來說,夜晚和白天沒有什麽區別。  
  楊麗萍和孟氣和走了。沒有多的囑託,沒有兒女情長。孟氣和對孟明達和孟大宇每人叩了四個頭。孟明達說了句“要好好讀書。”孟大宇更簡單,只說了句“去吧。”他們就這麽一見面就又分別了。
  楊麗萍和孟氣和走了近一炷香的時辰,孟明達和孟大宇便連夜向北方飛掠而去了。親情對他們來說似乎是那麽淡漠,似乎他們活著就是要幹一些連自己也始終沒有弄明白的事情。  
  他們去了,一去就又是一個八年。

runonetime 2008-07-08 09:06 AM

第32章 亂倫婚姻

  順治皇帝長大了。
  自從多爾袞死後,他親政不過二三年,但他明顯地成熟了。
  他的獨特的經歷使他經常處於情感衝突中、處於思想矛盾中,處於決事的反常中。立皇后和廢皇后可以說是一個典型的事例。他先是迫于皇太后的旨意,立了皇太后的侄女、蒙古親王吳克善的女兒博爾濟吉特氏爲皇后,僅隔數月後便要廢後,太后不同意,他便不公開地絕食,迫使皇太后默認他廢掉了皇后。
  這以後,他開始事事專斷,想要脫離皇太后的意志的桎梏。
  這天晚上,順治在宮中進膳。二十多個吹管彈弦的女樂已經準備好了,卻沒有奏樂。這些女樂都是年輕貌美的花枝招展的“少妍”者,曾爲皇后不容,將這些女樂廢之不用,改用太監奏樂。順治不能容忍此事。他廢了皇后之後,這些女樂又重回了教坊司。
  實際上,這些聲樂在宮中時,常常成了泄欲的“秀女”。
  一個太監走近順治,低聲道:“啓奏萬歲爺,皇太后已經安寢了。”
  順治點頭道:“去請董妃出來。”
  太監去後,少時,一個漢裝女子在一個宮女的攙扶下,邁著漢族女字因爲纏過小足而特有的碎步走了出來。
  滿皇室中,從來不准和漢女通婚,宮中哪里會有什麽“董妃”?
  這是洪承疇的“功勞”。
  洪承疇任江南總督時,將逃難中的江蘇如臯文士冒襄的美妾董小宛搶走,送進宮中,獻與順治皇帝。這董小宛乃是秦淮名妓,因慕冒襄文才而從良爲妾。她生於明朝天啓四年。天啓四年是甲子年。迷信說,甲子年出生,不逢大運,便遇大厄。她于二十六歲時被洪承疇擄走,獻與順治不到一年,極受寵愛。有人傳說董小宛便是後來導致順治出家爲僧的董鄂妃,這是附會。其實董小宛被獻與順治,只是玩物而已,根本不可能得到什麽名分。因爲滿皇族的婚律嚴禁滿漢通婚。滿蒙聯姻是一種傳統,後宮後妃多爲蒙族王室女子專嫁,實際上是滿蒙政治同盟的一種補充,是爲了對付漢族。
  洪承疇昔日與順治的母親莊妃有染,她如今送一個大美人給順治,是報恩?還是另外有什麽目的?
  “奴婢叩見萬歲爺。”
  “平身。朕令你譜曲的那首《萬古愁》,你譜好了嗎?”
  “譜好了。”
  “好。一會兒你唱與朕聽。你是依照歸莊當年在南京玄武湖所唱的樂牌譜的曲麽?”
  “回萬歲爺,不是。這首《萬古愁》很長,它的風格極像春秋時期的《離騷》、《天問》一類楚辭,格調自由,與樂坊中的詞牌曲牌相去甚遠。當年歸莊在南京玄武湖飲酒擊案,高歌《萬古愁》,隨意性很大,只求旋律能抒發心中的悲憤與思舊之情——啊,求陛下寬恕奴婢死罪。”
  “不必惶恐。是朕要你仿照歸莊的歌唱譜曲的。你又何罪之有?繼續說下去。”  
  “歸莊是明朝遺士,他創作和歌唱《萬古愁》時,充滿了對故國故主的懷戀,又充滿對先帝遭遇的不平。可是,當時很多人卻認爲這支《萬古愁》根本就很不好。”
  “爲什麽?”
  “奴婢不敢說。”
  “恕你無罪。”
  “因爲這支曲子的結尾,文意太過消極。那些直到此時還在堅持抗清複明的人,認爲曲子勸人消極出世,不利於抗清複明。”  
  順治笑道:“其實這正是歸莊高明之處。那些抗清複明的愚忠還在執迷不悟時,唯有他已經省時度世,頓悟了人生,將自己歸化自然,得到解脫了。”
  董小宛詫道:“哦——!”
  “哦什麽?”
  “原來萬歲爺是感應到了歸莊那種大徹大悟的出世逍遙思想了。”
  “可以這麽說,只是內容不同。好了,你下去調好弦,可以唱了。”
  董小宛謝恩,走到爲她而備的案前,略調琴弦,再作沈思,開始且奏且歌。
  《萬古愁》在情緒的內在結構上大約可分三部分。從一——七段皆是將上古中古的皇帝或聖賢拖出來信筆詆訶。第八——十三段唱了大明朝從興到亡的喜與悲。十四——一十六這三段,則充滿了悲觀絕望超凡出世的個人情懷。
  歸莊遊歷到宣昌西陵渡時,唱哭了滿渡口的漢人,那種國破山河碎的激越悲憤之感,比在南京玄武湖作歌時更甚更濃。可是,這緇衣僧帽的遊方文土和尚能唱出來的味道,董小宛就不一定唱得出來。儘管她的經歷也很坎坷,但與歸莊的坎坷內容完全不同。她唱出來時,聲音清越,帶了一種吳依軟語的清甜,那些詆訶古人的評語,從她口中吐唱出來,味道就與歸莊所唱的大不相同了。
  但顧治皇帝卻聽得很仔細,很入味。他第一次看到呈送到他手中的《萬古愁》文字時,那種與“痛亡失主”的感情同時存在的充滿自我憤世恨世厭世出世情緒的情懷,就深深引起了他的共鳴。如今又由他所寵愛的女子唱出來,更有了一種直覺上的親近之情,好像不是歸莊或董小宛在調侃古人,而是他——順治皇帝,在將自己與古人作比較。他雖然不是憑征戰坐上皇位的,但他所經歷的磨難,所作出的忍耐,並不比那些古人作出的努力顯得低能。
  董小宛美極了。宮燈的柔和色光照在她的美麗成熟的、深思的臉上,使她顯得更加迷人。她比順治皇帝大了將近十歲,可是順治寧肯要她,也不肯再找其他那些妃嬪秀女來供他淫欲。她那無可奈何的依從,又順其自然的豁達氣度,沒有屈辱自卑的情調,卻有一種將天子看作幼弟,使少年天子折服的風采。
  《萬古愁》充滿典故,一切的詮釋會有一本書那麽厚,如要與作者辯釋,就更不得了。禦史、學士、太傅們也對順治講過這些。可是沒有什麽能比情感上的貼近,更能喚起一個人對一件藝術品的理解。在欣賞一件藝術品時,情感的共鳴,有時能超越文化,引起一種玄妙的溝通。
  而董小宛作爲秦淮名妓,平日接觸的儘是文士風流,對《萬古愁》有一種文化上的理解,加上她自己的坎坷經歷,使她能理解到《萬古愁》在表面的悲壯激越下面那種對命運的深刻的無可奈何——人在命運面前是不可能有什麽作爲的。非常多的人世人際變化,都不是人所能自由支配的。哪怕貴爲九五之尊,也對命運無可奈何。她曾聽冒襄講過,儒佛道三教對人生的理解,都認爲人生是一種大悲慘,只是終結追求不同。儒講究治而共存,佛講超脫塵俗,道講無爲而順。這都充滿了一種對命運的折服。  
  董小宛這種理解使她唱起《萬古愁》來比歸莊少了些悲壯,卻多了些深沈,更符合宮廷環境。也更使順治皇帝在情感上絲絲入扣。
  董小宛唱到悲越之處時,順治雙目中熱淚盈眶。他聽到吟唱的是大明朝滅亡的悲傷,可喚起共鳴的卻是他自己遭遇的不幸、屈辱和對母后行爲的無可奈何。
  只是在場的人,誰都無法理解到這一點。
  當董小宛唱到最後一節時,順治開始做夢了——做白日夢、做睜眼夢。從心理範疇講,他異化了。
  春草生,夭桃笑。黃鸝鳴,竹影搖。
  這是多麽寧靜的仙境……。
  涼風吹,織織月照寒袍。
  彤雲布,六花綽約點霜毫。
  這裏面所描繪的應人應影的淒清情調,尤其使順治心醉。多爾袞一黨當初對他是何等鄙薄?就連政治上擁戴他的親王大臣,私下的評價又當如何?其實,誰又知道他對文化的感受是多麽高貴門!? 
  倚梅梢柳梢,
  玩花飄葉飄,
  宿僧寮佛寮,
  聽鍾敲磐敲,
  ……………
  聽到這最後一段,順治皇帝的臉上現出了微笑。他成了聖僧,他成了仙道。步山坳水坳——是他,挂詩瓢酒瓢——是他,任意逍遙的也是他,沒些兒憂愁煩惱的也是他。多爾袞的頤指氣使,豪格的趾高氣揚,皇太后的嚴厲約束,秀女的下賤媚笑,太監的迎逢,大臣的私笑……都走遠了,都和他毫無關係了。因爲他已經變成了大海龍、淩空鳥……
  就在順治皇帝逍遙出世的時候,就在他陶醉於一種情感上的異化的時候,一個冷峻的聲音說:“夠了!”
  順治皇帝身子一抖,從藝術沈迷中驚醒了過來。他立即明白事情不妙。整個紫禁城,除了他有權說這兩個字,另外就只有一個皇太后。十分不幸,這聲音正好是皇太后的。
  順治起,跪地迎候:“皇兒叩見皇阿媽。”
  “這女子是誰?”孝莊文皇太后望著董小宛問。
  “這……”順治訥訥難言。衆太監宮女女樂更是嚇得跪地伏首,不敢出聲。
  倒是董小宛,儀態萬方地行禮道:“民女董小宛,是江南總督洪承疇,從民女的丈夫身邊搶走,送進宮來侍候皇上的。”
  孝莊文皇太后冷笑道:“你若真是民女,那還好說。可你真是民女麽?”
  董小宛沈默。
  “說呀!”皇太后厲聲追問。
  “民女流失煙花,自有苦喪。不敢瀆皇太后清聽。”
  “放肆!”孝莊文皇太后厲聲喝道:“宮禁聖地,也容得下你這種女子?洪承濤真是老糊塗了!甚麽女子不好送來取悅?偏要送一個唱反詩的來?拖下去,亂棒打死!”  
  兩個太監走過來,去拖董小宛。
  順治站起,道:“慢!”  
  皇太后調頭望他,看他要說什麽。
  順治在皇太后的嚴厲眼神下被懾服了。他垂下頭,低聲說:“皇兒……喜歡她……”
  皇太后沈默半響,牙縫裏吐出幾個字:“沒出息!”
  說完這三個字,皇太后轉身就走。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喝道:“還不拖出去亂棒打死?”
  太監將董小宛拖走了。
  董小宛滿臉恐懼,但卻一聲不吭,她明白抗爭無用,喊叫也無用。這是她從淪落煙花後就第一次感到無力與之抗爭的命運。她剛才從《萬古愁》詩句中體驗到了這個人生的內涵,如今輪到她以生命的存亡作代價來對這一條人生大悲定理作論證的時候了。
  整個大殿中一片死寂。沒有哀樂,沒有歌聲,甚至沒有別人的呼吸,只有順治皇帝胸脯起伏,喘息聲越來越響。這種悲劇,這種奪人所愛,加以淩辱或格殺的悲劇,在明朝叫“貼黃”,即王公皇族看中了那個民女,以黃紙貼在那女子的額頭上拖走,官府明白與皇族有關,便閉眼不見。洪承疇搶董小宛,比分配女戰俘與旗人,比旗人圈地占民爲奴多了一層搶人的含義,如今這愛人被活活拖走,被活活打死的悲劇,落到皇帝頭上來了。這不是笑話麽?這算哪檔子命運?
  強者欺淩弱者,而強弱本身又無論無常,變換不定,宿命這個概念也就得到了更深層次的含義。互爲目的的人生願望的永恒衝突,造成了人的大悲、人生的大悲、人類的大悲。說到利益,連“上界之神”也是利己的,毫無半點寬容。這就是天地的大悲。  
  董小宛才二十七歲,她的年輕生命就消失了,消失在皇帝的寵愛下。
  順治皇帝站在大殿中,望著俯伏在地上不敢站起,不敢作聲的太監宮女們,突然輕聲問:“朕是皇帝嗎?”
  百姓遇到災難會喊:“天呀,這人世間還有王法嗎?”而順治呢?他卻只能這樣問:“朕是皇帝嗎?”
  沒有人敢回答。  
  順治皇帝仰天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和在大殿外面的漢白玉石臺上打殺董小宛的亂棒聲攪和在一起,甚爲奇詭。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麽奇詭。順治皇帝大聲笑著,走回膳桌,自己斟了杯酒。他的手有些抖。這使得他恨自己。面對多爾袞的欺淩他無能爲力,如不是多爾袞暴斃在喀喇城,他還不知能不能親政哩。如今他親政了,面對皇太后的控制,他又是同樣的無能爲力——他好恨自己!他發恨地將酒杯扔在了地上,大喝道:“奏樂!”
  一陣忙亂,大殿上又響起子樂曲聲……
  痛苦使人成熟。順治皇帝也受這條規律影響。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將痛苦化作文治武功的智慧力量呢?還是真的用去尋找靈魂的解脫?
  這時候,他遇到了臨濟派的和尚。
  那是在他去南宛狩獵的時候發生的巧遇。他路過南宛路,突然聽到一陣鍾樂梵聲大作,一看之下,在南宛路不遠處,有一座新寺落成,正在舉行甚麽法事。於是,順治帝便令入寺駐腳,一是看看天子眼皮下的新寺,二是略事休息。
  聖駕到來,寺中當然得到通報,主持憨璞聰迎出寺廟,將順治迎進方丈室。
  見過禮後,順治說:“前些時候,朕就聽人講,京師來了位南方的佛門臨濟派高僧,大約便是憨璞大師了?”
  順治皇帝的臉色白中帶黃,神色疲倦。前些時候,臨濟和尚便開始動手去叩順治的門,囑信佛的太監或大臣在順治耳邊“順便提起”,果然使順治對臨濟僧有了印象。
  “不敢。”憨璞聰道:“貧僧在南方學著講了幾堂《心經》,向世人闡明人之煩惱的由來,不想傳到了陛下耳中。擾了聖安,貧僧甚疚。”  
  直到此時,順治對滿族信奉的薩滿教以及湯若望的基督教知道的多些,對佛都基本上沒有什麽瞭解。薩滿教的宗教水平很低。因爲滿蒙族當時的文化積疊不高。宗教的文化內涵和産生這種宗教的民族文化有某種比例關係存在。薩滿教還處於半圖騰狀態,巫師跳神畫符是其主要特點。基督教過分宣揚主的拯救,沖淡了對人生本生的探索,以及人自己進行自救的努力,缺乏面對人生這樣一種文化內涵。
  順治道:“《心經》向世人闡述人的煩惱從何而來?這倒有趣。”
  憨璞聰從南方來京主持佛教事宜,是爲了與基督教對抗。薩滿教還根本不在臨濟和尚的眼中。在古代,如果說皇權離不開教權,則宗教在其自身的發展中對皇權的依賴性有時更大。臨濟和尚要擊敗基督教,首先要將順治皇帝拉到佛教的禪壇前。順治的內心正有一種無比深刻的煩惱,正想求得某種解說。憨璞聰一開始和順治對話,就提出“人的煩惱從何而來”,自然是有的放矢的安排,深思熟慮的一著棋,要一見面便“奪人之心。”
  果然,順治接著問:“那麽,人的煩惱從何而來?”他入彀了。  
  “因爲六根不盡。”憨璞聰不動聲色地回答。直指人心,這是佛門禪宗的宣教特點。以煩惱入手向順治宣佛,是因爲順治心中充滿煩惱。人不會以煩惱爲樂。人有煩惱,總是力求解脫。  
  “何爲六根?”順治皇帝問。
  “人的眼、身、鼻、舌、耳、意稱爲六根。前五根爲感覺根,後一根爲思維根。”
  “爲何稱這六樣東西爲六根呢?”
  “佛家在這裏用了一個根字,因爲根是‘能生’的意思。人的六根,攝取了大自然的六境之後,即生六識,所以用了一個‘根’字。”
  “何爲六境?何爲六識?”
  “六境是指大自然中的六大類法相。色、聲、香、味、觸、法,稱爲六境。前五境有形有質,後一境是對自然法相相互關係以及起源發展的解釋。”
  “六根攝取了六境後,産生六識,即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例如眼識能視色,所以,色即成爲眼識的境界。”
  順治問:“大師最先說人産生煩惱,是因爲六根不盡,何爲六根不盡?”
  “人的六根攝取六境後,産生六識,更會進一步産生六欲六情。六欲者,各流各派,解釋多有不同,色欲、形貌欲、威儀姿態欲、言語聲音欲、細滑欲、人想欲,爲佛門六欲解。這六欲得不到滿足,或滿足被刺激得過分,皆會使六根産生另一種本體同生相,即六情。六情指的是喜、怒、哀、樂、愛、惡等六種情識,這六種情識就是煩惱之根。《金光明經·空品》雲‘心處六情,如鳥投網’就是這個意思。因爲六境使人的六根同生六情,就像塵埃一樣污染人的情識,所以佛門又將六境稱作六塵,六種情識爲六塵污染,所以産生種種煩惱,佛家便將此稱爲六根不盡。”  
  順治以掌拍茶几,大聲道:“妙!人道佛門喜好以神奇鬼怪嚇人,朕也視之與我薩滿教的跳神畫符相似,不想竟有如此妙絕的治世之見、治人之見、治心之見。朕想,人若要去除煩惱,便須六根清淨了。是也不是?”
  憨璞聰立即歎道:“陛下夙根聰慧,不教也明,真聖主也!”
  順治心中大喜,精神爲之一爽,臉上也有了一些血色。
  “那麽,請教憨璞大師,人要如何才能做到六根清淨?”
  “淨六識。”
  “何爲淨六識?”
  “除六塵。”
  “何爲除六塵?”
  “靜慮六識見中之真僞、美醜、善惡,便是除六塵。用佛門的話來說,叫做行六度。”
  “何爲行六度?”  
  “佈施、持戒、忍辱、精進、靜慮、智慧,稱爲六度。也稱爲修行的六種途徑或六個階段。修行完成後,大而言之,能使人由生死此岸度人到達涅檠彼岸。小而言之,靜慮和智慧使人獲得辨六識的法力。思辨清楚了六識中的真僞美醜善惡,便能清淨六根。六根清淨了,煩惱自然也就消除了。”
  順治皇帝閉上雙目,沈思良久。等他再睜開眼睛時,他笑了。
  “行六度只怕很難?”順治說。
  憨璞聰道:“既難亦不難。無夙根者,十世輪回也只是阿富阿貴阿煩阿惱阿豬阿狗,有夙根者,一思便得大智大慧,一修便達禪定般若,那又何難之有?”
  “真叫人耳目一新。想不到佛教竟有如此博大精深的見解。”
  “這便是佛門思維修。”
  “據朕所知,宗教皆以神鎮惡,大師爲何講的都是人,而不是神?”
  “講神,是爲鎮邪惡嚇俗人。陛下大智大慧,夙根深厚,貧僧怎敢不恭?”
  “朕要回宮好好想想。起駕。”
  順治回宮,細思憨璞聰的話,越想越通明,心中從此便對佛教留下了心,種下了根。他令人找來了一些佛典,時不時也看上一些。
  然而,一席禪說並不能就征服另一種文化、或戰勝其他宗教的爭奪。如若不是因爲董鄂妃的死和董鄂妃所生之子無端去世,順治與皇太后的對抗更加強烈,因而使得順治的心態走上了極端,只怕臨濟宗的和尚們再能言善辯,也是枉然。
  順治皇帝有三個董鄂妃。
  董小婉並不是導致順治皇帝出家爲僧的什麽董鄂妃。嚴肅的史學家根本就不認爲董小宛曾被送進過清皇宮。清早期史上疑案甚多,董小宛史案便是一例。
  導致順治出家的董鄂妃,曾是順治皇帝的弟媳。說來也不是巧合,多爾袞是小叔子妻皇嫂,如今順治又演了一出兄妻弟媳的亂倫劇,並且演得那麽真實,演得死去活來,情感的真與道德的善的嚴重衝突,弄得後人也難作取捨,只好就歷史述歷史。
  順治十年深秋。
  宮廷選秀。
  一隊長長的馬車,依次馳到皇宮神武門候選。
  每輛馬車上都有不同顔色的標識,都有兩盞燈,表示車主人的旗屬,表示坐在車內的秀女的家庭地位和身份。
  上午巳時,應選的姑娘們到齊後,便下車步入神武門,再被引導至順貞門正式候選。這些姑娘的年齡,均在十三歲至十七歲之間,一過了十八歲,就算逾歲了,年齡上就不夠格再入選秀女了。
  內大臣鄂碩,屬於滿族正白旗,屬於地位顯貴的上三旗。但鄂碩卻是純粹憑祖宗的戰功襲職的。
  鄂碩屬於滿族的“董鄂”部落,他的女兒應選後便稱爲董鄂氏。順治的八個妃子中有三個董鄂氏,意思就是說,這三個妃子是“董鄂”部落出身的女子。
  使順治恨而出家的這個董鄂氏,在順治十年入宮候選秀女時是十五歲。她很美,美得令人心醉。她被留牌了。孝莊文皇太后說她走路腰肢扭動,蠻子味太重。其實,皇太后是怕滿族女子入宮後獲得了入後的機會,破壞了蒙族女子在滿皇宮後宮中的統治權。因此,依太后的意思,董鄂氏貼黃後,卻被皇族指配給了順治皇帝的同父異母兄弟襄昭親王博穆博果爾爲妻。
  順治十一年,博穆博果爾與董鄂氏正式合巹成婚,董鄂氏成了順治的弟媳。這一年,董鄂氏十六歲,博穆博果爾十四歲。
  博穆博果爾由於軍旅生涯開始的早,養成了性喜與其他親王和將士聚會豪飲的粗豪性格。然而董鄂氏,卻基本上是在漢文化、大半是在漢習俗中形成的大家閨秀的細秀而矜持的性格。二人在性格上非常不合。
  小兩口合巹不久,不種性情上的不合便立即表露了出來。大約在順治十一年秋冬時分,合符早期滿俗的亂倫事件,就發生了。
  這件事最早發源於一種從半原始部落流傳下來的野蠻定制:各宗室、各親王、各郡王的命婦,要輪番入侍皇帝的後妃。
  這就造成了在生活中接近皇帝的機會。
  有一天,順治回到後宮,突然發現入侍的命婦中,有一位異常美麗的命婦。這位命婦便是順治的弟媳董鄂氏。
  順治早些時已經見過這位弟媳,那是在第二次冊立皇后和其他宮廷慶典上,並且,順治已從貼身太監吳良輔的口中,將這個弟媳爲何被貼了黃卻未留在宮中而被指婚到了襄照親王府一事打聽了一清二楚。因此,可能是董鄂氏確是美得使順治失去了理智,也可能是順治對反黨後權的一種挑戰,存了心要借董鄂氏之身軀的歸屬問題來證明自己的皇帝之威。
  “輪到你入侍了麽?”順治一看見他的弟媳就笑了。順治這時候是十七歲,比董鄂氏大一歲。她穿著花盆底的滿族高底鞋,顯得和順治一般高。  
  “是。陛下。”董鄂氏行大常禮。她那亭亭玉立的身材、嬌好的麗容、落落大方的風度、修謹自飭的儀範,會立即就吸引住看見她的男人。
  “何必如此多禮?”順治伸手扶她起來,順勢就握住了她的雙手。她的手是溫熱的,柔軟的。順治覺得那手感好極了。
  六欲生:細滑欲。
  “謝主隆恩。”董鄂氏輕聲說,想掙脫順治的手握,但掙不脫,羞得滿臉緋紅。
  “你進宮來入侍後妃,也入侍朕麽?”
  “臣妾十分榮幸。”
  “好極了。朕有幾封奏摺要批,你來爲朕準備丹墨。”
  順治牽著董鄂氏的手向禦書房走去。董鄂氏在窘態中四下張望隨駕的太監宮女,見他們一個個正目前視,一臉肅然。她才稍微大方了一些,無可奈何地跟著順治走去。她這時就已經有了預感,往次皇上看見她時從雙目中射出的如火之光,大約要變成爲一種命運了。
  禦書房靜靜的,窗外的早春寒,窗內一點也沒有。順治皇帝在形體上大約從來沒有感覺到冷過。他這時更是心中火熱。每一個新的色相都能燃起他心中的火焰,他這時的心態,正處於欲的頂峰,欲極還情之後,才是他勘破人生之時。
  “愛卿,將最上面那分奏摺遞與朕。”
  順治屏退衆人後,對董鄂氏說。他還不知不覺,那稱謂就已經變了。
  董鄂氏不動聲色,將奏摺呈過去,隔案用手爲順治攤開,壓住卷彈。
  “你過來,在朕身邊坐下。”
  “臣妾不敢。”
  “甚麽不敢?你不明白朕的心意?”
  “臣妾更加不敢。”
  “你怕襄照親王?”
  “不是。有陛下寵愛,臣妾不怕他。”
  “那你怕什麽?”  
  “陛下日理萬機,萬里山河由陛下一人治理,臣妾只怕侵擾了聖駕處理奏摺。”
  “別怕。”順治笑了,又伸手去握住了董鄂氏的手,牽著她繞過禦案,讓她坐在他自己的膝上,摟住她,就要親吻她。
  董鄂氏滑下地去,跪在地下,惶恐道:“臣妾死罪。”
  “愛卿怎麽了?”  
  “陛下既要批閱奏摺,就當專心批閱,以免一心二用,誤了國事。臣妾縱要侍聖,也當在陛下批畢奏摺,理清國事之後,而絕不是在此之前。”
  順治皇帝好奇地望著董鄂氏,覺得這女子與別的女子實在不同。其他女子希邀聖寵,爲此常常扭捏作態,嬌聲謅媚。而這個董鄂氏卻要皇上國事爲先,幸事在後。
  就順治本人而言,他自己也常將國事與性事區別對待。因爲他的皇權長期被多爾袞霸佔,也爲其他攝政王分離。爲了長大到親政,他受了多少屈辱?如今他親政了,所以珍惜皇權,也不願爲了縱欲的事誤了國事。
  董鄂氏此舉,無疑是有意或無意地投其了所好。二人一見鍾情,鍾情之後就産生了情感昇華。欲,從一開始,就降到了情的次位。  
  董鄂氏輪侍後妃,變成了伺幸皇上,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一大醜聞。
  此事隨即引起了一片竊竊非議,只是皇帝的地位太過特殊,誰也不敢公開自己的意見。
  孝莊文皇太后得知這件事後,幾乎是驚得呆了。她弄不明白這究竟是爲情爲欲所生,還是對上一輩人“叔占嫂”的報復行爲,還是存心要摧毀蒙族女党在後宮的絕對優勢?
  孝莊文皇太后立即下令,廢除命婦入侍後妃這種陳例。
  可是遲了。
  皇宮中到處是他二人成雙成對的影子,襄昭親王府的轎擡來接人,順治也不放。
  內大臣鄂碩的女兒,可不是漢家女子,也不是江南名妓董小宛的社會地位可以與之相比的。皇太后當然不可能一聲令下,便叫人拖出去怎麽怎麽的處置完事。她下令廢除命婦入侍陳例,卻令行不止。她只在心中暗暗叫苦——多爾袞叔占嫂的事,剛剛才讓人笑罷,如今自己的兒子又去演一出兄占弟媳,讓世人啓齒再笑一番!
  皇宮中依然到處是他二人的影子。
  終於惹得襄昭親王找到了宮中。
  這是一個初夏日子,禦花園中的春花夏花幾處都已開了。董鄂氏爲越來越沸揚的人言擔擾,因而悶悶不樂,順治帝偕董鄂氏到園中賞花散心。二人在禦花園中把手漫步,耳鬢廝磨,正在吟詩唱對,情投意合之時,突然,襄昭親王沖了進來。
  襄昭親王已經爲同輩皇親的諷笑弄得失去了理智,他一看見董鄂氏便大罵:“賤人!皇太后已經下令廢止入侍制,你還留在宮中幹什麽?所有的命婦都回去了,你還留在宮中幹什麽?”
  皇帝在一旁,他似乎沒有看見。他急怒攻心,意忘了先行大常禮。
  順治大怒,走上前去,“啪”地一聲便賞了襄昭親王一個耳光,大喝道:“擅闖宮禁,該當何罪?趕出去!”
  襄昭親王被趕出宮去了。
  順治皇帝在政治上有一些開明之舉,可這件事實在該遭天遣!
  不知是因爲羞憤,還是因爲害怕,襄昭親王自殺而亡了。
  迫于人言,董鄂氏回王府守喪,守到第二十七日,順治忍不住了,立即令人去將亡弟之妻接近了宮中,不久就立董鄂氏爲“賢妃”。
  這就是“董鄂妃”的來龍去脈。
  這是順治十三年,七月襄昭親王自殺,八月冊封董鄂氏爲“賢妃”,十二月正式冊立董鄂賢妃爲皇貴妃,並且按照冊封皇后的大禮“頒詔天下。”
  從太祖太宗起,幾乎均是娶入蒙古貴族少女入滿皇宮,以婚姻鞏固滿蒙貴族間的政治——軍事聯盟。
  如今滿清皇帝有了一位滿族貴妃,並且大有問鼎後位之機會,以至孝莊文皇太后表面鎮定,心中實在也有些惶急。
  順治十四年元月初六,董鄂皇貴妃的冊封大禮完成。十九天後,順治再下令:“太廟牌匾停書蒙古字,只書滿漢字”!
  於是,皇太后與皇帝之間,母子倆人之間,一場奇特的鬥爭,便正式開始了。

runonetime 2008-07-08 09:07 AM

第33章 深湖水底幹古迷宮

  孟明達和孟大宇從在杭州附近與日月仙子和孟氣和分別後,便又北上去尋找“神車”的基地、探索“神車”的秘密去了。
  他們已經被“上神”消除了記憶。可是,在沒有消失記憶前,孟大宇悄悄作了筆記。所以儘管記憶中關於“上神”的記憶被消除了,孟大宇卻仍然對自己的離奇經歷保留完整記憶。
  他們再去北海探密。查究神車,成了這兩個絕世高人的畢生追求。
  貝加爾湖是當地土人爲這個陷落湖所取的名字。它在元帝國和明帝國的版圖上,卻叫北海。它在韃靼(當是對蒙古的稱呼)的北部。遠古時期,一次地層斷裂陷落而成爲世界上最深的巨大淡水湖,最深處深達1620米。
  兩個月後,二人行到了北海。
  他們這次學乖了。他們到達北海後,沿湖尋找神車的基地時,不但不施展半點天視地聽功夫,怕身上發出的真氣光環驚動了“上神”反而真力內斂,以一種半龜息的狀態,白日躲藏調息,夜間悄悄潛行。
  如此一來,搜尋固然很慢,但卻有效地未被“上神”發現。
  再一個多月後,他們搜尋到了北海的最北端。天明時分,二人在一處湖邊的密林中打坐,開始以傳音入密功夫交談。
  孟大宇道:“祖爺,上一次我們好像就是在這一帶突然昏迷過去的。你還記得嗎?”
  孟明達道:“好像是的。這次小心了。”
  兩個人一路同行,到了北海之後,就一直很少說活,必須說時,則以傳音入密交談。這一天又是如此,三兩句話說完後,二人便各自打坐調息。
  中午時分,孟明達忽然睜開雙眼,傳音入密道:“注意!湖水下面有異動!”
  孟大宇連忙睜開雙眼,注視著森林外邊的北海湖面。他知道他這位祖爺,即使在不發功天視地聽時,也仍然有一種遙感功能。
  這時,只見大約半裏路以外的湖水面上,本來微波蕩漾的水面,突然鼓出了一個巨大的半面水球,緊接著,水球爆開,水花飛濺,一個發光的圓盤狀物體破水而出,從水底下冉冉向空中升起。升出水面之後,便斜斜地向北方的高空飛去,倏忽不見。
  從半面水球突起,到那個發光的圓盤形物體升出水面,斜飛向北,到消失在北方的天空之中,不過是眨十來下眼皮的時間。半面水球沈下去與水面溶爲一體,圈狀水波還未消失,那會飛的圓盤形物件已經消失不見了。
  孟明達失望道:“神車!它飛遠了!”
  孟大宇笑道:“它飛走了,咱們正好潛下水去看看它在水下的基地。”
  孟明達道:“它的基地怎會在水下?”
  “我可說不出所以然。但我猜想,它的基地確實可能是在水下。祖爺,魔殺門在金沙江水邊,祖爺的水功大約不會錯了?”
  “差強人意。你呢?”
  “也還勉強。咱們這就下水去吧。”
  二人還在中原,便已作好了可能潛水的準備,將不能沾水的物件均用油布包好了。二人走到湖邊,各人使出了千斤墜神功,閉了呼吸,採用內吸之術,就那麽在水底直立行走。
  如依平常規律,人潛入水下越深,浮力越大,同時壓力也越大。人如若不借助重物,潛到一定深度,就潛不下去了,另一方面,水的壓力會使人的血管(首先是腦血管)破裂。但盂明達和孟大宇卻不同。兩個人均是當代的絕世內家超絕頂高手,使用了千斤墜功夫,就是在水底直立行走,也不會向上浮。而他們深潛時抗受水壓的能力,也不知是常人的多少倍。  
  兩人在水下越走越深,發現水下原來是一個很寬的水底山谷,深約十丈,寬約五六丈,穀底甚爲平坦。向前走了半裏路左右,到了一面巨大的直立的光滑如鏡的石壁面前,他們在石壁上看見一個高六七丈寬四五丈的水底山洞。
  兩人到了山洞面前,孟大宇做了一個啞語動作,表示這個山洞的位置,是在他們打坐調息的森林附近的一座山下。
  水底山洞沒有門,湖水直漫進去。兩人略一猶豫,就向洞內走去。
  依據自然規律,洞外的水底因正午還有陽光的漫射,而洞裏應該是一片漆黑,特別是在水底。
  可是,洞內儘管整個洞道中灌滿了湖水,水中卻仍然有一種月夜一般明亮的漫射光。孟大宇和孟明達兩個人都注意到了這一點,卻怎麽看也看不到光源從何而來。  
  向洞中走了大約半裏路,整個水底山洞開始向上伸去,並且比外面洞道還寬大。兩個人向上行了大約十丈,只感到水的壓力越來越小,最後,兩個人的頭部首先鑽出了水面。
  好大一個洞廳!
  原來這是兩座達高數百丈的大山,因地底陷落,兩架大山成人字形倒扣在一起,因此産生了一條寬大的湖底洞道。而在湖底水道的盡頭,卻是一個高出水面的地下山洞,被人工整修後,四壁如削,寬大規則,就像一座大石廳,有北京紫禁城中六七個太和殿那麽大。
  這個石廳的地面異常平整光滑,光線不知是從什麽地方射出來的,它明明和地面隔絕,可是卻有一種像陰天的自然光那樣柔和的光線照亮了大廳。
  整個大石門,除了石廳正中間的一個銀灰色的金屬平臺,孤零零地像一隻螞蟻一般擺在巨石的石廳正中間,其他竟無一物。
  這個金屬平臺是圓形的,很圓,比宋朝的大學者沈括先生用兩腳規一腳找點一腳劃線所畫出來的圓圈似乎還圓。它高約五尺。
  孟大宇和孟明達的心中,同時泛起一種失望。他們都沒有想到“上界神車”在人間的基地原來是這麽簡單。兩個對望一眼,開始一左一右地向那個圓形的金屬平臺走過去。
  兩人走了不到十步,離那個金屬平臺還有十五丈遠,這時,一個聲音在石廳中間響起來了:“站住。不要再向前走了。”
  兩人站住了。
  孟大宇四下張望,找不到說話的人或神。他突然省悟:這個聲音是在大石廳中回然響起,並不是像“上神”往次對他講話那樣,只將聲音“傳音入密”般地輸入他的腦際。 
  “你是誰?你在哪里說話?”孟大宇大聲問。
  “這不重要。”那個聲音說。“重要的是,你們侵入了我們的基地,第一次,我們在較遠的地方發現了你們。我們制止了你們。想不到過了八年,你們又來了。上一次我們只消除了你們記憶中與我們的秘密相關的部分。這一次叫我們拿你們怎麽辦呢?套用你們中原武林人的一句套話來說:‘爲何糾纏不清?惹惱了在下,一掌廢了你二人!’你們想落到這個地步?”
  孟大宇笑了。這句套話,被“上神”引用後,顯得很幽默。
  “不是我們糾纏不清。”孟大宇說。“實在是因爲,直到現在爲止,我們還沒有弄清楚,你們究竟是人,還是神?”
  那個聲音立即回答:“宇宙奴,在以前的幾次對話中,我們已經告訴過你了。可是你自己始終突破不了你的思維習慣。‘神’,是你們地球人對不可知事物的假定概念。我們的技術文明比你們先進100萬年。我們的宇航器能夠從我們的星球飛來你們的星球,於是,在你們眼中,我們便成了‘神’。如果換一個位置,你們地球人有先進100萬年的技術文明,你們飛到我們星球上來,就該我們來崇拜你們了。因此,結論是,你們是地球人,我們是地球以外的外星人。”
  孟大宇想了想道:“明白了。在我們漢文化中,也有天上的星宿住了神仙,或星宿來人間投生爲人的種種說法,想不到天上的星星上還真的有人。那麽,請問,你們的星叫什麽星?在天上什麽地方?”
  有片刻工夫,那個聲音沒有回答。到那個聲音說話時,孟大宇和孟明達的對面的巨大石壁上,突然現出了一幅巨大的星際圖。
  那個聲音說:“我們與你們,由於文明程度差距太大,你們基本上沒有科學的星際圖,對天上的星系群、星系,以及星系內的恒星、行星的命名,稱謂上差別很大。現在,你們注意,你們面前的這幅圖,就是一幅大星系群的電腦類比圖。這個大星系群包括二十七個大星系。顯示這個大星系群的螢幕高四丈、寬六丈,螢幕上那些像沙子一樣細小的亮點,每一個亮點就是一顆星球。每一個星系群集中在一個相對密集的區域,呈現出各種不同的形狀。”
  孟大宇問:“這個螢幕上共有多少顆星星?”
  “無法告訴你。因爲這是類比圖。許多星系是用數理法則推算出來的。”
  這時候,螢幕上的星際圖發生了變化。代表著一個一個大星系的亮點群逐個地消失了,最後,只在螢幕的一個地方剩下了一群亮點。
  那個聲音說:“這個旋渦形狀的星系,叫銀河系。”
  銀河系的星系圖開始由小變大,大到占滿整個螢幕。
  “銀河系是一個由上千億顆恒星和100億個小星系組成的大星系。你們地球所在的小星系,叫太陽系。它由一顆恒星(即能夠發光的星),九顆行星組成。行星不發光、它圍著太陽轉,接受太陽發出的光。另外,九顆行星有三十三顆衛星。比如,月亮是你們地球的衛星,繞著地球轉。另外,你們太陽系還有1800多顆小行星,還有1500多顆慧星,以及無數流星。”
  螢幕上,在大星系銀河系的一處地方,突然有十數顆小亮點發出了紅光,和其他星星的白光亮點相區別。這十來顆紅光亮點的位置,離銀河系中心位置較遠,離旋渦形的銀河系的銀盤邊緣較近。
  “紅光亮點就是你們太陽系這個小星系所在大銀河系中的位置。它離銀河系核心的距離是三萬三千光年,離銀河系邊緣的距離是一千七百光年。”
  孟明達目瞪口呆,只知道這是在講“天”,至於那個聲音所講的“天”的內容,他則一點也不理解。
  孟大宇越聽下去,雙目越眯越小。他在極盡腦汁記憶。
  那個聲音說:“現在你們注意,在銀河系大星系圖的另一個地方,馬上會亮起一個綠光點,這個綠光點就是我們的星球。”
  螢幕上亮起了一個綠顔色的光點。
  那個聲音說:“從銀河系45傾斜形旋渦狀三維靜止圖看,太陽系處在右上角銀盤內,我們的星球則處在銀盤後面的另一處銀盤內。當然,在這裏,座標位置是相對的。在三維動態圖中它的座標會緩慢但卻不停地發生變化。”
  孟大宇說:“你們是從二十八宿之中北方玄武七宿的室星來的麽?”
  那個聲音說:“無法糾正你。你們的天文學停留在三垣二十八宿的觀點上,以地球爲觀天中心,立腳點完全錯了。我們的星球和你們星球的位置,已經從類比圖中向你們提示清楚了。咱們的交談應當結束了。”
  “且慢!你們又要將我們弄到萬里之外的蠻荒之地去麽?”孟大宇問。
  孟明達也問:“又要消除我們的記憶?”
  那聲音道:“到目前爲止,這難道不是消除我們之間這種敵對狀態的最好選擇麽?”
  孟大宇忙道:“且慢!我要問最後一個問題,請務必回答:你們到我們地球上來幹什麽?”
  那聲音這次沈默的時間比上一次還長,然後,那個聲音簡單地說:“避難!”
  孟大宇大吃一驚:“避難?”  
  “是的——避難。”  
  “你們這麽高的本事,誰還能欺負你們?天地間還有誰是你們鬥不過的?你們避什麽難?”
  那個聲音說:“可以向你們作解釋,但你們必須保證,以後絕不許再來窺探我們的秘密。”
  孟大宇想了想道:“我答應。”
  孟大宇道:“你們大約是當神仙久了,産生了仙倦,何不將你們的殺人法門傳與在下,在下爺孫倆去爲你們抵擋一陣?”
  那聲音說:“孺子不可教也。我們講了這麽多,他還在神呀仙的。孟大宇,你聽好了,宇宙空間,有計算不清的星球,各種星球的總數,是一個永無止境不斷新發現的疊計數。據我們所知,銀河系中大約有二十五億顆行星可能有進化程度處於不同階段的生命。擁有智慧生命的行星,大約有六億顆。不管這些智慧生命處於何等之高的文明狀態,卻永遠也無法和某種宇宙規律相對抗。這個規律就是大四季規律。”
  孟大宇失聲問:“四季規律?你是指春夏秋冬一年四季?”
  “這是小四季。地球在一條橢圓形的軌道止圍繞太陽公轉,周期爲大約三百六十五天,稱爲一年。在這三百六十五天之中,隨著地球距離太陽熱源的遠近,隨著地球自轉引起的輻射角度的變化,便形成了春夏秋冬四季變化。差不多依賴恒星的光能熱能而養著各種生命的行星,都有這種四季變化。”
  孟大宇問:“你們的星球上也有四季變化?”
  “有。只是周期比你們這裏長。因爲我們的行星繞著公轉的那顆恒星比你們的太陽大三千倍,我們的行星距離我們的恒星,也比你們地球與太陽的距離遠二千七百倍。我們的行星自轉一周爲一天,卻等於地球自轉一周的三倍時間,即七十二小時。我們的行星繞我們的恒星公轉一周,用地球的時間標準算,大約一百三十年。所以,我們行星上的春夏秋冬四季周期要長得多。每一季大約是三十二年半。”
  盂大宇歎道:“真是天地之大,無奇不有。”
  “但這都只是小四季。”
  “那麽甚麽是大四季?”
  “還是以你們太陽爲例吧。地球自轉一周爲一天。自轉三百六十五天的同時,又繞太陽公轉一周,這就叫一年。太陽呢?太陽自己也在自轉。它自轉一周爲二十五天。太陽不但自己自轉,還帶著它的行星系,繞著銀河系的核心公轉,公轉速度爲每秒二百多公里,繞銀河系公轉一周的時間爲二億三千萬年。這個時間太長,遠遠不是任何生命周期可以企及的。對於在太陽系繞銀河核心公轉的這二億三千萬年一個周期內,什麽熱源條件和輻射狀態,使一個小星系中的某個有生命的行星,産生極高溫和極冰寒的極爲漫長的大四季中的兩極氣候,以我們的文明程度,也還沒有能力類比出全息圖。”
  孟大宇驚歎道:“天呀,這是怎麽回事?”
  那個聲音說:“當大四季氣候中酷暑季節和嚴塞季節降臨有生命的行星時,生的開始逐漸滅絕。每一種生物,都有它自己的耐熱極和耐寒極,外界的自然氣溫一超過這個熱極或寒極,它就失去了存活性。我們的行星,隨著我們的恒星繞銀河系的銀心公轉一周是二億年,軌道也是橢圓形,自然四季的周期是五千萬年轉換一個季節。可是,在這一周二億年時間的公轉中,我們的星系要經過兩處恒星密集帶,受影響發生兩次氣候劇變,我們的行星變成一片幹焦,每一次的時間是大約一千萬年。還要經過一處恒星稀少地帶,我們星系的恒星熱源受超低溫區影響,我們的行星又會發生一次冰河時期,時間大約是800萬年。大四季造成了我們行星極寒季和極熱季各五千萬年,我們的行星變得沒有任何生物,到春季或秋季到來時,扣除季節轉換期,再扣除三次經過恒星分佈不規則區域,我們的行星在二億年的一周銀心公轉中,只有被切割得七零八亂的四個時期適合高級生物生存,分別爲二千五百萬年,一千萬年、九百萬年、六百五十萬年。現在你明白了,我們,就是因爲我們行星處於生物滅絕季節,出來避難的。”
  “就是你們幾個人一架神車嗎?”孟大宇問。他問得很怪,他接受了人的概念,卻還認爲外星人的飛行器是神車。
  “你怎麽會提出這等奇怪的問題?我們是高級智慧生物種群,當大四季的季節轉換期到來時,我們已經開始著手進行行星大遷移了。可是,離我們最近的行星——以第三宇宙速度每秒約17.3公里飛行,大約要飛四十四年——不接納我們,在兩個星球的文明程度相差不大的情況下,進行空間戰爭就失去了求生本意。是我們星球的居民轉入了行星深處的地下。行星深處的地下。同時將所有的能進行漫長星際飛行的宇航器,都存了我們星球的全部文明,各自帶著特殊的使命,飛向了宇宙空間。”  
  孟大宇問:“那麽,你們想向我們這裏進行大規模遷移?”
  “不想。一是想來也來不了。從我們星球以光速飛到你們這裏,也要飛大約七千光年,根據時間膨脹效應,宇航器以光速在太空飛行時,七千光年的宇宙距離,實際上只需要七十年。我們星球最好的宇航器,也只能達到光速秒值的成分之六十七。而且接近光速飛行值的宇航器數量有限,無法進行批量移民。二是你們星球,並不是一顆理想的星球,受大四季和其他四季效應的影響周期太短,幾乎每六百五十萬年就有一次生物滅絕周期。不過,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們地球人類,總得留下來多瞭解一下你們。是不是?好了,談得太久了,真是有違初衷——怎麽?想逃——?”
  原來,當那個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說到“好了,談得太久了”時,孟大宇已經明白外星人要制昏他們了。他立即身子一晃,一拉孟明達,二人同時向洞廳外面逃去。
  他們逃去時,比離弦之箭的初速還快,從石廳到水邊那幾十丈距離,可以說是眨眼就到。二人飛掠到水面時,一頭便向水面栽下去,打算遁水逃走。
  可是,二人的頭尚未栽到水面時,便被一張看不見的網、或者說看不見的牆隔絕開了,並且被彈得倒飛了回洞廳中去,跌倒在洞廳的光滑的卻不知爲何物所造的地上。二個人如遭雷擊閃電擊,只感到全身一陣發麻,不可抑制地發出一陣顫抖。 
  孟大宇大叫:“那是什麽法門?”
  孟明達幾乎同時發問:“那是什麽罡氣牆?”
  那個聲音仍然不知從什麽地方傳出來,說:“那是場。量子場。你們可以理解爲是一種罡氣牆,你們氣功高功夫專家,以外發真力密布在身體周圍,形成一種隔絕保護,那實際上是一種等離子場。我們裝置的是量子場。等到我們的航天器回來後,就可以送你們去南方了。睡吧。”
  無緣無故地,孟大宇和孟明達就一下子昏睡過去了……

runonetime 2008-07-08 09:08 AM

第34章 化作石雕,忘卻癡情

  孟明達和孟大宇在杭州夕照山只露了一下面,就又失蹤了。
  這一次失蹤,又是好多年。
  從孟明達他們在杭州北上後,日月仙子楊麗萍把孟氣和送回了山西紅雪山莊,便回了青海日月山。
  她在日月山勉強住了半年,就又離開了日月山,直接找去了北海——貝加爾湖。她從孟明達他們的講話中,知道了他們是去北方的北海——貝加爾湖。
  她歷時數月,找到了北海——貝加爾湖。可是,她在湖周圍找了數月,卻甚麽也沒有找到。她問遍了她遇到的當地土人,誰也無法告訴她半點消息。一路上風餐露宿,吃盡了苦頭,而且麻煩不少,糾纏不斷。好在她武功高絕,倒也不至吃虧。
  無奈之下,她又回到中原。
  她從北京、山東、再到蘇杭,問遍了所有的武林熟人,甚至問遍了不熟悉但在武林中很活躍的武林人,誰也不知道孟大宇的孟明達的半點消息。
  她繞道再去山西,她想到山西紅雪山莊去問問孟氣和有沒有聽到什麽消息。
  這一天,她路過南陽,在官道上遇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身如鐵塔、面如鍋底,坐在一張由十二個武林高手擡著行走的敞轎上。前面有三十名刀手開道,後面有三十名劍手護轎,其他數十名各色隨從擁在轎擡周圍,熱鬧非凡,沿途時不時有人大喝:“霸主出巡!閒人回避!”
  楊麗萍淡淡一笑,明白遇上孟正流了,當下身形一晃,便向小路上回避。
  誰知孟正流在遠處大叫:“日月仙子請留芳步。”
  話音一落,孟正流已經到了楊麗萍面前。
  孟正流做作地一揖道:“仙子別來無恙?正流這廂有禮了。”
  楊麗萍只好還禮道:“原來孟霸主到了南陽。”
  “老夫出來找人。”
  “孟霸主找誰?”  
  “我找孟氣和。那小子仗著有百十年內力在身,公然想在霸主宮當家作主。老夫說了他幾句,他便賭氣溜進了江湖。仙子,你不是也在江湖中四處找人麽?”
  “我找什麽人了?笑話。武林人,浪迹江湖,興之所至罷了。”
  “哦。原來如此。仙子如是在路上碰到氣和侄子,請叫他回家。不然,以後大天神回了中原,叫老夫如何交待?咦,請問仙子,你有大天神的消息麽?”
  “沒有。”
  “怪了!仙子不是專程到江湖中來尋找大天神的麽?”
  楊麗萍一聲不吭。
  “哎。仙子,別難爲情了!不是老夫壞你好夢。你看你自己,如今已是三十出頭的人了。照道理,你有一身超凡內力,不當顯老。可是你思心太重、憂思太重,你看你,你看你,你已經眼角牽絲了。”
  孟正流邊說邊搖頭。
  “仙子呀,半老徐娘了,哪能和我水孟兩家的老祖宗孟明達大天神相比?他老人家受了神珠的直接神光照射,已成金剛不壞之身,千年不老之容。所說你也得了一點神光照射,可是不夠,不夠抵禦衰老。你看你,你看你,如今已有將謝之花,再過幾十年,還不是像老夫一般又老又醜麽?可是,再過幾十年,咱水孟兩家的老祖宗還是那麽年輕,還是那麽英俊。哎!到那個時候,你就算找到了他老人家,那又是一種什麽樣子呢?”
  楊麗萍一直隱忍著內心的悲痛,靜靜聽著,等孟正流說完了,她才一拱手道:“多謝霸主指教。”
  說完,楊麗萍走下宮道,從小路走了。
  楊麗萍從南陽西去,對直回了青海日月山日月宮。
  從此,她就再也沒有下過一步日月山。
  日月山在青海湖畔,是祈連山脈的一支。主峰日月峰,怪石林立,山路陡峭。峰頂日月岩,如巨獅擡頭,岩石淵亭嶽峙,陡峭雄渾,俯視群山。
  日月宮就在這臥獅一般的山體的脖子上,阻斷了從山下到日月岩的通道。月月岩,實際上等於是日月宮的後花園。
  楊麗萍從南陽直接回家後,就開始整日在日月岩峰頂上打坐,開始一坐半日,後來一坐一天,她有時朝東而坐,但絕大多數時間是朝北而坐。青海湖就是她身後,綠水青山草坡連綿,景色比北邊好。但她卻極少面湖而坐。她望著北方,因爲孟明達當日就是向北而去的。
  日月王明白她的苦衷。日月王甚麽也不問,就只是極力照看好她的生活、並且嚴禁閒人去打擾她。
  日月仙子楊麗萍,整日向北而坐,雙眼常常呆定地望著北方一北方是一片群山,荒荒而淒涼。她不說話,一天半天不說一句話,三天五天不說一句話,半月一月也不說一句話,除了她父親上山時間她需要什麽,父女倆簡短交談幾句,她自己三月五月也不說一句話。
  有一天,風暴前夕,有一朵白雲極快地從日月山頂空飄過去,她望著向北方急速飄飛而去的雲團,突然呢喃地望著白雲說:“白雲呀,你四方飄飛,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從這以後,她突然話多起來了。
  山風吹過時,她會呢喃自語:“風呀,你吹遍了山川大地,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大雁向北方飛去時,她會大聲說:“大雁呀,你是朝北海去的嗎?求求你,帶個信給他,可以嗎?”
  等到大雁飛回來向南方飛去時,她又問大雁子,聲音焦急而略略有些口吃:“大雁呀,你在北方看見他了嗎?回答我呀,你在北方看見他了嗎?他在那裏幹什麽?找到神車了嗎?他爲什麽還不回來?大雁呀,你帶信給他了嗎?你是怎麽告訴他的……說沒有說……在日月山……有人…等他?”
  悠悠天地——他在哪里?天地一般博大的心中,只有一種思戀——他在哪里?青海湖的長風,有時很猛烈,可吹不盡她的無盡相思;日月山的空中,天天有白雲飄走,可帶不走她的望穿雙眼……  
  日月宮主楊陽夫一籌莫展。他知道女兒心中那無望的愛情的淒苦,但他卻無法幫助她哪怕一小點,日月王只好整日唉聲歎氣。  
  最令日月王擔心的是,他女兒坐在日月山日月岩上,兩年多時間了,最早一年整天一聲不吭,只在心中思戀,後來突然話多了,時不時和雲說話、和山風說話、和大雁說話……說的儘是“他在哪里?在幹什麽?”一類話題。但她從來不哭……!
  她從來不哭!
  一個女人,坐在山岩上張望遠方,守候一個心上人,兩年多的時間,從來不哭!這豈不是太過奇詭了麽?
  終於,到了第三年的冬天,有一天,強勁的北風從祈連山方向吹來,一片雪花飄落到了她的臉上,她爲一種冰涼感覺震動,她擡起手摸了摸臉。然後,她擡起頭望著天,她看見了從天上飄落下來的雪花。她伸出手掌,去接住不住飄來的雪花。
  她收回手,看見了掌心中間飄積的六七片雪花,突然,淚水從她的雙目中無聲地滾了出來。  
  三年了,她坐在這兒等他,等了整整三年了。她從來沒有哭過。但是這一天,當第一場飄雪在北風的吹刮之下從天而降時,她哭了。她無聲地哭了,哭得那麽傷心,哭得那麽舒暢。因爲當飄落在她的掌心迅速化爲水迹,然後又迅速揮發掉時,她驟然領悟到人生就像雪花一樣軟弱無定,短促飄渺,不留痕迹。她在刹那間明白了,她其實早該散盡一身莫名其妙得來的功力,早就該從日月山日月岩的懸岩上跳下去,自殺而亡。或者,早就該運動自震心脈,終結她自己這充滿無望愛戀的一生……
  “明達,”她無聲地哭著,淚水默默流淌。“我不能等你了。”
  她雙掌輕輕挽著運功的功架。但她還有一點沒弄明白,她是該散功呢,還是運集功力去震斷心脈?
  這時候,她感到雙眼一花,她面前一丈開外的懸崖邊上,突然多了一位仙風道骨的中年道人。
  “楊施主別來無恙!”道人稽首道。
  楊麗萍定睛一看,認出這道人,原來是當今天下少有的三五個大高手之一、全真道教龍門派津宗的宗師高陽望,他新近更爲順治皇帝新封爲道教國師,領天下道教事務。
  “原來是高道長,請。”楊麗萍說。
  “貧道既然來了,當然是要坐一會兒的。”高陽望在懸岩邊上盤膝而坐。
  “道長從何而來?”  
  “從京師而來。”
  “來此有何指教?”
  “不敢。貧道只是來想打聽一下,楊施主有沒有孟大宇孟大俠的消息?”
  “沒有。外面出什麽事了?”
  “沒出什麽事。如今世人皆罵陽望是道教貳臣,只有孟大俠理解貧道的苦心,貧道好生思戀他。”
  “可惜我幫不上道長的忙。我不知道他們……半點消息。”
  高陽望沈默了,良久才歎息一聲道:“哎,楊姑娘,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楊麗萍一驚,明白自己想自殺的心意被這人偷看去了,她故作輕鬆地笑著反問:“我怎麽了?”
  高陽望道:“整個青海,整個中原,都傳遍了一個消息,說是日月山峰頂的日月岩上,坐著一個日月仙子,三年了,一動也沒有動一下。上蒼同情她對大天神的思戀,便讓她化成了一尊石像,永遠望著北方的北海,因爲大天神是朝那裏去的,後來失蹤了,迄今日爲止,已經失蹤三年零十一個月了。不知他如今又究竟在哪里?”  
  楊麗萍苦笑了,說:“要是真能化成一尊石像,倒還可以比雪花的命運高貴一些,因爲到底還可以在人間留點什麽。只可惜麗萍沒有那份福緣,化不成一尊石像。”
  高陽望臉上現出了吃驚的神色:“你……你……真如傳聞那般……想化作一尊石像麽?”
  “想。”
  “哎呀,這個——”
  “道長莫非有辦法?”
  “這個嘛,辦法倒是有。可是陽望又怎麽忍心讓武林第一美人日月仙子真的化成一尊石像?陽望于心何安?”
  楊麗萍苦笑道:“道長說麗萍是天下武林第一美人,過獎了。你看麗萍這眼角,魚尾紋越長越多。有何面目見永遠年輕的大天神?道長真有辦法的話,請務必幫幫麗萍。”
  高陽望笑了:“不行。大天神回來,叫貧道怎麽交待?”
  他起身想離開。
  “道長別走!道長請想一想,大天神回來時雖然不知是哪一年,但肯定還是那麽年輕。而我卻肯定老了。我除了變成一尊石像,永遠保存住我此時這個……稍微……馬虎……還看得過去的模樣,我另外還有什麽法子、什麽顔面……可以留在人間?”
  高陽望坐下,沈默半晌道:“確是沒有它途可走。”
  “那麽請道長施法,快將麗萍化作石像。”
  “施什麽法?”
  “施展……活人化石的法術呀……不是麽?”  
  “不是施什麽法術。要叫人變爲石像,其實是讓人服食一種藥丸。”
  “服食藥丸?”
  “對。那藥丸叫石化丸。”
  “石化丸。”
  “對。這是秦朝的大神仙徐福煉造的。它的名字其實不叫石化丸,叫長生不老丹。當年徐福奉秦始皇之命,煉製長生不老之藥。他召集了七七四十九個方士,收盡天下靈藥,配煉過四千九百劑藥方,都失敗了。最後徐福老神仙得異人托夢,說天下只有石頭壽命最長,要一個人長生不老,只有將他的肌骨變成石頭。於是,徐福練成了石化丸。可是,這藥丸又怎能獻給始皇帝?於是,他將藥方和藥丸藏起來,便帶了三千名童男童女出海去了。”  
  “道長有石化丸?”
  “有。”
  “快給我。”
  “不行!貧道不忍!”
  “大天神那麽年輕,我卻老了。再不快些石化,老的只怕更快更慘。道長快給我!”
  高陽望歎了一口氣,從身上摸出一顆小雞蛋一般大小的藥丸。藥丸是黑色的,發出一種誰也沒有聞到過奇詭氣味。
  楊麗萍一見到那藥丸,立即伸手一抄。高陽望也不避讓,任她搶去。
  楊麗萍搶奪過石化丸後,便將那臘紙剝開,一把將藥丸塞進口內,吞入腹中。
  “請問道長,我要多長時間人才能變成石像?”
  “只需一刻時辰。”  
  “那麽快?真是太好了!”她站起身子,準備以站姿石化。
  高陽望道:“不好。請楊姑娘仍如江湖傳聞那樣,坐姿石化。”
  “坐姿站姿還有什麽講究麽?”
  “坐姿站姿本身沒什麽講究,但江湖傳說,你是在上蒼的幫助下坐化成石像的,又何必變了姿式,讓人去考證?”
  楊麗萍笑了,盤膝坐下,以正宗的練氣姿式五心向天,想了一想,她伸出一隻右手,去接雪花。她想,她是從接到雪花那一瞬間頓悟人生的,她打算以這個姿式石化。
  高陽望道:“美極了。猶如仙姑羽化。仙子何妨再笑一笑?”
  “爲什麽要笑一笑?”
  “得道羽化,怎麽不笑?”  
  於是,日月仙子笑了。
  “請仙子眼望北方。”
  “我當然要眼望北方。”楊麗萍說,雙眼望著北方。這時候,她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她一想到雪花,她又笑了。這個笑容凝集了純情、思念和頓悟、甜暢,那麽美,美極了,美得無法形容。因爲她這一個笑容同時還凝集了痛苦、絕望以及專注和幽思,所以,又顯得那麽淒清、遙遠和悠長。似乎這一個笑容來自人類最純的遠古,而且還要流芳到最真的將來,喚起最大的人類之善!
  就在這一瞬間,高陽望倏地出指,出指快逾閃電,力道卻不輕不重,剛好夠制住日月仙子的動穴,保留住這一瞬間最美的最純真的最善的充滿幽思而又無比淒慘的微笑,卻又不會産生任何震動,震散了震變了這個最佳笑容。
  這時候,石化過程開始發生了……楊麗萍的骨骼、肌肉……開始慢慢變爲石頭……
  一刻時辰之後,她的肉身化成了一尊石像,只有衣服和頭髮沒有變。她穿的是明朝的霓裳彩裙,山風吹過,霓裳彩裙和秀髮飄飄欲舞,使這尊已經從肉身化成了石像的石像,還像一個真正的活人。  
  高陽望笑了,飄然直落日月岩下,中途不住變勢,上百丈高的陡峭岩石落完後,落在了日月山的斜坡上,借勢一晃,倏忽不見。
  如若大天神和孟大宇回來,大天神看見這尊石像,一定會發瘋,或走或死,總之是再也不會留在中原的土地上。
  如若孟大宇另外再出一點什麽事,也走了,或者隱世不出了,那麽,武林之中,孟正流者,臨濟僧衆,少林武當之流,都不足以與他爭霸武林天下了。
  於是,高陽望用了道門千年煉而不用的石化丸。
  大海很深,哪及人的心機深?
  下一個輪到封丹紅了。
  鄂東十二王的莊園在通山城十裏之外,離九宮山大約有三十裏遠。
  封丹紅被武當山的元元真人送回家交給鄂東十二王之首封子敖後,便開始從頭苦練內力。她父親更是派人四處求訪消除武當派獨門的無解藥化功散毒力的靈藥,以爲求得藥物將化功散毒力除去,封丹紅便會重新恢復傲視武林的功力。可是,找遍天下,試了無數種解藥,卻毫無效力。
  封丹紅只好靜等孟大宇實現諾言。
  一年後,孟大宇離開中原時託付的人將兩顆靈藥送來了通山山莊。來人竟是遼東奇士吳一夫。
  在吳一夫的幫助下,封丹紅十天服了兩粒藥丸,內力略有小成。孟大宇算准封丹紅被迫服了元元真人的化功教後,毒力要一年後才能爲她的抗力逐漸排除乾淨,他送的兩顆靈藥每粒增加二十年功力,這樣,封丹紅就又有了四十年內力,比從九宮山外的大宮道上賭氣跑進江湖時略低一些。
  於是,封丹紅又在家中邊練邊等,等大天神回來。她明白,以她那點功力進入江湖,無疑是自尋羞辱。
  她沒有等到大天神。
  她等來了忘情丸!
  忘情丸!
  有一天晚上,有一條人影子半夜時分來到了通山莊園。
  這人身穿夜行衣,面蒙黑巾,頭戴裹發帽。他用的是元元真人的天梯步輕功,輕如幽靈,鄂東十二王大半都住在莊內,但卻沒有一人聽到半點響動。
  這人潛至封丹紅的房外,先以濕指弄破了窗紙,就在窗外,隔著幾丈距離,以無聲無息的道家仙人指隔空指力,制住了正在熟睡的封丹紅的睡穴。
  本來正在沈睡的封丹紅,睡得更沈。
  然後,這人弄開窗戶,身形一晃,已在裏面,再輕輕掩上窗戶,才走到封丹紅面前。
  這人走到封丹紅面前,伸出左手,捏住封丹紅的嘴,右手從懷中摸出一粒藥丸,放入封丹紅口中,用掌力輕輕送下封丹紅腹內。
  過了片刻,那人計算藥丸已經化散了,藥力開始在體內發散了,他才解了封丹紅的睡穴,然後打開窗戶,離開了封丹紅的房間。
  這人出了封丹紅的房間後,照舊掩上窗戶。一切弄得和原來一模一樣。
  然後,這人要離開通山山莊了,他從地上抓起一把碎石,飄身上牆之後,便以碎石向封丹紅的窗戶打去,只用了五十年內力,剛好夠將窗條窗紙打爛。扔出碎石後,他便飄掠著離開子通山山莊。
  他這樣做,是爲了掩飾以濕指在窗紙上弄的那個窺視孔洞。人們發現爛窗時,就不會懷疑已經先有人入內做完了手腳,早已溜了。
  封丹紅驚醒了,身形一射,射進了園中,刀花挽著一招護身招式,怕再有人又以暗器偷襲。她的內力使她舞出的招式與鏢師一般無二。
  鄂東山大王們驚醒了,問了情況後,各人便在莊內莊外四處搜索。可是沒有發現敵人的半點影子。
  鄂東王們不甘心,又向遠處搜索。結果,他們在一裏路外的草叢中,搜到了一個二流的采花淫賊。這人已經被人割斷了喉管,已經奄奄一息了,說不出話來。
  鄂東王們也不多問,認定鬧莊的事是這人所作,於是一刀殺了,再不懷疑事有別因。
  從第二天起,封丹紅就變了一個樣。
  往常她極少出房間,第二天她卻一大早便跑進了花園,采花、練武、刁難下人。
  往常她一臉憂思,從這天起,卻喜笑怒駡,一如往常。
  往常有男人找她說話,動不動便受她呵斥,這以後她卻不反感了。她長得很美,儘管很刁鑽潑辣,男人們還是喜歡向她獻殷勤。往常她思戀大天神,將這些男人視若下流,這以後也開始接受他們所獻的殷勤了。
  再隔半年,她嫁人了。
  她很少向人提起大天神。她甚至很少想起大天神了。有時縱然因某種原因想起也和想起阿五阿李阿趙阿孫一樣,過腦即忘。
  忘!
  忘情!
  忘情丸!
  石化丸——忘情丸!這類邪藥,只有方士們才煉製得出來!

runonetime 2008-07-08 09:09 AM

第35章 豔魂含恨

  順治皇帝隨著漢文化的增高,對佛教的思維修部分越來越沈迷。他一方面強佔弟媳,和孝莊文皇太后暗中對抗,再一方面,他又召憨璞聰入宮,繼續從憨璞聰那裏學習佛法。
  順治問:“六根爲什麽能生苦樂?”
  憨璞聰答:“樹根爲什麽能使樹幹生出枝葉?”
  “大師的意思是,一切皆源法于自然?”
  “然也。”
  “你上次說過,苦樂二種情感,都是修煉佛法的大敵。可是,這苦樂二種情感,既然是源法于自然,又怎能讓它不生出來呢?”
  “六塵染,六情生。如是普通百姓問這法藏,老衲自然可以傳他清淨六根之法。可陛下身爲九五之尊,日理萬機,天下蒼生賴陛下扶持,老衲只能傳折衷之法。”
  “何爲折衷之法?”
  “龍椅上坐天下,洞天中煉凡心。”
  “人間洞天,又在何處?”
  “心中。”
  順治沈思片刻,道:“大師的意思,人間洞天不必刻意尋求,只在淨與不淨一念之間?”
  “陛下夙根聰慧。”
  “怎麽煉凡心?”
  “化戾氣。”
  “化殺伐之氣?”
  “正是。殺伐太重,則民爲求生而拚死。如此便導致戰事連綿,不得止息。世上有許多事,又都是各持己見。如此一來,朝中勢必難得政通人和。政不通、人不和,如何求天下治、天下安?”
  “太好了!”順治大喜。
  紫禁城西華門外面是西苑,西苑南海子旁邊有座萬善殿。順治令人將萬善殿佈置成他的“人間洞天”。什刹海、北海、南海,三個海子在清朝稱爲“太液池”,水碧樹濃,山幽石奇,被稱爲人間蓬萊。如今順治以萬善殿爲他的修佛洞天,萬善殿,這座昔日供順治躲避天花時處理政務的處所,一下子就大變模樣了。
  殿內正中,大書著順治親筆書寫的“敬佛”二字,左右對懸著兩幅楹聯:
  左聯:萬象證圓通,金輪妙轉,三乘皈
  定慧,華海長涵。
  右聯:了悟徹聲聞,花拈妙諦,淨因空
  色相,月印明心。
  萬善殿后面是千聖殿,內供七級千佛浮屠一座,左右的配殿上挂滿了各種神仙氣味極其濃厚的楹聯或條幅字畫。 
  順治更讓憨璞聰引進了一些得道高僧,駐西苑供佛念經。陸續從南方赴京與基督教作“法戰”之爭的臨濟派和尚,也時常有人就住在西苑之中。
  好熱鬧!
  萬善殿內,終日香煙繚繞,頌經之聲不絕於耳,時常有順治皇帝與臨濟派高僧們的論道之聲。
  這裏成了一個戰場,道教、基督教、佛教三種宗教爭一個皇帝的信仰。這裏還是三種文化形態的爭奪,順治皇帝的祖宗族人所代表的半奴隸制遊牧文化、中國農耕式封建文化,西方早期資本主義的殖民文化,爲了爭奪中原的幾千萬人的信仰,濃縮爲爭奪一個皇帝。  
  因此,這裏也是一個戰場。軍事戰場上的血迹被大雨洗淨後,抵禦外族征服的方式,換成了另一種形式:風俗習慣,思想禮教、倫常納制、文字語言、生産流通……等,統稱爲文化的另一場爭奪戰,在中原各處,也在萬善殿,展開了。
  有一天,憨璞聰引薦了一位高僧給順治,這是浙江天童寺的住持木陳暾。木陳暾是一個武林味道十足的臨濟和尚,很有點孟正流的脾性。他對順治影響極大,得順治寵信後,儼然以佛門至尊、武林至尊自許,欺壓禪宗曹洞派,追殺譏笑臨濟派僧人行爲的文人。
  木陳暾講法說:“佛說,我有正眼法藏,涅,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
  順治問:“如何是正眼法藏?”
  木陳暾豎起拳頭道:“突出難辦。”
  憨璞聰將佛學的思維修中的“人之初”傳與順治,別僧又來進一步誘導了。
  順治沈默半晌道:“畢竟如何用心獲得?”
  木陳暾垂目道:“先德有言,但能於心無事,于事無心。則虛而靈,寂而妙。皇上但遇大小事務,不妨隨時支應,事後返觀,向未酬應的,畢竟從甚麽處起,從甚麽處滅,刻刻提醒,念念不忘,自然打成一片,事事無礙。”
  順治大悅,香火更盛。
  順治有一次問浙江西天目山的玉林琇:“悟道的人還有喜怒哀樂麽?”
  玉林誘輕聲棒喝道:“喚甚麽作喜怒哀樂?”
  從禪機上講,這叫臨濟棒喝,或叫喝省,其實也是思辯術中的反詰法。反詰之中,又含有回答:悟道的人早已超脫俗人那種喜怒哀樂,還喚甚麽作喜怒哀樂?
  順治又問:“佛法說一切皆爲妄念所生。如若山河大地從妄念而生,妄念若息,山河大地還有沒有?”
  玉林誘輕聲說:“如人睡夢中發生的事,你說有沒有?”
  又是反詰法。
  順治入佛之後,自命法號爲“行癡”。有時與和尚們對論佛法,也自稱“癡道人”。據說當時有一些順治的字畫,也落印行癡,只是清皇族感到羞辱,大約像刪改《新華錄》一樣,將之毀了,否則,數百年後,說不定還是價值連城的文物哩!
  順治沈迷于佛法之時,同樣也沈迷于董鄂妃的愛情。
  順治逼死胞弟後,僅過二十七天便令人叢王府的喪制中擡走了董鄂氏,擡進宮後,僅隔四個月,就將董鄂妃封成了皇貴妃。
  這一切,除了董鄂妃真正抓住了順治皇帝的心,另一個因素,就是作爲一種對抗皇太后的手段或方法,挑戰於蒙族女子的後宮統治權。
  但皇太后對這一切沈默不語,作視而不見之態。她除了不想將母子之爭現示於天下外,心中還正在籌措合適的方法予以致命一擊——不是擊順治,而是擊董鄂妃——她卻沒有注意到,以順治此時的心態來看,擊董鄂妃等於是擊順治。
  董鄂妃成爲貴妃後,她十分明白,也將生活在夾縫之中,比侍女的日子更苦。所以,她從情字上感化順治,從“政”字上輔助順治,更奉養皇太后如同子女,左右趨走應侍,猶如侍女一般。
  順治皇帝在這一時期,政治上趨向於從剿至撫,可以說,一者由於他漢文化水平的提高,明白了許多治國之策,二者由於領悟佛法,戾氣有所化減,三者就是董鄂妃的影響了。
  一個新王朝,同朝列班有兩個民族的文武大員。滿蒙王公是主員,但治國無策。治國策思想基本上來自漢員。明朝滅亡後,舊臣大量入朝,更使新舊矛盾不斷發生。順治作爲滿清皇帝,有時不能適度對待漢大臣的奏諫,董鄂妃勸他區別兩點:爲國事“過”王者,應服其心,勿懲其身。而爲自身謀“過”王者,既要防其異動,更要服其心。
  順治歎服。
  這等忠告,並不是百官提不出來,而是董鄂妃提出來,滲進了情感因素,順治更易接受。
  有一次,有一份秋決問斬的案卷報到順治那裏,夜批時,順治猶豫難決。
  董鄂妃道:“是上疏國家安危事,使陛下不安麽?”
  “是秋決的十幾個大辟犯人,朕一批決,便要正法。但朕想佛法度人,以活生爲度,何以國法度人,卻非要大辟爲警?”
  董鄂妃泫然淚下道:“這些被報以大辟的人,都是些不懂法度的愚昧無知者。臣妃猜想,陛下之所以猶豫不決,是因爲既要親自批決,卻又不知其中是否有什麽冤情?值此,陛下宜慎重視之。”
  董鄂妃在順治身邊的四年中,影響順治而使順治筆下“大辟獲全、大獄未減者甚衆。”順治自己也說,少殺了許多無辜者,亦多出於皇貴妃之規勸。
  當然,這一點佛法亦好,女慈亦好,並不說明滿清在軍事上征服了中原漢族後,黑暗血殺和殘暴統治就少了許多。不是這樣。剃發令、圈地法、逃人律、字字皆是血河淚海。這只說明,明智賢善一點的董鄂妃,被孝莊文皇太后以不見血的方式致病、治死這個事實,佐證了封建政治是何等無情!
  女真族董鄂部落的女子問鼎後宮,皇上集千女之寵於她一身,這意味著蒙族婦女統治滿皇宮後院的歷史,似乎要終結了。於是,皇太后不能拖而不決了。
  順治十四年初,董鄂妃懷孕了。
  順治十四年下半年,剛入冬,孝莊文皇太后就移往京郊南苑,有意避開即將臨産的董鄂貴妃。
  陰曆二月初七,董鄂妃生子于承乾宮。在順治的子息中,排名占四,爲皇四子(後來繼位的玄燁康熙帝是皇三子)。衆人根據董鄂妃受寵的程度和她生了皇子的這個事實,一致認爲順治肯定會立皇四子爲太子。
  順治很高興,他認爲他的愛妃生子,是他本人皈信佛法的結果,是減少大辟的善報。
  “愛卿,等你出月之後,朕要宴請百官,爲皇兒作慶賀。”
  “陛下不可鋪張。陛下善理朝政,親撫天下,才是爲皇兒積福。”
  這時,一個太監匆匆進來,跪在奏道:“皇太后在南苑鳳體違和,召諭後宮嬪妃及親王大臣前往省視問安。”
  順治大聲道:“貴妃臨産不久,不能前往。回去稟明太后,承乾宮就免了吧。”
  董鄂妃一聽,頓時諫道:“陛下不可!母體違和,臣媳正當前往侍奉湯水。雖是産期之中,不能親伺,前往問視卻是不可廢的。”  
  董鄂妃去了。
  十冬臘月的北京,飛雪飄飄,寒風凜裂。董鄂妃坐上暖車從皇宮出發去南苑。  
  路並不遠,從紫禁城出發至南苑不過二十多裏路。
  暖車內有火爐,車壁更以厚棉被隔絕冷氣。可是在茫茫雪原中,這一輛暖車,真有點像前來地球避難的外星人的那顆行星。他們的星系公轉時經過一個恒星稀和地帶,恒星的恒溫發生擴散,意使行星在大四季的春秋季節也産生冰河期。 (空間無溫差麽?)這一輛暖車一進入雪野,頓時不住搖晃,就像人冷得發抖一樣。暖車不但不暖,而且任何一絲從裂縫裏鑽進去的雪風,“月母子”便會情不自禁地打一個冷戰,種下無情的病根。 
  好高的招數!
  更高的招數還在後頭。
  皇太后見了董鄂妃,非常高興。她在病榻上令宮女扶起,靠坐著道:“來了麽?很好。哎!想不到你竟是最先來省安的一批後妃。老身那皇孫長的怎樣?”
  董鄂妃一聽,又離坐跪拜道:“多謝母后垂詢。皇兒長得很好,這也是托母后的洪福。”
  “如有那麽多禮?坐下。”
  皇太后說到這裏,咳嗽起來。
  一個女侍連忙端過藥碗去,不知怎的,在交接時竟落下地去,當地一聲,摔得粉碎。她竟沒用託盤!
  那宮女嚇得頓時跪地求饒不叠。
  “怎麽搞的?”皇太后怒喝。她隨後歎道:“哎,都是些不中用的廢物。連送點湯藥的小事也辦不好。退下!別讓老身再看見你!”
  換來一杯藥時,董鄂妃接過藥杯,親自奉上,道:“藥溫冷暖適度,求母后進了,早日康復。”
  “難得你這樣孝道。”皇太后服了藥後道。“你們這些人啦,哪有貴妃這等母儀之度?”
  一個後妃立即在一旁道:“宮中實在沒有人可以和董貴妃相比,要是有董貴妃侍奉母后,母后的病也可早日康復了。”
  皇太后聽後,長歎一聲,以充滿期待的目光望著董鄂妃。
  董鄂妃道:“兒妃願爲母后盡孝。”
  就這樣,董鄂妃以産婦之身,便留在南苑侍奉起太后來了。
  她白天捧茶送藥,侍奉飲食,夜間還留在病榻前守夜熬神。偶有歇息,便聞呼喚。
  一月下來,到皇太后說一聲:“難爲你了,回宮休息去吧。”
  這時候,董鄂妃已經患了嚴重的月子病,從此“容瘁身臒、形銷骨立。”
  董鄂妃回到宮中,躺在床上,連站立也感到十分艱難。
  順治退朝回宮,沖進承乾宮,一看見董鄂妃躺在床上容瘁身臒,形銷骨産的樣子,頓時明白她在南苑所受的折磨,皆是出於預謀。 
  順治含淚呼喚:“愛妃,你……醒來。”
  董鄂妃醒了,掙扎著要起身見禮,被順治按住。
  “奴妃失禮,求皇上恕罪。”
  “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侍奉太后,有點累罷了,過幾天就會好的。”
  “侍奉太后?怎麽個侍奉法?爲何累成這個樣子?常侍宮女都死絕了?”
  “陛下何必追問這些?”
  順治心中豁然明白,皇太后明知董鄂妃還在月子之中,卻召她冒著雪風趕去南苑,更讓她幹女侍的活計,以此來落下極難治療的月子病,讓她慢慢地自行死去——這等殺人不見血的計謀,也只有皇太后才想得出來!
  順治十五年正月初,順治作爲報復,打算再次廢後。第一次廢後,他廢的是皇太后的侄女,這一次他打算廢立的皇后,是皇太后的侄孫女。
  順治廢後的理由是皇太后“生病”時,皇后無一語奉詢,亦未嘗遣問候。這等“禮節蔬闕,有違孝道”,理當廢去後位。
  皇太后沈默著,看順治下一步要怎麽走。  
  當董鄂妃得知這個消息時,她立即明白,皇上這個行動,只會加速皇太后的反擊,導致母子反目,由暗中轉爲公開。那時,一個可能影響社稷的悲劇就會無法避免了。
  董鄂妃趕去乾清宮,跪在正在禦書房中批閱奏摺的順治面前,不曾開言,便已哭泣起來,使順治立即放下了筆。
  “愛卿爲何如此?發生什麽事了?”
  “奴妃聽說陛下要廢皇后,奴妃特來求賜一死。”
  順治一聽,反而放下心來道:“愛妃回宮去吧。這事與你無關。國以孝以禮而治,皇后無孝無禮,自然該廢。”
  董鄂妃泣道:“陛下如廢皇后,奴妃不敢苟活。”
  “此話怎講?”
  “陛下如廢皇后,太后必定遷怒奴妃。奴妃反正是死,不如死在前面,死於夫皇之手,心中倒更快活些。”
  順治沈默了。他明白她說的是實話。沈吟良久,順治含淚扶著董鄂妃道:“廢後之議,從此作罷。愛卿回宮養息去吧。”
  三個月後,新生不足半歲的皇四子,原因不明地離開了人世。
  這一個回合,順治又敗了,而且敗得很慘很慘……
  這二年是順治爲情而生的二年。
  順治每思與皇太后蠻幹一番,但一看見董鄂妃那形銷骨立、有氣無力的樣子,就想,還是讓她安靜兩年吧。於是,想蠻幹一番的動想又皆作罷。
  國事也令順治煩惱不堪。
  由於圈地法、剃發令、逃人律,漢人的反抗始終不停。南方諸省,名說已歸清軍佔領,可一出城市,便是明軍義軍的天下。清軍將這裏壓下去,那裏又揭杆而起。急報時有送來內廷,令順治既不安又厭煩。
  順治十六年。
  鄭成功興兵反清,率二十萬水陸兩師,一路斬爪切菜,直抵南京城下。
  消息傳到北京,舉朝震驚,順治皇帝驚惶失措。大臣們在朝廷議了一個上午,有主戰的,有主和以作緩兵之計的,有奏請用這人退敵,有奏請用那人出使……真是亂作一團。
  順治等得衆人說累了,說厭了,他突然歎道:“朕即位十數年,南北戰事不斷,沒一日安寧。才聞雲貴戰事已捷,朕只道江山統,得享承平,不料鄭成功又來作崇,江南四府三州二十四縣,均報失守。如今戰亂又起,爾等議了半日,卻拿不出一個好主意。朕做這皇帝,也做得太沒味道了。”
  衆大臣一聽,頓時嚇得噤口無言。
  順治失望道:“朕有時想,倒不如做個和尚,像西藏的達賴、班禪,倒也既自在安閒,又尊甯高貴,豈不快活?”
  內院大學士剛林一聽,連忙出班奏道,“陛下不可作如是想!國家有事,更宜上下一心,齊拿對策!”
  順治打斷剛林的話:“爾身爲內院大學士,對策何在?”
  剛林頓時啞口無言。
  順治冷笑道:“像爾等這樣,半天也拿不出個辦法,倒不如退回關外罷了!”
  順治話音一落,一個憤怒的聲音立即介面道:“這是什麽話?”
  隨著話音,孝莊文皇太后從廷側走了出來,一群太監宮女跟在後面。
  朝中一陣忙亂,見禮不叠。
  孝莊文皇太后望著順治道:“皇上剛才說那番話,太令人失望了。群臣廷議之後,主意不是歸你拿麽?你如此膽怯怕死,竟然要將祖宗苦戰得來的江山,輕易拱手放棄?!”
  皇太后的嘴唇微微發抖,繼續說:“退回關外?虧你想得出來!皇上身上那祖宗的尚武精神,跑到哪里去了?”  
  這時孝莊文皇太后第一次當著衆大臣的面叱責順治。順治將死去的多爾袞開棺銼骨揚灰,順治廢去她爲順治娶立的皇后,這些也都忍了,從來沒有當人抱怨過。如今他竟起了心要做和尚,起了心要退回關外,那麽,她不顧一切地失身侍奉仇人多爾袞,爲的是什麽?
  順治皇帝卻不理解這一切,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失了面子,不禁蠻性大發,大聲道:“朕去親征鄭成功好了!”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大駭——禦駕親征,在歷史上是極其犯險的事,除非國家危在旦夕,方有此舉。而在目前,鄭成功不過只在江南占了些地盤,而江北數省,盡爲清軍踞守,皇上親征,無疑會引起舉國上下極大的恐慌。
  立即有幾個大臣出班奏說不可親征。
  順治受到皇太后叱責,又受到百官諫阻,頓時狂暴地發作起來,從手捧上方寶劍立於廷側的太監懷中拔出寶劍,對著禦椅連劈幾劍,禦椅頓時散架成了碎塊。
  “誰再諫阻,朕殺了誰!”
  順治大吼著邊劈邊說。
  百官震懾,跪了一地,誰也不敢多話。
  皇太后的雙眼中湧上了熱淚,她回身走了。她一句話也沒再說。皇上稟承的是她的血統,她莫非硬要當著文武百官讓她的兒子過不去麽?親征?談何容易!沒有一月半月的準備,能成行麽?她有的是時間阻止他。她走了。
  順治當然沒有親征。不管他如何發作,最後還是慢慢平息了下來。董鄂妃勸、奶母勸、湯若望勸……所有的人都勸,而南方漸漸地也有了轉機,他自己也漸漸省悟到親征之冒失,他放棄親征之念。
  董鄂妃已經臥床不起了。這一天,順治從承乾宮出來,覺得煩悶,便四處走走。走著走著,又去了西苑。
  他從中海旁邊路過時,聽得一座庵堂中傳出一個頌經之聲。他聽得這聲音很是陌生,不是他聽到過的釋心靜師太的聲音,不禁便跟了進去。太監們跟得緊了些,被他揮退開去。
  他一人進了庵堂。
  庵堂中,有一個女尼正在頌經。這女尼年約三十左右,她見順治進來,便起身合十道:“行癡師弟來了,貧尼無歸。”
  順治皇帝下意識地問:“無歸師太?”
  無歸師太合十一禮,沒有說話。
  “你不是漢人?”順治問。
  “人就是人”。無歸師太說。“何必分什麽滿人漢人?”
  “這倒也是佛法。只是你既是行癡的同胞,當告訴行癡,你是何府的後人?爲何要出家?”
  那女尼沈默半晌,幽幽地說:“貧尼在俗時是十一王已布海的女兒,俗名蒙鄂格格。”
  順治大驚:“探王爺?你是探王爺的後人?”
  “陛下請勿再提。”
  順治默然。他怎麽也想不到會在這裏遇上探王的後人。探王已經死了十四五年了。順治四年,他聽說有一個郡主參與了昆山之戰,作戰十分勇猛。後來朝廷準備加封他,她卻又一下子躲進了濟爾哈郎王府,不願接受任何加封。昆山一戰後,又從此閉門不出了。
  “那你……怎麽也步入空門了?”
  “那就更不值一提了。行癡師弟是道中人,難道竟不明白人生之無味麽?”
  “是。倒是行癡著相了。行癡告退。”
  “阿彌陀佛!”無歸送客道。
  順治出庵,一路上只想著無歸二字,卻怎麽也想不通。以無字起法號的,多用法、了、空、相之類,她卻用“歸”字,實在費解。如說家無歸、情無歸、國無歸,空門亦當是歸。難道入了空門也還“無歸”麽?
  董鄂妃的病勢越來越重,順治亦就用了更多的時間守在承乾宮。他心中其實早就決定,只等董鄂妃上天,他便超凡脫俗去也!
  順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
  這一天,順治一早起床,便去了承乾宮。他走進內寢時,突然發現,董鄂妃已經梳樁如病倒之前,全身著完整的貴妃穿戴,盤膝坐在床上,容顔安整。只多了一個貼身宮女在一旁扶住她。
  董鄂妃見順治進來,鼓氣說:“請皇上恕奴妃……不能全禮。”
  順治預感到不妙,急忙趨步上前,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說:“你好多了?”  
  “是的。很快就會……好了。”
  “太好了。卿能復原,是托佛之佑。”
  董鄂妃點了點頭。然後說:“我好之後,陛下萬事請想開些,不然,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去安身立命?”
  董鄂妃說完,笑了。但這個笑容很淺,而且笑得很吃力。她已經沒有力氣笑了,但還是覺得走以前,應該向她的皇上再笑一笑。所以她是鼓足最後一絲生命之力笑出來的,自然就吃力了。她本來就活得很吃力。走時笑這一笑,不過是活得吃力的一種繼續罷了。
  笑過之後,她似乎覺得好些。那種脫力之後虛空空的感覺,使她感到身子開始飄浮。不是身子飄浮。是靈魂飄浮。上蒼來超度她了,超度她這好累好累的短暫生命。
  “阿——彌—一陀——佛——”她說。“佛”字一吐完,她的口鼻中便只有噓出來的氣,沒有吸進去的氣了。
  她那最後一口氣噓得很長。因爲她在人世受的氣太多了。幾乎和市井中的一個苦命女子沒有什麽兩樣。她噓這一口氣時,似乎是想將一生所受的氣盡行噓出,以免帶著太多的委屈去見菩薩時,說不定忍不住就會哭出聲來。  
  她的靈魂升天了。
  順治後來寫到此事時,說,她“噓氣而化。”

runonetime 2008-07-08 09:11 AM

第36章 絕世神功不敵絕世智謀

  一個甲士大喝;“什麽人?在此張望什麽?”
  孟大宇稽首道:“貧道要見平西王爺。”
  “王爺不在府中!要打秋風,到別處去!”
  孟大宇冷笑道:“打秋風?平西王讓與貧道當,貧道還毫無興趣哩!”說著,身形飄起,便向王府中飄了進去,一邊說:“祖爺,來吧。吳三桂桌上的酒,品味一定很高,不飲幹了它,怪可惜的!”  
  衆甲士一見這道人如此放肆,紛紛兵戈相擊,誰知不擊則已,一擊之下,那長槍大戈莫名其妙地紛紛被彈了開去,連衆甲士也被彈飛了一地,而王府門口早已沒有了二人的影子。
  孟大宇遁聲尋去,只見王府西霞橋旁邊的一個玩亭中,吳三桂正與三個姑娘在一起飲酒作樂。吳三桂懷中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姑娘,另外兩個年輕姑娘在一側侍奉酒菜。
  吳三桂只感眼前一花,亭中已經多了兩個人。一個道士裝束,一個著大明朝武林人裝束,吳三桂不禁大驚,忙推開他懷中的女子道,“什麽人?”
  道人說:“平西伯好健忘。不認識在下了?”
  這時王府中嚷聲四起,紛紛大叫捉拿刺客。吳三桂見二人立於亭中,並不動手,方才注意地望著孟大宇識記,可是一隔十六年,吳三桂卻不太記得起來了。當年在寧遠王府中,二人見面不過半日,以後多事,渾將那事忘了。
  吳三桂道:“道長究竟是誰?好生眼熟!”
  “在下孟大宇。”
  “孟大宇?哎呀,孟兄久違了!隔了十幾年,本王老了,孟兄卻還是那個樣子,誰又想得到這個?來人,重新治席。孟兄二位請入座同飲。”
  孟大宇二人在桌前坐下。王府的衛士已經湧到了亭外,衆人見孟大宇二人入席了,便不過來,但圍著亭子,也不散開。
  吳三桂笑著問:“二位可要姑娘?”
  孟大宇冷哼一聲,表示不要。
  “這位兄台是——”
  孟明達道:“武林小輩,不足挂齒。”
  吳三桂一笑道:“孟兄是路過此地,還是有什麽指教?”
  “貧道路過此地,想問問京師的消息。”
  吳三桂奇詭一笑道:“孟兄對俗事向來並不關心,恐怕是想問一個人的消息吧?”
  “平西伯知道誰的消息?”
  “蒙鄂格格。”
  孟大宇心中一驚,卻不動聲色道:“她還好麽?”
  “好極了。她此時在西苑報國庵中,出家爲尼,法號無歸。”吳三桂說到這裏笑了起來。“我那口子與孟夫人異曲同工,患難了半輩子,臨到徐娘半老了,卻修起真來了。說不定哪一天也會出家爲尼,或者成了女道人。”
  吳三桂說他那口子,是到了西南後說的西南方言,指陳圓圓。十三年後,即康熙十二年,陳圓圓果然在滇池旁邊的深園別辟一居,出家修真,當了女道士。陳圓圓改名寂靜,法號玉庵,傳說李自成在石門夾山寺出家後,不知是哪一年,曾托人送過一組詠梅的詩給陳圓圓,陳圓圓出家後,便法號玉庵。奉天玉,玉庵,一個玉字,是不是就成了某種心靈上的聯繫?康熙十七年,吳三桂稱帝兵敗,病死,陳圓圓卻不知所終。傳說早一年病死了,又傳說隱入了滇池太華山。
  像陳圓圓這種弱女子,一生被男人爭去奪來,以色相事人,晚年沈思過去,心中難免淒苦。遁入空門大約也是她能走的唯一出路了。
  “順治皇帝近況如何?”
  “他麽?哎!鬧得更不像話了。偌大一個紫禁城,就像一座擴大了的天童寺。臨濟和尚跋扈得緊啊。比我們這些戰場上爭得王位的人還威風哩!進京出京,坐的是驛傳車。木陳暾返回南方的路上,瞻仰扳依佛教者,竟傾市井。和尚們的廟子越修越大,越修越豪華,動不動門口就是當今皇上的親筆禦書。當今天下,大江南北,到處都是臨濟和尚的棒喝聲。”
  吳三桂說到這裏,憤怒地在桌上一拍道:“臨濟和尚怎麽不到雲南來了?他要敢來呀,本王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
  “高陽望呢?”
  “拜爲國師了,總領天下道教事。不過,此人倒要本份的多。開壇宣道,將不肯剃頭的大明遺老收了一大群保護起來。熟功孰罪,就如老夫一般,讓後人去評說吧。孟大俠,你問完沒有?”
  “還有一個。皇太后呢?”
  “鐵腕。少見的鐵腕。一個皇帝,幾十年親王郡王公候伯爵,加上滿朝文武,全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中,誰也放不出一個屁來。好了,孟大俠,該本王問你一句了。”
  “請。”
  “可肯留在本王府上作客?”
  “作死士?”
  “隨你怎樣講。你要什麽?本王都給你。”
  “我要——”
  “你要什麽?快說!”
  “我要天上的月亮。”
  “你敢戲弄本王?”
  孟大宇仰天大笑:“戲弄了你,你又能怎樣?貧道爲人於世,是供人驅使的麽?”
  吳三桂大怒:“來人!拿下!”
  孟大宇哈哈一笑道:“祖爺,咱們走吧!”話一說完,兩人均已倏忽不見了。
  吳三桂的侍衛死士甲士們沖入亭中,卻已不見了要拿的人。衆人盡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從昆明出來,孟明達道:“宇兒,你要去北京找蒙鄂格格?”
  孟大宇道:“蒙鄂格格已經出家爲尼,我去與不去都無所謂。倒是有兩個人,祖爺你應當去看一看。”
  “誰?”
  “楊麗萍,封丹紅。”  
  孟明達一聽,頓時沈默了。兩個女子,一個在外貌上像百年前的董秋萍,一個在外貌上像百年前的水夢薇。更奇的是,兩個人的性格也和百年前的那兩個人各有相同之處。莫非這真的是所謂轉世姻緣麽?孟明達是在一個虔誠的、卻又讀書不多的佛教徒天君上人的教善下長大的。他受神珠所發的神光照射,功成之日,他當衆宣佈自己是神的兒子善的兒子。那麽,他是否真的可以對那兩個一心依戀他的女子棄之不見呢?
  “可是,我去幹什麽呢?我去對她們說,你們不是秋萍、不是夢薇,你們中是外貌有些像他們而已。”孟明達苦惱地說。“說完之後,我又怎麽辦?棄她們而去麽?”
  孟大宇道:“可是,她們在上一個八年中走遍天下找你,在這一個八年中又坐在家中死等著你。祖爺,你不是信佛麽?”
  “信又怎樣?”
  “你相信隔世緣的說法麽?”
  孟明達沈默了。他自己的複雜而離奇的經歷,簡直比明朝的長篇評書《四遊記》還複雜。雖然他不理解他的生活中怎麽會有那麽多因果迴圈,但他所信仰的宗教中所提到的每一個立論,他卻都是相信的。
  “你上輩子欠了董秋萍、水夢薇兩個老祖宗的情債,她們轉世爲人,來向你索取。走吧,祖爺,咱們去見機而行。”
  孟明達道:“也好。此去青海日月山,稍微繞一點路,就正好從虎跳峽路過。我該回去看看。”
  從昆明到大理至玉龍大雪山附近的虎跳峽,近千里路,二人兩天就趕到了。
  孟明達對魔殺天宮的記憶,猶在昨日,誰知到了魔殺天宮那面峭壁前一看,昔日抛挂繩橋的那棵大樹首先就不存在了。
  虎跳峽是一處河面狹窄的陡峭峽谷。魔殺天宮就在峽谷上游的某處懸岩中間。進出要靠天宮中的人抛繩過河,挂于對岸路旁的一棵大榕樹上。不然就只有從玉龍大雪山那一邊繞很多根本無法走的山岩雪岩,再懸繩下岩進洞。
  孟大宇他們站在魔殺天宮對門,孟大宇喊了幾聲,無人回答,他運集天視神功一看,只見對門半岩中的魔殺天宮門口,堆滿白骨,不禁大驚,口中一急,心意一動,身形已經斜射出去,直向幾十丈外的魔殺天宮飛射而去。
  孟明達飛射出去,落在魔殺天宮外的石臺上,連孟大宇也看得心驚肉跳。和幾十丈的距離,說過就過,身形繃直,猶如箭矢,中途毫不變式,靠的本身真力彈射。
  而孟大宇就只好先掠到一個等高處,運集功力後,彈射出去,僅及一半,大約二十丈遠。然後全靠八脈飛龍七十二式中的飛天變勢借力,使用空中飛行持巧飛掠過去。
  兩人站在魔殺天宮平臺上一看,只見洞口還在,可是堆滿白骨,沒有百具,也有五六十具。二人向洞內走去,只見沿洞白骨累累,根本不見一個活人。
  當年的魔殺天宮只有一條主洞道,洞口二三十丈修整爲室,後面一條下坡斜洞便用石塊封了。只是魔殺門的人要用錢時,才取下封洞石,下斜洞去取金礦石,挖上一筐,用鉗鍋一熬,就是幾十斤金塊,拿出去可換任何東西。如今這封石早不見了,到處是岔洞,而且到處倒塌得不成樣子。顯然是魔殺門式微後,被強敵占了,拉民夫采完金礦,殺了民夫,毀了魔殺天宮。
  魔殺門不存在了。
  孟明達咚地一聲跪了下去,悲傷地哭喊:“師父!師祖!弟子沒照顧好魔殺門,罪該萬死!”
  孟大宇陪跪勸道:“祖爺,百年光陰,滄海也可能變成桑田,何況人世。祖爺別哭了,尋覓根骨佳弟子,傳宗續門,才是贖罪的唯一辦法。”
  孟明達聽後,悲傷稍減。二人見魔殺天宮不復存在,只好翻上岩頂,就從江北的山向青海湖日月山趕去。
  十數日後,二人到了日月山下。
  二人沿著石級向山上行去,沿途只見落葉疊疊,遮壓了石級,似乎連掃也沒有人掃。兩人心中一緊——莫非日月宮出了什麽事了?
  二人加快腳步,來到接近山頂的日月宮外面——還好,還有門人——只是三個門人盡皆有氣無力,兩個在閒聊,一個在打瞌睡。
  孟大宇上前道:“在下山西紅雪山莊孟大宇,想求見楊宮主楊大俠。”
  三個守門人一聽,頓時忙亂起來,一個立即向內飛跑,沿途大叫:“宮主!宮主!大天神來了!”
  另一個守門人立即對孟大宇二人跪拜道:“小人楊升,見過孟大俠和大天神。請二位快隨小人入內。”
  楊升將孟大宇孟明達迎進花廳,便去張羅茶水。
  少時,楊陽夫出來了。奇怪的是,他拄著拐棍,骨瘦如柴,由家人楊升和另一人扶持著,走得很慢,顯然是才從病榻上下來。孟大宇大吃一驚:楊陽夫是內外雙修的一派武學宗師,在江湖上也以“王”稱號了,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孟大宇驚問:“楊宮主,日月宮出什麽事了?”
  楊陽夫苦笑道:“沒有。日月宮從不作惡,能出什麽事?”
  “怎不見楊姑娘出來?她又去江湖了?”  
  “沒有。她在山頂坐著等大天神,她不會再去江湖了。大天神,晚輩楊陽夫偶有不適,不能執晚輩禮,請多恕罪。” 
  孟明達一聽,心中頓時百感交集。楊陽夫自稱晚輩,而他的女兒卻又狂熱地愛著自己。這一切倫常之亂是怎麽發生的?孟明達感到自己真想大哭一場!
  楊陽夫見孟明達心中難過,便笑道:“許多事,老朽是百思不得其解。哎,可以說是萬思不得其解。好在可以用天意二字作解,倒也不至於逼得人發瘋。大天神、孟大俠,請隨老朽來,咱們去看麗萍。”
  衆人出了花廳,繞過回廓曲徑,穿出後花園,從日月山唯一的通道走向日月岩。
  走近山頂日月岩了,只見山頂上有一座涼亭,兩個僕人守在涼亭外面。楊麗萍坐在涼亭內,背朝衆人,面向北方,她的頭髮在山風中飄舞,衣裙在山風中褶褶作響,她的整個人卻一動也不動。
  楊陽夫站在亭外,望著楊麗萍嘶聲喊:“萍兒,大天神來了……大天神……看你來了……”一句話說完,楊陽夫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他失聲痛哭起來。兩個僕人死死扶住他,他才沒有倒下去。
  孟大宇驚駭莫名地走上前去,繞到楊麗萍正面一看,頓時駭得三魂出竅,不知天地間究竟出了什麽事情!
  只見楊麗萍一臉粗糙,猶如石雕之像。可是那五官卻和真人一模一樣,連頭髮也似乎是從石頭裏面長出來的。石像身上穿的衣裙是新的,極像是才換上去的。
  孟明達早已驚駭得跪了下去——他不是怕,也不是負疚,而是眼前的事情太不可解,喚起了他心中對“神”的最深刻的崇拜,所以一下子情不自禁地跪了下來。
  孟明達結結巴巴地問:“這……這是……怎麽回事?”
  這石像太不可解了。它既有人的皮膚的質感,又有極強烈的硬化,因而稱爲石化的病變現象。石化丸造成的硬膚肌破皮病狀太霸道了,比一般極少見的硬皮病霸道百倍,使人硬化得猶如石像一般。猶是孟大宇見多識廣,學貫古今、也不知道方士能造出使人迅速石化的種種邪藥。
  楊陽夫被人扶著走進了亭中,他顯然已經克制住了自己。他輕聲說:“大天神請站起來說話。讓老朽告訴你此事的原委。”
  孟大宇扶起了孟明達。
  楊陽夫道:“四年前的冬月,中午時分,丫環送午飯上來時,萍兒還令她放下飯食,退下山去,不要煩她。丫環放下飯食就走了。下午時分,老朽多睡了一會兒,醒來時見窗外在下雪了,便趕上山來,想勸萍兒下山避雪。誰知一到山頂,見萍兒早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事?萍兒爲什麽會變成一尊石像?老朽實在百思不得其解。老朽傷痛之餘,大病了一場,病好後就令人爲她修了這座涼亭,爲她遮遮太陽……擋擋雨……老朽想,這大約也是某種神意……天數吧?”
  他說不下去了。
  孟明達欲哭無淚,說:“宇兒,天底下怎麽會有這種事情?”
  孟大宇極力思索道:“孩兒也不明白。”
  “那咱們怎麽辦?”
  “咱們該趕去九宮山,不要……不要讓封姑娘也坐化成了石像。”
  孟明達對著石像恭恭敬敬地叩了四個頭道:“楊姑娘,天下的罪人,就明達一個。都是在下害了你。明達一心想在天地間做點善事,可幹出來的儘是害人之事。明達走了。俗事一了,明達就回來陪伴你。”
  天地間,日生光,月輝映。日月二星,一直是人們從古就崇拜的神——日神月神。沒有日月之陽陰二光,寧有地球之五穀百藥?男女生衍?
  而在日月山上,卻坐著一個癡情的姑娘,從《詩經》的“關關鳩”,到後世的萬千詠情墨客,誰能想象出,她爲了一聲對別人的遙遠呼喚,便深深地愛上了那個呼喚愛情的人。她一找就是十年,一等又是三年。然後,由於一個陰謀,由於中原方士的奇詭邪藥,她的身體發生強烈硬化病變,竟成了一尊石像。
  天地間的至愛,卻因此而凝固在了她的雙目的期望中。天地間的至情,卻因此而凝固到了她臨變石像時的那個幽深而淒苦的笑容中。
  她曾被大清探王始亂終棄。但她心中尋找對愛的心並未泯滅。她愛上了大天神麽?不,與其說她愛上了大天神,不如說她愛上了愛情本身。
  孟大宇扶著孟明達走了。  
  孟明達一步三回首,欲哭無淚,欲喚無聲,狀極淒慘。
  孟大宇倏地出指,點了大天神的昏穴。他雖然將孟明達點昏了去,他自己卻被孟明達的反震之力震得幾乎指骨折斷。他挾起孟明達飛掠下山。他知道他這個祖爺性烈如火,只怕一個念頭轉不過來,說不定會自震心脈,又來一次以死殉情。
  他挾著孟明達向湖北九宮山飛掠而去。  
  一個時辰後,二人已在百里之外。孟明達醒過來,他苦笑道:“宇兒,放下我來。你以爲我想自殺麽?不會的。我還要傳魔殺門。”  
  孟大宇放下他,大喜道:“正當如此。”
  十數天後,二人到了湖北通山至九宮山之間的通山山莊。
  通山山莊,門樓高大,屋宇華麗,六七個門人莊丁守在門口,兇神惡煞,對路人吆三喝四。
  孟大宇上前道:“在下孟大宇,想見封莊主。”
  這些門丁見一個道人前來求見莊主,有人正想拿架子,其中一人眼尖,連忙作揖道:“道長可是八年前在杭州夕照山打敗介之推的孟大俠孟大宇?”
  “正是在下。”
  衆門丁一聽,頓時氣消焰滅。那人忙道:“孟大俠請稍候,小人這就跑去通報。”
  少時,只見封子敖氣極敗壞地跑了出來,一出來就對著門丁們劈劈啪啪一陣耳光,大罵道:“不長眼的狗才!怎可讓兩個大天神站在莊外?”
  打完罵完之後,他就在莊外便當著衆人跪了下去,說:“小卜封子敖,拜見二位大神仙。”
  孟大宇伸手一托道:“不敢。封莊主請起。”
  封子敖將二人迎入客廳,請二人上坐後,又要叩頭。 
  孟大宇阻止道:“封莊主爲何如此多禮?”
  封子敖道:“二位大天神要取小人性命,小人不敢不死。只求二位大天神饒了小人的家小門人。”
  孟大宇不解道:“我二人爲何要取你性命?”
  “你們不是爲李自成報仇來的麽?”
  孟大宇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殺了李自成,找你尋仇的人多了,你竟成了杯弓蛇影。”
  “小人在順治二年末是和李自成打了一仗。可小人殺的實在不是李自成。”
  “那是誰?”
  “那是一個極像李自成的人。小人猜想是李自成的替身。小人的武功在鄂東算一號人物,可出了鄂東就實在不算什麽。以李自成的武功,小人又哪是對手?”
  “那倒也是。不過我們不是爲李自成而來。”孟大宇說,他在石門縣夾山寺中見到過李自成,所以根本不願談這個話題。他問,“令媛可好?她的內力恢復得如何了?”
  封子敖一聽,頓時明白二人是爲封丹紅而來。哪知他不聽則已,一聽之下,又嚇得跪了下去。
  孟大宇驚道:“這又是爲何?”
  封子敖面色尷尬,說不出話來。
  “封莊主不妨明言,不必爲難。”
  “小女……她……已經許配了……人家,嫁到黃石莊去了。”
  孟明達一聽,頓時笑道:“理當如此,理當如此。宇兒,這等結局實在是太好了。咱們走吧。”
  黃石梅莊是他師父天君上人的出身之地,這種姻緣,大約又是天意了。
  孟大宇放開封子敖道:“封莊主請站穩了,在下要告辭了。”話一說完,大廳中已經沒有了二人的影子。
  離開了通山山莊,孟明達道:“宇兒你一個人去北京,我不去了。”
  “祖爺要去何處?”
  “我要去紅雪山莊找和兒。”
  “你想收他爲魔殺門傳人?”
  “正是,你可同意?”
  孟大宇跪下道:“求之不得。請老祖宗受曾孫兒四拜。咱們就此別過。”
  於是,二人在通山附近揮淚而別。
  孟明達到紅雪山霸主宮找到孟氣和時,他正被孟正流軟禁在家中。孟氣和見不慣孟正流的霸主作風,時與頂撞。爲了孟正流搶佔一個民女,孟氣和還與之打了一場。打輸了便逃進江湖。後來被孟正流找回去軟禁起來,卻也不敢要了他的性命。
  孟明達找去山莊要帶走孟氣和,孟正流求之不得,叩了無數響頭。
  孟明達在紅雪山四處留連了一個上午,午飯後就帶了孟氣和走了,一時間不知所蹤。連孟正流發動他的武林勢力,也打探不來。
  而孟大宇便去了北京。

runonetime 2008-07-08 09:11 AM

第37章 皈依空門

  董鄂妃之死,意味著順治在宮廷中與後党的鬥爭完全失敗。而順治在喪事上的舉動,則又是順治對太后的高壓的一次報復和發泄。
  承乾宮佈置成了一座大靈堂,巨幅白幔挂滿了宮室,各種喪事物器充斥承乾宮中。
  董鄂妃一死,順治的忍耐便失去了任何制約力,他幾次尋死覓活,人們不得不晝夜輪值看守著他,以免他自殺身亡。他一直守在靈前,從董鄂妃死去的日子八月十九日,一直到九月初一。這其間,他開始慢慢冷靜下來,開始處理指揮喪事活動,作爲對他成爲皇帝後從未真正屬於過他的皇權的報復。
  他首先下令王大臣擬奏董鄂妃的諡號。
  負責擬號的官員,先按皇貴妃的等級擬了四個字。但順治一見就大怒,叫他們不要以陳制爲限。於是,六字、八字、直到十字,順治才勉強同意。
  董鄂妃的諡號全稱是,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慧端敬皇后。端敬二字是皇后的號,而前面十個字則代有了董鄂妃的十種功或十種美德。
  這種評價是很高的了,順治還不滿足。不過已經無法加字了。加進“天聖”或“育聖”之類的字,於禮度過分不合。
  順治只好作罷。
  封諡號解決了,順治又令人寫祭文。
  一群親王大臣連寫三稿均不得要領。最後,職位不高卻知內情的中書舍人張宸寫好呈進,順治一讀就流淚。於是,中書舍人一下子升爲了兵部督捕主事。
  然後是通知在京的臨濟和尚茚溪森,進宮爲皇后主持喪事。
  茚和尚進宮來了,一路上心中懊惱,臨濟派的其他和尚捧走了榮躍,黴頭卻讓他撞上了。
  他走進靈堂,先拜了皇帝,說了幾句慰問套話,便以法師身份拈香拜靈,爲死者祈攘。  
  茚和尚邊拜邊念:“董皇后于庚子秋月輪滿時成等正覺,與悉達太子睹明星悟道,無二區別。奇哉!”念著拜了下去。
  茚和尚起身上香,又念:“一切衆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今日董皇后在此闡揚最上法要,大衆會麽?”  
  言畢,將手中三炷香的最後一炷上完,喝一聲下坐,離開法堂。
  這番祈攘,對死者評價很高,將董鄂妃比擬爲佛教神話中的悉達女神,已成正覺,與悉達女神一起觀星悟道,堪稱奇事。後一句祈頌死者已闡揚了“如來佛智慧德相。”而“大衆會麽?”以此來獨頌死者。
  順治默默無語,面無表情,對這吹捧不置可否,顯得很不滿足。
  茚和尚心中忐忑。
  第二日小參時,茚和尚上香念道:“了卻凡心,超出聖地,董皇后識取自性彌陀,隨處總是佛事。”
  這一來,便將董皇后頌成了立地成佛者。
  可是,順治皇帝仍然一聲不吭,雙目悽楚,不知他在想什麽。
  這一天,茚和尚從祭文得到啓發,爲死人送超度之言,頌功德之言,不如爲活人頌純情之音。  
  茚和尚摸到邊際了。
  第三天,茚和尚上香拜頌時,便沒有說那些正覺正果識性成佛的廢話,而是口占一偈:
  幾番拈起幾番新,
  予期去後孰知音?
  天心有月門門照,
  大道人人放腳行。
  茚和尚在偈中,將順治從董鄂妃的愛情,此作春秋時期伯牙琴師與子期的知音之情,果然引起順治的痛失知音之感,頓時便淚水涕涕不絕。  
  順治這時記起了董鄂妃臨終時說的那句話:“一口氣本來,向何處去安身之命?”於是,順治問道:“茚大師,做人如若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
  順治夫妻是死別時說的話,自然一時還傳不到外間。茚和尚以爲順治又想尋死覓活,頓時嚇得不敢說話,只怕一句話答錯了,引出無限麻煩。
  順治帝見茚和尚不敢回答,很是失望,讓他走了。
  茚和尚忙完了在景山壽椿殿佈置大道場的活,便到承乾宮來接靈柩。  
  茚和尚到承乾宮後,見了大驚——身穿喪服正在準備指揮啓運靈柩的順治皇帝不消說了,今人大驚的是那些手執紅杠、準備擡棺材的人,竟全部是一批二品三品的旗籍大臣!
  恐怕皇太極去世也沒勞動過這中間的某些人!
  茚和尚心中吃驚,但畢竟是臨濟和尚,定力是第一流的。茚和尚不動聲色地做著移靈法事,口中念念有詞,念畢,大喝一聲:“起!”
  衆旗官連忙擡起棺材,向景山大道場行去。
  順治頷首:“謝和尚提拔。”
  景山,即崇禎上吊的煤山,在紫禁城後面。從承乾宮出發,至壽椿殿,大約四裏路左右。擡棺材的人共十六個,前八後八。可是,棺材裏裝滿了金銀珠寶之類的陪葬物,棺材很重,只壓得八旗要員齜牙裂齒、狼狽萬分。
  這場面很是滑稽:皇帝督隊,和尚指引,擡棺材的全是滿族大官。
  這還不算。
  靈柩到了景山大道,哭靈的全是諸王內大臣的命婦。這是順治強令他們來哭靈的。誰哭得不傷心,誰將受到議處。
  這一切,都是一種發泄、一種報復。
  如此將法事做到“三七”二十一天後,開始火葬。
  柴薪已經疊好在壽椿殿前,屍棺已經架在了柴薪上。茚和尚作完了火葬法事,左手握著玉如意法杖,右手握著一根火炬,走到柴薪面前作偈道:
  出門須審細,
  不比在家時。
  火裏翻身轉,
  諸佛不能知。
  偈語念完,茚和尚一扔火炬,吃飽了油的柴薪頓時烈焰騰空。二十二歲的董皇后,便化作了輕煙,消失在太空之中。
  拾取靈骨時,茚和尚再占一偈:  
  左金鳥、右玉兔,
  皇后光明深且固。
  鐵眼銅睛不敢窺,
  百萬人天常守護。
  於是,法事便算基本結束了。  
  可是,順治的哀傷並沒有結束,反而隨著喪事完畢而更覺空虛、更漸強烈。他回到宮中,只感內心虛無得慌。他坐在禦書桌前、淚水泫然,提筆書道:
  洞房昨夜春風起,
  遙憶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時春夢中,
  行盡江南數千里。
  這是唐代詩人岑參的《春夢》詩。順治後來將這首詩送給了浙江天童寺住持木陳暾。詩未抄完,他已淚濕衣襟了。
  他走到窗前,見雲霧急湧,孤月在雲霧中似在掙扎。順治不禁抓住胸襟大喊:“吾本西方一衲子,爲何落入帝王家?”
  “嘩”地一聲襲帛聲,順治將前胸那條金線繡成的團龍撕成了兩半。
  順治住進了西苑萬善殿,茚和尚陪著住進了西苑。
  茚溪森在臨濟派龍池宗的龍池世譜上,全稱是茚溪行森。順治法號行癡,和茚和尚算是師兄弟。
  好些時日,兩人行坐皆在一起。只要不惹禍危及臨濟派的利益,茚和尚談鋒極盛,且富學識。
  半年前,那時木陳暾還在京師,順治有一次與木陳暾論禪,順治面帶倦色,歎道:“朕再與人同睡不得。凡臨睡時,一切人等都要令他出去,朕才睡得著。室內如有異物氣息,則通夕不能睡著也。”
  這本來是一種病。縱欲過度,加上精神壓力大,是極嚴重的精神虛弱症。木陳暾卻奉承道:“這便是高僧習氣。皇上夙世爲僧,蓋習氣不忘也。”
  順治道:“朕想前身的確是僧。如今每到寺廟,見僧家窗明几淨,便不忍離去。有時真想隨老和尚出家去也。”
  木陳暾是臨濟僧中最世故的和尚,他心中何嘗不想成爲順治的剃度業師?因爲那將千古留名。可是順治的皇權歷來不完整不完全地爲皇太后攝政,木陳暾怕開罪鐵女人皇太后,便勸道:“剃發染衣,乃聲聞緣覺羊鹿等機,大乘菩薩要且不然,或示作天王、人王、神王及諸宰輔,保持國土,護衛生民。不厭拖泥帶水,行諸大悲大願之行。如只圖清淨無爲,自私自利,任他塵劫修行,也到不得諸佛田地。即今皇上不現身帝王,則此番召請耆年,光揚法化,誰行此事?故出家修行,願我皇萬勿萌此念頭。”
  木陳暾這一番話,當時起了作用,是因爲董鄂妃未死。
  如今董鄂妃死了,順治又萌發了出家爲僧的念頭。  
  這一天,他和茚和尚談了一陣禪,顯得有些疲倦,茚和尚便道:“陛下何不出去走走?”
  順治同意,便在茚和尚的陪同下,在西苑隨意漫步。不知不覺到了報國庵外面。
  順治說:“裏面有一位無歸師太,是朕的族人。且與朕是叔伯姐弟。她在和誰說話?咱們進去聽聽。”
  茚和尚一聽說話的那個男聲,立即聽出是孟大宇的聲音。當年在太室山禦筆峰,他見過孟大宇。只是他不知爲什麽這孟大宇會在報國庵中和無歸師太說話。
  只聽無歸師太說:“你走吧。你再不走,我要叫人了。”
  只聽孟大宇說:“蒙鄂格格,你既然已從龍虎山張應京那裏問明白了一切,你爲什麽還不能寬恕我?”
  “不能。永遠不能。你帶我進關時,就存下了要利用我的心機。雖然你後來沒有使這卑鄙手段,但誰知道你是不是因爲我當時懷了孟氣通的緣因?縱然你不是爲了這點,縱然你是真心愛我,我仍然不能跟你走。”
  “爲什麽,蒙鄂格格?”
  “我們內心的隔閡,不是愛情可以填補的。”
  “什麽隔閡?”
  “我父王和他的王兄們使你亡了國,你恨滿族人。而我正好是滿族人,而且還是滿王族的人。”
  “我沒有計較呀!”
  “你不計較,我計較。我如跟你走,一有不如意的事發生。我就會往這仇恨上去找原因。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不是有你的事業嗎?你要找神車。你丟了身家性命也要去找。我跟你去了,還不是被你丟在霸主宮內,一個人孤零零地過日子?你想過沒有?十七年了,你有多少時光廝守過我?有多少時光想到過我?你走吧。蒙鄂格格早已死了。這裏只有無歸師太。”
  孟卞宇沈默半晌,才問:“通兒呢?”
  “他做了武三品軍官。你的四位老僕人都還健在,都還在他的身邊。你可以放心去找你的神車神珠了。”
  許久沒有聲音傳出來,順治以爲是自己站在庵門外面,和蒙鄂格格說話的人不敢出來,就向茚和尚打了個手式,帶著衆人走了。只有茚和尚明白,孟大宇一晃而出時,就從順治側面掠過,只不過順治看不見罷了。
  順治往萬善殿走回去,一路默默無言,他想起探王已布海的一生,想起蒙鄂格格的淒慘愛情經歷。上次見面之後,他令人找鄭親王府打聽過了。他突然冒出一句話:“朕觀人生,到處都是無邊苦海。”  
  茚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陛下夙根聰慧,能識文字之外的佛法,能識言語之外的佛法。若是大丈夫見得明,悟得徹,如俊鷂搦食,提得便去。若回頭側腦,稍涉遲疑,則空過新羅矣!”
  順治聽後,心中再無猶豫,脫口便道:“朕已決意,度越生死之因,堅固學道之志。請師兄爲我準備剃度吧。”
  順治十七年十月八日上午,西苑萬善殿內香氣氤氳,法器齊鳴,二十三歲的順治皇帝盤膝坐在黃色的蒲團上,茚溪行森正在爲他做剃度前的準備。
  長隨順治的太監宮女帶刀侍衛,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跪在殿外發抖。而這消息,早已有人飛報進後宮去了。
  茚溪森和尚將剃刀停在順治皇帝的發根前,說偈道:“剃盡煩惱根,正覺隨之來。”
  茚和尚說偈時面色無比莊重。他明白這不是一次普通的剃度。這是在剃度皇帝。因爲這個皇帝所代表的滿清皇族皇權,是以前面剃光後結拖辮的髮型來作爲象徵的,所以幾刀將這種象徵暴力征服民族征服的權力的最高代表順治皇帝的腦後頭髮剃掉,實際就是在剃度歷史。
  從個人角度來說,剃度皇帝的人將同時被寫進歷史。這對和尚個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極大的榮耀。另一方面,這個人卻可能激怒王族而失去性命。當年是憨璞聰衝動地說:“讓貧僧去剃度了他!”後來臨濟和尚們對皇太后的瞭解增多後,有些人怕了。也考慮到,剃度了一個皇帝,皇族又會再立一個,而且肯定會立不怎麽信佛的,那麽又何不乾脆留著順治皇帝做佛門華堂的世俗總護法呢?
  但順治皇帝還是被剃度了。
  主刀人是浙江吳興報恩寺住持玉林琇的長徒茚溪行森。
  於是,歷史就因爲這一次剃發,而在血流成河的大悲性質中,增加了一點兒滑稽。滑稽是一個美學概念。後來成了喜劇的泛稱。它其實並不是喜劇。它只是歷史對它自身的大悲性質的一種自我解嘲。
  清軍入關,千百萬漢人被強令剃發。許多人因不願剃發而失去了性命。剃掉前半頂頭發,是作爲歸順滿皇族的象徵。但如今滿清皇帝卻在漢人的剃刀下,將陰陽頭——一種圖騰文化的象徵——後半綹頭髮辮子剃了個精光!
  這意味著什麽?
  數十年邊境戰爭,十七年入關問鼎,清軍仗著高頭大馬,仗著遊牧民族的強壯體魄,成了統治者。
  成了統治者後,他們卻在生活習俗上處處模仿在軍事上被征服的漢民族,從玩鸚鵡到行酒令用牙籤,從邁方步到泡堂子搖扇子……,連農耕方式也被迅速引接到了關外的經濟活動中。信薩滿族的滿人越來越少。選在也以孔孟程朱的策論爲題了。
  順治被剃掉頭發是,大街小巷到處是辮子。但這辮子已經只作爲一種正在消失的圖騰文化的擺設——因爲滿皇族已經純以漢人方式治國了。
  更爲有趣的是,據二百七十年後(即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一位雜文學家考證,說後腦辮髮型在圖騰文化中是性器的象徵。更具體地考證,據說是馬具。順治寧可在三千美女面前自廢“性器”?那也是心中太悲憤太淒苦的緣故。
  因此,皇帝剃掉了髮辮,就使滿皇族感到無比的震驚。
  於是,軍隊開始秘密地包圍了西苑。但誰也沒有被告知裏面發生了什麽事,只是被授令不准裏面的任何人出去。
  於是,浙江至京師的驛道上,一輛四馬專車在一隊大清官兵的護送下發瘋地奔跑。每一處驛站都預先備好了驛馬驛車。馬車一到,車上的和尚便被請進壯馬所拉的新車中,護送的官兵也一概換馬。於是,又向前瘋跑……。如此一直跑進了北京城。
  這個和尚就是浙江吳興報思寺的住持玉林琇禪師。
  玉林琇一進皇宮,就被直接帶去見皇太后。半個時辰後,玉林琇出來了。便帶了人直去西苑,守在門外。
  不久,皇太后的鳳輦到了西苑。孝莊文皇太后從輦中下來,望了玉林琇一眼,便照直進去。於是,預先安排好能進西苑的人便一聲不響地隨在後面,跟進了西苑。
  走到了萬善殿,衆人止步,皇太后一人便去了萬善殿內行癡和尚的皇帝禪房。
  留在外面的人,一部分侍衛將早已備好的柴薪拖進來,架設在一根木柱的周圍,澆上油汁。另一部分侍衛在玉林琇的帶領下,將茚溪森抓了過來,推上柴薪,捆綁在木柱上,只等一聲令下,便要火燒茚溪森。
  玉林琇閉目坐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盤膝結手印,似在參禪。似乎對將他的長徒捆在火刑柱上不關他的痛癢一般。
  茚和尚見他師父帶人來抓他,只宣了一聲佛,其餘一字未說。他被綁上柴架後,仍然一聲不吭,連呼吸也還如往常那般平穩。他望望天空,又望望比他年齡小十一歲的師父玉林琇,最後乾脆也閉上了雙目。
  皇太后一個人走近順治的禪房,連最貼心的心腹太監心腹宮女也留在了外面,不准入內。
  順治正在禪房內坐禪,聽得一個腳步聲走進來,與他身邊的人走路的響聲完全不同,便已猜測是皇太后到了。他有些緊張,他站起了身子。等到皇太后走進禪房時,他已經冷靜下來了。
  母子二人見面了。
  這是他們母子此後一生最後一次見面。以後若干年中,皇太后三上五臺山,順治都沒有再見她。
  母子二人在禪房中相對而視,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禪房裏很靜,靜得呼吸可聞。
  良久,皇太后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這樣子,還像個大清皇帝麽?”
  順治立即回答:“孩兒不想做什麽皇帝。”
  “可是你已經做上了皇帝!我滿蒙族人幾百萬性命在你一念之間!你做和尚的消息一傳出去,讓漢人笑掉大牙是小事,漢人勢必四方造反,將滿人抓一個殺一個。你要胡鬧,你先拔出上方寶劍將我這個做母親的殺了吧!”
  “母后可以另立新皇。”
  “立誰?多爾袞尚有子息在天牢中,放出來立他爲皇上麽?”皇太后厲聲說,淚水從眼眶中滾滾而下。
  順治垂下了頭。
  孝莊文皇太后說:“你與我立即還俗!”
  順治說:“不。”
  “不麽?好。我已令人將茚和尚抓了起來,綁在火刑柱上。我先燒死了茚溪森,再令人將臨濟和尚一個個地殺了,將臨濟和尚的廟子一座座拆光,再將天下的和尚盡行殺了,到那時,你一個人做和尚去吧!”
  順治大叫:“不能!”
  “爲什麽不能?打江山時,我滿蒙族人死了多少?這十七年中,戰亂不斷,又死了多少?你一做和尚,戰事勢必愈演愈烈!漢人將乘機複國。我滿蒙皇族大難在即,那些造亂的和尚不該殺麽?”
  順治一聽,頓時啞然。
  “你還不還俗?”
  順治默默,他可沒有想到會有這個後果。他還是太嫩了一點兒。
  “你還不還俗?”皇太后厲聲喝問。  
  “我……想想。”
  “還想什麽?還俗,你照舊做皇帝。不還俗,我便下令殺和尚了!這有什麽可想的?”
  順治垂下了頭。
  “你默認了麽?”皇太后問。
  順治不語。
  順治默認了還俗。
  順治皇帝做了十天和尚,又做起皇帝來了。但皇太后明白,順治還俗,十分勉強。她令玉林琇留在宮中,負責爲皇帝留身(防自殺)、留俗(防再出家)、留心(杜絕出家之念)。
  三天後,茚溪森獲准離京還山。他回到了浙江仁和境內圓照寺。七年後,他在圓照寺圓寂。臨終時,他想到自己當年三刀便剃光了順治後腦的發根,差點兒爲臨濟派惹下了滅門殺身大禍,不禁作偈道:
  慈翁老,六十四年,倔強遭瘟,七顛八倒,開口便罵人,無事尋煩惱,今朝收拾去了,妙妙!
  人人道你大清國裏度天子,金鑾殿上說禪道,呀呀!總是一場好笑!
  其實歷史的滑稽一點也不好笑。歷史的滑稽是歷史對自身的大悲性質的自我解嘲。沈思它,就像看卓別林的喜劇一樣,淚會隨著笑聲一齊湧出來。
  茚和尚離京後的第二天,玉琇誘到萬善殿方丈室去見順治。二人一見,不由得相視而笑。光頭和尚和光頭皇帝,光在一堆,這笑的含義實在既多且雜,一言難盡。
  一落坐,順治便問:“朕思上古,釋迦如來舍王官而成正覺,達摩亦舍國位而爲禪祖,朕欲效之,爲何不可?”
  這幾句話嚇得玉林琇冷汗直冒。順治皇帝的禪心要怎麽才留得住呢?他提出的問題,玉林琇根本無法回答,能回答只怕也不敢回答。他能責順治軟弱?他能責皇太后太鐵腕?他能點明順治皇帝的皇權操于太后之手?
  於是,二十三歲便悟道成了著名禪師的玉林琇作了如下巧妙的回答:“若以世法論,皇上宜永居正位,上以安聖母之心,下以樂萬民之業。若以出世法論,皇上也宜永作國王帝王,外以扶持諸佛正法之輪,內住一切大權菩薩智所住處。”
  這話的意思,是說以世俗法度來看,皇帝永遠是皇帝。以出世佛法來看,皇上還是只適宜作皇上,以便扶持寺廟,蔭護和尚。這等於是把順治皇帝當作了和尚的“帶刀侍衛。”
  順治心中失望至極,反而笑了,點頭道:“明白了。”

runonetime 2008-07-08 09:14 AM

第38章 七戰七勝絡成聖僧

  所以,當野史上所說的“癩和尚”出現在順治的禪房中時,順治耳目一新,立即就跟著“癩和尚”走了。
  順治又做皇帝後,仍然不理朝政,朝政仍然由攝政班子以“藍批”代決。順治仍舊留在禪房,托言身體不適,需要靜養。
  作爲對順治出家的善後遮掩,皇太后安排了一千五百名和尚在阜成門外的慈壽寺領受菩薩戒,又安排太監吳良輔在憫忠寺剃發出家,作皇帝出家的替身。玉林琇這一切善後手法討得了皇太后的極大歡心,便封玉林琇爲“國師”。
  就在一切進行得有序而熱鬧時,清皇族開始放下了一樁心事時,奇峰突然出現了。
  這天晚上順治又坐禪了。
  坐禪已經成了順治的一種習慣。這些年,每逢煩惱,他總是可以在坐禪時獲得暫時的寧靜。玉林琇那一套世法出世法的“宏論”,無疑是爲皇太后不准他出家當和尚作注腳。這使順治反感。他覺得茚和尚實在些,他有些相信茚和尚。
  這時,順治聽見有人說:“喂,行癡,我來了。”
  順治睜開眼,看見三尺之外,席地坐著一個奇醜不堪的癩和尚。
  順治大驚,但一看那和尚笑得很祥和,沒有惡意,順治放下了些心事。
  順治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整個西苑,起碼有五百個侍衛內外守護。萬善殿內,更是宮中的絕流侍衛高手十二人一值。這人怎麽進得來?
  “我進來時用了點兒隱身法,他們看不見。”
  “甚麽隱身法?朕不相信。”
  “你想親眼看看麽?”
  “想。”
  “好。你將眼睛睜大些,盯牢點兒。我要隱身了。”癩和尚話音一落,立即就不見了。
  順治大驚:“喂,你在哪里?”
  “我在你面前。”
  “朕怎麽看不見你?”
  “我施了隱身法術嘛。”
  “好。朕相信了。大菩薩請現身吧。”
  那癩和尚一下子又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順治面前。仍然是盤膝而坐。
  順治問:“請教大菩薩法號。”
  “山林。”
  “山林菩薩?”
  “是。”
  “佛典中哪有什麽山林菩薩?”
  “佛典中又哪有什麽玉林琇?”
  順治大悟,笑了:“可山林作何解?”
  “孑身修道,披緇山林。”
  “這才叫出世?”
  “好聰慧。這才叫出世。玉林琇之流,不過是披著袈裟的官吏,混吃皇糧的俗物。”
  “說得好!”順治說。“你怎麽才來?”
  “我該此時來。”
  “什麽意思?”
  “我來接引你。”
  “你來度化朕。”
  “然也!”
  “這就去山林麽?”
  “是。”
  “那就走吧。”
  “你還有俗事未了。你該去向皇太后說一聲,免得你走後,他們到處找你,到處搜查時,又苦了無辜百姓。”
  “可到了皇太后眼前,咱們還走得了麽?”
  “走得了。”  
  “哦,朕忘了你會隱身術。”
  “別怕。我的法術很多。別說你這大內的諸班侍衛,就是三五萬騎兵合圍,我也照樣接引你去山林出世。”
  癩和尚說著,一個身子飄飄而起,同時袖袍一抛,便攜住了順治。二人便從大殿中飄了出去,直向西苑的外牆飄去。
  順治只感到雙腳離地,虛空飄行,就像騰雲駕霧一般,不禁又驚又喜,明白實在是遇到了真佛真神了。他看見飄過了院牆,飄過了筒子洞。飄上了西華門的城牆,再過了瞬間,便已到了孝莊文皇太后所住的慈甯宮了。
  這時,順治感到停在了大殿外面的一處回廊上,他聽到耳中鑽進了一個細如蟻鳴,卻又清晰可聞的聲音:“行癡,玉林琇正在皇太后的授意下商量怎麽對付你,你注意聽,不要出聲。”
  果然,順治雖然看不見皇太后與玉林琇,卻聽得皇太后的聲音傳來:“有了大覺普濟能仁國師這封號,比再造一座報恩寺賜你,不是更好麽?”
  “是。多謝皇太后諡恩。”
  “那你爲何還要請旨離京?”
  “太后要留老臣,老臣又怎敢再領旨離京?”
  “很好。你記住,我要你留住他的心。”
  “老臣盡力而行。”
  這時,順治聽得身邊的癩和尚說偈道:“聖恩翊思,誰假誰真?貳臣三臣,換作國師。妙!妙!妙!”
  一偈說完,癩和尚又沈聲道:“改朝換代,血流成河,清室出個高僧化化戾氣,這又有何不可?西去法山,蓮花張目,來是出世法,不來還是出世法。去也去也。”
  這時,順治皇帝又感到騰雲駕霧了。他的身子仍然是在癩和尚的袖袍攜帶下淩空飛行。只是他看不見癩和尚雙腳的輕功動作和在京城的夜間的屋脊上所做的種種飄行的借力著力之處。他就只感到一直在淩空飛行。他對這癩和尚大山林菩薩崇敬得五體投地。
  他看見京城的燈光在身下不住後退,飛出了紫禁城,飛過了一條條街道,飛出了阜成門,又飛過城外的街區,終於到了荒郊野外,落在一棵大樹下面。二人席地而坐。
  癩和尚說:“行癡,你累不累?”
  “不累。”
  “你當然不累了。你知道我一路度了多少仙氣給你?十年?”
  “仙氣?”
  “就是凡間所說的真力。茚和尚不是傳過你一手練氣功夫麽?”
  “哦。朕懂了。多謝。”
  “行癡不妨盤膝坐好,我再送你十年仙氣。”
  “山林菩薩爲何如此破費?”
  “明日咱們去靈鷲神山,路上會有許多俗物鬼怪阻攔,咱們得與他們鬥鬥法。我怕你受不住驚嚇,所以要先度一點仙氣壯你真元。”
  “咱們去靈鷲神山?菩薩是指五臺山?”
  “正是五臺山。”
  “太好了。朕一直向往五臺山,卻是無緣。”
  “以後別用朕這個稱謂了。不嫌著相麽?”
  “是。我記起了,山林菩薩從不用老衲貧僧之類自稱。”
  “正是如此。你我他便是大覺稱謂。”
  “然也!”
  “好。你睡一覺吧。我已經又度了十年仙氣與你了。”
  “多謝。我感到神定氣足。不想睡。咱們何不談論佛法?”
  “佛法盡在不言之中。何必,談論?”
  “哎呀,我又著相了。”  
  順治見癩和尚垂下了雙目,便跟著垂下了雙目。
  天亮了。
  癩和尚睜開雙目道:“行癡醒來。”
  順治醒了。他驚道:“我何時睡著了?”
  “該睡著時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好香。”
  “當然香了——我一直在以真氣爲你安神。”
  “多謝。咱們這就去靈鷲山麽?”
  “是。我與諸鬼鬥法時,你要自衛。”
  “我沒有劍,也不會武功。”
  “有劍有武功也沒用。敵手太厲害。我從來處來時,曾去鄂北一座洞天中爲你討了一架一馬力的弩機。如果有鬼怪纏著我打鬥,別的鬼怪搶你回去,壞你出世修行正覺,你只須將弩機對著鬼怪一按機括,便可發射出一枚仙弩,將鬼怪擊倒。”  
  “太好了,比我宮中紅夷三眼跳彈槍如何?”
  “威力還大一些。咱們走吧。”
  於是,癩和尚又以袖袍攜著順治,他自己則展開道家的禦風飛行術絕頂輕功,向西掠去。
  行了大半個時辰,看著前面已是太行山邊沿了,只見前面路上一字排開站著八個身穿大清一等侍衛服色的人,四人帶劍,四人帶刀,將官道封了個透死。
  這八人一見順治皇帝與癩和尚飄風而來,先是大驚,繼而齊齊跪下道:“奴才叩見皇上。”
  順治道:“你們在此作甚?”
  “奴才等人奉太后之令,來接皇上回宮。”
  癩和尚喝道:“閃開!”隨著喝聲,只見他雙袖向前一振一分,那八個侍衛便嚎叫著向官道兩旁的田野中倒飛出去,跌倒在田野之中,不能動憚了。
  順治驚道:“山林菩薩,你殺了他們麽?”
  癩和尚又帶著順治向前飄行,一邊回答:“這等無知,何必殺他?我佛慈悲。我不過是以鎮邪術將他們暫時鎮住而已。”
  “前面還有人攔截麽?”
  “有。而且很多。”
  “咱們繞道走不好麽?”
  “要想繞道走,又何必在大樹下坐一夜讓他們佈置截殺?不經鬥法,你以後在靈鷲神山又怎麽坐得安穩?”
  “這倒也是。”
  “這次前面擋道的是關東六道。”
  “他們怎麽會到這裏?”
  “他們是皇太后令人去召來對付臨濟和尚的。後來臨濟和尚如了太后心意,那一場沒有打起來。如今正好用來攔截你了。”
  “你能對付麽?”
  “不在話下。”
  關東六道現身在山口,六道可不比八個侍衛。關東六道朝著順治略一稽首,齊唱個肥諾,便成扇形散開,六柄長劍在陽光下展開攻勢,眨眼間便是萬道霞光,鋪天蓋地的向癩和尚攻了上來。
  癩和尚喝道:“羅雀劍陣,實在不入法眼。”
  關東六道的六劍羅雀陣,施展開來,就是一隻麻雀也休想從劍網中飛突出去,何況人那麽大的體積。只見癩和尚將順治一放,迎著羅雀劍陣便飄了過去,自投劍網之中,哈哈哈哈一聲長笑,那劍網就凝然不動了。他以無上真力聲功夫,震得關東門道頭昏眼花。劍網合成,卻再也無力施展下一招殺人之著。緊接著,癩和尚袖袍連抖,只見六個道士慘叫著倒飛出去,又是跌倒在官道旁邊的田野中,口中鮮血狂噴,卻已無力再攻上來了。  
  一個道士大叫:“這是道家真陽內力!普天下只有紅雪山霸主宮人才練。閣下是誰?”
  癩和尚回身以袖袍攜裹順治,向太行山中闖了進去,根本不回答那道士的問話。他可沒空和關東六道之流閒聊。
  順治問:“山林菩薩怎會道家法術?”
  癩和尚一笑道:“大羅金仙,會盡天下諸班法術。不信你等著瞧。利害的妖道來了。”
  在聖水峪的山口前,站著一個老道人。這道人見順治,稽首道:“啓稟陛下,這癩和尚是江湖騙子易容僞裝。皇上請勿上當,還是回室去吧。”
  順治怒道;“好大的口氣!你當朕是三歲小孩子,還會動不動便上人之當?”
  那道人一怔,無言以對,便對癩和尚道:“貧道遼東本溪水洞踩水真人。探王爺已布海是我的徒兒。”
  癩和尚正色道:“踩水真人在武林中好像有點斤兩?”
  “甚麽意思?”
  “可你那徒兒爲何被人殺了?”
  踩水真人大怒:“癩和尚好大膽!竟敢在本真人面前裝瘋賣癡!”他的喝聲中已經貫注了真力,直向癩和尚噴去。
  癩和尚冷笑道:“真人也好,假人也好,千萬不要吆三喝四。你若惹惱了和尚。和尚吆喝起來,包你頭昏眼花。”
  “本真人還真想領教一下佛門猴子吼。”
  “當真?”
  “不假。”  
  “那你站穩了。”和尚說。“我要吼了。”
  “且慢!”踩水真人大聲道。
  “咱了麽?”
  “傷著皇上怎麽辦?”
  “和尚已用真力將他裹隔開了,你那點嚇小孩子的仙人嘯,根本傷他不著。”  
  踩水真人一聽,頓時淺笑兩聲,口中發出一陣低嘯之聲。只見這嘯聲一起,山口處頓時風聲大作,只刮得樹枝樹葉刷刷作響。
  順治大驚,喊叫道:“山林菩薩,他會呼風喚雨!”
  癩和尚道:“別怕,小法術。待和尚吼他一吼。”
  癩和尚說完,嘴一張,一聲大吼。只見吼聲一起,踩水真人頓時身子一晃,嘯聲便中斷了,踩水真人嘯聲一停,風聲便停息下來。風聲停了,踩水真人自己卻抖個不停。  
  抖了片刻,踩水真人運功止住身體顫抖,大叫道:“這不是佛門獅子吼!這是紅雪山莊水孟二氏的真陽吼。你是誰?”
  癩和尚反問:“你說我是誰?”
  “你是大天神?”  
  “就算是大天神吧。那你怎地還不退下?”
  踩水真人面如土色,道:“貧道真笨!能以真陽神功催使少林鐵袖擊打神功的,能一舉震飛關東六道的,天下除了大天神,還能有誰?能輕描淡寫地一吼便令本真人頭昏發顫的,普天下除了大天神,又還能有誰?”
  “這倒是真的。你回本溪去吧。”
  “可大天神爲何要來趟這淌渾水?”
  “有關神佛的事,大天神不管,誰管?”  
  踩水真人一聽,頓時發起怔來。沈默半晌,他才說:“貧道本來有幾手絕活,原以爲足以傲視天下。如今在大天神面前,只怕連施展都不好意思。貧道告退。”
  “請恕不送。”
  “不敢當。”踩水道人說完,飄然而去。
  踩水道人走後,順治問道:“你究竟是大天神,還是山林菩薩?”
  癩和尚失笑道:“山林菩薩大天神,大羅金仙癩和尚,誰是誰?哎,著相了,咱們走吧。”
  於是,二人又如前番那樣向太行山深處飄去。再向前行時,山路陡險起來。可是,順治在癩和尚的衣袖攜裹之下,始終如在雲端飄行,一層柔和的氣體裹帶著他,就像自己在騰雲駕霧一般。
  順治問:“你是在騰雲還是在施展輕功?”
  “在施展輕功。這是道家的禦風飄行術,很像是在騰雲。”
  “我能學會麽?”
  “能。只是你學不到我這麽高深。”
  “爲什麽?”
  “你沒吃過我這麽多苦。而且,你是思維根,不是氣功根。”
  “我吃的苦還少麽?”
  “哎,你吃那點苦,實在微不足道。不過,這件事到了神山再說。咱們已經走進埋伏圈了。前面是一個山谷,名喚鬼見愁。穀內是大內三大絕頂高手擋道。”
  “什麽?你是說遼東一異、陰山王、百毒教主?”
  “正是這三人。”
  “那咱們繞道走吧。這三人太厲害,你一人不怕吃虧麽?”
  “小菜一碟。山林菩薩連這三人都對付不了,後面的高手還怎麽對付。聽我說,三大高手阻在谷中,兩邊懸岩上是弓箭手,各五十名。咱們後面,另有一隊三百人的鐵騎兵。”
  “天呀,那咱二人怎麽突圍?”
  “該怎麽突圍就怎麽突圍。不過,有一點,我若將你放下,你站在原地,不要亂跑。我眨眼工夫辦完事,又要帶你走,莫讓我費時間尋找你。”
  “悉聽安排。”順治說。“不過,讓我來喝退他們不好麽?”
  “你能喝退他們,皇太后又何必強你還俗?”
  說話間,二人已經掠進了山谷。
  大內三大絕頂高手已經現身在山谷那一端了。
  這大內三大絕頂高手,一個是吳三桂考中武狀元之前的師父遼東一異,一個是內蒙陰山王,一個是百毒教主。三人之中,陰山王和百毒頭陀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遼東一異在順治初年四方漂?白,後在吳三桂軍中小柱時,爲大內延聘而去。  
  三人一見癩和尚和順治,更不打話,身形一晃就攻了過來。癩和尚一見三人的攻法,竟是攻順治、誘自己兩頭忙的打法,立即放下順治,身形一晃就對沖了過去。眨眼間,四個人便混戰成了一團。
  百毒頭陀在眨眼間朝著癩和尚打出十來種毒物後,更以毒指向癩和尚不斷攻擊,眨眼間便點出了七七四十九指。陰山王展開陰風蝕骨掌,那掌力一打出,山谷中頓時便寒風凜冽,好像嚴冬加劇了十倍百倍一般,而遼東一異的一支長劍朝著癩和尚一攻出去,便是劍芒淩厲,劍劍皆是摧堅穿甲的致命殺著。
  山谷中響起了慘叫。
  慘叫聲響過之後,山谷的地下擺了遼東一異、陰山王、百毒頭陀三具屍體,而癩和尚與順治已經沒有了蹤影。待得兩邊山上埋伏的弓箭手聽到慘叫聲響過後,想要以箭射封住山谷山口時,山谷中已經找不到要封閉的人了。
  那隊騎兵從後面趕上來了。這是一隊禦林軍,約有三百人左右,爲首一位王爺穿戴的人帶著騎隊,往山谷中直沖進來,沖到屍體前停了一下,見三人已死,便指揮馬隊直沖過去。只可惜了那三個大內絕頂高手,平日誰見了都要陪個笑,今日死了之後,竟被急追而過的亂騎從屍身上踩過!
  可是這隊禦林騎甲,剛過了一半,前面的人馬便一個個地跌倒出去,馬不嘶叫人不喊,原來這隊騎甲竟闖入了癩和尚所佈置的毒障之中。這毒障的毒性十分霸道,但人馬吸進毒氣後,嗅入鼻中的人可走十步。嗅入鼻中的馬可繼續賓士二十丈。如此一來,先喚入毒氣的馬奔出去後,後面的馬繼續嗅入。直到前馬倒下,後馬有的跌了過去才倒下。有的就倒在前馬身上,刹那間就倒下去了一半多人馬,後面數十騎人馬見事不妙,想要退出山谷,但從前面陡然吹來一股大風,風中便飽含了劇毒,後面想退出山谷的馬隊,頓時便紛紛倒下,近三百騎甲,在不到半炷香的時辰內,竟然全部被癩和尚使毒毒死在山谷中,擺了一地。
  從馬隊開始中毒倒下時起,左面山上有一個個人影不住地從山上往山谷中栽下來。有的落下山谷時發出慘叫,有的卻在被打飛下山谷時,便已死了。眨眼間,左邊山岩上埋伏的五十名弓箭手就被盡數打飛下了山谷。
  右邊山岩上設伏的五十名弓箭手嚇得呆了,只見左邊的弓箭手一個個急落下去,怎麽落下去的卻看不明白,有人發一聲聲喊,開始向左邊射箭,有人發一喊,開始往山下逃去。可是,右邊的人幾乎也立即就遭到了同一命運,未逃走的被丟下了山谷吸入毒氣中毒死了,逃走的卻被一條快如閃電的光影紛紛擊破頭蓋骨,死在山坡上。
  這癩和尚大開殺戒,竟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殺死毒死了曰百零三個大清高手和官兵。  
  癩和尚幹完這一切,掠回順治等待之處,挾起被不知不覺制了穴道的順治,向前飄掠了二裏路後,才解開順治的穴道。
  順治問:“咱們突圍了麽?”
  癩和尚說:“突圍了。”
  “那些禦林軍呢?”
  “抓不到咱們,回宮複令去了。”
  “那三位大內絕頂高手呢?”
  “他們互相殘殺了,都死了。”
  順治奇道:“不是你殺了他們麽?他們怎會自相殘殺?”
  癩和尚道:“中原武林有一種武功,叫以敵殺敵,是專門用來對付合圍之敵的。這套武功很繁複,要有非常深厚的內外功基礎。臨敵之際,更要講究一個快字。快,是指自己的眼法快,頭腦反應快,身法快,手法快。比如今日,大內三大絕頂高手是以二人攻我,一個搶你的打法沖過來,我不能兩面分散精力,便將你放下,對沖過去。他們便被迫改變打法,三人一齊對付我。可是我表面是從正面對沖過去,但沖到一丈五的近處時,等他們搶位搶攻已經攻出時,我已變勢變式閃到了偏峰,一掌拍在百毒頭陀的肩頭,他的身子便飛過去撞在遼東一異的劍上,被刺中喉結,一劍致命。我這時拘身形已經到了陰山邪王的後面,反掌一拍,便拍碎了他的舌腦。可是他沒有立即死。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在一個三角形上,他一踉蹌,拍出去的掌力的方位發生變化,便盡數打莊遼東一異的要穴上。於是,他們三個人便幾乎是眨眼間就司時死去了。”
  “好厲害!山林菩薩也殺人麽?”
  “殺。不殺敵人,山林又怎麽修練得成菩薩?”
  “這豈不犯了殺戒麽?”
  “如若山林菩薩被人殺死了,豈不是更有違佛法麽?”
  “這倒也是。可是,玉林誘怎麽只修佛法不練武功呢?”
  “誰對你說玉林琇不練武功?臨濟高手,玉林第一。”
  “他殺過人麽?”
  “他在前面,你很快就可以直接問他。”
  “他在前面等著要殺我們?”
  “殺我。搶你。”
  “他在哪里,我怎看不見?”
  “他在二裏外的官道中坐著,你不會天眼通法術,所以你看不見。”
  二裏路飄完後,果然看見玉林琇正盤膝坐在官道中間。
  玉林琇這一年是四十七歲,此時正是他的內外功功夫都登峰造極的時候,也是他的體能處於最佳狀態的時候。可是,他平時從不顯示武功,只因沒有那個必要。他登壇宣講佛法經義時,一臉祥和,誰也看不出他會武功。
  玉林琇一見順治和癩和尚走過去,癩和尚剛放下順治,玉林琇便對順治柔和地說:“行癡,你且來老衲身邊坐下。”
  順治一聽,立即便柔順地起步走了過去。可是,他只走了兩步,便走不動了,只感到前面有一堵看不見的牆在擋著自己,碰在上面軟軟的。
  順治清醒了,回頭對癩和尚說:“我的頭怎麽有些昏?”
  “這是玉林琇以武功作用於你造成的。”
  “他什麽時候用了武功?”順治大爲不解。
  “他對你說話時。說話便是武功。”
  “那算什麽武功了?山林菩薩別騙我。”
  “那是佛門最高內家武功。那一手功叫‘我佛感召’。他對你說話時,話音中帶有看不見的真力,射入了你的某幾處穴位,所以你就發生了意識模糊,失去了判斷是非的能力,便乖乖聽他召喚了。這一手武功,本來是邪派最高迷魂亂性邪術,不想佛門弟子使用出來,取名叫‘我佛感召’,便成了正道武學了。”
  順治道:“這不成了文過飾非了麽?”
  “正是如此。”
  順治問玉林琇說:“玉林禪師,他說得對麽?”
  玉林琇歎了一口氣道:“皇上年輕,容易受騙。誰見過真力夾在話音中發現?山林老友,你爲什麽要騙皇上?”
  順治調頭怒道:“山林菩薩,你爲什麽要騙朕?”
  癩和尚道:“玉林琇又對你使一招,叫‘佛光返照。’”
  順治又醒了,大怒道:“玉林琇,你竟敢一而再地用邪術蒙朕?”
  癩和尚笑道:“夠了,玉林繡,用皇上來鬥法,未免有些大逆不道。”  
  癩和尚盤膝而坐,與玉林琇正面而對,說,“和尚與和尚鬥法,算是窩裏鬥,倒也不落閒話給別人說。”
  玉林琇歎:“山林老友,你爲何要與臨濟派作對?”
  癩和尚道:“多年以前,我在太室山禦筆峰聽過臨濟高僧們宣佛。那時,本和尚好生敬佩,敬佩得連酒肉都戒了。不想到了性命攸關時,到了招禍上門時,高僧也膽怯起來,竟忘了捨生取義的佛法,由大義凜然,爲排異教的義士,變爲了貳臣三臣。這叫本和尚好生失望。還有甚者,順治帝舍了帝位,皈依佛門,你們竟連他也出賣了,出賣給了皇太后。玉林琇,你這等作爲,也夠一派宗師的氣度麽?”
  玉林誘啞口無言。
  癩和尚調頭對順治說:“行癡,你退開二丈,在一旁坐好,慢慢觀看和尚鬥法。”
  順治一聽,連忙向側行了二丈,盤膝坐下。  
  玉林琇道:“咱們非要鬥一場麽?”
  “從你接受了‘大覺普濟能仁國師’這個稱號起,一場鬥法便勢所難免了。”
  “高陽望也是國師。”
  “他沒去欺壓武林同道。他沒去討好皇太后壓行癡,行癡是入佛門不是入全真道門。玉林琇,你的人占了同一禪宗同一臨濟法脈的曹洞派善權寺,打死打傷十二個曹洞僧,此事早已爲武林所不齒。” 
  臨濟派分龍池,曹洞兩支,進京的是龍池僧,龍池僧占了上風後,以臨濟正宗標榜,欺壓曹洞派。
  玉林琇啞口無言。
  癩和尚又說:“兩年前,浙東鄞縣詩人董道權作詩曰:
  文字傳燈記北遊,
  鋤山擬築禦書樓。  
  從今不哭新蒲綠,
  一任煤山花鳥愁。
  就爲這首詩譏了你們一句,木陳暾竟派人去追殺董道權。玉林琇,你這作爲,未免與太室山筆筒峰的初衷大相徑庭了吧? ” 
  玉林琇道:“那麽,咱們今日怎麽鬥法?”
  “悉聽尊便。要從掌腳打起,和尚也奉陪。”
  “那等未流武師的把戲,就免了吧。”玉林琇說著,從地上隨手抓起一把泥土,揚手便向癩和尚打了過去。他這把泥沙一打出來,刹時間滿天尖嘯之聲大作。尖嘯之聲,竟然在這山谷前的曠野之中引起了陣陣回聲。
  癩和尚袖袍一挽,袖袍在他身前揮舞而過,他的面前,竟忽然出現了一丈高一丈寬的一堵氣牆,這堵氣牆有形有質,拔地而起,就像大戶人家門前的照壁,正好擋在癩和尚的前面。
  玉林琇的閃電一般迅速,利箭一般勁烈的泥沙,擊打在這堵氣牆上,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氣牆消失了。
  癩和尚道:“這一手‘金鋼沙’功夫,倒也可以傲視天下了。只是不幸遇到我,就無功可奏。讓我也還你一把‘金鋼沙’試試。”
  癩和尚說著,也是隨手在地上一抓,隨手向玉林繡打了過去。
  癩和尚這把金鋼沙打出去,卻是無聲無息,去勢也不快,連順治這等毫無武功的人也能看明白癩和尚打出去的泥塊、石子、沙粒團的飛行軌迹。
  誰知玉林琇見了,卻大吼一聲,一個身子飛射而起,射離地面二丈高後,也不多作浪費性升高,堪堪等癩和尚的金鋼沙打過之後,他就落下地來,仍舊坐在原處。
  誰知玉林琇剛剛落下坐好,卻突然悶哼一聲,哇地一聲吐了一大口鮮血,連身子都踉蹌了一下,差點就跌倒下去。
  玉林琇大怒:“三郎爲何暗算於人?”
  癩和尚道;“金鋼沙功夫,內力是一種,手技打法卻有六種。這又不是我創立的武學,你們臨濟派的始祖早年創立這手功夫,以‘金鋼撲林’,‘金鋼舔穴’,‘金鋼脫衣’,‘金鋼回首’,‘金鋼彌天地’,到‘金鋼涅’,你哪一手不會?你欺我打出‘金鋼回首’是形似而達不到神似,自己掉以輕心,怎麽怪我暗算於你?”
  玉林琇冷笑道:“好!好!紅雪山霸主宮果然是偷盡天下武學、買盡天下武學。可我臨濟一脈單傳的鎮派武功,你也會麽?”  
  癩和尚輕輕一笑:“臨濟棒喝?”
  玉林琇一聽,頓時身子一晃,幾乎險些又要跌倒。
  “你……你……連臨濟棒喝也會?”
  “猴子吼、姹陰喊、臨濟喝、仙人嘯、迷魂哭笑、魔殺跳、玉女吟、龍門催眠唱……這一切,都不過是一種真力聲功夫,都不過是以發音掩藏真力射穴,或用真力改變聲音的震人力度。天下武學,萬流歸宗。玉林琇,你能說清楚是誰學誰?”
  玉林繡臉如死灰,心中吃驚,幾乎嚇破了膽,這才明白,大天神之所以被稱爲大天神,那確是不是僥倖。可是他還不死心。他潛運真力,輕輕一喝:“嗨——!”
  隨著喝聲,只見一道白氣,從玉林琇口中鑽了出來,直向癩和尚的喉結刺去。這道白氣形如寶劍,氣體晶瑩發亮,似氣柱又似光柱,似氣劍又似光劍。這便是臨濟派最高武功——臨濟四喝之“金鋼玉寶劍喝”。這氣劍可以洞穿堅壁、頑石、巨木。臨濟四喝依次下去是“踞地猴子喝”、“探竿影草喝”、“一喝不作一喝喝。”這最後一喝也就是玉林琇見面時對順治所用的“如說話之喝。”這“如說話之喝”毫無痕迹可尋,卻又最奪人魂魄。是臨濟四喝中最厲害的喝。
  順治皇帝坐在一邊。見玉林琇口中吐出一柄氣劍,直向癩和尚刺去,心中不禁大爲著急,不禁就失聲哦了一聲。
  正在這時,只見癩和尚嘬口一次,也是一道氣柱光柱從口中吐出。癩和尚的氣柱成網形。猶如一根氣柱氣棍,直向玉林琇的氣劍撞擊而去。
  只聽“砰”地一聲脆響。兩股氣柱相撞之後,頓時化作霧狀物,消散在空氣之中.而玉林琇卻一聲大叫,整個嘴唇鮮血四濺,猶如被人一拳打在嘴唇上一般。
  沈默。誰也沒有說話。
  整個山谷口一片死寂。
  只有順治皇帝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良久,玉林琇悲聲道:“看來,老衲是帶不回皇上的了。可是,大天神你得給老衲一個萬全之策。如若因爲此事而引起兵戈之爭,中原戰事因而更劇,天下蒼生勢必更苦更慘,大天神,你又忍心不忍?”  
  癩和尚笑道:“這可不關我的事。行癡是你們度化的,你們早該想到這一切。玉林通禪機天下第一,難道連這點善,後之策也想不出來了麽?”  
  玉林琇道:“想得出來也沒用。”  
  癩和尚想了想道:“你是怕行癡以後有所舉動,壞了你們的善後安排?”
  “然也。”玉林琇道。
  癩和尚調頭道:“行癡,你皈依山林之後,皇太后如若找不出萬全的善後之策,便可能遷怒於臨濟派,甚至遷怒於天下蒼生。你若死了,皇太后便可另立新皇帝。可是,如若新皇帝立了起來,你又顛三倒四,那就會節外生枝,仍然是一個動亂加劇,生靈塗炭。如今你自己拿個主意,要回去做皇帝,便跟玉林琇回去。要去靈鷲山,就須當順治已經真的死了。  
  順治皇帝立即道:“別說是順治已死,就是福臨已是死了的了。從今以後,只有癡道人。連癡道人也絕不見生人。”
  玉林琇長身而起,說:“很好。順治皇帝已經出天花死了。皇太后可另立新皇了。陛下的意思該當立誰?”  
  “太后立誰便是誰。”  
  “阿彌陀佛!”玉林繡合十頌佛,聲音中充滿了輕快,然後飄然而去。 
  癩和尚起身,攜扶著順治,又再向五臺山飄掠而去。 
  順治問:“沒人阻攔了吧?” 
  癩和尚道:“有。最厲害的還未露面。大約在紫荊關佈置好了。”  
  “誰?高陽望?”
  “然也。”  
  “他比玉林琇還利害麽?”
  “他的功力比玉林琇還深厚好多;但這不可懼。可懼的是龍門派八大長老加上他本人,而面成的九九金龍陣。”
  “那麽山林菩薩有法應付麽?”
  “當然有。爲了破他這九九金龍陣,我苦思了三年。”
  “奇怪。你整天想著殺人、武功、內力、法術,怎麽修禪悟道?”  
  “我是護法菩薩,不將天下高手的殺人絕招了然於胸,怎麽護法?”  
  二人飄了一陣,來到了紫荊關隘口。
  果然,高陽望坐在關外的平壩上,八大長老則坐在他的身後。 
  “孟兄久違了。”  
  高陽望盤膝而坐,起不起身,打了一個手勢,要二人坐下說話。
  順治道:“高陽望,你帶人退開吧。”  
  高陽望笑道:“你若還是皇帝陛下,我自然遵令退下。但你此時既是山野出世之人,我又怎能再聽令於你?你還是去一旁坐下。熱鬧看完了,該跟誰走,自然也就有結果了。”
  順治一聽,頓時明白,自己從此以後身份不同,說話的方式口氣,只怕還真的該變上千變、改上一改了。他默默地往五丈開外的地上一坐,不再多言。
  癩和尚道:“高國師近些年功力又精進了不少,紫禁城禦藥庫不知又丟失了多少靈藥。今日你是想以九九金龍陣來難爲我麽?”
  “在下怎敢難爲孟兄?只是當今世祖皇帝,親政以後,好不容易才將國策由剿而變爲撫,這等有利於天下蒼生的轉變,大家都應當匡扶才是。”
  癩和尚笑了一笑:“如若崇禎皇帝不吊死在煤山,仍然可能有大改變。高國師又怎麽不匡扶一番呢?”
  “非也。崇禎優柔寡斷,個人累死累活,大事卻失用於臣。世祖福臨夙根聰慧,個性由欲而情,受了巨震後,正是由情而定,大徹大悟的時刻,如再假以時日,必將成爲明主,何況道法自然,又何必再提崇禎?”
  “那麽,今日你是想帶回皇上了?”
  “此事只怕不由陽望想。不過,陽望歷來欽佩孟兄,老早就想向孟兄討教幾手絕學,還請不吝賜教。”
  “請。只是有一點我說在前頭。如若有人趁我和人纏鬥之機,想要劫持行癡,我是要立施殺手的。”
  高陽望道:“八大長老。”  
  八大長老齊聲道:“屬下在。”  
  “請勿作劫持想,別爲龍門派留下禍根。”  
  “遵命。”  
  “大宇兄,有僭了。”高陽望安排好後,說。“有僭了”三個字一說完,突然身子蜷縮成一團,就像一個大圓球一般,閃電般地一彈,飛一般地就和癩和尚撞了過來。
  癩和尚失聲大叫:“仙人撞!”
  癩和尚一邊大叫一邊飛身而起,縱起五丈之高,暫避開去。
  這“仙人撞”武功,仍是唐代道教地仙呂洞賓所創的武學,失傳已近十年。連癩和尚這等武林世家出身, “偷盡”“買盡”“思盡”天下武學的霸主宮人,也只聽說過有這等武學,而從未見過。如今高陽望驟然使出來,癩和尚不明底蘊,便不敢硬碰,只好先行躲閃,看個十之六七以後再思反擊。
  很多年以前,“癩和尚”曾聽一個道教隱宿講過這套武功。據傳說它有七個撞式。表面看去,它都是身形蜷縮成一團,猶如發石機所發射之石彈,飛射而出撞擊殺人。但實際上,它的七個撞式,不但有七種內力運集禦使法門,撞人殺人之法也有差異:
  彈丸撞如金鋼  
  大水撞如驚濤  
  柔風撞如軟棉  
  飛天撞如沖天炮  
  雪花撞如幽靈
  仙泥撞如磁鐵  
  隕石撞如暴風驟雨
  這仙人七撞,內力講究不同,撞出去的技擊力道不同,撞身法也不同,自然殺人法門也就不同。表面看去,宣以整個身形蜷縮成圓形撞人殺人,實際上,雙手雙腳雙肩,一張嘴十根指二十四大仙人穴,均可以不同法門殺人。每一撞皆有三招五式,奇詭莫測,令人防不勝防。
  可是這都不是仙人撞最霸道的。最霸道的是它那蜷縮成圓球形的球體外面,有一團溢出人體半尺左右的護體罡氣團。你若攻他,他有罡氣護住球體,你攻他不著。他若攻你,你根本無法判斷他的攻擊從球體的什麽部位發出。這才是最致命的。
  既是仙人武功,怎麽姿式毫無仙人飄逸味道?傳說呂洞賓修練內力未成地仙前,與當時的一個邪魔至烈尊君決鬥,專爲對付至烈尊君那一套至烈掌法,而思悟出這套仙人撞。至烈真君以雙掌擊打仙人球,卻被呂洞賓以藏於膝彎下的手指,發出隔空指力射傷。呂洞賓殺了至烈真君後,便從此沒有使用過仙人撞這一套武功了。
  高陽望如今使出這手絕傳武功,一招“彈丸金剛撞”撞向癩和尚,癩和尚縱起躲閃,高陽望那彈丸一撞便撞在地上。
  “轟”地一聲大響之後,癩和尚所坐之處,立時便是一個大坑。場中頓時便是沙飛石進。
  可是,高陽望一個身形毫無滯留,地上撞出一個大坑,撞得飛沙走石,其實他的身子根本沒有著地。那坑是掌方打出來的。而且,一擊不中,他早巳借力施出了“飛天撞”一個身形已如一個空心皮球一樣飛彈而起,照直向避在空中的癩和尚沖天撞去。
  如若癩和尚不會飛天武功之最——八脈飛龍七十二式,只怕縱得再高,閃得再快,也難以躲開這電光火閃般地眨眼二撞。癩和尚縱起在空中,已經明白,簡單落下去,勢必在戰機上受制於人。他展開八脈飛龍七十二式中的“神龍遊空”之式,身形遊動,並未停留在身形縱起時的停空點,也因此才沒有被高陽望的沖天炮般的飛天撞撞中。如被撞中,只怕多少也要帶點彩,更重要的是輸了招式。
  高陽望兩撞不中,一個球身突然在空中猶如一片雪花一般無根,而又極爲飄逸地東一飄西一飄橫一飄下一飄地飄飛起來。似乎只要空中有點兒風,他那蜷縮成一團的球身,就像一片雪花一般,可借力向任何空間飄飛過去。這等真氣禦使下的飛行姿勢,和神龍飛天的張體變式的陽剛渾雄大相徑庭,顯得如幽靈鬼怪一般奇詭,卻又一樣地具有飛天之妙。
  癩和尚一邊飛天與之周旋,一邊仔細觀看高陽望的“仙人撞”在外形上的玄奧,猜測真力在體內的運行路線,更從氣感上去判斷用力強度,並—二邊揣想反擊之法。  
  高陽望在空中飄飛,一個球形之身異常詭異,只因這球狀身形太過反常。形意門任何一種形意獸形體態要飛天,人們的思想習慣均能接受,可這圓球形的體態,行走亦難,何況飛天?可高陽望就能球體飛天,並如雪花般飄逸,實在是大違常理;連癩和尚也看得心驚肉跳,由此更興歎武學之博大!
  高陽望禦使“雪花撞”,連撞數式,都撞不中癩和尚,眼看力道快要盡了。  
  只見高陽望突然一聲大吼,一個身子在空中張開,雙手一振,雙腳閉攏,腰身一彈,一個身形便如大鳥一般直向天空鑽去。頓時又升高了四丈左右。 
  到了他的身形升起比癩和尚高時,他突然又蜷縮成了一團,變式爲隕石撞,罡氣團前部陡然變尖,形如氣椎,直向癩和尚的遊空之身飛撞過去。
  癩和尚見了如此奇詭的武學,更加不願硬碰。他變式爲“神龍升天”,身形陡然再上升了四丈多高,又躲了過去。
  高陽望以“隕石撞”而不中,撞地之後,彈起身形,還原爲平常站立式,望著在空中游飛的癩和尚,一聲不吭,要等他勢盡落地時,再施以其他撞擊。
  果然,癩和尚見高陽望落地,他也就不再遊空。他的身彤開始下落。
  就在癩和尚的身形下落到一丈左右時,高陽望突然又是蜷身一射,又以仙人撞向癩和尚飛撞過去。
  高陽望這一撞撞出去,整個紫荊關前,突然間就像爆發了山洪一般,發出一種轟轟的衝擊聲。同時,只見高陽望球體的前端,發出一波又一波的氣浪,猶如大水之波,直向癩和尚衝擊過去。
  可是,癩和尚是何等武學修爲?豈有不明白高陽望要乘他勢盡時攻他的道理?他故作勢盡落地時,已存誘敵之心。果然,高陽望以“大水撞”撞過去時,前面已經不見了癩和尚。
  癩和尚弓經不等落地就已變式飛出了十丈開外,落在一處山崗頂上。  
  高陽望一撞撞空,那氣浪將前面的草木盡行刮飛出去,大大碗公粗的大樹也被那氣浪刮斷。癩和尚射到山崗上時,剛落腳站穩,誰知就在這時,他突然心中不安,察覺到殺氣逼近,他百忙中回頭一看,只見高陽望一個球狀身形已如附骨之咀,正隨在他的身後緊迫而來。  
  癩和尚大驚,頓時明白這是仙泥撞。這一撞是利用敵人逃掠時的飛射引起的空氣旋流,猶如磁鐵吸鐵釘一般隨後緊追。只要一迫近敵人,便要施以“柔風撞”。顧名思義,這“柔風撞”的力道,大約像柔風一般柔。可是,武林史上,至柔力道比至剛力道厲害的,從魔殺門的天魔內裂掌,介之推的柔風掌,到高陽望的“柔風撞”,只怕還要數高陽望的柔風撞厲害些。  
  癩和尚見高陽望以“仙泥撞”附影追來,立時左掌伸出,在山岩上一拍,頓時那身形就橫掠出去,再向旁邊射出。
  高陽望的仙泥撞才不管你射出去的角度如何變幻,只要逃敵的身形在空氣中有氣流,他就可以附影隨行,借力追過去。
  所以,癩和尚身形橫射出去,高陽望仍以“仙泥撞”的球狀身形,也隨著橫撞過去。  
  哪知高陽望這次可上大當了。他以“仙泥撞”尾隨橫撞過去時,卻突然猶如一個快要旋轉力盡的陀螺一般歪倒起來,原來他的身形撞進了一道空氣的旋渦激流之中,而這道空氣旋渦激流,正好是癩和尚橫射出去時,利用他自身的身形旋轉二—真陽旋風射造成的。它是那麽強,就像剛剛升成的龍捲風暴,竟旋得高陽望的身形失去了平衡。
  高陽望身形失去平衡,便不敢強運真力相抗,怕的是真力走岔路線,導致走火入魔。如此一來,他就完全被動地被旋得直向棵人一般粗的大樹撞去。高陽望只好伸展身形,雙掌向大樹拍去,以免頭被撞中——只聽哢嚓一聲,大樹被拍斷爲兩截,而高陽望已借大樹的阻擋之力,穩住了身形,落在一邊。  
  高陽望輸了。  
  他恢復了大宗師氣度,飄回場中。  
  癩和尚已經和順治皇帝並排而坐。  
  高陽望在他們對面坐下,失望地說:“在下先前以爲這失傳已久的神功可以打孟兄一個措手不及,不想陽望以傲視天下的內力武功,竟然經不住一道旋風氣流。好在陽望不是以一己和孟兄爭霸主之位,而是以一派和孟兄爭奪世祖皇帝的去留。陽望主持的龍門派,有一個九九金龍陣,想請孟兄教正。”  
  癩和尚笑道:“實話對高國師說了吧,在下對付你的九九金龍陣,比對付你的仙人撞還要容易。霸主宮設想了近十種破陣之法。而在剛才,在下又多了一種破陣之法。高國師何不猜猜,這才發現的破陣之法是什麽?”  
  高陽望目露不安之色,沈默不語。
  順治道:“山林菩薩想以你的‘仙人撞’神功去破你的九九金龍陣,你竟想不到麽?”  
  高陽望道:“皇帝陛下,陽望再蠢,不至於連這個也想不到。只是陽望想不明白,陽望當年僅僅參祥秘笈就用去了半年,才敢正式引氣去練習。孟大宇再聰明,總不會比高陽望聰明一千倍吧?他看見這套武功,不過一炷香時間,怎麽就會使這套神功了?”  
  癩和尚道:“高國師想看看在下實演麽?”  
  高陽望道:“極想領教。”  
  於是,癩和尚慢慢地屈起雙膝,將頭置於雙膝之間,雙膝夾緊,再以雙手抱緊雙腳,雙手諸指卻伸得筆直,對準前面。然後,從二十四大仙家穴慢慢外發出真氣,地球狀身體外面布上一層半尺厚左右的瑩瑩真氣罩,雙眼從膝間看出去,望著高陽望眨了眨。  
  高陽望道:“已具形,不知有神否?”
  癩和尚一聽,頓時飛射而去,一個球狀形身子已如彈丸一般向高陽望撞去。
  高陽望大吃一驚,頓時本能地向上一縱,閃避開去。誰知癩和尚卻比眨眼還快百倍地換了撞式,由金鋼彈丸撞,換作了沖天炮般的飛天撞,正好撞在高陽望的腹部,頓時將高陽望的一個身子直向八大長老撞飛過去。
  八大長老一字排坐在十丈外的高地上,其中數人連忙飛身而起,接住高陽望。  
  高陽望站穩,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連忙席地而坐,運氣療傷。
  少時,高陽望站起身來,又摸出一顆藥丸吞下腹中,才向癩和尚說;“陽望今後歸隱山林,請孟兄多多保重。”
  癩和尚忙道:“高兄錯了。應當歸隱山林的,不是高兄,而是在下。”  
  “陽望不解。”  
  “在下要做的事,不在朝廷,不在江湖,不在武林。在下接引了行癡之後,在世間已經無事可幹。倒是高兄,請多爲留發者想。”  
  “是。陽望記住了。”  
  高陽望與八大長老,齊向順治和癩和尚作禮,然後離開了紫荊關。  
  癩和尚說:“行癡,咱們可以直去靈鷲神山了。”
  “可以。”
  “沒有阻劫了麽?”  
  “沒有了。”  
  二人起身,向五臺山飄然而去。  
  第二天,二人到了五臺山。癩和尚帶了順治直去清涼寺後面二處山幽景佳之處,這裏已經有人修好了幾間房屋。從外面看去,這茅屋古色古香。進內一看,卻是光潔典雅,窗明几淨。另有兩個和尚專門照料順治,卻是癩和尚從他兒子孟氣通身邊調來的竹劍煞洪皓和謝五燈。竹劍煞已年近八旬,後來卻活到了百歲高齡,謝五燈年近五十,直陪伴順治數十年。到康熙皇帝上山省父時,竹劍煞都還未死。孟大宇早年在五臺山藏有一匣金銀珠寶,價值數萬金。他告訴過蒙鄂格格,蒙鄂格格卻從沒有將這幾萬金數放在心中。如今正好起出來。作了此次大接引的用度。  
  順治皇帝緇衣山林的同時,在京城中,已經有條不紊地在作善後處理了。  
  先是傳出消息說皇帝病了。這是順治十八年正月初四日。  
  正月初七,宮內傳諭,心間“毋妙豆、毋燃燈、毋潑水。”這都早有人出天花時的禁忌。而只有皇帝出天花,才能傳諭民間尊此習俗。  
  湯若望聞訊,進宮去探視順治,順治不見他,“帶信”給他說:自己有“許多罪惡,沒有見上帝的資格。如果他能再恢復健康,一定要信奉湯若望的宗教。”因此,湯若望後來留在德國弗賴堡教會的檔案中,對順治的死因便只有猜測,而無見斷——他猜測順治死於天花或者是肺結核。
  然後,正式宣佈皇帝殯天。這是正月初八日午後。令百官入宮至房部各領白帛一條。  
  正月初九清晨,皇三字玄燁在太和殿臨朝,年僅八歲的小兒成了新皇帝康熙。
  喪禮正式開始了。百官得令,各返衙門守制,二十七日內嚴禁回家。
  順治的梓宮特別大,大得連景山的本門都進不去,只得拆開車邊一大段宮牆,讓順治的梓官通過。
  燒了許多珠寶爲順治作冥錢。平日投珠燒爲“小丟紙。”到二十七日喪期將滿時,乾脆便以大車滿載珠寶器物而來,投入火中,謂之“大丟紙。”
  還是茚溪森來爲順治做的法事。
  還是茚溪森舉火投炬火化的順治梓官。他先爲順治的愛妃投火,如今又爲順治投火。
  茚溪森持禪林說法偈道:
  大衆!  
  山門前得的句,  
  撣堂裏商量去,
  進到方丈,
  不必再舉。
  何也!
  慈翁不肯辜負汝,  
  若有人知落處,
  許他隨我去。  
  茚溪森主偈後,投炬柴薪,火化了順治…… 
  喪禮期間,孝莊文皇太后一直操持而冷靜。直到喪禮將畢,許多人才看見孝莊文皇太后身穿黑色素袍,來到乾清門外的台基上。她站在那望瞭望天,突然身子搖晃了一下,她連忙扶住漢白玉石欄。宮女中有人想去扶她,自知不是時候,聽聽又誰也不敢動。有人也看了看天,卻發現天上什麽也沒有,還是往常的迷蒙冬宇,便不明白皇太后看見了什麽,爲什麽震動得身子也搖晃了一下?  
  這時候,只聽得場中響起了一個哭聲,哭得很悲哀。原來是孝莊文皇太后哭了。她扶在石欄上,面向南方,略爲向西,哭得悲哀而毫不抑止。  
  大約在這時候,她才省悟,正是她自己那種極爲詭異的“愛”,也將自己的親生兒子逼向了去五臺山的路。大約是這時候,她才省悟,正好是“愛”要求被愛的人順服自己,因而造成了大悲哀,竟比“恨”留下的大悲哀還要深遠。
  康熙十九年,高陽望無疾而終,極盡榮華,葬白雲觀。在他死後二十四年,康熙還追封他爲抱一高士。
  以後,野史載:皇太后兩上五臺山,去找緇衣人,卻始終沒見到她要找的緇衣人……
  野史載:康熙五上五台…… 
  癩和尚將行癡安置好後,便離山走了。他掠到北台頂時,卻掉了易容物,果然便是孟大宇。只是他爲了裝和尚裝得像,當真還剃掉了滿頭黑髮,從此緇衣光頭,又去了極北地的北海。  
  ——全書完——

runonetime 2008-07-08 11:41 AM

聖女煉獄
 
聖女煉獄

作者: 墨陽子

第01章 神仙遊戲
第02章 亂性反戴綠帽子
第03章 千古大史案
第04章 玉女捨身為復仇
第05章 武林兒女自多情a
第05章 武林兒女自多情b
第06章 險亂人倫
第07章 寧見閻王,不見賊王a
第07章 寧見閻王,不見賊王b
第08章 龍潭淵
第09章 兜率洞鳳仙出世
第10章 愛情大追殺a
第10章 愛情大追殺b
第11章 飛天玉鳳釵
第12章 純情女
第13章 正義王
第14章  女石榴裙
第15章 吸陰補陽、吸陽補陰
第16章 神功鎮武林
第17章 跨甲子奇婚記
第18章 天坑奇情
第19章 刁女蠻纏
第20章 神龍飛劍術
第21章 大陰陽和合神功
第22章 金童玉女
第23章 王道與霸道
第24章 黑道道義
第25章 大陰陽和合吼
第26章 魔淫
第27章 魔殺
第28章 天地人三合大劍陣
第29章 裂變
第30章 龍仙三拜誅霸主

runonetime 2008-07-08 11:45 AM

第一章 神仙遊戲

  龍鳳六年,朱元璋攻下南昌。
  他在眾將的簇擁下,從東華門進城。行至城下時,突然被一個怪叫聲嚇了一跳。
  “告太平!”
  一個聲音大喝,喝聲一罷,接著是一陳轟天雷一般的怪笑聲從路邊的人群中響起。這個笑聲,只震得眾將士耳鼓轟鳴,震得迎接朱元璋進城的市民們紛紛躲避。
  朱無璋大驚失色,但他畢意是龍性強悍,又久經征戰,一驚之後,立即鎮定下採,注目一看,只見一個四十歲左右年齡的瘦高和尚,一臉怪笑,正在望著自己。
  朱元璋喝道:“甚麼人?告甚麼太平?”
  那和尚又是一聲大叫:“告太平!”
  然後,那和尚又怪笑著說:“告太平就是告太平,元帥連這也不懂麼?”
  常遇春正好在隨軍的隊伍之中,他忍不住喝道:“何方來的野和尚?膽敢在大軍面前裝神弄鬼?”
  那和尚眼珠一調,望著常遇春道:“同門兄弟,你怎喚我作野和尚?”
  和尚一邊說著,一邊雙手十指靠攏,兩個拇指兩個食指蓬攏作火焰狀。
  朱元璋鬆口氣道:“原來是小明王派來差幹的,請隨隊進城,往下再說。”
  那怪和尚卻搖頭說道:“我不是小明王差來的。”
  朱元璋詫道:“那你攔在這裡幹甚麼?”
  “我來對你說一句話。”
  “說吧。”
  “我已經說了。”
  “你說了什麼?”
  那和尚驟然喝道:“告太平!”喝聲一罷,又是一陣怪笑。
  笑聲還是那麼震人耳鼓。
  朱元璋正待發怒,只聽得劉伯溫在一旁笑道:“周兄話已說完,可以走了,別誤了大軍進城。”
  那和尚一聽劉伯溫說話,方才不做那怪笑了,平和地笑道:“還是黃楚望的弟子劉基懂事明理,毫不胡攪蠻纏。哪像那常十萬?哎!常九年!”
  那和尚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常九年”,立即便身形飄起,他發出怪笑時震得他旁邊的人躲讓不及,這時飄起,再無阻擋,緇衣鼓風,便向道旁護城河邊的河道上飄然而去。
  常遇春大聲追問道:“餵!大師,誰是常九年?”
  那和尚怪笑而去,卻不作答。
  朱元璋望著他的背影飄然而去,問劉伯溫道:“請問先生,這人是誰?”
  劉伯溫道:“他叫周顛,建昌人,少年時得了瘋顛症,流入江湖時,遇異人授以仙決,通術數,精武功,是明教教主的護法散人。只是他從不跟值,從不受令,以至教中人皆不知他是何來路。”
  “原來如此。他的武功很高麼?”
  “深不可測。唯他從不以武功示人,所以人皆不知。”
  “先生好像對他很是敬重?”
  “亦師亦友。”
  朱元璋道:“如此高人!先生何不約他出山,大家一起幹一番事業如何?”
  “這個……恐怕有些勉方其難。周顛仙這等高人,連小明王韓林兒也請他不動。所言所行,全在他自己一念之間……”說到這裡,劉伯溫不說了。
  “這一‘念’,當作何解?”
  “告太平。”
  “告太平?”朱元璋詫道:“這告太平又當作何解?”
  “告之為字,有幾層含義,一者為稟告;二者為告知;三者為訴狀之事;四者為舉薦。周顛仙言‘告太平’三字,實在含義模糊,要看他對誰說,在什麼情勢下說。”
  “他對本帥說呢?”
  “那是求大帥給蒼生以太平。”
  “荒唐!”朱元璋道,“天下不能一統,太平何來?天下若要一統,又哪能避得了兵家之爭?”
  這時,朱元璋身後一個青年將領,大約二十歲左右,說:“如是兵家之爭不可避免,也當以少殺為好。舅父如能以天下蒼生為念,誰會不趨之若奉?何談一個周顛?”
  立即有好幾個人齊聲叫道:“好!”
  這個年輕將領,便是明朝早期著名的儒將李文忠。他十九歲為將領兵作戰爭,這一年是二十一歲。
  朱元璋斥道:“糊塗!兵家之爭,論的是勝敗,誰去論多殺少殺?”
  朱元璋責他姪兒,眾人倒真不便多說。眾人沉默下來,朱元璋催馬進城,眾人隨後而行。
  常遇春道:“請教軍師,這瘋僧為何叫我常九年?”
  劉伯溫道:“既是瘋僧說的話,將軍何必記在心上?”
  常遇春搖搖頭,不再多問。眾人進城,暫且住下。朱元璋忙於事務,也就逐漸淡忘了周顛。
  可是,周顛沒有淡忘朱元璋。朱元璋剛回到建業城(即應天,今南京),在城門口又遇到了周顛。
  “告太平!”周顛攔在軍前大喝、怪笑。
  朱元璋下馬上前,作禮道:“大師來了,請和元璋進府共飲一杯敘談。”
  周顛搖頭道:“吃人口軟。喝酒的事就免了吧。”一句話說完,他又怪笑起來,大喝道:“告太平!”然後,轟然笑著,飄然而去。
  朱元璋瞠目結舌,不知這周顛如此大喝怪笑,究竟是什麼含義。
  這以後,朱元璋每次從王府進出,時常遇到周顛等在府外,大喝幾聲“告太平!”然後便怪笑著飄然而去。
  有一天,朱元璋又遇到周顛對著他怪叫“告太平!”朱元璋忍不住了,喝道:“周大師如此對本帥顛三倒四地大喝怪叫,反覆多次,總該有個理由吧?”
  周顛笑道:“理由?告太平就是理由!”說完就欲離去。
  朱元璋大怒,立即命令人道:“與我拿下!”
  朱元璋是和尚出身,心中比誰都明白這神仙是怎麼一回事。早年郭子興的兩個公子嫉妒他,在酒中下了毒要毒殺他,在赴郊外去的途中,朱元璋遇到天上飄來第一朵彩雲,他便裝神弄鬼了。他先是假作聽到有人呼喚,駐馬回答,然後便下馬跪在地上肅然傾聽。然後故作驚詫道:“神啊,有這等事麼?”然後叩了幾個頭,便起身對郭子興的兩個公子道“二位兄長既約朱元璋出來宴飲,為何卻在酒中放毒?”郭公子大驚道:“誰說我二人在酒中放毒?”朱元璋厲聲道:“空中神明指示,說你二人在酒中下了毒,寧有錯麼?”折馬回城而去。
  朱元璋十分清楚神權對世俗之輩的威懾力量,所以對神假作恭敬,據為己用,以成大事。如今周顛裝神弄鬼弄到他頭上來了,他可不信這個邪,一怒之下,便喝令將周顛拿下。
  周顛拍手笑道:“妙!妙!妙!告太平嘍!當真該浮一大白!”
  朱元璋一怔,隨即喜道:“來人,取陳年老窖來,與周神仙喝!”
  於是,有人搬來了一罐陳年老窖,拍敲泥封,連斟三大碗,讓周顛喝。
  周顛大喜,毫不客氣地端起酒碗,就往腹中灌去。一口一大碗,眨眼之間,已經連喝了三大碗。
  周顛笑道“多謝元師!告太平嘍!”
  朱元璋已經下決心要以酒灌倒周顛,或者乾脆便灌死了他,以絕後患。當下笑道:“周神仙海量,斟酒侍侯。”
  軍士又連斟了三大碗。
  周顛笑道:“這老窖的酒力好雄渾!在下只怕喝不完這三大碗了。”
  他口說喝不完,可眨眼間,這三碗酒又倒進肚中去了。如此連喝了十二碗,周顛已現醉態。
  朱元璋令道:“斟酒!”
  周顛揮手道:“別……斟了……和尚……不勝酒力也……”
  朱元璋道:“原來你也有不勝其力的時候麼?眾軍土,灌!”
  眾軍士得令,三四人上前架住周顛,一個軍士以碗強灌周顛喝酒,另一個軍士則專管斟酒,有人又去抱來了一罐,一罐酒內裝有二十五斤。
  周顛仙半推半就,在眾軍士的灌酒下,將一碗一碗的酒吞下肚去,片刻工夫,已將一罐酒吞了個乾乾淨淨。
  朱元璋大驚失色,這一罐可是二十五斤啊!而且是陳年老窖。常人只能喝一斤半斤,即算酒中高手,喝上三斤五斤,已是海量,而這個周和尚,在一炷香的時候內,一罐酒下肚,一如原樣,連肚子都沒有變大 點,仍然是那個瘦長樣子,一桿槍一般。
  眾軍士卻來了勁,不待命令,又拍破了另一罐,開始灌周顛,必欲將其灌死而後己。
  周和尚半推半就道:“別灌了……再喝就醉死了……”一邊說著,一邊噴出一口酒氣,直向執碗灌酒的軍士門面噴去。
  這股酒氣從周顛口中噴出,一觸到那個軍士的臉,頓時便將那個軍士燻得滿臉通紅,有了窒息跡象,就像喝醉了一般,東歪西倒,踉踉蹌蹌。
  周顛怪笑起來:“這口酒氣一吐,又可再喝一罐。告太平!
  酒來!”
  他喊這一聲“告太平”,真是譏意十足,那是誰也聽得出來的了。朱元璋大怒,明知他是明教教主的護教散人,還是情不自禁地發怒道:“酒醉他不死,爾等且卻準備蒸鍋,看他是不是連蒸也蒸不死?”
  於是,眾軍士在府前支起行軍鍋,裝上水,將周顛抓來扔進大鍋中,用大缸套蓋住周顛,在大鍋下面升上火,開始蒸煮周顛。
  從開始支鍋起,周顛就在軍士的挾持下,一動不動地笑著。他毫不反抗地任人扔進鍋中,任水淹了半截身子,任人用大瓦缸罩住身子,任人在鍋下生起了柴火,甕聲甕氣地喊道:“告太平嘍!”
  說他是顛子,顛三倒四地反覆喊叫“告太平”一句話,也不怕人煩。可是,他用這一句話採表達的不同情感,不同含義,卻又是誰也一聽了然的。
  柴火旺了,鍋內水也沸了,被倒扣在大缸下的鍋中蒸煮的周顛,一點聲音也沒有。漸漸地,煙氣散盡,明火熊熊,只燒得柴薪劈啪作響,鍋中沸水聲翻滾聲不絕於耳,從鍋中冒出的水氣不住地往天上散去……如此蒸了半個時辰,現在缸外的水經已蒸幹了。朱元璋輕輕噓了口氣,道:“好了,把缸揭下來看看。”
  軍士上前揭下大缸,以厚布墊手,還燙得直甩手。
  而周顛,卻坐在鍋中,泡在沸水之中,依然如故,面含怪笑,直望著朱元璋,笑得奇詭莫測。
  朱元璋心中不禁一陣發怵。但他龍性大發,喝道:“再蒸!莫不成真是神仙,連蒸煮也不能傷他一根毫毛?”
  於是,軍士又將大缸扣住周顛,又加水加火蒸煮起聲。
  柴薪燃熊了,鍋中的蒸水又沸騰了,從大缸下面,開始傳出了打鼾聲!
  一軍士驚駭地大叫:“大帥……周顛……在沸水中睡熟了……”
  朱元璋怒道:“加薪!蒸!”他心中驚駭,聲音變得又高又尖。
  眾軍士又大加其柴薪,烈火熊熊,火焰高達數尺,燃燒的面積比軍鍋還寬,只燒得鍋中之水叭叭叭叭地響個不停。
  這時候,隨著沸水的響聲,鍋中被蒸之人的打鼾聲也更加響亮了。在如雷的鼾聲中,只見那水汽漸漸地升騰而起,卻不散丟,開始凝聚在倒扣的大缸周圍,密實地罩在了大缸外面形成了一只“氣缸”。
  朱元璋到底是和尚出身,在皇覺寺中曾見過一些內家奇人,他明白這周顛大約正在以氣功和柴火沸水對抗,他見蒸了這麼久,鼾聲如舊,不禁失望道:“別……別加柴薪了,把大缸揭開。”
  眾人把大缸揭開,只見周顛盤膝坐在沸水上面的一團蒸氣之上。那蒸氣亦怪,竟成蒲團形狀,托著周顛的百數十斤肉身而不散不沉。再看那鍋上缸內的蒸氣,竟然也成了一口缸形氣團,密實地罩住周顛。
  周顛睜開雙眼道:“天亮了麼?呵呵,告太平!”他大叫著告太平,又怪笑起來,與此同時,他的身子冉冉升起,他坐下的那團蒲團形狀的氣團也隨著他冉冉升起。說不明白是氣團托著他升起,還是他升起時帶起了氣團,反正他升起到二丈多高口,他的身形才從盤膝坐狀伸展為站立狀。等他的身體伸展完畢時,他晃了一晃,一眨眼已經站在離朱元璋的坐椅三丈遠處的空壩上。
  朱元璋驚駭瞠目結舌,說不出話。
  這時,從朱元璋身後,閃出一員三十歲左右的副將,只見這員副將中等身材,卻是雙目炯炯有神,似有神光射出眼外,相貌奇特,骨骼粗大,充滿健壯與力量。這人大喝道:“甚麼瘋和尚,敢到我主公面前採裝神弄鬼?你吃我一掌試試!”
  這人口中大喝之時,已經雙掌一抬,隔著二丈距離,一出手便拍出了兩股隔空掌力。只見他掌中的掌力一拍出來,場中驟然發出了兩聲暴響,既像打雷,又像是軍隊攻城時發出的火砲聲,竟然震人耳鼓。
  這個副將的掌力打出去後,場中卻已不見了周顛的影子。
  周顛的聲音卻從那員副將的身後傳了出來,那掌力打空,將地上打出了兩個洞。
  “原來是五陽神魔的後人。”
  那員副將掉轉身,望著周顛道:“瘋和尚好快的身法,在下五陽神魔侯天沖,想與和尚比比內力,你不躲好不好?”
  “你是老五陽神魔侯方域的什麼人?”
  “那是先父。”
  “他作古了!你襲了他的魔號?”
  “是又怎樣?你敢不敢和我對幾掌?”
  “不方便。傳出去說我欺負侯老魔的後人,那可有失輩份。”
  “你敢對我賣老?”
  “你父親見我還要拱手叫聲兄台,你敢對老衲無禮?”
  “先父的執禮者中,天下不過二三人而已,哪有你這瘋和尚?”
  周顛嘆了一口氣,開始慢慢向五陽神魔侯天沖行走過去。
  五陽神魔一見周顛走來,正中下懷,立即潛運真力於手陽經中,等到周顛走到一丈離他遠處,雙掌猛地一翻,打出兩股剛猛無儔的掌力。驟然間,只見二道白光一閃,結結實實打在周顛的身上,頓時將周顛打得倒飛了出去。
  周顛的身子,猶如斷線風箏一般倒飛出去時,五陽神魔仰天哈哈大笑,笑畢,大喝道:“你這瘋顛,還要賣老么?”
  誰知五陽神魔喝聲一畢,落下地的周顛,連身子都沒有沾著泥士,已經莫名其妙地站立了起來,還是那麼一臉怪笑,又一步一步地向五陽神魔走了過來。
  五陽神魔大怒道:“好瘋顛,七成力道傷你不得,且看九成力道,你消受得了?”
  五陽神魔雙掌一提,擺開了運氣的功架,他將九成力道運集於掌心,頓時只聽得他的掌心真氣外發,發出絲絲的響聲。
  周顛怪笑著,走到離五陽神魔三步遠處,站定身形,望著五陽神魔,等他發掌。
  這個動作充滿了輕視,激怒得五陽神魔怒目暴睜,他是朱元璋的侍衛統領,在軍中武力遠勝於勇將吳禎、胡大海之流,只因投軍時日短,還未提升上去。他見朱元璋有意除去周顛,便出面搶功。誰知這周顛好象鐵骨鋼筋一般,挨了近千斤之力的擊打,竟然若無其事。當下五陽神魔連上二步,再猛地出掌,這一次以九成力道擊打在周顛肩頭,頓時又將周顛打得如斷線風箏一般向遠處飛去。
  五陽神魔惡狠狠地喝道:“周顛周顛,還要裝瘋賣顛麼?”
  誰知他話音未絕,周顛已經又如幽靈一般地在未落地以前站起了身子,而且在未落地以前,又向五陽神魔飄了過來,眨眼之間,又站在了五陽神魔的面前一丈遠處。
  五陽神魔一呆之後,頓時魔性大發,嗖地一聲從腰間抽出腰刀,一聲大吼,便向周顛砍去。一刀砍出,前面已經沒有了周顛的影子,五陽神魔明白周顛閃開了,他立即展開一套快刀法,見影便砍,聞風便削。剎時間,三丈方圓之內,盡是五陽神魔的刀光刀風。他那刀法展開後,一招接一招地猶如行雲流水,再無間歇。加之刀法之快,足以捕風迫影。頓時,只見三丈方圓內,猶如波浪反光一般泛起一片刀光,猶如長空之風不停吹過一般,嗖嗖之聲不絕於耳,響成了一片。
  五陽神魔此時狂性大發,刀法越使越快。可是,他自己感到,每一出招攻擊所到之處,而從未攻實過。他明明看到周癲有影可追,可就是再快的刀法也追不上,始終格在虛空之外。直到他這一套快得足以捕風捉影偽快刀法共三十七招在狂怒之下使完之後,驟然橫臂凝刀于左上方,身形一住,淵淳岳峙,紋絲不動,雙眼斜望左方地上,分明是在注意傾聽後面的動靜。
  只聽周顛的聲音在後面說:“老五陽神魔這套追風刀法,一共三十七招,你才使三十六招,最後一招‘旋身拖刀斬八方’為什麼不使出來?何必故作凝刀不發之勢?”
  五陽神魔一聽,頓時嘆了一口氣,垂下手臂,最後這一殺招也因為被喝破而乾脆不使了。他還刀入鞘之後,才回過身去,看見周顛果然在他身後二丈之外,而且是盤膝而坐,十分悠閒。  五陽神魔道,“果然是貨真價實的周顛仙。”說罷手一禮,退回朱元璋身後。
  朱元璋見自已侍衛中武功最高的人也制服不了周癲,明白這人醉不死、蒸煮不死、打不死、殺不了,只好零用懷柔之策來才能加以收服了。
  “周顛仙果然有超人之能,何不以這超人之能與本帥同攘夫下,給百姓以太平?”
  “這就對了。你這人總是打破一個桷做一個桷。”周顛說,又怪笑起來。
  朱元璋聽了周顛這前句無譜後句離題的莫名其妙的話,不禁又是一怔,但隨即又寬容地一笑道:“周神仙請隨本帥回府赴宴如何?”
  周顛道:“和尚住廟,不住王府。”
  朱元璋又是一怔,他這時還是在白蓮教申明教的旗幟下用兵行事,被明王韓林兒封為元帥,並未封王。周顛說他不住王府,莫非是先兆?但府前人多,他不便相問,想了想道:“那麼,我送大師去城外蔣山寺暫住,大師意下如何?”
  “遊方和尚,遇廟而安。”
  於是,朱元璋便令人送周顛去蔣山寺居住。實際上等於是將周顛當作進階幕僚養在府外,每逢大事總要親去請教,將他的莫名其妙的話與其他謀臣如劉伯溫、李善長之輩的諫言相照,然後謀之。

runonetime 2008-07-08 11:46 AM

第二章 亂性反戴綠帽子

  龍鳳八年,朱元璋準備攻打九江,一舉擊潰陳友諒。出師前,他問周顛:“可以興師討伐陳友諒麼?”
  周顛一口答道:“正時機爾。”
  朱元璋道:“陳友諒今已自稱漢帝,兵強馬壯,勢力雄厚,我能戰勝他麼?”
  周顛怪笑抬起頭,望著天空,望著雲端,他望了好久,說:“上面沒有他的座位。”
  於是,朱元璋下決心伐陳。
  朱元璋對神仙的態度,可以說是古代帝王之中十分獨特的一位。他是從和尚道士的神族中走出來的,十分了解神仙對俗人的影響,所以,他的一生中充滿了對和尚道士的利用。
  可是,這種利用始終又沒有信任到放縱的程度。所以,功成之後,他在清君側、排明教的同時,也開始斥神仙。因為他明白,宗教組織在本質上,和官府、和山寨在目的上都是一樣的,都是要凌駕於整個社會之上。
  朱元璋的大軍分水陸兩路向九江進發。
  朱元璋坐在帥船上,張滿風帆,逆水而行,竟與岸上的大軍一般速度。朱元璋的座船長二十一丈,寬七丈,有三層樓那麼高。朱元璋坐在船頭,與眾謀臣敘談,突見岸上常遇春一行駐馬不前,他不禁問道:“常將軍那裡出什麼事了?”
  眾謀臣不知就裡,盡皆不答,只有周顛怪笑道:“常十萬在為你招駙馬哩!”言畢,只見周顛飄身而起,眨眼間已到了另一條船上。再眨眼間,又飄過了幾條船。片刻間,已經到了岸上。
  常遇春這時候正與副將李文忠駐馬在官道上,與眾軍好奇地望著十來個小孩。只見十來個衣衫破爛的小孩,最大的一個十歲左右,但其身材卻有十二三歲般高大。他將一群七八歲,最小的三四歲的小孩,護在官道旁邊的一個土崗旁邊。
  小的嚇得直哭,大的也嚇得刷刷直抖、唯有那個最大的,一手抓著一個卵石,擋在眾小兒前面,護住眾小兒,雙目圓睜,毫無懼色,望著常遇春。
  常遇春騎在馬上,與這小兒對望,雙目漸漸有了笑意。
  李文忠嘆道:“常將軍,連年戰亂,到處皆是孤兒。咱們何不趁便收在軍中,既為天道施了善,又為軍隊養了兵源將源。你看這位小兄弟,年僅十一二歲,可是那一副毫無懼色,鬥強護弱的樣子,長大以後豈不是一員虎將?”
  常遇春道:“此言有理。可是咱們行軍打仗,又哪能帶上他們?”
  李文忠道:“這事就讓末將來辦如何?”
  “好吧。”常遇春說。他向那小孩招手道:“小孩,你過來。”
  那小孩身形一緊,雙手作扔擊式,道:“你想幹什麼?”他一緊張,那些小的孩子哭得更兇了。
  常遇春道:“莫怕,你過來,我收你為義子。”
  誰知那孩子聽了勃然大怒道:“當官的帶兵的,都沒個好人!我做你老子!”
  常遇春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好!好!有志氣!文忠,你將他們收起來吧。”
  李文忠下馬,向著孩子們走過去。誰知那孩子大喝道:“別過來!”
  李文忠站住腳步道:“小孩,你看你的兄弟們餓了,只要你跟我走,我立即叫人燒飯給你們吃!”
  那孩子手一揚,一塊卵石飛擊李文忠,同時大吼:“帶兵的不殺我們,已經是我們命大了。你會燒飯給我們吃?呸!”
  李文忠手一揚,接過卵石道:“聽說過白蓮教麼?”
  “聽說過又怎樣?”
  “我們就是白蓮教的義軍。”
  “騙人!那個大鬍子是誰?”孩子用手指著常遇春道。
  “他是常將軍,人稱常十萬。”
  這時候,周顛飄行到了近前,他笑道:“娃娃頭!”
  那大孩子歡欣道:“周神仙快救我們!”孩子似乎和周顛很熟。
  “你們運氣來了,還救什麼?快快拜義父吧!”
  “拜誰?”
  “拜常十萬常九年嘛。”
  常遇春陡然悟道:“周大師是說常某只能再活九年?”
  “天機不可洩漏。”
  常遇春怒道:“甚麼天數定我常某只能再活九年?”
  周顛笑而不答。
  李文忠道:“常將軍收留這些孤兒,乃是大善舉,還不能感動上蒼,延壽無窮麼?”
  “正是感動了土蒼,才得以善始善終。娃娃頭。拜吧!”
  那大孩子望著常遇春。常遇春怒道:“這和尚顛三倒四,原不足信,倒是這群孤兒,文忠,就交給你了。”
  李文忠上前,拉著孩子的手,道:“快拜義父吧。拜了義父,以後在軍中就沒人敢欺負你的小兄弟們了。”
  那孩子叩下頭道:“孩兒倔石頭,叩見義父。”
  常遇春這才笑道:“還叫什麼倔石頭?常某是懷遠人,你就叫常懷遠吧。”
  周顛一聽,拍手笑道:“好了好了,孤兒寡母有救了。”他邊說邊笑,又向來處飄了回去。他這話誰也沒聽明白,誰都以為他是說這群孩子有救了,殊不知周顛這話,是說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七十年以後的事了。
  周顛飄回帥船,坐回原座道:“當真該浮一大白!”說著就將面前的酒一口喝下了肚子。
  朱元璋悶著臉道:“什麼當浮一大白?”
  “常九年收了一個義子。”
  “你說他為我招了一個附馬?”
  “笑談笑談。”
  朱元璋怒道:“你這瘋顛整日笑談,卻不想想這等笑談要是傳到小明王龍鳳帝耳中,豈不招人非議?”
  周顛怪笑道:“在座都是死心踏地助你打天下的死士,有誰會非議?又有誰會將此話傳出去?”
  朱元璋大聲問:“那麼你呢?”
  周顛大笑:“我乃瘋顛,誰會要我當死士?又是笑談了!”
  劉伯溫見二人有些僵了,忙道:“周大師乃憂患民生錄覓王氣的高人,主公何不我行我素,聽其自然?”
  朱元璋半喜半怒,當下作罷,與眾人飲酒而言它。
  再行裡許,突聽得前面船上的軍士一齊吶喊起來,朱元璋手端酒杯,四處望望道:“船到馬當,這一帶不當有陳軍,軍士起鬨什麼?來人,去看看。”
  五陽神魔成了朱元璋的近侍後,形影不離,這時便準備去打聽。
  周顛道:“不必去看了,那是幾只江豚,在江面上互相追逐。”
  朱元璋的幕僚李善長奇道:“前面船隊遮掩這裡根本看不見,這也是術數算出來的麼?”
  周顛道:“你比周顛還顛,這是通靈術,高功夫。你不懂?”
  劉伯溫一聲不吭,垂目掐算不已。
  朱元璋道:“先生,此事可有什麼主兆?”他是問劉伯溫。
  周顛笑道:“水怪出現,向前要死很多人哩!”
  朱元璋一聽大怒:“你這瘋顛,竟敢攪亂軍心!來人!”
  五陽神魔等人出列聽令。
  “把這瘋顛扔下江去,祭那江豚水怪。”
  五陽神魔帶了幾個侍衛,走向周顛。
  周顛一臉怪笑,任人抓住手腳,提至船舷,任人喊著一二三,扔了出去,咚地一聲落在了江心。
  江心冒了幾個大水泡,周顛沉了下去。
  五陽神魔等人回到席間覆命道:“啟稟主公,小人等已將周顛丟入江中去了。”
  “很好。辛苦 ”朱元璋說。可是,一個辛苦了的“了”字尚未說出口。他已瞠目結舌了,只見周顛的席前,周顛端坐如常,一臉怪笑,端起酒杯,正向自己一敬,大叫:“告太平!幹!”
  五陽神魔已經發現不對,這時連忙帶人上前,又將周顛抓住,拖至船舷邊上,又拋進了江心。五陽神魔令軍士道:“各人守住船舷,見他上來,儘管鎗刺刀砍。”他口中這麼說,心中卻直發怵,明白這周神仙武功和水功皆是天下絕流,只怕是誰也奈何他不了的。
  果然,眾人還在注意著船舷外面的江面之時,船臺上一聲大喝:“告太平!”周顛,他又出現在船上的酒桌前面了。
  朱元璋瞠目結舌,既驚駭又憤恨,氣得說不出話來。
  五陽神魔又急又怕,又帶人撲了上去,將周顛手腳抓住,提到船舷邊上。
  五陽神魔在旁邊指揮提人扔下江心,卻一直在注意周顛。
  他見周顛正望著天怪笑,便迅如閃電地出指,倏地連點周顛七處動穴。他想這人身上一共不過十二處動穴,有時只要合了子午流注,便點中一處,人也絲毫不能動彈。如今他連點了周顛七處穴道,而且指指點實,想來周顛是再也上不了船來了。
  這時候,大船的風帆吃飽了風,不住地在逆水急行,而那幾只大江豚,互相追逐,也正巧來到了朱元璋的座船附近。
  只見那三四丈長小船一般大的江豚,攪得水花四濺,波浪翻湧。
  朱元璋大喝:“將這瘋顛丟下去餵水怪,祭河神!”
  眾人一聲大喝,將周顛向著大江豚扔去。咚地一聲落在二三丈外的江水中。
  周顛未落下水前,在空中大叫:“我就是河神!”話一說完,已經落入江水之中。
  五陽神魔大笑道:“周顛仙呀周神仙,我已點了你七處穴道,你若是還能飛回船上來,那倒真正是神仙了。以後在江湖上遇見你,五陽神魔真要聞風而退避三舍了。”
  五陽神魔話音一落,只聽得江水嘩嘩啦啦一片響,周顛已經從江水中間彈了起來,好象這千萬年溺人下沉的水並不是水,而是助人練輕功用的鐵絲彈床或纖麻彈床一般。
  只見周顛從江水中彈起三四丈高,雙臂扇動,作勢如鳥,彈起之後,身形在空中一個變式,竟然真的象一只大鳥一般,直向船上飛撲而來。一邊怪笑著大叫:“朱元璋,普天之下只有你親自操刀可以殺我,你殺你殺!”
  眾侍衛以長槍去刺他,卻根本刺不中,周顛已經站在了甲板中間。
  他站在甲板上,怪叫著:“你殺你殺!朱元龍,你殺你殺!”
  朱元龍是朱元璋在皇覺寺中當和尚時,廟中的住持為他取的名字,正史無,野史卻有。朱元璋一見周顛那等叫法,跡近無賴,只恨得心中殺機湧起,情不自禁便伸手握住了腰間的佩劍。
  劉伯溫和李善長同時起身離座,快步趨近朱元璋。劉伯溫輕聲道:“主公可別傷了自己的王氣。”李善長輕聲道:“招安天下之際,不可輕殺客座,斷了天下歸順者的心意。”
  朱元璋按捺下殺機,揮手道:“我被你這瘋顛煩透了。你走你走!”
  周顛一聽,仰天大笑道:“你以為我不想走麼?你已動了殺機,我周顛再不走,吃飯睡覺都得提著一半心,那種日子就連叫花子都不想過。”
  周顛說著,將雙手的袖袍一揮。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弧形。剎時間,只見帥船甲板上十數張宴席桌上的果品幹肉,紛紛自己飛了起來,一齊飛向了周顛的胸前,被周顛捧起僧袍,接了一大兜。周顛怪笑著大叫:“去了去了!告太平去也!”十邊說著,一邊便向鄰船飄去,向著岸上飄然而去。
  五陽神魔大叫:“前輩前輩!”
  朱元璋怒道:“你叫得他如此恭敬幹什麼?退下!”
  五陽神魔苦著臉道:“我被那瘋顛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朱元璋哦了一聲道:“你們誰會解穴?”
  劉伯溫道:“有人會解穴也別解。四個時辰後,不解自解。
  主公可令人抬他下去平躺在艙中。”
  “如此甚好。你們抬他下去呢。”
  朱元璋一邊說著,一邊望著周顛飄上岸去,隱沒在河岸之中,從此不知去向。
  朱元璋在鄱陽湖一帶和陳友諒經過無數仗拉鋸戰之後,終於採用 當時極為先進的火藥,用于水戰中的火攻,燒掉了陳友諒的水師。利用歷次戰爭中繳獲元軍的火槍所組織起來的火槍隊,擊敗了陳友諒。陳友諒突圍逃至涇江,中了伏擊,為流矢所中,一箭射中他的眼睛,直深貫入顱內,當場死去。
  朱元璋騎在馬上,帶人查看陳友諒設在鞋山的大本營,經過一隊俘虜時,突然勒馬站住了。他以馬鞭指著俘虜群中的一群女眷道:“這是些什麼人?”
  李善長道:“這些是陳友諒逃走時未能帶走的家眷。”
  朱元璋一眼看中了其中一個美嬌娃,立即吩咐道:“將陳友諒的家眷分開收留,任何人不得亂作處置。”
  李善長是何等謀臣,豈有不明白朱元璋意圖者。他從朱元璋的雙目定定地望著其中一個女子,已經明白了朱元璋的心意。他立即令人將陳友諒的家眷專囚於一條大船之上,等候朱元璋處置。
  朱元璋也甚有定力,接連忙了幾日,將軍中諸事處置完了,班師回應天城時,他才於晚宴之後,令五陽神魔侯天衝將那美嬌娃帶進船艙中來。
  朱元璋早已打聽清楚,那美女子是陳友諒的寵妃,娘家姓 ,人稱 氏。在陳友諒的數十個王后王妃中,是最美的一個,年方十九歲,跟隨陳友諒也不過才四五個月。
  少時,那女子被悄悄帶進來了。是五陽神魔用小船去大囚船中提過來的。五陽神魔將 氏送進朱元璋的寢艙,便退了出去。這夜是他帶著四個侍衛當值。
  朱元璋坐在桌邊,桌上已經先擺好了酒菜,他喚 氏:“你過來,不要怕。”
   氏垂著頭,站在艙中不動。
  朱元璋慢吞吞地飲著酒,一邊打量 氏。只見這 氏鬢髮秀美,一張鵝蛋臉更是兩頰腓紅,一張櫻桃小嘴卻倔強地微微翹著,更是撩人。她似乎有些怕,又似乎剛剛哭過,一雙大眼之中,還含著瑩瑩波光,使得她那雙美麗的大眼中又多了一層韻意。
  在戰亂年代,這等事也實屬常見,不足為奇。朱元璋道:“你過來,陪我喝杯酒。”
   氏仍然一動不動。
  朱元璋只道她是害怕,卻又不知那女子此時心中念頭急轉,正在為一件更大的事體做著抉擇。
  原來這女子自從三個月前入宮跟隨漢帝陳友諒以後,十分受寵,幾乎是每夜與陳友諒恩受不已。她此時已經有二個月月紅不至,她自己明白,她已懷孕了。此時被朱元璋召到寢艙中來,她十分明白朱元璋的意圖是要佔有她,而且以自己的柔弱之軀,根本無法與朱元璋那武夫有力的征戰之手對抗。她的失身侍敵幾乎是不可逆轉的事實。
  那麼,唯有一個辦法可以使她避免受辱:自殺。
  可是,她自殺事小,腹中三個月的胚胎兒,必然隨著她的自殺而一同死去。那是她的恩愛夫君的骨血呀!陳友諒的幾個兒子,逃往武昌的和被俘的,最後終歸難免被朱元璋斬草除根,唯有她腹中這點陳友諒的骨血,根本未被朱元璋發現。她如此記掛陳友諒的恩愛,又怎能不為陳友諒保住一點骨血,以為將來報仇的根本。
  從五陽神魔到囚船上來提她時,她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如今她一想通這點,決定以身侍敵,便頓時啜泣出聲,哭了起來。
  朱元璋站起,走過來摟住她的肩頭,溫情款款地柔聲說:“別怕別怕,滅了友諒,這天下大半已經是我的了。我日後登了帝位,一定封你為妃,給你享不盡的榮華。”一邊說著,一邊將 氏扶至身邊,相偎而坐,親自斟酒,遞入她的手中,要與她對飲。
   氏到了這個地步,明白正好是掩飾心中.隱情的最好時機,便裝作含羞地飲了一杯,慢慢地止住了啜泣,露出了羞澀的淺笑。
  朱元璋被 氏這時的羞態忸態嬌態弱態一齊迸發,弄得心中愛與欲齊齊狂生,不禁打橫抱起了 氏,走向了臥床。
  朱元璋將 氏平放在床上,正準備為她寬衣解帶時,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五陽神魔的 聲大吼:“什麼人?”隨著話聲,只聽得“當”地一聲金屬脆響,接著便是不斷的金戈之聲,顯然外面已經打起來了。
  朱元璋“噗”地一聲吹熄丁寢艙內的燭火,快速閃出寢艙,隨手關上房門。只見外面的甲板上,四個侍衛已經圍著一個蒙面人激烈打鬥起來。
  那個蒙面人手使一柄長劍,劍法奇詭絕倫,且快如閃電。
  朱元璋往甲板以只站了一瞬,已經有兩個侍衛中劍受傷,所幸五陽神魔一柄快刀也是快如閃電,才將蒙面人敵住。只是五陽神魔顯然技遜一籌,二三十招一過,已經弄得有些進攻漸少,招架居多。
  五陽神魔一聲長嘯,顯然是在喚人護駕。
  那蒙面人早已瞥見朱元璋出了船艙,這時表面上還在與五陽神魔搶攻,實際上卻已暗作打算,要搶朱元璋了。他手中的長劍突然攻出一手極為繁複的腕花劍法,從中宮直向五陽神魔絞殺而去。五陽神魔從來沒有見人用絞法這種純防之招來中路攻人的打法,正在吃驚,那蒙面人卻已腳踩奇幻步法,三晃二晃便繞到了五陽神魔身後,一劍便向五陽神魔的背心正中刺去。
  五陽神魔大吃一驚,急忙向前一縱,直縱出去二丈多遠,方才躲過了這一劍心之厄,可他心中直是大叫:“苦也!主公危也!”
  原來五陽神魔十分明白,那蒙面人這一招有兩個目的:一是能殺了自己便殺了,不能殺了自己時,也會趁將自己逼開了的瞬間,去搶攻朱元璋本人。實際上,這人夜潛帥艦,目的也正是要來行刺朱元璋。
  果然,那蒙面人一招將五陽神魔逼開後,立即飛身一躍,一個身形筆直得猶如一柄長劍,而手中長劍在前,更是劍光閃閃,直向朱元璋刺去。
  突然,一聲斷喝從朱元璋後面響直:“甚麼人敢傷我家主公?!”隨著話聲,一個身材高大的武將,手中長劍一挑,一股大力從劍上發了出去。只聽“當”的一聲巨響,頓時便將那個蒙面人的長劍挑歪了去,而且挑得那蒙面人身形歪斜。
  那武將一劍挑出之後,幾乎是同時已經一掌拍出,這一掌中宮直進,正對那蒙面人的頭部,那蒙面人如是被拍中,肯定會立死當場。
  誰知那蒙面人的武功十分了得,攻向朱元璋的長劍被那位高大將軍挑開後,已經發掌護身。一掌推出,正好與那高大將軍的掌擊拍在一起……二掌擊實,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連那位高大將軍也被擊得連退三步,而那個蒙面人,卻整個身形被擊得倒飛出去。
  那蒙面人這時已經明白暗殺朱元璋不可能得手了,便趁著身形倒飛出去,打了逃遁的主意。他的身形剛一落地,立即便藉力彈射了出去,直接落入江水之中,“咚”的一聲,落下水後便潛水走了。泊岸的船多,又是半夜時分,他潛水逃命,卻也沒人能抓住他。
  朱元璋道:“常將軍辛苦了。”
  原來那個打退蒙面人的高大將軍便是常遇春,他在江邊巡查,看見一條黑影在船隊之間晃動,便跟了過來,暗護朱元璋,果然救了朱元璋一命。
  常遇春與朱元璋見過禮後,問五陽神魔道:“那個蒙面人武功高超,侯兄可否識得他的來路?”
  五阻神魔道:“他的劍法,乃是聞名北方的崔家劍法。如若這人使的是本門功夫,則蒙面人應當就是陳友諒的御前侍衛指揮使崔子鍵。”
  常遇春道:“我聽說過這個人。聽說這崔子鍵一手崔家劍打遍黃河以北無敵手。想不到他竟會來為陳友諒報仇。你們一定要加強警戒,保護好主公。”
  這時從甲板上站了二三個侍衛,眾人一齊聲道:“是”。言畢分頭警戒。常遇春告退,回岸巡查。朱元璋回到艙房之中。
   氏這時已坐回桌邊。朱元璋出艙後,她便四處尋找逃走之處。無奈朱元璋這間寢艙居於戰船的中間。為了防止箭矢拋石打進來,根本就連窗口也沒有一處。通風設備乃是十二根設計奇巧的氣筒。這 氏如何逃得了?
  朱元璋回到寢艙,還只道 氏已經歸心了自己。他坐在 氏身邊,斟酒自飲道:“陳友諒身邊有個崔子鍵,你可認識?”
   氏一聽,頓時明白是崔子鍵前來行刺朱元璋。她嘆道:“他是亡夫的拜把兄弟。”
  “哦,原來如此,他已被打下江水之中,大約已經被淹死了。來,咱們一同飲酒,早些安寢。”
   氏聽說崔子鍵被打下江中,大約已經淹死了,心中悲戚得只想痛哭,但一想到自己此時身不由己,也只好強作笑臉,陪著朱元璋飲酒,但心中卻只在呼喊:“天呀!但願友諒留在奴家腹中這點骨血,是個男胎,長大之後,也好報仇雪恨!”
  朱元璋飲了幾杯,又將 氏打橫抱起,抱上床去,當他解了 氏的衣裙,看見 氏緊閉雙目,任他雲雨,心中快樂得不得了。可他做夢也想像不到,這個閉著雙眼任他姦淫的女子,心中卻在暗呼蒼天保佑,保佑她已經懷孕的胎兒是個男胎,以後生個兒子,也算陳氏一點骨血。這女子還在心中祈禱上天,這個胎兒長大之後,能學一身武功;或者也像他父親一樣,能夠起兵百萬,雄霸一方,有朝一日,一下子便殺了這個現在正伏在她身上狂淫亂姦的朱元璋!
  九個月後,閹氏生子,朱元璋賜名梓。生子前, 氏假作賞花時閃了腰,導至早產。其實,這十月產和九月產,相差極微,誰又會懷疑是陳友諒的血統。
   氏生子期間,朱元璋無從專寵,最喜愛的妃子便是郭妃了。龍風十年,朱元璋受韓林兒封為吳王。吳王朱元璋便封郭妃為寧妃。
  這郭妃,乃是朱元璋的愛將郭興、郭英的妹子。朱元璋起兵之初,得勇將郭興郭英。郭氏兄弟之父郭山甫,通相人之術。見朱元璋生就大貴之相,乃主動送女郭玉鳳給朱元璋。
  朱元璋笑納之後,十分喜愛,如無新歡,亦常寵幸郭玉鳳。只因郭玉風年輕貌美,更難得的是十分樸素,淡妝淺抹,文雅宜人,是一個文靜女子,深合朱元璋口味。數年來,如無新人闖入,吸去了朱元璋的一時之興,馬皇后得敬,郭王妃得寵,已成了宮中的常態。
  這一天,朱元璋與心腹謀臣商議攻打張士誠。議了許久,不得要領。加之朱元璋對韓林兒在名義上始終是他的帝招,一直心中耿耿於懷,議散之後,便到寧妃宮消閒解悶。
  郭妃見朱元璋氣色不愉地走了進來,連忙跪地迎接,並令人安排宴席歌舞,為朱元璋消閒解悶。
  “主上雙眉緊鎖,敢是心中有事不悅?”郭妃問。朱元璋此時已自稱吳王,只是礙著當年起事時是打的白蓮教 明教 紅巾軍的旗幟。如今韓林兒儼然以正統自居,朱元璋想搬倒韓林兒,一時又無計可施。他自稱吳王后。他宮中的一切排場,其實已經是皇帝所用的排場了。因此郭妃才有“陛下”“主上”之稱。
  朱元璋嘆道:“為軍務不悅,不說也罷。”
  “那麼,奴妃為陛下奏一曲助興,以解陛下之悶,可好?”
  “如此甚好。可有什麼新曲?”
  “奴妃新作了一首《拜日歌》,正想請陛下鑑。”
  “《拜日歌》?”
  “陛下如日中天,奴妃仰視不已,崇而拜之如日。”
  “哈哈哈哈……”朱元璋聽後仰天大笑。
  郭妃含笑撫琴,且奏且歌:
  日輪東升,
  光照天地,
  如我夫皇,
  沐浴萬民。
  日輪東升,
  改朝換製,
  驅除韃子,
  唯我夫皇,
  唯我夫皇,
  如日中天,
  光照華夏,
  萬民傾唱。
  朱元璋聽後撫掌大笑道:“好好好!只有一句,如是別人唱時,又怎麼可用‘唯我夫皇’這一句?”
  郭妃拜道:“改成‘唯我吳王’,不知可否?”
  朱元璋道:“好好,以後再說吧。愛卿,你過來,陪我飲酒。”
  在歌舞音樂之中,朱元璋飲了個醉意盈然,終於不支,便在郭妃的扶持下進入內寢,上床安宿。
  朱元璋醉意十足,坐在床邊由郭妃帶著宮女給他寬衣解袍。朱元璋道:“你……也去……快一些……寬衣……快來陪朕。”
  郭妃笑道:“陛下現時酒氣攻身……那樣不好……還是先睡 覺,然後……”
  “不。”朱元璋固執道:“宮女退下!”
  這一夜朱元璋在酒醉之後與郭妃雲雨,只覺得十分舒暢,猶如飄在雲端霧端,沐著日輝月輝,到了夢澤中,臥在高唐館內,來了巫山神女,一起興雲作雨。那滋味,真是與臨幸侍女大不相同。
  雲雨之後,朱元璋沉入了黑甜之鄉。他做了一個夢,先是夢裡周顛對他說:“常九年為你招了一位駙馬。”
  朱元璋怒道:“放肆!”
  周顛怪笑道:“信不信由你。”
  一陣濃霧掩來,周顛乘霧而去。周顛掩霧而去後,朱元璋卻在霧中迷了路。朱元璋大叫道:“葆!朱葆!葆葆!”朱葆是郭妃為他生的小女兒,這一年是三歲。
  濃霧中似乎傳來一個小女孩的尖脆童聲,在答應“哎!”
  那“哎”的聲音卻越響越遠,任朱元璋怎麼喊,也喊不攏來。
  朱元璋無奈只好作罷。但他後來在濃霧中找不到出路,又將他的近侍一個一個地呼喊,卻自己也明白其實並沒有發出聲音,喊不應的。他喊累了,便坐下歇息,然後便在濃霧中睡過去了。
  凌晨醒來,他覺得頭有些痛,他在郭妃及宮女的侍侯下穿好袍服,梳洗完畢。他坐在桌前,等著喝一碗八寶珍珠羹,便要出去臨朝議事。
  熱羹送進來了,郭妃從宮女手中接過托盤,將熱羹送給朱元璋。朱元璋接過熱羹,突然一聲大吼,驟然將盛熱羹的碗向郭妃扔去,喝罵道:“燙死我也!”
  郭妃躲閃不及,被那盛了熱羹的碗扔在臉上。頓時頭破血流,熱羹也糊了她一臉。在粘糊糊的熱羹之中,有鮮血滲了出來。
  郭妃正在一心伺夫進食,驟然遭受重擊,一陣鑽心刺痛的疼痛與灼燒之痛使她失聲尖叫,頓時就昏了過去,軟倒在地上。
  眾宮女驟遇無妄之災,七忙八亂,有跪地求饒的;有救護郭妃,直是呼喊的;有嚇哭了的……朱元璋起身而去,滿臉怒色,走到門邊時,大約心中突然覺得負人在己,略一停步,吩咐道:“慌亂什麼?快去叫醫生來!”言畢,揚長而去。
  眾宮女中有一人甚是與郭妃貼心,一見朱元璋走了,連忙喝住眾人,令一人去請馬皇后,另一人去請郭妃那個正在宮中作客小住的表妹,再令一人去請醫生。百忙之中,這個宮女還沒有忘記讓一個宮女去看住郭妃的三歲小女兒,別讓她醒來後知道此事,受到驚嚇。
  少時,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姑娘如飛一般奔了過來,她就是郭妃的後家表妹郭玉英。她穿著長裙,可是腳步嬌健,雙旨神光炯炯,一看就知是一個習武之人。
  眾宮女這時已將郭妃抬至床上,正在準備以水清洗。郭玉英奔至床前,一看郭妃,熱羹已將皮膚燙起一個一個水泡,在左邊的臉頰上,有一條食指長的割傷,那是碗破之後劃傷的。郭妃還沒有甦醒過來。
  郭玉英上前伸手在郭妃的身上連點數指,將陷於昏厥之中的郭妃震醒,不解地道:“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郭妃醒來,立時就為傷口的刺痛而呻吟起來,叫了幾聲,他便坐了起來,吩咐宮女將銅鏡端過來。宮女怕她看了傷心,猶豫著沒有去拿,她立即歇斯底里地叫起來:“快拿過來!聽見沒有?快拿過來!”
  宮女沒法,只好去將銅鏡拿了過來。
  郭妃一在銅鏡中看見自己的傷形,立即又是一聲驚叫,嚇得再次昏死過去。
  一個女人最愛的是她自己的臉。而一個皇妃,沒有漂亮的臉,就意味著從此將失去皇帝的寵愛,不打入冷宮,也等於打入了冷宮。
  馬皇后和御醫來了。馬皇后一看之下,對郭妃充滿同情,可是口頭上卻又不敢說半句責怪朱元璋的話,她只是囑咐御醫,要盡一切辦法為郭妃治好外傷,最好是不留痕跡。
  一切料理完後,已是中午了。馬皇后走了,宮女們也忙別的事去了,只留下郭玉英一個人坐在床前照料郭妃。
  郭玉英輕聲道:“姐姐,你醒了,為什麼要裝著未醒?”
  郭妃換過藥不久就甦醒了。可是,甦醒之後,她仍然緊閉雙眼,一聲不吭。眾宮女沒有覺察出來,郭玉英是武林兒女,這一套可瞞不過她。
  郭妃睜開眼睛道:“妹妹,你去歇息吧。辛苦你了。”
  “姊妹家還說這個?”
  “我真的沒事,你去歇息吧。”
  “你……不會想不開吧?”
  郭妃沉默半響,幽幽道:“要說想不開,我還真的想不開哩。妹妹,你以為我有辦法想開麼?”
  “你為什麼要想不開,你的傷口是不會留下傷痕的。”
  “會的。我知道。會留下傷痕的。就算不留下傷痕,我在這裡已經是人人背地裡恥笑的對象了,你叫我怎麼想得開?”
  “咱們回濠州去吧。帶上葆兒一道走。”
  “別做夢了。他會放過我們嗎?那樣更會累及郭氏一族,又於心何忍?”
  “那你究竟要怎麼辦?”
  “死。”郭妃輕聲說。二行熱淚已經從眼角滾了下來。
  “我不要你死!”郭玉英恨聲說,“我會處處提防著你去尋死。”
  “傻妹子,你防得了今天,防不了明天;你防得了白天,防不了晚上;你防得了今年,防不了明年。一個人存心要死,誰防得了她?欸!葆兒就拜託給你了。”
  郭玉英呆若木雞,呆了一陣,突然怒道:“好吧,你死吧!
  既然你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你就死吧。我先把葆兒偷走,偷出去覓地養大,傳她一身武功,她長大了以後自己會知道該怎麼辦的。”
  郭妃聽完,默默地閉上雙目,不再言語。
  郭玉英憤怒已極地衝了過去,沿途將桌椅燈架踢了一地。
  當天晚上,郭妃自己上吊自殺了。

runonetime 2008-07-08 11:47 AM

第三章 千古大史案

  郭玉英偷走了三歲的朱葆,沿著長江向北逃去,她估計朱元璋發現後會派人向西北方向的濠州去尋找她。那裡是郭家的祖籍,她反其道而行,不求郭氏家族幫助,她反到要去黃山找她的一位武林好友求助。
  二夜一日,她背著小朱葆已經逃了近三百里地,她幾乎是盡展輕功了。她沒有買馬,怕的是沿途招人注意,留下線索。可是,儘管她如此小心,她還是在涇縣附近被朱元璋派出來追她的侍衛追上了。
  五陽神魔帶著二十多個侍衛打馬追來,老遠便大叫:“鯉魚仙子休走!留下我家公主!”
  原來,郭玉英在江湖上人稱“鯉魚仙子”,這並不是因為她醜得像鯉魚,而是她有一套成名江湖的武功,名叫鯉魚十八挺,所以人稱“鯉魚仙子”。
  郭玉英一看是五陽神魔親自帶人來追,而且人多,她連忙將輕功展至極限,向山區逃去。只要逃進山區,馬隊的威力就減小。
  可是,她還未奔到山前就被五陽神魔帶人圍在了山外的平原上。
  郭玉英當的一聲掣出長劍道:“五陽神魔,你還是退走吧!”
  五陽神魔仰天笑道:“你以為你那套鯉魚十八挺可以和在下對抗麼?”
  郭玉英道:“我背上背著小公主,根本就連鯉魚十八挺那套功夫也無法施展。可是,我吃定你和其他侍衛不敢傷害小公主,所以我根本就不防守身後。誰敢和我硬攻?上來!”
  五陽神魔與眾侍衛互相對望,果然投鼠忌器。一時眾人轉住了郭玉英,卻不知該怎麼下手。
  郭玉英冷哼了一聲,突然飛身一縱,手中長劍幻起一片劍光,竟然率先向靠山一邊的侍衛攻去,她右手的長劍攻正面和右面,左手卻已經打出了一把百毒砂,打向左邊的幾騎侍衛,這把百毒砂才是真實殺著,頓時只聽得幾聲慘叫,那幾位侍衛猝不及防,連人帶馬,被百毒砂打中了五六騎。狠毒無比,見血封喉,人一聲慘叫後便倒地而亡,馬一聲長嘶後七歪八倒。
  與此同時,郭玉英正面攻出的長劍招式,已經與正面那一個侍衛的長槍相碰在一起,那侍衛見她那一招實在奇詭,便以長槍鉸她的長劍,郭玉英其實心中正好是需要這一鉸動,她藉這一鉸動之力,已經以高於騎馬之人大約五尺的高度,向側面飛了過去,她掐算得十分準確,她向左側飛去時,正好遇到中了百毒砂暗器的侍衛正在倒下,她的身子便奇巧地落在最邊上的一匹沒有被毒砂擊中的空馬上,她在藉長槍的鉸動之力,向左側飛去時,已經又打出了第二把百毒砂,這一把砂打得較高,避開了她要搶的空馬,她落在空馬上時,那些侍衛剛好中了百毒砂而慘叫出聲。郭玉英落上空馬後,立即便勒馬後退,要打馬逃去。
  她一這排攻勢,不但狠毒凌厲,更是冷靜而經驗老到。可是,她厲害,別人也不是白吃飯的,那些侍衛立即就有人打馬迂迴了過去,仍然成包抄之勢,另外有人已經拉弓搭箭,嗖地一箭,正好射中馬股。那馬吃痛人立而起,郭玉英卻也了得,雙手緊抱馬脖,意然沒有跌下地來,她的馬前蹄落地時,已經有六七個侍衛攻了上來。
  郭玉英大怒,左手一揚,又是一把百毒砂打了出去。那些侍衛已經親眼看見那百毒砂異常霸道,當下連忙勒馬後退,各揮兵刃格擋。
  五陽神魔大叫:“且慢!”
  這時候,郭玉英坐下的馬股中箭甚深,已經倒了下去,郭玉英雖然用毒霸天下的餵毒暗器百毒砂殺了七八個侍衛,卻仍然沒能逃出去。她在馬未倒下時,已經彈跳而起,落在地上。
  五陽神魔道:“原來鯉魚仙子還有一手絕活,這倒有些出乎在下的意料。請問仙子,你與本教天魔女怎麼稱呼?”
  五陽神魔的話剛剛問完,只聽得從大約三十丈外的一個山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五陽神魔,她即是老身的徒孫。
  你讓你的部下讓出道來,不要為難她。”
  五陽神魔一聽,頓時大吃一驚,翻身下馬,遙遙抱拳彎腰拜道:“天魔女將軍駕到,晚輩侯天沖見過將軍!”
  天魔女是明教女軍的統帥,專門接收在戰亂中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又願投入明教的天下女子,在明教中勢力頗大。明教的各處起義部隊中,均有女師,不管在建制是否直屬天魔女的女軍,均對天魔女十分敬佩,但接所令,無有不遵。所以明教教眾及起義軍將士,對她也十分敬重。她是最早與明教教主韓山童及劉福通一起,於元朝至正十一年(西元1351年)在穎州(即今阜陽),領導紅巾軍起義的巾幗英雄,韓山童被推奉為明王後,她便一直在明王帳下參與軍機。起義不久,紅巾軍與元軍作戰失利,明王韓山童被捕殺,天魔女與劉福通共同抗敵,四年後與劉福通一起,接韓山童之子韓林兒出山,及其屬下擁為小明王,立國為宋,年號龍鳳。劉福通任丞相。天魔女被封為女軍統帥。在明教內部地位與朱元璋幾乎相等,只是直屬兵力不如朱元璋那麼雄厚罷了。
  五陽神魔一聽天魔女要他放行郭玉英,頓時大感為難地道:“她搶走了我家主公的公主,在下奉令將公主接回去,還求天魔前輩讓郭仙子放了吳王的公主。”
  天魔女一聲冷笑道:“你左一個我家主公,右一個吳王,公主,眼中還有沒有我紅巾軍的大宋國?有沒有我明教的龍鳳皇帝小明王?”
  隨著話聲,天魔女的身形已經從山頭上飄然而起,話未說完,已經從三四十丈的山頭上飄到了場中,擋在中間的侍衛見天魔女飄來,情不自禁地便帶馬讓道,郭玉英不失時機,身影一掠,已在包圍圈外,到了天魔女身後。
  五陽神魔聲音發顫:“天魔前輩要接走郭仙子,我晚輩便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違意。只是小公主的事情,求天魔前輩不要使晚輩和眾兄弟無法在家主面前交差。”
  這五陽神魔如此小心,原是心中明白,天魔女可不比周顛,周顛遊戲風塵,輕易不開殺戒,生平只製人而不殺人。天魔女可不同,遇事需要殺人時,絕不手軟,加之內力深厚,武功高明,一手揮打細如碗豆的百毒砂暗器功夫更是令天下人聞而喪膽,其它層出不窮的殺人手段,更叫人防不勝防。所以五陽神魔連硬話也不敢說一句。
  天魔女道:“吳國公扔碗擊傷郭妃,郭妃悲憤自殺,郭玉英才帶走了小朱葆,這事在情在理,事出有因,我自會差人去向吳國公理論,與爾等無關。你還是帶著眾兄弟先退下吧!”
  五陽神魔道:“既然前輩插手此事,差人與家主交涉,晚輩這就告退。”
  五陽神魔帶人走後,郭五英道:“多謝師祖來得及時,救了徒孫與小朱葆。”
  天魔子道:“你無意中幹了一件大好事。不必謝我。”
  郭玉英心中一驚,望著天魔女卻不知從何問起。
  “不必猜疑。”天魔女笑道,“劉丞相算準朱元璋必反龍鳳帝小明王,早就想從朱元璋的子女中弄回一二,以作人質,到朱元璋真要謀反時以要挾朱元璋,迫他就範。所以,你不必謝我,倒是師祖我該謝你。”
  郭玉英一聽,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她以為她已將小朱葆從她父親的暴燥脾氣下解救了出來,卻不知眨眼之間,又落入了當另一個兵字集團的手中人質的悲慘命運。但她立即警覺:她如反抗,只怕比在朱元璋手下更無道理可講!她唯有隱忍不發,見機而行,或許還能在某個時機下再救小朱葆一命。
  郭玉英假作求情道:“朱元璋為買天下,故作大仁大義,其實性格殘暴,殺人無數,容不得異己。小朱葆能在龍風帝的蔭護下長大,實在是大好事情,求師祖多派一些姐妹與徒孫一起,保這苦命的孩子別出意外。”
  “你放心,老身自有安排,你朝這個方向走,要到哪裡去?咱們這就回安豐去吧。”
  韓林兒失了汴梁後,退守安豐(即今安徽壽縣)。
  “是。”郭玉英說,跟著天魔女走了。她不提她在黃山的那個朋友,只怕給她惹來麻煩。
  元至正十一年,韓山童、劉福通在穎州,徐壽輝在蘄水,郭子興在濠州,同一年時隔不久先後起義。史稱紅巾軍起義。
  朱元璋是至正十二年才投軍于于郭子部下謀生的。依公曆計,這年是1352年,朱元璋24歲。
  到了1365年,即朱元璋投軍後13年,他已成了擁兵最重,自稱吳王的大軍閥,手下戰將如雲。這時候,他已不滿足僅僅自重為吳王,他要統一中原,進而統一華夏。這時候,韓林兒成了他稱帝的障礙。因為韓林兒是明王韓山童的兒子,襲號小明王,為紅巾軍立國為“宋”後的第一個皇帝,儼然是以白蓮教 明教為基礎的紅巾軍起義的正統代表。
  劉福通四處出兵,兵力分散,以至連國都汴梁也於龍鳳五年丟了。如今退守安豐,此時正處於于張士的攻打之中。
  劉福通得報張士誠大軍來攻,便親自統兵迎敵。
  韓林兒少不經事,自劉福通出征後,便在安豐日日等著劉福通的捷報傳來,誰知沒有等來捷報,卻等來了噩耗 劉福通在戰場上兵敗戰死了。
  韓林兒大驚,急忙召集大臣議事。可是,他並不知道,此時他手下的文武大臣,有頭腦的已被朱元璋秘密遣人暗中收買,沒頭腦的又以這些人之言而左右,議來議去,竟然議出了一個召朱元璋出兵勤王的下策!
  天魔女也贊成召朱元璋出兵勤王。她既怕朱元璋不利于利于韓,但一想朱元璋的女兒在自己手中扣著,便暗想不怕你朱元璋當真就反了天去!
  朱元璋此時重兵在握,早就想除去張士誠了,得到韓林兒遣使召他後,忙召劉伯溫、李善長商議,密議半日後,一切已定,朱元璋便遣廖永宙去安豐為韓林兒護駕,同時分兵幾路,攻打張士誠。
  廖永忠帶著兵馬,剛剛出發不久,就聽說韓林兒連安豐也丟了,整個小明王的“宋王朝”已經逃到了滁州(即今滁縣),於是,廖永忠便依從朱元璋、劉伯溫給他的綿囊,到滁州去迎接韓林兒,要接他去應天城中奉立。
  廖永忠見到韓林兒後,將朱元璋的信奉上。韓林兒閱信後,十分高興,便問:“戰局混亂,來回拉鋸,倒是應天城中還真的安全些。咱們甚麼時候起駕?”
  廖永忠道:“只待探馬將滁州周圍的敵我探明,選定了沒有敵軍的路線,即可啟行,啟奏陛下,我家主公另有一事,要末將另行向陛下啟奏。”
  “什麼事?”
  “在此不久,我家主公的公主小朱葆,被天魔女的徒孫郭玉英劫走,去了安豐,我家主公求陛下歸還小朱葆公主,使他們父女團聚。”
  韓林兒沉吟道:“此事實不相瞞,安豐被圍時,天魔女忙於守城應敵,郭玉英卻將小朱葆又劫走了,天魔女為此事十分惱怒,帶人去追,此時已不知追到什麼地方去了。這小朱葆實在不在營中。”
  廖永忠不悅道:“陛下莫非不想歸還我家公主,以詐言相欺麼?”
  韓林兒此時走投無路,聽了如此傲慢無理的頂撞,也實在是不能發作,他說:“將軍不信,可以問諸位大臣。”
  眾大臣連忙證實這件事,七勸八勸,廖永忠勉強息怒,就在滁州住了下來,等候應天通知行事。
  郭玉英背著小朱葆,逃出了安豐。但她因為天魔女在涇縣攔過她,所以決定反其道向東北方高郵一帶張士誠的敵戰區逃去。郭玉英想,她一個人背個孩子,能在大軍的縫夾中穿。天魔女帶人追她卻要考慮遇上張土誠的軍隊怎麼辦。而且,很可能天魔女根本就不會想到往這個來方向追她。
  果然,開始幾天,她走的挺順利。她盡擇荒郊野路走,遇到逃難的人,知道前面有兩軍開戰,她便繞著走。有一天她行至嘉山前面的石門山時,遇到了大批難民,蜂湧而至,她便夾雜在難民中間,向南而行。行了半日,天已黑了,那大批難民,盡是老弱婦女,便在一座丘陵旁邊,擠著過夜。誰知半夜時分,突然來了十來個土匪,要搶劫難民,郭玉英恨極,幾把百毒砂打出去,便將這十數個土匪料理了去。但她知道行藏已露,再也充不得難民,便趁夜走了。
  這時正是後半夜,天上繁星朗朗,地上卻是露水濕衣。郭玉英背著睡著了的小朱葆,逃了一個多時辰,不知逃到了什麼地方,只覺得夜風凜烈,寒露愈濃,郭玉英不禁便站了下來,辨別方向。
  這時候她突然聽見前面有人說話。
  一個笑意十足的聲音說:“你如今不叫倔石頭了,你叫常懷遠了,我卻還叫周頰。你知道這是什麼天意?”
  一個孩子的聲音說:“我不知道。”
  孩子話音一落,“當地”悶響了一聲。
  孩子大叫:“師父,你為何敲我頭?”
  “要你動腦筋嘛!”
  “徒兒想不通嘛。”
  “真笨!這叫天道有變有不變。”
  “徒兒還是不懂。”
  “誰要你懂?你記住就行了。長大你就懂了。你由一個孤兒頭,變成了常大將軍的義子,這叫有變。周顛顛三倒四折騰夠了,就變定了,叫有不變。”
  “這麼說我就懂了。你教我的萬化神功,就是有變。”
  “變什麼?你說給我聽。”
  “變天地之氣為人體之氣。”
  “孺子可教。好,你就坐在這兒,照我教你的功法,再變半個時辰。然後我送你回大營去。我到那邊去打下盹。”
  “師父疲倦了麼?師父是仙,怎麼還會疲倦,還要打盹?”
  “是仙才打盹裡!好好練,我隔半個時辰回來。”
  郭玉英聽到這裡,正想走過去,突然眼前一花,已經站定了一個又高又瘦的和尚,她一看,正是周顛。
  郭玉英連忙下拜道:“明教教徒郭玉英,拜見明教散人周神仙。”
  “別拜別拜。我可沒有什麼工夫送你逃出去。”
  郭玉英道,“周神仙不會見死不救吧?”
  “死?你又何死之有?一個時辰前,你才以百毒砂殺了十幾個山匪。你從安豐逃出來,反其道而行,走的是張士誠的地盤,這等大智慧,朱元璋和天魔女都想不到。偶然遇到幾個山匪湖匪,你還不能料理麼?只是你不能繞圈子去黃山,你可直到雁盪山。”
  “晚輩在雁盪山無親無友,去投靠誰?”
  “沒出息!你不可以自立門戶,把小朱葆養大麼?你若真沒勇氣自立,又何必插手管這件教內幾派都要追殺你的事?”
  郭玉英豪氣頓生,說“有理!晚輩這就去雁盪山。”
  “這就對了。我已知會郭山甫提前悄悄去了雁盪山,為你們做些安排。去吧,沿途看見什麼,不必多管閒事。這小朱葆與我那徒兒有點姻緣,你日後放在心上,不必作梗。”
  “周神仙吩咐,晚輩哪敢不遵?這就告辭。”
  郭玉英告辭了周顛後,因這一帶戰亂太列便改成了白天覓地潛藏,夜晚小心行路,如此行走,雖然較為安全,卻又慢了許多。如此行了六七天后,才走到六合附近的爪步山。
  她在爪步山東岸臨江的一個山洞裡藏身下來,要等天黑後再繼續東去南下。她從滁河中舀來河水,伴著乾糧讓小朱葆吃了,哄她睡覺。
  小朱葆問:“姑姑!咱們要去哪裡?”
  郭玉英哄她道:“咱們去大海邊上,你媽媽在那裡,坐在大船上等你,咱們一定到海上去玩。”
  郭玉英一邊哄她,一邊將手指輕輕點在小朱葆的睡穴上。
  小朱葆睡過去後,郭玉英便在洞口盤膝坐下,運氣調息。調息了三個多時辰她才收功,坐在洞口喝水吃乾糧。
  她吃完乾糧,正想略微打個盹,突然看見滁河對面有幾條人影,沿著河西岸如飛而來,這夥人共有五個,來到爪步山的河對面,碰在一起商議幾句,便在一堆亂石之間蹲伏下來,一動也不動。儘管從郭玉英這個半山巖上的山洞口看出去,也看不出河邊的石縫中藏得有人。
  郭玉英大吃一驚,先懷疑這些人是跟蹤自己而來,然後又覺得不像,因為這些人藏對岸的河邊,顯然是想打劫什麼船隻。郭玉英這時無法逃走,只好先伏在洞中偷看。等待時機。
  不時,上游有一群馬隊,約三百人左右,沿著河邊的官道跑了過來,為首一位軍官,跑到那些人藏身之外時,有意無意地大喝道:“小明王龍風皇帝駕到,閒人迴避!”一邊吆喝一邊沿著河邊官道跑了過去。
  那五個人仍然一動不動地潛伏在水邊的石堆中,郭玉英已經明白,這五個人是想行刺小明王韓林兒。
  想到這裡,郭玉英突然大吃一驚,那一隊騎兵,如此吆喝而又不搜索,莫不是在向那幾個人報信?那隊騎兵明明是朱元璋的部隊,這幾個刺客又是誰派來的?
  不時,三艘先鋒船從上游劃下來了,船上兩邊站著弓箭手和火銃隊。凡遇岸上有什麼隱密之處,這火銃隊竟或三或五地對之開槍,打出火藥與鐵砂。可是,這弓箭手和火銃隊經過爪步山下時,對河灘上的亂石堆中,可能藏有刺客毫不懷疑,照直往下游飄了下去。
  先鋒船飄過不久,一支船隊從上游浩蕩而來,當船隊的第一艘船從拐彎的河道上出現時,那五個藏在河邊亂石堆中的人便悄悄地潛下了水,每人手中拿著一根長長的芒葦桿,含在口中,幫助吸氣。他們下水後,並不立即潛出,而是在離岸一二丈遠的邊上呆著,通過節葦桿吸著氣,等著船隊飄近。
  船隊飄近了。只見其中一只大船上,站著一個青年人,身穿白袍,負手而立於船頭,他的身邊,站著一個與他年齡相當的美麗女子,這女子很美,也是身穿白袍,白皙的皮膚猶如玉質,她的名字也就正好是玉妃。她是那年輕男子的妃子,那年輕男子正是白蓮教教主,國號宋而年號龍鳳的義軍王朝的皇帝韓林兒。
  “陛下。”玉妃嬌笑著說。“陛下,江上夜風很大,還是回船艙去吧。”
  韓林兒沒有回答,仍然默默地望著滁河的江面及兩面的河床。他看見了爪步山,問:“這是什麼地方?”
  玉妃道:“這裡是爪步山。”
  “爪步山?這名字怎麼這樣怪?”
  “誰知道?或許你的文臣中有人知道,要不要問一問?”
  “不必了,我以為朕有此閒心?”
  “臣妾罪該萬死!”
  “哎!哪裡又罪該萬死了?白蓮教縱有教規,可沒有不準人說話這十條。更沒有在教內動輒殺自己兄弟這一條”
  “是。多謝教主。”玉妃道:“江風太大,教主還是進艙去吧!”
  韓林兒嘆了口氣,轉身回艙。他的幾位侍衛向兩邊讓開。
  等韓林兒和王妃進艙之後,他們便在艙門口站直。
  突然,韓林兒和五妃有些驚慌地從艙中彈射而出,玉妃大叫:“有人鑿穿了船!船要沉了!”
  韓林兒大喝:“驚慌什麼?快叫弓箭手射住兩邊船舷,別讓刺客跑了!張將軍喊話讓廖將軍的戰船播過來接應。”
  韓林兒的父親、祖父……世代都是白蓮教的教主,於這文治武功看得很重。可惜韓山童戰死時,韓林兒太小,文治武功的修為均很淺薄。如今船被鑿穿了五個大洞,眨眼之間,底艙便灌滿了水,大船直往下沉,韓林兒縱然鎮靜,卻並不能阻止船隻下沉。
  廖永忠的戰船本來離韓林兒的船並不遠,卻遲遲搖不過來。韓林兒的本朝文武兼侍衛家眷,共乘三艘大船,韓林兒的大船開始下沉,人員開始慌亂時,他的其它兩只大船也同時開始下沉了。顯然被人同時鑿穿了。更可怕的是眾人正在慌亂時,韓林兒的座船,突然轟地一聲轟天炸響,意然從中炸成了二段,幸好韓林兒和眾人已退出艙外,站在船頭,才沒有被立時炸死。可是,隨著那火藥炸開的巨大氣浪,船頭上紅巾軍的宋王朝的數十名文武大臣和侍衛,包括皇帝韓林兒和玉妃及其他女眷,均已同時被衝飛了出去,跌落在河水之中。許多女眷和文武大臣,離炸開處近的,已經在被炸飛出去時就死了或昏死過去了,落水之後,立即就沉入了水中衝走了。
  中國的火藥,發源於古代煉丹術,唐朝時就已用于軍事,到了元朝,火銃隊已經正式成了一個軍種。朱元璋的明軍取得不斷的勝利,他本人24歲投軍,到40歲時稱帝,中間僅十六年苦戰,便得了天下,實在是得火藥之力不少。他的軍隊很善於使用火藥爆炸和火銃作戰。
  韓林兒被炸飛出去時,身上多處被火藥炸飛的木塊擊傷,飛在空中時,只感到玉妃大叫:“陛下 !”落水之後,更感到立即被人以手托住了臂彎,很快就浮上了水面。他看見玉妃的臉出現在他的側面。
  玉妃大叫:“陛下,那裡有一根斷桅杆,咱們快遊過去抓住它!” 韓林兒大叫:“快叫廖永忠來救駕!”
  玉妃怒道:“陛下還看不出來麼?咱們的三艘船隻遇難了,廖永忠的船卻一只未損,難道陛下還看不出來麼?”
  韓林兒驚道:“你是說……這是廖永忠下的手?”
  “除了他還有誰?岸上有他的馬隊護航,前面有他的先鋒船隊開道,除了明軍,張士誠的人能接近麼?”
  玉妃話音一落,只聽得一個笑聲轟天而起,一只大船快速劃來,一員大將站在船頭,四周簇擁著無數弓箭手,正是廖永忠在仰天大笑。
  “飛天玉女!”廖永忠笑畢道,“你果然不愧是老教主的飛天皇妃的嫡傳弟子!可是,你就算看穿了這一切是我廖某人所為,那又能怎樣呢?”廖永忠說完,又是一陣仰天大笑。
  韓林兒聽罷,猛地將玉妃推開,輕聲而又堅定地說:“潛水快逃!為朕報仇!”
  玉妃被推開二步,無限依戀地望了韓林兒一眼,一個猛子扎下水中,潛水逃走了。
  廖永忠此時還在仰天大笑,待得一個部下大叫:“將軍,飛天玉女逃走了!”他回過神來時,已經從水面上看不見玉妃了。
  廖永忠大怒,立即喝令道:“放箭!”
  頓時,數十名弓箭手一齊放箭,韓林兒一聲大吼,頭部和上身連中數箭,沉下江中,就此死去。
  白蓮教紅巾軍起義所建立的“宋”朝,就這樣壽終正寢於滁河之中,是時為元至正二十六年,龍風十二年陰曆十二月,以西元歷計是1366年。
  廖永忠的船隊隨著河水飄去,他的大船上不時有人放箭放火銃,可是沒有找到玉妃。大約玉妃已經淹死了。近百艘大船,前後飄了近半個時辰,終於飄過了爪步山,順著湍急的江水飄遠了。
  這時候,一個女子從離岸幾丈遠的江水之中鑽了出來,她就是廖永忠沿江一路令人放箭要射殺的玉妃,她潛水沉下江水之中,立即閉氣龜息,死命抱住江水下面的一塊石頭不放。她深信這船隊始終是要順著水流的力量遠去的,所以她沉入江水後,採用龜息法抱住石頭,沉在爪步山江面的深水下面,終於撿了一條性命。
  玉妃遊上岸來,對著江面,跪下去叩了四個頭,咬牙切齒地說:“陛下,玉妃功力不足以行刺朱元璋,勉強龜息,在水下堅持,已經七孔滲血。玉妃這就入山修煉,功成之日,發誓要出來殺了朱元璋,為陛下報仇雪恨!”
  玉妃拜畢,順著滁河河岸,向爪步山東岸的上游飛掠逃去。
  郭玉英在爪步山的山洞中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對廖永忠竟敢逆殺白蓮教教主龍鳳帝韓林兒,感到十分震驚。她隨即明白,這一切皆是出於朱元璋的同意。否則,廖永忠絕不敢如此大膽。
  郭玉英背著小朱葆走了。她怕廖永忠的船隊走後,再派騎兵或步兵回來搜殺“宋”王朝的幸存者,所以她翻過爪步山逃走了。

runonetime 2008-07-08 11:48 AM

第四章 玉女捨身為復仇

  從大明朝都城應天到長沙的官道上,緩慢地移動著一隊車馬。這隊人馬服色新鮮,甲仗明亮。一千人馬分成若干個馬隊步隊,前隊開道,後隊護衛,蔟擁著居中的一隊車轎,向長沙進發。
  車轎為親王車輦,其整支隊伍的冕服車旗,盡皆僅比皇上親巡低一個等級,護衛甲士也是穿的大內或御林軍服色。
  這是大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第八皇子朱梓,封為潭王,領地長沙,帶著專為他配備的幹護衛甲士親兵,帶著王妃及其他女眷,前去長沙。在長沙,另有守軍一萬,撥與他做親軍。
  朱元璋立國後,對開國功臣幾乎概不信任,一個個剪除。
  如此一來,豈不架空了自己?他想到了分封製。他一共有子二十四個,皆是習文修武,朱元璋的意思太明白不過了 開國功臣們仗持軍功,怕他們謀反,剪除之後,以子代之,朝中要留一班唯命是從的大臣。
  朱梓受封長沙,卻並不喜氣洋洋。相反,他斜靠在車中,閉著雙目,滿臉憂鬱。他似乎心事重重。從應天出來,他就是這個樣子。乘船、換車,天睛、下雨,日麗、景美,妃色、僚媚……一切一切,都不能使他笑上一笑。
  他怎麼了?
  誰也不知道。
  第十一天上,他行到了湖口,要在這裡改乘戰船,渡過鄱陽湖,到南昌後,再取道長沙。
  湖口,是翻陽湖與長沙交匯的口子。朱梓站在岸上,看著浩渺的鄱陽湖湖水在湖風韻勁吹下,一波又一波地向南方的湖面湧去,他的臉色愈見沉凝。
  船隊乘風張帆。向南行去,路過鞋山的時候,船上諸將紛紛議論,當日陳友諒兵敗,最後便是退守鄱陽湖中的孤島鞋山,最後鞋山水寨被朱元璋用火攻破,陳友諒只帶了張定邊乘小船逃至湖口,為流矢射中,斃命涇江。
  朱梓聽著諸將議論,咬著牙一聲不吭,轉身回到了艙內。
  他的寢艙,有他的寵妃於氏及宮女,見朱梓進來,紛紛見禮,朱梓卻擺手道:“你們退下,我要靜養一會兒。”
  等到於妃及眾宮女退到別處,朱梓卻走到窗前,隔著窗口看著在湖中緩緩向後退去的鞋山,雙目中驟然湧出了如泉一般的淚水,他情不自禁地呢喃出聲:“父王!父王!孩兒看見了你的國土!”
  叫完之後,他又警覺地咬緊了牙,一聲不吭了。他就那麼雙目呆定地看著鞋山,一動不動,直到船隻遠航,鞋山已經看不見了,他還如一尊石像般立在窗前,一動不動。
  這個朱梓,明是朱元璋的第八子,實際上是陳友諒的遺腹子。他出京時,從生母 氏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於是,眨眼之間,他那原本一片清朗、恬靜,同時又充滿了皇子的種種驕傲,種種臆想的心態,一下子驟然發生了變化,一下子變得充滿悲哀、憤激、怨恨、無望。甚至一下子莫名其妙地充滿了恐懼,只怕朱元璋知道了,會令人來殺了他,以除後患。
  兩天后,船隊泊岸。朱梓要與他的親隨改乘車轎,走官道而南昌,再到長沙。
  數十艘戰船停靠在湖畔,天黑了,只等第二天便離船上路,這天晚上,朱梓突然令人大擺宴席,開懷暢飲。眾府僚以為王爺心中有什麼疙瘩早已解開,如今恢復常態,盡皆大喜,應召而來主船。盡皆喜氣洋洋。
  朱梓居中道:“朕以藩王立國長沙,雖非萬乘之尊,亦是一方之主。朕要你們開懷暢飲,不醉不敬。誰若故作矜持,能飲不喝,殺無赦!”
  朱梓言畢,將杯中酒一口飲幹,以杯照著眾僚,雙目神光炯炯,一言不發地觀察眾藩臣的臉色。
  眾人大驚,不甚明白這朱梓為何還未飲酒,就已失態。須知皇帝之下,還有太子,後面還有郡王、嗣王,這以後才是藩王,皇帝在世,連太子也不敢以“朕”自稱,這朱梓卻一開口就以朕自居,豈非謀逆之辭?這事如是發了,連在座的藩臣也要坐罪。席中諸位藩臣,多數嚇得連酒杯亦不敢碰。
  朱梓一見眾人臉色,頓時明白他以口誤來試探眾藩臣的忠心程度,實在是一種失策。他連忙乾笑二聲,假作嘆息道:“哎,本王這些日子因為有一紅顏知己留在應天,沒有跟來,心中好生不快,氣得連說話也語無論次了。來來來,你們賠本王一醉為樂。幹!”
  眾藩臣這才松了一口氣,紛紛附以媚言,一巡之後,朱梓命換大觥,開懷暢飲。
  建昌知府專程來湖邊迎接,聞得這潭王朱梓好舞文弄墨,且好聲色,便先帶了一班樂女,前來獻歌獻舞以取悅藩王。這時起身道:“小人聽說王爺喜好舞樂,臨時在建昌羅織了一班樂女,聲色平常,本不足以獻志醜,只是其中有一位來建昌三天便紅得傾城的歌妓,唱的曲子還值得聽上一聽,不知王爺有沒有雅興?”
  朱梓道:“如此甚好,快帶上來。”
  不時,一個年輕女子被召了進來,她的樣子大約有二十三四,可是,其臉上的成熟程度,怎麼也使人感到她不止二十三四。她身材婀娜,面容姣好,特別是皮膚白皙如玉,吹彈得破竹一般柔嫩。她手捧一張琵琶,走到中間,距朱梓三丈之外站定,斂衽為禮道:“民女見過王爺及各位大人。”
  朱梓一看見這女子,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騷動,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她道:“賜坐。”一邊說,一邊卻在奇怪,這是為何?
  那女子坐下,略調琴弦道:“奴女奏一曲仙侶調,唱的是崔鶯鶯想那張生的情景。”
  她一邊彈琵琶,念白道“自見了張生,神魂盪漾,情思不快,茶飯不進。早是離人傷感況值暮春天道,好煩惱人呵!
  覓句有情憐夜月,落花無語怨東風。”
  道白念完,她且彈且唱:
  懨懨瘦損,
  早是傷神,
  那值殘春。
  羅衣寬褪。
  能消幾度黃昏?
  風景篆煙不卷簾,
  雨打梨花深閉門。
  無語憑闌干,
  日斷行雲。
  眾從大叫:“好!”
  朱梓道:“好一個‘無語憑闌干,日斷行雲’,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奴家玉如意。”
  “好!彈得好!唱得好!貌姣好,名字也好。如意如娘,你且移坐到本藩王身邊來。”
  玉如意起身,蓮步裊裊,款款行去,一邊說:“奴家怎敢希邀王寵?”
  朱梓哈哈笑道:“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如意姑娘!”
  玉如意這時已經款款走到離朱梓的宴桌五步左右的地方,突然,一條黑影閃電一般地從朱梓後面的屏風中破屏而出,那黑影並不是平射而出,而是直立晃出,一晃出畫屏,立即便抓住朱梓的衣服斜斜扔了出去。同時,只見他手中長劍連挽,艙廳之中頓時響起一陣叮噹叮噹的響聲,響聲過後,只聽得玉如意聲音發顫地說道:“恩公兩次救我,我本以為恩公與我一樣,是朱元璋的死敵仇家。可恩公為什麼要救這朱梓?”
  朱梓被人莫名其妙地丟了出去,但又覺得丟他出去的人丟得力度適宜。他落地後,身子一翻,立即就彈了起來。朱梓彈起之後,正聽得玉如意在聲音發顫地問那人。朱梓仔細一看,看見一個高身材的蒙面人,身穿黑袍,站在朱梓原來坐的座位旁邊,手中長劍前伸,指著玉如意,長劍上密密麻麻地沾著無數弩釘。
  那人道:“朱元璋別的兒子你可去暗殺。唯有這八皇子朱梓,你不可以殺!”
  “為什麼?”
  “沒有什麼為什麼。你走吧!”
  “既然不說明理由,這殺夫的深仇大恨,說不得要著落在這朱梓身上了。”
  蒙面人一聽大怒:“別處由得你憑本事去取,這處卻由你不得!你這糊塗老娘,快快滾開,到別處王府報仇去吧!找朱元璋本人報仇去吧!”
  玉如意明白報仇無望了。卻還不甘心地問:“恩公為何罵我是糊塗老娘?”
  “你怎不是糊塗老娘?須知報仇事大,守貞事小。你既是修練的玉女 陰功,卻為何十八年如一日地為韓林兒守貞守身,卻不思以 陰功法去修練 陰神功?你如真能練成 陰神功,那朱元璋又有誰人能保?取他頸上人頭,還不是易如反掌?”
  玉如意站在船艙之中,滿臉蒼白,嘴唇戰抖,她被喝破了身份,如今又下手不得,不禁便遷怒于蒙面人,但她明白自己的武功比這蒙面人差得太遠,只氣得一聲大吼,雙腳一縱,整個身形直向船頂衝去,手中的鐵琵琶當先撞擊,將戰船的頂甲板擊飛數塊,她的身影竟不受反震動的影響,仍然猶如飛鷹一般地衝了出去,上了船頂。
  朱梓一見玉如意逃走,立即下令:“拿下了!”其實,用不著他下令,玉如意身形剛剛縱起已經有好幾個侍衛與和尚追射過去。可是,這些侍衛剛剛縱起,只見那個蒙面人手中長劍一抖,那用內力吸附在長劍上的鐵琵琶弩釘,頓時便向那幾個追擊玉如意的侍衛射去。
  那幾個侍衛大驚,急忙各伸兵刃格擋,如此身形一滯,玉如意已經縱上了頂甲板,越船而去。
  朱梓道:“這位大俠,你我究意是友是敵?”
  蒙面人反問道:“你說呢?”
  “是敵罷?你又從玉如意的鐵琵琶下救了本王。是友罷;你又阻攔我的人追殺玉如意。難道你不明白,玉如意暗殺本王,本王必欲抓住她拷問出主謀?”
  蒙面人冷笑道:“你的手下抓她不住的。藩王之中,朱元璋為你們所配的佛門師傅,以燕王朱棣處的道衍和尚武功最高。道衍略勝一籌,卻也抓她不到。而且,她暗殺朱姓藩王,要查主謀,主謀就是朱元璋。”
  朱梓怒道:“放肆!本王的父皇名諱,豈是你隨口呼叫的?”
  “在下呼叫了,那又怎樣?”
  朱梓的向尚師傅道行和尚這時一聲大吼道:“啟稟藩王,待小僧去將這裝神弄虛的蒙面人拿下了。”
  蒙面冷聲道:“區區小僧,敢出狂言?”
  道行見蒙面人如此小視他,不禁大怒,雙掌一翻,腳下早巳移動。一套黑風百變掌一層,剎時便是無數掌影將蒙面人裹在中間。可是,蒙面人毫不驚慌,腳下甚至一動不動,只是輕描淡寫地抬掌一揮,頓時一股強勁的掌風猶如狂飆一般向道行和尚呼嘯著湧去。道行和尚只感呼吸一窒,百變掌法便只變得一變,還有九十九變就再也變不出來了。蒙面人抬手向道行遙遙虛點三指,那道行和尚便一動也不能動了。
  蒙面人冷笑道:“道行和尚,你這點‘道行’,也配張牙舞爪?”
  朱梓見這人武功如此高強,不禁心生懼怕,而且存了招納之心。他拱手道:“大俠究竟與本王是友是敵?”
  蒙面人嘆了一口氣道:“是友。其實,還何止是友?”
  “既然是友,何不坐下來共飲一杯?”
  “今日免了,異日再聚吧。”蒙面人說完要走。
  “大俠留步。”朱梓道:“聽大俠剛才的口氣,好象刺客玉如意是前白蓮妖教教主韓林兒的眷屬?”
  “她是韓林兒最寵愛的玉妃。”
  “哦,多少有點明白了。她是沒有本事接近父皇,所以纔來尋覓機會刺殺藩王?”
  “正是如此。十八年前,在爪步山下的河上,朱元璋令廖永忠派人鑿沉了韓林兒的座船,並令人放箭射殺而死。龍鳳皇朝的三艘大船片刻之間先後被鑿沉炸燬。這個玉妃,潛入水底,閉氣龜息,撿了一條性命。所以在下剛才說,要追主謀,實在是朱元璋。因為是他布下的殺孽,別人要報仇,也在情理之中。”
  朱梓沉然半晌道:“不管怎麼說,今天是你救了我一命。
  我該怎麼謝你呢?”
  蒙面人冷笑道:“天下有什麼東西謝得了在下這片人情?”
  言畢,又腳一踮,身形無聲無息地飛起,就從玉如意破頂而走之處,縱上了頂甲板,飄然而去。
  這一切復歸寧靜後,只苦了建昌知府,他百般解釋,般求情,幾乎傾家蕩產,才保住了性命官職。
  潭王朱梓換了車轎繼續往他的藩國行去,二日後行到九嶺山。
  他此時加強了戒備,除了開路的軍士押後的軍士外,他的車轎兩邊,已由二十名近侍增加到一百名。行經一個山谷時,前面的騎甲已經進了山谷。朱梓的車轎剛抵谷口,只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左邊的山上響起:“化緣!化善緣!”隨著喊聲,從山頭上飄下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姑娘,這姑娘身材高挑,十分優美;但臉型卻長得比較一般,她的腰間懸著一把長劍,她的身後跟著兩個年齡與她一般大小的姑娘。三人成品字形從山上飄下來,直向朱梓的車轎飄去。
  從朱梓的車轎旁邊,立即搶出七八個侍衛,攔截上去。為道一個侍衛喝道:“什麼人!要幹什麼?”
  一個老侍衛一見來人的裝束,陡然大驚道:“這是紅巾軍天魔女的人!她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為首那個姑娘冷笑道:“認出了更好。本人就是天魔女,讓開道來!”
  眾侍衛一聽是白蓮教 明教中天魔女的教眾,頓時如臨大敵,各自掠下馬來,各執兵刃,嚴陣以待。
  龍鳳十二年,即西元1366年,朱元璋結果了韓林兒後,不久就正式發布文告,禁止妖教 白蓮教,稱紅巾軍為妖教之妖軍。後來登上正統後在《大明律》中更明確規定“妄稱彌勒教、白蓮社、明尊教、白雲宗等會,一應左道亂正之術,或隱藏圖像,燒香集眾,夜聚曉散,佯修善事,煽惑人民,為首者絞。為從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因此,白蓮教和明教舊人,受到朱元璋軍隊的鎮壓,許多人被殺了,許多人逃進了深山大澤。
  當年天魔女去追郭玉英,想劫持小公主作人質對抗朱元璋,結果追反了方向。等她轉回身來想和韓林兒會合時,還在路上便已聞得白蓮教主龍鳳皇帝韓林兒沉江的噩耗。她便召集部下,退走了。後來朱元璋平定了張士誠,派兵鎮壓天魔女。天魔女抵抗失敗,便帶了親隨弟子遠走了關外。
  十幾年過去,老天魔女死了。她的女兒當年也戰死了,天魔女的號位由孫女承襲,就是今日,前來找朱梓化緣的年輕姑娘。她們身穿平常女服,但頭裹紅巾,所以異常顯眼。
  天魔女逼近了眾侍衛,喝道:“攔著幹什麼?還不讓開!”
  眾侍衛一聲大喝,陡然分開,包抄著攻了過去。
  天魔女冷哼道:“找死!”隨著話聲,右手一揮,向左打出十數粒豌豆大小的百毒砂,手法如同打小鋼珠一般巧妙,頓時將左邊的四五個侍衛打得慘叫連天,倒地不起,瞬間便已死去。
  右邊的侍衛一見如此厲害,發一聲喊,立時便搶攻了進去。誰知天魔女右手向左打擊百毒砂後,已經順勢拔出了劍柄向邊而懸的佩劍,長劍剛一出鞘,便聽得二聲慘叫陡然響起,二個侍衛剛剛撲近展開攻勢;手臂便被天魔女以一招。出劍式斬斷。
  餘下二十侍衛大驚,連忙湧身後退。天魔女冷哼一聲,也不追趕。又向朱梓的車轎飄來。
  “潭王朱梓!化緣來!”天魔女一邊飄來,一邊說道,
  朱梓大喝:“弓箭手放箭!”
  天魔女喝道:“誰敢放箭?惹惱了本公主,我叫你們一行人盡皆死無葬身之地!”
  可是,有那性急的弓箭手,已經一聽到命令就射出了羽箭。頓時,數十支羽箭向天魔女三人急射而來。天魔女毫無懼色,一邊說話,一邊揮舞手中長劍,朝著射來的亂箭挽了幾個弧形,樣子既不像格擋,又不像撥挑,誰知從長劍上漫出的氣流,竟將那幾十枝亂箭盡數反撥了回去,一陣破空之聲,快如閃電地向朱梓轎邊馬上的弓箭手反射回去。
  剎時間,只聽得十數聲慘叫同時響起,十幾個弓箭手中箭跌下馬來。而天魔女三人已經到了十丈開外。
  道行和尚一聲大喝,從馬上飛身而起,手持一柄戒刀,人在空中,已經挽出一片刀花,向著天魔女攻了過去。
  天魔女一邊行走,一邊輕喝:“和尚找死?”口中喝道,左手輕輕一揮。
  道行和尚太急,他以為天魔女向他打出了百毒砂,人在空中,刀法中的攻招未盡,已經將手中的刀法由攻殺變為了防守。
  如此一來可就糟了 因為道行和尚這一變,不但因為力道巨變影響了刀法的施展,而且道行和尚一擋之後,竟然擋了一個空。從他前面根本就沒有什麼百毒砂打過來,道行和尚擋了一個空,心中一驚,刀勢一滯,而正在此時,他的身形已經開始下落。道行和尚憑本能明白他這身形一落下去便會遭到殺手,連忙又由防暗器的刀招變為玫殺別人的刀招 廠就是道行和尚武功高強,變得過採,可是,畢竟已經中計 他只感到手腕一痛,手中的戒刀便已經落了下去,同時感到身上三處穴道被人點中,接著感到身子落了下來,跌在地上。不能動了。
  天魔女製住了道行後,連望也不望他一眼,又走了一步,望著朱梓道:“藩王爺,朱元璋這大明朝的天下,其中也有我明教人的一份血汗。明教人如今被逼得遠走關外,衣不遮體,食不裹腹,要向你化點緣過這冬天。朱梓,將你懷中那個珠盒丟過來吧!”
  朱梓這時坐在打起了簾子的車轎窗口旁,吃驚道:“請問天魔女,你要什麼珠盒?”
  “我要你懷中那只珠盒。”
  “我懷中哪有什麼珠盒?”
  “就算珠盒不在你懷中,也總有一個珠盒。那是朱元璋在你離京赴藩時賜給你的。那是三顆價值連城的子母夜明珠,一大二小。本人化得珠去換成銀子,要救我天聖軍數千子弟的命。朱梓,快交出來吧。”
  “沒有珠盒子,你叫我怎麼交?”朱梓說。雙眼卻在看著場中的變化。天魔女三人站在大約八九丈外的山坡上,朱梓的車轎前,擋著數十騎侍衛,另有一些罕士正在從前面或後面迂迴過來。
  天魔女大喝:“朱梓,你是不想交出珠盒的了?你以為你這幾百近千人能將我擒下?本人縱然混戰不敵,要想走也還沒人能攔住。可是,你不交出那三顆子母夜明珠,你將日夜不得安寧。快說,這是交與不交?”
  朱梓明白這天魔女已經盡得老天魔女的真傳,武功奇高,殺人手段層出不窮。她如今日得不到寶珠。縱然不敵敗走,日後卻會神出鬼沒地前來尋仇。朱梓正在猶豫著,不知該怎麼問答。這時,突然從山上傳來一個聲音:
  “天魔女,你那點子弟過冬的費用由老夫包了,算是老夫交你個朋友。這潭王朱梓的安寧,你就別去煩攪了吧。”
  天魔女一聽這個聲音,陡然間身架繃得猶如拉滿弦的弓一般,覺得異常緊張。她的身形沒有動,她身後的兩個屬下卻閃電一般地回過身去,三人背靠背成品字形如臨大敵。
  三個人面對千軍,竟然主動挑戰,如今聽見那個聲音,卻如臨大敵。由此可見,那人的武功如不是十分高明,天魔女三個怎會被驚嚇至斯?
  一個黑袍蒙面人從山上御風飄行,腳不沾地地飛了下來,他的身形高瘦,姿式妙曼。他飄到離天魔女十丈之處的側面,拱手道:“老夫崔子鍵,和明教多少有些淵源。請天聖教主賣老朽一個面子如何?”
  天魔女想了想,道:“崔子鍵,我怎麼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蒙面人道:“大家都是從朱元璋的追殺下死中求生的人,又何必聽過什麼名字?”
  “那麼,閣下又為何要保護這個朱梓?”
  “個中緣故,不說亦罷。一個月後,我令人送十萬兩銀子到你指定的地點,天魔教主可願賣個面子?”
  天魔女道:“有這筆銀子,我還計較什麼?不過,臨走時我要討教三招,你亮兵刃吧。”
  蒙面人道:“恭敬不如從命。”說著,從腰間當地一聲拔出長劍,以劍指著天魔女,卻也不敢輕敵。
  天魔女的長劍本來已拔在手中,這時身形一晃,便從山坡上斜晃過去。她的身形晃出之時,快如閃電,快得連身形都成了一團灰影。那蒙面人也是對面衝來,刀也是快得猶如一條灰影。這二團灰影一接觸,山坡上頓時響起了一陣連綿不斷的響聲,這是由快得幾乎沒有間隔,密得猶如雨點打地一般的數十招劍刃要碰的響聲造成的。它本來響起在空曠的山坡高地上,可是,卻在山谷中引起了一陣回響,這金戈回響的聲音震入耳鼓,猶如蒼龍長吟。只聽得人驚心動魄。
  聲音還未消失,兩個人已經分開了。只是位置變了一下,蒙面人站在坡下靠近朱梓的方向,天魔女已經站在了上坡一方。
  夫魔女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蒙面人連忙說:“求天聖教主不要喝破。”
  “我若再有二十年功力,今日你是勝不了這半招的。”
  “是。所以老朽才一再求天魔教主賜個人情。”
  “好。你將十萬兩銀子送來吧。”天魔女說完這句話,嘴唇蠕動,已經改用傳音入密說話,大約是在向那蒙面人交涉送銀子的時間地點。
  那蒙面人聽完,抱拳彎腰,執了一禮,卻不言語。
  天魔女轉身離去,她的兩個屬下隨後跟去。
  朱梓走下車轎,越過侍衛,向著站在山坡上的蒙面人抱拳道:“大俠又救朱梓一次。朱梓真不知怎麼感謝才好。”
  蒙面人一聲不吭,直到天魔女飄上山飄入林中不見了他才回過身來,說:“不知怎麼感謝又何必多言感謝?”
  朱梓從懷中摸出一個錦盒,雙手捧著遞出去道:“這是天魔女想搶的三顆子母夜明珠。恩公如是瞧得上法眼,就請收下吧。”
  蒙面人道:“王爺快快收將起來,加強戒備可別讓人盜走了。在下可要走了。”
  蒙面人說完,身形向後一彈,便向坡上倒縱而去。他一縱四五丈遠,這一手功夫只看得山下數百人齊聲喝苯。一個人如是倒縱,平地好倒縱,向下也好倒縱,在亂石山坡上向上倒縱,縱起的高度又始終離地不過一尺,那就十分玄妙了。
  蒙面人走了。朱梓在車轎邊悵然若失,呆了半晌,卻怎麼也想不起這蒙面人與自己是什麼關係。這時,有人上山坡去將穴道被製的道行和尚解了穴,救了道行和尚下山來。於是前去領地就藩的潭王朱梓一行又緩慢前行了。
  十日後,漳王朱梓到了長沙,在王府中安頓了下來。

runonetime 2008-07-08 11:51 AM

第五章 武林兒女自多情a

  雁盪山附近有一座三面陡削,一面勉強能上的山巖。當地人喊為神仙岩。意思是只有神仙能夠上去。十八年前,有一個老者,一個年輕俠女,背著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子,到雁盪山來殺了雁盪山山大王,成了近五百個嘍囉的新主人。這老者選中了神仙岩,將勉強能上的一面修出路來,修了六七間小屋。那個年輕俠女便帶著三個使女一個老媽子,陪伴著那個三歲的小女孩在山頂住了下來。老者卻飄然而去。
  這個俠女便是郭玉英。三歲的小女孩便是朱元璋的女兒小朱葆。老者是小朱葆的外公郭山甫。他安頓好小朱葆後,每隔半年來山寨一次,每次帶來大量金子。這些金子怎麼來的,他自己才知道。
  十八年過去了。小朱葆長成了二十歲的女劍客。她出落的身材高挑,但氣度沉穩;她長得異常美麗,卻絲毫不帶粉氣;美麗中含著掩飾不住的英氣,甚至有幾分煞氣。
  她在下岩的路口,朝著郭玉英跪下去說:“姑姑,女兒去了。”
  “去吧。該說的,我都對你講了。記住,你叫郭鳳。你母親叫郭玉鳳。你不姓朱,你父親是個殺人魔王,是他殺了你母親。你要報仇。”
  “是。女兒一定要去親手殺了朱元璋。為母親報仇。”
  “很好。只是你目前的武功,只在極流之際,還未進入絕流。不是你的武技不足以進入絕流,而是你的內力還不足以進入絕流。朱元璋此時的侍衛中,高手如林,以五陽神魔為首,大批各門各派的武林高手日夜守衛著紫禁城。你可能殺不到朱元璋。”
  “孩兒拚死也要殺了這個朱元璋。”
  “誰叫你去拚死?你的目的是報仇,不是拚死。殺不到朱元璋,你不必勉強,你可退出應天,到各藩省去刺殺朱元璋的藩王,殺一個算一個,殺兩個算一雙,先易後難。”
  “是。女兒記住了。”
  “離開雁盪山前,你可去兜率洞看看你的師父,他可能還有什麼吩咐。”
  “是。女兒去了。”
  “你去吧。”
  郭鳳跪在地上,一直未起,這時叩了四個頭,抬起臉時,已經淚流滿面。她起身下岩而去,手握佩劍,握得指頭髮青,頭也不回地向兜率洞而去。
  兜率洞在雁盪山南邊,離高達六十丈的大龍湫瀑布不遠,那悶雷般的流水聲,整日不絕於耳。兜率洞不知有多深,其後幾百年間,數次地震,地貌有些改變,洞形也就成了、今日這個樣子。當時進洞不遠,有一尊彌勒佛像,不知是什麼時候由什麼人塑造的。
  佛教有兜率天的說法,佛教徒說彌勒佛就寄居在兜率天的內院。佛教認為,兜率天為欲界第四層天,這第四層天上,一晝夜相當於人間400年。
  郭鳳六歲那年,有一個現狀古怪的老和尚來到神仙岩,他只說了一句:“我來調教小朱葆。”
  郭玉英一聽大喜,立即便令六歲的小朱葆拜師。從此,這個誰也不知道其來歷的老和尚,便每年到雁盪山來住三個月,傳授小朱葆各種武功和一種內功。到小朱葆十二歲時,老和尚說:“郭女俠,你帶小朱葆去崑崙吧。”於是,小朱葆又去崑崙學劍術,以後歷天山、關外、東瀛……回雁盪山再整理了一年龐雜的武功家教,使之融為一體,十八年便過去了。
  郭鳳來到兜率洞外,便聽得從洞內傳出一陣又粗又響的打鼾聲,郭鳳知道是老和尚在打鼾。只是她一時無法判斷,這是真的睡著了打鼾,還是假裝的打鼾。
  這一年,老和尚一開年就來了。他來了,並不傳授武功,只是每天埋頭大睡,這天是他這次來的第五天了。
  郭鳳走近和尚面前,默默地跪了下去。她一跪下去,呼嚕聲就停了。等她抬起頭時,老和尚已經盤膝坐了起來。
  “徒兒叩見師尊。”
  “免禮。你要下山了?”
  “是。徒兒奉姑姑之令下山為生母報仇。”
  “這麼說,你是要去暗殺朱元璋?”
  “是。姑姑是這麼吩咐的。”
  “她沒對你講朱元璋是你的什麼人?”
  “講了。”
  “她是怎麼講的?”
  “姑姑講是朱元璋逼死了我的母親,我應下山為母報仇。”
  “她講沒講朱元璋是你什麼人?”老和尚逼問。
  “姑姑講朱元璋是我父親。可是,徒兒沒有逼死母親的父親。徒兒是母親十月懷胎生出來的。”
  “你既知朱元璋是你父親,亦還去殺他?”
  “徒兒是姑姑以命從宮中救出來的。徒兒只聽姑姑的話。”
  “可朱元璋是你父親呀!你去殺他,這是大逆人倫之舉,你怎不多想想?”
  郭鳳大眼一睜,道:“講人倫,夫可隨便殺妻,使做女兒的失去慈母?講人倫,君可隨意誅臣,使一起打天下爭江山的明教教友,流血流汗的開國功臣,一一屈死?朱元璋殺人無數,是人倫之正,而郭鳳為母報仇,就是人倫之逆?這一點,還請恩師教正。”
  老和尚一聲長嘆道:“你說的都是事實,老和尚也無理駁你。只是有一層,不知你想過沒有?”
  “哪一層?”
  “天下的百姓蒼生。”
  “請問師父,這是什麼意思?”
  “元豐以來,元皇宮吏暴戾恣睢,百姓無以為生,方才起義造反。造反之後,兵爭四起,你拉過來,我鋸過去,時而一致驅除韃子,時而內鬨。近二十年戰爭,百姓受了多少苦?
  你知不知道?”
  郭鳳不明白老和尚要說什麼,呆呆地望著他。
  老和尚道:“這一層道理你先要想通,你回答老衲。”
  這郭鳳除了習武外,習文也未荒廢。她的文師也是郭山甫從江浙一帶請來的名士。郭鳳想了想道:“徒兒明白師尊的意思了。師尊是說民為貴、社稷為輕。從古至今,聖賢首先憂的是黎民百姓,他們過得好,天下便為太平。天下一亂,百姓就受苦了。”
  老和尚撫掌笑道:“對了。這世道歷來是天子統公卿,公卿領九品,這大大小小的天子公卿各品官吏,便君臨億民。太平時收收錢糧,斷斷民訟。遇到天子公卿各品官吏貪得無厭時,又橫徵暴斂,百姓便苦了。朱元璋奪得天下後,殺人過多,可他殺的或是紳,或是豪,他沒殺種田人。他沒殺織衣人,他沒殺販夫走卒。這些人是任何一個皇朝都須依賴的根本。這紳和豪嘛,與種田織衣販夫走卒之大眾,多少有些區別。只要種田織衣販夫走卒安寧了。這紳和豪嘛,就算殺多了一點,恐怕也與殷紂之暴、秦皇之殘、隋煬之邪有些區別。”
  郭鳳一聽,頓時怒目圓睜:“你與郭鳳為師已經一十二年,可至今郭鳳不知你是何人,為何等來歷,今日你為殺人魔王朱元璋辯解,莫非你是朱元璋派來的麼?”
  老和尚道:“老和尚十二年前就說了,老衲上了周瘋癲的大當,他要老衲和他比一種功夫。輸了。就來調教你,至於老衲的身份,你完全不必追問。”
  “郭鳳本來可以不必追問,可是你為殺人魔王朱元璋辯解,你想阻攔郭風去報殺母大仇,郭鳳就得問上一問!”
  “你真要問麼?”
  “要問,今日非要問個水落石出。”
  “好。你坐下。”
  郭鳳怒氣未消,但已盤膝坐下。
  老和尚說:“老衲彭瑩玉。”
  郭鳳一聽,驚駭得一彈而起,大叫:“不是!你不是!”
  “老衲怎的不是?”
  “傳說彭瑩玉是白蓮教南派教主,已于至正十二年戰死在杭州,你怎麼會是彭教主?”
  “老衲沒有戰死。”老和尚說,“兵敗之後,老衲自知興教與興兵是兩回事,教中另有安天下者,所以老衲便隱而遊方去了。”
  “誰能證明你是彭教主?”
  “老衲的身份,要誰證明?你信則信,不信則罷,縱然因為老衲阻攔你為母報仇,你想不認為師,為師也能安之若素。
  任你為之。不過有一層你記住,你受度了你姑姑四十年的功力,如今也只勉強能入極流水準,真要殺朱元璋,僅僅五陽神魔那一處便打不過關,何況朱元璋的紫禁城中,四大魔頭各領十二名絕頂高手。日夜巡邏,那朱元璋又豈是你可以隨意近得了身的?”
  郭鳳的雙目中一下子湧出了絕望的淚水,她大叫:“師父你在武功上藏了私?你沒有認真調教徒兒?就是怕我真的殺了朱元璋?”
  “是這樣。”
  “你為什麼要這樣?”
  “朱元璋在世一日,就算多殺幾個大將功臣,就算多殺幾個紳和豪,種田織衣販夫走卒之大眾卻可安居樂業。彭和尚我就服這個。”
  郭鳳一聽,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老和尚道:“別哭了,你下山去吧。今年是你轉大運的開命年,你會有所際遇的。你殺不了朱元璋,可是你命中注定另有奇遇。至於是什麼奇遇,天機不可洩露。但天數使然,要發生的總會發生。快下山去吧。”
  郭鳳止住了哭泣,沉默半響,默默地對著老和尚叩下頭去,叩了四個頭,起身含淚出洞而去。
  朱元璋的皇宮,修建在鍾山之陽,是將燕雀湖填平面建起來的。地勢有些前昂中窪。太子後來因為朱元璋殺伐太重,憂鬱而死,朱元璋卻信了個別堪輿家之言,認為皇宮的地勢有問題。這是後話。
  朱元璋的皇宮,分皇城和宮城兩個部分,皇城中羅列了軍政各衙,宮城從午門算起,建五殿,置各宮,為內宮城,又名紫金城。因其戒備森嚴,人們習慣上,喊其為紫禁城。遷都北京後,便沿用了後面這個稱謂。
  這天晚上,一個年輕姑娘面蒙黑巾,身穿緊身夜行衣,從南京城外郭的姚坊門附近飛身而起,悄默無聲地縱上了二丈八尺高的京城外郭,然後身子一晃,便掠下外郭,向鍾山掠去。她的身形飄逸而極快,眨眼之間,便已過了金門與紅門,到了龍廣山外面的城垣下,她隱在城垣下,啼聽半晌,聽得一隊巡邏的兵丁巡查過去了,她便貼著城牆,展開壁虎遊牆功夫,向著四丈高的城牆游移上去。京城外郭二丈八尺,她一縱而上,這四丈高的城垣,她便不能一縱而上了,可見功力只達極流,而未進入絕流。
  她施展壁虎遊牆功上了城垣,然後施展輕功,輕輕落下,直向龍廣山的樹叢射去。
  這龍廣山在皇城的北安門右側,名為龍廣山,其實只是一個山丘,山上有一些樹,但不多,有幾座玩亭,這位年輕姑娘剛掠上丘亭,突然發現三個身穿大內侍衛服色的侍衛已經無聲無息地圍了上來。
  為首一個侍衛沉聲道:“什麼人?深夜來此想幹什麼?”
  那年輕姑娘一見人盤問,突然雙手一揚,前面和左面的侍衛便已同時慘叫,向後倒去。那姑娘幾乎是在打出暗器的同時,人已向後一施身,一個高擺腿向後踢去,竟然力沉勢重,準確奇詭,腳外緣正巧踢中那個侍衛的脖子,只聽 嚓一聲,那個侍衛的脖骨竟被踢斷,側身倒了下去。
  這姑娘再上步,一腳跺在那侍衛的胸口上,沉聲問:“說!朱元璋在什麼地方?”
  那個侍衛頸骨重傷,但還不至就死,他在這個姑娘的重踩下,竟然絲毫不能動彈,那侍衛嘶聲道:“不……不知道……”
  那姑娘一聽侍衛說不知道,勃然大怒,突然腳下一滑,便已踩在了那個侍衛的脖子上,一用力,只聽一聲輕響,竟將那個侍衛的喉頭踩碎,那侍衛一聲悶嘶,頓時死了過去。
  那姑娘踩碎侍衛的喉頭後,竟然望也不望一眼,便掠下了龍廣山,直向皇城掠去。
  眨眼之間,這姑娘連殺三人,下手狠毒,招式乾淨老到,江湖中殺人無算的老魔,也不過如此歹毒。想不到這個年輕姑娘,也是如此冷邪好殺的心性!
  年輕姑娘眨眼間殺了三個侍衛,便躥上北安門大街的民房,竄房越頂,直向皇城的護城河撲去。
  這皇城的護城河,河寬三丈,年輕姑娘到此,四處打量了一下,見四周無人,便一縱而過。她能一縱躍上二丈八尺高的京城外郭,三丈的護城河自然就還不在話下。她到了城下,面對五丈高的皇城,就感到為難了。她以施展壁虎遊牆的功夫,遊上五丈高的皇城城郭,潛入了皇城。
  北安門的城牆距離內宮宮城很近,軍政各衙集中在皇城的前面的洪武門一帶,與京城的正陽門相對。皇城的後城門北安門與宮城的後門只有二十丈左右的距離。可是十分空曠。
  這姑娘一直躲在城垛的陰影下,等巡邏隊過了,方才沿著寬大的石梯掠下城牆,一路躲躲藏藏,向大內潛去。
  大內的宮牆,雖然沒有人道馬道城垛,卻也又高又厚,平均也是四丈的高度。那姑娘功力不達,便選了一棵樹,飛身上樹,藉樹的高度縮小了宮牆的距離後,再躍上宮牆,潛進宮去。
  可是,她剛在樹丫上站穩,突然覺得肩背處三處穴道一麻,她已被人製了動穴,就在她正要從樹丫上失去平衡,跌下樹時,一只大手從旁邊伸出,扶住了她。
  一顆面蒙黑巾的頭顱出現在她的旁邊,一個聲音低聲問:“姑娘是什麼人?為什麼潛入皇宮?”
  那姑娘怒聲道:“你是誰?你管得著姑奶奶的事麼?”
  那人連忙小聲道:“別吼!宮中巡查得緊,你想把侍衛引來麼?”
  那姑娘詫道:“你不是朱元璋的鷹犬麼?”
  “不是。”
  “那你為何點我動穴?”
  “敵友不明,當然要先製住你。”那個蒙面人的聲音低沉有力,內力充沛。那姑娘想,這個男子的年齡應該在四十左右吧?只聽他又說:“在下還當你是宮中鷹犬哩!”
  “你也是來刺殺朱元璋的?”那姑娘想了想問。
  “哦,明白了。”那男子說,“原來你是來刺殺朱元璋的?”
  那姑娘畢竟江湖經驗不足,一說話就表現出無法掩飾的幼稚,讓人聽出馬腳。她發覺到這一點,有些惱怒,便逼問道:“你究竟是誰?你在宮中幹什麼?”
  那人想了想道:“太子今晚奉詔進宮,在下在這裡暗助太子。”
  “你是皇太子的人?你還說你不是鷹犬?”姑娘大怒。
  “噓!小聲!有巡查過來了。”
  姑娘一聽,果然有腳步聲從附近傳來,連忙噤聲不語。
  三個侍衛從樹下的附近巡查而過。侍衛過後,姑娘問:“你是太子的心腹?”
  “不是。”
  “你不是來保護他的麼?”
  “是。但我不是他的心腹。他不認識我。我也只是慕名暗中助他一把。”
  “你為什麼要助他?”
  “朱元璋好殺,而皇太子朱標卻宅心仁厚。”
  “這點我也聽說了。”那姑娘說:“虎毒不食子。朱元璋連皇太子也殺麼?”
  “這倒不是。這過前幾天朱元璋賜死了李善長。白天,太子進諫說‘皇父誅殺太濫,有有乾天’。黃昏時分,朱元璋已令太監去召太子進宮。太子快要來了。”
  “哦,原來如此。你究意是誰?”
  “你又是誰?你問了在下這麼多,你又究意是誰?”
  “你憑什麼盤問姑奶奶?”
  “這倒也是。不過今天晚上你別去刺殺朱元璋,別給太子惹麻煩。”那男人說:“而且,你這點武功也刺殺不了朱元璋。
  我為你把穴道解了,你還是出宮去吧。下半夜是五陽神魔當值,他一到宮中,你便無處躲藏了。”
  那男人說完時,那姑娘只感到肩頭一震,一股大力傳來,穴道已經解開了。姑娘感到穴道一解,一肘錘便打過去。她被無端製了穴道,穴道一解便思報復。可是她一肘錘打出去,卻打在樹幹上。只聽 嚓一聲,竟將樹幹打成兩截。而那個蒙面男子,卻已經沒有了蹤影。
  樹幹被打斷的響聲驚動了侍衛,只聽遠處有一個聲音大喝:“什麼響聲?快查!”
  這時,只聽一個聲音在北安門那個方向喝道:“狗才!你往哪裡逃?”
  那姑娘一聽,這個聲音,正好是那個男子的聲音,很顯然那個男子這麼喝叫,是要將過來查看響聲的侍衛引開。那姑娘心中一動,便停在樹上不動,等侍衛向北安門方向追過去了,她便掠上大內宮牆,潛進了皇宮大內。
  那姑娘輕功很好,在皇宮的飛簷屋頂上躥伏潛行竟然一點聲響也沒有,這時,她已經深入了大內,正行間,突然發現一隊人快步走來。那姑娘一看為首一人,頭戴太子冠服,便明白這人正是剛才那個蒙面人講的皇太子朱標。姑娘靈機一動,便從房頂上尾隨而去,皇太子顯然是應召去見朱元璋,她若跟去,一下子就能找到朱元璋,正好伺機行刺。
  姑娘跟著太子一行來到一座宮殿面前,太子便進殿而去,那姑娘根據她姑姑告訴她的宮中地形,估計這是後宮的奉先殿,便躥上屋頂,伏在屋頂上,輕輕移動一片瓦,向下窺視。
  果然,下面是朱元璋正在召見皇太子朱標。朱元璋高坐殿上,幾個貼身侍衛分列兩旁。下面的地上,橫放著一根不知是從什麼樹上砍下來的棘條,棘條上長滿了尖刺。
  皇太子朱標上殿,行常禮畢,立於一旁。
  朱元璋道:“你可知朕召你何事?”
  “兒臣不知。”
  “朕要你來將地上的棘條拾起。”
  皇太子朱標進殿之時已經看見了地上的棘條,這時聽他的父皇在他要將地上的棘條拾起,不禁注目一看,只見這根棘條從頭到尾滿是尖刺,根本沒有握手之外,不禁有些為難。
  朱元璋又說:“你將棘條拾起來。”
  太子走近棘條,看了半晌,找不到握手之處。他感到無以著手拾起棘條,不禁面有難色。
  朱元璋冷笑道:“這棘條滿身是刺,你無從把握,是不是?
  朕這江山,乃朕披荊斬棘,以命換來。朕得江山後,本思與眾臣同樂,共享天下,可是,刺卻因此而再生,以至朕坐在這皇位上,猶如坐在棘條上一般。李善長本是朕之親密謀士,朕待他十分不薄。他的胞弟李存義,與惟庸共謀,本當連坐,朕看在善長乃是勳戚的份上,饒了存義。不想善長連稱謝也沒有一聲。善長營建大廈,竟敢背著朕向湯和私藉兵丁三百名,他究竟想幹什麼?他豈不是已經成了這棘條上的尖刺?朕這江山是要傳給你的,還要靠你傳將下去,一代一代地,傳之久遠。朕殺善長,乃是為你除刺,你還不明白朕的深意麼?”
  太子稟承其母馬皇后的天性,寬容而善良,他明白朱元璋這等誅殺功臣,實在是一種清君側的手段,是從穩固朱家的皇權這個角度著眼而施為的一種極權政治手段。可是太子天性仁慈,並不如其父那般好殺。他眼見得開國大臣一個個一家家一族族地被大量殺去,心中老大不忍,累累進言朱元璋,勸其少加誅殺,所以才引來了朱元璋今日之舉。
  太子垂淚,跪拜下去道:“人之棘刺,與物之棘刺,乃是不同之物。兒臣聞古人雲:上有堯舜之君,下有堯舜之臣民……”
  太子一句話未說完,陡聞朱元璋一聲大喝,離座而起,抓起榻旁的一只幾桌,便向太子扔擊出去。
  太子聽得朱元璋的木喝,已知重責即將降臨。他已一彈而起,慌張逃走,走時,從懷中摸出一卷紙軸,扔在地上,便落荒逃去。朱元璋扔擊出去的幾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朱元璋氣得大罵:“逆子負我!逆子負我”一邊罵著,他看見了地上的捲軸,他喝道:“地上是什麼?撿過來!”
  一個太監連忙小跑過去,拾起地上的捲軸,跪呈朱元璋。
  朱元璋接過捲軸,打開一看,頓時目瞪口呆。
  捲軸打開,是一幅圖畫,圖中畫著一個婦人,布衣粗裙,雙手捧著幾只熱氣騰騰的饅頭,伸而向天,地上跪著一子,乃是身著皇太子服,圖的上方畫著一個皇帝,正在指罵地上跪著的皇太子。
  朱元璋一見頓時明白這是馬皇后臨終前預感到皇太子有一天會得罪朱元璋,她怕朱元璋一怒之下殺了皇太子,所以繪此負子圖,以作求情。馬皇后乃白蓮教紅巾軍起義首領郭子興之義女,朱元璋投軍後,郭子興將馬氏許與朱元璋,朱元璋被陷牢中,馬氏偷饅頭送他吃,藏藏于懷,熱饅頭將乳頭燙爛。此等恩情,朱元璋也不敢就忘。所以今日見了此圖,頓時大為悲慟。他本來因太子頂撞他,正在火冒十丈準備重責太子,見了此圖,頓時因悲而軟化了火氣,饒了太子一死。
  太監將朱元璋扶著,扶回軟榻坐下,眾監眾侍已跪在地上,不敢出聲,朱元璋想起患難與共的糟糠之妻馬皇后,不禁掩面痛哭。
  郭鳳藏身於屋頂之上,見得朱元璋掩面哭泣,她自己陡然感到悲從心來,莫名其妙地便起了感應。但這悲傷一閃即逝,陡即又記起了朱元璋以碗扔母,使其自殺的仇恨。她一想到此,頓時權月圓睜,立起身子,右腳在瓦背上一蹬,頓時將瓦頂踹了一個大洞,她右手一揮,一把百毒砂已從破洞中向下面的朱元璋打了下去。
  她這把百毒砂,打得又快又狠又準,加之百毒砂極多,一把打出,那豌豆般大小的百毒砂竟有數百顆之多,打出之際,破空之聲極強,宮殿中響起了一片呼嘯之聲。眼看得朱元璋是不得活了。
  哪知就在此時,從殿堂中射出一條人影,身形比閃電還快,猶如一條灰影一般,照直向朱元璋射去,一把抄起朱元璋,便向殿內的一個死角射去。那姑娘打出的迅猛而密集的百毒砂,竟比那人慢了一步。那人救走了朱元璋後,將朱元璋置放在角落,又折身從那角落中射了出來,雙腳一縱,竟然從下面直射上來,右手揮舞著一件衣袍,作為阻攔暗器的工具,左手卻在射近大頂蓋的時候,打出一股剛猛絕倫的劈空掌力,掌力雄厚,竟然將宮殿的屋頂,硬生生打出一個比那姑娘用腳踹出的破洞更大數倍的洞來,只擊打得木塊瓦塊向上進射出去,猶如弓弩射出的弩箭一般勁急。那姑娘識得
  厲害,連忙退開,方才躲過了這力和物的連環擊打。
  那人從破洞中射出來,落在屋頂上,手中的衣袍還在舞著花式,阻攔在身周,口中卻大喝道:“老夫五陽神魔!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那姑娘冷笑道:“一看你那醜八怪模樣,姑奶奶就知道你是五陽邪魔!狗才仗持功力,姑奶奶莫非又怕了你麼?”
  那姑娘口中罵著,手中長劍一挽,便攻了過來。五陽神魔也不用其它兵刃,就以手中的衣袍作兵刃,迎了過去。
  那姑娘一攻過來,便展開一套奇詭絕倫的劍法,迅如閃電地攻出了一招共三攻二守含五個劍式的奇招。她第一個劍式一刺不中,被五陽神魔一側身躲過,便小臂斜挽,在身周劃了一個圓形。這個圓形實在古怪。可是卻將她自己的身形防得水潑不進。五陽神魔一招軟袍擊面,竟然就攻不進去。那姑娘一個圓圈畫完,立即又順勢一個斜劈,這一劈又是攻式,這一攻式劈完之後,曲臂一送,又是一刺,然後回臂,又是一個圓形擋盡一切攻招。三攻二守一個劍招,一氣呵成,加上腳下彈步(因在屋頂斜面,無法滑步),竟逼得功力比她高的五陽神魔連退了三步。
  五陽神魔大驚失色,無比驚駭地道:“姑娘與白蓮妖教彭和尚怎麼稱呼?”
  “姑娘與他怎麼稱呼,你配問麼?五陽邪魔,要打就打,不打就退開!休要壞了姑奶奶為母報仇的大事!”
  五陽神魔一聽,又是一驚,更加驚駭地說:“你刺殺皇上,口稱是為母報仇,你究意是誰?”
  “你夠格問嗎?老邪魔!”
  五陽神魔接連被罵,被罵得老臉無光,不禁怒道:“姑娘破洞打出一把百毒砂,與天魔女似有關係,一交手又使出白蓮教南教主彭瑩玉的‘三江二湖’絕殺之招,老夫也不便對你就下殺手。可是你若不識好歹,罵得老夫性起,也只好將你殺了,再去對付彭和尚。莫非你以為有點來頭老夫便怕你了?”
  五陽神魔說罷,右手握住袍尾,左手在袍身上一勒,那軟袍頓時就成了一條鐵棍般堅硬的兵刃,這是內家高手的真力束物變軟為鋼手法,說難不難,只要內力修為達到一定高度;說易不易,差一點火候便無法由軟變硬。五陽神魔將軟袍變為鋼棍形後,便以長棍的招式攻了過來。
  那姑娘一見五陽神魔一招,“攔腰橫掃”攻了過來,當下不退反進,硬搶內門,而且一搶成功,竟然被她從棍側搶了進去,她一搶進內門,立即刷地一劍向五陽神魔門面刺去,直刺五陽神魔的眉心大穴。

runonetime 2008-07-08 11:51 AM

第五章 武林兒女自多情b

  就在她那一劍快要刺中五陽神魔之時,她突然覺得腰間一緊,一個身子便被摔了出去,那本來只差幾寸就要刺中五陽神魔眉心大穴的長劍,也隨著她被摔出去而相去千里。原來五陽神魔以真力貫硬軟袍,變為堅硬之物,再以長棍招式橫掃那姑娘,那姑娘如是閃躲,這布袍棍便將繼續以布袍棍招式打下去,那姑娘不閃躲,卻搶了內門,五陽神魔一聲冷笑立即以內力逼變袍棍,那堅硬如棍的袍棍眨眼間又變成了軟袍,攔腰裹住了那姑娘,將她摔了出去。這還是因為那姑娘使了白蓮教南派教主彭瑩玉的武功奉數,五陽神魔手下留情,沒有同時另施殺手的緣故,否則姑娘已經沒命了。
  那姑娘被五陽神魔以軟袍裹住腰摔出去,直往奉天殿屋頂下面落去,這四丈高的屋頂,自然摔不傷她。她在空中一個變勢,落地時已經站穩了身形,並順勢將裹在腰間的軟袍扯下來扔了出去。可是她剛站穩身形,已經有十二個大內侍衛,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
  那姑娘大怒,不等那群侍衛攻實,已經搶先打出了百毒
  砂。立時便是幾聲慘叫響起,死了幾個侍衛。另外幾個侍衛大怒,立即從後面和左右側齊攻上來,那姑娘來不及探手入懷再取百毒砂打人,只好以長劍先行格頭,覓機再以霸烈無比的百毒砂殺人。
  五陽神魔落在場外,袖手站在圈外觀看,他一直在仔細思索這個姑娘的身份。這姑娘顯然來頭很大,她有天魔女的百毒砂,會白蓮教 明教南派教主彭瑩玉的獨門法。她進宮來殺朱元璋,更是為母報仇。誰是她的母親?有哪個女子是朱元璋殺害了的?
  一想了半晌,五陽神魔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禁駭得冷汗直冒,險些便駭得跳了起來。他大叫:“各位且住!”
  五陽神魔這一聲吼,貫注了內力,場中打鬥諸人,只覺全身一震,猶如脫力了一般,情不自禁地便停下了手。
  五陽神魔走進場中,拱手為禮道:“請問姑娘可是姓朱?”
  “呸!”那姑娘大怒,“普天下最骯髒的姓便是朱姓!比豬狗的豬還骯髒!本姑娘姓錯一萬次,也不姓這個姓!”
  “那你是姓郭了?”
  “你怎麼知道?”
  五陽神魔拱手道:“原來是公主駕到。難怪有這麼大的來頭。好叫公主得知,你的父皇已經中了你的百毒砂,此時正在昏迷之中,請公主將解藥交出來吧。”
  那姑娘就是下山報仇的郭鳳。他一聽說朱元璋中了百毒砂,先是一愕,繼而仰天大笑。在笑聲中,她卻淚流滿面,笑聲一畢,她仰天嘶聲大喊:“母親!母親!女兒為你報了仇了!
  母親在天之靈。請安息吧!”
  喊聲一畢,這姑娘立即往宮外衝去,幾個侍衛立即揮舞刀劍阻攔,即被五陽神魔大喝阻止:“不准追趕公主!”
  郭鳳一路狂笑,狂笑聲中帶,著明顯的哭聲,向宮外衝殺出去了。朱元璋卻在幾個侍衛的護拌下,出現在殿前。
  朱元璋道:“侯天衝,剛才你說那姑娘是誰的公主?”
  五陽神魔道:“啟奏萬歲,這姑娘就是當年不曾追回宮來的小朱葆公主。”
  朱元璋一聽,頓時怒道:“那你為何不引她來見朕?”
  五陽神魔作禮道:“公主進宮,殺氣騰騰,口口聲聲為母報仇。她躲在屋頂上,一大把百毒砂打下來,那硬是鐵了心要取陛下性命的!所以 ”
  朱元璋打斷五陽神魔的話:“所以你就對她說我中了百毒砂,昏迷不醒了?”
  “陛下恕罪!奴才是想試探一下公主的心中是否還有迴環餘地。奴才體味,公主聽說陛下中了百毒砂雖仰天大笑,口說報了仇了,可雙目熱淚泉湧,感情十分複雜,分明心中對暗殺她的父皇,亦感十分不妥。亦感十分悲痛。所以,假以時日,奴才定能將公主帶進宮來,與陛下團聚。”
  “原來如此。”朱元璋沉吟道,“那你快帶人追上去,莫要讓她再走了。”
  五陽神魔領旨,帶著十數多侍衛,出得宮來,照直便向鍾山方向追去。
  一個侍衛道:“侯統領,公主是從這方逃去的麼?”
  五陽神魔道:“正是!老夫已悄悄彈了一種藥粉在她身上,不管她逃到哪裡,老夫也能聞到一種特殊的香氣,追將上去。”
  那個問話的侍衛一聽,頓時心中叫道:“這豈不是比狗鼻子還靈麼?”但他不敢說出口來。
  果然,眾侍衛隨著五陽神魔追到鍾山不遠就看見了那個姑娘,正抱著一棵樹幹,在山頭上哀哀哭泣。
  五陽神魔打個手勢,表示讓各侍衛分散開來,將姑娘圍住了。這些侍衛立即各持盾牌,分開圍了上去。這些侍衛為何各持盾牌呢?那自然是因為那姑娘的獨門暗器百毒砂太過厲害而各人卻又不能對她痛下殺手,被迫處於一種挨打地位。
  所以出宮時各人準備了一塊擋箭牌,用于防禦那姑娘的百毒,砂。
  那抱樹痛哭的姑娘正是郭鳳。她從雁盪山兜率洞受了彭瑩玉的教誨出來,心中便一直處於矛盾之中。她姑姑將她養大,帶她走遍天下,學了一身武功,她能不聽她姑姑的教誨,不為冤死的母親報仇麼?但另一方面,她如真的殺了父親,不是又大逆 人倫麼?所以她此時心中十分矛盾。百毒砂打中了朱元璋,算是為母報了大仇。可是她卻又殺了親生父皇,她自己又當怎麼對天地君親師論及做人之良知?她此時心中人天交戰,悲痛欲絕,以至有人圍了上來,她也不知。
  突然,她聽得身後傳來叭叭叭幾聲掌力硬碰的響聲,她一驚之下,猛地回頭觀看,只見五陽神魔正在倒飛出去,而另一位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也正在倒飛出去,大約兩個人的掌力均太過深厚,卻又相差無幾,所以掌力硬碰之後,二個均被反震得倒飛了出去。
  郭鳳一見,頓時明白,五陽神魔想偷襲自己,那黑衣蒙面人阻止五陽神魔,以至二人掌力硬碰,驚醒了自己。
  郭鳳大喝:“五陽神魔,你幹什麼?”
  五陽神魔冷笑道:“老夫想帶公主回宮,去見你的父皇!”
  “你不是說他已中了百毒砂死了麼?這殺母之仇人,見他作甚?”
  “皇上不是你父親麼?公主!皇上死了亦好未死亦好,你身為人子,貴為公主,卻是應當去見他一面的!否則良心何安?”
  郭鳳冷笑道:“良心何安,他逼死我生母,良心可曾安過?
  他中百毒砂死了,我郭鳳大不了也一死了之,以謝天地。可這母仇卻是必須報的,郭鳳毫不後悔!”
  “儘管如此,公主還是該隨老夫進宮去見過你的父皇,你父皇此時還躺在龍榻之上,不知是昏迷還是已經死去,公主快隨老夫去吧!”
  郭鳳正在猶豫,突聽得那個黑衣蒙面從大叫道:“姑娘不可前去!朱元璋並未中什麼百毒砂,這一切全是五陽神魔編出來詐你的!”
  五陽神魔一聽,頓時大怒:“孺子,是誰?與周瘋癲怎麼稱呼?你敢壞皇上的大事?”
  那個黑衣蒙面人尚未答話,郭鳳已經勃然大怒了:“五陽神魔!你這老狗!竟敢詐騙姑奶奶!納命來!”隨著話聲,郭鳳已經長劍一挽,向五陽神魔急攻過去。
  五陽神魔一見郭鳳來勢兇猛,劍招奇詭,立即飄身閃開。
  可是郭風此時怒不可遏,只因被詐騙之後,情感與思想中的矛盾弄得她悲痛欲絕,幾欲自殺,過後看來,十分可笑。此時滿腔怒氣盡數變為了殺氣,使出了彭瑩玉從沙場退隱江湖後新創的一套劍法,竟然隨影附形,只逼得五陽神魔接連躲閃,十分凶險,十分狼狽。
  可是五陽神魔也不是泛泛之輩,二十年前做了朱元璋的貼身侍衛,出面擊打周顛,受到戲弄,知道自己武功有成,可是和白蓮教明教的護教高手相比,實在差得太遠。後來苦熬內力,磨打武功,每有新創,也學會了藏而不露。這時被郭鳳一套劍法逼得手忙腳亂,不禁大怒,在移形換位躲閃之際,突然抬手一點,只聽嗖地一聲,一道有形有質的白光從他的手指中射出,竟是一道強絕天下的隔空指力。任何真力,練到一定的高度,氣狀達到一定的飽和,就會具有一種可見的形質。這並不是神話,這其實是一種氣功高功夫。五陽神魔這時的修為,已是大內第二高手,內力已臻絕頂高度。他一指隔空指力點出,立即聽得叭的一聲,竟將郭鳳手中的長劍硬生生點斷成了二截,與此同時,五陽神魔另一隻手,突然無聲無息地一晃,便虛化成了數十隻手,一隻手掌,由實化虛以虛藏實,只一拂便連點了郭鳳身上三處穴道。
  郭鳳手持斷劍,被點中後立在場中呆然不動,只氣得大罵:“五陽神魔!你這老狗!”
  五陽神魔大喝道:“來人備轎抬,接公主回宮!”
  突然,那個黑衣蒙面人,身形一晃,已經欺了過來,一欺近身,便以手中長劍照直向五陽神魔刺去。這一劍刺出時劍尖晃動,嗡嗡作響,劍刃上明叨貫滿了真力,卻又沒有劍芒射出劍尖,正是這內含在劍刃上的真力催幻了劍尖,催鳴了劍刃,使之奇詭莫測,不知是攻什麼地方,使之嗡嗡作響,猶如通靈之物,使人魂魄不安,心生恐怖。
  五陽神魔大吃一驚,身形暴退四丈,躲了開去,等他站穩身形時,那黑衣蒙面人已經解開了郭鳳的穴道,正在對著郭鳳說:“郭姑娘請先退走,讓在下抵擋五陽神魔片刻。”
  郭鳳此時明白,她自己無論是在武功上、心機上、江湖經驗上,都比五陽神魔差得太遠。她只不過佔了師父的餘勢,使對方不敢驟下殺手而已。她對著那個黑衣蒙面人拱手為禮道:“多謝大俠解救。大恩不言報。”言畢,郭鳳身形一縱,便向鍾山南邊飛掠而去。
  這山已被眾侍衛包圍,郭風向鍾山南坡衝下去時,立時受到侍衛攻擊,郭鳳立時將仇恨發洩到了這些侍衛身上。她對著圍攻上來的三個侍衛衝過去,見這幾個侍衛均是左手持盾牌,右手持力劍,便劈面打出一把百毒砂,那三個侍衛見。
  其左手一揚,忙以盾牌擋住上身,誰知郭鳳這一揚乃是虛式,實際上並未打出百毒砂,等三個侍衛盾牌上舉,她卻將百毒砂矮身打將出去,成散形擊打三個侍衛的下肢。這百毒砂乃用是由豆米之大小的鐵砂餵毒所成,比羽箭何止小百倍!密集射出時,誰能防範?又豈時擋箭牌所能擋完的?剎時間,只聽得三聲慘叫響成一片,三個侍衛各人腿上膝上中了無數百毒砂,立時癱軟下去,毒竄血脈,見血封喉,成了亡魂。
  郭鳳眨眼間料理了三個侍衛,便衝進了夜空之中。
  那一邊,五陽神魔見郭鳳衝走,立時從橫裡攔截過去。可是,那黑衣蒙面人卻腳下橫跨,又攔在了五陽神魔面前,而且劍招一發,還是那一招五陽神魔從未見過的劍招,劍尖幻化,不知攻敵何處,劍身嗡嗡作響,猶如通靈之物,奪人魂魄。
  五陽神魔大怒,雙掌一翻,陽掌拍上,陰掌拍下,兩道剛猛無儔的陽剛掌力頓時向那黑衣蒙面人劈空打去。
  那個黑衣蒙面人發出那一奇詭劍招,本是阻擋五陽神魔,並不是真下殺手,五陽神魔不識此招,便以劈空掌力與之對攻,這掌力打出去,可是實實在在要取對方性命的事。那黑衣蒙面人一見,頓時冷笑一聲,腳下一動,從已避開了五陽神魔的掌力,到了五陽神魔的身側,突然將手中的長劍一抖,頓時只聽得幾聲輕響,從五陽神魔那正在變招的手臂袖袍上,掉下幾片被斬斷的布帛。
  五陽神魔又是身形暴退,大吼道:“孺子究竟是周瘋癲的什麼人?快快報上名來!”
  蒙面黑衣冷笑道:“五陽神魔,憑你也配問這個?”
  五陽神魔怒道:“孺子不過憑著幾招奇詭劍法,便想與老夫過不去麼?注意了!”
  五陽神魔話音一落,突然身形晃動,雙掌成抓,向著黑衣蒙面人攻了過去。
  “五陽神抓!”黑衣蒙面人大吼,劍招一圈,頓時從他的劍尖上發出一道氣罩,這一道氣罩正好擋住了五陽神魔發出的五陽神抓隔空抓力,只聽叭叭叭叭叭一陣暴響,力道抵消之處,五陽神魔身子一晃,後退兩步,才拿樁站穩,而那個黑衣蒙面人卻也藉力飄開,掠了出去。
  五陽神魔大喝:“殺了這小子,上!”
  圍在鍾山附近的眾侍衛,因怕郭鳳的百毒砂,更怕她那公主的身份,五陽神魔未叫追趕郭鳳,便誰也不去自討苦吃,一齊留在附近。眾侍衛一聽五陽神魔大叫殺了黑衣蒙面人,立時便圍了上來。
  黑衣蒙面人身份不明,眾侍衛要攻他,卻是毫無顧忌,眾侍衛一攻上來,頓時各施殺著。七八個侍衛此進彼退,倒也攻守有序,蒙面人頓時便大現危機。
  陡然間,蒙面人劍法一變,大開大闔,快如閃電,力沉勢猛,卻叉變化多端,在極猛極快的劍法之中,還掌指齊發,竟然還能起腳踢人,剎時間,五六個侍衛齊齊受傷倒地。
  五陽神魔驚駭失聲:“常家劍法!”
  這人所使的劍法正是開平王常遇春的獨家劍法。江湖人和軍中高手稱這劍法為常家劍法。這套劍法,常遇春本人練成後,也只在採石磯大戰中用過一次,平日衝鋒陷陣,僅一套常家槍法便也夠用,所以常家劍法極小使用。採石磯之戰,常遇春一人獨闖採石磯,飛身躍上三丈高的懸岩城垛,一鎗刺進元將星卜喇先的胸腹,不及拔出,元兵蜂湧攻至,常遇春便以常家劍法於亂軍之中攻殺自如,敵住了上百名元兵元將的攻殺,使後續軍兵攻上了採石磯。
  這套常家劍法據說是武當山一位異人傳授。有人說是張三豐,有人又說不是。只因武當山一共有四個道家流派 正一教武當山駐持派、隱仙派、武當山本派、三豐派。而常遇春本人,從不與人講起他自己的武功根源。有人後來又猜,這套溶劍法、長槍法、刀法、拳法、掌法、腿法於一體的絕妙劍法,乃是劉伯溫的師父黃楚望相授。可是,這套劍法究竟是誰所創,常遇春本人不說,卻是誰也不知道。
  如今黑衣蒙面人一使出常家劍法,頓時嚇得未受傷的幾個侍衛暴退不迭。這些侍衛,均是武林高手或由軍中選進宮的身經百戰武功超人的高手,此時一見蒙面人使出常家劍法,卻盡皆嚇得暴退不迭,可見開平王常遇春這套劍法是何等厲害。當年採石磯大戰,常遇春一個人躍上採石磯,先一鎗刺死元將星卜喇先,後面的明軍,只聽得磯上傳來常遇春的虎吼聲和不絕於耳的喊殺聲,等眾人登上磯後,只見數十名元軍的屍體擺了一地,眾明軍士氣大受鼓舞的同時,才明白常將軍常勝,並非純靠勇武蠻力,那搏殺技能已臻化境。才是常勝的根本。
  眾侍衛暴退開去,那個黑衣蒙面人立即就向外衝去。而且身形晃動間,很快就沒有了蹤影。五陽神魔一聲冷笑,抬手向空中彈出一物,這物體呼嘯著彈上天數十丈後,突然炸開,成為一團火光煙花,十數裡外皆可看見。然後,五陽神魔對眾侍衛道:“追!”
  於是,眾人便掠下鍾山,向南追去。一個侍衛問:“侯統鄰,公主向南逃去,蒙面人向北逃去,咱們該去追誰?”
  五陽神魔道:“不必多問,老夫的藥粉會給老夫引路,跟著老夫追下去便是!”
  卻說郭鳳向南飛掠而去後,飛掠到近百丈遠處,便悄悄又飛掠回來,她一路只覺得不該讓那陌生的黑衣蒙面人為自己斷後,所以又折回鍾山,要看那蒙面人有無凶險。
  她折回鍾山之際,正遇蒙面人使出了常家劍法,重傷了六七個侍衛,向北飛掠而去。郭鳳一見蒙面人突圍,立即便尾隨跟去。
  那蒙面人飛掠到江邊,江邊有一條小船停靠在那裡,那蒙面人一到江邊,便飛掠上船。
  船尾有一個頭戴斗笠的年輕人,一見蒙面人上船,立即問道:“師父,開船麼?”
  蒙面人道:“不忙,還有一人也要過江。”
  “師父,可是太子果真出來了?”
  “不是。說不明白,你別多問。”
  “是。”
  蒙面人走到船頭,將從船頭插在江河沙中定靠小船的竹桿提起,卻又以竹桿輕輕點在岸邊,使小船不被衝走,等著郭鳳追上來。
  郭鳳剛在河岸上現身,那蒙面人便招呼道:“女俠請快上船,五陽神魔的人大約又快追上來了。”
  郭鳳猶豫了一下,立即飄身上船。她一上船,那蒙面人便將小船撐了出去。船尾那年輕人一調舵,船便向長江北岸飛射而去。
  郭鳳站在船中道:“多謝大俠援手之恩。可是,直到如今,小女子還不知道大俠姓甚名誰,是敵是友。”
  蒙面人聽郭鳳如此說,便笑道:“你若是彭瑩玉教主的弟子,咱們就是朋友。但願在下沒有走眼。”
  郭風想了想道:“五陽神魔兩次問你和周神仙是什麼關係,請問,你和周神仙究竟是什麼關係?”
  蒙面人笑道:“姑娘還沒告訴在下,你是不是彭教主的弟子?”
  郭鳳嗔道:“我要你先回答!”
  蒙面人笑道:“我是周師父的弟子。不過,他不承認。”
  “此話怎講?”
  “他老人家說他一生不收弟子。只傳有緣有用之人一點功夫夠辦事就行了。”
  “原來如此。只怕我那師父也是這個狗屁脾氣!他傳我一點武功,只夠自保,不夠殺人報仇。我直到下山,才知他姓彭,還是白蓮教南派教主哩!”
  “果然是彭教主的弟子。姑娘,我們這船將你送到江北,你可速離南京。五陽神魔發出了信號,召集他的四個結拜兄弟,看來不久便會追上來。五陽神魔與他的四個結義兄弟合在一起,在下也無法幫你。所以,你還是儘快離開南京,回家去吧。”
  郭鳳一聽,便問:“我也聽說過五魔霸的事,只是不明究竟,正想請教大俠。”
  蒙面人一邊划船,一邊答道:“大內五魔霸,乃是大內絕頂五太高手,因他們結義為異姓兄弟,所以江湖稱他們為五魔霸。五陽神魔居首、杭州閻王劍居二、陰山邪魔居三、遊方孤僧玉和尚居四,西北王居五。朱元璋清君側,對功臣大開殺戒,將朝中功臣猛將殺得差不多了之後,便改用武林高手護駕以鎮天下的策略,大肆招納八方武林高手子宮中,護藩王以威鎮同打天下的未死功臣。這五魔霸中,內力以五陽神魔居首,武技卻以閻王劍居首。姑娘以後遇到這五人,千萬不要硬碰。”
  郭鳳一聽,頓時沉吟道:“如此說來,我這殺母之仇是不能報的了?”問話聲一落,心中驟然感到了一陣悲傷,雙目無比淒涼地望著滔滔江水,淚如泉湧。
  那蒙面人道:“在下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大俠請講。”
  “姑娘性烈如火,在下講了,說不定你要出劍殺我。”
  “你要說什麼就說?怎會惹我對你動手?”
  “我想勸你為天下百姓想,這仇不報也罷。”
  “你 ?”郭鳳大怒,下意識地便伸手抽劍,一抽之下,才記起劍已被五陽神魔以指力點斷,腰間只有一掛劍鞘。
  “姑娘且聽在下把話講完,如何?咱們的師門,淵源很深,咱們還有些像師兄師妹,姑娘想動手,在下只好跳江遊走讓開。”
  “你別跳江。你說吧。”
  “如此甚好。朱元璋大殺功臣,是怕這些功臣分他皇權,造成大臣弄朝弄權。他大開殺戒固然錯得厲害,可這宮廷血殺沒有在民間造成兵爭,百姓沒有受累,這一點卻還不可忽視。從元末以來,先是兇人血腥統治,百姓無法再活下去,鋌而走險,死裡求生,驅逐韃子,兵爭大開。韃子被驅後,中原幾大兵家又互爭天下,拉鋸般地爭殺了十幾年。整個中原,哀鴻遍野,血流成河。朱元璋好不容易統一了中原,安定了天下。這十多年來,農民種田了,織婦產布了,蠶商造絲了,販夫走卒安居樂業了。朱元璋清君側殺功臣,殺了許多紳和豪,這事孰功孰罪。誰又能妄加評判?別說姑娘這點武功殺不了朱元璋,就是姑娘練成了絕頂武功殺得了朱元璋,只怕這仇也報不得,我若真的殺了朱元璋,天下勢必大亂,藩王要爭皇位,將帥要報血仇,那時,豈不又苦了天下種田織衣販夫走卒之百姓蒼生?”
  郭鳳一聽,失聲叫道:“你 你和我師父串通一氣來勸我?”
  蒙面人道:“在下可波有這個福緣得見彭教主,在下這話,是家師周顛仙訓示的。”
  郭鳳默然了。她從雁盪山下來,一路也在思索彭瑩玉說的話,可她左思右想,還是為母報仇的願望佔了上風。此時,聽這蒙面人又講出了同一道理的一番話,不禁認真想了起來。
  沉吟半晌,她問:“你是保朱元璋的?”
  蒙面人說:“不是。我乃白蓮教明教舊人,我從感情上講恨不得將朱元璋碎屍萬斷。可是,為安天下蒼生講,咱們只好避而遠之。”
  “避而遠之?那你在宮中潛藏又是想幹什麼?”
  蒙面人沉聲道:“這就不該你問了。姑娘,船要到岸了,你還是上岸回家去吧。寧兒,將你的長劍送給郭姑娘,讓她帶著路上防身。”
  郭鳳沉默了,她領略過這個蒙面人的武功,她見這師徒二人,在浩浩長江之中,在近百丈寬的江面上,在湍急的江流中,將一只小船劃得猶如利箭船快,拋流距離極小,幾乎是直奔對岸一她明白這師徒二人武功高絕,內力極強,只怕在宮中所謀者大。只是究竟所謀為何物,她卻怎麼也想不透。
  船靠岸了。船尾的年輕人解下腰間佩劍,連劍鞘一併遞與郭鳳。郭鳳默默地接過長劍,掛在腰間,走向船頭。那蒙面人以手中竹桿,鉤住岸上一塊怪石穩住船隻,說:“姑娘保重,請直接回家吧。”
  郭風抱拳道:“大恩不言謝,後會有期。”一個“期”字說完,郭鳳突然伸手一抓,一把就將那蒙面人的面巾抓了下來。她在船頭拱手作禮與蒙面人話別,蒙面人又以雙手握住長桿在穩定船隻,全不防備,所以才被她偷襲成功。
  那男子的蒙巾一被扯脫,頓時現出了一張粗獷的臉,那方正的臉略有些長,因此更加英武有力;他的眉毛又濃又長,斜插向額角,顯得威武無比;但他的與眉毛相比略為顯得小了一些的雙目,雖然線條分明,炯炯有神,但卻充滿一種深沉沉的悲哀;他的雙目下面是一條端正的鼻樑,鼻樑下面的一張嘴上下唇閉的很緊,而兩個嘴角卻顯得有些吊,充滿一種無可奈何的宿命感,與他那夜闖宮闌的神秘作為頗不協調。
  郭鳳一看見那雙眼睛,心中就湧起一種同情感。那高大的英武有力的身材與臉型上,無論如何似乎不應該有這麼一雙脆弱的充滿憂傷的雙眼。
  她輕聲說:“你別多疑,我想看清你,沒有惡意。”她一邊說,一邊扯下了她自己臉上的蒙巾。她從天黑不久潛進皇宮,就一直蒙著黑巾。她一扯下蒙巾,一現出那張像日月星辰一般美麗而迷濛著聖潔之光的麗容,那個高大的男子的身子就晃了一下。
  “我叫郭鳳。”她說。
  那男子站穩身形,輕聲說:“我知道。從五陽神魔叫你公主那一刻起,我就猜到了你是誰。”
  “我的名字告訴你了,你怎不說你的名字?”
  “我……”
  “說呀。”
  “我叫常懷遠。但請你別對其他人說。”
  “為什麼?”
  “師父命我辦一件事,要終生隱姓埋名。”
  “原來如此。你說你叫常懷遠?”
  “是。有什麼不對麼?”
  郭鳳一聽完他叫常懷遠,突然睜大了雙眼。她逼問道:“你是開平王常遇春的什麼人”
  “我是他老人家的義子。”
  郭鳳沉默了,臉上突然飛起了二朵紅雲。黑夜中,她感到臉頰一下子發起燒來。她心中暗自慶幸是黑夜,那人看不清她害羞的臉。她卻忘了,以常懷遠那比五陽神魔低不了多少的功力,他應該是目能夜視的。他已經看見她臉色驟然發紅,心中正在驚詫不。
  一陣沉默。
  二個人站在船頭,離得很近,如此一扭捏,倒使得船尾那年輕人不好意思,調開了頭去。那年輕人一調開頭去,卻看見江面上正有一條船急馳而來,他急忙叫道:“師父,有船追上來了!”
  常懷遠一看,失聲叫道:“不好!這是官家的十漿快船,郭姑娘,你快逃走,我在江邊抵擋一陣。”
  “那是五陽神魔追來了麼?”
  “是。你快走!”
  “一起走吧!為什麼老是讓你為我斷後?”
  “不行。在下有事,你若不走,在下可要走了!”
  “你走吧!”郭鳳跺腳道:“你這膽小鬼!”
  船尾那青年怒道:“你罵誰是膽小鬼?我師父出身入死,全是幫別人辦事,一點私利也不謀。我師父有為之身。為什麼要去犯險拚命?”
  郭鳳一聽,忙道:“常大哥,你別生氣。你跟郭鳳一起去雁盪山吧,我姑姑要找你!”
  常懷遠驚道:“你姑姑要找我?她認識我嗎?”
  “我說不清,你快跟我走吧!”郭鳳說。
  常懷遠想了想道:“常寧,把風燈點燃,咱們上岸後,將小船撐出去,讓它自己飄,看能不能把五陽神魔引開。”
  於是,那個叫常寧的年輕人將船調過頭去,點燃風燈,等常懷遠和郭鳳上岸後,一竹桿就將船撐了出去,離岸五丈之後,他才飛身縱出三丈多遠,勢盡之時,竹桿插入江水,點實之後,便藉竹桿的高度,來了個撐桿跳遠,掠上了河岸。
  常懷遠輕喝:“走!”
  三個人便隱進了黑夜之中。這時已是下半夜了。
  天色微明之際,三人已經向北飛掠了數十裡路。常寧說:“師父,再往前走,就是六合了。咱們往什麼地方去?”
  常懷遠停下,將繞於脖子的蒙面黑巾拉上,重新蒙住臉面,只現出兩個眼洞。他說:“天快亮了,郭姑娘請繞道回雁盪山吧。咱們後會有期。”
  郭鳳道:“咱們不是說好了一起去麼?我姑姑要見你!”一說到這件事,郭鳳的臉又紅了。
  常懷遠道:“在下可沒有答應姑娘。在下有要事在身。咱們就這分別。”他心中說,這姑娘好生無理!
  郭鳳怒道:“你有什麼要事?還是保那什麼皇太子不被他父皇殺死麼?男子漢大丈夫,休要囉嗦,趕快辦完了,隨我去見我姑姑。”
  常懷遠的長徒常寧怒道:“咱們的事三輩子五輩子也辦不完,誰要你來管?你姑姑咱們也不認識,她又不是武林至尊,憑什麼硬要我們去見她?”
  郭鳳一聽頓時大怒:“你這小子好橫?!”
  常懷遠忙道:“郭姑娘息怒,無論你姑姑有什麼大事要見在下,也不能勉強在下是不是?”
  這一句話剛說完,常懷遠忽然大叫:“不好!五陽神魔怎麼又追上來了?”
  一陣轟然大笑從不遠處的一棵樹後傳了出來,從凌晨的薄霧之中,走出了五陽神魔。他身穿市井武林常服。並沒有穿大內侍衛統領的官服,他滿臉鬍鬚,猶如叢林,眉毛上翹,目露兇光。從他的身後另外幾棵樹後,悄默無聲地是出另外四個人來。這幾個年齡盡皆不大,比五陽神魔小十歲二十歲……不等,但一個個走出樹後,盡皆落地無聲,猶如腳不沾土般御風飄行。四人一出來,便各自散開,五個人眨眼間便成了合圍之勢,將常懷遠三個人圍在了一個山丘旁邊。
  常寧大叫:“師父,咱們一路如此小心,五陽神魔怎會追蹤得又快又準?”
  常懷遠沉默半晌,突然失聲大叫:“千里香!?”
  他喊完後嗅了嗅鼻子,說:“姑娘,五陽神魔不知何時,在你身上下了千里香,如此一來,不管你逃到何處,他都能追蹤到你。你只有將身上衣物盡數換過,將此時穿的衣物一把火燒了,否則永遠也別想逃脫他的追蹤。在下先已聞得姑娘衣物上有異香,不過猜想是姑娘家的愛好,可不便多言。如今五魔霸將咱們圍住了,咱們只好拚命衝殺出去再說。”
  五陽神魔冷笑道:“能從我五兄弟的合圍中衝出去的人,天下還未生出來。兄弟們,告訴這三個蒙面小人,你們是誰。”
  一個使劍的人說:“在下杭州閻王劍。”
  一個使掌的人說:“在下陰山寒冰掌。”
  一個手持禪杖的和尚說:“在下玉和尚,神杖一動,杖風便能殺人傷人。”
  最後一個未說話,先用腳在地下一跺,五丈之內的樹木,突然齊齊一震,樹葉紛紛落地,連地上下震動了一下,然後,他才說:“在下鐵靴神西北王,以無影追風鐵靴腿殺人。”
  五陽神魔咧嘴一笑道:“老夫五兄弟都照江湖規矩通了名,蒙面小子,你是周瘋癲的什麼人?快報上名來。”
  蒙面的常懷遠尚未回答,只聽一個聲音從空中傳來:“他是周神仙的嫡傳弟子,卻是無名無姓。你若傷了他,周神仙不出三日,就找到宮中來了。”
  五陽神魔一聽,先是一愕,繼而大喝:“何方高人在側?何不現身一見?”
  那聲音繼續傳來時,有些悲戚了:“九死餘生者,算什麼高人?和尚一個。姓彭。”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失聲。五陽神魔是一聲吼叫略帶恐懼。其他四魔驚嚇失聲。常懷遠師徒既驚又喜。只有郭鳳失聲叫道:“師父!你怎麼纔來?五陽神魔期負你的徒兒,你也不想想臉往哪擱?”
  那個聲音一笑道:“你使出我的‘三江二湖’絕招,即已經對你處處忍讓了。否則,要擒你還會等到現在?侯兄人情做到底,你讓他們三個人離去,不要追捕了。怎麼樣?”
  五陽神魔道:“如真的是彭教主駕到,侯某敢不從命?可是,江湖傳言,彭教主早在驅除韃子、紅巾軍起義時,便將教眾送進紅巾軍,而出走淮西,不知所終。又傳說在瑞州戰死。還有傳說在杭州戰死,在徽州戰死。更有傳說,說彭大師出家為僧的圓寂在寺佛堂中,有一尊彌勒佛的佛像,可接引有緣者直去兜率天,彭教主是被接引去了兜率天成了正果。
  彭教主如果侯某五兄弟網開一面,請現金身一見。”
  那聲音嘆道:“看來老衲今日不見人還真不能善罷甘休了。”話音一落,場中已經多了一個和尚。
  郭風作禮道:“徒兒叩見師父。”
  “免禮。”老和尚說。伸出手指,向著郭鳳腰間衣物一彈道:“我已將你身上所受的千里香解去。你這就去吧。”
  “師父讓徒兒到那裡去?”
  “你想到哪裡去就到哪裡去,只是別再去皇宮。為師早就對你說過,朱元璋不是你這點武功就殺得了的,為百姓想,為人倫想,也不該你去行刺的。你們去吧。”
  郭鳳恨聲道:“師父!徒兒恨你!”
  “我知道你恨為師。”
  “你故意不傳我足夠的武功!你故意不讓我報仇!”
  “我當你師父,本來就是上了周癲的當。你以為我白蓮教明教的人,個個都是意氣用事,逞匹夫之勇,不管天下蒼生的自私莽漢?”
  郭鳳一聽,猛地哭喊起來:“你不是我師父!你沒當我是你徒弟!我恨你!我恨你!”一邊喊著,一邊猛衝出去,五魔霸互相望著,卻不敢動。
  彭瑩玉向常懷遠道:“少俠請跟去照護她,防她自殺。”
  “是。”常懷遠拱手作禮道,帶著常寧隨後追去。
  五陽神魔道:“彭教主這些年歸隱山川,原來是修練神仙功法去了。侯某這就告辭。”
  西北王大叫:“大哥,他是真的彭瑩玉麼?”
  五陽神魔寒聲道:“兄弟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閻王劍沉聲道:“咱們可別被人騙了,放走了正點子。”
  五陽神魔道:“眾位兄弟不必起疑。彭教主在場外說話時,人在何處?眾兄弟有誰查看清了?彭教主現身之時,從何處掠來,用的什麼身法?眾兄弟有誰看清了?”
  四魔霸經此一問,頓時無聲。
  彭瑩玉道:“多謝侯兄賞臉。西北王請站穩了,和尚露一手給你看看。”
  那四位魔霸頓時作勢以待,不明白彭瑩玉要顯什麼神功鎮人。
  五陽神魔忙道:“彭教主請勿傷了在下的兌弟。”
  “不會。你放心。”彭瑩玉說,抬腳在地上一跺。他這一跺很輕,就像是輕輕提起,放得稍重一般。誰知三丈開外的鐵靴神西北王,突然一聲大吼,被震得一個身子不由自主地就飛上了天去,飛起二丈之後,方才落下地來,仰面八叉地摔在地上。
  彭瑩玉笑道:“這是隔地傳力的內家功夫,不是蠻力震落葉。”
  彭瑩玉話音一落,只聽場中一聲大吼,閻王劍、禪杖遊神玉和尚、陰山塞冰掌,三個人同時一聲大吼,三個吼聲合在一起,猶如一人吼一般,同時飛身而起,各自發出一招殺人絕活,同時向彭瑩玉攻去。閻王劍一劍攻出,場中頓時罩滿了成百上千的劍影;玉和尚一禪杖橫掃出來,場中頓時響起一陣陣暴響,那是禪杖橫掃出去之後,不住變換攻擊角度和方位造成的氣流劈響;而陰山塞冰掌則以他的寒冰掌絕活攻擊彭瑩玉,雙掌拍出寒冰掌力,場中溫度頓時變得哈氣成冰,寒氣透骨。
  三魔霸大吼之時,彭瑩玉一動不動,只在三人攻近身周一丈之後,他才身形一晃,直向玉和常欺去。他一晃就到了玉和尚身後,再一伸手便拿住了玉和尚的禪杖,以玉和尚那九尺長的禪杖去格閻王劍那招“百幻一實”閻王刺,同時又以另一隻手向著陰山寒魔拍出一掌劈空掌力。
  場中又傳出於一聲大吼,仍然是三個魔霸同時大吼,猶如一聲,只是這一次的吼聲,已經不是發聲助威的揚威吼,而是充滿驚駭的恐懼叫。叫聲之中,只見閻王劍的長劍一聲脆響斷作了兩截。而彭瑩玉的正宗佛門劈空掌力發出後,寒風頓斂,陰山塞魔倒飛出去三丈,才跌落在地上。而玉和尚落地後一個踉蹌,連躥三步才拿樁站穩。
  場中一片寂靜。
  五陽神魔向著站在場外的彭瑩玉拱手道:“多謝手下留情。”
  彭瑩玉道:“多謝你沒有出手。”
  五陽神魔道:“眾兄弟,認清沒有?是真彭教主。”
  彭瑩玉笑道:“如假包換。”
  五魔霸一齊拱手道:“告辭。”
  彭瑩玉還禮道:“請恕不送。”
  五魔霸展開身形,折回京城而去。彭瑩玉等他們去遠,才身形一晃,倏忽不見。
  這時,天已大亮了。

runonetime 2008-07-08 11:52 AM

第六章 險亂人倫

  郭鳳沖出去,一路大哭失聲,不辨方向,衝進了早晨的薄霧之中。她大叫“媽媽!女兒不孝!女兒無能!”她在昏熱和悲痛之中沒有喊全一句話,但意思卻是很明白的:她無能殺得朱元璋,不能為母報仇,所以算是不孝。
  她一邊昏跑,一邊大喊大叫,“好卑鄙的和尚 卑鄙!你收我作弟子幹什麼?為什麼不教我真實功夫?”
  突然,她站住了,她看見晨霧之中,站著一個黑袍蒙面人,一聲不響地阻攔在道路中間。
  “你是什麼東西?敢阻攔姑奶奶的路?”
  那個蒙面人一聽,頓時冷笑起來:“好兇橫的公主!和朱元璋的脾氣一模一樣!”
  “你究意是什麼東西?”郭鳳大怒,一聽把她和朱元璋並提,她的滿腔悲憤,頓時便發洩向了這人。她的佩劍被五陽神魔抓斷了,常寧把他的佩劍給了她。她如今便拔出常寧給她的佩劍,刷刷刷刷便是一招“四穴刺”攻了過去。她對這個無緣無故擋她去路的蒙面人恨極了。她出劍如閃電,決意要一招殺了這人,以洩心中之憤、
  那蒙面人對如此兇狠的劍招,竟然不避不讓,只在劍尖快要及體之際,忽然側身斜跨一步,同時倏地伸出右手,二指並攏,在郭鳳的劍身上一砍。只聽當地一聲,郭鳳的長劍,立即斷成了兩截。同時,那人回手一點,頓時又點了郭鳳身上三處穴道,接著,伸手挾起郭鳳,便向西南方向飛掠而去。
  郭鳳一招尚未使完,就被這蒙面人以指劍功夫敲斷了長劍,同時被這蒙面人製了穴道,挾持而去。這一切都只是在眨眼之間發生的事情。這人飛掠而去,快逾奔馬。直到這時郭鳳才從內心恐慌起來,不明白這人為何要挾持自己、要挾持到哪裡去、挾持去幹什麼?
  “你要幹什麼?你這畜生!”她任性慣了,怕歸怕,罵歸罵。
  “我要幫你一個大忙。”那蒙面人一邊飛掠、一邊回答。
  “我不認識你,你幫我什麼忙?”
  “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
  “你知道我是誰?”
  “你是郭妃的女兒,朱元璋的女兒。我沒說錯吧?”
  “你放開我!你這狂徒!”
  “我帶你去一個好去處。”
  “去哪裡?”
  “暫時不告訴你,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說你要幫我一個忙?”
  “正是如此。”
  “你要幫我什麼忙?”
  “幫你 ”那蒙面人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然後才說:“我帶你去找一個人。這個人可以起兵為你去攻打朱元璋,這個人還會納你為皇妃!”
  郭鳳大驚,駭然道:“普天之下,唯朱元璋是皇帝,哪裡鑽出什麼皇帝納我為皇妃?”
  “大漢國。”那人簡單地說。
  “大漢國?這大漢國在那裡?”
  “在它該在的地方。”
  “究竟在哪裡?”
  “在它該在的地方。”那人一邊飛掠,一邊重複了一遍。
  “大漢國為何方之國?”
  “中原之國。”
  “中原只有朱元璋的大明之國,哪有什麼大漢國?”
  “有。時機一成熟它就應運而生了。”
  郭鳳沉默,突然想起曾聽姑姑講過,陳友諒早年自立為帝,國號便叫“漢”,年號為“大義”,存在了三年,就被朱元璋滅了。陳友諒的兒子陳理文在武昌以“德壽”的年號堅持了兩年,又被朱元璋滅了。如今這人竟然要將她劫去做大漢國的皇妃?
  郭鳳驚駭失聲:“你在說陳友諒的大漢國?”
  “不簡單。到底是世家出身。連陳年老穀子都記得。”
  “你這畜生,你放開我!”
  那人不停飛掠,冷笑道:“叫什麼?落在老夫手中,有你叫喊的餘地嗎?”說著順手點了郭鳳的昏穴,郭鳳便昏迷過去了。
  常懷遠與他的徒兒常寧隨後追出來,相差不過片刻,卻怎麼也追不到。追到郭鳳被劫的附近時,常懷遠憑著特殊的江湖經驗,聞到空氣中有一種特別的異味:不是千里香的香味,卻又極像千里香的香味。他猜想,這味道可能是彭瑩玉沒有解盡。也可能是彭瑩玉的解藥另有異味。他想了一陣,便順著這股異味追了下去。
  潭王朱梓到長沙就藩已經好久了。可他心中卻一天也沒有安寧過。他從不理事,整日喝酒玩色,與幕僚吟詩作對,聊作消遣。
  有一天他喝醉了。他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他感到有人捏住他的嘴角,餵他服用了一點什麼東西。他醒了。
  他一醒來,便看見床前站著一個黑袍蒙面人。
  這個黑袍蒙面人救了他兩次。第一次是在韓林兒的宏妃玉如意偽裝歌女以鐵琵琶之弩釘暗殺他時,是這個蒙面人抓起他扔出去,另以長劍運吸字訣吸走了弩釘。第二次是三世天魔女要他交出子母夜明珠,並殺死殺傷無數侍衛時,又是這個蒙面人打敗了天魔女。當時朱梓兩次留他都沒有留住。不想今夜他自己來了。
  朱梓從床上坐起,那人忙取過錦袍遞過去。這與他在眾人面前的矜持態度截然相反,此舉顯然對朱梓又執禮甚恭?朱梓連忙站起,接過錦袍披在身上。
  那人道:“此時是半夜,當值的奴僕又被我製了睡穴,床上的於王妃也被我製了睡穴。咱們可以慢慢地談。主公請先坐下,受小人一拜。”
  朱梓一聽那人稱自己為主公,而不稱王爺,心中一震,口中卻不知該怎麼回答。他走到桌邊坐下,想了想道:“大俠可否取下蒙巾,讓本王先看看尊容?”
  那人站在屋中,見朱梓仍以本王自稱,便不忙著下跪見禮。他取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張清臞的面龐。
  “本王與大俠從未見過面?”朱梓說。
  “沒有。”那人說,“你出世之後,一直在深宮。而那時,在下卻在深山苦練劍術。”
  “大俠究意是誰?”
  “在下未曾隱姓埋名之前,姓崔名字叫崔子鍵。”
  朱梓一聽,頓時從椅子上猛然站了起來,連披在身上的錦袍都滑落下去了。他失聲道:“崔…子鍵?”
  崔子鍵目不轉睛地看著朱梓遭:“主公可曾記起小人是誰?”
  “不記得。”朱梓說,退回椅上,披好錦袍,傲然道“本王從不知道崔子鍵是何方英雄。”
  那人一聽,雙目中突然湧上了滿眶淚水。“主公一聽崔子鍵之名,頓時受驚站起,明明是記得崔子鍵的。如何卻又口稱不認得?”
  朱梓道:“大俠請回覆父皇,朱梓受藩潭州,感恩不盡,從不敢心有異志。請父皇放心。”
  崔子鍵一聽,頓時跪下身子去,涕淚道:“原來主公心疑崔子鍵是受了朱元璋的派遣,前來試探主公是否忠心。主公,小人崔子鍵,這一手崔家劍法,是誰也冒充不了的。十幾年前,老主公陳友諒在世,崔子鍵便以一手崔家劍揚威漢國。這次崔子鍵一路尾隨主公來潭洲受藩,也是受了老主母的委託,一路暗中呵護。老主母在主公離京時,不是將甚麼都告訴你麼?”
  朱梓道:“誰告訴了本王什麼?”
  “老主母,你的母親,她不是將你的身世告明暸主公了麼?”
  朱梓站起身子,傲然道:“誰告訴了本王什麼?大俠請回應天去吧,朱梓忠於父皇,不敢謀逆,大俠不必試探了。”
  崔子鍵突然挺起腰桿,道:“汝兒將何往?”
  朱梓一怔 這是他臨就藩離京時,去向他母親辭別,他的母親問他的話。這人怎麼知道?
  崔子鍵又道:“主公回答:‘就藩主國’。老主母問:‘汝國何在?’主公答:‘在長沙’。老主母又問:‘何人封汝?’主公當時一無所知,答道:‘受父皇所封。’老主母厲聲問:‘汝父何在?尚能封汝?’”
  朱梓上前一步,以手去掩崔子鍵之口道:“別說了!別說了!我認將軍,只求將軍不要說了!”
  崔子鍵一聽,頓時跪了下去,雙手抱著朱梓的腳,失聲哭道:“主公終於認崔子鍵了麼?主公終於認崔子鍵了麼?”
  朱梓彎下腰去,抱住崔子鍵的頭,涕淚道:“離開應天之時,母親說將軍還在人世。將軍果然還在人世!將軍啊 !”
  朱梓喊完,泣不成聲。
  主僕二人抱頭痛哭,哭了一陣,漸漸安靜下來。
  崔子鍵說:“請主公坐好,人小要重新見禮。”
  朱梓說:“將軍與漢皇友諒公是結義兄弟,應是小姪見禮老叔。”
  崔子鍵道:“結義不搶主僕大倫。主公請坐,小人見過禮後,還有正事要說。”
  朱梓不再推辭,兩個先後見禮後,在桌邊靠桌坐下。
  崔子鍵道:“老臣要先講一件大事。”
  “將軍請講。”
  “數月前,胡惟庸謀逆案發後,如今李善長也被牽連進去了。”
  “這 ”朱梓大驚,“官報未曾發到,將軍是怎麼知道這消息的?”
  “那是我的人用飛鴿傳書送來的消息。”
  “你的人?”
  “小人為主公準備了一支軍隊,約有七千人左右。兵不多,但均是能徵善戰的舊人。大多是武林高手,以備主公異日有用。”
  朱梓沉聲道:“將軍是有心人。可我能反麼?”
  “能。為何不能?主公有一萬二千親兵。加上小人的七千,已有二萬之數。此數與朱元璋的百萬兵馬相比,固然微不足道。但朱元璋殺劫太重,天怨人怒。只要有人舉起義旗,何愁八方之士不響應?”
  “此事太過重大,不要妄議。”
  “如此,小人還是先說惟庸、善長一案的消息吧。”
  “老叔快講。”
  “胡惟庸謀逆案是真謀逆還是假謀逆,咱們姑且不去說它。只說胡惟庸謀逆案發生後,照例誅九族。丞相李善長之弟存義,與胡惟庸結兒女親家,在連坐之列,當同斬。朱元璋念他是善長之弟,赦他死罪。善長持功自傲,竟不入謝。此舉頗引朱元璋不滿。二月前,李善長建府第大廈,向信國公湯和藉衛卒三百,竟不先奏請朱元璋,豈不惹朱元璋犯疑?到得丁斌被逮,咬了善長,由是扯出了一大群文武官吏,內中竟有主公你的岳父于顯和妻弟於琥。你想想,你縱然千誓萬誓,信誓旦旦,朱元璋又豈會對你毫無疑心?主公你是在朱元璋身邊長大的,你想想朝中所生之殺劫,哪一件不是由疑心而起?”
  朱梓心動,沉吟不語。
  崔子鍵道:“主公就藩長沙,卻永無冊立為太子的可能。
  一者是太子已立馬後之子朱標,二者主公的母后,當日是老主公漢帝的寵妃,朱元璋豈會視作嫡系?主公一路西來。形態反常,只怕早已引起道行和尚的注意了。”
  朱梓道:“道行及是朱元璋安在我身邊的坐探,這點我十分明白。一路上我極力拉攏,總感到與他不能一拍即合。我不是由皇子朱棣,能將朱元璋安在他身邊的道行和尚心為己用。道行始終不能為我所用,想是朱元璋對他專有所囑。老叔,我當怎處?”
  崔子鍵道:“悄悄練兵,廣納文武,暗作準備,以待時機。”
  朱梓暗想:別的路,大約也是沒有的了。於是,遂信崔子鍵、暗中謀反。
  如此也非一日。那崔子鍵自去江湖到處召兵買馬,佔山為王。為朱梓謀反在外暗中準備兵馬。他去南京城中探聽消息,暗中查得朱元璋那從小被郭玉英偷走的公主藝成下山,為母報他,卻又武未大成,殺不了朱元璋,以至悲憤交加,心態失常。他便點了郭鳳的穴道,將郭鳳擄來長沙,不管能否起兵謀國,先要以朱元璋之“女”配朱元璋之“子”,羞辱朱元璋一番。
  那彭瑩玉自紅巾軍起兵之後,因教內不能精誠團結,以至起義之初期,四處兵敗。加以教內傾軋嚴重,他失望透頂,憤而隱世。他淡泊名利,更淡泊人情,救了郭鳳一命後,便回雁盪山去了。一是他將郭鳳委託給常懷遠後,放心多了,二是卜出郭風不經大磨大難,不會回山苦練,並枯守荒山,以期時日,直等朱元璋天年之後,不足以成大器的。和尚總是相信宿命的。和尚中的高人以為自己可以練成宿命通,並且照宿命觀的某些規律辦事,極力成全。殊不知雅俗同源,都出自於同一人性。宿命通,未來通,如不是故弄玄虛,人類怎麼還總在苦難中徘徊?怎麼枉有高人,竟不能將人世之惡消減一分,將人世之善增長一分?
  郭鳳被帶到了長沙。
  還是夜半時分,崔于鍵挾持著郭鳳來到了潭王府。
  “啟稟主公,小人給你帶來了一位王妃。”
  “甚麼?”朱梓大驚。“你給我帶來了一位王妃?”
  崔子鍵將郭風扔在地上道:“此女可還差強人意麼?”
  朱梓道:“這女子是從哪裡弄來的?”
  “從應天京城。”
  “這是誰家的閨女?”
  “主公先勿問這女子是誰家閨女,先將她臨幸了再說。”
  “這怎麼成?”朱梓不悅道,“我雖身世迷離,但乃讀聖賢之書長大的。此女若是門當戶對,盡可明媒正娶。此女若是青樓雅姬,盡可加倍添資。為何要趁其昏迷不醒,強加臨幸?
  那等作為,不僅非正人所為,亦毫無人道之樂趣。不可取!不可為!”
  崔子鍵愕道“少主怎麼全無當年老主公之豪氣?哪來那麼多酸文臭禮?朱元璋當年若像你這樣多愁善感,滿口聖賢,只怕這天下還輪不到他坐。請主公將這女子臨幸了吧!”
  朱梓怒道:“你想害我麼?”
  崔子鍵道:“小人不敢!”
  “那麼你怎地一再要我行此下流之事?”
  “請問主公,這女子美不美?”
  “美。美極了。只是眉宇間,煞氣太重。只怕明媒正娶也無法相處。”
  “主公既然明白這一點,何不便趁機享此國色?此女的武功已入極流。醒來之後,只怕對主公安全,還有不便。請主會趁此時機將她臨幸了吧!”
  朱梓奇道:“老叔一再要我臨幸此子,究竟這中間有什麼隱情?”
  “朱元璋當年強我主母就範,要雪此仇此辱,全著落在此女身上。”
  朱梓大驚:“此話怎講?莫非這姑娘與朱元璋有什冬淵源麼?為何我在宮中從來沒有看見過她?”
  崔子鍵沉默半晌,終於說出了真話:“此女乃是朱元璋的親生乏女。乃是很多年前被朱元璋扔碗擊額,羞憤自殺的郭妃之親生之女。她從小被其姑姑郭玉英從宮中偷偷帶走,如今下山尋仇。主公臨幸了她,也算是出一口惡氣!”
  朱梓怒道:“你 !”但他只喝了一聲,立即便止住了話。他體味這老一代的仇恨之深,已經到了不擇手段也要思謀報復的地步。從崔于鍵那個角度出發,這何嘗又不是一種合情合理的必然?他想了想道:“老叔,咱們既要思謀復辟,自然就不能義氣用事。以至小不忍則亂大謀。更不可行有失禮義之事,招至天下人非議,失了王者之風。這位公主,也如我等,皆是朱元璋的受害者。請老叔解了她的穴道,放她走吧。”
  崔子鍵嘆道:“哎!主公行事,如此顧慮重重,既怕遭天下人之蠢言,又怕違聖賢之呆訓,只怕事不得成也!向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方有人懼之,方有眾擁之,方有神助之。
  主公既然不要此女,崔子鍵也只好趁其昏睡,棄之荒野,讓她自去。”
  朱梓忙道:“棄之荒野,如遇歹人,令她怎處?如遇野獸,令她何活?老叔將她棄之荒野之際,務請先解了她的穴道才好。”
  崔子鍵嘆息一聲,將被點了昏穴的郭鳳又挾持出了王府。
  崔子鍵將郭鳳持到長沙郊外,丟在瀏陽河的一處沙灘上。
  郭鳳自從被崔子鍵劫持後,每隔一定時間,崔子鍵就在郭鳳身上加一次禁制。從南京到長沙,近一千二百里陸道,這崔子鍵竟令手下弄了驛車,十數人扮了官軍,路引等物一應齊合,四五天時間就到了長沙。每日令人餵昏迷不醒的郭鳳一些肉汁延續生命。崔子鍵到了長沙後,令部下留在外面,他趁黑一人弄了郭鳳去王府。不料朱梓不受,還令他放了郭鳳。
  如今崔子鍵將郭鳳丟在沙灘上,心中卻還恨意難消。他退著走了幾步,又站住了。
  崔子鍵站在沙灘上,一看見郭鳳那張絕美的面容,頓時想起當年陳友諒的宏妃閣氏被朱元璋令人從戰俘船上押走、押上朱元璋的戰艦,被強行臨幸的羞恥,頓時恨意上湧,總想要在這個少女的身上打點主意,以報當年主母被迫從人之恥。
  他本已離開郭鳳,往回走了十幾步。如今不禁想:朱梓款酸文,何不就由他自己來親雪此恨?
  崔子鍵抬起腳步,向郭鳳走了過去。
  他只跨出一步,立即便停住了。他調頭向左邊沉聲喝道:“誰?滾出來!”
  從河邊的一叢翠竹後面,走出一個蒙面人來。這人腳步沉穩,但踩在鬆軟的沙上,卻一無痕跡。這踩沙無痕的輕功,比踩雪無痕更難。因為雪有水份凝固,一經積聚,比沙粒的受壓要強。這踩沙無痕,實際上是一種更見功力的輕功。
  崔子鍵也是黑巾蒙面。那蒙面人走到離崔子鍵三丈之處停下。兩個蒙面人四只眼眼從蒙巾黑洞中對視著。
  崔子鍵沉聲道:“閣下是周神仙的什麼人?”
  那人沉聲道:“你既已認出在下與周神仙有些淵源,說話當客氣些。倒是閣下你,我曾在中原遇見過你三次。三次我追蹤你,終因功力差那麼一點,被你走掉。閣下行蹤詭密,武功又極高,閣下當是有為之人在行有為之事。閣下究竟在幹什麼?為什麼從不以真容見人?今日又將朱元璋的公主劫持來長沙送去潭王府幹什麼?為什麼送進去後不到半個時辰,又挾持出來扔在沙灘上?為什麼本要離去;卻又滿目怨氣,再走向被製了昏穴的公主?”
  崔子鍵冷笑道:“閣下跟蹤了老夫三次,你可知道老夫跟蹤了你幾次?”
  “有三次。”那蒙面人想了想道。
  “你以為你的秘密老夫一點不知道?”崔子鍵冷笑道。
  “你知道什麼?”那蒙面人頓時大為緊張。
  崔子鍵冷笑道:“你與老夫退下,老夫可以不將你的秘密抖開!你若要管老夫的事,老夫說不得也只好將你的秘密抖出去了。”
  正在這時,只聽從瀏陽河的對岸傳出一個喊聲:“告太平!”
  這喊聲一起,那個黑衣蒙面人頓時大喜,失聲叫道:“師父!”
  而崔子鍵,一聽到這個蒼而不老,略帶調侃的喊聲,頓時大吃一驚,幾乎是本能地身形後縱,連晃几晃便失去了蹤影。
  黑衣蒙面人在河這邊向著河那邊跪下道:“徒兒叩見師父。”
  那個喊“告太平”的聲音在瀏陽河那邊道:“免禮。你這就送公主回家去吧。”
  “這個 !”
  “去吧。要辦的事放一下也無妨。這公主刁橫得很,你不送她回家,只怕她不會回去。”
  “是。徒兒遵命。”
  “去吧。告太平!”那蒼老調侃的聲音喊過之後,便不再響起,顯然已經走了。那個黑衣蒙面人這才走到郭鳳身邊,查看片刻,為她解了穴道。
  郭鳳醒過來後,躺在河邊沙地上睜開雙眼。她一看見黑衣蒙面人,頓時彈身而起,一把抓住黑衣蒙面人的手臂道:“常大哥,是你麼?”
  那人正是常懷遠。他在路上將常寧吩咐走後,便沿著那股味道一路跟蹤走去,追上了驛車,路上無法下手。便一直追來了長沙。
  “是我。”他回答。
  “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長沙。”
  “長沙?我怎麼會來到長沙?哦,明白了,是那個黑袍蒙面人將我弄來了長沙。常大哥追來救了我?”
  “就算是這樣吧。”
  “那個黑袍蒙面人呢?”
  “他被我師父嚇走了。”
  “周神仙?”
  “正是他老人家。”
  “他老人家呢?”
  “走了。”
  “哎!遇而不識,也是郭鳳無緣。常大哥,你跟我回山去吧,我姑姑要見你。”
  “好。我跟你去。”常懷遠說。他心中說:我只好跟你走一趟了,不然,你會回山嗎?
  郭鳳一聽常懷遠願意跟她回山,頓時高興得猶如小鳥兒一般,身子一晃就掠了出去,道:“那就快走。天明時分,咱們再在前頭買馬而行。”
  二人走了,消失在黑夜之中,瀏陽河的河水緩慢地流著,響聲平和。這響聲和河邊的蘢蘢翠竹的沙沙響聲相比起來幾乎跡近於無聲。崔子鍵走後,喊“告太平”的那個聲音走後,常懷遠和郭風走後,河邊就安靜下來,恢復了只有天籟之聲的寂靜。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一蘢翠竹下面的河水之中,突然悄默無聲地側身浮起了一顆頭。這顆頭,一直側身埋在水下,有一只耳朵略微露出水面,那是為了偷聽河灘上發生的一切。而這顆頭的嘴巴,一直含著一根很長的軟管。這軟管是用做油布傘的桐油漆布做成的,出口綁在遠處的一塊石頭上,露出水面而又不會被人發覺。這人便口含這棵軟管作吸氣之用,長時間潛于水下。他只露出一只耳朵於水面,偷聽河灘上的動靜。如此潛藏,竟將河灘上的一應大高手,盡皆隱瞞了過去。
  這人鑽出水面,又啼聽了半晌,才慢慢走上岸來。他穿著一襲僧袍,光著一顆和尚頭一赫然正是朱元璋為潭王朱梓配備的佛教師傅道行和尚!
  道行上得岸來,立即展開輕功,沿河而去,然後他在一處地方過了瀏陽河,直奔朱元璋的京城而去……

runonetime 2008-07-08 11:54 AM

第七章 寧見閻王,不見賊王a

  常懷遠隨郭鳳來到了雁盪山。
  雁盪山,是一座奇異之山,充滿神秘。古代典籍中傳說雁盪山頂有一個巨大的大池,每逢秋季,群雁歸此度冬,所以此池就稱為雁盪,此山也就被稱為雁盪山。據志典考證,這個雁盪方圓十裡,具體地點在今雁盪山芙蓉峰頂。沈括記述雁盪山時,這個雁盪就已乾涸了,只有更遠古一些的典籍中,對這個神秘存在的雁盪有明確記敘。
  雁盪山形成於六千萬年前,它是由火山噴出的流紋岩類構成的。它有一種獨特的地貌現象,在地貌學上稱為古夷平面。在一處相對的區域內,火山噴發的流紋岩石,因千萬年的流水浸蝕,即沈括大奇士稱之為“水鑿”的自然現象,造成了這一區域內的深溝巨壑,模樣極像黃土高原上的溝壑。中國最大的一部線裝書《古今圖書集成》中,有古人用古國畫技法“奇形恩頭披麻流皴筆法”畫的一幅雁盪山圖,沈括注文字說:“雁盪諸峰,皆峭拔險怪……自下望之則高岩峭壁,從上觀之適與地平,以至諸峰之頂,亦低於山頂之地面。”
  站在山頂,遊者會看見山巒齊一,相對平坦的一片山頂。
  可是如若掉以輕心,走至岩邊會嚇得心臟停止跳動,被那岩石堅硬,石形陡峭的五六百丈高的深溝巨壑嚇得靈魂出竅。那迷宮一般的深溝奇峽,轟雷似響的流水,抬頭落帽不見頂的龍湫大瀑布,卻又令人留連忘返,入仙境而不思離去。
  郭鳳帶著常懷遠穿溝走峽,來到了神仙岩玉風門。
  一進雁盪山,兩人便已取下了蒙面黑巾。到了神仙岩,門人早已通報,十數人迎至岩口關隘門外,擁著二人到岩頂。常懷遠進關隘之時,見關隘上書有玉鳳門三個大字,才知這就是才開宗二年便已聞名江浙的一派劍門“玉鳳門”。
  常懷遠止步道:“一路東來,公主為何不提起玉鳳門之事?原來公主就是名震江浙的‘劍中劍’女俠?”
  郭鳳笑道:“那等匪號,常大哥何必提起?請。”
  上得岩頂,只見岩頂有十數間精緻小屋,樣式卻巧構奇築,不管是在凹曲面的屋頂,還是起翅的屋角,都很像宮殿,只是規模上小得多罷了。大廳正中,一塊懸匾上大書著“仙霞宮”三個大字。
  兩個女門人扶著一個不到五旬的婦人,站在屋子中間。這婦人手持一根烏黑的龍頭枴杖,看上去似乎非常柔弱,全然沒有一點內力武功。
  郭鳳先拜見老婦人:“姑姑,鳳兒回來了。”
  拜畢起身,她指著常懷遠道:“姑姑,你叫鳳兒在江湖中遇到常懷遠便給你帶回來。鳳兒給你帶回來了。這便是常懷遠。”
  常懷遠上前見禮道:“晚輩常懷遠,見過郭前輩。”
  這老婦人便是郭玉英,她笑道:“好極了。常大俠請坐。”
  坐下之後,僕人奉上茶來,郭玉英便道:“鳳兒,你將在場之人帶下去準備宴席,我有話要與常大俠單獨談。”
  郭鳳帶著眾人下去後,郭玉英道:“常大俠的師承可否告知老身?”
  “晚輩的師父是明教護教散人周顛。”
  郭玉英道:“常大俠是周神仙的弟子,在武林中輩分極高,算起來與老身是同輩。只是其中有一件事,便老身又必須以長輩自居,不知你知不知道?”
  “晚輩不知。”
  “當年開平王常遇春收你為義子時,你大約是十一二歲年齡。你將十數個戰亂造成的孤兒收在一起,以保護人自居,很得周神仙賞識。開平王常遇春收你為義子後,周神仙回到朱元璋的坐船,朱元璋問:‘那裡發生了什麼事?’周神仙說:‘常遇春為你收了一個駙馬爺。’朱元璋知周神仙遊戲風塵,卻又武學精湛,心中不悅,口中卻沒說什麼。這件事在明軍中廣為流傳,不知你聽說過沒有?”
  常懷遠垂目道:“軍中玩笑,千奇百怪,不足為訓。”
  郭玉英抬手道:“非也。後來發生了郭妃被朱元境扔碗擊傷,悲憤自殺的事,老身受托,帶了年僅三歲的郭鳳逃出大內。在路上受到五陽神魔追捕,被天聖女師父救下,卻又帶到龍鳳皇帝韓林兒宮中,扣下小公主以作人質。以後戰亂又起,老身帶了郭鳳再逃出來,故意反其道而逃,往戰亂地帶逃去,躲過了天聖女的追捕。老身逃到石門山附近,遇到周神仙正在傳你武功,他將我帶至一邊,囑咐我道:‘這小朱葆與我那徒兒有點姻緣,你日後放在心上,不要作梗。’周神仙這個吩咐,老身一直記在心中,從未忘懷,所以才令郭鳳在江湖上遇到你後,務必將你帶回來。”
  常懷遠大驚道:“你……”
  “我要為你和鳳兒在這仙霞宮中完婚。”
  常懷遠驚駭得跳將起來:“不可!”
  “為何不可?”
  “我師父遊戲風塵,從不管三界中之事。他老人家哪會說什麼姻緣一類的話?”
  “老身若是有半分捏造,天誅地滅!”
  “還是不可!”
  “為何還是不可?”
  “晚輩一生, 與一件十分凶險而又勞累的事情連在一起,可沒有工夫過那夫妻間的兒女日子。”
  郭玉英道:“這事情我知道。”
  “前輩知道什麼?”
  “我的郭鳳的師父彭瑩玉講過,說周神仙的弟子常懷遠不斷地將明教舊人中被朱元璋屈殺的幸存者,源源偷渡到太行山深山老林中的一個村子,這個村子名叫濟忠村。你指的就是這件事?”
  常懷遠大驚失色,沉默半響,才道:“前輩沒對別人講過此事吧?”
  “沒有。老身乃明教舊人。有不相干的人知道了,老身拚命也要殺之滅口。老身怎會對別人講?”
  “如此最好。晚輩告辭。”常懷遠站起身來。
  郭玉英一聽,頓時失聲笑道:“常大俠要走?”
  “是。晚輩大事在身,不敢久留。”
  “你怕鳳兒?”郭玉英笑道。
  常懷遠的確是對這郭鳳十分懼怕。他怕她那潑辣刁鑽殺氣騰騰的性格。作為陌生人、作為武林人、作為友人、或作為敵人,他並不怕這一點。可是,如若要和這郭鳳成為夫妻,他就不寒而慄了。
  常懷遠尷尬一笑道:“晚輩告辭。”
  郭玉英道:“常大俠且慢離去。有一個人你得見見。”
  “有誰人晚輩非得一見?”
  “彭教主。”
  白蓮教明教的人,因彭瑩玉曾為白蓮教南派教主,所以不管什麼時候,均以彭教主相稱。郭玉英話音一落,只見從廳後走出一個高大威猛的老和尚,正是在鍾山救了他們三人的那個彭瑩玉大師。
  常懷遠連忙行跪拜禮道:“晚輩叩見彭教主。”
  彭瑩玉道:“賢姪快快請起。朱元璋登基第一年,就將我白蓮教、明教和彌勒教禁為邪教。接著他訂了《大明律》更明確句解道:‘妄稱彌勒佛、白蓮社、明尊教、白雲宗等會,一應左道亂正之術,或隱藏圖像,燒香集眾,夜聚曉散,佯修善事,煽惑人民,為首者絞。為從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大明律》頒發後,各教便已潛往大野大澤,不再在百姓中發展信徒。為的是不連累百姓,不將百姓無端拖入兵家之手。朱元璋是漢人,更是我明教中人,雖然翻臉不認人,那也是從權謀出發。他可不比外族韃子。他只要能安天下寧百姓,明教舊人受點委屈又有何妨?所以,賢姪以後相見,可勿再以教主之類相稱。”
  “是。”常懷遠說,心中充滿崇敬。
  彭瑩玉道:“你師父讓我帶話給你,令你在此成親,成親之後,三五日後便去應天。”
  “這個……晚輩……”
  “郭鳳脾氣是大些,可是良知聰正,加之天仙一般的容顏,莫非還配不上賢姪麼?”
  “這個……哎!”
  一聲哎後,便自己倒羞得一張臉紅得像豬肝一般。
  他笑道:“晚輩已過而立之年,公主卻那等年輕,晚輩如此醜俗,公主卻冰清玉潔,只怕晚輩還當真配不上哩!”
  郭玉英見常懷遠答應了,喚來總管,吩咐準備婚禮。
  當夜,郭玉英和彭瑩玉就為二人主了婚。
  二人成親之後,整整五天,除了每日早上出來與郭玉英見一次禮,共進早餐,其它時間均在新房之內,連午餐和晚餐,均是由郭鳳的親隨丫環,進進新房的配廳。這五天之中,二人新婚燕爾,如膠似膝,倒也享盡恩愛。
  第五天早上,常懷遠醒來,見郭鳳已醒,正側身躺在枕上望著他。他憨厚地一笑,道:“鳳妹,咱們該起床了。姑姑只怕已在廳中了。”
  “姑姑哪會這麼早?”
  “還早?日上三竿了。你看太陽!”常懷遠坐起身子,說。
  “鳳妹,有件事要對你講。”
  “什麼事?”她起身問。
  “今天我將出門,去應天辦一點事。”
  “什麼……?”
  “姑姑沒有告訴你麼?”
  “沒有。去應天辦什麼事?”
  “姑姑沒有告訴你麼?”
  “沒有。”
  常懷無沉默了。不明白郭玉英為何不將濟忠村的事告訴郭鳳。她是不是要留給他自己對郭鳳講。
  郭鳳問:“大哥,你和郭鳳在一起感到悶麼?”
  “鳳妹想到哪裡去了?”於是,常懷遠將朱元璋殺劫白蓮教明教彌勒教舊人,殺劫開國功臣,他受儒將李文忠的委託,將幸存者偷渡出去,送至深山老林中的濟忠村收養起來……
  這件事源源本本地告訴了郭鳳。只是濟忠村究竟設於何處這一點,託辭向李文忠發過誓,不能向任何人講,而沒有說出。
  幸好郭鳳深明大義,也沒有再追究。
  郭鳳轉憂為喜,服侍常懷遠穿著,兩人同時走進大廳。
  郭玉英已經坐在餐桌前等候,一見二人出來,便令人上菜。這早餐上的竟是一桌宴席,郭鳳笑道:“姑姑也太認真了,常大哥只是出去十天半個月,何必這麼隆重?”
  郭玉英笑道:“我隆重對待你的夫君,你還打笑?真刁!”
  郭鳳笑道:“那麼鳳兒謝過姑姑了。”
  郭玉英道:“懷遠,你來之後,我不想使你和風兒有片刻分離,所以我一直沒能和你談話。我想問一點濟忠村的事,不知你能否告訴我?”。
  “有些能,有些不能。不能告知的,還望姑姑恕罪。”
  “什麼恕罪?你幹這件事,是明教舊人的大恩人。老身謝你還來不及哩。濟忠村這時已收容了多少人?”
  “二百多人。”
  “這些人何以為生?”
  “哎!”常懷遠嘆息一聲,沉默半晌道:“他們自己種一點莊稼,打一點獵,日子過得很苦,京中有人給些年資,數目不大,不足以讓他(她)們過得好些。”
  郭鳳立即搶著說:“常大哥,我送濟忠村十萬兩銀子!”
  常懷遠一聽,頓時跳了起來:“十萬兩銀子!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郭玉英含笑道:“這些銀子,是一年前鳳兒開宗立派時,老身令她出道去殺江浙一帶十二個黑道匪徒,順便帶回來。懷遠你可指派人前來運去。你和你的屬下若抽不出身。可指定一個地點,由我找一家鏢局給你押送過去。”
  常懷遠一聽,頓時茅塞頓開,咚地一聲跪倒在地道:“懷遠愚魯,怎地想不起殺富濟貧之法?即使良富不可驚動,這黑道匪首也不可動麼?多謝姑姑指點。”
  郭玉英離座,親自扶起常懷遠道:“記住,施用此法取財時,打遠別打近。”
  “是。”
  “屆時可易容化妝,更別使本門武功。”
  “是。懷遠記下了。”
  “鳳兒所說的十萬兩銀子,你還是先拿去用著吧。”
  “玉風門門人眾多,開銷很大,請姑姑和公主留著自用吧。”
  郭鳳一聽,頓時急了,道:“朱姓大興殺伐,反累大哥為其善後……終日奔流,我……我真不知怎樣謝你才好,……你將這十萬兩銀子先收下吧。”
  常懷遠見郭鳳如此說,便道:“如此,我代濟忠村收下了。
  若有值錢的珠定,可先給我一點,我隨身帶去令常寧換成金銀,先行應急。”
  於是,郭玉英令郭鳳給常懷遠打點了一個包裹,將價值大約五千金的珠寶金條金葉,讓常懷遠先行帶走。
  下午時分,常懷遠走了。他這一去,說是十多天回來,結果三個月音訊杳無。
  郭鳳急了,天天在家中等不來,派玉鳳門的人出去打聽,又打聽不到。最後終於坐不住了,攜了長劍,留了一柬在房中,便離開了神仙岩,奔出了雁盪山,去應天尋找常懷遠。
  此時的應天城中,因為胡惟庸謀逆一案,連坐了將近二萬餘人,均是功勳大臣,一家一戶動輒就是幾十上百口人口,連坐九族,動輒就是數百上千人,七十七歲的丞相李善長,被牽連進去,被朱元璋賜令自盡,只好投繯。全家將近八十口人,只有一子李琪,因與臨安公主成親,得免一死,也令流徙江浦。應天城中一片恐怖,王公大臣,散朝之後,連門也不敢出,只怕招禍上身,一到宵禁後,應天城中的大街小巷,看不到一個行人。
  郭鳳就是在這個時候找到應天城中的。
  她在夜間潛入應天京城。這一次她學乖了些,不像第一次那麼冒失。她不直入皇城,只在城中悄悄潛行,悄悄尋找。
  她只盼能遇到常懷遠在城中,辦事,碰到了,就將他帶回雁盪山去,或跟他到濟忠村去。
  她在城中潛行了半夜,不見有夜行人,只見遍城大街小巷,一隊一隊的大內侍衛在穿梭一般巡查,步隊、馬隊、各色巡查隊,日夜不停地四處巡查。可見這時候京城之中,皇帝朱元璋為清除大臣中可能潛藏的權力威脅,軍事控制是何等嚴密。
  郭鳳十分小心,只怕萬一被人發現,帶來無限麻煩,她此時不想和人惹麻煩 只因她的腹中,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三更時分,她見二騎快馬從皇城中的洪武門中跑了出來,直向正陽門衝去,稍遲一些時候,又是一隊侍衛從洪武門中打馬衝了出來。為首一人,正是五陽神魔,而在他的馬後,緊,跟著他的四個兄弟。大內五神魔一齊出動,並且帶了大隊侍衛,連夜出發,不知要去何處,可見事情嚴重。
  郭鳳等大隊走後,便尾隨而去。
  五陽神魔等人出了皇城洪武門,過了護城河,沿著正陽門內的城下巷街和兵道,急馳到面臨長江的石城門。早有守兵打開了城門,五陽神魔一行出的石城門,奔過莫愁湖畔,到了江心洲的西邊上游碼頭。
  那裡早有無數船隻等在河邊上,眾人棄馬主船,那些船隻便一艘艘地急向對岸劃了過去。
  郭鳳等五陽神魔高手的船開出去後,她便繞到一艘一般侍衛乘坐的船後,悄悄貼在船尾的舵房下面,跟著船隊過了長江。
  船過江後,五陽神魔及眾侍衛,大約共五十多人,又棄船登陸,直往江浦奔去。
  郭風等眾人出發後,方才潛上岸邊,再尾隨而去。
  五陽神魔等人到達江浦之後,便悄悄地將江浦城外的一座軍營包圍起來,一動不動,猶如從沒有人來過一般。
  郭風不知五陽神魔等人將江浦這座軍營包圍起來作甚麼,便隱藏在遠處的一棵大樹上,悄悄觀看。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從軍營之中,悄悄閃出來兩條黑影。
  前面一人悄默無聲,後面那人卻腳步沉重,前面那人身穿一身夜行服,並且黑巾蒙面,後面那人卻頭髮零亂,一臉驚惶,大約有四十歲左右,三綹青須直是戰抖。 那自然是因為心中恐懼,身子在戰抖的緣故了。
  那個黑衣蒙面人發覺到這一點,便回身一抄,將那人挾起,展開身法,準備飛掠離去。
  突然,四面八方火把齊亮,五十多個大內侍衛齊聲吶喊,著,從四面八方飛身而起,將那黑衣蒙面人圍在了中間。
  五陽神魔為首慢吞地從眾侍衛中間走了出來,他的身後成扇形跟著大內四大絕頂高手。
  五陽神魔冷笑道:“閣下究竟是誰?何不取下蒙巾,讓我們認一認是否相識?”
  那個黑衣蒙面人一見被圍,先是一怔,繼而很快地從身上摸出一根黑索,極快地身形一施,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手法,竟在身子一施的眨眼之間,就將那個嚇得全身發抖的中年人背在背上,然後只聽得“當”,地一聲響,那人已經拔劍在手,作勢以待。
  五陽神魔驚道:“原來閣下就是彭和尚放走的那個人?請問閣下,你究竟是周神仙的什麼人?”
  那人一聲不吭,只是冷笑一聲。
  玉禪杖冷笑道:“閣下,你一人孤身被圍,就是輕身突圍,尚且沒有一線微弱生機,如今你將一個百多斤重的大活人背在背上,包袱沉重,竟想從我眾兄弟的手裡拚殺出去麼?”
  那蒙面人仍然一聲不吭,顯然他自己。也感到突圍的把握不大,不然,也不會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了。
  郭鳳一看見那蒙面人現身,就認出他正是自己要找的常懷遠。他本想立即衝過去相助,但一想自己暗中助他殺傷大內侍衛,效果還好些,便暫時沒有出去。
  五陽神魔道:“閣下在京城中悄悄幹了七八年的謀逆之事,我兄弟雖有耳聞,卻是查無實據。這也是閣下武功高明,神出鬼沒的緣故。皇上每清除一夥逆賊,總有那麼少數逆賊的同黨餘孽,被人偷偷接走,偷送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我兄弟久有懷疑,故而才設下了今日之圈套。李善長之子李琪,這次被我兄弟當作了誘餌,用來引出這專門偷運謀逆多人的大皇犯。如今閣下被我們圍住了,今晚是無論如何不會讓你逃走的,閣卞何不做得漢子一些,將蒙面黑巾取下來,先讓我等看看你的尊容?”
  五陽神魔話音一落,只聽得從軍營方向傳來一個女子的冷笑聲,那冷笑聲冷如寒冰,只聽得在場的大內侍衛中功力低淺者,背脊上似有冰蠶爬過一般。然後,那個聲音說:“偷運被朱元璋殘殺的幸存者,乃是我天魔女一手操辦。你們要查,儘管來關外極北地的大山之中找我好了,何必為難我的屬下?周忠,你將李善長之子李琪帶過來吧。”
  那女子話音一落,只聽得圍在軍營那個方向的侍衛中傳來二陣慘叫之聲,七八個侍衛齊聲慘叫,眨眼間死於非命。
  那個身背李琪的蒙面男子,一聽那慘叫聲起,立時便倒縱而出,向軍營方向倒縱而去。他剛一倒縱出去,大內五陽神魔已經同時發動,身形一縱便追了過去。剎時間,只見黑影連晃,兵刃破空之聲和掌力轟響之聲,一齊向那黑衣蒙面要攻了過去。
  可是,場中立時響起了一片撕心裂肺的慘叫之聲。天魔女那一邊,迎面飛掠來五條人影堪堪敵住了大內五魔霸,天魔女敵住了五陽神魔,天魔女手下的八大護法長老之中的四大長老,敵住了閻王劍等四人。天魔女一邊與五陽神魔打鬥。
  一邊大叫:“周忠趕快將李琪送回北方,本座斷後,看誰能追殺你!”
  有一群侍衛,見天魔女和她的四大護法敵住了五大神魔,便迂迴過去追趕黑衣蒙面的常懷遠,可是,這群侍衛中的任何一個,武功輕功和功力都遠不及常懷遠,自然也就追不上常懷遠,只聽暴喝聲不斷,可黑夜中已經沒有常懷遠的蹤影了。
  郭鳳迂迴過戰團,往北方追去,她的輕功很高,又加之是一人輕身,追了不遠就追上了常懷遠。也幸好她這一藏一追,救了常懷遠一命。郭鳳追上去時,只見常懷遠昏倒在地,他背在背上的那個李善長一族中因為和臨安公主成親而得免 死的“李琪”,正在用常懷遠背他的那根帶子反捆昏迷不醒的常懷遠。
  郭鳳一見,連忙欺身過去,她的身法快如閃電,卻輕如雪花飄飛,無聲無息,以至那個“李琪”直到指力著體,才明白已經中了暗算。等他明白過來時,已經被郭鳳製了動穴,不能動彈了。
  郭鳳製了那人動穴後,連忙低下頭去看昏在地上的常懷遠,她一看就明白常懷遠是被那人點了暈穴,便在相關穴道上為他推宮過血,一邊冷哼道:“哼!原來是龍虎山道士!”
  那人被喝破了身份,頓時嚇得大叫起起:“公主饒命,這計謀可不是小人策劃的!小人不過是受令而行!”郭鳳第一次大鬧大內後,宮中已經傳遍了她的樣子。
  郭鳳一邊為常懷遠解穴,一邊道:“這計謀是誰定的?”
  “是五陽神魔!”那人說。
  常懷遠醒了。他一看見郭鳳,先是一驚,繼而大喜道:“鳳妹,是你救了我麼?” “是呀!不是我救你,還是什麼天魔女麼?”
  常懷遠根本沒有聽懂郭鳳的話,他說:“那咱們快走吧,弄不好五陽神魔追上來,被纏上就麻煩了。”
  郭鳳道:“這個臭道士呢?怎麼料理?”
  “你認識他?他是道士?”常懷遠已經知道中計了。
  “他製你昏穴用的是龍虎山的手法,是由龍虎山入召大內的侍衛。他裝扮成李善長之子李琪,在你背上,出奇不意打了你的昏穴。”
  常懷遠想了想道:“他揭開過我的蒙巾麼?如果沒有揭開過,那就放他回去好了。”
  郭鳳一聲冷哼,突然反手一掌,出其不意而且快如閃電地打在那龍虎山道士的喉結上,頓時一聲脆響,那道士入選進宮的侍衛,便被擊破了喉結,一命歸西了。
  常懷遠嘆息一聲道:“鳳妹,你 ”
  “我怎麼?”
  “你 殺機太濃了一點。”
  “裝什麼好人?這人如是看過了你的臉,放回去一報,豈不連累了一大群人麼?”
  常懷遠道:“這倒也是。咱們快走吧。”
  “你不去接應你那個天魔女麼?”
  “我和明教天魔女從沒有見過面,也沒有往來。她武功高,人又多,吃不了虧,咱們走吧。我還有正事沒辦完哩!”
  郭鳳的醋氣小了一點,跟著他向西北方向的暗夜中飛掠而去。
  天明時分,兩人已遠離了南京,到了瑯玡山區。
  瑯玡山,在滁州西南近十裡處。因西晉瑯玡王出兵駐於此,而得此山名。唐朝時候,有僧在此修建了一座瑯玡寺,北宋文學家歐陽修的名篇《醉翁亭記》就作於此山之中。
  常懷遠將郭鳳帶進山中,來到南天門附近韻一座小屋,有一個年輕人早在附近等候,一見常懷遠到來,連忙迎了上來道:“師尊,沒有救到李公子麼?”
  常懷遠嘆道:“若非公主相救,為師已中計被擒,壞了大事也!”
  那年輕人上前對著郭鳳跪下道:“常寧叩見師娘。”
  郭鳳喜道:“免禮。”
  三人進了小屋,小屋內早有人預備了菜飯,這常懷遠似乎有幾天沒吃東西了一般,只說了一聲:“鳳妹請隨便先吃點,中午再置酒席為你接風。”然後便狼吞虎嚥。大吃了一頓。
  郭鳳見常懷遠如此飽一頓餓一頓,甚為艱苦,便不滿道:“大哥,這些勞什子事情,你又不是非幹不可。那些冤鬼又不是你的親屬,你別幹了,隨郭鳳回雁盪山去吧。”
  常懷遠詫道:“義父遇春公乃是明教要人,懷遠也是明教中人,這明教中人如今在朝中受到誅殺,懷遠怎能見死不救?
  何況此事是岐陽王李文忠所令,懷遠怎敢半途而廢?”
  “那麼此事什麼時候才是個完呢?”
  “我也不知道。”
  郭鳳怒道:“此事遙無了期,莫不成讓郭鳳跟著你疲累終老一生?”
  常懷遠歉然道:“鳳妹請回雁盪山仙霞宮,懷遠一有空閒就回山陪伴鳳妹。”
  郭鳳一聽,頓時大怒:“我是如此無聊下賤之人?要等你有空閒纔來陪伴?快將此處的事情交與你那徒兒,隨我回雁盪山去吧!”
  常懷遠見郭鳳發怒,頓時默然。
  常寧見師父師娘吵了起來,忙作禮道:“求師娘息怒。隔得數年,徒兒武功有成,便可替代師父操持此事,師父便可以從此事之中脫身出來,回雁盪山安居了。”
  常寧如此一勸,郭鳳多少氣平一些,而且內心深處,她也知道自己無理。常懷遠幹這件事,她和她姑姑又不是不知道。而且她們是明教舊人,又怎能為一己私樂而置教中大事而不理?
  她輕聲說:“大哥快吃飯吧。”以她那個刁蠻的脾性,這已經是很溫柔的歉意態度了。常懷遠笑笑,毫不在意。
  常懷遠吃過飯後,向常寧道:“為師今晚中中計,說明咱們的行止已被朝廷探聽了去,咱們以後行事,還得處處小心。今晚救李公子一事失敗,只怕李公子性命危也。你多派兩個人再去應天打探消息,以便下一步再作營救。”
  常寧道:“是。昨天從西邊傳來消息,有軍隊正在向長沙調集,從武昌方向調去了三萬馬步軍,從建昌調去了二萬馬步軍,從桂林調去了二萬馬步軍,這等調法,實際上對長沙形成了三麵包圍之勢。”
  常懷遠大驚:“朱元璋要對潭王朱梓下手了麼?”
  郭鳳怒道:“這算什麼消息?朱元璋再狠,又怎會夾擊他的親生兒子?”
  常懷遠道:“好叫鳳妹得知,潭王朱梓並不是朱元璋的親生兒子,他乃陳友諒的遺腹子。上次在南京附近點了你的昏穴弄去長沙的那個黑袍蒙面人,不是別人,就是陳友諒的結拜兄弟兼王府侍衛指揮使崔子鍵,未改名前又叫崔子鍵。此人在中原有六座山寨,屬下近萬。他搞如此巨大一個動作,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幫助朱梓揭竿而起。此事大約為朱元璋安在藩王身邊的臥底密探探得,報入了京城,如今大約要遞奪他的藩王權了。”
  郭鳳聽罷,雙目流淚道:“這……這朱氏王朝,怎地……弄得如此醜惡?”
  常懷遠勸慰道:“這也不止是朱氏王朝如此醜惡。歷代帝王,為所欲為,錯亂人倫者極多,比這醜惡十倍百倍的事多的是。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常寧道:“啟稟師父,這李公子李琪,既然已被五陽神魔作為誘餌來捕殺我們,只怕李公子已被另囚別處,要搭救已極不容易。咱們不如前去長沙。如有明朝舊人被派在藩王府作僚,趁出事之前,救了出去,倒可少些殺劫。”
  “那麼,潭王府中可有明教的舊人?”
  “有。南雄侯趙庸之弟,豫章侯胡美之子,皆是明教舊人被指派在潭王府作幕僚,當在救助之列。”
  “安知他們不是朱元璋安排在潭王朱梓身邊的密探?”
  “不會吧?朱元璋出身於和尚,當了皇帝後信任的也是和尚道士,所用密探,皆是武功高強的和尚道士,怎會用明教舊人?”
  常懷遠想了想道:“好吧,咱們先到長沙去看看。鳳妹,你還是先回雁盪山去吧。”
  “我跟你到長沙去!”郭鳳說。
  但她突然想起天魔女,心想這天魔女大概也會到長沙去吧?她突然多了一點心機,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和那天魔女有沒有什麼名堂?她假作哦了一聲道:“不行!我得走回雁盪山去稟告姑姑,不然她老人家焦急死了!”
  常懷遠一聽,正中下懷,連忙命常寧為郭鳳準備乾糧,並告訴郭鳳,他將長沙之事一了,就回雁盪山。
  二人休息了一天,傍晚時分,郭鳳見常寧收拾停當,已經向長沙而去了,她便對常懷遠說:“懷遠,我要先回雁盪山了。你辦完事就回來。”
  “是。”常懷遠說,然後輕聲補充,“你要保重身體,別……傷了……孩子。”共寢之際,郭鳳已告訴她,她已有了三個月身孕。
  這次分別,常懷遠充滿依戀,而郭鳳心存狡詐,反倒表面戀戀不捨,心中暗暗竊笑。
  常懷遠與他的幾名弟子分批出發,各人獨自而行,要到二百里外的一個中轉站歇息,然後再向西去。
  天色朦朧時分,常懷遠在一處山溪邊停下來喝水,他突然聽得身後較遠處傳來 地一聲輕響,他一驚之下,頓時明白有人追蹤。常懷遠不動聲色,假作不知,繼續趕路,可是,他已經暗自決定,不到中轉站去了。他怕一去中轉站,被跟蹤的人知道了,連累教友及弟子們。
  如此一來,他就得在大白天也繼續趕路。而蒙著一張蒙面黑巾在大白天繼續趕路,未免驚世駭俗。可是他的師門禁止使用人皮面具,這在他也是無法之事。
  他在山野間奔掠,暗中注意身後的動靜。這一帶地形平坦,小河小橋很多,常懷遠奔掠過一道小橋時,他身形一晃,就到了橋下,貼身藏在石壁上,等著後面的人追上來。
  不時,一陣極輕的腳步聲急掠而來,掠過橋去。過了片刻又有三個人從後面追來,追至橋上,正巧前面那人迴轉身來,對著後面三人道:“啟稟司馬鎮撫,點子追丟了!”
  那位司馬鎮撫沉聲道:“趙緹騎,你是大內首屈一指的輕功高手,追輯行家,怎地會將點子追丟了?”
  “小人緊迫不舍,從不敢鬆懈。只是那蒙面人武功很高,小人不敢逼的太近,怕被他察覺。到了這小橋附近,一陣晨霧湧來,小人……便追失了點子。”
  其中一個錦衣衛失聲道:“司馬大人,五陽神魔一夥驕橫得很,勢力越來越大,咱們軍中舊人再不不乾成件事,只怕這錦衣衛指揮使一職,就被五陽神魔弄去了!”
  另一個錦衣衛道:“五陽神魔再狂也別想弄去指揮使職務,那個才被太祖皇上誥授為正一嗣教道合無為闡祖光範大真人的正一教四十三代張天師張宇初,才是咱們大內元老派的大敵。”
  那個司馬鎮撫使道:“眾位兄弟不要說了。點子追丟了,大家分頭尋找,務必要找到點子將其拿住,才能追蹤出偷渡皇犯的那夥賊黨來!這件頭功可別讓五陽神魔那夥魔黨和道錄司的人爭搶去了!”
  司馬鎮撫使說著,悄默無聲地撥出長劍,左手點了點橋下,又做了個包圍動作,便突然發難,身形一翻,便翻身到橋下,一個鴿子翻身回射飛刺,一劍便向站在橋下貼在石壁上的常懷遠刺去。
  常懷遠在橋下聽得風聲,便知有人發覺了自己,或者不曾發覺,但要到橋下來查看,反正自己行藏已露,當下便以手中長劍向著朝自己飛射刺來的人迎頭鉸去,同時奮力向敵人攻來的方向掠射而去。剎時間,金戈之聲大作,二條人影對射而過,常懷遠已經射出橋洞,落在河灘上雙腳一點,再射出去,到了十丈外的河灘之上,飛掠而去。
  這也是他實戰經驗豐富的緣故。須知有人攻這一方,一般就不另設圍,那三人肯定是包圍在其它幾個方向。常懷遠如是從別的方向突圍,勢必受到前後夾擊,甚至三方四方圍攻,他若迎著攻敵突圍,便只需在這瞬間只應付一個敵人。
  憑了這一行之有效的突圍經驗,常懷遠突圍而去,沿著小河的一邊灘地飛掠而去。而錦衣衛的那四個人,雖然圍擊不成,卻立即隨後緊追,那個司馬鎮撫,一邊緊追,一邊從懷中摸出一顆信號煙彈,彈向空中,在二十來丈高的空中爆炸開來。這煙彈炸開之後,一股濃濃的黃煙便升空而起,煙柱拉長達數十丈高,在這平原上真是十裡可見。
  常懷遠見狀,連忙向附近的丘陵逃去。逃至一個丘陵山谷中時,常懷遠本來打算穿谷而過,是為捷徑,哪知他還未穿過山谷,山谷那方卻陡然出現了五個錦衣衛緹騎。如此一來,前五後四,常懷遠頓時便被圍在了這山谷的谷地之中。
  那五個阻截的錦衣衛,顯然是看見黃煙信號彈後趕過來參與包圍的。
  常懷遠一見山谷兩邊皆有敵人,立時轉身向丘陵頂上奔掠而去。那個被司馬鎮撫稱之大內輕功第一的錦衣衛軍校,搶功心急,將輕功展至極限,緊迫了過來,追到離常懷遠幾步時,便出劍來刺常懷遠的肩井穴。
  這時候兩人皆在急掠之中,哪知常懷遠說停就停,只見他在奔跑之中突然一個蹬步矮身長劍一回,頓時便在那個輕功第一但武功不知是第幾十位的大內侍衛的持劍手腕上斬了一劍,那個大內侍衛的腕脈被斬中,手中長劍當地一聲落下了地去。這還是常懷遠手下留情,不存心廢他,否則,力度稍大一點,已經將這輕功第一的大內侍衛手腕斬斷了。常懷遠一擊成功,幾乎是同時已經起腳向那侍衛踢去,一腳踢在那侍衛的胯部,將那侍衛踢飛出去,摔在二丈之處。那侍衛尚未慘叫著落下去,常懷遠已經飛掠出去了。
  但他畢竟在料理這個侍衛時誤了時機,他飛掠上丘陵山頂,頓時發現他被那餘下的八個侍衛圍在了山頂之上。
  常懷遠持劍站在山頂,審時度勢。
  司馬鎮撫大聲道:“閣下與開平王常遇春公怎麼稱呼?大家可將身份喊明,似免誤會。”
  常懷遠沉聲道:“甚麼開平王常遇春?在下與他素不相識。”
  “那你怎麼會使常家劍法?”
  “在下使了常家劍法麼?”
  “你剛才那一招‘蹬步停身,劍斬腳踢’的絕招,不就是常家劍中的救命絕招麼?”
  常懷遠哈哈一笑道:“不想在下隨意施為一招,竟然還入了流!那麼來吧!大家來好好打上一場!”常懷遠口中說著,飛身一縱,便向前邊山下衝去。
  他一衝出,左側面頓時傳來一聲慘叫一聲悶哼。原來,常懷遠身形向前衝出,卻在中途身形一轉,快如閃電地攻向了左側面的二人。他本是右手持劍,要攻也是以右側攻人順手。
  可他中途一轉,卻突然長劍換到了左手,以左手劍快如閃電地使出了一招奇詭無比的招式,那兩個侍衛尚未看清別人是怎麼出招的,,已經被一個被找脫了手中的奇形刀,一個被一劍挑在肩頭,而常懷遠身形一晃,已經從兩個侍衛的夾縫中又衝了出去。  司馬鎮撫大怒,大喝道:“弟兄們,下辣手先廢了他再慢慢拷問!”
  兩個照面,大內侍衛一夥九人,已經重傷一人,輕傷一人,另一人被打落兵刃,這群侍衛頓時盡展功夫,猛追猛殺了過來。
  司馬鎮撫圍在後面,眼見得蒙面敵人身形一轉又傷二人,而且極快地向左邊山下飛掠而去。他不禁大怒,大喝之中,身形不停地追過去,劍交左手,右手從懷中摸出一具飛抓,手腕一入繩扣,將飛抓向蒙面人的身後打將出去。
  他與蒙面人的距離本來就拉開的不大,大約不過六七丈左右,他那飛抓的繩索,長達十丈,打出之後,快如離弦之箭,眨眼之間,已經打中了蒙面人的肩頭。只是蒙面人向前飛掠,將飛抓的距離拉長了,所以被飛抓打中,入肉不深,他再向前掠時,便扯落了飛抓,只聽得嘩嚓一聲錦袍撕裂之聲,常懷遠的後背衣袍被飛抓抓破了一大塊,背上頓時皮開肉綻,鮮血長流。只是他被飛抓抓傷,卻硬是一聲不吭,忍著痛繼續向前飛掠。
  他向山下奔逃時,有點慌不擇路,以至逃到半山,陡然發現一面陡岩,卻已收勢不住。後面追兵又緊,他便索性跳了下去。
  陡岩不高,大約只有三丈左右,常懷遠跳下時腳一著地,立即向前一個滾翻,化除力勢之後再藉勢彈起,而後面追趕他的六七個人,已經從幾個方向又包抄了過來。
  常懷遠一聲大吼,劍式展開,便向前面的合圍之敵攻了過去。只見他一劍砍出,就如刀法中的霸王吹一般,這是硬打功力的招式。果然,前面一個侍衛一刀格來,卻只聽當地一聲,那侍衛的刀便被砍斷成了二截,而且震得那人手臂發麻,連手握的半截刀柄也掉在了地上,而常懷遠卻已起腳一踹,又將那侍衛踹飛了出去。
  這時一招斷刃傷敵的常懷遠聽得身後風聲勁急,知道是那個司馬鎮撫又以飛抓打了過來,他連忙著地一滾,躲了開去,那司馬鎮撫果然是又從後面以飛抓攻殺常懷遠,他一抓打出,前面已經不見人影,眼角瞟著常懷遠滾了開去。他正想收回飛抓,再攻殺常懷遠,卻不明不白地感到身側如遭重擊,一個踉蹌收勢不住便飛倒出去。原來,常懷遠著地一滾躲過飛抓之後,卻身形一盤,肩頭一墊,使出了武林人練地躺功夫時最常見的一招“鳥龍攪柱”,雙腳同時打在司馬鎮撫的肩上和頭上,頓時將司馬鎮撫打飛了出去。
  常懷遠以其深厚的功力,極快的速度,將一記平凡的招式使得出神入化,竟然將錦衣衛一個鎮撫使高手踢飛出去,可見其武學根基之厚實。
  這時,四五種兵刃同時向他招呼過來,其中二劍二刀一根三節棍,各自展開凌厲殺著。一時間,刀光劍影棍風鋪天蓋地攻了過來,而常懷遠此時一招“鳥龍攪柱”剛剛處於一種墊肩攪腿擊打敵人後還未還原的狀態,因此手上的招式還使不出來,他如將這一招的下半式使完藉力彈身而起,勢必就要被敵人的五件兵刃分別先後擊中 常懷遠危也!
  正在這時,只聽得那五個侍衛齊聲慘叫,手中兵刃先後落地,各自向後倒去,有兩個侍衛同時喊出“百毒砂”的話,一個侍衛喊出“一點斷魂砂!”另一個侍衛大叫:“天魔女!”
  只有一個侍衛雙手摀住眼睛,不住慘叫。
  五個侍衛還未倒地,場中已經多了一個年輕姑娘,她穿著白袍,左手持著一柄長劍,身形一晃就向已經彈身而起的司馬鎮撫攻了過去。她攻得好快,那個司馬鎮撫來不及打出飛抓,已經被她搶了內門,劍光一閃,噗地一聲,將一柄長劍從司馬鎮撫的心窩直插進去,穿胸而出。那司馬鎮撫被踢飛出去剛剛站起,立即便雙目暴突,身形呆定,不能動彈了。
  那年輕姑娘身形一退,立即大聲道:“護法何在?”
  四個人影從各處站了出來,齊聲道:“小人在!”
  “還有三個侍衛,務必追殺乾淨了!”
  “是!”四個護法回答一聲,便向那丘陵半腰的三個受傷侍衛追殺過去。
  常懷遠大叫:“不可濫殺無辜!”
  那姑娘道:“你的臉雖然黑巾蒙著,可你的武功已經露了你的底,你想連累令兄常茂死於非命麼?”
  常懷遠默默無言。眼看著那天魔公主手下的四大護法飛掠上山,三五招之間,便將三個錦衣衛士殺了個乾乾淨淨,不禁一聲長嘆。
  那姑娘道:“閣下與開平王遇春公怎麼稱呼?”
  常懷遠道:“多蒙天魔公主兩次相救,但在下有諾於人,有事在身,不便明言,請多見諒。”
  天魔女嘆道:“其實,我早就知道,遇春公有一義子,名懷遠,乃是周神仙一手調教。你既是周神仙一手調教,你不使他傳你的武功退敵?為何要使出常家劍法?”
  “家師的武功太過玄奧,許多武功,在下內力不足,使不出來。在下粗人一個,倒是於這大開大闔的武功招式熟悉些。
  忙於逃命,不知不覺地就使了出來。”
  “那也怪不得你。只是常大哥,你肩後的傷口失血過多,何不上藥包紮了?”
  常懷遠這時才感到後肩猶如火燒,他伸出手去,反手點了肩後的幾處穴道,止住了流血,只是要上藥包紮,甚為不便。
  天魔女道:“常大哥如感不便,讓小女子代為上藥如何?”
  常懷遠道:“如此……有勞了。”
  “那麼,用常大哥自己的金創藥還是用小女子的金創藥?
  我有明教的三步止血粉。”
  “那麼……叫在下……何以為謝?”
  “常大哥為明教後人出生入死,理當明教中人謝你才是。”
  天魔女為常懷遠包紮好傷口,道:“常大哥可否讓小妹一睹尊容,日後相見,以免失禮?”
  常懷遠想了一下,摘下了蒙面黑巾。

runonetime 2008-07-08 11:55 AM

第七章 寧見閻王,不見賊王b

  天魔女一見到常懷遠那一張粗獷而堅毅的臉,一看見他那一雙寬容而又疲乏、飽經風霜的眼睛,心個就情不自禁地湧起一股同情,剎時間,她覺得自己真想分擔他的勞苦和凶險。她輕聲問:“常大哥,你很累?”
  “是。有點累。”
  “你歇息一陣,讓我接著你的事情幹,行嗎?”
  “哦!不!不!”常懷遠急忙拒絕。“你殺氣太重,家師知道了,會責怪我的。再說,你手下人多嘴雜,難免不洩漏了機密。”
  “我將我的手下遣回關外,我一個人留下幫你。”
  “不!不!你一出手就是殺劫,我……受不了。”
  天魔女的雙目中一下子湧出了淚水:“常大哥,是小妹殺孽重了嗎?當年咱們白蓮教明教一起創立的紅巾軍,多少功臣元老,如今在朱元璋朝廷中有幾個?數十萬兄弟,連為教主的亡靈敬一炷香也被視為妖人,是小妹殺孽重了麼?”
  常懷遠重新蒙上黑巾,退後一步道:“多謝天聖公主援手施藥之恩,懷遠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常大哥 !”
  “告辭。”
  常懷遠說完,自顧出谷而去。
  “常大哥!”天魔女追了幾步,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熱淚奪眶而出,她站在那裡,望著常懷遠的身形消失在山谷外,她突然覺得無比委屈。但與此同時,她又突然覺得萬分奇怪,自己為何會受了委屈而沒有往常那種殺機?
  她突然明白,她愛上了這個粗豪漢子,她生在明教天聖女世家,母親早亡,祖母天魔女去世後,由她世襲封號和領屬。朱元璋借助紅巾軍起義趕走了韃子,平定了其他兵家,登基做了皇帝,白蓮教和明教反而成了妖教,成了非法幫會。天聖女帶了明教殘餘的天聖軍全部轉到關外。她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時,就帶了武功很高的幾個護法,入關來窺機殺朱元璋的人出氣。可是這樣出氣又有什麼用?而常懷遠卻默默地做著於教友大有裨益的事,一下子就引起了她無限的崇敬。而那張粗獷而堅毅的臉,寬容而疲乏的眼睛,又一下子就使她產生了一種宿命的感覺 她是為他而生為他而活為他而死的那個人!就是她在中原時時想尋找而未找到的那個人!
  她怔怔地站在山谷中,任臉上熱淚長流,直到她的護法走來,她才說:“將屍體埋了,你們跟上去,暗中保護他。”
  常懷遠離開出谷後,便照直向西南方向飛掠而去。
  他也不到自己暗設各地的站口去住宿,怕的是再有人跟著,暴露了機密。
  這一天,他翻過了九嶺山,再行數日,就是瀏陽了。他路過山下的一家酒店時,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女在路當中攔住了他。
  “公子請留步。”那婦人作禮道。
  “你是誰?”常懷遠問。
  “我是天聖公主座下護法。天聖公主令小人稟告公子,前面瀏陽城外,駐著大軍,大小道路均有盤查,請公子別再前行。”
  “天聖公主現在哪裡?”
  “在酒店中。公子可願進去一見?”
  常懷遠想了想道:“請帶路。”
  那婦人將常懷遠引進酒店,引上了樓,天聖公主站在樓口,作禮道:“常大哥來了,快請上樓。”
  常懷遠上樓之後,那老婦人便退出酒樓去了。
  常懷遠作禮道:“明教散人見過天聖公主。”
  “常大哥這麼見禮,就太見外了。請坐。”天魔女說,樓上空無一人,多餘的酒桌靠牆堆著,正中一張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酒菜。
  兩人對面坐下,常懷遠道:“請問公主,瀏陽城外駐有多少軍隊?”
  “駐有二萬馬步軍。北方湘陰也駐了二萬馬步軍,南方湘潭駐了一萬。三個方向,已將長沙圍了個水洩不通。”
  “朱梓呢?他起兵沒有?”
  “他怎敢起兵?那朱元璋不過就得到道行和尚的一次報信,便起兵五萬,將長沙圍了起來,朱梓優柔寡斷,哪敢再冒險起兵?據探報說,朱梓寫了一封血書呈與朱元璋,痛訴並無謀反之意。可朱元璋並不相信,仍然大軍壓境。如今朱梓天天在王府以醉解愁,天天在府上大罵崔子鍵,說是崔子鍵把他拖下了水……”
  天魔女一句話未說完,只聽樓下有個聲音說:“屬下有要事稟報天聖公主!”
  天魔女道:“上來講。”
  天魔女話音未落,一個五十歲的老婦人已經出現在樓口,稟道:“啟稟公主,朱元璋的特使,在一百名錦衣衛和三百名御林軍的護衛下,直向長沙馳去。”
  天魔女道:“可查清特使是誰?”
  那位護法道:“說來公主會大吃一驚。”
  “究竟是誰?”
  “龍虎山正一教第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
  天魔女和常懷遠同時失聲,哦了一聲。
  天魔女道:“張宇初是為崔子鍵而來。”
  常懷遠徵了半晌道:“是的。普天下只有張三豐、彭教主、家師和張宇初,能對付得了崔子鍵那一套出神入化的崔家劍法。張宇初一到,朱梓是死定了。”
  “那你怎麼辦?你能從張宇初與五陽神魔的眼皮下救走朱梓及其他的明教舊人麼?”
  常懷遠想了想道:“要救其他明教舊人,只要提早下手,應當不難。只是這朱梓只怕救不走了。”
  “你又何必救什麼朱梓?他和我明教沾什麼邊了?”
  常懷遠沉默了。這朱梓實在和明教不沾邊。陳友諒沾一點明教的邊 他混進徐壽輝的紅巾軍,後來卻殺害了徐壽輝。他的遺腹子,名義上卻是朱元璋的八皇子,這些人爭戰,實際上並不屬於他的打救範圍。
  常懷遠站起道:“在下告辭。今晚去潭王府中提早動手救出明教舊人。只怕張宇初今日到了瀏陽,明日就要下手了。”
  天魔女道:“我與常大哥一起去救出明教舊人。”
  常懷遠道:“不!不!我一個人去。”
  “城外重重包圍,不准進也不准出,城內怕受攻打,也是戒備森嚴,你一個人怎麼救得走幾個明教舊人?”
  常懷遠道:“公主殺劫太重,反正此事不能讓你插手。”
  天魔女道:“小妹保證不再殺人怎樣?”
  常懷遠站起道:“多謝。只是家師規定,此事不准任何人插手,做弟子的不敢違抗。告辭。”
  常懷遠抱拳一揖,自顧下樓而去。天魔女欲言又忍,想喊又把話吞了回去。
  常懷遠出得酒樓,一路小心而行,察得四下無人時,他便在路邊悄悄做一個記號。行後不久,便到了瀏陽河邊的沿江官道了。
  驟然間,常懷遠聽得一陣馬蹄聲從瀏陽方向傳來,他四下一看,看見旁邊的一座山上有一座塔。這類石塔,幾乎在中國的每個河邊城市都可以看到。它是修來鎮壓河妖的,民間以為這可以鎮住洪災。常懷遠連忙掠上山去,掠進塔中藏起來。
  不多時,一隊緹騎護著一輛四匹馬拉的四輪馬車,從山下的官道上直馳而過,這隊緹騎大約五百人左右,常懷遠心中一默,明白這是特使正一教主張宇初的坐車,是與朝廷命官一起,在錦衣衛和御林軍的護送下,前去長沙宣召潭王朱梓進京面聖的。
  常懷遠登上塔頂,看著這一隊人馬急馳向幾裡路外的瀏.陽城,站在塔頂沉思晚上的搭救方法。良久,他嘆了一口氣,慢慢走下塔來。
  下至山腰,只見一個年輕人從官道那頭快步奔來。常懷遠一見大喜,立即從地上撿了一塊石頭,朝著那個年輕人前面扔去。石頭的破空之聲已經引起了年輕人的注意,石頭落在年輕人身前時,年輕人已經抬頭看見了常懷遠,立即便向山上飛掠而來。這年輕人正是常懷遠的長徒常寧。他趕到長沙來了。
  常寧一見面就問:“師父,你在路上遇到麻煩了麼?”
  “遇到大內侍衛追殺了。”
  “擺平了麼?”
  “擺平了。常寧,我們的人來了多少?”
  “二十個。”
  “你立即下去安排,叫他們立即向長沙進發,天黑前趕到湘江上游,準備船隻,我入城打救出教友後,於三更時分送到湘江邊上,你們的船隻順水漂來,將教友接走。”
  “是。”常寧領命而去。
  常懷遠將一切安排停當,便分頭向長沙繞道行去。瀏陽到長沙不過百多里路,縱然繞一點兒道,也不過多行一二十裡,天還未黑,常懷遠便已到了長沙。
  長沙城早已警備森嚴。天還未黑,四門已經關閉。長沙於朱元璋洪武五年改為潭州府,在藩王府之外另設府治一所。
  但潭王朱梓預謀起兵後,便已將府尹控制起來。這府尹既不能逃,又不能辦事,已經形同虛設。潭州城中大小事情已經全由朱梓的親信崔子鍵暗中執掌了。
  入夜不久,常懷遠潛過巡查軍隊,潛入了長沙城中。
  藩王府設在長沙城西南的一座小山下,依山傍水。高大的圍牆將王府與街道隔開,將小山圍在了王府之內,形成了一大片既在城內又與城區隔絕的獨立王國。王府圍牆又高又厚,可供單兵防守巡查。
  常懷遠來到王府外面,施展壁虎遊牆功夫上瞭高牆,輕輕落在小山下面的庭院中,悄悄潛入了王府內的小山花園。
  他潛伏在小山花園的一個玩亭下面,一動不動,要等有人經過,捉了上來,盤問出王府內的情況,一舉找到南雄侯趙庸之弟趙顯和豫章侯胡美之子胡洪兩個明教舊人。
  他等了片刻,一個三人巡查小隊,從小山下面經過。常懷遠從這三人行走時的身姿及落地的響聲,判斷出這三人是崔子鍵手下的高手,他怕打草驚蛇,便沒有動手。再等片刻,直到有一個燈籠照著二個腳步很重的人從一套偏房中出來時,他才準備就從這二個人口中,追問府中情景。
  來人是一個府丁,提著燈籠照著一個身穿文士服的中年人,常懷遠等二人從小山下路過時,突然掠了下去,一出手便同時擊中了兩個人的昏穴,同時噗地吹出一口氣,吹熄了燈籠中的燭火,避免燈籠落地後燃燒起來,引起遠處注意。兩個被點了昏穴的人還未倒地時,常懷遠已經伸出雙臂挾住了兩人,同時一腳將燈籠踢到萬年青灌木叢後面,以免二人被擒走以後,燈籠掉在地上被人發現,這也是他心細之處。
  常懷遠將兩個王府之人提到一座假山後面,將那僕人放在一邊,並不解穴,只將那個文士的昏穴解開。
  那文士醒了過來,見一個蒙面人蹲在自己面前,正想喊叫,卻被蒙面人一把摀住口道:“不准喊叫。聽著,在下要問你一些話,你要老實回答,而且說話要儘量小聲,引來了別人我可要一掌斃了你!”
  那文士一聽,頓時嚇得抖了起來。
  “你別怕,只要你說實話,我不會傷你。你說,趙顯和胡洪可在王府之中?”
  那人忙道:“小官……請問大俠,找這兩人何事?”
  “你是王府中的什麼人?”常懷遠聽他口氣有意思。
  “小官……”
  “你是趙顯?”
  “小……官……”
  常懷遠一默,心中有了計較,沉聲喝道:“趙顯,你為何要搶我妻室?”
  那人大驚,忙道“小官為人清廉,哪會乾出搶人妻室的事?大俠找錯人了?”
  “你是不是趙顯?”
  “是……不是……啊!我沒搶入妻室,大俠就殺了我,我也不服!”
  “好,你是趙顯,你別怕。我是老營的人。剛才那話是試你身份的。”
  “老營?甚麼老營?”
  “白蓮教 明教老營。”
  “啊……這個……皇上視為妖教,早已嚴禁,天下哪裡還有什麼老營?”
  “表面禁得了,暗裡禁得了麼?就如禁得了人說話,禁得了人心中怎麼想嗎?”
  “這倒也是。大俠是老營的人,可與小官有何關係?小官效忠皇上……可……也沒有得罪老營……。”
  “你效忠皇上,皇上可不容你效忠。五萬大軍,分三方將長沙城由了個水洩不通。京中的特使已經到了。明天就要將朱梓召進京去,那時一連坐,你不問個死罪,也要問個流放邊疆之罪。”
  趙顯默默不語,被一語擊中了要害。
  “胡洪在哪裡?”常懷遠問。
  “他……他的僕人來喚我……到他那裡去商量……”
  “那麼,我隨你去。”
  “你……要……?”
  “別怕,我是要指你們一條生存之道。”常懷遠說,扒下僕人的衣服穿外面,扶起趙顯,走下小山,走過一座花園,來到了胡洪的住處。
  那胡洪正坐在桌邊獨飲,一見趙顯同著一個身材高大面蒙黑巾的人進來,大驚問道:“趙大人……小可的僕人呢?”
  常懷遠身形一晃,一出手便製了胡洪身上的四處動穴和啞穴,順手一抄,掠回身來,追到趙顯身邊,出手又製了趙顯的動穴和啞穴,他輕聲說:“兩位大小勿要驚駭,在下是白蓮教一明教舊人。朱元璋大搞清君側,殺劫很重,在下奉白蓮教 明教護教散人周神仙之命,專事打救遇難的明教舊人,送到安全之處,咱們這就離開王府,我送你們到一個安全之處。”
  常懷遠挾著二人,一路極盡小心,出得王府,躥房越脊,出得長沙城來,到了湘江邊上。
  這時未到三更,時間尚早。只因常懷遠是用強迫的方式帶走兩人的,少費了許多口舌,所以,異常順利。常懷遠學夜鳥啼叫了三聲。這是呼喚常寧的暗號。可是,連喚了幾遍,都沒人答應。常懷遠知道他們還沒到來,可能船還停在上游某處,要等時辰到來再放船下來。他便挾著二人向湘江上游飛掠而去。
  向上行了數裡,果然看見一條小船停在岸邊。常懷遠仿了三聲夜鳥啼鳴,一條黑影便從船中掠了出來,正是常寧。
  常寧一見常懷遠挾著兩個人,喜道:“師父,你得手了?”
  “是的。二位明教舊人都救出來了。”
  “那就快上船吧。”
  常懷遠將趙顯、胡洪兩人挾上船來,將二人放在艙中,解了二人的啞穴和動穴。
  二人穴道一解,趙顯便嘆息道:“你這位大俠行事好莽撞!”
  常寧道:“什麼?我師父是要救你們,怎地行事莽撞了?”
  “你縱然是要救我們,總得先問問我們,是否同意你救吧?”
  常寧怒道:“甚麼?救你們還不願意?”
  常懷遠止住常寧道:“寧兒勿要相爭。趙顯大人的意思是,他二人的家屬還在南京,他們一走,家屬卻要受連累。”
  趙顯、胡洪齊聲道,“正是如此!”
  常懷遠道:“為了不在王府中少作口舌之爭,在下未曾預先求得同意,便帶走了二位大人。在下想的是,只要先將二位大人救了出來,躲過了明日屠城之災,或明日作囚被押進之災,二位大人在京的家屬,還是可以立即想法在朱梓被解進京前救出京城的。”
  “可你們要把我們送到哪裡去呢?”胡洪問道。
  “送到老營設置在某處大山之中的一個林子裡去。”
  胡洪立即道:“下官可不願在那大山中去終老一生!求大俠放了下官,下官這就去投奔京城來的特使。下官從未參與謀逆,總可以向朝廷陳述清楚的。”
  常懷遠默默無語。這種事他也不是沒遇到過,人有大難將至,救他走時,他卻不走,等到推上殺場,刀架在脖子上時,他後悔卻已遲了。這胡洪留戀都市富貴,總以為可向朝廷求得寬恕,最多落個削職為民,卻總還可在都市中生活下去,所以不願意到大山中去避難。
  常寧怒道:“放你走!你去向朱元璋的特使出賣咱們,換取榮華富貴?”
  胡洪忙道:“下官為親屬想,可還沒那麼低下,要出賣教友。”
  常懷遠道:“趙大人,你作何想?”
  趙顯道:“只要大俠將我的家屬接出京城,我願隨大俠去大山避難。”
  常懷遠道:“好,胡洪,朱元璋的特使在瀏陽方向,你可一人前去那裡投奔朱元璋的特使。只是我有一句話先對你講明,你如將我們的事洩露半句,在下要取你性命,那是易如反掌。你別壞了眾多教友的生死大事。”
  “小人不敢。”
  “你見了朱元璋的特使,可說你自己是從城中垂繩而下,自己逃出去的。千萬別洩露了我們的事情。”
  故洪道:“下官可以發誓 ”
  “你不必發誓,你若洩露了我們的事,我自可取你性命,照樣可以殺你全家。你去吧。”
  胡洪道:“下官無縛雞之力。夜間遇到意外,可無法應付。”
  “我送你。”常懷遠說,又對常寧說:“你將趙大人送至安全處,便立即派人去京城接引趙大人的家屬。”
  常寧及其他弟子搖著船送趙顯順水漂走了。常懷遠便挾起胡洪,向瀏陽方向掠去。掠出去不到三十裡,已遇到朱元璋的官兵連夜開過來包圍長沙,常懷遠便叮嚀了胡洪幾句,令他不可洩露,然後讓他自己過去投奔官軍,他自己則隱身而去。
  常懷遠並不遠去,他隱身在附近聽得胡洪和領隊的軍官對話,果然說是垂繩逃出城來,並未多說半句不該說的話,便放心而去。亂世中人,誰都明白禍從口出,誰都是在夾縫中求生存,一般都不會亂說的。
  常懷遠並不遠走,他藏在附近,等著天亮要看一看這一幕慘劇怎麼上演。
  天亮了。
  大軍壓境,整齊的馬隊排列在一里之外的原野上。
  上午時分,朱元璋的特使越陣來到了城下。特使是正一教主張宇初,當然,宣讀聖旨之類他還不屑于幹,他只是陪著一名宣禦使一起前來宣召而已。
  車到城下,宣諭使令人到城下大喝:“聖旨到。快開城門。
  潭王朱梓聽宣!”
  話音一落,早已坐在城頭上的潭王朱梓站了起來,走到城邊:“汝可回報朱元璋,此處沒有潭王。此處只有漢王!”
  朱梓站在城邊,臉色蒼白,張口說話,口中酒氣噴出,顯然昨晚喝了一夜的酒。他的妃子於氏站在他的旁邊。
  張宇初大喝道:“孺子怎可信口胡言?快開城門,隨我進京去見皇上。風大隔得遠,你說了什麼,誰也沒有聽清。全當未講!”
  朱梓冷笑道:“嘿嘿!去見皇上!陳某寧見閻王,也不見賊王!”此話一說完,朱梓便自顧下城樓而去。
  宣諭使大叫:“朱梓!你可別逃走!”
  張宇初大喝道:“他逃走?他往哪裡逃走?宣諭使不聞他說‘寧見閻王,不見賊王’的話麼?他要自殺!快令人推上砲來,將城門轟開了。待貧道去先擒了他,好交皇差!”
  三門攻城火砲從陣中推出來了。這種火砲,在元明時期稱為震天雷,已經超越了宋代用拋石機發射火藥火砲彈的水準,而是真正用鐵罐裝填炸藥,用火點烯引信引暴發射了。
  震天雷一點發,只見火光一閃,砲聲如雷貫耳,驚天動地的轟響聲中,長沙城那包鐵皮的厚木門頓時被炸了一個大洞,等到第二尊第三尊火砲響過,長沙城東門的城門已經不存在了。
  崔子鍵守於城頭,面對著如此先進的攻城利器,只恨得咬牙切齒,他此時開始後悔把朱梓拖入一場準備不足的謀逆之中了。他是劍術名家、可那劍術與這等射出半裡之外的火器相比,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他有萬多名軍隊,可與朱元璋派來圍城的三萬騎兵二萬步兵相比。也同樣太微不足道了。
  他眼見得城門被炸破,眼見得騎兵整齊有序而又勇敢無比地衝向城門,而步兵的火箭猶如飛蝗一般射向城牆時,他嘆了口氣,命令他的屬下撤退,向江邊的戰船上轉移。
  正一教主張宇初大喝道:“崔子鍵,本教子念你乃是一代劍術名家,不如歸順了龍虎山,本教主保你平安無事!”
  崔子鍵大怒:“牛鼻子好狂的口氣!你等著,老夫幾時有空了,自會到龍虎山來找你!”言畢掠下城樓,向王府掠去。
  他掠回王府,直入府中找到朱梓,跪拜道:“少主請下河上船,老奴保少主至一安全之處暫避!”
  朱梓苦笑道:“事已到此,何處還有安全之地?今日縱然突圍而去,也必被朱元璋的大內高手追殺得猶如喪家之犬。老叔要走,自己走吧。異日如能行刺朱元璋,將他殺了,也算為我陳家報了一門之仇!”
  正說話間,只聽喊聲震天,朱元璋的軍隊已經殺進城來,將王府團團圍困了。
  朱梓苦笑道:“老叔快走吧,王府被圍,以你的武功,還可以衝殺出去,而我是突圍一丈皆感到力不能及的了。老叔快走吧。”
  “只要少主想走,老奴拚死了也要護送你到安全之地去。”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空話幹什麼?”
  “少主忘了咱們抓到的那個人質麼?”
  “你說那個落難公主?”
  “正是。”
  “你放了她吧。同是皇家受害者,本王不忍加害於她,你放了她吧。”
  崔子鍵冷笑道:“放了她?如此便宜?她乃朱元璋親出,崔某人力不從心之際,說不得只有用她來報復一下朱氏皇朝了。來人!將那個朱元璋的狗屁公主帶上來!”
  崔子鍵話音一落,只見殿下的偏殿中擁出七八個人來,推著一個又臂被反綁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在瑯玡山離開常懷遠,自稱要回雁盪山,其實卻尾隨常懷遠,想偵查常懷遠與天魔女的所謂私情,結果卻被崔子鍵第二次暗中製住,再次擒來長沙潭王府中,作為人質所用的郭鳳。
  這些人將郭鳳推上殿來,郭鳳動穴和啞穴被製,只氣得雙目暴突,卻是無計可施,連罵也罵不出來。
  崔子鍵道:“主公,有這公主做人質,咱們只管往外衝,諒那牛鼻子和五陽神魔之流,也不敢阻攔。”
  崔子鍵一句話未說完,只聽轟地一聲響,王府的包鐵皮大門已經被圍困王府的軍士用巨木撞開,一陣喊殺聲中,湧進來四五十個大內高手,為首之人,正是大內五神魔,以五陽神魔為首的大內五神魔,已經全部出動了。
  五神魔此時盡皆年輕力壯,可是盡得本門秘傳。以五陽神魔年齡最長,此時也不過四十多歲,他到朱元璋身邊當貼身侍衛時,不過才二十出頭。因其父被仇敵擊殺,死前將一身功力盡度了他,所以一到朱元璋身邊就成了宮中第一高手。
  但自從朱元璋當了皇帝,召龍虎山正一教進宮為官護國,張宇初就成了國中第一高手了。
  五陽神魔等人一湧進來,就將王府大廳團團圍住。接著從門外又湧進來一夥人,為首二人,正是正一教主張宇初與朱元璋的宣詔使。
  宣詔使大喝:“潭王朱梓接旨!”
  崔子鍵的十數名屬下阻在廳口,崔子鍵以長劍架在郭風的脖子上,大喝道:“接什麼旨?與我通通站開!不然我一劍斬了朱元璋這個親生女兒!”
  宣詔使冷笑道:“皇上的親生女兒,皆在宮中。那女子是什麼公主了?”
  五陽神魔大叫:“不可莽撞!那姑娘正是郭妃的女兒,是貨真價實的公主!”
  宣詔使大驚:“侯大人此話果真?”
  “千真萬確。公主去年進宮報仇,還與皇上謀過面的。”
  宣詔使道:“那麼,張教主和侯大人看這事怎麼辦?”
  張宇初道:“崔子鍵,你將公主放開,本教主對你網開一面,你去吧!”
  崔子鍵一聽,哈哈一笑道:“老夫要去,何用你你網開一面?老夫縱然鬥不過你等,但若逃走,卻是誰也攔不住的。牛鼻子好大的口氣!你若真有本事,不妨令你的人全部退出城去,待老夫與少主從容離開後,一定把公主還你!”
  朱梓在殿上大聲道:“老叔,你將公主放了。”
  “少主!”
  “這公主出身比我還苦,同是苦命人,你將她放了!”
  “不行!”崔子鍵大喝,“如今咱們只有以她作人質,才能安全離去!”
  朱梓一聽,頓時苦笑道:“老叔,朱元璋擁兵百萬,這天下全是他的,咱們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普天之下,大約只有陰間不屬他管。我意已決,寧見閻王,不見賊王。你將這公主放出去吧!”
  崔子鍵一聽,頓時陰笑幾聲道:“公主?她算什麼公主?
  她不是你的王妃麼?”
  朱梓大驚:“老叔這話是什麼意思?”
  “昨晚不是她侍寢少主的麼?她不是王妃又是什麼?”
  朱梓大怒:“你這狗才!怎麼如此厚顏無恥?”
  崔子鍵一聽,頓時怒道:“普天下最厚顏無恥的莫過於朱姓一族了!這朱氏一族,男丁竊國,乃天下巨賊,女丁為娼為婊,不齒於人 ”崔子鍵說到這裡,突然伸手一抓,一把抓落了郭鳳的衣袖,露出一條白嫩的手臂。崔子鍵大叫:“各位看看,這公主手臂上的少女守宮砂還在麼?”
  朱梓一聽,氣得壘身顫抖,怒道:“老叔,你為報復朱氏,不擇手段,害及無辜,實在非君子所為。”
  朱梓說到這裡,走向崔子鍵,伸出手去,將崔子鍵的長劍輕輕推開,說:“老叔若真有大本事,請殺出重圍,或起兵舉義,或刺殺朱元璋于朝暮之間。我在陰間大睜著雙眼,看你作為一番!”
  朱梓推開崔子鍵的劍後,一邊向一架昨夜點著還未燃完的巨燭走去,伸手拔出巨燭,一邊說:“這公主被抓來之後,一直獨囚一室,碰也無人碰她一下,各位請勿聽言將軍兵敗之後悲憤之中故意辱人的污言!”一邊說著,一邊以燭為在王府大殿的一幅幔垂上一點,頓時,那火舌便向上蔓延開去。
  崔子鍵大叫:“主公!你真要尋死麼?”
  朱梓道:“本王不死,難道不被押進京去受分屍之刑麼?”
  五陽神魔喝道:“朱藩王,你進京並非一定就死,為何要自尋短見?”
  火焰慢慢地燃雄了,木屏風架,及諸多木器擺設,很快地燃燒起來。
  朱梓冷笑道:“本王已經說過兩次了,寧見閻王,不見賊王!老叔,擋住他們,讓本王從容就死!”
  崔子鍵將長劍早已又架在子郭鳳的脖子上,推向殿口,大喝道:“誰敢衝擊,老夫一劍殺了這公主!”他喝聲未完,早已熱淚長流,他大叫:“少主!是老奴害了你!”
  郭鳳在崔子鍵的挾持下,動穴啞穴被製,手又被反綁,只氣得雙目如熾。
  眾待衛眼見郭鳳被製,一時間均不敢妄動。只要這女子的身份是真實的,她若真的出了事,誰知道朱元璋會怎麼反應?誰也心中沒底,所以都不敢妄動。都怕崔子鍵被逼急了,真的一劍殺了郭鳳。
  一時間,王府大殿內烈火熊熊地燃燒起來,火舌開始卷向了殿頂。
  崔子鍵大喝:“退開!你們這些畜生退開!”他挾著郭鳳逼下殿來,他的屬下護在他周圍,烈火開始炙人,眾侍衛向後退去。
  朱梓伸手挽起於妃的手道:“愛卿,與其活著進京受辱,何不隨我於黃泉路上?”
  “是,王爺。”他的愛妃於氏,涕淚道。“臣妃的父兄皆被朱元璋誅殺,臣妃活著又有何益?”她的父親於顯,兄弟於琥,皆連坐在胡惟庸案中被抄家滅門了。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挽手扶腰,向著火焰最烈之處走了進去。
  “少主!”崔子鍵大叫,望著朱梓夫婦,雙目中竟流出血來。
  就在此時,一塊石子從大殿旁邊的配殿簷下毫無破空之聲地慢慢飛了出來,看似很慢,其實卻又快如飛矢,端端正正地擊打在崔子鍵的持劍手腕上。這石頭力道奇大,竟然不但將崔子鍵的手擊開,而且將崔子鍵手中的長劍也震落了。崔子鍵雙眼望著朱梓夫婦二人走進火中,投火自焚,悲憤激越,剎那間疏於防範,便著了道兒。
  崔子鍵被人擊落了長劍,剛回頭大蠍,要以手掌向郭鳳頭頂擊去,突然發現一個光頭和尚已經飛近到了他面前三尺之處,那和尚雙掌在前,左手成抓,右手二指並攏成插劍指訣,已經以雙手齊攻的致命殺著攻向了自己。他當下再也顧不得郭鳳,連忙雙掌齊出,向那和尚反攻過去。崔子鍵右手使出“一抓雙封”的絕妙擒拿手法,去擒那和尚的劍指手腕,只要擒中,便可發力扳轉那人的劍指,去刺那人自己的另一只抓手,所以這一招叫做“一抓雙封”。此等招式,也只有崔子鍵這等天下前幾位排名的武功高手才使得出來,因為這一招在角度、力度、攻防配合上說來簡單,使來十分困難。這招“一抓雙封”萬一失效,自己怎麼防?那是要靠身形之後倒或側躲來對付萬一的,而這一躲之後,立即又有後殺之著。
  誰知崔子鍵這一招剛剛抓出,那只劍指卻突然不見了,一隻手掌猶如鐵錘一般擊打在崔子鍵的肩頭上,只打得他直向王府的大殿之中倒飛進去,穿過火焰,穿過煙簾,落入了大殿之中。而在崔子鍵所站之處,已經莫名其妙地出現了兩個人,一個黑袍蒙面人一把抱住郭鳳,同時立即為她推宮過血解開穴道,另有一個身穿破舊袈裟的老和尚,則在一旁保護。
  五陽神魔大叫:“彭瑩玉!”
  正一教主張宇初抱掌一照道:“果然是隱入江湖的彭教主!請問彭教主,你與這……公主有何淵源?”
  彭瑩玉合十道:“阿彌陀佛!這是小徒。”
  “哦。這倒實在出人意外。本教主奉旨捉拿崔子鍵進京你不會阻攔吧?”
  “你捉崔子鍵,與貧僧何干?請便。”說罷,退在一邊。奇怪的是,他一讓道,連正在解穴的蒙面黑衣人與郭鳳,就像被風裹住一般,與他幾乎是同時退在一邊。
  正一教主張宇初身形一晃,已經越過了三人,衝進了煙火之中,去追捕崔子鍵。
  五陽神魔大叫:“眾兄弟,那個蒙面人就是明教餘黨,專在京城幹打救營生。快拿下了!”吼叫聲中,大內五邪魔一擁而上,要去捉拿正在為郭鳳解穴的常懷遠。
  彭瑩玉輕喝道:“走!”喝聲中,只見他雙手袖袍向外一揮,一股大力向外發出,不但攻上台階的大內侍衛連留在台階上正在與攻上來的侍衛們混戰的崔子鍵屬下也倒飛了出去。只有大內五邪魔功力深厚,不曾倒飛出去,卻也身形遲滯,緩了攻勢。
  就這麼一滯,彭瑩玉常懷遠郭鳳三人,已經飛身而起,縱上了大殿前面的一根橫樑。這大殿起火是從裡面起的,外面簷口上面有煙,卻暫時無火。三人縱上橫樑,藉力又同時縱出去,眨眼之間,已在偏殿的屋頂之上了。
  常懷遠這時已給郭鳳解開了穴道,她大聲喊叫起來:“放開我!我要去殺了崔賊!”
  在她的喊叫聲中,卻已被彭瑩玉的常懷遠帶著飛掠過樹木,飛掠到了王府內的小山之上。
  一陣亂箭射來,彭瑩玉右手揮舞袖袍格擋羽箭,常懷遠揮舞長劍格擋羽箭,彭瑩玉一邊格擋羽箭,一邊大喝:“鳳兒聽好,崔子鍵此時武功之高,已臻絕流,為師以沉思和打磨了三十年的絕殺之招攻他,而且是偷襲,尚且被他藉我的掌力後掠飛逃。你以為真是為師擊中了他麼?他和張教主此時已在瀏陽河口那一邊打鬥了,你這點功夫殺得了誰?你跟我回山去,我傳你全部本領,你練成後再出來殺崔子鍵!”
  郭鳳大哭大叫:“你騙我!你不會傳我真功夫的!”
  “一定!彭和尚對天發誓,這次一定傳你真功夫!”
  “不會的!不會的!”郭鳳還沒有從她自己的狂亂心態中解脫出來,一句話說完,她已開始向常懷遠解釋:“大哥,郭鳳是清白的!你相不相信我?”
  常懷遠一邊格擋羽箭,一邊叫道:“鳳妹安靜!我相信你!”
  “你沒有相信我!你真的相信我了,你會大喊大叫要我安靜?”郭鳳驟然間大哭起來。
  “我相信你!鳳妹,我發誓我相信你!”
  彭瑩玉大喝:“強敵在側,你二人給我住口!”
  彭瑩玉喝完後大叫:“五陽神魔,你真要與貧僧為敵麼?”
  五陽神魔站在山下,一邊指揮眾侍衛射箭,一邊冷笑道:“彭教主要帶走公主,在下原不敢阻攔。只是那個蒙面小子,專與皇上作對。皇上處決一批欽犯,他便去撿幾個殘渣餘孽接走,不知送到哪裡去了。在下奉了聖旨,務必要捉拿到這個蒙面人。”
  常懷遠大喝:“好!五陽神魔,你來拿吧!我的事與彭教主毫無關係!”
  彭瑩玉用傳音入密向常懷遠道:“好吧。賢姪,你且往西面去。你師父在商洛山等你。你務必要朝商洛山狂奔而去,七日之內,必須到達。”
  傳音入密的話一說完,彭瑩玉喝道:“侯兄可令你的人停止射箭,待這後生出城之後了任你追殺。如若不然,貧僧要下殺手了。”
  五陽神魔聽後,沉默半晌,抬手道:“停!”
  眾侍衛停止了射箭。
  彭瑩玉從身上摸出一顆小雞蛋一般大的黑色藥丸,道:“這顆萬化藥丸,你可立時將它服了,不必打坐引氣,它的藥力可在你狂奔之中自然練化,所以稱為萬化。藥力發散後,你可增加二十年功力。你去吧。”
  常懷遠一口將藥丸吃進口中,幾口便咬爛吞下肚去。他對郭鳳說:“鳳妹,你在家等我。”然後一聲大吼,便從小山上飛掠縱出,落在一棵樹上,藉力一縱,便上了王府的圍牆。
  這兩縱,每縱皆是五丈之遙。從小山到王府高牆這十丈距離,眨眼間便過去了。他的身法猶如飛鳥投林,剎時引得園中的人齊聲喝起彩來。在冷兵器時代,人們對奇異功夫總是由衷敬佩的。
  郭鳳大叫:“夫君!等著我!”
  彭瑩玉伸手一點,頓時點了她的動穴,喝道:“你要跟上去連累他麼?”
  五陽神魔見常懷遠出了王府,急忙傳令:“馬隊準備,跟上去,務必要捉拿到那個蒙面人!”
  剎時間,眾侍衛便跑了個空,盡皆追趕常懷遠而去。
  只有宣諭使,帶著衛隊,站在王府花園中,看著王府大殿熊熊燃燒,要等火過之後,撿幾塊朱梓夫婦的骨頭,送回京城向朱元璋交差。
  彭瑩玉伸出手指,解了郭鳳的穴道,說:“徒兒,咱們走吧。”
  “我要去幫懷遠應付追殺。師父,咱們去幫他!”
  “走吧,先出了城再說。”彭瑩玉皺了皺眉頭。
  二人這一對話,郭鳳將常懷遠的名字脫口說出,卻被在場的宣諭使和衛隊聽了去。彭瑩玉明知不妙,可也不能將這宣諭使和近百衛隊盡數殺了。他帶著郭鳳,掠出王府,出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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